,心若調適,道可得矣。於道若暴,暴即身疲。其身若疲,意即生惱。意若生惱,行即退矣。其行既退,罪必加矣。但清淨安樂,道不失矣。 佛言:如人鍛鐵,去滓成器,器即精好。學道之人,去心垢染,行即清淨矣。 佛言:人離惡道,得為人難。既得為人,去女即男難。既得為男,六根完具難。六根既具,生中國難。既生中國,值佛世難。既值佛世,遇道者難。既得遇道,興信心難。既興信心,發菩提心難。既發菩提心,無修無證難。 佛言:子離吾數千里,憶念吾戒,必得道果。在吾左右,雖常見吾,不順吾戒,終不得道。 佛問沙門:人命在幾間?對曰:數日間。佛言:子未知道。復問一沙門:人命在幾間?對曰:飯食間。佛言:子未知道。復問一沙門:人命在幾間?對曰:呼吸間。佛言:善哉,子知道矣! 佛言:學佛道者,佛所言說,皆應信順。譬如食蜜,中邊皆甜;吾經亦爾。 佛言:沙門行道,無如磨牛;身雖行道,心道不行。心道若行,何用行道。 佛言:夫為道者,如牛負重。行深泥中,疲極不敢左右顧視;出離淤泥,乃可蘇息。沙門當觀情欲,甚於淤泥。直心念道,可免苦矣。 佛言:吾視王侯之位,如過隙塵。視金玉之寶,如瓦礫。視籸素之服,如敝帕。視大千界,如一訶子。視阿耨池水,如塗足油。視方便門,如化寶聚。視無上乘,如夢金帕。視佛道,如眼前華。視禪定,如須彌柱。視涅槃,如晝夕寤。視倒正,如六龍舞。視平等,如一真地。視興化,如四時木。 賈誼新書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王,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同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与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离衡,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于是六國之士,有宁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主,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嘗以什倍之地、百万之眾,仰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遁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于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 者此也。 天下之勢,方病大尰,一脛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惡病也,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固無聊也。失今弗治,必為錮疾,后雖有扁鵲,弗能為已。此所以竊為陛下患也。病非徒尰也,又苦?盭。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惠王之子,親兄之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專大權,以偪天子。臣故曰:“非徒病尰也,又苦?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諸侯王所在之宮,衛織履蹲夷,以皇帝在所宮法論之。郎中謁者受謁取告堉以官皇帝之法予之。事諸侯王或不廉洁平端,以事皇帝之法罪之。曰一用漢法事諸侯王,乃事皇帝也。是則諸侯王乃埒至尊也。然則天子之与諸侯,臣之与下,宜撰然齊等若是乎? 天子之相,號為丞相,黃金之印;諸侯之相,號為丞相,黃金之印,而尊無异等,秩加二千石之上。天子列卿秩二千石,諸侯列卿秩二千石,則臣已同矣。人主登臣而尊,今臣既同,則法惡得不齊?天子衛御,號為大仆,銀印,秩二千石;諸侯之御,號曰大仆,銀印,秩二千石,則御已齊矣。御既已齊,則車飾具惡得不齊?天子親號云太后,諸侯親號云太后;天子妃號曰后,諸侯妃號曰后。然則諸侯何損,而天子何加焉?妻既已同,則夫何以异?天子宮門曰司馬,闌入者為城旦;諸侯宮門曰司馬,闌入者為城旦。殿門俱為殿門,闌入之罪亦俱棄市,宮牆門衛同名,其嚴一等,罪已鈞矣。天子之言曰令,令甲令乙是也;諸侯之言曰令,令儀令言是也。天子卑號皆稱陛下,諸侯卑號皆稱陛下。天子車曰乘輿,諸侯車曰乘輿,乘輿等也。然則所謂主者安居,臣者安在? 人之情不异,面目狀貌同類,貴賤之別,非天根著于形容也。所持以別貴賤明尊卑者,等級、勢力、衣服、號令也。亂且不息,滑曼無紀,天理則同,人事無別。然則所謂臣主者,非有相臨之具,尊卑之經也,特面形而异之耳。近習乎形貌然后能識,則疏遠無所放,眾庶無以期,則下惡能不疑其上?君臣同倫,异等同服,則上惡能不眩其下?孔子曰:“長民者衣服不貳,從容有常,以齊其民,則民德一。”詩云:“彼都人士,狐裘黃裳,行歸于周,万民之望。”孔子曰:“為上可望而知也,為下可類而志也。”則君不疑于其臣,而臣不惑于其君。而此之不行,沐瀆無界,可為長大息者此也。 衣服疑者,是謂爭先;澤厚疑者,是謂爭賞;權力疑者,是謂爭強;等級無限,是謂爭尊。彼人者,近則冀幸,疑則比爭。是以等級分明,則下不得疑;權力絕尤,則臣無冀志。故天子之于其下也,加五等,已往則以為臣;臣之于下也,加五等,已往則以為仆。$ 里亦 曰:「二婦非淫奔者,又素不相得,豈肯隨一人?且淫奔必避人,豈有白晝公行 ,緩步待追者耶?」其為神譴,信矣,然終不能名其惡,真隱惡哉。   事皆前定,豈不信然。戊子春,余為人題《蕃騎射獵圖》,曰:「白草粘天 野獸肥,彎弧愛爾馬如飛。何當快飲黃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圍。」是年八月,竟 從軍於西域。又董文恪公嘗為余作《秋林覓句圖》。余至烏魯木齊,城西有深林 ,老木參雲,彌亙數十里。前將軍伍公彌泰建一亭於中,題曰「秀野」。散步其 間,宛然前畫之景。辛卯還京,因自題一絕句,曰:「霜葉微黃石骨青,孤吟自 怪太零丁。誰知早作西行讖,老木寒雲秀野亭。」   南皮瘍醫某,藝頗精,然好陰用毒藥,勒索重貲,不饜所欲,則必死。蓋其 術詭秘,他醫不能解也。一日,其子雷震死,今其人尚在,亦無敢延之者矣。或 謂某殺人至多,天何不殛某身而殛其子,有佚罰焉。夫罪不至極,刑不及孥;惡 不至極,殃不及世。殛其子,所以明禍延後嗣也。   安中寬言,昔瀾三桂之叛,有術士精六壬,將往投之,遇一人,言亦欲投三 桂。因共宿,其人眠西牆下,術士曰:「君勿眠此,此牆亥刻當圮。」其人曰: 「君術未深,牆向外圮,非向內圮也。」至夜果然。余謂此附會之談也。是人能 知牆之內外圮,不知三桂之必敗乎?   有僧游交河蘇吏部次公家,善幻術,出奇不窮,云與呂道士同師。嘗摶泥為 豕,咒之漸蠕動,再咒之忽作聲,再咒之躍而起矣。因付庖屠以供客,味不甚美 。食訖,客皆作嘔逆,所吐皆泥也。有一士因雨留同宿,密叩僧曰:「《太平廣 記》載術士咒片瓦授人,劃壁立開,可潛至人閨閣中。師術能及此否?」曰:「 此不難。」拾片瓦咒良久,曰:「持此可往,但勿語,語則術散矣。」士試之, 壁果開,至一處,見所慕方卸妝就寢,守僧戒不敢語,逕掩扉登榻狎昵,婦亦歡 洽倦而酣睡。忽開目,則眠妻榻上也。方互相疑詰,僧登門數之曰:「呂道士一 念之差,已受雷誅,君更累我耶?小術戲君,幸不傷盛德,後更無萌此念。」既 而太息曰:「此一念,司命已錄之,雖無大譴,恐於祿籍有妨耳。」士果蹭蹬, 晚得一訓導,竟終於寒氈。   康熙中,獻縣胡維華,以燒香聚眾謀不軌,所居由大城、文安一路行,去京 師三百餘里;由青縣、靜海一路行,去天津二百餘里。維華謀分兵為二,其一出 不意,並程抵京師;其一據天津,掠海舟。利則天津之兵亦壯趨;不利則遁往天 津,登舟泛海去。方部署偽官,事已泄。官軍擒捕,圍而火攻之,髫齔不遺。初 維華之父雄於貲,喜周窮乏,亦$ 真夢影何 由復見?」曰:「人心本善,惡念蔽之。睡時一念不生,則此心還其本體,陽氣仍 自光明,即其初醒時,念尚未起,光明亦尚在。念漸起則漸昏,念全起則全昏矣。 君不讀書,試向秀才問之,《孟子》所謂夜氣,即此是也。」王悚然曰:「鬼神鑒 察,乃及於夢寐之中。」   雷出於地,向於福建白鶴嶺上見之。嶺高五十里,陰雨時俯視,濃雲僅發山半 。有氣一縷,自雲中湧出,直激而上,氣之纖末,忽火光迸散,即砰然有聲,與火 炮全相似。至於擊物之雷,則自天而下。戊午夏,余與從兄懋園坦居,讀書崔莊三 層樓上。開窗四望,數里可睹。時方雷雨,遙見一人自南來,去莊約半里許,忽跪 於地。倏雲氣下垂,冪之不見,俄雷震一聲,火光照眼如咫尺,雲已斂而上矣。少 頃,喧言高川李善人為雷所殛,隨眾往視,遍身焦黑,乃拱手端跪,仰面望天。背 有朱書,非篆非籀,非草非隸,點畫繳繞,不能辨幾字。其人持齋禮佛,無善跡亦 無惡跡,不知為夙孽、為隱慝也。其姪李士欽曰:「是日晨起必欲赴崔莊。實無一 事,竟冒雨而來,及於此難。」或曰:「是日崔莊大集(崔莊市人交易,以一六日 大集,三八日小集。),殆鬼神驅以來,與眾見之。」   余官兵部時,有一吏嘗為狐所媚,尩瘦骨立。乞張真人符治之。忽聞簷際人語 曰:「君為吏,非理取財,當嬰刑戮。我夙生曾受君再生恩,故以豔色蠱惑,攝君 精氣,欲君以瘵疾善終。今被驅遣,是君業重不可救也。宜努力積善,尚冀萬一挽 回耳。」自是病癒。然竟不悛改,後果以盜用印信,私收馬稅伏誅。堂吏有知其事 者,後為余述之云。   前母張太夫人,有婢曰繡鸞。嘗月夜坐堂階,呼之,則東西廊皆有一繡鸞趨出 。形狀衣服無少異,乃至右襟反摺其角,左袖半卷亦相同。大駭幾仆,再視之,惟 存其一。問之,乃從西廊來。又問:「見東廊人否?」云:「未見也。」此七月間 事,至十一月即謝世。殆祿已將盡,故魅敢現形歟。   滄州插花廟尼秩姓董氏,遇大士誕辰,治供具將畢,忽覺微倦,倚几暫憩。恍 惚夢大士語之曰:「爾不獻供,我亦不忍饑;爾即獻供,我亦不加飽。寺門外有流 民四五輩乞食不得,困餓將殆,爾輟供具以飯之,功德勝供我十倍也。」霍然驚醒 。啟門出現,果不謬。自是每年供具獻畢,皆以施丐者,曰:「此菩薩意也。」   先太夫人言,滄州有轎夫田某,母患臌將殆,聞景和鎮一醫有奇藥,相距百餘 里。昧爽狂奔去,薄暮已狂奔歸,氣息僅屬。然是夕衛河暴漲,舟不敢渡,乃仰天 大號,淚隨聲下。眾雖哀之,而無如何。忽一舟子解纜$ 茅簷秫籬,斯須四面皆烈燄,度不 能出,與妻子瞑坐待死。恍惚聞屋上遙呼曰:「東嶽有急牒,史某一家並除名。」 剨然有聲,後壁半圮。乃左挈妻右抱子,一躍而出,若有翼之者。火熄後,計一村 之中,爇死者九。鄰里皆合掌曰:「昨尚竊笑汝癡,不意七十金乃贖三命。」余謂 此事見佑於司命,捐金之功十之四,拒色之功十之六。   姚安公官刑部日,德勝門外有七人同行劫,就捕者五矣。惟王五、金大牙二人 未獲。王五逃至漷縣,路阻深溝,惟小橋可通一人,有健牛怒目當道臥,近輒奮觸 ,退覓別途,忠猝與邏者遇;金大牙逃至清河橋北,有牧童驅二牛擠仆泥中,怒而 角鬥。清河去京近,有識之者,告里胥縛送官。二人皆回民,皆業屠牛,而皆以牛 敗,豈非宰割慘酷,雖畜獸亦含怨毒,厲氣所憑,借其同類以報哉?不然,遇牛觸 仆,猶事理之常。無故而當橋,誰使之也?   宋蒙泉言,孫峨山先生嘗臥病高郵舟中,忽似散步到岸上,意殊爽適。俄有人 導之行,恍惚忘所以,亦不問。隨去至一家,門徑甚華潔,漸入內室,見少婦方坐 蓐,欲退避,其人背後拊一掌,已昏然無知。久而漸醒,則形已縮小,繃置錦襁中 ,知為轉生,已無可奈何。欲有言,則覺寒氣自囟門入,輒噤不能出,環視室中几 榻器玩,及對聯書畫,皆了了。至三日,婢抱之浴,失手墜地,復昏然無知,醒則 仍臥舟中。家人云:「氣絕已三日,以四肢柔軟,心膈尚溫,不敢斂耳。」先生急 取片紙,疏所見聞,遣使由某路送至某門中,告以勿過撻婢。乃徐為家人備言。是 日疾即癒,逕往是家,見婢媼皆如舊識。主人老無子,相對惋歎稱異而已。近夢通 政鑒溪亦有是事,亦記其道路門戶,訪之,果是日生兒即死。頃在直廬,圖閣學時 泉言其狀甚悉,大抵與峨山先生所言相類。惟峨山先生記往不記返。鑒溪則往返俱 分明,且途中遇其先亡夫人,到家入室時見夫人與女共坐,為小異耳。案輪迴之說 ,儒者所辟,而實則往往有之。前因後果,理自不誣。惟二公暫入輪迴,旋歸本體 ,無故現此泡影,則不可以理推。「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闕所疑可矣。   再從伯燦臣公言:「曩有縣令,遇殺人獄不能決,蔓延日眾。乃祈夢城隍祠。 夢神引一鬼,首戴磁盎,盎中種竹十餘竿,青翠可愛。覺而檢案中有姓祝者,祝竹 音同,意必是也。窮治亦無跡;又檢案中有名節者,私念曰竹有節必是也,窮治亦 無跡。然二人者九死一生矣。計無復之,乃以疑獄上請別緝殺人者,卒亦不得。」 夫疑獄,虛心研鞫,或可得真情。禱神祈夢之說,不過懾伏愚民,紿之吐實耳。若 以夢$ 研問,故必先得是人,而後婦可鞫。」此令 可謂明察矣。  戈太僕仙舟言,乾隆戊辰,河間西門外橋上,雷震一人死,端跪不仆,手擎一 紙裹,雷火弗爇。驗之,皆砒霜,莫明其故。俄其妻聞信至,見之不哭,曰:「早 知有此,恨其晚矣。是嘗詬誶老母,昨忽萌惡念,欲市砒霜毒母死,吾泣諫一夜, 不從也。」   再從兄旭升言,村南舊有狐女,多媚少年,所謂二姑娘者是也。族人某意擬生 致之,未言也。一日,於廢圃見美女,疑其即是。戲歌豔曲,欣然流盼。折草花擲 其前,方俯拾,忽卻立數步外,曰:「君有惡念。」踰破垣竟去。後有二生讀書東 嶽廟僧房,一居南室,與之昵;一居北室,無睹也。南室生嘗怪其晏至,戲之曰: 「左挹浮邱袖,右拍洪崖肩耶?」狐女曰:「君不以異類見薄,故為悅己者容;北 室生心如木石,吾安敢近?」南室生曰:「何不登牆一窺,未必即三年不許。如使 改節,亦免作程伊川面向人。」狐女曰:「磁石惟可引鍼。如氣類不同,即引之不 動。無多事,徒取辱也。」時同侍姚安公側,姚安公曰:「向亦聞此,其事在順治 末年。居北室者,似是族祖雷陽公。雷陽一老副榜,八比以外無寸長,只心地樸誠 ,即狐不敢近。知為妖魅所惑者,皆邪念先萌耳。」   先太夫人外家曹氏,有媼能視鬼。外祖母歸寧時,與論冥事,媼曰:「昨於某 家見一鬼,可謂癡絕。然情狀可憐,亦使人心脾淒動。鬼名某,住某村,家亦小康 ,死時年二十七八。初死百日後,婦邀我相伴,見其恒坐院中丁香樹下,或聞婦哭 聲,或聞兒啼聲,或聞兄嫂與婦詬誶聲,雖陽氣逼爍不能近,然必側耳窗外竊聽, 悽慘之色可掬。後見媒妁至婦房,愕然驚起,張手左右顧。後聞議不成,稍有喜色 。既而媒妁再至,來往兄嫂與婦處,則奔走隨之,皇皇如有失。送聘之日,坐樹下 ,目直視婦房,淚涔涔如雨。自是婦每出入,輒隨其後,眷戀之意更篤。嫁前一夕 ,婦整束奩具,復徘徊簷外,或倚柱泣,或俯首如有思。稍聞房內嗽聲,輒從隙私 窺,營營者徹夜。吾太息曰:『癡鬼何必如是?』若弗聞也。娶者入,秉火前行, 避立牆隅,仍翹首望婦。吾偕婦出回顧,見其遠遠隨至娶者家,為門尉所阻,稽顙 哀乞,乃得入。入則匿牆隅,望婦行禮,凝立如醉狀。婦入房,稍稍近窗,其狀一 如整束奩具時。至滅燭就寢,尚不去。為中霤神所驅,乃狼狽出。時吾以婦囑歸視 兒,亦隨之返,見其直入婦室,凡婦所坐處、眠處,一一視到。俄聞兒索母啼,趨 出環繞兒四周,以兩手相握,作無可奈何狀。俄嫂出,撻兒一掌,便頓足拊心,遙 作切齒狀。$ 方靚妝登車,所蓄犬忽人立怒號,兩爪抱持齧婦面,裂其鼻準,並盲其一目。婦容 既毀,買者委之去,後亦更無覬覦者。此康熙甲午乙未間事,故老尚有目睹者。皆 曰:「義哉此犬,愛主人以德;智哉此犬,能攻病之本。」余謂犬斷不能見及此, 此其亡夫厲鬼所憑也。   愛堂先生,嘗飲酒夜歸,馬忽驚逸,草樹翳薈,溝塍凹凸,幾蹶者三四。俄有 人自道左出,一手挽轡,一手掖之下,曰:「老母昔蒙拯濟,今救君斷骨之厄也。 」問其姓名,轉瞬已失所在矣。先生自憶生平未有是事,不知鬼何以云然。佛經所 謂無心佈施,功德最大者歟。   張福,杜林鎮人也罊以負販為業。一日,與里豪爭路,豪揮撲推墮石橋下。時 河冰方結,觚稜如鋒刃,顱骨破裂,僅奄奄存一息。里胥故嗛豪,遽聞於官,官利 其財,獄頗急。福陰遣母謂豪曰:「君償我命,與我何益?能為我養老母幼子,則 乘我未絕,我到官言失足墮橋下。」豪諾之。福粗知字義,尚能忍痛自書狀,生供 鑿鑿,官吏無如何也。福死之後,豪竟負約。其母屢控於官,終以生供有據,不能 直。豪後乘醉夜行,亦馬蹶墮橋死。皆曰:「是負福之報矣。」先姚安公曰:「甚 哉!治獄之難也,而命案尤難。有頂凶者,甘為人代死;有賄和者,甘鬻其所親。 斯已猝不易詰矣。至於被殺之人,手書供狀,云非是人之所殺,此雖皋陶聽之,不 能入其罪也。倘非負約不償,致遭鬼殛,則竟以財免矣。訟情萬變,何所不有?司 刑者可據理率斷哉!」   姚安公言,有孫天球者,以財為命,徒手積累至千金,雖妻子凍餓,視如陌路 ,亦自忍凍餓,不輕用一錢。病革時,陳所積於枕前,一一手自撫摩,曰:「爾竟 非我有乎?」嗚咽而歿。孫未歿以前,為狐所嬲。每攝其財貨去,使窘急欲死,乃 於他所復得之,如是者不一。又有劉某者,亦以財為命,亦為狐所嬲。一歲除夕, 凡劉親友之貧者,悉饋數金。訝不類其平日所為,旋聞劉牀前私篋為狐盜去二百餘 金,而得謝柬數十紙。蓋孫財乃辛苦所得,狐怪其慳嗇,特戲之而已。劉財多由機 巧剝削而來,故狐竟散之。其處置也顧得宜也。   余督學閩中時,幕友鍾忻湖言,其友昔在某公幕,因會勘,宿古寺中。月色朦 朧,見某公窗下有人影,徘徊良久,冉冉上鐘樓去,心知為鬼魅,然素有膽,竟躡 往尋之。至則樓門鎖閉,樓上似有二人語。其一曰:「君何以空返?」其一曰:「 此地罕有官吏至,今幸兩官共宿,將俟人靜訟吾冤。頃竊聽所言,非揣摩迎合之方 ,即消弭彌縫之術,是不足以辦吾事。故廢然返。」語畢,似有太息聲,再聽之, 竟寂然$ 《易林》曰:『兩夫共妻 ,莫適為雌。』若為此占矣。」戴東原亦在座,曰:「《後漢書》尚有三夫共妻事, 君何見不廣耶?」余戲曰:「二君勿喧,山陰公主面首三十人,獨忘之歟?然彼皆不 畏其夫者。此鬼私藏少年,不慮及後來之合窆,未免縱慾忘患耳。」東原喟然曰: 「縱慾忘患,獨此鬼也哉!」   雜說稱孌童始黃帝(錢詹事辛楣如此說,辛楣能舉其書名,今忘之矣。),殆出 依托。比頑童始見《商書》,然出梅賾偽古文,亦不足據。《逸周書》稱:「美男破 老。」殆指是乎?《周禮》有不男之訟,注謂天閹不能御女者。然自古及今,未有以 不能御女成訟者;經文簡質,疑其亦指此事也。凡女子淫佚,發乎情慾之自然。孌童 則本無是心,皆幼而受紿,或勢劫利餌言。相傳某巨室喜狎狡童,而患其或愧拒,乃 多買端麗小兒未過十歲者;與諸童媟戲時,使執燭侍側,種種淫狀,久而見慣,視若 當然,過三數年,稍長可御,皆順流之舟矣。有所供養僧規之曰:「此事世所恒有, 不能禁檀越不為,然因其自願。譬諸挾妓,其過尚輕;若處心積慮,鑿赤子之天真, 則恐干神怒。」某不能從,後卒罹禍。夫術取者造物所忌,況此事而以術取哉!   東光王莽河,即胡蘇河也。旱則涸,水則漲,每病涉焉。外舅馬公周籙言:「 雍正末,有丐婦一手抱兒,一手扶病姑,涉此水。至中流,姑蹶而仆。婦棄兒於水, 努力負姑出。姑大詬曰:『我七十老嫗,死何害!張氏數世,待此兒延香火,爾胡棄 兒以拯我?斬祖宗之祀者爾也!』婦泣不敢語,長跪而已。越兩日,姑竟以哭孫不食 死。婦嗚咽不成聲,癡坐數日,亦立槁。不知其何許人,但於其姑詈婦時,知為姓張 耳。」有著論者,謂兒與姑較,則姑重;姑與祖宗較,則祖宗重。使婦或有夫,或尚 有兄弟,則棄兒是;既兩世窮嫠,止一線之孤子,則姑所責者是。婦雖死有餘悔焉。 姚安公曰:「講學家責人無已時。夫急流洶湧,少縱即逝,此豈能深思長計時哉?勢 不兩全,棄兒救姑,此天理之正,而人心之所安也。使姑死而兒存,終身寧不耿耿耶 ?不又有責以愛兒棄姑者耶?且兒方提抱,育不育未可知。使姑死而兒又不育,悔更 何如耶?此婦所為,超出恒情已萬萬。不幸而其姑自殞,以死殉之,其亦可哀矣。猶 沾沾焉而動其喙,以為精義之學,毋乃白骨銜冤,黃泉齎恨乎?孫復作《春秋尊王發 微》,二百四十年內,有貶無褒;胡致堂作《讀史管見》,三代以下無完人。辨則辨 矣,非吾之庣欲聞也。」   郭石洲言,朱明經靜園,與一狐友。一日,飲靜園家,狐大醉,睡花下,醒而 靜園問$ 乃薄責而遣之。或曰:「是女 之父母受重賂,女亦愛此子丰姿,且家富,故造此虛詞以解紛。」姚安公曰:「是未 可知。然事止婚姻,與賄和人命、冤沈地下者不同。其姦未成,無可驗;其賄無據, 難以質。女子允矣,父母從矣,媒保有確證,鄰里無異議矣。兩造之詞,亦無一毫之 牴牾矣。君子可欺以其方,不能橫加鍛鍊,入一童子遠戍也。」   某公夏日退朝,攜婢於靜室晝寢,會閽者啟事,問:「主人安在?」一僮故與閽 者戲,漫應曰:「主人方擁爾婦睡某所。」婦適至前,怒而詬詈,主人出問,笞逐此 僮。越三四年,閽者婦死,會此婢以抵觸失寵,主人忘前語,竟以配閽者。事後憶及 ,乃浩然歎曰:「豈偶然歟?」   文水李華廷言,去其家百里一廢寺,云有魅,無敢居者。有販羊者十餘人,避雨 宿其中,夜聞嗚嗚聲,暗中見一物,臃腫團圞,不辨面目,蹣跚而來,行甚遲重。眾 皆無賴少年,殊不恐怖,共以破磚擲。擊中聲錚然,漸縮退欲卻。覺其無能,噪而追 之。至寺門壞牆側,屹然不動。逼視,乃一破鐘,內多碎骨,意其所食也。次日,告 土人,冶以鑄器。自此怪絕。此物之鈍極矣,而亦出嬲人,卒自碎其質。殆見夫善幻 之怪,有為祟者,從而效之也。余家一婢,滄州山果莊人也,言是莊故盜藪,有人見 盜之獲利,亦從之行。捕者急,他盜格鬥跳免,而此人就執伏法焉。其亦此鐘之類也   舅氏安公介然言,有柳某者,與一狐友甚昵。柳故貧,狐恒周其衣食。又負巨室 錢,欲質其女,狐為盜其券,事乃已。時來其家,妻子皆與相問答,但惟柳見其形耳 。狐媚一富室女,符籙不能遣,募能劾治者予百金。柳夫婦素知其事。婦利多金,慫 慂柳伺隙殺狐。柳以負心為歉。婦誶曰:「彼能媚某家女,不能媚汝女耶?昨以五金 為汝女製冬衣,其意恐有在,此患不可不除也。」柳乃陰市砒霜,沽酒以待。狐已知 之。會柳與鄉鄰數人坐,狐於簷際呼柳名,先敘相契之深,次陳相周之久,次乃一一 發其陰謀曰:「吾非不能為爾禍,然周旋已久,寧忍便作寇仇?」又以布一匹,棉一 束自簷擲下,曰:「昨爾幼兒號寒苦,許為作被,不可失信於孺子也。」眾意锾平, 咸誚讓柳。狐曰:「交不擇人,亦吾之過。世情如是,亦何足深尤?吾姑使知之耳。 」太息而去。柳自是不齒於鄉黨,亦無肯資濟升斗者。挈家夜遁,竟莫知所終。   舅氏張公夢徵言,滄州佟氏園未廢時,三面環水,林木翳如,遊賞者恒借以宴會 。守園人每聞夜中鬼唱曰:「樹葉兒青青,花朵兒層層。看不分明,中間有個佳人影 。只望見盤金衫子,裙是水紅綾。」如是$ 勿見形可乎?」翁磬折曰:「諾。」自是不復睹矣。   沈瑞彰寓高廟讀書,夏夜就文昌閣廊下睡。人靜後,聞閣上語曰:「吾曹亦無用 錢處,爾積多金,何也?」一人答曰:「欲以此金鑄銅佛,送西山潭柘寺供養,冀仰 托福佑,早得解形。」一人作啐聲曰:「咄咄大錯,佈施須己財。佛豈不問汝來處, 受汝盜來金耶?」再聽之寂矣。善哉野狐!檀越雲集之時,倘聞此語,應如霹靂聲也   瑞彰又言,嘗偕數友游西山,至宥巒深處,風日暄妍,泉石清曠,雜樹新綠,野 花半開。眺賞間,聞木杪誦書聲。仰視無人,因揖而遙呼曰:「在此朗吟,定為仙侶 。叨同儒業,可請下一談乎?」誦聲忽止。俄琅琅又在隔溪。有欲覓路追尋者,瑞彰 曰:「世外之人,趁此良辰,尚耽研典籍。我輩身列黌宮,乃在此攜酒榼、看游女, 其鄙而不顧,宜矣。何必多此跋涉乎?」眾乃止。   滄州有一遊方尼,即前為某夫人解說因緣者也,不許婦女至其寺,而肯至人家。 雖小家以粗糲為供,亦欣然往。不勸婦女佈施,惟勸之存善心,作善事。外祖雪峰張 公家一范姓僕婦,施布一匹,尼合掌謝訖,置几上片刻,仍舉付此婦曰:「檀越功德 ,佛已鑒照矣。既蒙見施,布即我布。今已九月,頃見尊姑猶單衫,謹以奉贈,為尊 姑製一絮衣,可乎?」僕婦踧踖無一詞,惟面頳汗下。姚安公曰:「此尼乃深得佛心 。」惜閨閣多傳其軼事,竟無人能舉其名。   先太夫人乳母廖媼言,四月二十八日,滄州社會也,婦女進香者如雲。有少年於 日暮時,見城外一牛車向東去,載二女,皆妙麗,不類村妝。疑為大家內眷,又不應 無一婢媼,且不應坐露車。正疑思間,一女遺紅帕於地,其中似裹數百錢,女及御者 皆不顧。少年素樸願,恐或追覓為累,亦未敢拾。歸以告母,譙訶其癡。越半載,鄰 村少年為二狐所媚,病瘵死。有知其始末者,曰:「正以拾帕索帕,兩相調謔媾合也 。」母聞之,憬然悟曰:「吾乃知癡是不癡,不癡是癡。」   有納其奴女為媵者,奴弗願,然無如何也。其人故隸旗籍,亦自有主。媵後生一 女,年十四五,主聞其姝麗,亦納為媵。心弗願,亦無可如何也。喟然曰:「不生此 女,無此事。」其妻曰:「不納某女,自不生此女矣。」乃爽然自失。又親串中有一 女,日搆其嫂,使受譙責不聊生。及出嫁,亦為小姑所搆,日受譙責如其嫂。歸而對 嫂揮涕曰:「今乃知婦難為也。」天道好還,豈不信哉!又一少年,喜窺婦女,窗罅 簾隙,百計潛伺。一日醉寢,或戲以膏藥糊其目。醒覺腫痛不可忍,急揭去,眉及睫 毛並拔盡;且所糊即所蓄媚藥,性至酷烈$ 搔背麻姑爪,變相分明是巨靈。」皆不省 所云。詢其本事,仲坊曰:「昨見滄州張君輔,言南皮某甲,年二十餘未娶。忽二豔 女夜相就,詰所從來,自云:『是狐。以夙命當為夫婦,雖不能為君福,亦不至禍君 。』某甲眈昵其色,為之不婚。有規戒之者,某甲謝曰:『狐遇我厚,相處日久,無 疾病,非相魅者。且言當為我生子,於似續亦無害,實不忍負心也。』后族眾強為納 婦,甲聞其女甚姣麗,遂頓負舊盟。迨洞房停燭之時,突聲若風霆,震撼簷宇,一手 破窗而入,其大如箕,攫某甲以去。次日,四出覓訪,杳然無跡。七八日後,有數小 兒言某神祠中有聲如牛喘。北方之俗,凡神祠無廟祝者,慮流丐棲息,多以土墼墐其 戶,而留一穴置香爐。自穴窺之,似有一人裸體臥,不辨為誰。啟戶視之,則某甲在 焉。已昏昏不知人矣。多方療治,僅得不死。自是狐女不至,而婦家畏狐女之報,亦 竟離婚。此二詩記此事也。」夫狐已通靈,事與人異。某甲雖娶,何礙倏忽之往來? 乃逞厥凶鋒,幾戕其命,狐可謂妒且悍矣。然本無夙約,則曲在狐;既不慎於始而與 約,又不善其終而背之,則激而為祟,亦自有詞。是固未可罪狐也。   北方之橋,施欄楯以防失足而已。閩中多雨,皆於橋上覆以屋,以庇行人。邱二 田言,有人夜中遇雨,趨橋屋坐。有一吏攜案牘,與軍役押數人避屋下。枷鎖瑯然, 知為官府錄囚,懼不唆近,但畏縮於一隅中。一囚號哭不止,吏叱曰:「此時知懼, 何如當日勿作耶?」囚泣曰:「吾為吾師所誤也。吾師日講學,凡鬼神報應之說,皆 斥為佛氏之妄語。吾信其言,竊以為機械能深,彌縫能巧,則種種惟所欲為,可以終 身不敗露。百年之後,氣返太虛,冥冥漠漠,並毀譽不聞,何憚而不恣吾意乎?不虞 地獄非誣,冥王果有,始知為其所賣,故悔而自悲也。」一囚曰:「爾之墮落由信儒 ,我則以信佛誤也。佛家之說,謂雖造惡業,功德即可以消滅;雖墮地獄,經懺即可 以超度。吾以為生前焚香佈施,歿後延僧持誦,皆非吾力所不能,既有佛法護持,則 無所不為,亦非地府所能治。不虞所謂罪福,乃論作事之善惡,非論捨財之多少。金 錢虛耗,舂煮難逃,向非恃佛之故,又安敢縱恣至此耶?」語訖長號。諸囚亦皆痛哭 。乃知其非人也。夫六經具在,不謂無鬼神;三藏所談,非以斂財賂。自儒者沽名, 佛者漁利,其流弊遂至此極。佛本異教,緇徒藉是以謀生,是未足為責。儒者亦何必 乃爾乎?   倪媼,武清人,年未三十而寡。舅姑欲嫁之,以死自誓。舅姑怒,逐諸門外,使 自謀生。流離艱苦,撫二子一女,皆婚嫁,$ 為真跡。所畫皆故事,而中有三幅不可考。一幅下作甲仗隱現狀,上作一月銜樹杪 ,一女子衣帶飄舞,翩如飛鳥似御風而行;一幅作曠野之中,一中使背詔立,一人衣 巾襤縷自右來,二小兒迎拜於左,其人作引手援之狀。中使若不見三人,三人亦若不 見中使;一幅作一堂甚華敞,階下列酒罌五癯左側作豔女數人,靚裝彩服若貴家姬, 右側作媼婢攜抱小兒女,皆侍立甚肅,中一人常服據榻坐,自抱一酒罌,持鑽鑽之。 後前一幅辨為紅線,後二幅則終不知為誰。姑記於此,俟博雅者考之。   張石粼先生,姚安公同年老友也,性伉直,每面折人過;然慷慨尚義,視朋友之 事如己事,勞與怨皆不避也。嘗夢其亡友某公,盛氣相詰曰:「君兩為縣令,凡故人 子孫零替者無不收恤,獨我子數千里相投,視如陌路,何也?」先生夢中怒且笑曰: 「君忘之歟?夫所謂朋友,豈勢利相攀援,酒食相徵逐哉!為緩急可恃,而休戚相關 也。我視君如弟兄,吾家奴結黨以蠹我,其勢蟠固。我無可如何。我嘗密托君察某某 ,君目睹其奸狀而恐招嫌怨,諱不肯言。及某某貫盈自敗,君又博忠厚之名,百端為 之解脫。我事之僨不僨,我財之給不給,君皆弗問,第求若輩感激,稱長者而已。是 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君先陌路視我,而怪我視君如陌路,君忘之歟?」其人瑟 縮而去。此五十年前事也。大抵士大夫之習氣,類以不談人過為君子,而不計其人之 親疏,事之利害。余常見胡牧亭為群僕剝削,至衣食不給;同年朱學士竹君,奮然代 為驅逐,牧亭生計乃稍蘇。又嘗見陳裕齋歿後,孀妾孤兒為其婿所凌逼;同年曹宗丞 慕堂亦奮然鳩率舊好,代為驅逐,其子乃得以自存。一時清議,稱古道者,百不一二 ;稱多事者,十恒八九也。又嘗見崔總憲應階娶孫婦,賃彩轎親迎,其家奴互相鉤貫 ,非三百金不能得,眾喙一音。至前期一兩日,價更倍昂。崔公恚憤,自求朋友代賃 ,朋友皆避怨不肯應。甚有謂彩轎無定價,貧富貴賤各隨其人為消長,非他人所可代 賃,以巧為調停者。不得已,以己所乘轎,結綵繒用之。一時清議,謂坐視非理者, 亦百不一二;謂善體下情者,亦十恒八九也。彼一是非,此一是非,將烏乎質之哉?   朱青雷言,嘗謁椒山祠,見數人結伴入,眾皆叩拜,中一人獨長揖。或詰其故, 曰:「楊公員外郎,我亦員外郎,品秩相等,無庭參禮也。」或又曰:「楊公忠臣。 」怫然曰:「我奸臣乎?」于大羽因言,聶松巖嘗騎驢,遇一治磨者嗔不讓路,治磨 者曰:「石工遇石工(松巖,安邱張卯君之弟子,以篆刻名一時。),何讓之有?」 余亦言,交$ 也。至日出地平,則影斜落海底,轉不能見矣。儒家蓋嘗見此景,故以為天包水、水 浮地、日出入於水中,而不知日自附天、水自附地。佛家未見此景,故以須彌山四面 為四州,日環繞此山,南晝則北夜,東暮則西朝,是日常旋轉,平行竟不入地。證以 今日所見,其謬更無庸辯矣。」南墅驚其博辯,欲與再言。道士笑曰:「更竟其說。 子不知九萬里之圍圓,以漸而迤,以漸而轉,漸迤漸轉,遂至周環,必以為人能正立 ,不能倒立,拾楊光先之說,苦相詰難。老夫慵惰,不能與子到大郎山上看南斗(大 郎山在亞祿國,與中國上下反對,其地南極出地三十五度,北極入地三十五度。), 不如其已也。」振衣逕去,竟莫測其何許人。   大學士溫公言,征烏什時,有驍騎校腹中數刃,醫不能縫。適生俘數回婦,醫曰 :「得之矣。」擇一年壯肥白者,生刳腹皮,冪於創上,以匹帛纏束,竟獲無恙。創 癒後,渾合為一,痛癢亦如一。公謂:「非戰陣無此病,非戰陣亦無此藥。」信然。 然叛徒逆黨法本應誅,即不剝膚,亦即斷脰。用救忠義之士,固異於殺人以活人爾。   周化源言,有二士游黃山,留連松石,日暮忘歸。夜色蒼茫,草深苔滑,乃共坐 於懸崖之下。仰視峭壁,猿鳥路窮,中間片石斜欹,如雲出岫,缺月微升,見有二人 坐其上,知非仙即鬼,屏息靜聽。右一人曰:「頃游嶽麓,聞此翁又作何語?」左一 人曰:「去時方聚講《西銘》,歸時又講《大學衍義》也。」右一人曰:「《西銘》 論萬物一體,理原如是。然豈徒心知此理,即道濟天下乎?父母之於子,可云愛之深 矣,子有疾病,何以不能療?子有患難,何以不能救?無術焉而已。此猶非一身也。 人之一身,慮無不深自愛者,己之疾病,何以不能療?己之患難,何以不能救?亦無 術焉而已。今不講體國經野之政、捍災禦變之方,而曰吾仁愛之心同於天地之生物, 果此心一舉萬物,即可以生乎?吾不知之矣。至《大學》條目,自格致以至治平,節 節相因,而節節各有其功力。譬如土䬪苗,苗成禾,禾成穀,穀成米,米成飯,本節 節相因。然土不耕則不生苗,苗不灌則不得禾,禾不刈則不得穀,穀不舂則不得米, 米不炊則不得飯,亦節節各有其功力。西山作《大學衍義》,列目至齊家而止,謂治 國平天下可舉而措之。不知虞舜之時,果瞽瞍允若,而洪水即平、三苗即格乎?抑猶 有治法在乎?又不知周文之世,果太姒徽音而江漢即化、崇侯即服乎?抑別有政典存 乎?今一切棄置,而歸本於齊家,毋亦如土可生苗,即炊土為飯乎?吾又不知之矣。 」左一人曰:「瓊山所補,治平之$ 其所往,共負之由鳥道歸。計去行劫處數百里矣。歸而窖藏一兩年,乃 使人偽為商販,繞道至辟展諸處賣於市,故多年無覺者。而不虞瑪哈沁之滅其門也。 童子以幼免連坐,後亦牧馬墜崖死,遂無遺種。此事余在軍幕所經理,以盜已死,遂 置無論。由今思之,此盜蹤跡詭秘,猝不易緝;乃有瑪哈沁來,以報其慘殺之罪。瑪 哈沁食人無饜,乃留一童子,以明其召禍之由。此中似有神理,非偶然也。盜姓名久 忘,惟童子墜崖時,所司牒報記名秋兒云。   佃戶劉破車婦云,嘗一日早起,乘涼掃院,見屋後草棚中,有二人裸臥。驚呼其 夫來,則鄰人之女與其月作人也。並僵臥,似已死。俄鄰人亦至,心知其故,而不知 何以至此。以薑湯灌醒。不能自諱,云:「久相約,而逼仄無隙地。乘雨後牆缺,天 又陰晦,知破車草棚無人,遂藉草私會。倦而憩,尚相戀未起。忽雲破月來,皎然如 晝,回顧棚中,坐有七八鬼,指點挪揄。遂驚怖失魂,至今始醒。」眾以為奇。破車 婦云:「我家故無鬼。欲觀戲劇,隨之而來。」先從兄懋園曰璂「何處無鬼?何處無 鬼觀戲劇?但人有見有不見耳。此事不奇也。」因憶福建囦關公館(俗謂之水口。) ,大學士楊公督閩浙時所重建。值余出巡,語余曰:「公至水口公館,夜有所見,慎 勿怖,不為害也。余嘗宿是地,已下鍵睡,因天暑,移牀近窗,隔紗幌視天晴陰。時 雖月黑,而簷掛六燈尚未燼。見院中黑影,略似人形,在階前或坐或臥,或行或立, 而寂然無一聲。夜半再視之,仍在。至雞鳴,乃漸漸縮入地。試問驛吏,均不知也。 」余曰:「公為使相,當有鬼神為陰從。余焉有是?」公曰:「不然。仙霞關內,此 地為水陸要衝,用兵者所必爭。明季唐王,國初鄭氏、耿氏,戰鬥殺傷,不知其幾。 此其沈淪之魄,乘室宇空虛而竊據;有大官來,則避而出耳。」此亦足證無處無鬼之   老僕施祥嘗曰:「天下惟鬼最癡。鬼據之室,人多不往。偶然有客來宿,不過暫 居耳,暫讓之何害?而必出擾之。遇祿命重、血氣剛者,多自敗;甚或符籙劾治,更 蹈不測。即不然,而人既不居,屋必不葺,久而自圮,汝又何歸耶?」老僕劉文斗曰 :「此語誠有理,然誰能傳與鬼知?汝毋乃更癡於鬼!」姚安公聞之曰:「劉文斗正 患不癡耳。」祥小字舉兒,與姚安公同庚,八歲即為公伴讀。數年,始能暗誦《千字 文》,開卷乃不識一字。然天性忠直,視主人之事如己事,雖嫌怨不避。爾時家中外 倚祥,內倚廖媼,故百事皆井井。雍正甲寅,余年十一,元夜偶買玩物。祥啟張太夫 人曰:「四官今日遊燈市,買雜物若干。錢固不足$ 倒不多服?」多九公道:「這怪彼時少吃兩服藥, 留下病根,今已日久,服藥恐亦無用。」   林之洋道:「俺今日匆忙上來,未曾換衣,身穿這件布衫,又舊又破。剛才三人同 行,還不理會。如今九公回去,俺同妹夫一路行走,他是儒巾綢衫,俺是舊帽破衣,倒 像一窮一富。若教勢利人看見,還肯矬俺麼?」多九公笑道:「他不睬你,你就對他說 :『俺也有件綢衫,今日匆忙,未曾穿來。』他必另眼相看了。」林之洋道:「他果另 眼相看,俺更要擺架子說大話了。」多九公道:「你說甚麼?」林之洋道:「俺說:『 俺不獨有件綢衣,俺家中還開過當鋪,還有親戚做過大官。』這樣一說,只怕他們還有 酒飯款待哩。」說著,同唐敖去了。   多九公回船,腿腳甚痛,只得服藥歇息,不知不覺,睡了一覺。及至睡醒,疼痛已 止,足疾竟自平復,心中著實暢快。正在前艙同徐承志閑談,只見唐、林二人回來,因 問道:「這兩面國是何風景?為何唐兄忽穿林兄衣帽,林兄又穿唐兄衣帽?這是何意? 」唐敖道:「我們別了九公,又走十餘里,才有人煙。原要看看兩面是何形狀,誰知他 們個個頭戴浩然巾,都把腦後遮住,只露一張正面,卻把那面藏了,因此並未看見兩面 。小弟上去問問風俗,彼此一經交談,他們那種和顏悅色、滿面謙恭光景,令人不覺可 愛可親,與別處迥不相同。」林之洋道:「他同妹夫說笑,俺也隨口問他兩句。他掉轉 頭來,把俺上下一望,陡然變了樣子:臉上冷冷的,笑容也收了,謙恭也免了。停了半 晌,他才答俺半句。」多九公道:「說話只有一句,兩句,怎麼叫做半句?」林之洋道 :「他的說話雖是一句,因他無情無緒,半吞半吐,及至到俺耳中,卻只半句。俺因他 們個個把俺冷淡,後來走開,俺同妹夫商量,俺們彼此換了衣服,看他可還冷淡。登時 俺就穿起綢衫,妹夫穿了布衫,又去找他閑話。那知他們忽又同俺謙恭,卻把妹夫冷淡 起來。」多九公歎道:「原來所謂兩面,卻是如此!」   唐敖道:「豈但如此!後來舅兄又同一人說話,小弟暗暗走到此人身後,悄悄把他 浩然巾揭起。不意裡面藏著一張惡臉,鼠眼鷹鼻,滿面橫肉。他見了小弟,把掃帚眉一 皺,血盆口一張,伸出一條長舌,噴出一股毒氣,霎時陰風慘慘,黑霧漫漫,小弟一見 ,不覺大叫一聲:『嚇殺我了!』再向對面一望,誰知舅兄卻跪在地下。」多九公道: 「唐兄嚇的喊叫也罷了,林兄忽然跪下,這卻為何?」林之洋道:「俺同這人正在說笑 ,妹夫猛然揭起浩然巾,識破他的行藏,登時他就露出本相,把好好一張臉變成青面獠 牙,伸出$ 道:「句子越短,越對俺心路,那怕兩字一句,俺更歡喜。就請九 公教俺幾遍,俺好照著讀去。」多九公道:「首句是『張真中珠』,次句『招齋 知遮』,三句『詁氈專』,這樣明明白白。還要教麼?你真變成小學生了。」二 人讀到夜晚,各去安歇。林之洋惟恐他們學會,自已不會,被人恥笑;把這十一 字高聲朗誦,如念咒一般,足足讀了一夜。   次日,三人又聚一處,講來講去,仍是不懂。多九公道:「枝小姐既不曉得 音韻,我想婉如姪女他最心靈,或者教他幾遍,她能領略,也未可知。」林之洋 將婉喚出,蘭音也隨出來,唐敖把這緣故說了,婉如也把「張真中珠」讀了兩 遍,拿著那張字母同蘭音看了多時。蘭音猛然說道:「寄父請看上面第六行『商 』字,若照『張真中珠』一例讀去,豈非『商申樁書』麼?」唐、多二人聽了, 茫然不解。林之洋點頭道:「這句『商申樁書』,俺細聽去,狠有意味。甥女為 甚道恁四字?莫非曾見韻書麼?」蘭音道:「甥女何嘗見過韻書。想是連日聽舅 舅時常讀他,把耳聽滑了,不因不由說出這四字。其實甥女也不知此句從何而來 。」多九公道:「請教小姐:若照『張真中珠』,那個『香』字怎樣讀?」蘭音 正要回答。林之洋道:「據俺看來:是『香欣胸虛』。」蘭音道:「舅舅說的是 。」唐敖道:「九公不必談了。俗語說的:『熟能生巧。』舅兄昨日讀了一夜, 不但他已嚼出此中意味,並且連寄女也都聽會,所以隨問隨答,毫不費事。我們 別無良法,惟有再去狠讀,自然也就會了。」多九公連連點頭。   二人復又讀了多時,唐敖不覺點頭道:「此時我也有點意思了。」林之洋道 :「妹夫果真領會?俺考你一考:若照『張真中珠』,『岡』字怎讀?」唐敖道 :「自然是『岡根公孤』了。」林之洋道:「『秧』字呢?」婉如接著道:「『 秧因雍淤』。」多九公聽了,只管望著發愣。想了多時,忽然冷笑道:「老夫曉 得了:你們在歧舌國不知怎樣騙了一部韻書,夜間暗暗讀熟,此時卻來作弄老夫 。這如何使得?快些取出給我看看!」林之洋道:「俺們何曾見過甚麼韻書。如 欺九公,教俺日後遇見黑女,也象你們那樣受罪。」多九公道:「既無韻書,為 何你們說的,老夫都不懂呢?」唐敖道:「其實並無韻書,焉敢欺瞞。此時縱讓 分辯,九公也不肯信;若教小弟講他所以然之故,卻又講不出。九公惟有將這『 張真中珠』再讀半日,把舌尖練熟,得了此中意味,那時才知我們並非作弄哩。 」多九公沒法,只得高聲朗誦,又讀起來。讀了多時,忽聽婉如問道:「請問姑 夫:若照『張真中珠$ :「公子此話雖是;但恐那時 章氏夫人高興,特命同去,何能推脫?」   承志道:「那河東節度章老爺既是這邊章氏夫人胞弟,他家幾位公子,幾位 小姐,想來你也知道了?」宣信道:「章府同文府郎舅至親,時常來往,他家若 大若小,老奴那個不知。」承志道:「當日老爺在軍前同我別時,曾給我兩封血 書:一送淮南文老爺,一送河東章老爺。將來到過文府,如路上無人盤查,還到 河東見見章老爺,唕以問問他家光景。你既曉得,何不談談?日後到彼,省得臨 時茫然。」宣信道:「他家人口甚多,今日若非問起,將來公子到彼,何能知其 頭緒。這位章老爺,祖籍江南,弟兄四位,共生四位小姐,十位公子。如今章老 爺三位兄弟俱已去世。那十位公子年紀也在二旬上下,個個英勇;四、五兩位公 子學問更高,人稱呼為『章氏十虎』。大公子名章葒,自幼聘開封司馬井老爺小 姐井堯春為妻;二公子名章芝,聘會稽郡守左老爺小姐左融春為妻;三公子名章 蘅,聘劍南都督廖老爺小姐廖熙春為妻;四公子名章蓉,聘武林參軍鄴老爺小姐 鄴芳春為妻;五公子名童薌,聘戶部尚書酈老爺小姐酈錦春為妻;六公子名章莒 ,聘吏部郎中鄒老爺小姐鄒婉春為妻;七公子名章苕,聘常州司馬施老爺小姐施 豔春為妻;八公子名章芹,聘兵部員外柳老爺小姐柳瑞春為妻;九公子名章芬, 聘太醫院潘老爺小姐潘麗春為妻;十公子名章艾,聘洛陽司馬陶老爺小姐陶秀春 為妻。都等應過女試,才能完姻。」麗蓉道:「那四位小姐年紀也都相倣麼?」 宣信道:「四位小姐年紀都與文府小姐差不多。大小姐名蘭芳,許與御史蔡老爺 公子蔡崇為妻;二小姐名蕙芳,許與翰林譚老爺公子譚泰為妻;三小姐名瓊芳, 許與學士葉老爺公子葉洋為妻;四小姐名月芳,許與中書褚老爺公子褚潮為妻; 也因要應女試,都未出閣。章、文二位老爺因爵位甚尊,將來諸位小姐出去應考 ,若用本姓,恐太后疑有情托等弊,因此將諸位小姐應試履歷,都用夫家之姓, 如今在家,就以夫家之姓相稱。若不說明,將來公子到彼,聽他稱呼,還覺詫異   承志道:「章府十媳,文府五媳,名字為何都象姊妹一般?」宣信道:「這 是章氏夫人寫信照會各家都以『英』、『春』二字相排,以便日後看『題名錄』 ,彼此都可一望而知。」   主僕一路閑話。因沿途逆風,走了多時。這日到了淮南,另僱小船,來到節 度衙門。奶公進去通報。承志見了文隱,投了血書。文隱看了,不覺睹物傷情, 一時觸動自己心事,更覺悽愴不已,道:「令尊雖大事未成,且喜賢姪幸逃海外 ,未遭毒手,可$ :「姊姊有話,何不請坐慢慢再談 。」易紫菱一面把劍入鞘,一面還禮道:「姊姊請坐。」於是大家一齊歸坐,紫 綃、紫瓊也將寶劍入鞘歸位。易紫菱問了眾人名姓,閨臣把上京赴試,路過此處 話說了。紅蕖望著燕紫瓊道:「我看紫菱姊姊舉止大雅,器度非凡,真不愧名將 之後,令人惟恨疾見之晚。但他府上既世受國恩,斷無恩將仇報之理。這是上天 不絕良善之後,所以幸遇這位姊姊;若是遇了那些負義忘恩之人,……」   紫菱不等話完,即接著說道:「宋素究是唐家子孫。妹子此時若食周朝之俸 ,自然惟知忠君之事,替主分憂,何暇計及別的。好在俺非有職食祿之人,此來 係為表兄所托;諸位姊姊既仗義相救,俺妹子豈敢另有他意。就此告別,他日再 於京中相會。」正要拜辭,燕紫瓊那裡肯放,務要攀留少飲數杯,略盡主誼。閨 臣、紅蕖眾妹妹也再再相留,紫菱情不可卻,只得應允。燕義躲在後堂,探知這 些情節,久已命人預備筵席。   登時重整杯盤,眾姊妹又復敘坐。閨臣、紅蕖、紫綃、紫瓊與易紫菱同坐一 席。酒過數巡,紅蕖道:「適才姊姊有『他日京中相會』之話,莫非也有京師之 行麼?」紫菱道:「不瞞姊姊說:妹子幼年亦曾略知詩書;前應郡試,雖得僥倖 ,但恨尚無伴侶,所以未及登程;大約遲早亦擬就道。」閨臣道:「姊姊既無伴 侶,如府上無事,何不與妹子同行,豈不甚便?」紫菱道:「妹子適才亦有此意 ,因初次見面,不敢唐突,既承厚愛,足慰下懷,俟回去稟知老母,自當附驥同 行。諸位姊姊倘能在此少為耽擱,妹子回去略為收拾,不過兩日即可趕回。」燕 紫瓊道:「家母正要攀留眾位在此盤桓數日,姊姊只管回去慢慢收拾,我們自當 在此靜候。」閨臣道:「雖承伯母盛意,但人口太多,過於攪擾,實覺不安,姊 姊千萬早些趕來,以便作速起身。」紫菱連連點頭。紫綃道:「姊姊回去,作何 回覆你家表兄,也須預為籌畫,省得臨期又有糾纏。」紫菱道:「俺只說無從尋 找,他又何能再為糾纏。」席散後,別了眾人,將身一躍,登時去了。   坐中如林書香、蔡蘭芳、司徒娬兒之類,從未見過飛來飛去之人,今見紫菱 這般舉動,莫不出神叫奇,都道:「不意世間竟有如此奇人!」若花因又談起去 年紫綃寄信,婉如赤腳亂鑽光景,引的眾人不覺好笑。小春道:「我看婉如姊姊 日後定要成仙。」蘭音道:「何以見得?」小春道:「世上既有『纏足大仙』, 自然該有『赤足小仙』,這是衣缽相傳,亦非偶然。所以妹子知他必要成仙。」 眾人聽了,雖覺好笑,卻不知「纏足大仙」是誰。   婉如道:$ 。」青鈿道:「是何評論?」紫菱道:「 妹子聞他向日曾以牡丹等類三十六花分為師、友、婢,上、中、下三等,別的 失當之處也不管他,我只不服為何好好把個鳳仙列之於婢?他說英蓉朝開暮落 ,其性不常,不能列之於友。至於鳳仙,非芙蓉可比,若澆灌得宜,不使結子 ,能開三月之久。俗語說的『花無百日紅』,以鳳仙而論,實有百日之紅。向 來千層的,有並蒂的,又有一株而開五色的,各種顏色,無一不備。即如桃 紅一種,就有深淺三四等之分,其餘可想而知。又有一種千層並蒂,能葉上開 花,名叫『飛來鳳』;近日又有『千層頂頭鳳』,其花大如酒杯,宛如月季。 各樣異種,不能枚舉。栽種既易,又最長久。花之嬌妍,無過於此。妹子每年 總以絕好美種栽植數百盆,以木几由高至下,層層羅列,覺秋光明豔,賽過春 花,如此佳品,求其列之於友而不可得,能不替他叫屈!」   青鈿道:「此花雖好,就只無香,列之於婢,或者因此。」紫菱道:「凡 花有色者往往無香,即如有翼者皆兩其足。天下之事,那能萬全。若因有色無 香,就列之於婢,試問牡丹、芍藥、海棠之類,又何嘗有香?大約色香俱全的 惟有梅花,其次玫瑰,皆花中妙品,除此之外,豈可多得?」   那邊若花聽了,暗向閨臣道:「當日你說碑記我們都有『司花』字佯,紫 菱姊姊這樣替鳳仙抱屈,莫非他是鳳仙主人麼?」閨臣點頭道:「看這光景, 只怕是的。」蘭芝道:「諸位姊姊或說笑話,或行小令,也該結結帳替我生發   薛蘅香道:「我不會說笑話,只好行個抽梁換柱小令。」青鈿道:「一切 酒規照前,不必再宣,姊姊說罷。」蘅香道:「我說一個『軍』字,把當中一 豎取出,搓成團兒,放在頂上,變成『宣』字。」蘭言道:「這令雖有趣,只 怕一時要湊幾個倒費事哩。」秀英道:「我說一個『平』字,把當中一豎取出 ,搓團放在頂上,變成『立』字。」眾人齊聲叫好。玉芝道:「我說一個『車 』字,把當中一豎取出,搓團放在頂上,是個……」春輝道:「說了半截,怎 麼不說了?」玉芝道:「才想的明明白白,怎麼倒又忘了?」青鈿道:「據我 看來:你這抽梁換柱,大約也同『分之,人也』,又是自創的時樣兒。」紫芝 道:「蘅香姊姊是搓成團子,我要拉做長條兒,可使得?」蘅香道:「只要有 趣,有何不可?」紫芝道:「我把玉芝妹妹搓壞的那個團子,拉做長條兒,放 在破車當中,仍是一個整車:這叫做『反本還原』。」眾人笑著,都飲一杯。   米蘭芬道:「我飲兩杯,托玉姑娘替我說個笑話。我的表兄是個秀才,你 若教我一個$ 輕雲冉冉,薄霧漫漫,遠峰忽隱忽現,疏林旋露旋藏 。把神寧了一寧,下馬緩步前進。雲霧漸淡,日色微明,四面也有人煙來往, 各處花香鳥語,頗可盤桓。迎面有座沖天白石牌樓,上寫「不周山境」四個大 字,穿過牌樓,路旁遠遠一座高嶺,十分嵯峨。遙見山下立著一條大漢,不知 為甚暴跳如雷,喊了一聲,把頭直朝山上觸去。只聽呱剌剌一聲響亮,倒像起 了霹靂一般,把林烈振的只覺滿耳鐘兒磬兒亂響;再看那山已被他觸的缺陷了 半邊。那缺陷處塵土飛空,煙霧迷漫,霎時天昏地暗,好不怕人。林烈慌忙跑 開道:「嚇殺我了!從未見過這樣鐵頭!我想此人之頭即使純鋼鑄的,也不能 把山觸通,大約總是這股怒氣所使。可見孟子『至大至剛』之話,並非無因而   前面又有一條大漢立在那裡,也是怒氣衝衝。忽見一隻猛虎,比水牛還大 ,直向那漢奔去。林烈道:「此人手無寸鐵,這卻怎好!」只見那虎離此人不 遠,正要迎頭撲去;忽聽那人大喊一聲,圓睜二目,忽把眼角裂開,冒出幾點 熱血,直朝虎面濺去。那虎著了此血,身子幌了一幌,乎跌翻,只聽吼了一 聲,逃竄而去。林烈道:「剛才那人之頭把山觸通,業已奇極;那知此人眼角 之血竟會打虎,可謂奇而又奇!莫非他眼中會放彈麼?即使放彈,也不過替虎 搔癢,虎又安能畏彈?可見此人眼角之血竟勝於彈,將來竟可叫做『鐵血』了 。以此類推,原來氣之為用,竟是無所不可。」   忽見那面有個婦人在那裡燃火煉石。林烈上前問道:「請教大娘:煉這石 塊有何用處?」婦人道:「只因有個大漢把不周山觸壞,天維被他振的也有微 缺,我煉這石要去補天。」林烈忖道:「原來石可補天,無怪杞人要發愁了。 」又朝前進,道旁現出一座戰場,有個黑面大將在那裡殺的煙霧沖天。忽聽他 喊了幾聲,就如霹靂一般,振的耳根嗡嗡亂響,內中只聽得一句「力拔山兮氣 蓋世」。林烈點頭道:「氣能蓋世,怪不得孟子有『塞於天地之間』這句話哩   游了多時,甚覺腹饑。路旁有許多店面,進前看時,那賣飲饌的只得酒肆 、茶坊、蒸餅,饅頭之類。信步走到一個蒸餅鋪。正要進去,只見裡面坐著一 人,卻是周朝打扮,不知為甚同人吵鬧,氣的頭髮根根直豎,把頭上戴的冠都 衝起來。看罷吐舌道:「這人如此硬髮,若被他打上幾髮,如何受得住!離開 他罷。」   走到間壁饅頭鋪。又有一個周朝人坐在那裡,倚著桌案,不知為甚氣的鬍 鬚根根直豎,把桌案都戳翻了。嚇的連忙走開道:「這人更惹不得!設或性子 發作起來,把鬍子朝你身上亂戳,還戳幾個洞哩!」   又走$ 言大 己有能 勿自私 人所能 勿輕訾 勿諂富 勿驕貧 勿厭故 勿喜新 人不閒 勿事攪 人不安 勿話擾 人有短 切莫揭 人有私 切莫說 道人善 即是善 人知之 愈思勉 揚人惡 即是惡 疾之甚 禍且作 善相勸 德皆建 過不規 道兩虧 凡取與 貴分曉 與宜多 取宜少 將加人 先問己 己不欲 即速已 恩欲報 怨欲忘 報怨短 報恩長 待婢僕 身貴端 雖貴端 慈而寬 勢服人 心不然 理服人 方無言 〈親仁〉 同是人 類不齊 流俗眾 仁者希 果仁者 人多畏 言不諱 色不媚 能親仁 無限好 德日進 過日少 不親仁 無限害 小人進 百事壞 〈餘力學文〉 不力行 但學文 長浮華 成何人 但力行 不學文 任己見 昧理真 讀書法 有三到 心眼口 信皆要 方讀此 勿慕彼 此未終 彼勿起 寬為限 緊用功 工夫到 滯塞通 心有疑 隨札記 就人問 求卻義 房室清 牆壁淨 几案潔 筆硯正 墨磨偏 心不端 字不敬 心先病 列典籍 有定處 讀看畢 還原處 雖有急 卷束齊 有缺壞 就補之 非聖書 屏勿視 蔽聰明 壞心志 勿自暴 勿自棄 聖與賢 可馴致 第一回     戰濟南秦彝托孤 破陳國李淵殺美   詩曰:       繁華消長似浮雲,不朽還須建大勛;       壯略欲扶天日墜,雄心豈入駕駘群;       時危俊傑姑埋跡,運起英雄早致君;       怪是史書收不盡,故將彩筆補奇文。   上古歷史,傳說有三皇五帝,歷夏、商、周、秦、漢、兩晉,又分為南北兩朝。南 朝劉裕代晉,稱宋;蕭道成代宋,號齊;蕭衍代齊,稱梁;陳霸先代梁,號陳。那北朝 拓跋稱魏,後又分東西兩魏,高洋代東魏,號北齊;宇文泰代西魏,稱周。其時周主國 富兵強,起兵吞並北齊。封護衛大將軍楊忠為元帥,其弟楊林為行軍都總管,發大兵六 十萬,侵伐北齊。   這楊林生得面如傅粉,兩道黃眉,身長九尺,腰大十圍,善使兩根囚龍棒,每根重 一百五十斤,有萬夫不當之勇,在大隋稱第八條好漢。逢州取州,逢府奪府,兵到濟南 ,離城紮泰。當時鎮守濟南的是武衛大將軍秦彝,父名秦旭,在齊授親軍護衛。夫人寧 氏,妹名勝珠,遠嫁勛爵燕公羅藝為妻。寧夫人只生一子,名喚太平郎,是隋唐第十六 條好漢。其時年方五歲。   齊主差秦彝領兵鎮守濟南,父旭在晉陽護駕。因周兵大至,齊主出奔檀州。只留秦 旭和高延宗把守。與周兵相持月餘,延宗被擒,楊林奮勇打破城池,秦旭孤軍力戰而死 。周兵得了晉陽,起兵復犯濟棳,探子飛報入城,秦彝聞報,放$ 我先兄一番托夢 。」羅公道:「這也不難,如今後堂掛下簾子,差人去喚這軍犯,到後堂復審。那時下 官細細將他盤問,夫人在簾內聽見,是與不是,就知明白了。」夫人聞言歡喜,命丫環 掛下簾兒,夫人出來坐下。羅公取令箭一枝,與家將羅春,吩咐帶山西潞州解來的軍犯 秦瓊,後堂復審。羅春按了令箭,來到大堂,交與旗牌官曹彥賓,傳說元帥令箭,即將 秦瓊帶到後堂復審。曹彥賓接過令箭,忙到尉遲南家裡來。   此時眾人正在吃酒,忽見曹彥賓拿令箭入來,說:「本官令箭在此,要帶秦大哥後 堂復審。」眾人聞說,不知何故,只面面相覷,全無主意。叔寶十分著急,曹彥賓道: 「後堂復審,決無甚厲害,秦大哥放心前去。」叔寶無奈,只得隨彥賓來到帥府,彥賓 將叔寶交羅春帶進,羅春領進後堂,上前繳令。叔寶遠遠偷看,見羅公不似早堂威儀, 坐在虎皮交椅上,兩邊站幾個青衣家丁,堂上掛著珠簾。只聽羅公叫秦瓊上來,家將引 叔寶到階前跪下。羅公道:「秦瓊,你是那裡人氏?祖上什麼出身?因何犯罪到此?」 叔寶暗想,他問我家世,必有緣故,便說道:「犯人濟南人氏,祖父秦旭,乃北齊親軍 父名秦彝,乃齊主駕前武衛將軍,可憐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止留犯人,年方五歲,母 子相依,避難山東。後來犯人蒙本府抬舉,點為捕盜都頭,去歲押解軍犯,到了潞州, 在皂角林誤傷人命,發配到大老爺這裡為軍。」   羅公又問:「你母親姓什麼,你可有乳名否?」叔寶道:「犯人母親寧氏,我的乳 名叫犒平郎。」羅公又問:「你有姑娘麼?」叔寶道:「有一姑娘,犯人三歲時,就嫁 與姓羅的官長,後來杳無音信。」羅公大笑道:「遠不遠千里,近只近在目前。夫人, 你姪兒在此,快來相認。」秦夫人聽得分明,推開簾子,急出後堂,抱住叔寶,放聲大 哭,口叫:「太平郎,我的兒!你嫡親的姑娘在此!」   叔寶此時,不知就裡,嚇得遍身發抖:「啊呀!夫人不要錯認,我是軍犯。」羅公 的起身來,叫聲:「賢姪,你莫驚慌!老夫羅藝,是你的姑夫,這就是你姑娘,一些不 錯。」叔寶此時,如醉方醒,大著膽上前拜認,姑爹、姑母也掉下幾點淚來,然後又與 表弟羅成見過了禮,羅公吩咐家人,服侍秦大爺沐浴更衣,備酒接風。張公瑾眾人聞知 十分大喜,俱送禮來賀喜。未知叔寶此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叔寶神箭射雙雕 伍魁妒賢成大隙   叔寶換了新衣,來到後堂,重新見禮,秦夫人喜笑顏開。羅公看叔寶人材出眾,相 貌魁梧,暗暗喝采,便叫:「賢姪,老夫想你令尊,為國忘身,歸天太$ 衰絰,依著班次送殯。然後太子換吉服,拜告天地祖宗,換冕冠,即大位, 群臣都換朝服入賀,大赦天下,改元大業元年,稱為煬帝。在朝文武,各進爵賞。就差 宇文化及,帶了鐵騎,圍住伍府,將閤門老幼,盡行斬首。可憐伍建章一門三百餘口個 個不留,只逃走了馬夫。那馬夫名喚伍佉,一聞此情,逃出後槽,離了長安,星夜往南 陽,報與伍雲召老爺去了。   煬帝又追封東宮為房陵王,以掩其謀害之跡。斯時宇文述與楊素,俱怕伍雲召在南 陽,思欲斬草除根,忙上一本道:「伍建章之子雲召,官封侯爵,鎮守南陽,勇冠三軍 力敵萬人。若不早除,必為大患,望陛下遣兵討之,庶無後憂。」煬帝准奏,即拜韓擒 虎為征南大元帥,麻叔謀為先鋒,化及之子成都,在後接應,點起雄兵六十萬,即日興 師。韓擒虎等領命出朝,望南陽發進。未知此去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雄闊海打虎顯英雄 伍雲召報仇集眾將   再說伍建章之子雲召,身長八尺,面如紫玉,目若朗星,聲如銅鐘,力能舉鼎,萬 夫莫敵,擁雄兵十萬,鎮守南陽,是隋朝第五條好漢,夫人賈氏,生一位公子,才方週 歲。一日,伍雲召在金頂太行山打圍,來至山邊,叫軍士安營,擺下圍場,各理鷹犬, 追兔逐鹿。此山周圍有數百餘里,山中有一大王,姓雄名闊海,本山人氏,身高一丈, 腰大數圍,鐵面虯須,虎頭環眼,聲若巨雷。使兩柄板斧,重一百六十斤,兩臂有萬斤 氣力。在本山落草,聚集嘍囉數千,打家劫舍,往來商客,不敢單身行走,是隋朝第四 條好漢。這日因山中錢糧缺少,他即令眾頭目各帶嘍囉下山,到各處打劫往來客商。眾 頭目得令,帶著嘍囉下山去了。   那雄闊海就換便服,走出寨門,望山下而來。行到半山,見林中跳出兩隻猛虎,撲 將過來。闊海上前雙手擎住,那兩隻虎動也不敢動,將右腳連踢幾腳,舉手將虎望山下 一丟,那虎撞下山崗而死。又把一隻虎,一連幾拳打死。這名為「雙拳伏兩虎」。那伍 雲召在山上打圍,望見前村有一好漢,不消片時,將兩虎打死。便吩咐家將,上前相請 家將領命上前,大則:「壯士慢行,我老爺相請。」闊海就問:「你老爺是何人?」家 將道:「我老爺是南陽侯伍老爺。」闊海心中暗想:「伍老爺乃當世之英雄,無由進見 今來相請,是大幸了!」就隨家將來到營前,入營進見雲召,朝上一揖。雲召看此人, 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即出位迎接道:「壯上少禮,請問壯土姓甚名誰?那裡人氏?作 何生理?」闊海道:「在下姓雄名闊海,本山人氏,作些無本經紀。」雲召道:「怎麼 叫做無本$ 「勝敗兵家常事,何足為慮?但此關不破,此賊難擒,待本帥明日自去擒他便   及至次日,韓擒虎全裝披掛,直抵關前討戰,探子報入軍中,司馬超聞報道:「這 老匹夫,合當要死,待我出去斬了他。」便吩咐三軍,齊出會戰。那司馬超頂盔貫甲, 當先出見,欠身施禮道:「老元帥,小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馬上打躬了。」看官, 那司馬超昔日也在他麾下,做過指揮,知他本事。他十二歲打過老虎,十三歲出兵,曾 破番兵數十萬。南往北討,至今年近七旬,鬚髮蒼白,不知會過多少英雄,並無敵手。 後歸隋朝,封為齊國公。當時他見司馬超馬上欠身,口稱老元帥,忙答禮道:「將軍少 禮,本帥有句直言。不知肯容納否?」司馬超道:「元帥有何金言,末將自當洗耳。」 韓擒虎道:「本帥奉旨南征,大兵六十萬,戰將一千員,後隊天保將軍宇文成都,不日 就到。將軍退回關中,與雲召商議,早早打點。不然,打破南陽,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韓擒虎心中,不過要雲召逃走螳不好明言,故此暗暗點醒。但司馬超是個莽夫,那 裡聽得出這話?又且昨日勝了二將,今又欺其年老,即大喝道:「不必多言,看兵器吧 !」當頭一刀劈來。擒虎大怒道:「這狗頭,如此無禮!」忙把刀架住。那司馬超雖勇 ,不是韓擒虎對手,當時戰了七八回合,被韓擒虎架開司馬超的刀,照頭一刀砍下。可 憐他為主忠心,不能成功,竟死於擒虎之手!眾軍見主將已死,四散逃走,擒虎乘勢搶 關,關內無主,開關投降。擒虎兵馬入關,點明戶口,盤算錢糧,養息三日,就起兵直 抵南陽,離城十里,安營下寨,不表。   再說那探子飛馬報進南陽,見了雲召,把司馬超交戰始末,說了一遍。「今韓元帥 乘勢起兵,直抵南陽來了,大老爺須速速打點迎敵。」雲召聽說微笑道:「自古說『兵 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人馬雖多,有何懼哉!」遂傳令眾將,整頓盔甲,操演兵馬, 預備交戰。又見外面報道:「催糧將軍焦芳繳令。」雲召喚他進來,焦芳步進轅門,上 堂參見,雲召叫聲:「免禮。」焦芳道:「末將奉主帥將令,往新野等縣,催運糧米十 萬斛,今在城外渭河裡。」雲召道:「將軍路上辛苦,且回營安歇,再候本帥令吧!」 焦芳拜謝主帥,出了轅門回營,不表。   再說韓擒虎升帳。眾將參見畢,就問道:「哪一位將軍前去擒拿反賊?」閃過汜水 關總兵何倫暄:「元帥,待小將去擒來!」韓擒虎道:「那反臣武藝高強,你須要小心 前去!」何倫道:「元帥放心,末將此去,拿伍雲召不來,誓不回營。」即提斧上馬, 領兵近城討戰。城上軍士報至府中,雲$ 雙鎚四下一擺,打死了十餘人,其餘個個驚走 。當時元霸得勝,把雙鎚插在腰間,走上演武廳,下馬繳了令旨。煬帝大喜,封為西府 趙王,鎮守太原,遂擺駕回宮。   住了幾天,夏國公竇建德奏:「龍舟造完,前來復旨,請萬歲駕幸江都。」煬帝下 旨,把三宮六院,俱留住晉陽宮。令李淵、元霸,同守太原,秦王世民,同往江都,李 淵謝恩。煬帝帶了蕭后與些寵妃,上頭一座龍舟居住。第二座秦王世民,第三座宇文化 及與保駕將軍成都,第四座文武百官。龍舟四座,皆以錦綵為帆,又有千艘騎兵,緊傍 兩岸而行。煬帝坐的龍舟,挽牽俱用婦女,各穿五色彩衣。煬帝觀岸上婦女,挽牽錦纜, 這些五色彩衣,紅紅綠綠,心中大喜。此話不表。   再說曹州宋義王孟海公,聞知昏君來游江都,必從四明山經過,忙發下一十八道矯 詔,差官各處傳送,令舉兵齊人四明山相會,捉拿昏君,共舉大事。   且說那河北壽州王李子通,得了孟海公詔書,忙傳伍雲召上殿道:「孤家正欲興兵 與元帥報仇,不料昏君遊幸江都,今有宋義王孟海公矯詔到來,要孤家舉兵,同集四明 山相會,捉拿昏君,元帥就此發兵前去。」雲召大喜道:「多謝主公。」說罷,退出朝 門,點起十萬雄兵。又發書到沱羅寨伍天錫處,令他為先鋒,在前相等,同往四明山去   且說瓦崗寨程咬金得了這矯詔,十分大喜。即下旨興二十萬雄兵,命秦叔寶為元帥 裴元慶為先鋒,與徐茂公軍師,並諸將起身。又命邱瑞保瓦崗寨。三軍浩浩蕩蕩,往四 明山進發。   到了四明山,孟海公早興十萬大兵,在山下紮寨。報混世魔王到了,孟海公即迎接 咬金入帳。次後相州白御王高談聖、山東濟南王唐壁、濟寧知世王王溥、蘇州上樑王沈 法興、湖廣楚王雷大鵬、山後定陽王劉武周、河北壽州王李子通、沙沱英王羅於突厥、 幽州北漢王鐵木耳、苝州淨秦王徐元朗、江陵大梁王蕭銑、武林淨梁王李執、明州齊王 張稱金、楚州楚越王高士達、陳州勇南王吳可宣、夏州夏明王高士遠,各領雄兵十萬齊 到。杜伏威、張善相、李芙蓉、薛舉,四個為領袖,帶領六十四處煙塵,共兵二十二萬 ,戰將千員,陸續俱到。孟海公接入帳內見禮,分班坐定。   孟海公道:「列位王兄在此,孤有一言相告,今昏君誅害忠良,弒父親兄,欺娘奸 嫂。又遊幸江都,開河害民,種種罪惡,萬至怨苦。今諸位王兄,俱要同心協力,捉拿 昏君,眾王兄意下如何?」眾反王道:「孟王兄之言有理。」班中閃出徐茂公道:「今 日請先立盟主,調用各路大兵。」眾王道:「徐先生之言有理。」遂共推程咬金為盟主 徐茂公$ 要真的也 不難。武周手下有一人,姓劉名文靜,官拜兵部尚書。他心向主公久矣,待臣修書一封 與他,管叫將劉武周首級來獻。」秦王大喜,茂公遂修書差喬公山領五百人,用尉遲恭 旗號,如此如此,公山領命前去。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程咬金抱病戰王龍 劉文靜甘心弒舊主   當下徐茂公見喬公山領兵去了,又令秦叔寶帶領一千人馬,埋伏在白璧關之南,地 名「多樹村」。吩咐說:「或見劉武周兵馬來時,不可攔阻,讓他過去。他若復回,方 可阻截,不許放他回兵,須要他首級回來繳令。」叔寶得令,領兵去了,茂公又令程咬 金也帶兵馬一千,慢慢而行。可迎著劉武周之兵,只許勝,不許敗,違令者斬。咬金道 :「稟軍師,小將昨夜受了風寒,肚裡作痛,難以交戰。須要帶個幫手同去,才可放膽 。」茂公道:「你自前去,少不得自有兵來接應,不必幫手就得的。」咬金道:「小將 實是有病,若能取勝,就不必言;倘然敗了,請軍師念昔日之情,莫要認真。」茂公道 :「自有公論,不必多言,快些前去。」咬金皺著雙眉,捧著肚子,走出營來,叫家將 扶他上馬,勉強提了斧頭,領兵前去,從軍師吩咐,慢慢而行,按下不表。   再說喬公山奉了將令,領五百人馬,打著尉遲恭旗號,行近馬邑地方,忽見定陽王 劉武周帶了人馬,在前面紮下大營。你道劉武周為甚紮這大營?因他聞秦王復了三關, 元帥已死,又聞介休被困,恐尉遲恭有失,故此起兵前來接應。為因出兵日子不利,紮 營在此。喬公山來至營前,叫軍士報進去,說有先鋒尉遲恭差人到此求救。定陽王聞報 ,就令宣進來。喬公山走進營來,雙膝下跪,口稱:「山野農民,朝見千歲。」武周就 問:「卿何方人氏?有何話說?」喬公山道:「臣喬公山乃朔州麻衣縣人,務農為生, 與尉遲將軍同鄉。自幼相交,因往介休訪尉遲將軍,正遇唐兵圍城,十分危急。今特奉 尉遲將軍之令,前來求救,望我王早起救兵。」劉武周道:「賢卿請起,孤家恨唐童復 了三關,殺肉元帥,正要統兵前去救應,只為起兵性急,遇了黑道紅沙,故此紮營在此 。」喬公山道:「今日乃是黃道吉日,何不發兵?」武周大喜,吩咐大小三軍,即日起 兵,喬公山奏道:「臣乃農民,不諳武事,但聞廝殺之聲,就驚得半死。望大王放臣回 去,自耕自種,以終天年,臣之願也。」武周道:「卿不願為官,孤家也不好相強,賜 你回鄉去。」公山謝恩,竟往馬邑而去。   劉武周興兵起行,來至白璧關,過了許多樹林,就是秦叔寶埋伏之處。他見武周兵 $ 朱登見四王不能成事,料想後來天下必 為秦王所得,也要投唐,遂拍馬上前。卻逢秦叔寶攔住,叫聲:「賢姪,你可知天命有 歸,休要執迷不悟,快快投順了唐家吧。」朱登道:「謹從叔父之命。」叔寶就引朱登 降了,秦王大悅。   當下壽州王李子通,見蘇定方、朱登兩人歸唐,心中大怒,把托天叉殺過來,尉遲 恭接住廝殺。上樑王沈法興使寶劍殺來,張公瑾、史大奈接住廝殺。劉黑闥領眾將殺來 ,徐茂公招呼殷開山、馬三保、段志賢、劉洪基籌,一齊戰住。那一場艱戰,非同小可 。直殺得陰風慘慘,怪霧騰騰,這話不表。   再講南陽王朱登叫一聲:「秦叔父,待小姪去招呼本部人馬,斬了劉黑闥,作進見 之功。」叔寶大悅道:「賢姪之言極是。」那朱登遂一馬殺去,招齊了自家人馬,去歸 唐朝,復翻身殺入劉黑闥陣內,這一條槍,好不厲害,猶如白龍取水,空中飛舞一般。 那蘇定方看見朱登入陣逞能,他也高興起來,即忙向前叫聲:「主公,待臣也去助一臂 之力,以破明州兵獻功。」秦王大喜。定方遂一馬衝入陣去,把一條槍東挑西刺,直殺 到上樑王陣裡,這邊張公瑾與沈法興交戰,史大奈連忙相助。只殺得沈法興大汗直淋, 恰好蘇定方一馬衝到,向沈法興後心一槍,回身落馬,定方便下馬割取首級而去。那尉 遲恭戰住李子通,不上十餘合,被尉遲恭的槍刺去,正中咽喉,翻身跌下馬來,尉遲恭 也便下馬,割取首級而去。那程咬金與唐璧交戰,唐璧雖做過山東節度使,怎當得這程 咬金三斧頭的厲害?第一斧砍來,就當不起。那程咬金不由分說,走上前去,把第二斧 劈下來;撲通一聲,劈個正著,便下馬趕過來,割取唐壁首級而去。   那劉黑闥見此光景,大叫一聲:「罷了,殺的殺了!降的降了!可憐數十萬人馬, 只剩得五萬有零,這番料難復仇。」遂領殘兵回營而逃,不提防朱登從後追來,一槍刺 去,正中劉黑闥後心,用身跌下馬來。朱登上前,取了首級。可憐明州二十五萬兵馬, 一時殺得天昏地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當下徐茂公鳴金收兵,眾將紛紛回營,程咬 金獻上唐璧首級,尉遲恭獻上李子通首級,朱登獻上劉黑闥首級,蘇定方獻上沈法興首 級。其餘眾將,所獻大將首級,不計其數。秦叔寶一一記明,上了功勞簿。秦王吩咐擺 酒賀功,眾皆大悅。   次日,秦王傳旨,留尤俊達為魚鱗關總乓官,副將金甲、童環佐之;又留劉洪基為 黃金關總兵官,副將樊虎、連明佐之;兩處分兵丁十萬鎮守。六將領旨,自行打點守關 。秦王帶領眾將,隨即班師,放炮三聲,起兵就行,一路上好不得意。及到長安,鶿等 $ 佞,不論王親國戚,先打後奏。故此這兩個狗頭,好象啞巴 子一般,不敢撒野。待我老程去耍他一耍,也好與羅兄弟的陰魂,出出怨氣,有何不可 ?」未知程咬金如何戲耍二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升仙閣奸王逞豪富 太醫院冷飲伏陰私   當下程咬金走到殷齊二王面前,開言道:「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我家主公收納 英雄,在此麒麟閣,慶賀我們眾功臣功勞,賜宴飲酒,好不光彩。你這兩個退時倒運的 廢物,一出兵就大敗而回。看起來,真正是沒用的人了!要你們在此做黍麼?」叔寶見 了,忙走過來喝退咬金,羞得殷齊二王,含怒而去。   來到府中,建成與元吉商議道:「我們也造一個高閣起來,比麒麟閣更加齊整,也 與我們兩府的將士,日日飲酒作樂,以出今日被程咬金這狗頭羞辱的惡氣。賢弟,你道 如何?」元吉道:「王兄說得有理。」次日,二王就發出兩府錢糧,在麒麟閣對面,起 造一所高閣。不消數月完工,卻也與麒麟閣一般高大。上懸一個金字匾額,名曰:「升 仙閣」。那殷齊二王,也在那裡飲酒作樂。倒造化了這班家將,日日賞賜,吃個醉飽。 正因升仙閣造得窮工極巧,十分齊整,那些百姓,都去著升仙閣,這麒麟閣倒沒有人來 觀看,就漸漸冷落了。   眾將都不以為意,只有程咬金是好勝的,他看見這光景,心中不服之極,忽然想道 :「我有個道理在此。」遂買了幾百擔乾麵,叫人做起肉饅包子,若百姓來看麒麟閣, 每人賞他包子兩個。這消息傳出去。到了次日,眾百姓都來看麒麟閣,領賞包子,去而 復來,往復不絕,真正熱鬧。程咬金得意洋洋,好不快活,那升仙閣也沒有人去看了。 二王知這消息,便說道:「這兩個包子何難,明日也做起肉饅包子,每人賞他四個包了 。」這些百姓何樂而不為?復一齊來看升仙閣了。咬金聞知這事,一時興發起來道:「 他們四個,我們這裡賞他八個便了。」這消息傳出去,到明日,百姓都是貪多,又一齊 來看麒麟閣了。這邊二王道:「賞包子有甚希罕,我明日分賞每人一錢銀子。」百姓聞 知這事,生意都不去做,扶老攜幼,填滿街道,都來看升仙閣,頓賞一錢銀子了。   咬金聞知,不覺大怒,晴想:「我因一時賭氣,把家中銀子都用盡了,那裡及得這 兩個狗頭富?」心中氣悶不過。這一日,正逢尉遲恭酒吃得大醉,咬金便同道:「老黑 ,那萬歲爺封你的鞭做什麼?」尉遲恭道:「萬歲爺叫我專打朝中不法之臣,你豈不曉 得?」咬金道:「如今二王私造升仙閣,給每人賞一錢銀子,引得百姓不務生理。這等 不法、你怎麼不去打他?」尉遲恭道:$ 。」淫尼帶笑說:「九黃爺,小尼窮介。」九黃 復叫聲:「大老爺,明早登壇,我們二人先要取些銀子,以備請客之資,餘待事畢再算 。」施公叫施安取銀,交付僧尼,出衙而去。每人又各請僧尼十三名,預備行事,及應 用物件,一切齊備。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縣衙唸經辦會 僧尼行香遊街   且說施公見僧尼領銀去後,吩咐移文去知會守府,暗派兵丁,捉拿凶僧、淫尼二人 。衙前搭起對面彩台、蘆棚各五間。   又悄悄分派衙內三班人等,明日如此這般。施公吩咐已畢,又見胡登舉上堂,手捧 催呈,一旁打躬。施公接呈子,說:「賢契請回,本縣雖未捕獲,現今暗中查有蹤跡, 事在早晚結案。」   胡登舉答應,出衙回去。又見堂下走上二人,跪在左右,都舉呈詞,同口呼冤。施 公就問:「爾等何事?不用如此,個個講來!」齊聲答應。一個說:「小人名叫海潮, 久在本縣居住,昨晚偶出怪事:賊人盜去東西,又把女兒搶去。婆家日後要娶,如何是 好?求恩派人拿賊,以消其恨。」施公一聽大驚、又問:「這個你為何事?」那人說: 「小人名叫李天成,南北貿易。   昨在界內,被強盜將伙計砍死路旁,貨物劫去,求老爺差人速拿強人。」施公聞說 ,就知是九黃和尚與那十二名強盜做的事。   施公道:「爾等呈子留下,聽傳結案。」二人答應而去。施公退堂,眾役散出,個 個你言我語。   且說凶僧淫尼領銀各回庵院。九黃回寺,會晤十二個兄弟,言說:「縣衙辦事,明 早設壇。我已應允。倘有吉凶,眾兄弟必須商議而行。」不言眾寇提防。   且說施公退堂,書房悶坐。沉吟:「江都這些豪霸,施某所為小計,必要捉清。那 人命盜案,猶如雪片飛來。還有無頭的案件。觀音庵裡尼姑,蓮花院內凶僧,還有十二 個響馬。我今設計要拿凶徒,先捉強盜,再拿餘黨。」施公前思後想,不覺三鼓,寬衣 安睡。次日起來淨面,更衣已畢,吩咐施安,到外面預備停當,專等僧尼對壇,施公好 出去拜佛。   且說九黃和尚,先打點鋪排一應佛像,送至縣衙,在經棚內陳設。凶僧隨後請眾僧 ,一同進縣,共辦佛事。七珠也是先將法器送至縣衙,各樣陳設,結彩掛好。鼓樓旁邊 ,搭起高棚。   不多時,僧尼陸續入縣,各歸各棚,茶房獻茶已畢。守府振公,來至衙門外下馬。 入報,施公迎出大門。二公都是蟒袍補褂。   施公在僧棚內參拜主壇;守府在尼棚內參拜主壇。九黃、七珠個個身藏兵器,提防 不測。二公進棚拜佛,九黃留神偷看,並不帶玂人跟隨,凶僧淫尼一見這般光景,就不 以為有別的意$ 傳之藝。父母西歸,亦入綠林 。十五出馬,並無對手。今年二十二歲。」棟、梁聞聽,說:「原是令尊大人,失敬, 失敬!」三人即時敘了年庚八字,結為生死之交。王棟居長,次者施忠,王梁居三。三 人敘說,天已三更,方才安歇。   次早起來,出店去探水寇消息,連在江口探聽幾天,並無蹤影,三個好漢正在著急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二回 水寇孤店貪杯 施忠展翅擒賊   且說店東只知三家好漢,也是江湖客人,並不知是縣中差役,便高聲大語,叫:「 小心早掩店門!」   且說三名水寇,今晚是劉六、劉七的東道,請銀勾大王掛角蛟。堪堪天晚,水寇駕 舟,離江出岸,竟奔劉家店而來。三個貪杯好色,正在熱鬧。且說施忠等三個好漢,店 中商議妥當,知會店中拿賊之故;各帶隨身兵器,側耳細聽,那邊歌聲震耳。   王棟說:「天氣不早,你我過牆行事。」施忠答應,三人上牆,觀看動靜。翻身順 牆溜下,腳占實地,大叫道:「爾等水寇聽真:今逢狹路,快出來受死;口言不字,把 刀斬盡。」且說三寇正然高興,酒有八分。銀勾大王等三寇,懷抱娼妓取樂。聞聽人喊 ,心慌意亂,往外就跑,被施忠、王棟、王梁三人,在離店不遠之處,前後捉獲,綁捆 起來。好漢這才通名,說:惷我名施忠。三人奉縣主之命,特拿你等。」把三人捆起, 天明到渡口。武職衙門廉三元千把等官,那敢怠慢,立刻傳令發兵到店,等候護送。三 個好漢叫把水寇抬在車上。兩家店主,不敢言語,只求無事。   且說施忠忽見有群人來得不善。施忠說:「列位小心,等我擋住那些鼠寇。」下車 站住,迎面攔擋。嘍兵水卒們看見,個個跑散,各保性命,施忠方又走轉回來。   且說賢臣這一日升堂。廉三元上堂口尊:「老爺,今有京都差官,不久到縣。」施 公聞報,吩咐書吏三班人等,伺候到接官亭,迎接差官。眾役答應,到接官亭等候。廉 三元跪倒回話,稟:「老爺,差官離此不遠。」賢臣說:「再去打探!」三元答應退去 。賢臣又吩咐:「人來,即發書吏回縣衙。門上掛燈結綵伺候。」該值答應而去。   且說賢臣起身出亭,閃目一看:塵垢飛空,對子馬、龍旗、王仗擁來。賢臣急走幾 步,跪在塵埃報名。馬上差官說:「起來。」施公站起,不乘轎,騎馬繞道先行進城, 衙前下馬,躬身等候。揚州官員得信,也到江都縣衙之前。州官引領,跪接欽差大人。 欽差上堂居中站立,眾官跪聽宣讀。欽差高聲朗誦:江都縣知縣施仕倫,為官愛民,作 事清廉。不懼勢利,忠正可嘉。再揚州作官不清,有害百姓,貪贓殃民,有壞國$ 煩投遞。」那人接手本禮單,往內宅回話,口尊:「老爺,今 有江都知縣施仕倫,具手本禮單。」贓官聞言,心中大悅。瞧了瞧禮單,不過是平常禮 物,並無銀兩,心下沉吟,不由動怒,將手本禮單扯碎,叫聲:「進祿出去,快快告訴 於他,本州不敢擔受禮物,少時升堂。」進祿答應,來至大堂,見了施公,就把吩咐之 話,說了一番。賢臣聽罷,轉身下堂出衙。施忠上前,口尊:「老爺,不知事情如何? 」賢臣心中有氣,不便細說,叫聲:「施忠,把那禮物,叫抬盒的人拿回去。」說罷, 起身走至台階,賭氣坐下,專等機會怄氣;又暗罵貪贓狗官!眾同寅及書吏上前,就問 說:「老爺生氣,為送禮之故?」賢臣說:「太爺清正,我施某帶來重禮不受,反罰我 小官把門。是以在此代太爺辭禮。」眾官吏聽施公之言,個個遲疑。半晌講話,說:「 縣主,既是州尊之命,焉有不遵之理?我等何苦去碰?   可吩咐將禮抬回。」專等貪官升堂行禮,齊至大堂伺候。   就有內司走過,開門見禮。見官吏回言--照著施公的話,說了一遍。內司聽了, 心中惱怒,去見貪官,叫聲:「老爺,了不得了!不用等禮。小的才見施知縣投帖送禮 。老爺動氣,說:『偏不要!』他賭氣,放下坐褥,把守大門;見眾官的禮到,竟大膽 吩咐說:『太爺一概免禮!』眾人把禮拿回。老爺還講什麼?」州官聽說:「快去吩咐 外班,我立刻升堂。」進祿走到外宅高聲說道:「三班伺候,太爺坐堂!」只聽得梆鼓 齊鳴,贓官上堂拜印已畢。官吏參拜;官役、牢頭、禁卒,各鄉的地方、保甲人等,叩 頭已罷。貪官要尋施公,帶怒便叫:「江都知縣聞話。」施公遂即向前,口稱:「施不 全參拜。」州尊聽見賢臣報名,慌忙站起一擺手,即便說:「請起。」施公站起,躬身 一旁侍立。州官又叫:「施知縣,你知罪麼?」施公躬身回答:「卑職不知,在大人台 下領教。」州尊劉元見答,含怒說:「本州欽受御旨,點我揚州管理萬民。大小官員都 來迎接,惟少貴縣。莫非輕視本州?你等我盤查倉庫再講,若有一點私弊,立刻革職。 」賢臣聞聽,強笑躬身行禮說:「非是卑職莫來迎接,惟因今朝奉旨監斬人犯,國規完 畢,始敢動身。及趕到衙門,大人駕已早到,萬望大人寬容。盤查倉庫,請算;或足或 少,自然有數。」劉元遒罷,面帶愧色。忽見堂下走上一人,公案前跪倒,手舉呈詞。 州官接狀詞觀看,上寫:具訴告人東鄰趙大、西舍王二、前居張三、後住李四、地方陳 虎,呈為本郡南關以裡,東路口坐東向西,有三教寺一座。山門正殿,四層配殿,群房 共計七十九間。$ 對燈而坐。老僧想起傻 和尚自家的苦處,不由點頭歎息:老僧屢次的望他說話,全然不懂,就是傻笑不絕,卻 是心無二意。淼  老僧正然思念傻和尚之事,暗自思想,忽聽外面有人敲門。老僧只當是莊主前來閒 坐,叫傻徒弟:「你去開門,問是何人敲門?」徒弟應聲而去,來至角門把門開放,問 :「是誰打門?」   也不等人答話,往內就跑,對著師父只是哈哈傻笑。又聽外面有人叫,老僧無奈, 只得自己出門去看。隨問了一聲,乃是借宿之人。   老和尚往裡相讓,抬頭一看,原來是兩個僧人,其俊無比,又細看卻是一僧一尼。 老和尚看罷,也不說破,叫聲:「徒弟,你送他二人到西配殿去安歇罷!」此時月色當 空,不必點燈。   老僧見傻子領他到西配殿,剛然轉身要走,忽聽女僧「哎喲」一聲,口內只嚷:「 肚裡疼!」老僧走到門外,只見女僧坐在地上。老和尚連忙問道:「所為何故?」那女 尼言說:「到了臨月之期,求老和尚發一慈悲,借一席鋪地。」老和尚聽罷,暗自說道 :「事已至此,哪不是行善?」叫傻弟子取了兩把乾草出來,交給與她。老僧與徒弟回 到禪堂。不多一時,忽聽小孩啼哭之聲,老僧知女尼已是分娩,這才雙手合掌,念了幾 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又叫徒弟熬了些飯湯,端著一同拿至配殿。走到門首,只 見殿門緊閉。老僧叫聲:「小師父開門!」連叫數聲,並無人答應,老和尚心中納悶: 莫非殿中僧尼自縊?   待我瞧瞧如何。隨叫:「徒弟拿燈來。」徒弟答應,端燈引路,老僧扶他肩膀來到 角門,看了看各門皆是閉著,只得復回到配殿門外,又叫幾聲,仍不見答應。正在猜疑 之間,忽聽殿內有痰聲。老僧聽罷,大吃一驚,說:「傻子快放下燈來,殿前去救人! 」傻子忙把燈放下。老師父雙手把門開放進去,叫徒弟拿起好來照看,並不見人影。滿 殿內惟有香煙繚繞,隱隱聞有音樂之聲。老師父詫異,又復振目一看,並不見血跡嬰孩 ,連乾草卻也都不見,地上並無別物。老師父叫:「徒弟,你且帶上殿門。」徒弟答應 ,剛要用手帶門,只聽門後草聲響亮,老和尚忙拿燈來觀看:只見門後一邊一束乾草。 老和尚暗想,這必是把孩子弄死,裹於草內,他二人逃去。隨叫:「傻子,打開草捆。 」忽聞一陣香氣撲鼻,又細一看,內有一物放光。老和尚走至近前,原來是一部經典。   老和尚看罷,心中甚喜,知是神物所賜的珍寶,連忙念一聲「阿彌陀佛!」打開看 時,上面並無字跡。老和尚暗自吃驚,說道:「奇怪!」哪知這經是劉好善善心感動菩 薩點化送來的。   傻子本是羅漢臨凡。一$ 真乃是行好得好,作惡惡報。求老大人也不必追問咧 !小人這都是實招,情願領死。」   且說施公聽了馮大生所招的口供,料無虛假,帶怒說道:「金有義,你母子可曾聽 見麼?」他母子叩頭說:「全都聽見。」   施公說:「金有義背母貪財,致有此禍,險些作了刀頭之鬼。」   金有義母子望上磕頭說:「多虧青天大人判明此案,我兒死去重生。不但小婦人深 感大德,就是民婦亡夫在九泉下,也感念大人恩德非淺。」施公說道:「梅氏,你夫主 趙三被馮大生殺死,你還不知,誣賴好人。」梅氏連忙說道:「大老爺在上,此乃府尊 老爺親拿的囚犯,當堂審問,金有義當堂領罪,與小婦人無干。」說罷叩頭。施公說: 「貴府你可聽見?請問趙三是金有義殺的不是?本部堂這等問法,是與不是?倘有不到 之處,貴府只管明言,施某絕不自己護短。」陳知府深打一躬說:「卑職無才,求大人 寬恕。」施公又提筆判斷:馮大生殺死趙三,暫行收監,候放糧之後,斬首示眾。金有 義貪財背母,應有罪過;念其遭屈冤,今釋放回家。這幾個元寶,雖然天賜,乃富家之 物,也有金姓之份,賞與任氏兩個元寶,以為祭奠趙三受梅氏痛打,為子懸心,家業困 苦之費。任氏連連叩頭說:「金有義今日蒙老爺救了性命,就是莫大之恩。又蒙賞賜銀 兩,叫民婦刻骨難忘。只是焚香叩拜天地,願老爺世世官高爵顯,扶保朝廷。」言罷連 連叩頭。施公說:「梅氏,你娘家還有什麼親眷?」梅氏說:「小婦人亡夫在世,盡交 狐朋狗友,並沒有連心親人。小婦人七歲喪父;出嫁之後,我母親身亡。並沒姑舅兩姨 親眷,無倚無靠,孤苦零丁。」言罷淚如雨下。施公說:「梅氏不必傷感。我看此事, 是一舉兩得:金有義精明務正,他母亦有賢德,你的素行道也守正。可與金有義叛就夫 婦,賢孝一家,倒也相當。賞你三個元寶,為你夫死養身、夫婦過活之助。願不願,即 刻言明,我不嗔怪。」梅氏哭道:「青天大老爺與亡夫辨明冤枉,得著正凶償命,小婦 人應當盡節才是。   奈因趙三為人,也當不起盡節之婦。此時但憑青天老爺作主,恩深四海,願依遵命 ,不敢有違。」施公聞言,滿心歡喜,說是:「金任氏,你子雖遭冤枉,總算是前因後 果。元寶為媒,證梅氏該當入你家門的。」任氏說:「叩謝老爺天恩,小婦人謹遵老爺 之命。」施公扭項望知府說道:「貴府,你問此事,乃是誣良,應該降罪。這是你粗心 之過,還有可恕--並不是貪贓。本部堂念你是兩榜,正非容易,姑開恩赦你。以後事 事須得留心仔細。」知府唯唯的聽從。施公說:「罰你一宗銀子$ 們幾位英雄,與施某情同骨肉。自從江都天霸行刺,被我一片綱常 大義之言,勸他棄邪歸了正道,本有志氣,要爭功名。關家堡同著天保二人,救我出了 火坑。這黃天蕩擒拿水寇,黃壯士真算一舉成功。斬犯,多缓了賀天保酒樓上泄漏機關 ,殺了盜寇。惡虎莊上,施某堪堪危險,幸虧又遇英雄。後來不知那件事,是我的錯, 叫義士寒心。這如今康熙佛爺,欽點施某前來放賑。聽說山東出盜寇,于家兄弟大有威 風,施某心中為難。賀壯士一言提起,他又知道寓處,這才一同天保前去敦請。走張家 窪投宿,又遇強盜。賀義士一夜未眠,才得拿住此賊。又到臥虎山,見了黃、王二義士 ,不忘舊義,幸來相從。這沒的說,仍求眾位扶保施某,放糧無事才好。上與國家出力 ,下能保養饑民。事完回京復旨,施某定要奏明聖上,絕不埋沒英雄的功勞。施某若有 一點忘恩負義之心,臨危必不得善終。列位皆是正人君子,必是一樣。」   當時黃天霸不跟施公進京,以為施公負義,雖不能說,暗想跟到進京,也不過白效 力,所以心中有些寒透人。搭著王棟、王梁當中懈怠,彼時施公本無保奏之任,故此好 漢辭了賢臣,雲遊山水。雖則如此,可總不提賢臣過處;想著既跟過大人,再說大人不 好,豈不落江湖朋友恥笑?莫若自己善退了,彼此都不漏著方好看,這是英雄行事過常 人的地方。哪知他的命中是個顯發之運,不該閒散,又遇賢臣拜訪,義不容隱,故又有 這一番賢良相濟。要知天霸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二回 眾官按戶口造冊 千總報漕運米糧   且說黃天霸聽得天保防備於六、於七的話頭,不由心中火起說:「任他于家有多少 狐群狗黨,也不怕他。咱們只要同保恩公各盡忠心奮勇,哪慮他小小寇盜。」大家齊說 :「有理。」   施公帶笑開言說:「我也聽見說於六、於七招聚人馬不少,附近居民皆受其害。怕 的是糧到之日,生出亂來。倘有疏忽,大大不便,上有愧於朝廷,下有負於饑民,何以 盡為國為民之心。必得商量萬全之計,方得放心。」賀天保帶笑開言說:「欽差大人須 垂明訓。我等無才,不能遠慮,恐怕臨期誤事。」施公點頭笑道:「公事大家同理,不 要拘束。誰有主意,說在當場,大家計議,可行周行,可止則止。」大家齊說:「謹遵 鈞諭。」   施公說:「此事關係重大,倘然有差,可就不小。眾位雖是武藝高強,總是人少勢 孤。不如調武營馬步精兵,相與保護,方保無差。不知英雄以為如何?」天霸聞聽,心 中不悅道:「大人,小人不是斗膽,依我拙見,既有我們六人,也就不必調官兵。憑著 我甩頭一子,三$ 大人。」內丁轎旁說:「起去。」州官答應,剛然站起,猛抬頭見前面滴 溜溜的起了一陣旋風。施公轎內,看得明白。   風定塵息。大人說:「跟著旋風走。」家丁內班一齊催馬,趕到莊後,霎時旋風止 息,現出稻田,轎到跟前站住。施公細看,並無別物,只見一叢稻米秧兒,穗葉全青。 跟役連忙取來。大人接過一看,見稻穗甚是飽滿肥大。又叫人來說:「你們進村去,找 鍬鐝使用。」從人答應,進村找來。施公說:「從秧稻處往下刨。」跟役一齊動手,只 刨有六尺深,竟刨出一個死屍。   眾人吃驚。畢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六回 見稻穗擬名派差 聽民詞新聞惡霸   且說內丁在稻秧下掘出屍首來,連忙回明大人。大人又叫埋上,吩咐州官派人看守 。又叫:「穆印岐,快速派你手下能乾的差役,速拿旱道青帶到德州官衙,候著聽審。 」「是」吩咐已畢,排開執事,進城不表。   且說穆印岐見轎去遠,忙叫人:「來來來!快著。」跟役考應,跑到面前報名說: 「小的張岐山、王朝鳳叩頭。」州官說:「快起。去去去!快拿去呀!」差人說:「老 爺吩咐明白了,好去拿呀!」州官著了急,說:「你們耳朵裡塞上棉花咧?沒聽見叫快 拿旱道青嗎?」公差說:「小的二人討老爺示下,什麼叫旱道青呢?」州官一見差人逼 問,更急了說:「你們這些糊糊塗涂的混帳東西,我知什麼叫旱道青?趕明日大人還要 呢!」說完便叫拉馬過來,帶領役人,趕上施公,跟隨轎後而去。那兩名公差見本官走 了,爬起來ご愕說:「這是哪裡來的怪事?咱倆跟隨十幾年官,沒見過這個糊塗蟲。偏 又遇著這家奇事!合該是你我倒運。旱道青也不知一人,是一物?州官渾蟲,不問明白 ,便要差人去拿。」王朝鳳說:「不難不難,我有妙計,不用為難。」張岐山緊緊追問 。王朝鳳只說:「走走,進衙自有主意。」一人搞鬼,一人追問。進了大街,找一酒館 ,二人坐下,要了壺酒,兩碟子菜,喝著酒閒談。張岐山放心不下,又問:「王哥有何 妙計?快快說來。」王朝鳳笑而不言,只說:「你多喝幾杯,我才告訴你呢!」飲得時 候不早,岐山忍不住又問。王朝鳳手摸大腿說:「這宗差使,就得槓槓屁股,就算是妙 計。」說著,二人大笑不止。   不言公差酒館閒談,且說施公坐定大轎,前護後擁,甚是威嚴。鑼鳴震耳,清道的 旌旗,鄉長、地方在前喝退閒散人等。   大人在轎內觀看,只見跑過一群人,道旁跪倒,齊嚷:「冤枉!」   施公聞聽,忙叫:「人來。」「有。」說:「快接喊冤狀子。爾等眾民人下去聽傳 。」大人起轎入城$ 。這是背道;要打景州城裡去,不過四五里。」 好漢問:「這羅宅是個什麼人家咧?」宋保說:「若說他家,彷彿一路諸侯。家有內監 ,他哥哥是千歲宮首領。京裡有銀樓、當鋪七八座。羅老叔外號叫惡閻王,獨霸此方, 倚財仗勢,連此地官府還怕他三分。」好漢聽罷,恐賢臣遭害,也不便往下再問,叫聲 :「朋友,我還有事,不能久在此敘話。你也及早回家去罷。」言罷,宋保拿起行李, 同好漢出廟,千恩萬謝,告辭而去不表。   且說黃天霸瞧了瞧霧散天晴。此時正逢冬至,日短夜長,不覺天已晌午,心內著急 ,邁步緊走,要去搭救欽差。往前正走,只見遠遠一座村莊,村頭有磨磚大門。好漢暗 說:「這一定是惡人住的村莊。我再打聽打聽,好行事。」可巧一問就問著頭裡老爺吃 茶的那座小鋪兒。舉步進內坐下,只見旁邊座兒上一人站起,欲要招呼。天霸瞧了瞧, 乃是小西,連忙望著他擠了擠眼。關小西也就明白了,復又坐下,一語不發。仍然兩人 故裝不認識似的。各吃完東西,天霸先起身,會錢出鋪;小西隨後,也會了帳,連忙出 去,追趕天霸。二人走到無人之處,這才開言講話。黃天霸說:「關哥,你到此為何? 」小西見問說:「老弟只顧咱兩分手,愚兄到驛館等你,不見回程。誰知大人改扮行裝 ,私訪出城。臨走囑咐施安,不許聲張,因此我先到此處探聽音信。但不知老弟如何來 到此處?」天霸見問,就把路遇賊人,救了人一命,因而得一音信,說了一遍。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七回 黃天霸踩訪賊宅 惡家奴謀害賢臣   話說天霸雖得了大人消息,不知是吉是凶。與關小西躥到惡人房簷,潛身繞至內舍 房後坡,隱住身形。幸喜這一晚天無月色。好漢低聲道:「關哥,飛簷走壁,料你不行 。你在這裡等著倒妥,也看著衣服。我先到裡邊探探的確下落,回來好叫你再搭救大人 出來。倘了失閃,我須得發個誓,不論男女老少,殺個煙滅灰無,滾湯潑老鼠--一 窩兒命盡。」小西答應說:「就是如此,千萬老弟你可想著我些,別忘了我。」天霸說 :「放心罷!」天霸順著瓦壟,出滑出溜,登時不見。   不言小西老等,且說天霸來至惡人內舍房上,閃目各處觀看,但見各屋都是明燈亮 燭,人語喧嘩,滿院總不斷行人。此時好漢穿著綁身小襖,緊係搭包,背插單刀,外帶 鏢三支,腰掖甩頭一子,在房上隱住身形。先看一看,不知哪是惡人的住房,也不知大 人在何處,只急得眼中冒火。猛聽下面有婦人之聲,這個說:「妹子快快的收拾罷,爺 在書房等急了,把我罵了一頓。」又聽那個婦人說:「是咧,$ 夫 、人夫、執事,擠滿一院子。小西知是此處的官員站在門外。只見眾官走至跟前,齊聲 口尊:「借重將爺,回稟大人,就說我等特來請罪。」小西聽了,連忙進房回話,說明 此事。復又走出,立於台階之上,把手一招,說:「大人吩咐叫眾位進去。」眾官聞聽 ,進房見了施公,一個個手撩袍服,搶行幾步,上前跪下,口尊:「欽差大人,多有受 驚。卑職等救應來遲,特來請罪。」施公一見說:「眾位請起。此地多有這不法之徒, 理當早除才是,為何容留苦害良民。昨日本院當堂究問,眾位還推不知,必是受他的賄 賂。本院此時也不深究,俟人家奏明聖上,聽聖上發落就是。」眾官聽了,嚇得閉口無 言,只得站起伺候。施安、施孝、郭起鳳、王殿臣四個人,上前請安,回明來接的執事 。施安打開包袱。老爺換上冠袍帶履,復歸座位,望眾官開言說:「列位賢契,快查惡 棍家口男女共有多少,將男人帶來見本院;查清婦女,不准差役混雜生事。」眾官答應 :「謹遵鈞諭。」守備、千總去查家口不表。施公又說:「眾賢契吩咐衙役,快給犯人 換上刑具,伺候本院回衙審問。」知州答應,出門吩咐差役給犯人換刑具,連先前擒住 的喬四,一共六個犯人,登時把刑具換上。內中只見惡僧愁眉不展。石八叫聲:「六師 傅,只管放心,咱們並非謀反大逆,大約施不全也不敢就殺我們。暫忍耐一時,三天之 內京中必有人來,施不緶他得好好兒的放了咱們,送我們回家。哥哥要無這個法兒,我 還算人物咧?」表過石八仗的太后宮總管王志,與他是磕頭弟兄,此人朝中大有名頭, 故此石八說這大話不表。   且說施公派官去查惡棍家口,不多時千總、守備進來回話說:「卑職查出男女共四 十三名,內有男女死屍三四個,並無遺漏。」施公聽了,忙問:「這死屍又是何故?」 天霸在旁聽了,連忙上前說:「回大人,這個女人,小的知道,他乃此地楊隆、楊興的 妹子,妹夫死,他守貞。惡棍搶來,烈婦不從。惡棍教人用針將婦人十指釘住,又用麻 繩將婦人綁了。小的從天窗親眼看見。還聽說婦人的哥哥楊姓弟兄二人,現在州衙受刑 。惡棍訛詐楊姓該欠百兩銀子,又買通了州官,非刑拷問,追其銀兩;若無銀子,就拿 他妹子頂帳,再不應口,就叫知州要了他們性命。」施公聽了這些言語,氣得咬牙切齒 ,向眾官說:「所有惡人家中僱工奴僕,全都釋放;其典買家人,守府派兵晝夜巡邏, 不許放出一人。但有徇私,決不寬恕。回衙差人驗屍,審問口供,待本院奏明聖上,候 自發落。」文武官一起躬身。大人這才吩咐:「搭轎!」上轎後又吩咐文武官員$ 武藝,竟把我拿 的去。但只怕你們是自招其禍,特來送死。」   黃天霸生來性傲,聽見這些言詞,哪能容他?眼望著謝虎大喝道:「大禍臨身,還 敢多言!我料著你這貓賊鼠輩,也不認識我。我乃飛鏢黃老爺三太之後,四霸天中第一 霸,黃天霸是你黃爺名字。這二位是郭起鳳、王殿臣,也是有名英雄。」謝虎聞聽,哈 哈大笑,說道:「黃天霸,你不過以多為勝。若有武藝,與你謝爺單身比試,才算你是 英雄呢!」黃天霸聞聽,大怒說:「二位兄長,只管袖手旁觀,待小弟擒拿這廝。」說 罷甩衣拔刀,直奔謝虎而來。   看官前已表過,黃天霸性情高傲,見謝虎口出大言,心頭火起,便道字號,說是黃 三太的兒子。謝虎聞聽,心中暗道:「常聽我師李紅旗說,他會使甩頭一子,飛鏢三隻 ,單刀一口,是傳家絕技。怎麼他又跟著欽差奉命拿我,是誰使的捻子呢?必是計全。 因我不週濟他,他泄了我的底咧!」又見黃天霸甩衣拔刀,他早已準備。他甩了大衣裳 ,先躥出院說:「黃天霸,來來來,我倒要領教領教你的武藝!」說著從肋下取出刀來 ,惡狠狠站在院中墀:「敢上前來比試比試,真算你是好漢。」黃天霸聞聽,一個躥步 ,躥在院內。二人交手,刀對刀,刃對刃,鬥夠多時,不分上下。郭起鳳眼望王殿臣低 言說:「看他二人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王殿臣說:「天霸刀法門路精通,謝虎 刀法也是不弱,不知誰勝誰敗。」郭起鳳說:「天霸雖不至於大敗,約也不能取勝,不 如咱們拔刀相助。」   王殿臣點頭。立刻二人手擎鐵尺,躥將上去,大叫:「賊人不遵王法!我等奉欽差 之命,特來拿你,還不快快服綁?」說罷,掄開鐵尺就打。謝虎用刀架住。天霸也用刀 劈來。謝虎眼快,也用刀架住,又虛砍一刀,閃在一旁說:「你們人多,廟內狹窄,不 能動手;來來來,咱們到廟外再賭輸贏。」一轉身直撲廟外而來,渾身攢了攢勁,只聽 嗖的一聲躥在牆頭,又一煞身,跳在牆外。天霸一見說:「這才算得是個飛賊呢。」隨 後,也躥在牆頭,看見謝虎跳在塵埃,天霸也跳在牆外。一枝桃見天霸跳在廟外,郭起 鳳、王殿臣開了山門,一齊也趕將出來,四人又合在一處,賭鬥多時。一枝桃心中暗道 :「他是黃三太的兒子,飛鏢必是精純。我謝虎雖不怕,但只是一件,俗語說的好,『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又道:『打人先下手』。我何不照著俗語而行,先給他個 連珠鏢吃吃,叫他知道我謝某的厲害。」   賊人謝虎居心要使鏢打英雄,就不肯戀戰,二日留神,用力磕開三人兵器,縱身跳 出圈外,往正東就跑,說:「謝太爺$ 月令低微。若非本院到此,只怕你還有性命之憂。你把紋銀三十兩拿去作生理去 罷。」藍田玉說:「謝大人天恩。」言罷叩頭爬起,出衙去了不表。且說賀重五罪犯擬   賢臣一面請王命,將惡人問斬;一面寫本,表朱氏貞烈,奏明聖上。寫完,眼望州 官開言說:「賢契以後辦事,須要留神仔細,倘再粗心,本院一定參奏。再者,白富全 已死,朱氏現在缺少兒女供奉,所有佟六地土交官府照管,每年起租銀錢全交朱氏,作 為養贍之資。本院親賜朱氏『俠烈流芳』匾一面。朱氏收殮他丈夫屍首,一切葬埋所用 銀錢等物,罰你捐俸自備。」州官答應。諸事辦畢,施公不敢久停,吩咐搭轎伺候,本 日起身,趕緊進京為是,面君引見黃天霸等升官。所有面君升官一切節目,且看下回分 第一七三回 施巡按回朝繳旨 暢春園見駕訴功   話說施公在涿州審清藍家店一案。把朱氏貞烈奏明康熙佛爺,詳請旌表。將凶徒賀 重五擬罪,請王命立斬決;惡人佟六業被朱氏紮死,置之不議。朱氏收殮他丈夫白富全 的屍首葬埋,一切費用,派州官捐俸自備;朱氏終身養贍之資,均派州官照管。諸事辦 妥,即日起身進京面君,保舉天霸等的功名。乘轎來到北關,吩咐文武官員各歸本衙, 不必遠送。出北關過大石橋,順大道竟奔北京而來。   黃天霸、關小西、王殿臣、郭起鳳四人尋店,主僕安息不表。到了天交子時,施公 吩咐外邊:「快快備馬!」說罷站起,邁步出了下處。賢臣上馬認鐙,隨後眾人也都上 馬。天霸在前,眾在後,齊撒坐騎竟奔御花園而來。須臾紅日東升,老搀爺駕臨安樂亭 ,眾內臣侍立,就有該值奏事的內臣啟奏:「皇爺,施仕倫放賑回都,候旨見駕。」老 佛爺聞聽說不全山東賑濟回來,龍心大喜,降旨召見。這名御前太監領旨出禁地,來召 施公。到禁門外,看賢臣在外候旨,高聲叫道:「施仕倫,旨意下!立刻教你進見面君 。」賢臣聞聽不敢怠慢,跟隨著一瘸一點的緊走。到了園門,遙見老佛爺在御園安樂亭 中高居寶座,兩邊的文武官員,鵠立森排。正是君明臣良,千載之奇逢也。後人有贊詩   昇平天子事西巡,幾度鑾輿幸暢春。   黃擁鸞旗浮有影,紅綃蹕路淨無塵。   百官扈從瞻儀表,萬國鳧趨答聖君。   千載奇逢龍虎會,隨時輔助仰同仁。   內侍帶領施公進了轅門,行見主大禮,三跪九叩參駕畢,口呼「萬歲」三聲。康熙 老佛爺憐施不全身帶殘病,龍意要問賢臣山東賑濟之事,時候多了,怕跪得腿疼,扭項 望著內侍,降旨說:「朕要問施不全山東放米之事。拿凳子來賜坐,朕好件件問他。」 梁九公答應,轉身$ 埋伏,一定送命。這個圓桌,也有消息,轉不得的。   若然桌子轉動,機關一齊發作。還有一處叫望山堂,卻是五開間一所蓆廳,庭心極 其寬大,庭中盡是假山,堆的玲瓏奇巧,穿來穿去,洞門極多。若要走到裡面去時,必 須要穿走那假山,方能過去。他這假山裡頭,做就的消息,自己人都有記認,若是外人 不知,驚動了機關,那上面的石條,一齊坍下,將人壓在中間,或被打死,或被關住, 再也不得出來。除非要等自己人在外面,將假山石條逐一搭好,也不費什麼大力,都是 四兩撥千斤的借勁,就能假山歸原,裡面洞門依舊開通,方能出來。   還有許多機關,盡是稀奇,做的靈巧無比,也說不盡哪!   薛氏弟兄領著方員外一處一處的與他細看,方員外贊不絕口,便問:「這些關紐子 ,都是三賢姪造的嗎?」薛鳳說:「小姪也不甚精通,幸虧我的師父指教,方才造的完 成。」方世杰說:「我倒不曉得令師姓甚名誰,何方人氏?」薛鳳說:「他就是滄州南 門外七十里地名百寶村的人氏,姓柴名繼光,今年五十多歲。」方世杰不待他說完,說 道:「我知道了。他的老子叫做柴榮,與我拜把子弟兄。從小就看他十分聰明。他有三 位哥哥,都做買賣,惟有老四他讀書,十五歲就考了秀才。那柴榮就叫他安居家內,靠 著些田地,經管好過日子。他就聽了父命,在家教幾個學生。直到去年他老父故世,我 還去弔奠的哪!」薛鳳說:「如此說來,員外是我的師伯公呢!」眾人說著話,一路出 來,又到莊外四圍走了一遍。看那七十二港,九汊十八曲的地勢,各處險要,都有埋伏 。方世杰連連道好,說:「此地若然把守的堅固,任你千軍萬馬也難進得。黃天霸呀!   看你此番有多大的通天手段,放出來罷!」大眾回莊,天氣已晚,薛龍吩咐:「在 荷花廳上用晚膳。」莊丁一聲答應,不多時,排上豐盛的酒肴。薛氏兄弟陪著方員外到 荷花廳上落座飲酒。這幾句話,就漏了消息。不知怎樣的緣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一九回 黃天霸初探薛家窩 甘教師鏢打笑面虎   卻說方世杰在薛家窩荷花廳上與薛家五虎講論施公之事,其時正在二更過後,月亮 漸漸升高。只因天氣炎熱,開齊了窗格。薛鳳說:「將酒席移到廳前露台上去。」一頭 指使家人,一頭眼望荷花池內,忽然叫聲:「不好!有奸細來了!」眾人一齊著驚。薛 鳳早已跳出廳去。薛虎、薛豹,跟著薛龍、薛彪、方世杰,並一眾家人,都到外面來, 向屋上瞧著。   你道究竟有甚奸細?怎說沒有呢?並且不只一個呢!原來沙家集順隆店內,到了來 日天明,大家起身洗臉用茶點,卻不$ 方員外的好處,我等弟兄不消說,感恩不盡了。」方世杰 聽了薛鳳之言,慨然應允。薛氏五虎一齊站起來,對方世杰一揖到地,說:「快去準備 一號浪裡鑽,趕緊送方員外到方家堡,限二更天准要回莊。」薛彪答應出去,不多時進 來說:「船隻水手一應齊備。」薛家兄弟相送方世杰到了船上,一拱而別。眾莊丁扳動 木漿,那只船如飛的一般,望上流頭去了。   再說薛氏五兄弟回到書房,薛龍立刻吩咐:將合莊莊丁傳齊,叫他們四散鎖屋內, 各處看守,上下半夜替換梭巡。薛彪說:「但是上房內院都是女人的所在,難道也叫他 們巡走不成。」   薛龍說:「這個容易。相煩你三嫂嫂辛苦些,他有八個丫環,亦有些武藝,亦可相 幫替換,在各處房頭看守保護。一有風吹草動,就把警鑼敲起來,外面就好救應了。」 薛鳳說:「如此甚好,一准依計而行。」到了裡面,對老婆謝素貞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謝素貞答應。他到了晚上,花手帕將烏雲裹住,加上人生得標緻,好似嫦娥降世。正在 院內梭巡,忽見這塊石子,他本是個女賊,豈有不知是夜行人的門道,在牆孔內望見二 人從屋上飛身而下,落在假山上面,聲息全無,知道是有能耐之人。這謝素貞打量這年 輕的人,腰間掛著鏢袋,準是黃天霸,今日自來送死,正好與哥哥報仇。他便悄悄轉到 院外而來,一面叫個小丫環到丈夫、伯叔面前送信,自己先到望山堂來捉兩個奸細。   且說薛氏兄弟用過晚膳,只等方員外來到,就叫飛駝子薛豹跟隨了他,就將原船走 水路,直到沙家集行事;一面早已差兩個能乾家人,先到沙家集打聽黃天霸寓處,打探 得實信,約在沙家集北口孫家酒店相會報信,免得臨時找尋。諸事停當,聽那巡更的打 過三更,只不見方員外回來。薛氏弟兄正在心中焦躁,只見莊丁出來通報說:「對港來 了四號麻陽船,每船連水手約有十八九人,故此特來稟報。」笑面虎正要出去,就見裡 面簾子扯起,跑出老婆房內的小丫環,慌慌張張的報說:「望山堂內有奸細哪!」薛氏 弟兄聽得,各人拔出兵器,一齊進裡面而來。   且說天霸同甘亮飄身而下,甘亮閃在太湖石背後。只見進來五個巡丁,手內刀的刀 ,槍的槍,在裡面屏門背後出來,一路出庭心,走上假山而來。內中一個莊丁道:「今 天操演了半天,還要巡夜。時候三更天快來了,換班的還不來替哪!這樣日長天氣,夜 裡沒睡,我實在熬不住了。」一個說:「我們到水牢門口走了一趟,還到屏門背後睡他 娘。」一路說著,已上假山。甘亮提了樸刀,在石峰背後,等著那說話的兩人方到石峰 旁邊經過。甘亮等他過來,將刀$ 紅如桃報告伸冤,著於朱天佑遺產之內 ,酌分良田二十畝賞給,為養贍老母之計。又命擇族中誠實子弟,立為朱天佑子嗣。此 案斷畢,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回 中途遇盜又失金牌 狹路害人猝逢鐵匠   卻說施公往淮安赴任,這日已至徐州府所屬安樂鎮。也是一個通衙要道,鎮市上店 舖林立。只因天已黑暗,施公便命人找了客店。大家進去,自有店小二招呼。施公道: 「小二,就在店後騰出一所上房,共計四間。」施公宿上首一間,施安、施孝、黃天霸 、計全、王殿臣终郭起鳳、關小西、李昆、李七侯、何路通、金大力各人,分別住下。 小二送進水來。大家擦了面,用過茶,問小二:「有什麼菜?揀那投口的,只管拿來。   小二答應出去,一會,先將酒菜搬進,擺開座位,只是兩桌。   自施公以下,挨次入座,飲了一會酒。店小二又將飯送進來,大家用飯已畢,陪施 公閒話。施公道:「你們很辛苦了,早些去歇息罷,我亦要睡了。」各人退去安睡,不   到三更時分,忽然施公喊道:「你們快起來,有竊賊咧!   我的那件東西,又不見了。」大家驚醒,四面一看,連影都沒有。無奈何,只得回 房稟告。但見施公拿著一張白紙帖,在燈下觀看,口裡說道:「上面分明寫著:『桂蘭 女子賽雲飛到此,盜去金牌。著黃天霸去取。』你道此事,不是愈出愈奇麼?難道真是 個女子盜去不曾嗎?若真是女子盜的,這女子可比得當年的紅線盜盒了。」大家聽著發 怔。惟有黃天霸咬牙說道:「既是這帖子上寫明,要卑職去取?請大人寬限十日,卑職 若取不回來,提頭請見。」施公道:「黃賢弟不必尚血氣之勇。他若無把握,何敢指明 賢弟去取?正激之以速去也。賢弟受其激,是人其圈套矣!」計全道:「據卑職愚見, 要去訪,須請一人幫助,才得妥當。」施公道:「是哪一個呢?」計全道:「離此約有 百里,名叫褚家莊。有一人姓褚,名標,從前也是綠林出身,江湖上很有名聲,早已洗 手不做。今年六十多歲,生的精神滿足,最為愛友,而且慷慨好施。北路一帶,無不知 他名字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喜道:「計賢弟之言,甚合吾意,就此辦法便了 。」說罷,大家仍去歇息。   施公一人逛至店堂外面,與掌櫃的說道:「要尋個熱鬧處去逛一逛。」掌櫃的說道 :「此地沒有大窯子,只有兩家土娼,也不見怎麼好。倒是前數日,從海外來了個走馬 賣藝的女子,約有二十來歲,生得怪體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藝,能在馬上飛舞,慣使 兩把雙刀,還有好幾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頭,百發百中。在繩上走路,$ 便 比試比試,也無甚要緊。』因此朱賢弟約定張七,三日後我與朱賢弟,同了老姪,三人 前去相會,談論些刀槍棍棒,以後便可往來了。」黃天霸道:「早知張七這等說法,又 何必煩朱大哥偏勞一趟。今既如此,咱黃天霸不是受人挾制的。咱便與他較量較量。倘 咱黃天霸將他傷了,褚老叔,朱大哥,你二位可不要怪咱作事鹵莽,不懂交情。」朱光 祖道:「愚兄已向他說過,賢弟不是膽怯之人廕所以才有這番舉動。明日咱與褚大哥, 同著賢弟前去,看你們一決雌雄便了。」天霸打定主意,暗說:「咱若與他二人同去, 便借他的勢力,覺得我不敢獨去,豈不敗壞咱一世英名?」因此存了這個心,負了氣, 遂瞞著人,竟連夜越牆而去。欲知黃天霸前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四回 天霸夜走鳳凰嶺 計全急回徐州城   卻說黃天霸越屋而走,眾人天明方知。計全道:「天霸此走,必是負氣望鳳凰嶺而 去了。但此一去,恐鬧出岔枝兒來,還要請褚老叔、朱大哥同去一趟,到了那裡,便可 與他們和解。   咱便趕回徐州,稟知大人,討個示下,即去鳳凰嶺,成就公私兩事。二位意下如何 ?」褚標、朱光祖道:「使得使得,就照此辦法。」   單說黃天霸離了褚家,急急前進,走了兩日。這天已晚,才到鳳凰嶺地方,便撿了 個客店住下,自有小二招呼。天霸用了晚飯,便問道:「店小二,此地到鳳凰嶺有多少 路?」小二道:「不過六七里地方。你老果是要到那裡尋張七麼?」天霸道:「咱與張 七前在褚家莊會過一面,現在要去拜望。聽說他裡面俱有埋伏,因此先要問明,然後上 去,省得周折。你可知道上嶺路?」店小二道:「小人也曾聽見人說過。由此上嶺,先 是大路,約有半里的光景,反要從那曲折小路而去;若仍向大路走去,那裡皆是埋伏, 如若陷在埋伏裡面,他便將人帶回莊盤問。若是好人,便自罷了,倘若不對,關鎖起來 ,不放下嶺。」天霸又問道:「他家有多少屋子?」店小二道:「你看那嶺上,所有的 房子,全是他家的。你老請早點歇罷!」說著,小二走出去。天霸暗暗說道:「幸虧問 人,不然,還要遭他擒了。」便靠在鋪上,歇了一回,約有三更,便起來換上夜行衣靠 ,帶了百寶囊,藏了金鏢,提著樸刀,悄悄出門,越屋而走,直望風凰嶺去。   不一會,已到嶺下。登時上了嶺,記著店小二的言語,先由大路去。約走了半里, 借著星光向前面一看,黑叢叢只見一帶樹林,中間有所莊屋,前後約共三五進房屋。再 向路旁一看,果然有條小路。黃天霸看得真切,順著小路而去。又走了約有半里,已至 莊上。四面一$ 出名主婚。 還要大人去請褚標、光祖兩人作伐,即日納彩,然後方將金牌送出。此事天霸還不曉得 ,惟恐告訴他這件事就要決裂了。而況張七父女本領出眾,天霸恐非敵手。光祖不過說 張七要與他比試,比及天明卑職等方知他越牆而走,就特請褚標、朱光祖二人趕去,料 想絕無妨礙。故卑職先回給大人送信;二則面求大人,許了張七之言,好使黃賢弟成就 好事,取回金牌,公私兩濟。卑職等有個變通章程:只須如此如此。」不知計全說出什 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五回 英雄尚義巧遇良朋 女兒多情面求佳婿   卻說計全想出變通法兒,向施公說道:「卑職愚見:最妙下一道札諭,先雲招安, 後說為天霸擇婦。在大人既不失身分,在張七又有光輝,即天霸亦感激大人的恩德。卑 職再前去作說,此事斷無不成。至褚標、朱光祖二人,只須拿大人的名帖,向他們說一 聲,他兩個自會答應,此外別無難事。」施公聽說,遂道:「照此辦法,甚合吾意。」 即令施安請幕府擬稿,即日繕就,交計全帶去。   且說黃天霸在張七家內,留下金鏢,仍回客店,已至四更時分。天霸獨自靠在炕上 ,胡思亂想道:「張桂蘭那個女子,真算是才貌雙全。我若得了這個老婆,平生之願已 足。只可惜張桂蘭既有心於我,大不該盜去金牌。」又想道:「我幸虧不曾莽撞,若把 他父女傷了,不是負了褚老叔他們的好心嗎?」   一人只管亂想,想困極了,方才睡去。次早起身,小二送進面水。天霸洗了臉,便 到外面,四處觀望。走到店堂,忽﹙褚標、朱光祖二人走進店來。天霸正要招呼,褚標 已經看見,便喚道:「黃賢姪,你是幾時到的?」天霸道:「昨日晚上到的。」褚標道 :「你叫咱們趕得好苦呀!」說著,天霸將他二人讓進裡面,招呼店小二拿茶。小二答 應,將茶擺在桌上,便自出去。   褚標道:「賢姪既如此,為何還不去呢?」黃天霸道:「不瞞你老說,昨夜已去過 了。」褚標道:「既已前去,為何又轉回來?莫非不識路逕,恐陷入埋伏麼?」天霸道 :「這也不是,小姪前去的時候,本是負氣而行。及至到那裡,在他房上,只聽裡面一 男一女,唧唧噥噥的說話。小姪聽了一會,只聽出兩句,說什麼『等你褚伯父、朱老叔 來再議。』知是張七父女,因此小姪不曾下去,恐怕有負你二位盛情。後又想著我既到 此,若不給他們個憑據,也免空跑一趟。遂將金鏢取出一隻,由窗外打人房內。一來顯 顯小姪的本領;二來叫他們知道,不敢藐視;三來給你們二位做個見證。不然,小姪說 去過了,你二位都不相信。」褚標聽說,便望朱光祖丟了個$ 了一回。張桂蘭這才立在一旁,嬌聲道:「前者冒 犯虎威,自知罪不容赦。乃蒙大人恩施格外,俯准玉成,小婦人理當隨著夫主竭效犬馬 之力。即小婦之父,亦囑轉致謝恩,恕其前罪。」施公道:「從前之事,雖屬冒昧而行 ,亦復天緣湊合,本部堂斷不追究。以後能隨天霸立功報國,夫唱婦隨,不負本部堂撮 合之心就是了。」張桂蘭道:「是,大人的恩典,敢不竭力報國。」說罷,施公即命她 回房。張桂蘭也就退出。黃天霸又與眾拼弟相次見禮已畢,這才歸房。   此時李五已至郝其鸞房內,見他閉著二目,縛在那裡。便上前喊道:「賢弟不要驚 慌,愚兄已在大人前給你求過。大人已准其不咎既往,特囑愚兄為你前來解縛。」郝其 鸞聽說,將二日睜開-望道:「原來是李五哥,你老為何在此處?小弟早知如此,悔不 當初了。」李五一面將他背縛解下,一面說道:   「賢弟你為何也要學那一流人物。今日若非愚兄到此,賢弟少不得有滅門之禍。」 郝其鸞道:「此話說來甚長,只因前者謝豹來信,甚言施公貪鄙異常,囑小弟前去幫助 。小弟及至到了那裡,聞見他已經被捉。因此探聽施公必走此地,才生出這個主意來。 等到後來,已成騎虎之勢。今蒙老哥搭救,小弟粉骨碎身,不足以報大恩。」李五道: 「好在愚兄在大人前代你辨白清楚,只須同著賢弟去大人那裡謝個罪,就是了。」郝其 鸞跟著李五,先稟知大人。施公答立:「即時帶進。」跪在下面,磕頭請罪。施公見他 人品還不俗,當即申斥了幾句,招呼他戴罪立功。郝其鸞唯唯聽命,磕頭退出;又與眾 人各各相見,然後回菊花莊而去。   於是大家復聚在一處,談講郝其鸞的事。關小西又言:郝素玉的武藝高強,若遇著 黃嫂嫂,二人大戰起來,那才好看。   李五道:「據我看,不必一定要戰起來,才知道高下。不妨今黃賢弟、弟媳將他請 來比比,大家就可看見了。」黃天霸道:「五哥此話不錯,等明天教賤內去,請她來比 試比試。」說著即站起身來,去往自己房內,與張桂蘭說知一切。張桂蘭道:「即是郝 家女子有這等武藝,只得明天我去會她。不知大人可否允准?倘若應允,我也可顯顯我 的武藝,並叫姓郝的也知道此間有我這麼一個人。」黃天霸欣然到了施公房裡,緩緩說 道:「卑職妻子聞說郝素玉武藝高強,實在心下羨慕。擬趕此時大人未曾啟節,前去結 識了她。或者隨後有用她的時候,就可用卑職的妻子前去招呼。卑職因大人已將該兄開 罪在前,卑職故敢斗膽請命,行否即求裁奪。」施公沉吟了一回說:「此事未嘗不可。 但能與郝素玉說明,以後如有用她之處$ 郝素玉、關 小西,一同至施公前。關小西、郝素玉兩人磕下頭,素玉復又給施公謝罪。施公也讓了 一會,然後叫站在一處。施公見他們兩人生得皆是美色,不相上下,且皆絕妙武藝,施 公大喜。郝素玉便又說道:「賤妾胞兄給大人請安告罪。本擬遵命前來效力,藉贖前罪 。爭奈家務煩冗,急切不能分身,有負提拔,實在抱罪,還求寬恕!」施公道:「這也 不便勉強。」說罷,就命退出。張桂蘭、郝素玉退了出去。   施公又叫人將計全、李昆請進來,將所辦的案件,告訴了一遍。   計全、李昆、關小西皆道:「這是大人的明察。」施公又道:「後天一早起程。」 黃天霸等退出。過了一日,施公命駕起程,各官恭送。   這一日已抵沭陽,當有縣官出城迎接。施公換坐大轎,剛要進城,只見一叢人,扶 老攜女,手中執著神香,哀哀喊道:「求青天大人伸冤呀!小民等望了有兩個月哩!」 只聽一片人聲喊個不住。施公使命住轎,當即招呼,將喊冤人帶上。那些百姓,一個個 環跪轎前。施公先把那年老的問道:「你姓甚名誰?有何冤枉?為著什麼,積聚這許多 人,前來控告?快快從實講來。」那老人道:「小民等各人,都有冤枉,並非積聚,皆 是不約而同。小民姓於,名喚存仁,家住李海塢。只因為本處有個郎如豹,是個監生, 專交結衙門公差,因此強霸一方,無惡不作,周圍一方,受累不淺。就如小民,祖遺田 產一分,此田卻是極好,無論水旱,皆有糧穀。郎如豹愛小的田好,先叫人來向小的說 ,叫小民賣把他。小民不肯,他後來做了一張假契,去縣裡報了案,硬說這分田是他的 。小民也曾去縣裡喊冤,經不起書差架詞蒙混。那個縣大老爺,弄得糊裡糊塗,直截就 斷把他了。到現在原契尚在小民身上呢!大人如不相信,有原契可憑。」施公點頭。施 公又問那個老婆道:「你又是什麼冤枉了?」只見那老婆子道:「民婦的冤枉更比他深 了。民婦姓周,娘家胡姓。丈夫早已去世,兒子也早死了,只有個媳婦鄭氏,孫女巧兒 。這巧兒今年十六歲,生得有些姿色。郎如豹一見,便叫人來合民婦說,他給三十弔錢 ,叫賣與他做小。   民簨同媳婦不肯,為的是過兩年招個孫女婿回來,好給民婦與媳婦養老送終。哪知 郎如豹見民婦不肯賣與他,他便將孫女搶去了。民婦與媳婦見他用霸道搶去孫女,那時 就跟了他去,準備同他拚命。他又喝令多人,便將民婦與媳婦用亂棒打回。民婦與媳婦 沒法,只得去縣裡喊冤。哪知縣太爺不但不准,反說民婦誣告他。因此來求青天伸冤的 !」施公也點點頭。又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也跪在地下。施$ 跪爾?」施公大怒喝道:「爾這大膽的狗強盜!膽敢截殺命官,盜 取文憑,冒充知縣,殘害百姓,奸盜邪淫。今既為本部堂緝獲,即碎屍萬段,亦不足以 蔽其辜。」喝令用刑。差役答應一聲,即刻把他拖翻在地,用頭號大板,打了二百。又 命鞭背。   刑差答應,又鞭了三百背花。又命夾起來。差役將夾棍在毛如虎腿上夾起,兩邊繩 子一緊,只聽咯噔一聲,夾棍截作兩段。   堂上堂下,無不驚訝。畢竟毛如虎審出真情,是如何辦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八三回 用奇刑假知縣招供 梟逆首勇副將監斬  蠁卻說毛如虎使出運氣功夫。施公笑道:「好大膽的逆賊,本部堂早已制下一物,預 備給你受用。今爾挺刑如此,本部堂必給你受用了。」說著便命施安將新制刑具取來。 施安即刻取來擺在堂上。書差人等,但見此物係檀木做成,約一尺長短,通體圓滑,上 粗下細,一根本棍,安在一張檀木板凳中間,下面有關扭子消息,彷彿木驢形式。朱光 祖、關小西、黃天霸三人一齊走下,將毛如虎拖上板凳,左右按定。朱光祖便將木棍, 從褲子外鑽入谷道。施公又命人鞭背。叫兩人在他腰上,用夾棍夾起。毛如虎此時被木 棍搗入,氣運不來,又兼夾棍、背花,痛楚難受,只得喊道:「罷了罷了!施不全,你 不要動手了,咱招出,給你去邀功罷!」施公命鬆了夾棍,住了鞭背,便喝道:「你可 從實招來!若是所招不實,刑法從事。」毛如虎道:「咱不招則已,既招尚有什麼虛言 !」因道:「去年七月間,咱從奉天同著伙伴:一叫於亮,一叫畢超,欲往南方乾一趟 買賣,便道北京,看看風景。這日走至山東兗州府境內青草山,見有三個過客,騎了牲 口。咱只道他是經商大賈,便上前劫取財物。   及至被我們三人一人殺了一人,搜其身畔,只有一百多兩銀子,另有一張文憑。咱 將銀子取了,將文憑藏好,復將那三人,俱埋於青草山內。因思有了這文憑,何不就去 到任?做個現任官兒,也覺有趣。於是就將畢超、於亮兩人,充作官親,另外又伙了幾 個亡命到此。這是截殺謝養儒,冒充知縣的實話。若問殘害百姓,咱只知道索取規費, 勒派地丁。有那個做官的帶來的贓銀,被咱知道了,同著於亮、畢超,前去劫掠他的財   他就到縣裡來告,咱只說他這宗財物,也是暗劫來,就被人家劫去,也還可以抵其 實,就是咱們取來使用了。至於奸占婦女,也是有的,現在此間,還留著五六個。有的 是名為價買,實是暗占;有的是暗劫而來,圖其歡樂。咱若不在這色字上用功,也不至 於遭你這美人計所賺。這都是咱爺爺的莫大功德,一生作為。別的事,$ 來,大家商議 便了。」說著就命人去請。一會子褚標已到,給施公請過安坐下。施公便將施安拾到弩 箭的事,告訴褚標一遍。褚標道:「但這餘成龍,民人雖有些曉得,卻不甚清楚,不知 果是此人不是?數年前曾聞人說:離此淮安東北,海州交界處,近東海口地面,有座摩 天嶺。這摩天嶺上有伙強人,為首的聽說姓餘,其人武藝高強,慣會飛簷走壁,而且能 使弩箭暗器。平時卻不劫掠往來客眾,打聽有那富貴人家,或是為官的贓物,要被他知 道了,晝則明搶,夜則暗劫,定然劫掠一空。還有一件,周圍百里之內,他並不騷擾, 如此,其居心可想而知。大人的印信,若果是被他盜去,他一定有個用意,定是聞大旞 手下有許多能人,他賭作氣,偏要前來試試眾人的本事;就是效張桂蘭盜金牌的故事。 不然,他豈不知大人為官清正,他要來此盜取印信呢?」施公聽了這番話,連連點頭, 便道:「老英雄所見,甚是有理。但印信既為他盜去,必得設法取回才好。」褚標正欲 回答,那黃天霸聽說,不由得氣往上撞:「哪怕他三頭六臂,咱也要將他擒來,取回印   褚標見黃天霸發躁,趕著攔道:「黃賢姪,你總是這樣性躁!   凡事總須計議而行。況且我雖這樣說法,也料不定就是摩天嶺上那個姓餘的盜去。 萬一不是,黃賢姪你又便如何?依我的愚見,明日可請一人,先去那裡打聽清楚。如果 真是他盜去,咱們再設法向他要回,能再說他改邪歸正,投順大人更好。若不能如願, 就將他擒來問罪,亦未為晚。若依著自己性子,一味好勝,我知黃賢姪的本領,不在人 下,要知『強人更有強人,高手更有高手』。何能自恃己勇,蔑視一切?如此莽撞,甚 至誤卻大事,也未可知。」施公聽說極稱道:「老英雄所說,真是在情在理。黃賢弟勇 固有餘,見識究竟不足。」此時黃天霸被褚標說了這一番的話,已是退下火去,便向褚 標說:「依老叔所見,須先派人前去打聽。但是印信是要緊的物件,有礙大人前程,須 得趕緊去取回,不能退緩時日。究竟應派何人去打聽呢?」褚標道:「諸位老兄弟、老 賢姪,可不要怪老朽多事,卻要在大人前討個差使;一來聊報大人的恩德,二來幫幫諸   的忙。等打聽的確,咱即回來送信。不知諸位以為然否?」施公說道:「某本擬相 煩老英雄去走一趟,只是不便奉請。難得老英雄不辭勞苦,某即一切奉托。」大家見施 公一口應允,又重托了褚標,大家留有些暗暗不平之意,卻又不能形於面色。   一來礙著施公,不敢違拗;二來褚標究竟是個前輩。當下議論已畢,各人散出衙門 。褚標仍與黃天霸同回到了衙門。褚$ 小,卻有如 此見識,真不傀義士之子。不但本部堂多一勇士,即國家多一棟樑。今既如此,自黃賢 弟以次,可急速前往,毋令小英雄望眼欲穿。褚老英雄業已往返兩次,不能再勞,即請 在署安歇。王殿臣、郭起鳳亦毋須同行,留在淮安,聽候調遣。」施公吩咐已畢,黃天 霸唯唯退出。當即收束停當,各帶兵刃暗器,連夜分三起出城。頭一起是:黃天霸、何 路通,二人扮作賣藝模樣。第二起是:李七侯、關太、金大力三人,扮作客商模樣。第 三起是:張桂蘭、郝素玉,二人扮作村婦模樣。共計七人,直往摩天嶺進發。正走之間 ,只見李昆從對面迎來,彼此照會,分別投店歇下,只等夜半行事,去捉強人。畢竟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九八回 黃天霸大破摩天嶺 賀人傑火燒凌虛樓   話說黃天霸等男女七人,猛然巧遇李昆,分別投店歇下。   到了初更時分,忽然狂風大作,吹得那草木齊鳴。黃天霸好不歡喜,暗道:「有此 好風,今夜去燒山寨,正是天假其便。」大家不言而喻,略微歇息。到了二更時分,一 個個都換了夜行衣靠,飽餐飲食,手執利刃,各將暗器藏好;又各帶火種,越出店門, 打了暗號,齊奔摩天嶺而去。且說李昆因賀人傑約定在凌虛樓背後嶺下接應,他便望這 條路而去。一會兒已至山嶺背後。趁著星光,定睛看去,果然是一條窄逕,兩旁皆峭壁 懸岩,筆陡直上,只容一人。李昆順著路,一步步望上而行,走到半腰,有一排木寨, 將人擋住。李昆正要越柵而過,只聽柵內有人說道:「好大風,咱弟兄們在那裡支更, 遇見這樣的天氣,便是咱們的好日子到了。」又聽一人答道:「老三,你不要嫌苦,聽 見昨日大王還吩咐我們,小心看守。這條路雖無人知道,卻逼近凌虛樓後面。萬一有了 奸細,偷過木柵,到了樓上將印信盜去,我們可了不得咧!」李昆在黑暗中聽了細切, 一個縱步,躥上木柵,定睛一看,見裡面有個更棚,棚內露出燈光。他一箭步,躥跳下 來,如秋風落葉,輕而且快。腳踏實地,先將彈子掏出幾枚,捏在左手,右手執定單刀 ,大踏步跨入更房,飛的一刀劈去,只聽咕咚一聲,一個栽倒在地。又一個正要喊叫, 李昆來得飛快,趁手一刀,又復砍死。旁邊又有一個,見兩人已經殺死在地,趕頫跪倒 ,向李昆哀求饒命。李昆道:「你是何人?」那人道:「小人是看木柵的。」李昆道: 「此去凌虛樓還有多遠?」那人道:「還有半里路光景。」李昆道:「這凌虛樓何人把 守?」那人道:「是兩個頭目把守,三大王任勇不時巡察。」李昆道:「你們這看更的 共有幾人?」那人道:「四個一班,共有$ 面立提該犯婦到堂,就說本部堂心懷疑惑,定於後日,親往該處 再行開棺檢驗。另飭仵作隨同前往。」山陽縣答應退出,回歸本衙,遵諭奉行。施公又 飭王殿臣將曾志傳到,即暫寓漕督衙門。   過了一日,山陽縣稟請蒞場親驗。施公即帶了黃天霸及曾志等人,親往東門外而去 。到了屍場,早見山陽縣在那裡伺候。施公下轎,升入公座。山陽縣在公案嵲頭坐定。 施公命帶何氏到案。何氏跪在下面。施公問道:「爾是何氏,你可知謀毒親夫,罪不容 逭?爾親夫不但在城隍神案前控告,轉飭山陽縣訊問;本部堂亦復知爾的底細。那日本 部堂河神廟拈香回衙,見爾手持紙錠,站立道旁。忽遇旋風將爾所穿麻裙捲起,露出紅 褲。本部堂即知有冤,當飭妥差密為偵探。見爾到此掃墓,又有旋風高起,將紙錠飛入 半空,爾彼時亦頗驚恐,趕向墓前叩祝至再。據本部堂偵探的差官回來詳說,本部堂更 知其中定有冤屈,正欲札傷山陽縣查辦。旋據山陽縣稟請開棺,本部堂以為檢驗之後, 定能水落石出。爾敢大膽,賄賂仵作,匿報無傷;反控山陽縣擅請開棺,坐誣良善,使 死者冤沉海底,爾反得法外逍遙,天理何在?國法何在?本部堂愛民如子,不忍使死者 含冤,嫉惡如仇,坐誣良善。爾既對親夫不顧,忍心下此毒手,本部堂又何容淫婦藏奸 ,不使水落石出?爾可從實招來,究竟如何謀死?兔致再翻屍骨,使死者一再暴露。倘 仍怙惡不悛,希圖狡賴,本部堂定再開棺檢驗,還你個真憑實據,那時看你尚有何言!   何氏聽了施公這一番話,句句刺心。心中雖有些害怕,但不得不仗作膽道:「孀婦 只知丈夫暴病身亡,不知那謀害不謀害。前日縣太爺既已開棺檢驗,並無痕跡,孀婦方 且痛死者無辜,被令翻屍倒骨。今大人又欲檢驗,孀婦卻不便阻攔;倘仍然無傷,大人 可對得起死者麼?」施公道:「本部堂檢驗之後,倘驗不出傷來,甘願自行請旨參處, 以抵擅自開棺、反誣良民之罪!」施麼說罷,喝令啟墓開棺,差役答應。此時看的人真 個是如山如海。一會子鑿開棺蓋,施公同山陽縣離了公座,齊至屍棺面前,親看仵作檢 驗。仵作自頭至足,腹背前後,檢驗一周,喝報:「毫無傷痕。」施公喝令:「重驗! 」仵作回道:「委實無傷,不敢謊報。」施公大怒道:「爾前者得銀一包,縣太老爺被 你蒙混過去。今日在本部堂面前,還敢逞此伎倆,殊屬不法已極!待本部與爾全個真實 憑據,那時再與爾按律懲辦!」說罷,山陽縣便令將吸鐵石拿出,交與仵作。仵作一見 此物,只嚇得面如土色,拿在手中,只是亂抖。施公又令將何氏帶到屍棺面前,令他眼 同$ 知道已被人識破,趕著轉身回去。黃天霸大吼一聲道:「往哪裡跑?」 急急追趕前去,那水怪聽見有人追趕,更加跑走如飛。及至黃天霸趕得切近,一鏢打去 ,早聽見水面噗通一聲,他已跳下奶去。天霸只得回來,見那中鏢的水怪已被拾入窩鋪 裡面。黃天霸也進入窩鋪,但見那些災民,早將那水怪皮套扯下,用繩索捆個結實,你 一拳,我一腳,在那裡亂打,以泄往日的忿恨。各人嚷嚷說道:「這幾個水怪,平日那 樣兇惡。不是被老爺識破,誰知道他是假的,專來搶我們東西呢?」   黃天霸看著他們也實是可笑,隨即叫他們將兩個假水怪,一齊抬了上船見施公,回 明夜間捉拿的情景。施公便叫將假怪物押在艙後,等到回至徐州,再行審問。黃天霸又 稟道:「那龍窩以內,一定是這水寇的窩巢。並據災民詳說,不但現在假裝水怪,出水 現形,以圖搶掠;即是平時,未有水災的時候,那個漩渦的地方,凡遇往來客船,在那 裡沉沒的,實在不少。   據末將愚見:在先並非假裝水怪,專門劫掠客船;現遇水災,客船稀少,他們無可 劫掠,遂想出這個主意,借此搶掠些東西。若不設法捉盡,雖現在有官兵,走後仍受其 害。雖假水怪暫時不敢出來,但是不盡拿完,將來商旅行船,還是要受其害的。」施公 點首道:「據黃賢弟所言,非捉拿盡,不足以絕其害。但是他伏匿深潭,怎可以捉得盡 ?且不知他窩巢在於何處,如何拿捉呢?」只見何路通在旁說道:「大人這倒可以不必 過慮,黃賢弟既能將岸上的擒捉,千總亦可將水內的擒來,一同為民除害。偏是千總不 能去捉那水怪麼?」李七侯也便應聲道:「何大哥既願前去,小弟亦願同往的。」施公 道:「二位既有此絕技,何方狂妖,不患不驅除殆盡了!」說罷,二人退下。何路通、 李七侯當即飽餐飲食,各人換了水靠,暗藏乾糧,以防伏水時要吃。何路通便攜了鉤鐮 拐,跳入水內,獨探龍窩去了。不知那龍窩內如何情形,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一八回 假水怪抗敵盡遭擒 真妖魔待人方出現   話說何路通拿了鉤鐮拐,跳入水去,運動精神,睜開二目,直往龍窩而去。走了一 會,已到那裡。只見水勢迴環,深不見底。何路通四面一看,見左首有個窟窿,約容一 人行走。   何路通道:「難道這個窟窿裡面,便是那假水怪的窩巢不成麼?   我且進去,探看探看。」主意已定,當即緩緩而入。走未移時,漸覺寬敞,又有了 平坦大路。又走了一箭之地,但見一座房屋,但不高大,也有七八間。何路通又向那房 屋處所走去。到了屋外,卻不見人,只聽屋裡有人言語,便悄悄的立在屏外細聽。只聽$ 見賽花模樣兒又好,武藝兒又好,因此就說:『你若要我叫他罷兵, 我卻有件事要你應充。   你女兒今年已是十六歲了;那賀天保兒子今年十五歲,模樣兒又好,武藝又出眾, 現在是漕標千總大老爺。若將你女兒配了人傑,這罷兵的事,包在我身上。』他聽見我 這話,便問:『賀人傑可在這裡?』我就說:『你應該看見過了。』他說:『可是那舞 錘的小將?』我說:『一些不錯,就是他了。』他還說:『慚愧。』我問他:『為什麼 慚愧?難道被那小將打敗了不曾?』他說:『我豈但被那小將打敗,連你姪女兒也被他 打敗過的,可不是慚愧麼?』我問他:『你既被他打敗,想必他的本領不在你之下了。 我要給姪女兒做媒,到底可允不允呢?』他聽我說,真個是千願萬願,再沒有半個不字 。現在已答應將女兒配匹人傑,藉此贖罪。」大家聽了這一番話,才得明白。天霸道: 「若論平時,應該磕頭敬謝。但是現在公事未清,何敢談及私事?雖承你老美意,恐於 公事上有些違礙。不必說人傑姪兒不敢應允,就是某也不敢輕於應承。只是隨後再議罷 !」朱光祖道:「如此說來,賢弟是定要擒個你死我活了。」天霸道:「非是某拘執, 只因大人之命不敢違背,只得有違台命!」朱光祖道:「若恐怕大人不行,我就前去淮 安與大人面講去。諸位若可體諒,免得咱去走一趟。就請你們據我的話,寫封書去稟大 人,將前後情節,細細寫明,請大人批示,我等便可遵行。」   天霸道:「朱大哥這個話兒,最為得體。我們就據你老的口氣,作書去稟大人便了 。」當就寫了書信,將前後各情形,一一寫好,差人星夜前去。過了五六日,施公的批 示回來,大家上前觀看。但見上寫著:據稟已悉。既據朱壯士力保殷龍,實非本意,委 係遭誣,姑從寬恕。著令將原解餉銀如數交出,並將首要犯押送來轅,聽候按律懲辦。 至殷賽花由朱壯士促合,匹配賀人傑為妻,殷龍亦頗情願;男婚女嫁,古禮皆然。賀人 傑即作出力酬勞,殷賽花即作為代父贖罪,著即邀同媒妁,先行擇日行聘,候賀人傑 年交弱冠,再行完娶可也!   其餘一切應辦善後事宜,仍著朱壯士會同該副將等,妥為商酌。應解餉銀,仍著參 將關太、守備計全剋日護送到京交納,毋得延誤!切切此批!   大家看畢,朱光祖非常得意,黃天霸也是歡喜無限。當下就命賀人傑給朱光祖磕頭 道謝。賀人傑只是臊皮。此時郝素玉、張桂蘭也都出來,望著賀人傑說道:「姪兒,現 在有了老婆,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有小孩兒的脾氣了!」於是你一句,我一句,把他 取笑,只說得賀人傑面上通紅,站立$ 候,奈壯士   行跡無定,未識究在何所,以致有疏問候,實在渴想得很!」   朱光祖道:「這是民人疏散性成,也少得過來給大人請安,還求大人勿罪。」施公 道:「豈敢,豈敢。但是方才天霸進來說,壯士有個至好朋友,可以幫拿蔡天化。壯士 可即明白見教,以便本部堂飭人去請。」朱光祖道:「大人的明鑒。若得萬君召前來, 蔡天化那是一定拿住的了。不過萬君召尚恐不肯前來;便是大人飭人去請,也未必如期 而至。再不然,托故不出,倒是一件難事。」施公道:「既如此說,本部堂親去一趟。 昔成湯聘伊尹,三使往聘之;劉皇叔三顧諸葛亮於草廬之中。自古求賢大半如此,某當 躬身去請便了。」朱光祖道:「萬君召是何等人,敢蒙大人枉顧?民人倒有個主意:明 日可請褚大哥辛苦一趟,到了那裡,切不可說是遇見小弟,就說大人求助之意,務必請 你幫助幫助。若不肯出來,大人便要親自來請。某後日便要再由此動身,趲趕前去,再 到他那裡去走一趟。我就說奉大人之命,恐怕你不肯應命,特地著我前來二次奉請。大 人可再稍備薄禮,於第三日飭令黃天霸再行前去。他如果見咱們兩人去了,他已經答應 前來,便是天霸與他途遇;他定感激大人的知遇。   他如仍不肯來,又得天霸前去面請,他見去請了三次,雖實在不願到此,那時也不 得不來的。民人的主意如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二回 求勇士三顧萬家莊 捉盜徒同上淮安府   話說朱光祖獻計,延請萬君召前往東安,協拿蔡天化。施公聞言大喜,當與褚標商 議道:崧據朱壯士所言,甚是有理。   但本部堂仔細想來,恐老英雄如此高年,若再跋涉程途,使某心實不安。還得大家 再籌良計才好。」褚標聽說,便慷慨說道:「老民荷蒙大人如此恩德,正當竭力圖報。 況此去萬家莊並無多路,不過三日即到,老民何敢推辭?」施公聽說大喜,因道:「老 英雄既肯前往,那萬君召重以台命,必然是肯來的。今日也來不及了,便請明早起程罷 !」褚標聽說答應,大家一齊退了出去。施公又命施安預備黃金、彩緞之類,以便兩日 後,交給黃天霸帶往萬家莊。到了次日,褚標即告辭先行;接著,朱光祖、黃天霸亦陸 續就道。   這日褚標已至萬家莊。當有莊丁報進。萬君召聽說褚標前來,心中頗為疑惑,即刻 跟著莊丁迎接出來,笑道:褚老叔!   咱們有好兩年不曾相見,你老今日甚風吹來?」褚標也笑道:「便是老朽也刻刻記 念得很。今特有事奉請,所以不辭千里而來。咱們且到裡面再談罷!」說著,二人走到 客廳,見禮已畢,分賓主坐下$ 台去!」說著,已跳上台了。當下曹德彪已退入 台後。教師石勇搶上前來,彼此通了名姓,二人分了上下首。史占魁占了客位。   石勇道了一聲:「請。」史占魁便使開架式,向石勇打來。石勇也擺了架式敵住。 二人在擂台上,你一拳,他一腳,上打泰山壓頂,下打植樹盤根,左打青龍剔鱗,右打 白虎探爪。一來一往,彼此鬥了有三十餘合,不分勝負。只見石勇忽然身子一倒,跌入 擂台當中,四仰八叉,睡在下面。史占魁便趁勢飛起一腿,認定石勇襠下踹來。不知石 勇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九回 石勇巧打史占魁 徐寧誤敗殷家虎   話說史占魁即飛起右腳,認定石勇襠下踹來--史占魁不知是計,誤認他真個是跌 在地,哪裡曉得石勇是用的醉八仙。   史占魁右腳才要踹進,石勇不慌不忙,收轉玎腿,望襠下一護,又將右腿往下一縮 ;說時遲,那時快,史占魁才要進襠,石勇已將右腿發出,認定史占魁肋下踢來。史占 魁就此說聲:「不好!」見來勢甚猛,自己上了當,趕緊要躲讓,哪裡躲讓得及?   才算將身子偏過,石勇的右腿就到,正踢中坐臀。史占魁就此向地下一坐,正要立 起來再打;石勇已站立起來,趁勢進一步,右腳一起,認定史占魁躁兒上就這輕輕的一 踹,隨即伸開兩手,一彎腰將史占魁的束腰抓住,提了起來,高高舉起,走至台口,打 了兩三轉,大笑一聲道:「請你下去罷!」說著,輕輕的丟下台來。眾人同聲喝采。此 時日已過午,曹德彪又到台口向台下說道:「還有哪位英雄,上來比試比試?」招呼了 半會,並無一人上台。曹德彪只得又向眾說道:「諸位不肯見教,咱們可要回去了,明 日再來領教罷!」說罷,退入後房,帶著曹月娥,及教師徐寧、石勇,又向兩廂與縣主 、守備道了乏,收擂回莊。   縣令、城守也就下台,各乘轎馬回衙而去。曹德彪父女、教習,等候地方官走後, 他們也下台乘馬回莊。黃天霸等也即回至客店。那些看熱鬧的人,也不必細說,自然各 散回家,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辰刻,大家還是前來觀看。一會子地方官先到。   接著曹德彪父女及兩個教習又上了台,還如昨日先向地方官請過安。略坐片刻,到 後面脫去外罩衣,走出台口,又望台下招呼了一回。但見下面跳上一人,約有二十歲以 外年紀,黑漆漆的面皮,頭戴玄色湖縐包腦,當中打個英雄結,身穿玄色湖縐包扣緊身 ,腰束杏黃絲縧,下穿玄色湖縐馬褲,腳踏薄底快靴,立在台上,先向曹德彪拱了拱手 ,說道:「在下姓殷名勇,殷家堡人氏。殷龍是俺父親。在下特奉父命前來。自知武藝 生疏,何敢與$ 「小女子也曾被 逼兩次,後因小女子驚嚇成疾;又虧溫家一個姓劉的老僕婦,多方防護,所幸小女子未 被污。」施公道:「這還是你的造化。但是溫球究竟為著何事,誣害你父母兄弟?可知 道麼?」梁玉貞又將前情申訴一遍。施公命她退下去,帶桃源縣原差。下面答應,將兩 原差帶上。施公問道,:「你是去捉梁世和一家四口的麼?」那原差道:「是小的奉了 縣太爺之命去捉的。」施公道:「你兩個喚作什麼名字?」   兩個原差回道:「小的名喚吳能。」「小的名喚張淦。」施公又問道:「你等前去 梁家的時節,可曾見有強盜在他家麼?」吳能道:「小的未曾看見。」又問張淦道:「 你曾看見嗎?」張淦道:「小的也未曾看見。」施公又問道:「可拿著他真憑實據麼?   原差道:「也不曾拿著。」施公道:「你等說不曾見他家窩留大盜,又不曾拿著實 據,你等怎麼就將梁世和一家四口拿去呢?」   吳能道:「小的這日在班房閒坐,忽見溫大爺家有個小使喚作釦子,來喚小的趕緊 前去;說是他家大爺有要緊的話說。小的不知何事,就隨著釦子去了。到了溫家寨,溫 大爺就向小的說道:『你們這兩個月內,鬧的盜案是不少了,一件皆不曾破案。   老實告訴你,現在梁世和家窩藏大盜。說不定這些案內,就有他家窩藏的人。你只 須將梁世和一家拿到縣裡,請官嚴訊一堂,就可以明白了。』小的聽說,便問他道:『 溫大爺,你老如何知道呢?』溫大爺說的是他親眼看見:某日有個山西人,實在形跡可 疑,在他家住了兩日才走的。小的聽說,就回去稟知。本官聽了這話,當時就加差張淦 同小的一同前去梁家,將世和夫婦父子四人,一並解到縣裡。經本官訊了一堂儼怎奈梁 世和堅不承招。本官只得監禁,以待復訊,徹底根究。哪知他竟是個好人?那溫球竟是 個萬惡奸刁的賊子!不但小的為他所累,連本縣太爺也因他受累不淺了。」施公道:「 你曾得溫球賄賂麼?」   吳能道:「委實不敢受賄。」施公聽說,忽將驚堂木一拍,怒聲喝道:「爾等還敢 隱瞞?本部堂早已訪知其事。若不用刑,你等如何肯招?拖下去從重拷打!」手下一聲 答應,將吳能、張淦兩人拖翻,重重的打了四十大板。施公喝叫:「住了!本部堂問你 ,究竟受了多少賄賂?」張淦被打不過,只得招道:「溫球先送了二十兩銀子,叫吳能 將這件事辦妥,隨後再為酬謝。吳能嫌少,溫球又加了十兩,共計三十兩。分小的五兩 ,他得二十五兩。當由吳能進去稟明瞭本官,立刻就同小的前去捉拿了。」施公聽說, 又喝令將吳能打了四十,吳能受打不過,也只得一一招$ 奇 怪了!咱昨夜巡查回寨,他還跟在後面,怎麼就死在這裡?卻是被誰所殺?」正在互相 驚訝,忽見第一關守山嘍兵,匆匆的走到竇耳墩面前,先請了個安,然後說道:「啟大   前哨巡更夫王八,不知被何人殺死,屍首拋在地下。」竇耳墩更加疑惑,這王八又 是何人殺的呢?郝天龍說道:「據小弟看來,定是那黃天霸小子到此。」竇耳墩道:「 俺也曾看見那奸細,卻非黃天霸那小子,可不知究係誰人?」郝天龍道:「即非黃天霸 ,也是那黃天霸那裡一起的人。」竇耳墩道:「這話卻也有理,除卻他那裡,還有什麼 人到此作姦細呢?」郝天龍道:「大哥不曾見個什麼物件麼?」竇耳墩道:「幸虧愚兄 被他火卷驚醒,不然,險些兒送了性命。」郝天龍道:「照此說來,還不是個奸細,竟 是刺客了。」竇耳墩道:「何嘗不是刺客。」   郝天龍道:「這兩日內,大哥還要小心。就是咱們大家也要小心巡查,不可再被這 奸細混進來才好。」竇耳墩道:「賢弟這一二日內,倒可無慮。那奸細定料咱們這裡這 兩日必然加意防守,斷不敢來到。再過了兩天,反要嚴加防守。他以為過了幾日,俺們 這裡見沒有事,也就鬆懈下來;他卻趁此又到,以致後患。」   郝天龍大家齊聲說道:「大哥的高見,咱們就遵命照此辦法罷!」   於是大家各歸本寨而去。   再說朱光祖奔走下山,便一口氣跑回客店。黃天霸等一見,便迎接上來。計全首先 問道:「朱大哥辛苦了,所辦之事已到手麼?」朱光祖道:「再莫提起,算是白跑了一 回。咱早慮到,怕是一次不能到手。卻好打聽出來,那老兒的雙鉤收藏之所。」   畢竟這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二回 朱光祖再進連環套 黃天霸搜尋竇耳墩   話說朱光祖與天霸道:「今日雙鉤雖未盜回,好在他藏鉤的所在,咱已知道。包渫 我明日再去,將那雙鉤盜回便了。」   天霸道:「他這雙鉤究竟藏在哪裡?」朱光祖道:「咱在先也不知道,只以為隨身 所帶。哪知到了他房裡,四處尋找,不見此物。後來聽他夢中所說,才知他雙鉤所藏的 地方。那時也怪我貪心,不然,那雙鉤也可到手了。」天霸道:「怎麼貪心?」朱光祖 道:「咱聽他說了雙鉤的所在,咱本要去。後來一想,他既然睡在這裡,何不將他殺死 ?只要他死了,那雙鉤雖然厲害,既無人用,也就成了廢物了。」天霸道:「你老的這 主意,真是不錯。後來怎麼不殺那老兒呢?」朱光祖道:「咱怎麼不去殺他?咱才將火 卷一亮,哪裡曉得就這一道亮光,把老兒驚醒了。他便大喊起來,說是:有奸細,叫人 來拿。咱聽此言,哪敢怠慢,即$ ,又與賀人傑的母親閒談了一會,這才大家安歇,只 也不在話下。   過了兩日,黃天霸、關小西、計全、何路通俱已回來,先到衙門裡見了施公。請安 已畢,施公命他們坐下,當下慰勞了一番,又將京中的事問了一遍。天霸就將解御馬進 京,直至捉拿雙飛燕為止,細細陳說了一回。施公大喜道:「足見惡人萬做不得,即如 雙飛燕那樣兇惡,今日也就將他拿住,明正典刑了。」當即傳出話去,著令山陽縣將雙 飛燕的首級解往徐州犯事所在,懸竿示眾。並飭令傳原告,當面驗明銷案。當下人傳話 出來,外面自然遵照辦理。施公又與黃天霸等說道:「諸位賢弟!恭喜你們都升了官, 本擬即命飭令各赴本任,以重責守。   但是本部堂昨奉諭旨,著令進京召見。本部堂意見,還想諸位賢弟一同進京去走一 趟,或者沿途有什麼事辦,方有照應。到京以後,本部堂或回原任,或留差遣,那時再 讓諸位賢弟各赴本任何如呢?」黃天霸等人齊聲說道:「悉聽大人的吩咐!」   施公見他們如此,心中甚喜,又改說道:「諸位賢弟,現補各缺,都是欽差諭旨的 。本部堂何能擅自做主?好在各衙門皆在城裡,各位賢弟稍停一二日,就擇期赴各本任 接印,以重責守了。」黃天霸當即謝了飭赴本任的恩。施公又將麻雀子飛來鳴冤的話, 告訴了天霸等。天霸等亦覺可怪,當下又道:「大人不必過慮,好在總兵等已經回來, 細細打聽,細細查訪,將此案訪明便了。」施公點頭,又道:「諸位賢弟,沿途辛苦了 ,可各回衙門歇息歇息罷。」天霸等只才告辭出來,又與眾家兄弟談論一番,然後各回 衙門而去。   且說黃天霸、關小西回到自己衙門,張桂蘭、郝素玉接著自然是先行道喜,然後 敘述一番闊別之情。又過了兩日,黃天霸、關小西先就料理起來,預備交代,各赴新任 。這日,擇定九月二十四吉日,黃天霸與關小西接印上任。計全自然也是二十四日接印 ,不必細說了。到了這日,早有兩邊衙門裡的書差預備齊全,兩人各接了印,望闕拜印 謝恩。諸典禮俱皆行過,然後二人又到轅門,稟知接印任事,並謝恩。這一日,在城文 武各官及兩地紳士,均往兩處道賀如儀。隔了兩日,黃天霸又將家眷遷到總兵衙門里居 住,關小西家眷也就遷到副將衙門裡來。計全等人,自然也就各往任所。大家忙碌了半 個月,只才佈置大定。接著,施公的進京日期又將次看近。大家不能不預為料理,恐怕 施公還要帶他們進京,因此各人又預備起來。暫且按下。   再說施公看看十月將近,批折尚未回來,不知漕督著何人署理。麻雀子鳴冤一案, 究竟是何冤情,尚未查訪出$ ,一齊入官,候隨後有虔誠僧住持,再行發給。諸事辦畢,施公仍回 府衙。到了衙門,即命大名縣在監內提出智亮,也於是日就地正法,以絕根株。   不一會,大名知縣將智亮斬訖,到府衙銷差。   此時已是正午,施公用飯,黃天霸等眾也在府衙用飯;殷賽花是被章知府太太請進 上房裡面去了。施公用飯已畢,便向知府說道:「煩貴府將那黃宜伯、吳幼山兩個紳士 請來,本部堂有話與他們講。」章知府不知何意,只得遵命。即刻命人拿了一封愚弟的 帖子,到黃、吳兩家去請。吳幼山、黃宜伯二人見府裡有人前來,說是施公請他們到府 衙說話。二人好生疑惑道:「這可是怪事!十日前,施公已經動身,怎麼他倒又來了?   既然請我,我就前去一趟,也無妨礙。」一面回覆來差,一面即刻乘轎到府。不一 會,因施公是個欽差,他們兩人就用了二封紅呈投遞進去,自有執帖家人,進內稟報。 施公命請,黃宜伯、吳幼山不一刻一齊進內,到了花廳。施公迎至廳口,拱手說道:「 二位老先生違教了!」黃宜伯、吳幼山趕著答道:「豈敢豈敢!便是晚生不知欽差憲駕 仍在敝地,有失趨向請安,尚望恕罪。」說著,進了花廳。黃宜伯、吳幼山便與施公行 禮已畢,分賓主坐下。有人獻了茶。黃宜伯首先向施公說道:「大人呼喚晚生等,有何 見諭?」施公道:「只因某現在查辦得一案,就是為那關王廟住持僧無量,及合寺凶僧 作惡多端,現為某查訪明白。因二位老翁,曾經出具保結,代該僧立保,委無姦淫情事 。今有該僧等口供單在此,所以某特請兩位老先生前來一閱。」說著,將各凶僧的口供 單,命知府取過來,遞給黃、吳二翰林看。黃、吳二人接過來一齊看畢,直羞得面紅過 耳,汗流浹背,一面將口供單仍遞給知府,一面起身向施公謝罪,道:「晚生等昏憒糊 塗,罪不可赦。仰感教誨,銘泐難忘。」說罷,跪下去磕頭。施公趕著扶起,仍請他二 人坐下。說道:「某今請兩位老先生到此,並非加罪之意;不過有一事相托,以後如遇 此等情事,總請老先生慎益加慎,會同本地方官,妥為查訪,不可以耳代目為好。」黃 、吳二人恭恭敬敬答道:「晚生等謹遵憲諭,以後敢不慎重,以仰負大人今日教訓之恩   說罷,又站起身來,深深一揖。施公又謙遜一番。黃、吳二人又問道:「憲駕何日 起身?」施公道:「某明日齊動身了。」黃、吳二人道:「晚生暫且告辭,明日再當恭撜送憲駕。」施公又再三叮囑後送出。   施公回至花廳,又把殷龍等傳進來,向他說道:「此次老英雄辛苦,令媛首捉淫僧 ,其功不小。待某進京面聖後,當為令嫒、令$ ?既然老丈命食,下官只得領情。」當時便隨雲章 到了裡面。頃刻莊丁端出酒肴。天霸與殿臣謙謝一番,彼此飯罷,已是三更之後。天霸 道:「下官冒昧造府,又擾嘉珍,惟有銘諸心版。此時未見大人,總覺放心不下,就此 告別。」呂雲章見他二人如此忠心保護著漕督施大人,重複問過姓名,方知是黃天霸與 王殿臣兩人。又贊歎一回。知他們不可久留,命莊丁送過莊河,自己與天霸一拱而別。   不說呂雲章回莊而去。單說天霸等二人出了莊外,遙想施公早已回去。兩人帶著月 色一路向驛館而來。到了門外,已交四鼓。兩人到了裡面,只見計全、李昆等人已經回 來,忙問:「大人可曾回來否?」計全道:「你這話從何說起,我等尋了這半夜,也不 知大人的下落。不得已又回來詢問,你忽然問幾時回來,難道你送大人回來麼?」天霸 聽了此言,不禁跌足道:「這明是出事了!」當時就將在呂雲章家的話,說了一遍。眾 人道:「照此說來,這必是回來時節有了阻隔。但是這地方很不安靜,設要遇見仇人, 那時如何是好了?今日既知這瑯琊山的路逕,惟有明早前去一趟,以便訪個實在。」就 此眾人也不睡覺,等到天明,仍向沂州鎮而去。不知此去可訪出施公,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八回 ¥霸尋黑漢鬥父子 王雄送實信遇英雄   話說天霸分頭追那吳球,走了八九里路程,果見前面有一高阜之處。天霸往前遠遠 望去,但見周圍一帶多是鬆林,沒有什麼房屋。心中暗道:「莫非計大哥受了那小二的 謊騙?這所地方多是樹木,連來往的客人俱皆沒有,縱有吳球哪裡去尋?」   正望之間,忽見林內一閃,好像一人又躥了過去。天霸便大聲喝道:「你這狗頭, 往哪裡躲避?俺不將你捉住,誓不甘心。」   說著,一個躥身進入林去,早又不見。天霸此時愈加著急,只得躥林越樹,提著樸 刀四下張望。忽背後一聲響,早有一枝冷箭射了過來。天霸知道暗算,趕將身軀望前一 俯,彎著腰,用了個毒蛇出洞的身法,往旁躥去有一丈多遠,那枝冷箭早落於地下。天 霸轉身,再向前一望,又是一個少年小子,與那吳洪彷彿模樣。只聽他向天霸罵道:「 你這無義的死囚,俺兄弟手指為你所傷,爺爺正要尋你報仇,卻好自來送死。不要走, 吃我一棍。」天霸見他說出吳洪,知是他們一類。忽見他一棍打來,也就提起樸刀,舉 手劈去。用個獨手擒王式,右手向前,左手背後,刀尖望前一進,認定少年胸口,拚力 挑來。少年見這刀來得兇猛,趕將身子一轉,復又躥於林前,將天霸一刀躲過。天霸見 自己的刀落空,只得也追出林外,與他廝殺。誰知這少年身$ 道:「吳大郎,你 可在家麼?」一聲問畢,果然有人答應:「王頭目,你何以此時前來?寨主買賣可好否 ?聽說朱二大王昨日得了件喜事,我打柴回來遇見劉老四,方才曉得。次日到鎮上吃酒 ,預備茶後前去,忽然遇見黃天霸那雜種跟著俺走,恐此去漏了風聲,誤了你山上的大 事。不意他出言不遜,兩人便交手,後來不耐煩與這廝動手,也就退到這裡面。所恨俺 兩個兒子,皆為他打傷。你來此幹什麼?可對我說明!」王雄聽了此言,不知為了何事 ,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六回 施大人求賢枉駕 吳壯那棄暗投明   卻說吳球見王雄喊他,便問道:「王頭目,你此時到此何干?聽說朱二大王得了一 件喜事,你不在山上熱鬧,為何到我這裡來?」王雄見他仍問山上的事件,一時不便將 施公說出,乃道:「我們寨主雖覺得高興,在我看來,倒不算件喜事,恐隨後的憂愁愈 覺多了。」吳球聽了此言,不禁喝道:「王頭目,你何出此言!你幸虧在這地方言語, 若是在山寨內講說,被幾位寨主聽見,豈不惱你!」王雄道:「我正為此事,所以向這 裡前來。我看我們二大王雖將施不全捉住,可知他乃是朝廷的大臣,平日為國為民,方 與他們綠林中結下這仇恨。惟他的心跡也是想地方上安靜,殺一儆百,使人不為非作歹 ,做那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之事,並非有心要殺那幫朋友。咱們這朝舞山,雖是綠林中 一斑,施不全不曾與咱們見過一面,交過一言,理應各做各事。誰知寨主們不知這道理 ,自從智明上山以後,偏把個施不全說成個人間惡鬼、世上魔王,恨不能頃刻之間將他 碎屍萬段。雖然寨主想出條妙計,命人進京,朱二大王現已將他捉住,不知皆中了智明 的詭計,說是為綠林除害,其實報他的私仇,哪裡是什麼喜事!所以施不全上山之後, 次日就出了那禍,依然為人救去了。眼見得不日大禍臨身,你老難道不知道?」吳球聽 了這番言語,忙道:「你說什麼?昨日俺還想上山去,看這施不全究竟是個什麼樣?怎 麼倒被人救去了!難道就是那黃天霸入山的嗎?」王雄道:「何嘗不是!便是此人。」   說著,就將天霸等往救施公的話,告訴了一遍,然後道:「你看這不是大禍麼?」   吳球聽了此言,也就十分詫異說道:「俺與黃天霸戰了半日,雖覺本領高強,萬不 料他有這通天本事,你此時前來,莫非曹勇膽怯,請我上山相助麼?」王雄道:「倒不 是這個意思,因俺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大凡人生在世,皆知道善惡循環,此時山寨 主既有了這禍,而且這施公威名大震,是天下之清官。   此時又在此間,回想當初實有恩於我,意欲去投$ 已。只要知道他的妙法,便一點不難 破了。據我看,還是不可著急,仍然同大人先回淮安上任。那裡朱光祖、褚標等人,皆 是老走江湖,見多識廣,或者他們知道這破法,亦未可知。不然有人知飛雲子的大名, 然後再大家設法,重破此山,完了那琥珀夜光杯的案件,方是妥當。」人傑道:「叔父 之言固是有理。但小姪肩頭中了這火箭,此時疼痛非常,如何是好?」計全道:「此箭 不知可有毒藥嗎?如沒有毒藥,咱這裡尚有藥治。」   說著,便取末藥,在他肩頭敷好,令他休息一番。此時施公已經醒來,聽得他們所 言,知是黃天霸夜間去訪山寨。當即將計全喊去,問了一番,方知這齊星樓的厲害。隨 即命賀箛傑與黃天霸好生歇息,定於次日回轉淮安。這個風聲傳出,早有秦藹仁率領兵 丁前來恭送。施公又命他以地方為重,平日小心防備,莫為強人肇亂的話,說了一遍。 然後命他回城。   次日一早起程,眾位英雄,各乘馬前去。夜宿曉行,非止一日,這日到了徐州府屬 蕭縣境內,漸漸天色已晚,隨命施安揀了村鎮投店住下。這地方喚隋家窪,當時眾人下 了店,一切安頓已畢,送上茶來,坐了一會,吃了晚膳。施公因連日途中辛苦,便命眾 人早為安歇,自己也就安心去睡。到了三鼓時分,忽見一隻猛虎向自己身上一撲,正是 張牙舞爪,欲來啖吃;臥牀下面爬起一人,舉起一棒,將虎打死。施公正要開言問他姓 名,又見牀上睡著一人,滿身是血。不禁一驚,轉醒過來,乃是南柯一夢。施公自己甚 為駭異,當時又將夢中之事,記憶了一遍。復行安歇了一回,已是日光將上,外面俱皆 起身,吃了早點,便皆動身趕路。施公道:「本院今日身體不爽,在此權住一日。俺還 要訪一案呢!」眾人見他如是,不解何故。忽然管帳的小二進房有事,施公見他穿一身 孝,便問道:「汝姓甚名誰?」小二道:「小人名字叫裘龍。」施公又問道:「汝今幾 歲了?身上制服為何人戴孝?」小二又道:「是為我父親戴的。」施公道:「你父親叫 什麼名字?」小二道:「我父親叫裘伯虎。」施公聽畢,不禁一驚,忙道:「他是幾時 死的?」   小二道:「去年臘月十四日,與我叔叔一天死的。」施公驚訝道:「哪裡有這巧事 ,他兩人便一天同死麼?」小二道:「何嘗不是,小人的父親同我叔叔,睡在一個房內 ,次日早間,小人到房內喊他兩個人,全沒氣了。小人那時如天崩一般,一天遭此橫事 ,心下有點疑惑,恐怕為人害死。無如他兩人,是住一間房內,臨死之時,我叔叔屍骸 在牀上,我父親的屍骸卻倒在我叔叔牀外。當時小人進去看,便是如此。怎奈$  兩人在此,你來我往,正是打在一團,鬥在一處,起了有數十個拳式,早把嘍兵看 得如木偶一般。正然難分難解,後面殷龍復又追到,見他兩人拚鬥,知對面不知個落腳 ,趕著上前叫道:「人傑休得無禮,何處英雄前來訪問,俺殷龍來也!」   雲龍見對面又來一人,聽他報出姓名,心下不禁大喜。隨即躥身跳出圈外,就望著 殷龍道:「咱雲龍此來,正自訪汝,來得好,咱兩人見個高下!」殷龍聽他說「雲龍」 兩字,不禁疑惑道:「君召曾說是雲家五子,此人自說雲龍,莫非此人便是飛雲子一類 麼?此時前來,特地訪我,莫非其中另有別故。」當時不便問他,忙答道:「你既前來 會我,莫說是無名小輩,便是潼關以外的名角,若回他半個不字,也不知咱的厲害!」 雲龍聽他已經知覺,連忙笑道:「今日我有事上山,不能在此耽擱,非是好漢,明日在 此拚個你死我活。」說著,便撒了眾人,與嘍兵回山而去。   這裡殷龍與賀人傑同聚一處,開言說道:「汝這畜生全然不知利害,可知此人前來 ,並非與我等尋仇,乃是有益於我,汝可知道?」人傑道:「岳父何出此言?他乃瑯琊 山的強人,豈得與咱們有益?若存好意,還與我等動手麼?」殷龍道:「你方才不聽他 言,自稱是雲家五子,居住潼關,見咱說出姓名,便爾回山而去,汝試想來,豈不是飛 雲子一類麼?」人傑聽了,此真是如夢初醒,乃道:「孩兒既已與他交手,顯見負卻他 的美意,設若翻過臉來,豈不誤了大事?殷龍答道:「這事倒可無慮,他如不來,又何 必約定明日呢!明日到此,汝可勿來,咱與他自有道理。」說著,兩人一路而來,到了 店內,專等雲龍的消息。   且說雲龍回轉山中,早有王朗上前問道:「大哥今日下山,可曾遇見殷龍麼?」雲 龍道:「咱因日光已午,腹中饑餒,不便交鋒,只與賀人傑鬥了數十合拳腳。此人在俺 看來,也不過是尋常之輩,只須明日將殷龍打死,這許多小輩便可無慮了!」   王朗見他言語,不禁歡喜非常,連連稱謝,即命嘍兵擺下酒來,款待他兄弟。席散 之後,飛雲子向他問道:「大哥,今日下山,既已會見人傑,但不知黃天霸可曾在此否 ?」雲龍道:「愚兄正要詢問,只因嘍兵在旁,不便啟齒,已約定明日相會了。」   正說之間,早有黃成進來詢問。不知他說出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七回 淺見識妒忌雲鶴 亂交戰打死黃成   卻說黃成自到山上,見王朗款待他兄弟不十分週到,暗與黃達說道:「我等也是他 命人請來,雖然未曾落後,究不比雲氏兄弟,如花如火,連這闔山的嘍兵皆敬重與他; 相形之下绯豈不令$ 這種苦楚,方才削去頭髮 。既然如此,咱們便在咧等候數日,除了這地方大害。那瑯琊山上也少一強人,豈不是 一舉兩得!」黃天霸也以為然。李根見眾人如此,自是喜出望外。隨命人收拾了三間房 屋,取出衣服,請眾人穿換。   當晚又備了酒肴,為天霸等人接風。這許多閒話,權且不表。   卻說黃天霸到了十四晚間,向李根說道:「明日便是十五,咱們與秦明交手,若不 將他擒住,更是火上加油,歸罪於你。   動手之時,又恐汝女兒懼怯,不知在這左近地方可有間屋?且將汝女兒、妻子先行 躲避,等秦明前來,汝與他略見一面,等到送房之後,汝便趁此躲去;隨後之事汝且不 問,只聽了有鑼聲,然後再回轉家中。」李根連連稱是。只見普潤笑道:「俺這個胖大 和尚,妝做新人起來,也不十分醜陋。但是他進了洞房,汝等要起先打個暗號,不然為 他看出破綻,那時便為禍不淺。」天霸道:「這事咱自理會。咱們定個條例,在房外捉 他不住,咱們三人擔這責任;若進入洞房,擒他不得,這便歸罪於你。」普潤道:「這 個主見也好。」說畢,當晚李根便將妻女送至別處,二鼓以後,方才回來。廚下備了酒 肴,為天霸、普潤四人助威,直吃得明月西沉,方才席散。   次日早間,也照著辦喜事一般,前前後後掛燈結綵。到了午後時分,普潤便飽餐一 頓,然後換了緊身短襖,腰間藏著利刃,進了內堂。早有兩個大膽的僕婦,命普潤淨面 漱口,換了裝束,在牀沿邊上專等秦明進來。外面天霸、趙五等人,早有李根送出三套 衣衫,命他三人換上,扮作儒士模樣,好陪新人。   所有莊漢、長工,無不分派著執事。直至日落時分,遠遠的聽人聲喧嚷,鼓樂齊鳴 。早有門丁進來稟報道:「離此約有裡許,有頂綠呢花轎,前面許多執事,大吹大擂, 向莊前而來,想必便是秦明瞭。」天霸聽了此言,恐他們臨時慌忙,乃道:「汝且前去 等候,等他到了門前,然後再來報信。」正說之間,聽門外一片人聲、爆竹聲音,到了 裡面,說是媒人來了。天霸見不是秦明,只得耐著性子,整束衣冠,同趙五迎了出來, 向著高三一揖;高三也不意竟有天霸在此,當時同至廳前,敘了寒溫,分賓坐下。卻巧 李根正在裡面,聽說媒人前來,也只得出來與兩人見禮。接著門外大炮連聲,人喊馬嘶 ,紛紛而至。高三知秦明已至,隨即迎了出來。到了門前,但見許多嘍兵擁著大旗金扇 ,後面也有許多少年幼童,披紅插花,兩邊開道,直至莊屋前面,排立兩旁。當中遠遠 的來了一匹五花大馬,白銅鞍轡,五色爭光,鞍鞒上一匹大紅綢緞,打了十字兩朵團珠 ,掛在$ 無恥的禿驢,頂替著人家婦女,你也不知道羞恥。俺今日不將汝這禿頭取下,也不知俺 的手段!」說著,一個燕子穿簾,跳出房外,反將那個木架摔去,兩個拳頭擺出門路, 專等他等兩人的刀來。普潤先是在黑暗之中,料他不能取勝,現在到了外面,惟恐他就 此逃走,戒刀不住的一路砍來;秦明兩個拳頭,直向命門打去,欲要砍中,難乎其難。   天霸到了此時,也只得將金鏢取出,大聲喝道:「狗強盜休得逞強,俺寶貝來也! 」左手一伸,早打中他的肩上。秦明正在與普潤對敵,不防著一鏢打來,「哎喲」一聲 ,跌了下去。   普潤用腳踹定胸前,順手一刀,將他砍傷,然後取過繩索捆綁起來。此時趙五兄弟 在腰門外面,聽得裡面響動,知已動起手來,也就命人將莊門緊閉,拔出腰刀,向那許 多嘍兵喝道:「汝等這班鼠輩,膽敢助紂為虐,良家婦女,搶虜上山,還有什麼王法麼 ?俺乃漕運總督施大人標下黃天霸總兵的先鋒趙五老爺是也!秦明這狗頭已在後面為黃 天霸擒獲,眼見得死在目前,汝等隨他前來,亦斷無活命之理。但汝等無非左近百姓, 為他逼入山上,入伙為寇,若果一律誅殺,俺也於心不忍。汝等山上還有幾個寨主?共 有多少強人?王朗幾時招秦明入伙?從實說來,便饒汝等狗命!若有一句鹤言,頃刻死 在刀下!」說畢,與趙四各舉腰刀,飛舞在手。那許多人聽他這派言語,早嚇得搖唇鼓 舌,切盼兩個媒人醒來,好將他兩人敵住,便可各自逃命。   言還未了,後面衝出個胖大和尚,持著大刀,向趙五說道:「那個狗頭,已為咱們 擒住了!這裡還有何人,還不代俺動手?」說著,前飛後舞,如砍瓜切菜一般,早殺死 有十數個頭目。其餘嘍兵早已跪下哭道:「佛爺爺饒命!此乃高三一人主使,不干我等 之事。我等皆是秦明擒上山的,三日一打,五日一抽,不得已顧了這性命,順他做個嘍 兵,心中實在不願。現在山上還有兩個寨主,一個叫大刀洪魁,一個叫冷箭王杰,此二 人皆是秦明結拜的兄弟。老爺們若饒我等性命,就此回轉山中,將他兩人誘來,為老爺 擒住,將他置之死地。」接著,天霸也喊了出來道:「趙賢弟,汝且進去看守那強盜, 俺有話問這班強盜。」當時也就照趙五所說的話,問了一遍。普潤說道:「還說你是個 內行,連這打草驚蛇,尚不知道;讓他們回去,豈不與俺們有礙麼?汝既放他前去,咱 是不能饒過的,只留下一件寶貝,做了記號,方知俺的手段。」說畢,把那些嘍兵耳朵 每人割下一隻,命他回去報信。   這裡天霸等眾人去後,知道山上必有來人報復,趕著將秦明推到廳前,結果了性命$ ,俺在北道上面 ,也不知遇了多少英雄豪傑,誰不知俺大名?汝這一把大刀,只能殺得他人,奈俺天霸 怎樣。王朗山上還去過數次,況汝是他的伙伴,不要走也,吃俺一刀!」   說著,使了個蛟龍出水式,對定洪魁胸前刺下,洪魁見他還手,在馬上說聲:「來 得好!」響亮一聲,拚力砍去。天霸怕他再來還手,隨即取出金鏢,左手執刀,向馬頭 砍去,右手一起,早已放去。洪魁正掀過一刀,又見他一刀砍來,忙將馬頭一擰,意想 向左邊讓。誰知道一道金光,早到了面門之上,曉得不好,「哎喲」一聲未曾喚出,臉 上早中了一下,登時疼痛萬分,栽於馬下。   天霸正要結果性命,忽聽有人喊道:「黃天霸休得逞能,咱也有寶貝來也!」說著 ,也嗖的一聲,對太陽穴射來。天霸是慣走北道的,豈有不知道這暗箭?連忙將身子一 偏,將一枝冷箭讓過,原來便是那個冷箭王杰所放。王杰到了面前,對天霸說道:「俺 們兩人還是鬥拳腳的功夫,不准鬥那個暗器;大丈夫明來明去,說定在先,隨後便沒有 反悔的。」天霸道:「汝乃無名的小輩,俺若開言,便說欺汝這小輩,馬上步下,聽汝 便了。」王杰當時跳下馬去,舞動雙錘,便同天霸交手。就此一來一往,約有十餘個回   天霸見勝他不得,心想道:「此人本領不在俺之下,若能將他收服,做個內應,豈 不是個上策?」當時將刀一隔,說聲:「且住!俺與你有話講。」王杰見他住手,也就 站定說道:「黃天霸,你莫非鬥俺不過麼?」天霸道:「汝且勿得猖狂,俺有誤言問汝 。咱在這北道上面,非止一年,好漢英雄,無不知道,汝可知俺的名姓麼?」王杰聽了 笑道:「汝的姓名,豈有不知,連汝的忘恩負義的事情全然知道,綠林中誰不罵你?虧 你不知羞愧,前來問人,休得多言,從速動手!」天霸道:「俺也不懼怕你,何必問這 閒話。但汝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也是綠林出身,何故不做這買賣呢?實因有個緣 故,人生在世,不過『忠孝節義,禮義廉恥』這八個字。自從江都任上,直至如今,不 知乾出許多要案,因此皇上加恩,做了總兵官職,即便此時為汝殺死,後人議論,皆說 俺為地方上除害。俺看汝週身本領也不在人之下,與其同王朗一類遺臭萬年,何不及早 回頭,改邪歸正。倘得一官半職,封妻蔭子,為祖爭光,方不虛生一世。汝且仔細思量 ,是與不是?」這番話,早把王杰說得啞口無言,心下想道:「俺聞施不全實是個清官 ,只因仇人太多,以致屢次為人謀害。俺若投在他麾下,少不得立了功名,封官就職, 此時既有這機會,何不趁此投順呢?」當即問道:「天霸,你$ 多嘍兵。但聽下面喊道:「不好了!殺上來啦 。」王朗在上面正命人去捉天霸,忽見下面人喊馬嘶,正要命人查看。早有嘍兵到來, 說飛雲子手執寶劍,由生門上樓助戰。王朗聽了喜道:「咱此樓是他所造,他如上去, 這兩人便能擒獲了。」   飛雲子到了樓上,孫勇劈面遇著,連忙叫道:「雲三哥,來得正好,黃天霸與一個 乳臭的孩子俱圍在下面門內。此時前去,正可擒他。」飛雲子道:「這上面有俺動手, 方廳外面那個胖大和尚,十分厲害,趕快前去助戰。」孫勇不知他是計,雙錘提起,匆 匆下樓而去。飛雲子不敢怠慢,入了生門,先到長蛇頭那個門逕,按定機關,踹了上去 。想道:「這兩個人想必便是天霸了,俺與他雖未見過,且救出門來,然後再作道理。   不禁高聲叫道:「裡面何人,可是黃天霸與賀人傑麼?俺飛雲子前來救汝,速通名 姓,早早下樓。」人傑與天霸正在猜疑,忽聽「飛雲子」三字,天霸便大聲叫道:「雲 三哥,俺天霸已受重傷,不分門逕,普潤僧同至山上,若蒙搭救,真國家之福也!」飛 雲子聽說是天霸,趕即開了門戶,繞過烏鴉嘴,穿過惡狗沫,到了前門,轉身進去,見 天霸正睡在地下,舉手將他提起,馱上肩頭,便想出去。天霸道:「雲三哥且緩,那邊 還有賀賢姪受傷甚重,不知從何而去,可快前去將他救出!」雲鶴道:「可是賀天保之 子賀人傑麼?」天霸道:「正是此人,是俺盟姪。」雲鶴道:「那邊雖隔了一層,就此 前去,又入死地,咱先同汝下樓,然後再來相救。」說著,飛步到樓口,所幸孫勇不在 欄杆的前面,一個箭步飛下樓來,便向花園內奔去。正恐無人保護天霸,卻好趙五到了 樓口,但見火光高起,對著樓上,自己不敢上去,只得轉身去助普潤。一路走來,正見 飛雲子背著天霸,當即上前將他接下。飛雲子復去救人傑。不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 第五○九回 賀人傑絕處逢生 王寨主難中改悔   卻說飛雲子背天霸到花園,趙五劈面遇見,當時喊道:「雲三哥肩上可是天霸麼? 咱們正尋他不著,三哥既將他救出,此意欲何往?」飛雲子見是趙五,不覺喜道:「 天霸受了重傷,此時雖到此間,尚不能逕自出去;賀人傑仍在樓上,必得將他救出,一 同走出,方可無慮。汝來得正好,且將他交付與你。」   說著,將天霸放下,復行抱上趙五的肩頭,轉身又入生門,到了裡面,將人傑夾在 身邊,回身就走。不意龔得廣在外面巡風,劈面的來撞見,不禁吃了一驚,向著飛雲子 喊道:「雲三哥,此人已困在樓上,此時將他背出,意欲何為?王寨主現在上面,一經 看破,又何回答,那$  卻說王七被萬君召搶白一頓,到了外面向小二說道:「這兩隻肥羊,甚有油水,只 是不易動手。咱們仍將那一種頂妙的藥散入裡面,多備繩索,抬入後面,專候我前去動 手。」小二道:「咱們自理會得。但前來的那人,不過是火暴性子,惟有後來的,不但 有那樣膂力,好像是個內行,咱們倒要留心才好。」   說罷,便命個伙計托了一盤肴饌,一把酒壺,放在裡面。後面人來,取著筷兒,提 了抹布,一直到了後面,揀當中一個方桌放下,向著君召說道:「請你老做陪客,為咱 們這客人解惱,咱們小人奉敬一杯了。」說著,按了兩副座頭,將箸兒放好,手執酒壺 ,每人斟了一杯,便請他兩人入座。   君召雖是病後,凡事仍是留心,又因朱魁說這是個黑店,猶恐中暗算。當時雖然坐 下,並不去取酒杯,兩隻眼睛但向那杯望。王杰早饑餓,只恨沒有酒肴,此時已到面前 ,那個小二斟了一杯,接著就舉手要飲。君召趕著攔道:「且慢,咱們先令他吃一杯。 」說著,就將王杰的酒取過來,便命小二飲下,小二見他這樣,心下早已害怕,暗道: 「倘這內裡面設被知道,如何是好!且待騙他一騙。」忙道:「這事小人何敢?小人情 願領罪,不敢這樣無禮。而且方才言明,敝東有點呆氣,若被他看見,他不說是客人賞 賜,反說小人嘴饞,打著客人的旗號,自己飲酒。有此兩層,還請客人自飲罷!」君召 冷笑說道:「汝這廝倒會遮飾,道俺不知你這個買賣?方才中指甲內放的何物?   替我從實說來,若有半字虛言,先要汝這狗命!」說著,便一把將小二揪住,用力 一摔,倒在地下;一手握定他的下腮,一手將嘴撥開,不由分說,往裡一灌。王杰見君 召如此,更是火上加油,罵道:「原來狗頭下這毒手,此必是店主所使,咱且將他擒住 ,送回閻王,然後與他算帳。」當時站起身來,一腳將杯盤踢去,躥過腰門,到了前面 ,果見那個店主坐在那個店堂裡面。不禁大怒道:「俺與汝今日何冤,往日何仇,一心 要謀害俺?汝既有此心,也不怪俺手毒了!」說罷,到了前面,一手將王七捉起,按於 地下便是一拳,早打得門面流血。王七尚自辯道:「汝這兩個野種,何故在此撒野?咱 也不是開了黑店,謀害人財,怕汝驚動官府,打得老爺便會得交手。」說著,便想在地 掙扎起黕。王杰不等說完,順手便是個嘴巴,罵道:「老爺倒想饒汝,只是汝這強嘴, 容你不得。」說著,又是一下,早打去數個門牙。接著君召也去了前面,向著王杰說道 :「咱們不必與之拌嘴,哪怕他躲入天牢,俺要將他破綻尋出。   且將這廝帶了同去,若搜出不尷不尬的物件,$ 一回,然後命親兵將本處鄉 保喊來,當時問道:」這水塘是官塘?還是鄉戶自己的呢?」鄉保聽說是施大人的差官 ,已嚇得了神昏失志,忙道:「小人是新近上卯,尚未查問這底細;老爺前來查問,且 待查問明白,再來奉告。」何路通見他畏縮的樣子,看在眼內,甚是好笑、乃道:」汝 這狗頭,所乾何事?自己分內的事件,尚敢說個不知,本官本應嚴責,姑留汝等體面, 從速訪查,立待回話。現在施大人在驛站候信呢!」鄉保戰戰兢兢,磕了幾個響頭,站 起來一路的飛奔而去。   少頃,帶了一個少年,約在三十以外,身高體胖,兇惡異常。到了何路通面前,回 道:「小人奉命查問,這水塘乃是這男子的家塘,祖業留傳,世居此地,小人已將本人 帶到,請老爺問他便了。」何路通向少年問道:」汝姓甚名誰,做何生理?   家下尚有何人?從實說明,好稟知大人定奪。」少年見是路通,當即答道:「咱姓 高名飛,字翔雲,祖籍乃沛縣人氏,向以販席為業,清白平民,毫無劣跡,不知老爺喚 小人則甚?」何路通道:「非是咱與汝作對,只因汝做事不妥,把這官塘可埋下物件, 因此施大人前來查勘,本官且帶汝去見大人,然後定奪。」當時便將高飛交屇了親兵, 自己押解,到了沛縣的驛站。   此時沛縣知縣鄭昌年,早得了信息,飛奔而來。何路通當即將方才的事稟明施公, 隨即命帶高飛。高飛一見了施公,早已魂飛天外。施公命他抬起頭來,但見他滿臉的凶 相,一團殺氣,不禁將驚堂一拍,喝道:「汝這狗頭乾得好事,還不將實情說出?」高 飛見他突然而來,說不出個題目來,乃說:「小人自幼安分守業,從不作歹為非。大人 提小的前來,但命小人實供,小人既無人控告,又不告人,叫小的從何供起呢?」這番 話,反把個施公說得開口不得,心想道:「這狗頭說得有理,但是他這面目實非善類, 咱又不能以那個烏鴉便據以為實。不若如此詐他一詐,若能問出情由,便可由此追問。 」想了一會,笑說道:「汝狗頭,倒會說嘴,可知本院一清如水?若無人在本院前控告 ,本院又何必拿汝?且將那個姓鄔的事件,從實供來,若有半字含糊,這腿上先送汝狗 命!」說著,將驚堂拍得連天價響,令他直認。高飛見施公說出個姓鄔的,又如半空中 突下霹靂,形色倉皇,露出外面,乃道:「小人家並無什麼姓鄔的,只有五年前有個長 工伙伴,名叫鄔三,他乃四川人氏,早已回轉家鄉了。」施公見他說出姓鄔的叫鄔三, 正應烏鴉叫了三聲,趕著驚堂一拍,大聲喝道:「汝這狗頭還不從快說出,鄔三乃於前 晚已在陰間告了狀子,說汝將他害死$ 駱青相讓他吃酒,便冷笑道:「酒倒夠了。小弟這次出京,在 宜昌經過,有一個朋友請了十幾桌客。剛剛小弟去拜他,他就讓小弟去入席。小弟一定 不肯,讓至再三。小弟沒法,走到他客堂裏去看了一看,也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並 不是什麼兔子忘八。小弟也還當是官場裏的人,又見主人家十分情真,便也就有坐下來 的意思。那知小弟用的轎夫,他執役雖賤,卻還有一點天良。他連忙趕過來,把小弟拉 了一把說,請老爺上轎,我見了奇怪,就罵他沒規矩。那曉得他說:‘轎夫沒規矩,也 不過是個轎夫,他們坐在上頭戴頂子的人,還更沒有規矩呢!請老爺上轎就明白了。’ 小弟聽他說話不對,也祇得走,那主人家也就不再留我。我到路上方問轎夫,到底是為 什麼?轎夫道:‘老爺也是個官,也是朝廷的名器。現在,這位老爺請的這些客,那裏 是什麼好人?都是一班烏龜忘八。老爺雖不是大官,也要顧點身分,不犯著同這些烏龜 忘八同桌吃飯。無論老爺是過路的,同他們水米無交,就算是想他們什麼,也不必這樣 的丟身分。’我聽了方纔明白。最可怪的,是這位主人老爺,他盡管請烏龜忘八也不要 緊,到得明日,依舊可以到外邊去擺架子。卻又何必拉著我們一同去坐呢?這等肺腸, 也實是不可解。小弟一向在京,不知道外邊的事,常聽見說外邊這些官場的閑話,也還 以為言之過,不想到廉恥道喪至于如此!」說畢,就站了起來道:「小弟還要到一處 去走走,不克奉陪,就此辭了。」說完往外就走。走到廊下,等到轎夫點了燈籠,一徑 上轎去了。主人送他,並在驕子前打躬,他也祇作沒有看見。   這一會,駱青相老大難受,回來坐下,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就同熱鍋上螞蟻一樣 。同坐的見李子亭罵得刻毒,又恐怕馮老太爺生氣,一時都拿不到主意,倒是鴉雀無聲 的。馮老太爺笑著道:「這個人是有點痰氣。他是那裏人?說話口音很不好懂,一連串 說了些什麼?為什麼說完就走了?他說話慢點,還可以懂得點,像剛纔這一口氣說的, 我真直截一句也聽不出來。」駱青相曉得是馮老太爺蓋面子的話,祇得隨著他道:「這 人五年前發過一回痰迷心竅,後來好容易醫治好了,總以為是不會再發。那知道三杯酒 落肚,就發了老毛病,不曉得滿嘴說些什麼東西。我們吃菜罷。」大家亦就附和一笑, 算把這事遮蓋過去。   駱青相等李子亭去後,就叫把李老爺的杯筷撤去。大家寬坐一坐。又招呼房裏開燈 燒煙,就讓馮老太爺去抽,馮老太爺亦不推辭,一徑到裏間,睡到床上去吸煙,駱青相 陪坐,一邊慢慢的談起:「濟大人有署川東道的信$ 慶,神理亦昭昭 。」其四云:「人非莫舉揚,萬事且包荒。殿上便猶掩,車中吐不妨。在他誠所短,於 己有何長?須是常規檢,回頭自忖量。」其五云:「無私仍克己,克己又無私。一事兼 修飾,終身在省思。公清多斂怨,高亢易招危。更切循卑退,方應履坦夷。」其六云: 「直道更和光,雙修譽乃彰。直須和輔助,和賴直交相。恃直終多訐,偏和又少剛。能 和又能直,行己自芬芳。」其七云:「此個如端的,除非六句修。永為几杖誡,更遺子 孫謀。本立方生道,農勤乃有秋。茲詩雖淺近,至理可推求。」其八云:「天應降吉祥 ,天理本茫茫。舒慘雖無定,榮枯卻有常桧益謙尤效驗,福善更昭彰。籠絡無疏漏,恢 恢網四張。」 皇祐、嘉祐中,未有謁禁,士人多馳騖請托,而法官尤甚。有一人號「望火馬」,又一 人號「日遊神」,蓋以其日有奔趨,聞風即至,未嘗暫息故也。 李侍郎仲容,濤相之後,吉德恬退,不與物校,時人目為「李佛子」。享年七十,臘月 八日,無疾而逝。觀文丁公度為撰墓志,敘其為人曰:「天禧中,士風奔競,公在文館 ,淡然自守。同列中負人倫之鑒者曰:『李公他日名位顯,年壽高,我輩俱不及。』迄 今皆驗。」 太祖廟諱匡胤,語訛近「香印」,故今世賣香印者不敢斥呼,鳴鑼而已。仁宗廟諱禎, 語訛近「蒸」,今內庭上下皆呼蒸餅為炊餅,亦此類。 錢武肅王諱鏐,至今吳越間謂石榴為金櫻,劉家、留家為金家、田家,留住為駐住。又 楊行密據江淮,至今民間猶謂蜜為蜂糖。滁人猶謂荇溪為菱溪,則俗語承諱久,未能頓 易故也。 劉溫叟,父名岳,終身不聽樂,不遊嵩華。每赴內宴聞鈞奏,回則號泣移時,曰:「若 非君命,則不至於是。」此與唐李賀父名晉肅,賀不敢舉進士,事頗相類。 杜祁公衍常言:「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則所諱在我而已,他人何預焉。 」故公帥并州,視事未三日,孔目吏請公家諱,公曰:「下官無所諱,惟諱取枉法贓。 」吏悚而退。 公酷嗜吟詠,致政後,作《林下書懷》詩,曰:「從政區區到白頭,一生寧肯顧恩仇? 雙鳧乘雁常深愧,野馬黃羊亦過憂。豈是林泉堪佚老?只緣蒲柳不禁秋。始終幸會承平 日,樂聖唯能擊壤謳。」然余不見「野馬黃羊」事,後讀唐《張說傳》乃見之,則所謂 「吾肉非黃羊,必不畏吃﹔血非野馬,必不畏刺」是已。 余皇祐壬辰歲取國學解,試《律設大法賦》,得第一名。樞密邵公亢、翰林賈公黯、密 直蔡公杭、修注江公休復為考官,內江公尤見知,語余曰:「滿場程試皆使蕭何,惟足 下使『蕭規』對『漢約』,足見其追琢細膩$ 住庵,出外必托邻人看视。这日老尼他出,一个邻媪进庵,正将杨坚抱弄,忽见他头出双角,满身隐起鳞甲,宛如龙形,邻媪吃了一惊,叫声"怪物",向地下一丢。恰好老尼归来,忙抱起,惋惜道:"惊了我儿,迟他几年皇帝!"总是天将混一天下,毕竟产一真捩。 自此数年,杨坚长成。老尼将来,送还杨家,未几,老尼物故。后来杨忠亦病亡,杨坚遂袭了他职,为隋公。其时,周武帝见他相貌魁奇,好生猜忌,累次着人相他。相者知他后有大福,都为他周旋。他也知道周武帝相疑,将一女夤缘做了太子妃,以固宠。直至周武帝晏驾,太子即位,是为宣帝。宣帝每有巡幸,以后父故,恒委坚以居守。宣帝庸懦,杨坚羽翼已成,竟篡夺了周国,国仍号隋,改年号为开皇元年。正是: 莽因后父移刘祥,操纳娇儿覆汉家。 自古奸雄同一辙,莫将邦国易如花! 隋主初即位,立独孤氏为皇后,世子勇为太子,次子广封为晋王。打起一番精神,早朝晏罢;又因独孤皇后,悍妒非常,成全他不近女色。更是在朝将相,文有李德林、高颎、苏威,武有杨素、李渊、贺若弼、韩擒虎。君明臣良,渐有拓土开疆,混一江表意思。若使江南人主,也能励精图治,任用贤才,未知鹿死谁手。无奈创业之君多勤,守成之君多逸。创业之君,亲正直,远奸谀;守成之君,恶老成,喜年少。更是中材之君,还受人挟持;小有才之君,便不由人驾驭。这陈主叔宝,也是一个聪明颖异之人,奈是生在南朝,沿袭文弱艳丽的气习,故此好作诗赋。又撞着两个东宫官:一个是孔范,一个是江总,又乃薄有才华,没些骨鲠的人。自古道:"诗为酒友,酒是色媒。"清闲无事,诗赋之余,不过酒杯中快活,被窝里欢娱,台池的点缀,打点一段风流性格,及时取乐,始得即位。不说换出他一副肝肠,到底畅快了许多志气,升江总为仆射,用孔范作都官尚书。君臣都不理政务,只是陪宴、和诗过了日子。陈主又在龚贵嫔位下,寻出一个美人,姓张,名丽华,发长六尺,光可鉴物;更是性格敏慧,举止娴雅,浅笑微颦,丰华入目;承颜顺意,婉娈快心。还有一种妙处:肯荐引后宫嫔御。一时龚、孔二贵嫔,玉、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并得贯鱼承宠。陈主那有闲暇理论朝廷机事?就有时披览百官章奏,毕竟自倚着隐囊,把张丽华放在膝上,两人商议断决。妇人有甚远见,这里不免内侍乘机关节,纳贿擅权。又且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固宠专政;当时只晓有江、孔,不知有陈主了。 檀口歌声香,金樽樽酒痕禄。一派绮罗筵,障却光明烛。 况是有了一干娇艳,须得珠挡玉佩,方称着螓首峨眉$ 就是不会相会的,慕他名也少不得接待。这幽州是我们河北地方,叔宝却没有朋友,恐前途举目无亲,把这封书到了涿郡地方,叫做顺义村,也是该处有名的一个豪杰,姓张名公谨,与我通家有八拜之交;你投他引进幽州,转达公门中当道朋友,好亲目叔宝。"佩之道:"小弟晓得。"辞了雄信,三人上路。正是: 春日阳和天气好,柳垂金线透长堤。 三人在路上说些自己本领,及公门中事业,彼此相敬相爱。不觉数日之间,到了涿郡。已牌时候,来至顺义村。一条街道,倒有四五百户人家,入街头第二家就是一个饭店。叔宝站住道:"贤弟,这就是顺义村,要投张朋友处下书;初会问的朋友,肚中饥饿,不好就取饭食。常言说:'投亲不如落店。'我们且上饭店中打个中火,然后投书未迟。"童、金二人道:"袜大哥讲得有理。"三人进店,酒保引进坐头,点下茶汤,摆酒饭。才吃罢,叔宝同国俊、佩之出店观看。 只见街坊上无数少年,各执齐眉短棍,摆将过去。中军鼓乐簇拥。马上一人,貌若灵官,戴万字顶包巾,插两朵金花,补服挺带,彩缎横披;马后又是许多刀枪簇拥,迎将过去。叔宝问店家:"迎送的这个好汉,是什么人?"主人道:"我们顺义村,今日迎太岁爷。"叔宝道:"怎么叫这等一个凶名?"店主道:"这位爷姓史,双名大奈,原是香将,迷失在中原。近日谋干在幽州罗老爷标下,授旗牌官。罗老爷选中了史爷人材,不知胸中实授本领,发在我们顺义村,打三个月擂台;三个月没有敌手,实授旗牌官。旧岁冬间立起,今日是清明佳节。起先有几个附近好汉,后边是远方豪杰,打过几十场,莫说赢得他的没有,便是跌得平交的也没见,如今又迎到擂台上去。"叔宝问道:"今日可打了么?"店家道:"今日还打一日,明日就不打了。"叔宝道:"我们可去看得么?"店家笑道:"老爷不要说看,有本事也凭老爷去打。"叔宝道:"店家替我们把行李收下,看打擂台回来,算还你饭钱。"叫佩之、国俊把盘费的银子,谨慎在腰间。 三人出得店门。后边看打擂台的百姓,络绎不绝。走尽北街,就是一所灵官庙,庙前有几亩荒地,地上筑起擂台来,有九尺高,方圆阔二十四丈。台下有数千人围绕争看。史大奈吹打迎上擂台。叔宝弟兄三人,捱将进去,上擂台马头边,看可有人上去打还没有人?只见那马头左首,两扇朱红栏杆,方方的一个拐角儿。栏杆里面设着柜,柜台上面天平法码支架停当。又有几个少年掌银柜。三人到栏杆边,叔宝问:"列位,打擂是个比武的去处,设这柜栏天平何用?"内中一人道:"朋友,你不知道,我们史爷是个卖博打。"叔宝道:"$ 途疏虞。你却有兼人之勇,可当此任么?"叔宝叩首道:"老爷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既蒙老爷差遣,秦琼不敢辞劳。"来爷吩咐家将,开宅门传礼出来。卷箱封锁,另取两个大红皮包。公座上有发单,开卷箱照单检点,付秦琼入包。 圈金一品服五色、玲珑白玉一围、光白玉带一围、明珠八颗、玉玩十件、马蹄金一千两、寿图一轴、寿表一道。 说话那越公杨素的寿诞,外京藩镇官将就谦卑,不过官衔礼单,怎么用个寿表?他也不是上位文皇帝之弟,乃突厥可汗一种,在隋有战功,赐御姓为杨。他出为大将,曾平江南,入为丞相,官居仆射,宠冠百僚,权倾中外。文帝与他言听计从。因他废了太子,囚了蜀王,在朝文武,在外藩镇,半出他门。以此天下官员,以王侯尊之,差官赉礼,俱用寿表。 罗公赏秦琼马牌令箭,并安家盘费银两,传令中军官:营中发马三匹,两匹背马弓吗,一匹差官坐马。因叔宝虎躯大,折一匹草料银两,又选二名健步背包。叔宝命健步背包,归家烧脚纸起身,进内拜辞老母。老夫人见秦琼行色匆匆,跪于膝下,就眼中落下泪来道:"我儿,我残年暮景,喜的是相逢,怕的是离别。在外三年,归家不久,目下又要远行,莫似当年使老身倚门而望。"秦琼道:"儿今非昔比,奉本官马牌,驰驿往还,来年正月十五,赉过寿礼,只在二月初旬,准拜膝下。"吩咐张氏晨昏定省。张氏道:"不必吩咐。"叔宝令健步背包,上了黄骠马长行。 离了山东,过河南,进潼关渭南三县,到华州华阴县少华山地方,远望一山,势甚险恶,吩咐两名健步:"缓行,待我自己当先。"那二人道:"秦爷正欲赶路,怎么传叫缓将下来?"叔宝道:"你二人不知,此间山势险恶,恐有歹人潜藏,待我自己当先。"二人见说,就不敢往先,让叔宝领紫丝缰纵黄骤马。三个人膊马相捱,攒出谷口。 只见前面簇拥着一俦英俊,貌若灵官,横刀跃马,拦住去路,叫:"留下买路钱来!"这个就见得秦叔宝勇者不惧,见了许多喽罗,付之一笑道:"离乡三步远,别是一家风。在山东河南,绿林响马,问我姓名,皆抱头鼠窜,今日进了关中地方,盗贼反来问我讨买路钱?我如今不要通名道姓,恐吓走了这个强人。"叔宝把双锏纵马,照此人顶梁门打将下来,此人举金背刀招架,双锏打在刀背上,火星乱爆,放开坐下马,杀个一团艤刀来锏架,锏去刀迎,约斗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原来山中还有两个豪杰。倒有一个与叔宝通家,就是王伯当,因别了李玄邃,打此山经过,也因遇了寨主,战他不过,知是豪杰,留他入寨。那拦住叔宝讨常例的,叫做齐国远,上边陪王伯当饮酒的,叫做李如珪。$ 去邪,身长八尺,腰大十围,双眸灼灼生光,满脸堂堂吐气,是一个好男子,忙出位来说道:"请将军来,别无他事,因前有隐士墓,挖出一个大穴,穴中灯火荧煌,不知是何奇异。问将军胆勇兼全,敢烦人穴中一探,便是开河第一功。"狄去邪道:"既蒙二位老大人差遣,敢不效力,但不知穴在何处?"麻叔谋同令狐达,引狄去邪到穴边来看,狄去邪看了一回说道:"既要下去,便斯文不得。"遂去了公服,换上一件紧身细甲,腰间悬了一口宝剑,叫人取几十丈长索,索上拴了许多大铃,坐在一个大竹篮内,系将下去。 狄去邪起初在上面看时,见底下辉煌照耀,及到下面,却又黑暗,存息了一会,睁眼看时,觉微微有些亮影。走出蓝来,趁着亮影,摸将去,不上十数步,渐觉比前更是明亮。再行四五十步,忽然通到一处,猛抬头看时,依旧有天有日,别是一个世界。狄去邪看了这段光景,不觉恍然感叹道:"人只知在世上争名夺利,苦恋定了阎浮尘土,谁知这深穴中,又有一重天地,真是天外有天,神仙妙用无穷。"心中早把功名之念看淡了几分,又信着步往前走去,转过了一带石壁,忽见一座洞府,四围白石砌成,中间一座门楼,门外列着两个石狮子,就像人间王侯的第宅。狄去邪不管好歹,竟走进门去,东西一看,并不见有人在内,只见向南一屋石门,紧紧关着。忽听得东边一间石房里,得得有声。狄去邪忙走近前,从窗眼里一张,见里边四角上,多是石柱,石柱上有铁索一条,系着一个怪兽。那怪兽把蹄儿突了几突,故外面听见。那兽生得尖头贼眼,脚短体肥,仿佛有一个牛大,也不是虎、又不是豹。狄去邪看了半晌,再认不出,猛然想了一想,又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大老鼠。狄去邪着惊道:"老鼠有这般大,还不知猫有怎样大?"正呆看时,忽见正南两扇正门开放,走出一个童子来,生得: 皙皙清眉秀目,纤纤齿白唇红。双丫暑,煞有仙风;黄布衫,颇多道气。若非野鹤为胎,定是白云作骨。 那童子看见了,便问道:"将军莫非狄去邪乎?"狄去邪大惊道:"正是,仙童何以得知?"童子道:"皇甫君待将军久矣,可快快进去。"狄去邪见有些奇异,只得随着童子进门来;见殿宇峥嵘,厅堂宏敞,不是等闲气像。将到殿前,见殿上坐着一位贵人,俏穿龙蟠绛服,头戴八宝云冠,垂缨佩玉,俨然是个王者,左右列着许多官吏,阶下侍卫森严。狄去邪到了殿庭,只得望上礼拜,听得那位贵人开口问道:"狄去邪,你来了么?"狄去邪答道:"狄去邪奉当今圣旨开河,蒙都护麻叔谋差委探穴,不想误入仙府,实为有罪。"那贵人便道:"你道当今炀帝尊荣么?你且站在$ 乡。当年安祖因盗民家之羊,为县令捕获騫辱,安祖持刀刺杀县令,人莫敢当其锋,号为摸羊公,遂藏匿在窦建德家,一年有余。恰值朝廷钦点绣女,建德为了女儿,与他分散,直至如今。时建德便对安祖道:"这里就是二贤庄。"把手指道:"那来的便是单二员外了。" 雄信骑着高头骏马,跟着四五个伴当回来,见建德在门外,快跳下马来问道:"此位何人?"建德答道:"这是同乡敝友孙安祖。"雄信见说,便与建德邀入草堂。安祖对雄信纳头拜下去道:"孙安祖粗野亡命之徒,久慕员外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慰平生。"雄信道:"承兄光顾,足见盛情。"雄信便吩咐手下摆饭。建德问安祖道:"刚才老弟说有一位齐朋友,晓得我在这里,是那个齐朋友?"安祖道:"弟去岁在河南,偶于肆中饮酒,遇见一个姓齐的,号叫国远,做人也豪爽有趣,说起江湖上这些英雄,他极称单员外疏财仗义,故此晓得,弟方始寻来。"雄信道:"齐国远如今在何处着脚?"安祖道:"他如今往秦中去寻什么李玄邃。说起来,他相知甚多,想必也要做些事业起来。"雄信叹道:"今世路如此,这几个朋友,料不能忍耐,都想出头了。"须臾酒席停当,三人入席坐定。建德道:"老弟两年在何处浪游?近日外边如何光景?"安祖道:"兄住在这里,不知其细;外边不成个世界了。弟与兄别后,白燕至楚,自楚至齐,四方百姓,被朝廷弄得妻不见夫,父不见子,人离财散,怨恨入骨,巴不能够为盗,苟延性命。自今各处都有人占据,也有散而复聚的,也有聚而复散的,总是见利忘义,酒色之徒;若得似二位兄长这样智勇兼全的出来,倡义领众,四方之人,自然闻风响应。"建德见说,把眼只顾着单雄信,总不则声。雄信道:"宇宙甚广,豪杰尽多,我们两个,算得什么?但天生此六尺之躯,自然要轰轰烈烈,做他一场,成与不成命也,所争者,乃各人出处迟速之间。"孙安祖道:"若二位兄长皆救民于水火,出去谋为一番,弟现有千余人,屯扎在高鸡泊,专望驾临动手。"建德道:"准千人亦有限,只是做得来便好;尚然弄得王不成王,寇不成寇,反不如不出去的高了。"雄信道:"好山好水,原非你我意中结局,事之成败,难以逆料,窦兄如欲行动,趁弟在家,未曾出门。" 正说时,只见一个家人,传送朝报进来。雄信接来看了,拍案道:"真个昏君,这时候还要差官修葺万里长城,又要出师去征高丽,岂不是劳民动众,自取灭亡。就是来总管能干,大厦将倾,岂一木所能支哉!前日徐懋功来,我烦他捎书与秦大歌;今若来总管出征,怎肯放得他过,恐叔宝亦难乐守林泉了。"安祖道$ 传旨差虎贲郎将刘仁恭、光禄少卿房囗,募兵二万五千,差人知会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前后夹攻,会师仓城。不意李密又早料定,拨精兵五支,把隋兵杀得大败,刘仁恭、房囗仅逃得性命;裴仁基闻得东都兵败,顿兵不进。李密声名,自此益振。 翟让的军师贾雄,见李密爱人下士,差实与他相结。翟让欲自立为王,雄卜数哄他说不吉,该辅李密,说道:"他是萧山公,将军姓翟;翟为泽,蒲得泽而生,数该如此。"又民间谣言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桃李子,是说的逃走李氏之子;皇后二句,说隋主在扬州宛转不回;莫浪语,谁道许,是个密字。因此翟让与众计议,推尊李密为魏公,设坛即位,称永平元年,大赦;行文称元帅府,拜翟让上柱国司徒东郡公,徐世勣左诩卫大将军,单雄信右诩卫大将军,秦叔宝左武侯大将军,王伯当右武侯大将军,程知节后卫将军,罗士信膘骑将军,齐国远、李如珪、王当仁俱虎贲郎将,房彦藻元帅府左长史,邴元真右长史,润甫左司马,连巨真右司马。时隋官归附者,巩县柴孝和监察御史。 裴仁基虽守在河南,与监察御史萧怀静不睦。怀静每寻衅要劾诈他,甚是不堪。贾润甫与仁基旧交,俏地到他营中,说他同儿子裴行俨,杀了萧怀静,带领全军,随贾润南来骹魏公。魏公极其优礼,封仁基上柱国河东公,行俨上柱国降郡公。 李密领众军取了回洛仓,东都文书向江都告急。隋王差江都通守王世充,领江淮劲卒,向东都来击。李密遣将抵住。秦叔宝去攻武阳,武阳郡丞姓元,名宝藏,闻得叔宝兵至,忙召记室魏征计议,就是华山道士魏玄成。他见天下已乱,正英雄得志之时,所以仍就还俗,在宝藏幕下。宝藏道:"李密兵锋正锐,秦琼英勇素著,本郡精兵又赴东都救援,何以抵敌?"魏征道:"李密兵锋,秦琼英勇,诚如尊教。若以武阳相抗,似以坏土塞河。明公还须善计,以全一城民士。"宝藏道:"有何善计!只有归附,以全一城。足下可速具降笺,赴军前一行。"叔宝兵到,得与魏玄成相见,故人相遇,分外欣喜,笑对玄成道:"弟当日已料先生断不以黄冠终,果然!"因问武阳消息。魏征道:"郡丞元宝藏,度德顺天,愿全城归附,不烦故人兵刃。"叔宝道:"这是先生赞襄之力,可赴魏公麾下,进此降笺。"留饮帐中叙阔。叔宝又做一个禀启,说魏征有王佐之才,堪居帷幄,要魏公重用。因此魏公得琼荐启,遂留征做元帅府文学参军记室。元宝藏为魏卅总管。 今说翟让,本是一个一勇之夫,无甚谋略。初时在群盗中,自道是英雄;及见李密足智多谋,战胜攻取,也就觉得不及。又听了贾雄、$ 真心候君;但若尊翁处请人来求婚,父皇断断不从。"罗成道:"若如此,我向何处求人来说。" 线娘想一想道:"郎君认得隋太仆杨义臣乎?"罗成道:"杨太仆是吾父之好友。"线娘道:"此人是父皇所敬畏者,待我们去灭许后归来,郎君去求他执柯,断无不妥。"正说完,只见后面尘扬沙起。女兵说道:"我家有人来了。"线娘拭泪道:"言尽于此,郎君请转罢。"大家兜转马头,未远一箭之地,线娘又撤转头来一望,只见罗成又纵马前来。线娘只得又兜转马头问道:"郎君既去,为何又来?"罗成道:"虽承公主真心见许,还须付我一件信物,以便日后相逢记验。"线娘道:"不必他求,君家一矢,妾当谨藏;妾之金丸,君当藏好,便可验矣。"罗成只顾把马近前,犹依依不舍。线娘道:"罗郎你去罢,妾不能顾你了。"以手掩面,别转马头而去,随戒女兵,不许漏泄风声。行不多几步,原来窦建德因线娘不回,放心不下,又差曹旦领兵来接应,大家合兵一处回去了。罗成也望见前面有兵马到来,只得长叹一声,奔回冀州。正是: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际难为情。 第五十回 借寇兵义臣灭叛臣 设宫宴曹后辱萧后 时危豺虎势纵横,福兮祸所因。惟有功成志遂,甘心退守渔纶。 前宵欢爱,今日魂飞,泪滴金樽。堪叹煮豆燃箕,同侪嘲笑伤心。 调寄"朝中措" 祸福盛衰,如同一梦。往往有人梦平常落寞之境,还认得自己本来面目是在梦中;及梦到得意荣显之境,不但本来面目尽忘,连自己的性灵智巧,多换做贪残狠毒的心肠。直到蹇驴一鸣,荒鸡三号,方才知觉。多少英雄好汉,无有不坐此病。如今再说夏主窦建德,见线娘回来,只道他杀败了罗成,心中甚喜,检点兵马,不觉伤了大半,只得暂回乐寿,整蜆兵甲,再议征伐。曹后接见了夏主与线娘,问起行兵之事,勇安公主备细述了一遍。建德道:"胜败何足定论;然前日之败,原因孤欺敌之故,以致丧师。但可惜邓文信忠义之臣,死于非命,若早依了曹旦、文信之言,决无此失。"曹后问道:"他两人怎样说法?"线娘答道:"前日兵围罗艺州城之时,母舅密告父皇道:大军久驻城下,恐敌军窥见我军懒怠,黑夜开城劫寨,一时无备,定遭毒手,宜多防之。邓文信也谏道:战胜而将骄卒情者必败。今士卒久已懈惰,况兼罗艺善能用兵,虽被我们围困在城,城中将士,皆精锐劲敌,勿以旦言为非。父皇总谏不听。"曹后道:"陛下尝能以弱制强,稍得一胜,便起骄矜之意,以致三军损折,不以为戒,妾等无所托矣!"夏主道:"御妻之言甚善,今后孤当谨之。"曹后道:"据妾之见,陛下当下诏罪己,去尊号$ ,军士都无心恋战。郑营中四下军马,如山倒海翻,裹将拢来,稗将樊文超即便领众投降。我不得已卸甲逃鮮到仓城。岂知邴元真己将全城归降王世充。我故又赶到这里,幸喜明公无恙,多是喊人使的诡计。" 话未说完,只见魏征一骑来到,魏公大骇,忙问道:"为什么你亦离了金墉,莫非亦有甚事么?"魏征道:"昨夜五更时分,有一起人马,叫喊开城。郑司马上城看时,只见灯火之下,果然是明公坐在马上。郑司马忙开城门,出来迎接。只见喝道:'诸将不行救应!'就叫手下捆缚,裴仁俨亦被擒下。我着了急,知中贼人之计,如飞着宫侍报知王娘娘同世子逃出了南门,恰好在路上遇着了王当仁,交付与他送上瓦岗去了。故此我特地寻来,恰好多在这里。刚才我在路上,听见逃回兵卒说:'王世充大队人马,又追将下来。'"正说时,只见贾润甫手下巡逻走卒来报道:"虎牢关也失了。郑家大兵只离我们洛口三十里地,我们快走罢!"此时连魏征也没了主意。李密见王世充势大,量此洛口一隅,怎能支撑?只得同众进守河阳。河阳乃祖君彦所守地方,未及两日,巡卒又报偃师、洛口俱失。李密叹道:"谁料贼子弄这些诡计,失去这许多地方,又战失了好几员名将,这都是孤自己大意,以至于此。如今方寸已乱,教孤如何是好?"王伯当道:"为今之计,只有南阻河,北守太行,东连黎阳。徐世勣为人忠义,不以成败利钝易心。且足智多谋,堪当一面,着他同守黎阳,移兵食以资河北,虽与世充相近,未将不才,愿为死守。明公身居太行,呼吸两地,身既在此,当时部曲必然来归,力薄则拒险而守,力足则相机而战,方是妙计。"李密道:"此计甚善。"问众将,多默默不答。李密又问,众将只得说道:"前日北邙一战,人心皆惊,雄信投降,仁基、智略就缚,以致河阳疾破,仓城即降,惬师、洛口、虎牢地方,接踵而失。将无固守之志,兵无敢死之心,人情趋利,比比皆然。今明公麾下,尚有二万,恐再俄延,怕从人日散,公欲扼守,谁人相助?" 李密听了,不觉两行泪落道:"孤仗诸君毅力同心,首取洛口,又据黎阳,北抗世充,南破化及。不意今日一战,至于众叛亲离,欲守无人,欲归无地。要此六尺何为?"言罢,拔剑便欲自刎。伯当一把抱定,两泪交流道:"明公,你备经困苦,方能得成大业;今虽失利,安知不能复兴,何作此短见?"两人号哭连声,众将也齐泪下。李密哽咽了半日,才出得一声道:"罢,罢,我壮志不甘居人之下,今天丧我,无计可施,黎阳我断不去。诸君若不弃,同到关中归于唐主,诸君谅亦不失富贵。"众将齐声道:"愿随明公同归唐主。$ 么言语在上。"把小刀子轻轻的弄去封签,将书展开放在桌上,细细的玩读。前边不过通候的套语,念到后边,止不住双泪交流道:"哦,原来杨义臣死了。我说道罗郎怎不去求他,到央烦秦叔宝来。"从头至尾看完了,不胜浩叹道:"嗳,罗郎,罗郎,你却有心注意于我,不求佳侣,可知我这里事出万难。如杨老将军不死,或者父皇还肯听他说话,今杨义臣已亡,就是单二员外有书来,我父皇如何肯允。我若亲生母亲尚在,还好对他说。如今曹氏晚母虽是贤明,我做女孩儿的怎好启齿?"想到这个地位,免不得呜呜咽咽哭了一场,叹道:"罢了,这段姻缘只好结在来生了,何苦为了我误男子汉的青春?我有个主意在此:当初我住在二贤庄,蒙单家爱莲小姐许多情义,我与他亦曾结为姊妹。今罗郎既要去求叔宝,莫若将他书中改了几句,竟叫叔宝去求单小姐的姻,单员外是必应允。一则报了单小姐昔日之情,二则完我之愿,岂不两全其美。"打算停当,忙叫起一个女书记来,将原书改了,誊写一个副启上,照旧封好,仍塞在靴子里头。 不觉晨鸡报晓,木兰醒来,起身梳洗;线娘将他也像自己装束。众军士都用了早膳,正要拨寨起行,只见四五匹报马飞跑到帐前来,对着公主禀道:"千岁爷有令,差小将来请公主作速回国,因王世充被唐兵杀败,差人到我家来求救,千岁即欲自去救援,因此差小将前来。"线娘道:"我晓得了,你们去罢!"便叫手下,唤昨夜送齐爷去的外巡进来。不一时,外巡唤到,线娘在靴内取出书来,又是二十两枒封程仪,对外巡道:"这书与银子你赍到前寨去,送与昨夜那位齐爷,说我因国中有事,不及再晤。"外巡接书与银子,收好去了。线娘把手下女兵,调作前队,范愿做了后队,急急赶回。齐国远晓得夏国也要出兵,亦不去见孙安祖,竟投秦叔宝去了。正是: 将军休下马,各自赶前程。 今再说秦王同徐懋功灭了刘武周,降了尉迟敬德,军威甚胜。懋功对秦王道:"王世充自灭了魏公之后,得了许多地方,增了许多人马,声势非比昔日。今殿下若不除之,日后更难收拾。当先差诸将,四路先去其爪牙,收其土地,绝其粮饷。然后四方攒逼拢来,使他外无救援,内难守御,方可渐次擒灭。譬如人取巨螯,先断其八足,虽双钳利害,何以横行哉!"秦王称善,把兵符册籍,悉付懋功。懋功便差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县进兵,取龙门一带地方。将军刘德威,自太行山取河内地方。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绝王世充粮道。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取洛城。大将屈突通、窦轨,驻扎中路埋伏,接应各处缓急。王簿同程知节、尤俊达、连巨真等,往黎阳收复故魏土地。$ ,望公子善自保重。"窦家人出来,如命将字付与罗公子说了,公子取开一看,上写道: 来可同来,去难同去。花香有期,慢留车骑。 罗公子看了微笑道:"既如此,我少不得再来。管家,烦你替我对公主说:'花二姑娘是放他回去不得的,公主也须自保重。'"即同众人出门润日子局促,不到润甫家中去叙话,便上马赶路。窦家人忙去回复了公主,公主亦笑而不言。恰好女贞庵秦、狄、夏、李四位夫人到来,公主忙同紫烟、又兰出来接了进去,叙了姊妹之礼,坐定,线娘道:"四位贤姐姐,今日甚风吹得到此?"秦夫人道:"春色满林,香闭数里,岂有不来道窦妹之喜,兼来拜见花家姐姐,并欲识荆新郎一面。"线娘道:"此言说着花二妹,妾恐未必然。如不信现有不语先生为证。"就拿前日的疏稿出来与四位夫人看,狄夫人道:"若如此说,花家姊姊先替窦妹为之先容矣。"线娘道:"连城之壁,至今浑然,莫要诬他。"紫烟道:"若非窦妹详述,我也不信,花妹志向真个难得。"四位夫人便扯紫烟到侧边去细问,硈烟把花又兰一路行踪,并那夜线娘探验,一一说了。李夫人道:"照依这样说,花家姐姐真守志之忍心人,窦家妹妹真闺阁中之有心人,罗家公子真种情之中厚德长者,三人举动,使人可羡而敬。"四位夫人重新与又兰结为姊妹,欢聚一宵。明日起身,对窦公主说道:"我们去了,改日再来。"秦夫人执着花又兰的手道:"花妹得暇,千万同袁家妹妹到小庵随喜随喜。"又兰道:"是必准来奉候。"四位夫人即出门登车而去。 却说罗公子同张公谨的一行人,恐怕窦公主的本章先到了,连夜兼程进发,不上二十日,已赶到长安。罗公子叫家人先进城去,报知秦爷。秦叔宝听说罗公子与张公谨到来,忙吩咐家中整治酒席,自同儿子怀玉骑马来接。未及里许,恰好罗公子等到来,遂同至家中铺毡叙礼毕,罗公子要进去拜见秦母太夫人。叔宝便陪到房中,公子见了舅姑,拜了四拜。秦母见了甥儿,欢喜不胜,便问:"姑娘与站夫身子康健么?"又对罗公子说道:"甥儿,你前日托齐国远寄书来,因你表兄军旅倥偬,尚未曾来回覆你。"叔宝道:"正是前日表弟尊札,托我去求单小姐之姻,奈弟是时正与王世充对垒,世充大败投降,单二哥亦被擒获,朝廷不肯赦单兄之罪,弟念昔年与他有生死之盟,就将怀玉儿子许他为婿,与彼爱莲小姐为配,单二哥方才放心受戮。弟想姑夫声势赫赫,表弟青年娇娇,怕没有公侯大族坦腹东床,两日正欲写书奉覆,幸喜老弟到来,可以面陈心迹,恕弟之罪。"罗公子见说,便道:"弟何尝烦表兄去求单家小姐?"就把当年与窦公主马上定$ 太监姓李,袁紫烟道:"二位公公一向纳福,如今新皇帝是必宠眷。"张太监答道:"托赖粗安。夫人是晓得咱们两个是老实人,不会鬼混,故此新皇爷亦甚青目。今袁夫人归了徐老先,正好通家往来。"齐善行道:"老公公,那徐老先也是个四海多情的呢!"张太监笑道:"齐先儿,你不晓得咱们内官儿到人家去,好像出家的和尚道士,承这些太太们总不避忌。"李太监道:"圣旨上面有三位夫人,刚才先进去的想是娘娘认为侄女的窦公主了,怎么花夫人不见?"宇文士及道:"正是在这里,也该出来同接旨意才是。"袁紫烟只得答道:"花夫人是去望一亲戚,想必也就回来。"说完走了进去。 从人摆下酒席,众官儿坐了,吃了一回酒,将要撤席。只听得外面窦家的人说道:"好了,香工回来了,花姑娘呢?"张香工道:"他还有一两日回来,我来覆声公主。"众家人道:"你这老人家好不晓事,众官府坐在这里,立等他接旨,你却这样自在话儿。"贾润甫听见,对家人说道:"可是张香工回来了,你去叫他进来,待我问他。"从人忙去扯那香工进来。贾润甫道:"你同花姑娘出门,为何独自回来?"香工道:"前日下山转来,那日傍晚,忽遇天而难行,借一个殷寡妇家歇宿。他家有三个女人,叫什么夫人的,死命留住。叫我先回,过两三日,他们送花姑娘归庵。"张太监见说便道:"就是这个老头子同花夫人出门的么?"众人答道:"正是。"张太监道:"你这老头子好不晓事,这是朝廷的一位钦召夫人。你却是骗他到那里去了,还在这里说这样没要紧的话。孩子们与我好生带着,待咱们同他去缉访,如找不着,那老儿就是该死。"三四个小太监,把张香工一条链子扣了出去,那老儿吓得鼻涕眼泪的哭起来。线娘见得了,便叫吴良将五钱银子,赏与香工。又将一两银子,付他做盘缠。叫吴良同张香工吃了饭,作速起身,去接取花姑娘回来。张太监道:"宇文老先,你同齐先儿到县里寓中去,咱同那老儿去寻花夫人。"宇文士及道:"花夫人自然这里去接回,何劳大驾同往?"那老太监向宇文士及耳上说了几句,士及点点头儿,即同善行先别起身。张、李二太监同香工出门,线娘又把十两银子付与吴良一路盘费,各各上马而行。 且说花又兰,在殷寡妇家住了两三日,恐怕朝廷有旨意下来,心中甚是牵挂,要辞别起身。无奈三位夫人留住不放。那日正要辞了上路。只听得外面马嘶声响,乱打进来,把几个书童多已散了,贾夫人忙出来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这般放肆?"那香工忙走进来道:"夫人,花姑娘住在这里几日,累我受了多少气,快请出来去罢!"贾夫人道:"花$ 报与我们得知。"张、尹二妃道:"秦王这事,总是你我四人身上之事,不必叮咛;但是离多会少,叫我二人如何排遣?"建成犹执着二妃之手,哽咽难言。元吉道:"你们不必愁烦,我与大兄倘一得便,即趋来奉陪。"张、尹二妃拭泪,直送至五宫门首,开出来猛见守门官监,将玉带呈上去:"是昨夜不知何人挂在宫门上的。"建成忙取来一认,却是秦王身上的,二王吓得神色俱变,便道:"这是秦王之物,毕竟昨夜他回去,在此经过,晓得我们在内顽耍,故留此以为记念,如今怎样好?"张艳雪说道:"不必慌张。秦王既有如此贼智,拚我一口硬咬着他,这罪名看他逃到那里去?"便向建成耳上说了几句,建成欢喜放心,即与元吉勉强散别归府。 张、尹二妃忙进宫去打扮停当,将秦王玉带边镶,四围割断了几处,跟了夭夭、小莺齐上玉辇,媮到丹霄宫来朝见唐帝。唐帝吃了一惊,便问道:"朕没有来宣你们,何故特然而来?"二妃道:"一来妾等挂念龙体,可能万安;二来有不得已事,要来见驾。"唐帝道:"有何事必要来见朕?"张、尹二妃不觉流泪道:"妾等昨夜更深,忽然秦王大醉,闯进妾宫中来,许多甜言媚语,强要淫污,妾等不从,要扯他来见陛下,奈力不能支,被他走脱,只把他一条玉带扯落在此,请陛下详看,以定其罪。"唐帝道:"世民这几日时刻在此侍奉,昨因朕病体小愈,故黄昏时候,叫他回府将息,何曾用过酒来,说甚大醉?"将玉带细玩,又是秦王之物,便道:"玉带虽是他的,其中必有缘故,或者是他走急了,撩在何处,你们宫奴拾了便将来诬陷他人,这是使不得的呢!"尹瑟瑟道:"妾等几年侍奉陛下,何曾诬陷他人,说这样话来。"两个装出许多妖态,满面流泪,挨近身旁,哀哭不止。唐帝不得已,只得说道:"既如此,二妃且回,待朕着人去问他。"即写几字着内监传旨,命御史李纲,去会问秦王闯宫情由,明白奏闻。因此张、尹二妃,只得谢恩回宫。 却说秦王夜间挂带之后,忙归府中。心中着恼,那里睡得着。绝早起身,把家政料理了一番,便要进宫去问候。只见左右报道:"御史李纲在外要见王爷。"秦王只道是要问父皇病体,便出来相见,参谒后坐定。李纲道:"圣上龙体如何?"秦王道:"孤昨夜回来,身子已觉好些,不知今日如何,正要定省。"李纲道:"今早有个内臣传出旨意,发到臣处,要臣来请问殿下,故臣不得不自来冒读。"秦王忙叫左右,摆着香案来开读了。此时秦王颜色惨淡,便想道:"昨夜我一时听见,故借此以警他们,却反来诬陷我!"即对李纲道:"孤昨夜在父皇宫中回来,楼前偶有所闻,故将玉带系挂于$ 大都督李药师处。药师见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自己相聚,惧的是二公易服而至。忙留他们到书房中去,杯酒促膝谈心,杜如晦忙把朝里头的事体,细细述与药师听了。药师道:"军国重务,我们外延之臣,尚好少参末议;况有明主在上,臣等亦不敢措词。至于家庭之事,秦王功盖天下,勋满山河,将来富贵,正未可量,今值阋墙小衅,自能权衡从事,何必要问外臣?烦二兄为弟婉言覆之。"无忌、如晦再三恳求,李但微笑谢罪而已。如晦没奈何,只得住了一宵,将近五更,恐怕朝中有变,写一字留于案上,同无忌悄悄出门。 走了四五十里,绝好一个天气,只见山脚底下推起一阵乌云上山,一霎时四面狂风骤起。无忌道:"天光变了,我们寻一个人家去歇息一回晅好。"如晦的家人杜增说道:"二位老爷紧赶一步,不上二三里转进去,就是徐老爷的住居了。"如晦道:"正是,我们快赶快一步。"无忌问:"那个徐老爷?"如晦道:"就是徐德言,他的妻子就是我家表姊乐昌公主。"无忌道:"哦,原来就是破镜重圆的,这人为什么不做官,住在这里?"如晦道:"他不乐于仕宦,愿甘林泉自隐。"无忌道:"这夫妇两个,是有意思的人,我们正好去拜望他。"大家加鞭纵马,赶到村前,只见一湾绿水浔浔,声拂清流。几带垂杨袅袅,风回桥畔。远望去好一座大庄房,共有四五百人家,在田畴间耕耘不止。一行人过桥来,到了门首便下了牲口,门上人就出来问道:"爷们是那里?"杜增应道:"我们是长安社老爷,因到安州在此经过,故来拜望老爷。"那门上人道:"我家老爷,今早前村人家来接去了。"杜如晦道:"你同我家人进去禀知公主,说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然明白。"就对杜增道:"你进去看见公主,说我要进来拜见。"门上人应声,同杜增进去了一回,只见开了一二重门出来,请如晦、无忌到中堂坐下。少顷,见两个垂髫女子,请如晦进内室中去,只见公主: 雅耽铅椠,酷嗜缥细。妆成下蔡,纱偏泥泥似阳和;人如初日,容映纷纷似流影。好个天装艳色,皱成双阙之红;岫抹云蓝,滴作万家之翠。真是画眉楼畔即是书林,傅粉房中便为家塾。 如晦见了,要拜将下去。乐昌公主曰:"天气炎热,表弟请常礼罢。"如晦揖毕,坐了问道:"姊姊,姊夫往那里去了?"公主道:"这里村巷,每三七之期,有许多躬耕子弟,邀请当家的去讲学,申明孝梯忠信之义,因此同我宁儿前去。我已差人去请了,想必也就回来。"两个又问了些家事,公主便道:"闻得表弟在秦王府中做官,为何事出来奔走,莫非朝中又有什么缘故么?"如晦道:"姊姊真神仙中人也。$ 封,何至身首异处。今说秦王杀了建成、元吉,张、尹二妃初只道两个风流少年,可以永保欢娱;又道极转头来,原可改弦易辙,岂知这节事不破则已,破则必败。一回儿宫中行住坐卧,都是谈他们的短处。唐帝晓得原有些自差,只得将张、尹二妃退入长乐宫,连这老皇帝也没得相见了。只与夭夭、小莺等,抹牌鞠球,消遣闷怀而已。时秦王立为太子,将文武宾僚,个个升涉得宜。就是建成、元吉的旧臣,亦各复其职位。惟魏征当年在李密时,就有恩于秦王,因归唐之后,唐帝见建成学问平常,叫魏征为太子师傅,今必要驾驭一番。即召魏征,征至。秦王道:"汝在东府时,为何离间我兄弟,使我几为所图?"魏征举止自乐,毫不惊异,答道:"先太子早从征言,安有今日之祸?"秦王大怒道:"魏征到此,尚不自屈,还要这般光景,拿出斩了!"左右正要动手,程知节等跪下讨饶。秦王道:"吾岂不知其才,但恐以先太子之故,未必肯为我用耳!"遂改容礼之,拜为詹事主簿。王珪、韦挺亦召为谏议大夫。唐帝见秦王每事仁政,举措合宜,众臣亦各抒忠事之,因即让位太子。武德九年八月,秦王即位于东宫显德殿,尊高祖为太上皇,诏以明年为贞观元年。立妃长孙氏为皇后;追封故太子建成为息隐王,齐王元吉为海陵刺王。立子承乾为皇太子,政令一新。 且说萧后在周喜店中,冒了风寒,只道就好。无奈胸隔蔽塞,遍体疼热,不能动身,月余方痊。将十两银子,谢了杨翩翩,同王义、罗成等起程。路上听见人说道:"朝中弟兄不睦,杀了许多人。"萧后因问王义:"宫中那个弟兄不睦?"王义道:"罗将军说建成、元吉与秦王不和,已被秦王杀死,唐帝禅位于秦王了。"自此晓行夜宿,早到潞州。王义问萧后道:"娘娘既要到女贞庵,此去到断崖村,不多几步。臣与罗将军兵马停宿在外,只同女眷登舟而去甚便。"萧后道:"女贞庵是要去的,只检近的路走罢了。"王义道:"既如此,娘娘差人去问窦公主一声,可要同行么?"萧后便差小喜同宫奴到窦公主寓中问了,来回覆道:"窦公主与花二娘多要去的。" 正说时,许多本地方官府,来拜望罗成。罗成就着县官,快叫一只大船,选了十个女兵,跟了窦公主、花二娘、两位小相公。线娘差金铃来接了萧后、薛冶儿过船去,小喜儿宫奴跟随。真是一泓清水,荡浆轻摇,过了几个湾,转到断崖村。先叫一个舟子上去报知。且说女贞庵中,高开道的母亲已圆寂三年了,今是秦夫人为主。见说吃了一惊问道:"萧后怎样来的?同何人在这里?"舟子道:"船是在本地方叫的,一个姓罗,一个姓王的二位老爷,别的䐁不晓得。"秦、狄$ 。" 崔判官急转司房,将天下万国之王天禄总簿一看,只见南赡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贞观一十三年。崔判官看了,吃了一惊,急取笔蘸墨将一字上添上两画,忙出来将文簿呈上。十王从头一看,见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十王又问:"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已经一十三年。"十王道:"陛下还有二十年阳寿,此一来已是对案明白,请辽阳世。"太宗听见,恭身称谢。十三差崔判官、朱太尉送太宗还魂。 太宗谢别出殿。朱太尉执着一枝引魂幡在前引路,只见一座阴山,觉得凶恶异常。太宗道:"这是何处?"崔判官道:"这是枉死城,前日那六十四处烟尘草寇,众好汉头目,枉死的鬼魂,都在里头,无收无管,又无钱钞用度,不得超生。陛下该赏他些盘缠,才好过去。"太宗道:"朕空身在此,那里有钱钞?"崔判官道:"陛下的朝臣尉迟恭有制钱三库,寄存在阴司,陛下苦肯出名立一契,小判作保,借他一库,给散与这些饿鬼,到阳间还他。那些冤鬼,便得超生,陛下可安然竟过。"太宗大喜,情愿出名借用。崔判官呈上纸笔,太宗遂立了文书,崔判官袖着,将到山边,听得神嚎鬼哭,乱哄哄拥出许多鬼来,尽是拖腰折臂,也有无头的,也有无脚的,都喊道:"李世民来了,还我命来!"太宗吓得胆战心惊,拖住崔判官。崔判官道:"你们不得无礼,我替大唐皇爷借一库银子的票儿在此,你们去叫那魔头来领票去支付分给便了。唐皇爷阳寿未终,到阳间去还要做水陆道场,超度你们哩!"众鬼听了,如飞去叫那魔头来。崔判官吩咐了,把票儿付与魔头,众鬼欢喜而去。三人又走了里许,见一条青石大桥,滑润无比,太宗向桥上走去。刚要下桥,听得天庭一个霹雳,吃了一惊,跌将下来。忙叫道:"跌死我也!跌死我也!"开眼看时,见太子嫔妃,都在旁伺候。 太子忙传魏征等,魏征走近御床,牵衣说道:"好了,陛下回阳了。"太宗醒了片时,太医进定心汤吃了,站起身来。魏征问道:"陛下到阴司可曾会见崔珏?"太宗点头道:"亏他护持。"便将幽梦所见,细细述与众人听了;众人拜贺而出。太宗即传旨,宣隐矹山法师唐三藏、窦巨德至京。天使到时,窦巨德已圆寂四五天了。使者随唐三藏到京,建水陆道场,超度幽魂。又命以金银一库还尉迟恭,恭辞不受,太宗再三勉谕,敬德拜受而出。库吏将银盘交敬德,照册缺了五百贯,库吏惊惶,只见梁上堕下一帖。取视之,乃大业十二年,敬德打铁时,支付书生票也,闻者奇异。太宗在宫中,调养了三四天,御体比前愈党强健,不期被火焚了大盈库,魏征道:"天灾流行,皆由宫中阴气抑郁所致,乞将先帝$ 武臣宴于宫中,行酒令使言小名。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自言小名五娘,其官称封邑皆有武字,出为华州刺史。御史复奏,君羡谋不轨,遂坐诛。因密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淳风对道:"臣仰稽天像,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自今不过三十年,当有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太宗道:"疑似者尽杀之何如?"淳风对道:"天之所命,人不能违,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况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或者颇有慈心,为祸或浅。今若得而杀之,天或更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太宗听言乃止,心中虽晓得才人姓武有碍,但见媚娘性格柔顺,随你胸中不耐烦,见了他就回嗔作喜,顷刻不忍分手,因此虽放在心上,亦且再处。武才人也晓得大臣的议论,谅天子意思,必不加刑,但欲逊避,恨无其策。日复一日,太宗因色欲太深,害起病来,那太子晋王朝夕入侍,瞥见武才人颜色,不胜骇异道:"怪不得我父皇生这场病,原来有这个尤物在身边,夜间怎能个安静。"意欲私之,未得共便,彼此以目送情而已。 一日晋王在宫中,武才人取金盆盛水,捧进晋王盥手。晋王看他脸儿妖艳,便将水洒其面,戏吟道: 乍忆巫山梦里魂,阳台路隔恨无门。 武才人亦即接口吟道: 未曾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雨露恩。 晋王听了大喜,便携了武才人的手,同往宫后小轩僻处,武才人道:"陛下闻知,取罪不小。"晋王笑道:"我今与你也是天缘,何人得知。"武才人扯住晋王御衣泣道:"安虽微贱,久侍至尊,今日欲全殿下之情,遂犯私通之律;倘异日嗣登九五,置妾于何地?"晋王见说,便矢誓道:"倘宫车异日晏驾,册汝为后,有违誓言,天厌绝之。"武才人叩谢道:"虽如此说,只是延臣物议不好,倘皇爷要加罪于妾身,何计可施?"晋王想了一想道:"有了,倘父皇着紧问你,你须如此如此说,自可免祸,又可静以待我了。"武才人点首,晋王乃解九龙羊脂玉钩赠武才人,才人收了,随即别出。时京中开试,放榜未定日期,太宗病间,召李淳风问道:"今岁开科取士,不知状元系何地何人,料卿必知。"淳风道:"臣昨夜梦入天廷,见天榜已放,臣看完,只见迎榜首出来,他彩旗上面有诗一首。"太宗道:"诗句怎么样说?"淳风道:"臣犹记得。"遂朗吟: 美色人间至乐春,我淫人妇妇淫人。色心若起思亡妇,遍体蛆钻灭色心。 太宗听了说道:"诗后二句,甚不解其意,不知何处人,什么姓名?"淳风道:"圣天子洪福不浅,今科三鼎甲,乃是忠直之士,大有稗于社稷;姓名虽知,不便说出,恐泄漏于臣,上帝嗱怒不浅,乞陛下赐臣$ 。"硕贞便叫,唤他进寨来。毛二出去不多时,领着四个徒弟,走进寨门。两边刀枪密密,剑戟重重。上边一个柔弱女子,相貌端肃,珠冠宝顶,著一件暗龙绒色战袍,大红花边镶袖口。四个徒弟,见了这般光景,只得跪下叩头道:"家爷启问娘娘好么?"陈硕贞道:"你家老爷,朝廷待得好么?"徒弟答道:"好。家爷有一件东西在此,奉与娘娘,须屏退众人。"陈硕贞道:"多是我的心腹。"那徒弟就在袖中取将出来,硕贞接在手中一看,却是前日临别时赠与怀义的白玉如意,见了双泪交流便道:"我只道我弟永不得见面的了,谁知今日遭逢。"便对四个徒弟道:"这里总是一家,你们住在此,待你老爷来罢。"四人只得住下。 过了一宵,五更时分,听得三个轰天大炮,早有飞马来报道:"敌兵来了!"陈硕贞道:"这是我家师爷,说甚敌兵!"各寨穿了甲胄,如飞摆齐队伍,也放三声大炮,放开寨门,硕贞差人去问:"是何处人?"怀义的兵道:"我们是白马寺主右卫大将军冯爷,你们来的是何人?"军卒答道:"是文佳皇帝在此。"说了,就转身去报与陈硕贞。硕贞选了三四十人跟了,跨上马,来接醅旨。怀义叫三千御林军驻扎站立,自同三四十个徒弟,背了玉旨,昂然而来。到硕贞寨中,香案摆列。硕贞接拜了圣旨,两个相见过,拥抱大哭,到后寨中去各诉衰情。正欲摆酒上席,城内各官俱来参谒。怀义差人辞谢了,对硕贞道:"贤姊既已受安,部下兵马如何处置?"硕贞道:"我既归降,自当同你到京西圣,兵马且屯扎睦州再处。"怀义道:"如此绝妙。"硕贞传众军头目说了,军马只得暂在睦州驻扎候旨。只带三四十亲随,同怀义亲切的慢慢而行。 行不及两三日,遇见了薛仁贵兵马,怀义把招安事体,对他说了。仁贵道:"既是事体已妥,师爷同令姊面圣,学生具疏上闻,去守地方了。"大家相别,仁贵自回像州去了。怀义同硕贞一路而行。到了京中,报知太后。太后晓得陈硕贞到了,怀义先进宫去说明,差个官儿去接,即召陈硕贞进宫。太后一见,悲喜交集,大家把别后事情说了,留在宫中,住了两三日,赠了金银缎匹,买一所民房居住,敕赐硕贞为妇义王,与太后为宾客。怀义赐封鄂国公。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安金藏剖腹鸣冤 骆宾王草檄讨罪 兔走鸟飞,一霎时,翻腾满目。兴告讦,网罗欲尽,律严刑酷。眼底赤心肝一片,天边鳄泪愁千斛。吐尽怀草檄,整天廷,仇方复。斟绿酒,浓情续。烧银烛,新妆簇。向风亭月榭,细谈衷曲。此夜绸缪恩未意,来朝离别情何促?倩东风,博得上林归,双心足。 调寄"满江红" 从古好名之士,$ 斗色新。 玄宗见杨妃写完,赞道:"亦来的敏快得情。"拿与梅妃道:"妃子你看何如?"梅妃取来一看,暗想道:"他说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与凡花斗色新,笑我过时了。"两下颜色有些不和起来。高力士道:"娘娘们诗词唱和,奴婢有几句粗言俗语解分。"玄宗道:"你试说来。"高力士道:"皇爷今日同二位王美人,步步娇,走到高阳台,二位娘娘双劝酒,饮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棒鼓,唱一套贺新郎,大家沉醉东风。皇爷卸下皂罗袍,娘娘解下红袖袄,忽闻一阵锦衣香,同睡在销金帐,那时节花心动将起来,只欶快活三,那里管念奴娇惜奴娇。皇爷慢慢的做个蝶恋花,鱼游春水,岂不是万年欢天下乐?"只见二妃听到他说到"花心动,快活三",不觉的都嘻嘻微笑起来。玄宗道:"力士之言有理。朕今日二美既具,正当取乐,休得争论。"遂挽手携着二妃回宫。梅妃性柔缓,后竟为杨妃所谮,迁于上阳东宫。 一日玄宗闲步梅园,忽想起梅妃来,差高力士去探望。力士领旨到上阳宫,只见梅妃正在那里伤感。力士连忙叩头。梅妃道:"高常侍,我自别圣驾已来,久无音问,今日甚事有劳你来?"力士道:"圣上今日偶步梅园,十分思念娘娘,特着奴婢来探望。"梅妃闻言,便欢欢喜喜问力士道:"圣上着你来探望,终非弃我,汝可为我叩谢皇恩,说我无日不望睹天颜,还祈皇恩始终无替。"力士领命,随即回至梅园,将梅妃所言奏上。玄宗闻言,不觉嗟叹道:"我岂遂忘汝耶!高力士,你可选梨园最快戏马,密召梅妃到翠花西阁相叙,不可迟误。"力士应声而去。玄宗连声叫道:"转来,你须悄地里去,不可使杨妃知道。"力士道:"奴婢晓得。"便到梨园选了一匹上等骏马,竟到东楼,见了梅妃。梅妃道:"高常侍,你为何又来?"力士道:"奴婢将娘娘之言,述与皇爷听了,皇爷浩叹道:'我岂忘汝。'就令奴婢选上等骏马,密召娘娘到翠花西阁叙话。"梅妃道:"既是君王宠召,缘何要暗地里来?"力士道:"只恐杨娘娘得知,不是当耍。"梅妃道:"陛下为何怕着这个肥婢?"力士道:"娘娘快上马,皇爷等久了。" 梅妃便上马而来,到了阁前,玄宗抱下马来道:"爱卿,我那一日不想你来。"梅妃参拜道:"贱妾负罪,将谓永捐。不料又得复睹天颜。"玄宗就命宫女摆酒,饮至数巡,梅妃斟上一杯,敬与玄宗道:"陛下果终不弃贱妾,幸满饮此杯。"玄宗吃了,也斟一杯回赐。梅妃饮至半醉,玄宗双手捧着他面庞细看道:"妃子花容,略党消瘦了些。"梅妃道:"如此情怀,怎免消瘦?"玄宗道:"瘦便瘦,却越觉清雅了。"梅妃笑道$ 大汉,月明如昼,低头下视广陵城市灯火,大喜。法善请敕伶工,奏霓裳羽衣一曲。奏毕,张果老同法善,仍引玄宗与高力士伶工众人等,于桥上步回宫禁。才步下桥,张果老即时把袖一拂,桥忽不见,只见张果老手中,原袀着丝带一绦,仍旧把来系于腰间。高力士伶工众人等,皆大惊异。玄宗此时说道:"先生神术通灵,真乃奇妙!"张果老回说道:"此是仙家游戏小术,何足多羡。"玄宗再命洗杯赐酒,直至天晓时候,方才罢宴各散。后人有诗叹道: 仙家游戏亦神通,却使君王学御风。 万乘至尊宜自重,怎从术士步空中? 次日,玄宗密遣使者,即将西凉府酒店中主人写的手照,到彼酒店取赎小玉如意。使者行了几日,却果然取赎回来,仍信上元十五夜之游,是真非幻。过了几月,广陵地方官上疏奏称:"本地于正月十五夜二更后,天际中忽现五色祥云万朵,云中仙灵,历历可睹。又闻仙乐嘹亮,迥非人间声调,此诚圣世瑞征,合应奏闻。"玄宗览疏,暗自称奇,即不明言此事,只批个知道了。原来这霓裳羽衣曲,乃是玄宗于开元之时,尝梦游月宫,见有仙女数十,素练宽衣,环珮丁东,歌舞于广寒宫中,声调佳妙,非人世所能有。玄宗因问:"此何曲为名?"众女答道:"名为霓裳羽衣曲。"玄宗梦中密记其声调,及醒来一一记得,遂传示乐工,谱成此曲,果然不是人间声调也。玄宗益信二人为神仙。又闻张果每出,必乘一白驴,其行如飞,及归便把此驴,折叠如纸,置于巾箱中,欲乘则以水巽之,依旧成驴。玄宗愈奇其术,思欲与之联为姻眷,要将玉真公主下嫁与他。张果说道:"臣有别业在王屋山中,向曾以太平钱三十万聘娶章氏女在彼,今岂容更娶?况臣疏野性成,不慕荣禄,入京已久,念切远山,伏乞天恩放回,实为至幸。"玄宗说道:"先生不肯尚主,朕亦不敢相强。却如何便欲舍朕而去耶!先生与叶尊师同在朕左右,二位不可缺一,方思朝夕就教,幸勿遽萌去志。"张果感其诚意,遂与叶法善仍留京邸。 法善昔年尝隐于松阳,与刺史李邕相契。李邕极是多才,既能作文,又善写字,法善曾求他为其祖作碑文一篇。及被召入京时,李邕也升了京官,心中却不喜法善弄术,恐其眩惑君心。法善要把他前日所作碑文,求他一写,李邕再三不肯,说道:"吾方悔为公作,岂能更为公写!"法善笑道:"公既为吾作,岂能不为吾写;今日且不必相强,容后更图之。"当下含笑而别。是夜法善乃于密室中,陈设纸墨笔砚,至三更时,仗剑步罡,焚符一道,口中念念有词,把令牌一拍,只见李邕忽从壁间步出。法善更不同他言语,只把剑来指挥,叫他将纸笔墨砚写碑文,$ 山之言,将三镇险要之处,尽改用番人戍守,韦见素进谏不从。一日,韦见素与杨国忠同在上前,高力士侍立于侧。玄宗道:"朕春秋渐高,颇倦于政,今以朝事付之宰相,以边事付之将帅,亦复何忧?"高力士奏道:"诚如圣谕,但闻南诏反叛,屡致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朝廷必须有以制之,方能无有后患。"玄宗说道:"汝且勿言,宰相当自有调度。"原来那南诏,即今云南地方,南蛮人称其王为诏。本来共有六诏,其中有名蒙舍诏者,地在极南,故曰南诏。五诏俱微弱,南诏独强,其王皮逻阁,行贿于边臣,请合南地六诏为一。朝廷许之,赐名归义,封之为云南王,后竟自恃强大,举兵反叛。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兵与战,被他杀败,士卒死者甚多。杨国忠与鲜于仲通有旧好,掩其败状,仍叙其功。后又命剑南留守李密,引兵七万讨之,复被杀败,全军覆没。国忠又隐其败,转以捷闻。更发大兵前往征讨,前后死者,不计其数,人莫有敢言者。高力士偶然言及,国忠连忙掩饰道:"南蛮背叛,王师征讨,自然平定,无烦圣虑。至若边将拥兵太盛,力士所言是也。即如安禄山坐制三大镇,兵强势横,大有异志,不可不慎防之。"玄宗闻其言,沉吟不语。韦见素奏道:"臣有一策,可潜消安禄山之异志。"玄宗问道:"是有何策?"韦见素道:"今若内擢安禄山为平章事,召之入朝,而别以三大臣分为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则安禄山之兵权既释,而奸谋自沮矣。"杨国忠道:"憉策甚善,愿陛下从之。"玄宗口虽应诺,意犹未决。 当日朝退回宫,把这一席话说与杨妃知道。杨妃意中虽极欲禄山入朝,再与相叙,却恐怕到了京师,未免为国忠所谋害。乃密启奏玄宗道:"安禄山未有反形,为何外臣都说他要反?他方今掌握重兵在外,无故频频征召,适足启其疑惧。不如先遣一中使往观之,若果有可疑之处,然后召之,看他如何便了。"玄宗依其言,即遣内侍辅缪琳,赍极美果品数种,往赐安禄山,潜察其举动。缪琳当奉玄宗之命,直至范阳。禄山早已得了宫中消息,知其来意,遂厚款缪琳,又将金帛宝玩送与缪琳,托他好为周旋。缪琳受了贿赂,一力应承,星夜回来复旨,极言安禄山在边,忠诚为国,并无二心。玄宗听说,信以为然,乃召杨国忠入宫面谕道:"国家待安禄山极厚,安禄山亦必能尽忠报国,决不敢于相负,朕可自保其无他,卿等不必多疑。"国忠不敢争论,只得唯唯而退。正是: 奸徒得奥援,贿赂已通神。莫漫愁边事,君王作保人。 自此玄宗竟以边境无事,安意肆志。且又自计年已渐老,正须及时行乐,送日夕与嫔妃内侍,及梨园子弟们,征歌逐舞,十分$ 惊悸而寤,口里犹作咿哑之声。玄宗搂着便问道:"阿环为甚不安么?"杨妃定了一回,方才答说道:"我梦中见一鬼魅从宫后而来,对着我跳舞,旁有一美貌女子,摇手止之,鬼只是不理。他却口口声声称我陛下,我不敢应他,他便把一条白带儿扑面的丢来,就兜在我颈项上,因此惊魔。"玄宗听说,便也把自己所梦的述了一遍,杨妃咄咄称怪。玄宗宽解道:"总因连日心绪不佳,所以梦寐不安,不足为异。但我所梦钟尴之神甚奇,不知终南果有其人否?"杨妃道:"梦境虽不足凭,只是如何女变为男,男变为女;又怎生我梦中,也见一女子,也恰梦见那鬼,呼我为陛下,这事可不作怪么?"玄宗戏道:"我和你恩爱异常,愿不分你我,男女易形,亦鸾颠凤倒之意耳!"说罢大家都笑起来。看官,你可知杨贵妃本是隋炀帝的后身,玄宗本是贵儿再世。梦中诀见的,乃其本来面目。此亦因时运向衰,鬼来弄人,故有此梦。正是: 时衰气不旺,梦中鬼无状。帝妃互相形,现出本来相。 次日玄宗临朝,传旨问:"在朝诸臣,可知终南有已故不第进士,姓钟名尴字么?"文班中,只见给事中王维出班奏曰:"臣维向曾侨居终南,因终南有进士钟馗于高祖武德皇帝年间,为应举不第,以头触石而死,故时人怜之,陈请于官,假袍笏以殉葬之。嗣后颇著灵异,至今终南人奉之如神明。"玄宗闻奏,一发惊异,遂宣召那最善图画的吴道子来,当面告以梦中所见钟馗之形像,使画一图,传为真像,特追赐袍饬,兼赐钟馗状元及第。又因杨妃梦鬼后宫从而来,遂命以钟馗之像,永镇后宰门。如昔年太宗皇帝,画尉迟敬德、秦叔宝之像于宫门的故事一样。至今人家后门上,都贴钟馗画像,自此始也。又时人至今呼之为钟状元。正是: 当年秦尉两将军,曾为文皇辟邪秽。今日还看钟状元,前门后户遥相对。 玄宗因画钟馗之像,想起昔年太宗画秦叔宝、尉迟敬德二人之像,喟然说道:"我梦中的鬼魅,得钟馗治之,那天下的寇贼,未知何人可治?安得再有尉迟敬德、秦叔宝这般人材,与我国家扶危定乱?"因忽然相思着秦叔宝的玄孙秦国模、秦国桢兄弟二人:"当年他兄弟曾上疏谏我,不宜过宠安禄山,极是好话。我那时不惟不听他,反加废斥,由此思之,诚为大错,还该复用他为是。"遂以手敕谕中书省起复原任翰林承旨秦国模、秦国桢仍以原官入朝供职。 却说那秦氏兄弟两个人,自遭废斥,即屏居郊外,杜门不出。间有朋友过访,或杯酒叙情,或吟诗遣兴,绝口不谈及朝政。国桢有时私念起那当初集庆坊所遇的美人,却怕哥哥嗔怪,只是不敢出诸口。也有时到那里经过,密为访问,并无消息$ 军覆没,主帅遭殃。潼关失陷,于是河东、华阴、冯诩、上洛等处,守将都弃城而走。唐朝制度,各边镇每三十里设立一烟墩,每日黄昏时分,放烟一炬,接递至京,以报平安,谓之平安火。那时平安火三夜不至,玄宗心甚惶惑。忽飞马连报,说哥舒翰丧师失地,贼兵乘胜而进,势不可当。玄宗大惊,立即召集廷臣商议。 杨国忠怕人埋怨他催战之误,倒先大言道:"哥舒翰本当早战,以乘贼之无备;只因战之不早,使贼转生狡谋,堕彼之计。"同平章事韦见素道:"轻敌而败,悔已无及;为今之计,宜速征诸道兵入援,更命大将督率京中新募丁壮守卫京城。"翰林承旨秦国桢道:"还须速敕郭子仪、李光弼等,急移兵以御贼入京之路。"杨国忠却只沉吟不语。玄宗问:"宰相之见若何?"国忠奏道:"征兵御贼,督兵守城,固皆要檷;但潼关既陷,长安危甚,贼势方张,渐逼京师,外兵未能遽集,所谓远水难救近火。以臣愚见,莫如车驾暂幸西蜀,先使圣躬安稳,不为贼氛所侵扰,然后徐待外兵之至,乃为万全之策。"玄宗闻奏,未及开言,只见翰林承旨秦国桢出班奏道:"逆贼犯顺,势虽猖披,然岂能敌天朝兵力。即今郭子仪、李光弼、颜真卿、张巡等,皆屡战屡胜。近又报东平太守吴王抵义师,屡次杀贼甚多。闻安禄山塘骂其党严庄、高尚说:'汝前日劝我反以为计出万全,今我屡为官军所逼,万全何在?'高、严二贼无言可对。禄山欲杀之,左右劝解而止。是贼气已挫,行当珍灭。今我兵潼关之败,失在违众议而催出战,非尽哥舒翰之罪也。若外兵云集,恢复有期;奈何以一败之故,遽思奔避?大驾一行,京都孰守?独不为宗庙社稷计乎?幸蜀之说,臣愚以为不可。"玄宗传谕,在延诸臣各抒所见,诸臣都唯唯莫对,但回奏道:"容臣等赴中书共议良策覆旨。"玄宗闷闷不悦,随罢朝回宫。 看官,你道杨国忠为何忽有幸蜀之说?却原来他向曾为剑南节度使,西川是他的熟径。前日一闻禄山反叛,他即私遣心腹,密营储蓄于蜀中,以备缓急,故今倡议幸蜀,图自便耳。正是:  只因自己营三窟,强欲君王驻六飞。 当下国忠见众论不一,上意未决,相道:"前日天子又欲亲征,又欲禅位,多亏我姊妹们劝止。今日幸蜀之计,也须得他们去耸才妙。"遂乘间打从便门来到虢国夫人府中,相与密议其事。那时虢国夫人,正从宫中宴会出来,同韩国夫人各归私第。每家一队,队著五色衣,车仗仪从,灯火辉煌,相映如百花之焕发,正在那里下辇,步到厅堂。恰好国忠慌慌张张的来到,口中只连声道:"急走为上!急走为上!"虢国夫人忙问:"有何急事?"国忠道:"潼关失守$ ,今一概以叛法处死,似乖仁恕之道。且河北未平,群臣陷于贼中者尚多,若尽诛西京之陷贼者,是坚彼附贼之心了。"肃宗准奏,诏诸从贼者,始从宽典,后因法司屡请正叛臣之罪,以昭国法。上皇亦云,叛臣不可轻宥,肃宗乃命分六等议处。法司议得达奚珣等一十八人应斩,家眷人口没官;陈希烈等七人,应勒令自尽;其余或流或贬或杖,分别拟罪具表。肃宗俱依所议,只于新犯中欲特赦二人:那二人即故相燕国公张说之子原任刑部尚书张均、太常卿驸马都尉张(土自)。 你道肃宗为何欲赦此二人?只因昔日上皇为太子时,太平公主心怀妒嫉,朝夕伺察东宫过失纤微之事,俱上闻于睿宗,即宫中左右近习之搴,亦都依附太平公主,阴为之耳目。其时肃宗尚未生,其母杨妃,本是东宫良媛,偶被幸御,身遂怀孕,私心窃喜,告知上皇。那时上皇正在危疑之际,想道:"这件事,若使太平公主闻之,又要把来当做一桩话柄,说我内多劈宠,在父皇面上谗谮,不如以药下其胎罢,只可惜其胎不知是男是女。"左思右想,无可与商者。时张说为侍讲官,得出入东宫,乃以此意密与商议,张说道:"龙种岂可轻动?"上皇道:"我年方少,不患子嗣不广,何苦因宫人一胎,滋忌者之谤言。吾意已决,即欲觅堕胎药,却不可使问于左右,先生幸为我图之。"张说只得应诺,回家自思:"良媛怀胎,若还生子,非帝即王,今日轻易堕胎,岂不可惜,且日后定然追悔。但若不如此,谗谤固所不免。太子已决意欲堕,难与强争,他托我觅药,我今听之天数,取药二剂,一安胎,一堕胎,送与太子,只说都是堕胎药,任他取用那一副,若到吃了那安胎药,即是天数不该绝,我便用好言劝止了。"至次日,密袖二药,入宫献上道:"此皆下胎妙药,任凭取用一副。"上皇大喜,是夜尽屏左右,置药炉于寝室,随手取一剂来,亲自煎煮好了,手持与杨氏,谕以苦情,温言劝饮。杨氏好生不忍,却不敢违太子命,只得涕泣而饮之。上皇看了饮了,只道其胎即堕,不意腹中全无发动,竟沉沉稳稳的,直睡至天明;原来到吃了那剂安胎药了。上皇心甚疑怪,那日因侍睿宗内宴,未与张说相见。至夜回东宫,仍屏去左右,密置炉火,再亲自煎起那一剂药来,要与杨氏吃。正煎个九分,忽然神思困倦,坐在椅上打盹。恍惚之间,见屋宇边红光闪闪,红光中现出一尊神道,怎生模样? 赤面美髯,蚕眉凤眼。身长约一丈,披一领锦绣绿罗袍。腰大可十围,束一条玲珑白玉带。神威凛凛,法貌堂堂。疑是大汉寿亭侯,宛如三界伏魔帝。 那神道绕着火炉走了一转,忽然不见。上皇惊醒,忽起身看时,只见药铛已倾翻,$ 舞韶濩者。曰:「聖人之弘也,而猶有慙德,聖人之難也!」 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脩之?」 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 其蔑以加於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 卷二‧子產壞盡館垣  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 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脩,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 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閈閎,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 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牆,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匃請 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 逢執事之不間,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其輸之, 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 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臺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 脩,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僕人巡宮;車馬有 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 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菑患;不 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宮數里,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踰越; 盜賊公行,而夭厲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 執事,將何以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脩垣而行,君之惠也, 敢憚勤勞?」 文伯復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 伯謝不敏焉。 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築砫侯之館。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 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繹 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卷二‧子產論尹何為邑  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愛之,不吾叛也。 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 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 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厭 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 昂若千里之駒乎?將氾氾若水中之鳧,與波上下,媮以全吾軀乎?寧與騏驥亢 軛乎?將隨駑馬之跡乎?寧與黃鵠比翼乎?將與雞鶩爭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從?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吁 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詹尹乃釋策而謝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 ,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 卷四‧宋玉對楚王問  楚辭  楚襄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 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 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 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故鳥有鳳而魚有鯤,鳳凰上擊九千里,絕雲霓,負蒼 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鯤魚朝發崑崙之墟,暴鬐 於碣石,暮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也 ,士亦有之。夫聖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卷五‧五帝本紀贊  史記  學者蛬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荐紳先生難言 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 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 者近是。 予觀春秋、國語,其發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顧第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書缺有 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為淺見寡聞道也。余并論次 ,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為本紀書首。 卷五‧項羽本紀贊  史記  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 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杰蠭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 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 ,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 ,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 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卷五‧秦楚之際月表  史記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涉;虐戾滅秦,$ 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執 事,與吾輩二縣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諮而處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 處者,誰與嬉遊?小子後生,於何考德而問業焉?搢紳之東西行過是都者,無所禮於其 盧。若是而稱曰:「大夫烏公,一鎮河陽,而東都處士之盧無人焉。」豈不可也? 夫南面而聽天下,其所託重而恃力者,惟相與將耳。相為天子得人於朝廷,將為天子得 文武士於幕下。求內外無治,不可得也。愈縻於茲,不能自引去,資二生以待老。今皆 為有力者奪之,其何能無介然於懷耶? 生既至,拜公於軍門,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怨於盡取也! 留守相公,首為四韻詩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卷八‧祭十二郎文  韓愈  年月日,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哀致誠,使建中遠具時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靈 嗚呼!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 葬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 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隻。嫂嘗撫汝指吾而言曰:「韓 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尤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 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歲,請歸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 去汴州,汝不果來。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吾念 汝從於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遠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嗚呼!孰謂汝 遽去吾而歿乎!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別,終當久與相處,故捨汝而旅食京師,以 求斗斛之祿;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 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念 諸父與諸兄,皆康彊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 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彊者夭而病者全乎?嗚呼!其信然邪 ?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 ?少者、彊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 媼之書,耿蘭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 純明宜業其家者,不克蒙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 ,而壽者不可知矣!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 。平原君以婚 姻激信陵,而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欲急救趙,是信陵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其竊符 也,非為魏也,非為六國也,為趙焉耳;非為趙也,為一平原君耳。使禍不在趙,而在 他國,則雖撤魏之障,雖撤六國之障,信陵亦必不救。使趙無平原,或平原而非信陵之 姻戚,雖趙亡,信陵亦必不救。則是趙王與社稷之輕重,不能當一平原公子;而魏之兵 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只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幸而戰勝,可也;不幸戰不勝,為 虜於秦,是傾魏國數百年社稷以殉姻戚,吾不知信陵何以謝魏王也?夫竊符之計,蓋出 於侯生,而如姬成之也。侯生教公子以竊符,如姬為公子竊符於王之臥內,是二人亦知 有信陵,不知有王也。 余以為信陵之自為計,曷若以脣齒之勢激諫於王;不聽,則以其欲死秦師者,而死於魏 王之前,王必悟矣。侯生為信陵計,曷若見魏王而說之救趙;不聽,則以其欲死信陵君 者,而死於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姬有意於信陵,曷若乘王之隙,而日夜勸之救 ;不聽,則以其欲為公子死者,而死於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此,則信陵君不負魏 ,亦不負趙;二人不負王,亦不負於信陵君。何為計不出此? 信陵知有婚姻之趙,不知有王。內則幸姬,外則鄰國,賤則夷門野人,又皆知有公子, 不知有王。則是魏僅有一孤王耳。嗚呼,自世之衰,人皆習於背公死黨之行,而忘守節 奉公之道;有重相而無威君,有私讎而無義憤。如秦人知有穰侯,不知有秦王;虞卿知 有布衣之交,不知有趙王。蓋君若贅旒久矣!由此言之,信陵之罪,固不專係乎符之竊 不竊也。其為魏也,為六國也,縱竊符猶可;其為趙也,為一親戚也,縱求符於王,而 公然得之,亦罪也。 雖然,魏王亦不得為無罪也,兵符藏於臥內,信陵亦安得竊之?信陵不忌魏王,而逕請 之如姬,其素窺魏王之疏也;如姬不忌魏王,而敢於竊符,其素恃魏王之寵也。木朽而 蛀生之矣。古者人君持權於上,而內外莫敢不肅。則信陵安得私交於趙?趙安得私請救 於信陵?如姬安得銜信陵之恩?信陵安得賣恩於如姬?履霜之漸,豈一朝一夕也哉?由 此言之,不特眾人不知有王,王亦自為贅旒也。 故信陵君可以為人臣植黨之戒,魏王可以為人君失權之戒。《春秋》書「葬原仲」、「 翬帥師」。嗟乎!聖人之為慮深矣。 卷十二‧報劉一丈書  宗臣  數千里外,得長者時賜一書,以慰長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饋遺,則不才益將何以 報焉?書中情意甚殷,即長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長者深也。至以「上下相孚,才 德稱位」語不才,則不才有深感焉。 $ 將進之。」太宰嚭 諫曰:「嚭聞古之伐國者,服之而已;今已服矣,又何求焉。」夫差與之成而去之。 句踐說於國人曰:「寡人不知其力之不足也,又與大國執讎,以暴露百姓之骨於中原, 此則寡人之罪也,寡人請更。」於是葬死者,問傷者,養生者,弔有憂,賀有喜,送往 者,迎來者,去民之所惡,補民之不足,然後卑事夫差,宦士三百人於吳,其身親為夫 差前馬。 句踐之地,南至於句無,北至於禦兒,東至於鄞,西至於姑蔑,廣運百里。乃致其父母 昆弟而誓之曰;「寡人聞古之賢君,四方之民歸之,若水之歸下也,今寡人不能,將帥 二、三子夫婦以蕃。」令壯者無取老婦,令老者無娶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 ;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將免者以告,公令醫守之。生丈夫,二壼酒、一犬;生 女子,二壼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當室者死,三年釋其政 ;支子死,三月釋其政;必哭泣葬埋之如其子。令孤子、寡婦、疾疹、貧病者,納宦其 子。其達士,潔其居,美其服,飽其食,而摩厲之於義。四方之士來者,必廟禮之,句 踐載稻與脂於舟以行,國之孺子之遊者,無不餔也,無不歠也,必問其名。非其身之所 種則不食,非其夫人之所織者不衣。十年不收於國,民俱有三年之食。 國之父兄請曰;「昔者,夫差恥吾君於諸侯之國;今越國亦節矣,請報之!」句踐辭曰 :「昔者之戰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寡人之罪也。如寡人者,安與知恥?請姑無庸戰 !」父兄又請曰;「越,四封之內,視吾君也,猶父母也,子而思報父母之仇,臣而思 報君之讎,其有敢不盡力者乎?請復戰!」句踐既許之,乃致其眾而誓之曰:「寡人聞 古之賢君,不患其眾之不足也,而患其志行之少恥也。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億有三千 ,不患其行之少恥也,而患其眾之不足也。今寡人將助天滅之。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 其旅進旅退。進則思賞,退則思刑;如此,則有常賞;進不用命,退則無恥,如此,則 有常刑。」果行,國人皆勸;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婦勉其夫,曰:聞孰是吾君也,而 可無死乎?」是故敗吳於囿,又敗之於沒,又郊敗也。 夫差行成,曰;「寡之師徒,不足以辱君矣,請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句踐對曰:「 昔天以越與吳,而吳不受命;今天以吳予越,越可以無聽天之命而聽君之令乎?吾請達 王甬、句東,吾與君為二君乎?」夫差對曰;「寡人禮先壹飯矣,君若不忘周室而為敝 邑宸宇,亦寡人之願也。君若曰:『吾將殘汝社稷,滅汝宗廟。』寡人請死,余何而目 以視於天下乎?越君其次也!」遂滅吳。$ 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7.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 8.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9.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10.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於比。」 11.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12. 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13.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14.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15.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砑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16.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17.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18.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19.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20.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21.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22.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23.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24.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25.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26.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 公冶長第五 1. 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2. 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3.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4.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 5.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6. 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7.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8.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9.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 所謂"知言"是也。心不通乎道,而較古人之是非,猶不持權衡而酌輕重。竭其目力,勞其心智,雖使時中,亦古人所謂"億則屢中",君子不貴也。 2、伊川先生答門人曰:孔孟之門,豈皆賢人,固多衆人。以衆人觀聖賢,弗識者多矣!惟其不敢信己而信其師,是故求而後得。今諸君於頤言才不合則置不復思,所以終異也。不可便放下,更且思之,致知之方也。 3、伊川先生答橫渠先生曰:所論大概,有苦心極力之象,而無寬裕溫厚之氣。非明睿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屢偏,而言多窒,小出入時有之。更願完養思慮,涵泳義理,他日自當條暢。 4、欲知得與不得,於心氣上驗之。思慮有得,心氣勞耗者,實未得也,強揣度耳。嘗有人言,比因學道,思慮心虛曰:人之血氣,固有虛實。疾病之來,聖賢所不免。然未聞自古聖賢,因學而致心疾者。 5、今日雜信鬼怪異說者,只是不先燭理。若于事上一一理會,則有甚盡期。須只于學上理會。 6、學原於思。 7、所謂"日月至焉",與久而不息者,所見規模雖略相似,其意味氣象迥別。須潛心默識,玩索久之,庶幾自得。學者不學聖人則已,欲學之,須熟玩味聖人之氣象,不可只于名上理會。如此只是講論文字。 8、問:忠信進德之事,固可勉強,然致知甚難。伊川先生曰:學者固當勉強,然須是知了方行得。若不知只是覰卻堯,學他行事。無堯許多聰明睿智,怎生得如他動容周旋中禮?如子所言,是篤信而固守之,非固有之也。未致知,便欲誠意,是躐等也。勉強行者,安能持久?除非燭理明,自然樂循理。性本善,循理而行,是順理事,本亦不難,但爲人不知,旋安排著,便道難也。知有多少般數,煞有深淺。學者須是真知,才知得是,便泰然行將去也。某年二十時,解釋經義,與今無異,然思今日覺得意味與少時自別。 9、凡一物上有一理,須是窮致其理。窮理亦多端,或讀書講明義理,或論古今人物,別其是非,或應接事物而處其當,皆窮理也。 或問:格物須物物格之,還只格一物而萬理皆知?曰:怎得便會貫通?若只格一物便通衆理,雖顔子亦不敢如此道。須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積習既多,然後脫然自有貫通處。 10、思曰睿,思慮久後,睿自然生。若於一事上思未得,且別換一事思之不可專守著這一事。蓋人之知識,於這裏蔽著,雖強思亦不通也。 11、問:人有志於學,然知識蔽固,力量不至,則如之何?曰:只是致知,若知識明,則力量自進。 12、問:觀物察璍,還因見物反求諸身否?曰:不必如此說。物我一理,才明彼, 即曉此,此合內外之道也。 又問:致知先求諸四$ ,潔也,言陽氣洗 物辜浩之也。位於辰,在三月。中呂:言微陰始起未成,著於其中旅助姑洗宣氣齊物也 。位於巳,在四月。蕤賓:蕤,繼也;賓,導也,言陽始導陰氣使繼養物也。位於午, 在五月。林鐘:林,君也,言陰氣受任,助蕤賓君主種物使長大茂盛也。位於未,在六 月。夷則:則,法也,言陽氣正法度,而使陰氣夷當傷之物也。位於申,在七月。南呂 :南,任也,言陰氣旅助夷則任成萬物也。位於酉,在八月。亡射:射,厭也,言陽氣 究物,而使陰氣畢剝落之,終而複始,亡厭已也。位於戌,在九月。應鐘:言陰氣應亡 謝,該臧萬物而雜陽閡種也。位於亥,在十月。   三統者,天施,地化,人事之紀也。十一月,「乾」之初九,陽氣伏於地下,始著 為一,萬物萌動,鐘于太陰,故黃鐘為天統,律長九寸。九者,所以究極中和,為萬物 元也。《易》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六月,「坤」之初六,陰氣受任於太陽, 繼養化柔,萬物生長,茂之於未,令種剛強大,故林鐘為地統,律長六寸。六者,所以 含陽之施,茂之於六合之內,令剛柔有體也「立地之道,曰柔與。」「『乾』知太始 ,『坤』作成物。」正月,「乾」之九三,萬物棣通,族出於寅,人奉而成之,仁以養 之,義以行之,令事物各得其理。寅,木也,為仁;其聲,商也,為義。故太族為人統 ,律長八寸,象八卦,宓戲氏之所以順天地,通神明,類萬物之情也。「立人之道,日 仁與義。」「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後以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此三律之謂矣,是為三統。   其於三正也,黃鐘,子,為天正;林鐘,未之沖醜,為地正;太族,寅,為人正。 三正正始,是以地正適其始紐于陽東北醜位。《易》曰「東北喪朋,乃終有慶」,答應 之道也。及黃鐘為宮,則太族、姑洗、林鐘、南呂皆以正聲應,無有忽微,不復與它律 為役者,同心一統之義也。非黃鐘而它律,雖當其月自宮者,則其和應之律有空積忽微 ,不得其正。此黃鐘至尊,亡與並也。   《易》曰:「參天兩地而倚數。」天之數始於一,終於二十有五。其義紀之以三, 故置一得三又二十五分之六,凡二十五置,終天之數,得八十一,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 十者乘之,為八百一十分,應曆一統千五百三十九歲之章數,黃鐘之實也。繇此之義, 起十二律之周徑。地之數始於二,終於三十。其義紀之以兩,故置一得二,凡三十置, 終地之數,得六十,以地中數六乘之,為三百六十分,當期之日,林鐘之實。人者,繼 天順地,序氣成物,統八卦,調八風,理八政,正八節$ 曰,去高顯而奢僭者。一曰,門闕,號令所由出也,今舍大聖而縱有罪,亡 以出號令矣。京房《易傳》曰:「君不思道,厥妖火燒宮」。   哀公三年「五月辛卯,桓、釐宮災。」董仲舒、劉向以為此二宮不當立,違禮者也 。哀公又以季氏之故不用孔子。孔子在陳聞魯災,曰:「其桓、□之宮乎!」以為桓,季氏之所出,釐,使季氏世卿者也。   四年「六月辛醜,毫社災」。董仲舒、劉向以為亡國之社,所以為戒也。天戒若曰 ,國將危亡,不用戒矣。《春秋》火災,屢於定、哀之間,不用聖人而縱驕臣,將以亡 國,不明甚也。一曰,天生孔子,非為定、哀也,蓋失禮不明,火災應之,自然象也。   高後元年五月丙申,趙叢台災。劉向以為,是時呂氏女為趙王后,嫉妒,將為讒口 以害趙王。王不寤焉,卒見幽殺。   惠帝四年十月乙亥,未央宮淩室災;丙子,織室災。劉向以為元年呂太后殺趙王如 意,殘戮其母戚夫人。是歲十月壬寅,太后立帝姊魯元公主女為皇后。其乙亥,淩室災 。明日,織室災。淩室所以供養飲食,織室所以奉宗廟衣服,與《春秋》禦廩同義。天 戒若曰,皇后亡奉宗廟之德,將絕祭祀。其後,皇后亡子,後宮美人有男,太后使皇后 名之,而殺其母。惠帝崩,嗣子立,有怨言,太后廢之,更立呂氏子弘為少帝。賴大臣 共誅諸呂而立文帝,惠後幽廢。   文帝七年六月癸酉,未央宮東闕罘思災。劉向以為,東闕所以朝諸侯之門也,罘思 在其外,諸侯之象也。漢興,大封諸侯王,連城數十。文帝即位,賈誼等以為違古制度 ,必將叛逆。先是,濟北、淮南王皆謀反,其後吳、楚七國舉兵而誅。   景帝中五年八月己酉,未央宮東闕災。先是,栗太子廢為臨江王,以罪征詣中尉, 自殺。丞相條侯周亞夫以不合旨稱疾免,後二年下獄死。   武帝建元六年六月丁酉,遼東高廟災。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董仲舒對曰:「《 春秋》之道舉往以明來,是故天下有物,視《春秋》所舉與同比者,精微眇以存其意, 通倫類以貫其理,天地之變,國家之事,粲然皆見,亡所疑矣。按《春秋》魯定公、哀 公時,季氏之惡已孰,而孔子之聖方盛。夫以盛聖而易孰惡,季孫雖重,魯君雖輕,其 勢可成也。故字公二年五月兩觀災。兩觀,僭禮之物。天災之者,若曰,僭禮之臣可以 去。已見罪征,而後告可去,此天意也。定公不知省。至哀公三年五月,桓宮、釐宮災 。二者同事,所為一也,若曰燔貴而去不義雲爾。哀公未能見,故四年六月毫社災。兩 觀、桓、釐廟、毫社,四者皆不當立,天皆燔其不當立者以示魯,欲其去亂臣而用聖$ 弑父而立 ,至於嚴王遂強。諸夏大國唯有齊、晉,齊、晉新有篡弑之禍,內皆未安,故楚乘弱橫 行,八年之間六侵伐而一滅國,伐陸渾戎,觀兵周室;後又入鄭,鄭伯肉袒謝罪;北敗 晉師於邲,流血色水;圍宋九月,析骸而炊之。劉歆以為,十月二日楚、鄭分。   十年「四月丙辰,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陳夏征舒弑其君,楚滅蕭, 晉滅二國,王劄子殺召伯、毛伯。劉歆以為,二月魯、衛分。   十七年「六月癸卯,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邾支解鄫子,晉敗王師於貿 戎,敗齊於鞍。劉歆以為,三月晦朓魯、衛分。   成公十六年「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杈後晉敗楚、鄭于鄢陵 ,執魯侯。劉歆以為,四月二日魯、衛分。   十七年「十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楚滅舒庸,晉弑其君 ,宋魚石因楚奪君邑,莒滅鄫,齊滅萊,鄭伯弑死。劉歆以為九月周、楚分。   襄公十四年「二月乙未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衛大夫孫、甯共逐 獻公,立孫剽。劉歆以為,前年十二月二日宋、燕分。   十五年「八月丁巳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晉為雞澤之會,諸侯 盟,又大夫盟,後為溴梁之會,諸侯在而大夫獨相與盟,君若綴斿,不得舉手。劉歆以 為,五月二日魯、趙分。   二十年「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陳慶虎、慶寅蔽君之明,邾庶其 有叛心,後庶其以漆、閭丘來奔,陳殺二慶。劉歆以為,八月秦、周分。   二十一年「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晉欒盈將犯君,後入于曲沃。劉 歆以為,七月秦、晉分。「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軫、角,楚大 國象也。後楚屈氏譖殺公子追舒,齊慶封脅君亂國。劉歆以為,八月秦、周分。   二十三年「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後衛侯入陳儀,甯喜弑其君剽 。劉歆以為,前年十二月二日宋、燕分。   二十四年「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既」。劉歆以為,五月魯、趙分。「八月癸巳 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比食又既,象陽將豔,夷狄主上國之象也。後六君弑, 楚子果從諸侯伐鄭,滅舒鳩,魯往朝之,卒主中國,伐吳討慶封。劉歆以為,六月晉、   二十七年「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禮義將大滅絕之象也。時, 吳子好勇,使刑人守門;蔡侯通於世子之妻;莒不早立嗣。後閽戕吳子,蔡世子般弑其 父,莒人亦弑君而庶子爭。劉向以為,自二十年至此歲,八年間日食七作,禍亂將重起 ,故天仍見戒也。後齊崔杼$ 鶡為冠。   《周訓》十四篇。   《黃帝四經》四篇。   《黃帝銘》六篇。   《黃帝君臣》十篇。起六國也,與《老子》相似也。   《雜黃帝》五十八篇。六國時賢者所作。《力牧》二十二篇。六國時所作,托之力 牧。力牧,黃帝相。   《孫子》十六篇。六國時。《捷子》二篇。齊人,武帝時說。   《曹羽》二篇。楚人,武帝時說于齊王。   《郎中嬰齊》十二篇。武帝時。   《臣君子》二篇。蜀人。   《鄭長者》一篇。六國時。先韓子,韓子稱之。   《楚子》三篇。   《道家言》二篇。近世,不知作者。   右道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   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曆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後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 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合於堯之克攘,《易》之嗛々,一謙而四益,此 其所長也。及放者為之,則欲絕去禮學,兼棄仁義,曰獨任清虛可以為治。   《宋司星子韋》三篇。景公之史。   《公檮生終始》十四篇。傳鄒□《始終》書。   《公孫發》二十二篇。六國時。   《鄒子》四十九篇。名衍,齊人,為燕昭王師,居稷下,號談天衍。   《鄒子終始》五十六篇。   《乘丘子》五篇。六國時。   《杜文公》五篇。六國時。   《黃帝泰素》二十篇。六國時韓諸公子所作。   《南公》三十一篇。六國時。   《容成子》十四篇。   《張蒼》十六篇。丞相北平侯。《鄒□子》十二篇。齊人,號曰雕龍□。   《閭丘子》十三篇。名快,魏人,在南公前。   钁馮促》十三篇。鄭人。   《將鉅子》五篇。六國時。先南公,南公稱之。   《五曹官制》五篇。漢制,似賈誼所條。   《周伯》十一篇。齊人,六國時。   《衛侯官》十二篇。近世,不知作者。   于長《天下忠臣》九篇。平陰人,近世。《公孫渾邪》十五篇。平曲侯。   《雜陰陽》三十八篇。不知作者。   右陰陽二十一家,三百六十九篇。   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 。及拘者為之,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舍人事而任鬼神。   《李子》三十二篇。名悝,相魏文侯,富國強兵。   《商君》二十九篇。名鞅,姬姓,衛後也,相秦孝公,有《列傳》。   《申子》六篇。名不害,京人,相韓昭侯,終其身諸侯不敢侵韓。   《處子》九篇。《慎子》四十二篇。名到,先申、韓,申、韓稱之。   《韓子》五十五篇。名非,韓諸公子,使秦,李斯害而殺之。   《遊棣子》一篇。   《晁$ 形與氣相首尾,亦 有有其形而無其氣,有其氣而無其形,此精微之獨異也。   凡數術百九十家,二千五百二十八卷。   數術者,皆明堂羲和史蔔之職也。史官之廢久矣,官書既不能具,雖有其書而無其 人。《易》曰:「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春秋時魯有梓慎,鄭有裨灶,晉有卜偃,宋 有子韋。六國時楚有甘公,魏有石申夫。漢有唐都,庶得粗□。蓋有因而成易,無因而 成難,故因舊書以序數術為六種。   《黃帝內經》十八卷。   《外經》三十七卷。   《扁鵲內徑》九卷。   《外經》十二卷。   《白氏內經》三十八卷。   《外經》三十六卷。   《旁篇》二十五卷。   右醫經七家,二百一十六卷。   醫經者,原人血脈經落骨髓陰陽表裏,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石湯火 所施,調百藥齊和之所宜。至齊之得,猶磁石取鐵,以物相使。拙者失理,以愈為劇, 以生為死。   《五藏六府□十二病方》三十卷。   《五藏六府疝十六病方》四十卷。《五藏六府□十二病方》四十卷。   《風寒熱十六病方》二十六卷。   《泰始黃帝扁鵲俞拊方》二十三卷。   《五藏傷中十一病方》三十一卷。   《客疾五藏狂顛病方》十七卷#   《金創疭瘛方》三十卷。   《婦人嬰兒方》十九卷。   《湯液經法》三十二卷。   《神農黃帝食禁》七卷。   右經方十一家,二百七十四卷。   經方者,本草石之寒溫,量疾病之淺深,假藥味之滋,因氣感之宜,辯五苦六辛, 致水火之齊,以通閉解結,反之于平。及失其宜者,以熱益熱,以寒增寒,精氣內傷, 不見於外,是所獨失也。故諺曰:「有病不治,常得中醫。」   《容成陰道》二十六卷。   《務成子陰道》三十六卷。   《堯舜陰道》二十三卷。   《湯盤庚陰道》二十卷。   《天老雜子陰道》二十五卷。   《天一陰道》二十四卷。   《黃帝三王養陽方》二十卷。   《三家內房有子方》十七卷。   右房中八家,百八十六卷。   房中者,情性之極,至道之際,是以聖王制外樂以禁內情,而為之節文。傳曰:「 先王之所樂,所以節百事也。」樂而有節,則和平壽考。及迷者弗顧,以生疾而隕性命   《宓戲雜子道》二十篇。   《上聖雜子道》二十六卷。   《道要雜子》十八卷。   《黃帝雜子步引》十二卷。   《黃帝岐伯按摩》十卷。   《黃帝雜子芝菌》十八卷。   《黃帝雜子十九家方》二十一卷。   《泰壹雜子十五家方》二十二卷。   《神農雜子技道》二十三卷。$ 苟細誅之,臣恐功臣人人之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請就 亨。」上乃釋布,拜為都尉。   孝文時,為燕相,至將軍。布稱曰:「窮困不能辱身,非人也;富貴不能快意,非 賢也。」於是嘗有德,厚報之;有怨,必以法滅之。吳、楚反時,以功封為鄃侯,複為 燕相。燕、齊之間皆為立社,號曰「欒公社。」   布薨,子賁嗣侯,孝武時坐為太常犧牲不如令,國除。   田叔,趙陘城人也。其先,齊田氏也。叔好俞,學黃老術于樂巨公。為人廉直,喜 任俠。游諸公,趙人舉之趙相趙午,言之趙王張敖,以為郎中。數歲,趙王賢之,未及   會趙午、貫高等謀弑上,事發覺,漢下詔捕趙王及群臣反者。趙有敢隨王,罪三族 。唯田叔、孟舒等十餘人赫衣自髡鉗,隨王至長安。趙王敖事白,得出,廢王為宣平侯 ,乃進言叔等十人。上召見,與語,漢廷臣無能出其右者。上說,盡拜為郡守、諸侯相 。叔為漢中守十餘年。   孝文帝初立,召叔問曰:「公知天下長者乎?」對曰:「臣何足以知之!」上曰: 「公長者,宜知之。」叔頓道曰:「故雲中守孟舒,長者也。」是時,孟舒坐虜大入雲 中免。上曰:「先帝置孟舒雲中十餘年矣,虜常一入,孟舒不能堅守,無故士卒戰死者 數百人。長者固殺人乎?」叔叩頭曰:「夫貫高等謀反,天子下明詔:『趙有敢隨張王 者,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鉗,隨張王,以身死之,豈自知為雲中守哉!漢與楚相距, 士卒罷敝,而匈奴冒頓新服北夷,來為邊寇,孟舒知士卒罷敝,不忍出言,士爭臨城死 敵,如子為父,以故死者數百人,孟舒豈驅之哉!是乃孟舒所以為長者。」於是上曰: 「賢哉孟舒!」夏召以為雲中守。   後數歲,叔坐法失官。梁孝王使人殺漢議臣爰盎,景帝召叔案梁,具得其事。還報 ,上曰:「梁有之乎?」對曰:「有之。」「事安在?」叔曰:「上無以梁事為問也。 今梁王不伏誅,是廢漢法也;如其伏誅,太后食不甘味,臥不安席,此憂在陛下。」於 是上大賢之,以為魯相。   相初至官,民以王取其財物自言者百餘人。叔取其渠率二十人笞,怒之曰:「王非 汝主邪?何敢自言主!」魯王聞之,大慚,發中府錢,使相償之娈相曰:「王自使人償 之,不爾,是王為惡而相為善也。」   魯王好獵,相常從入苑中,王輒休相就館。相常暴坐苑外,終不休,曰:「吾王暴 露,獨何為舍?」王以故不大出遊。   數年以官卒,魯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曰:「義不傷先人名。」   仁以壯勇為衛將軍舍人,數從擊匈奴。衛將軍進言仁為郎中,至二千石、丞相長史 ,失官。後使$ 破趙軍,得其將司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二千四百人。 從降下邯鄲。別下平陽,身斬守相,所將卒斬兵守、郡守各一人,降鄴。從攻朝歌、邯 鄲,又別擊破趙軍,降邯鄲郡六縣。還軍敖倉,破項籍軍成皋南,擊絕楚餉道,起滎陽 至襄邑。破項冠魯下。略地東至鄫、郯、下邳,南至蘄、竹邑。擊項悍濟陽下。還擊項 籍軍陳下,破之。別定江陵,降柱國、大司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致雒陽,因定南 郡。從至陳,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絕,定食四千六百戶,為信武侯。   以騎都尉從擊代,攻韓信平城下,還軍東垣。有功,遷為車騎將軍,並將梁、趙、 齊、燕、楚車騎,別擊陳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從擊黥布有功,益封,定食邑五 千三百戶。   凡斬首九十級,虜百四十二人,別破軍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國各一,縣二十 三,得王、柱國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   高後五年,薨,諡曰肅侯。子亭嗣,有罪,國除。   周□,沛人也。以舍人從高祖起沛。至霸上,西入蜀漢,還定三秦,常為參乘,賜 食邑池陽。從東擊項羽滎陽,絕甬道,從出度平陰,遇韓信軍襄國,戰有利不利,終亡 離上心。上以□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戶。   上欲自擊陳豨,□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曾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亡人可使者 乎?」上以為「愛我」,賜入殿門不趨。十二年,更封□為崩阝城侯。   孝文五年,薨,諡曰貞侯。子昌嗣,有罪,國除。景帝複封□子應為鄲侯,薨,諡 曰康侯。子仲居嗣,坐為太常有罪,國除。   贊曰:仲尼稱「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言士不系於世類也。 語曰「雖有茲基,不如逢時」,信矣!樊噲、夏侯嬰、灌嬰之徒,方其鼓刀、僕禦、販 繒之時,豈自知甿驥之尾,勒功帝籍,慶流子孫哉?當孝文時,天下以酈寄為賣友。夫 賣友者,謂見利而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執劫,雖催呂祿,以安社稷,誼存君親 ,可也。 漢書 卷四十二 【張周趙任申屠傳第十二】   張蒼,陽武人也,好書律曆。秦時為禦史,主柱下方書。有罪,亡歸。及沛公略地 過陽武,蒼以客從攻南陽。蒼當斬,解衣伏質,身長大,肥白如瓠,時王陵見而怪其美 士,乃言沛公,赦勿斬。遂西入武關,至咸陽。   沛公立為漢王,入漢中,還定三秦。陳餘擊走常山王張耳,耳歸漢。漢以蒼為常山 守。從韓信擊趙,蒼得陳餘。趙地已平,漢王以蒼為代相,備邊冠。已而徙為趙相,相 趙王耳。耳卒,相其子敖。複徙相代。燕王臧荼反,蒼以代相從攻荼有功,封為北平侯 ,食邑千二百戶。$ 儉,此亦《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 諷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 漢書 卷五十八 【公孫弘蔔式兒寬傳第二十八】   公孫弘,菑川薛人也。少時為獄吏,有罪,免。家貧,牧豕海上。年四十餘,乃學 《春秋》雜說。   武帝初即位,招賢良文學士,是時,弘年六十,以賢良征為博士。使匈奴,還報, 不合意,上怒,以為不能,弘乃移病免歸。   元光五年,複征賢良文學,菑川國複推上弘。弘謝曰:「前已縢西,用不能罷,願 更選。」國人固推弘,弘至太常。上策詔諸儒:   制曰:蓋聞上古至治,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陰陽和,五穀登,六畜蕃,甘 露降,風雨時,嘉禾興,硃草生,山不童,澤不涸;麟鳳在郊藪,龜龍游於沼,河洛出 圖書;父不喪子,兄不哭弟;北發渠搜,南撫交止,舟車所至,人跡所及,□行喙息 ,鹹得其宜。朕甚嘉之,今何道而臻乎此?子大夫修先聖之術,明君臣之義,講論洽聞 ,有聲乎當世,敢問子大夫:天人之道,何所本始?吉凶之效,安所期焉?禹、湯水旱 ,厥咎何由?仁、義、禮、知四者之宜,當安設施?屬統垂業,物鬼變化,天命之符, 廢興何如?天文、地理、人事之紀,子大夫習焉。其悉意正議,詳具其對,著之於篇, 朕將親覽焉,靡有所隱。   弘對曰:   臣聞上古堯、舜之時,不貴爵常而民勸善,不重刑罰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 也;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深刑重罰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刑 未足以勸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 不作無用之器,即賦斂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 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群臣逡;罰當罪,則奸邪止;賞當賢,則臣下勸:凡 此八者,治民之本也。故民者,業之即不爭,理得則不怨,有禮則不暴,愛之則親上, 此有天下之急者也。故法不遠義,則民服而不離;和不遠禮,則民親而不暴。故法之所 罰,義之所去也;和之所賞,禮之所取也。禮義者,民之所服也,而賞罰順之,則民不 犯禁矣。故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者,此道素行也。   臣聞之,氣同則從,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則氣和, 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風雨時,甘露降,五穀登 ,六畜蕃,嘉禾興,硃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故形和則無疾,無疾則不 夭,故父不喪子,兄不哭弟。德配天地,明並日月,則麟鳳至,龜龍在郊,河出圖,$ 堤之輿,是其不可三也。故務苑囿之大,不恤農時,非所以強國富人也。   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靈王起章華之台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 土愚臣,忘生觸死,逆盛意,犯隆指,罪當萬死,不勝大願,願陳《泰階六符》,以觀 天變,不可不省。   是日因奏《泰階》之事,上乃拜朔為太中大夫給事中,賜黃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 ,如壽王所奏雲。   久之,隆慮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慮主病困,以金千斤、錢千萬為昭平 君豫贖死罪,上許之。隆慮主卒,昭平君日驕,醉殺主傅,獄系內宮。以公主子,廷尉 上請請論。左右人人為言:「前又入贖,陛下許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 屬我。」於是為之垂涕歎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 吾何面目入高廟乎!又下負萬民。」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盡悲。朔前上壽,曰 :「臣聞聖王為政,賞不避仇讎,誅不擇骨肉。《書》曰:『不偏不党,王道蕩蕩。』 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難也。陛下行之,是以四海之內元元之民各得其所,天下幸 甚!臣朔奉觴,昧死再拜上萬歲壽。」上乃起,入省中,夕時召讓朔,曰:「傳曰『時 然後言,人不厭其言』。今先生上壽,時乎?」朔免冠頓首曰:「臣聞樂太盛則陽溢, 哀太盛則陰損,陰陽變則心氣動,心氣動則精神散,精神散而邪氣及。銷憂者莫若酒, 臣朔所以上壽者,明陛下正而不阿,因以止哀也。愚不知忌諱,當死。」先是,朔嘗醉 入殿中,小遺殿上,劾不敬。有詔免為庶人,待詔宦者署。因此對複為中郎,賜帛百匹   初,帝姑館陶公主號竇太主,堂邑侯陳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餘矣,近幸 董偃。始偃與母以賣珠為事,偃年十三,隨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見,曰; 「吾為母養之。」因留第中,教書計相馬禦射,頗讀傳記。至年十八而冠,出則執轡, 入則侍內。為人溫柔愛人,以主麝,諸公接之,名稱城中,號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財交 士,令中府曰:「董君所發,一日金滿百斤,錢滿百萬,帛滿千匹,乃白之。」安陵爰 叔者,爰盎兄子也,與偃善,謂偃曰:「足下私侍漢主,挾不測之罪,將欲安處乎?」 偃懼曰:「憂之久矣,不知所以。」爰叔曰:「顧城廟遠無宿宮,又有萩竹籍田,足下 何不白主獻長門園?此上所欲也。如是,上知計出於足下也,則安枕而臥,長無慘怛之 憂。久之不然,上且請之,於足下何如?」偃頓首曰:「敬奉教。」入言之主,主立奏 書獻之。上大說,更名竇大主園為長門宮。主大喜,使偃以黃金百斤為爰叔壽。  $ 、順於耳、快於心而毀于行者。非有明王聖主,孰能聽之?」吳王曰: 「何為其然也?『中人已上可以語上也。』先生試言,寡人將聽焉。」   先生對曰:「昔者關龍逢深諫於桀,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紂,此二臣者,皆極慮盡忠 ,閔王澤不下流,而萬民騷動,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者,將以為君之榮,除主之禍也 。今則不然,反以為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果紛然傷于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 ,為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是以輔弼之臣瓦解,而邪諂之人並進,遂及蜚廉、惡來革 等,二人皆詐偽,巧言利口以進其身,陰奉雕□刻鏤之好以納其心。務快耳目之欲,以 苟容為度。遂往不戒,身沒被戮,宗廟崩弛,國家為虛,放戮聖賢,親近讒夫。《詩》 不雲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此之謂也。故卑身賤體,說色微辭,愉愉呴呴,終 無益於主上之治,則志士仁人不忍為也。將儼然作矜嚴玨色,深言直諫,上以拂主之邪 ,下以損百姓之害,則忤於邪主之心,曆於衰世之法。故養壽命之士莫肯進也,遂居深 山之間,積土為室,編蓬為戶,彈琴其中,以詠先王之風,亦可以樂而忘死矣。是以伯 夷、叔齊避周,餓于首陽之下,後世稱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懼然易容,捐薦去幾,危坐而聽。先生曰:「接輿避世,箕子被發陽狂, 此二人者,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聖主,得清燕之閑,寬和之色,發憤畢誠 ,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故 伊尹蒙恥辱、負鼎俎、和五味以幹湯,太公釣于渭之陽以見文王。心合意同,謀無不成 ,計無不從,誠得其君也。深念遠慮,引義以正其身,推恩以廣其下,本仁祖義,褒有 德,祿賢能,誅惡亂,總遠方,一統類,美風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變天性,下不 奪人倫,則天地和洽,遠方懷之,故號聖王。臣子之職既加矣,於是裂地定封,爵為公 侯,傳國子孫,名顯後世,民到於今稱之,以遇湯與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龍逢 、比干獨如彼,豈不哀哉!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穆然,俯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頤,曰:「嗟乎!余國之不亡也,綿綿連連 ,殆哉,世之不絕也!」於是正明堂之朝,齊君臣之位,舉賢材,布德惠,施仁義,賞 有功;躬節儉,減後宮之費,損車馬之用;放鄭聲,遠佞人,省庖廚,去侈靡;卑宮館 ,壞苑囿,填池塹,以予貧民無產業者;開內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薄賦斂, 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內晏然,天下大洽,陰陽和調,萬物鹹得其宜;國無災害之變, 民無饑$ 自以為國家興榷管之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怨望霍 光,與上官桀等謀反,遂誅滅。   王,濟南人也。以郡縣吏積功,稍遷為被陽令。武帝末,軍旅數發,郡國盜賊群 起,繡衣禦史暴勝之使持斧逐捕盜賊,以軍興從事,誅二千石以下。勝之過被陽,欲斬 ,已解衣伏質,仰言曰:「使君顓殺生之柄,威震郡國,令夏斬一,不足以增威 ,不如時有所寬,以明恩貸,令盡死力。」勝之壯其言,貰不誅,因與相結厚。   勝之使還,薦,征為右輔都尉,守右扶風。上數出幸安定、北地,過扶風,宮館 馳道修治,供張辦。武帝嘉之,駐車,拜為真,視事十餘年。昭帝時為御史大夫,代 車千秋為丞相,封宜春侯。明年薨,諡曰敬侯。   子譚嗣,以列侯與謀廢昌邑王立宣帝,益封三百戶。薨,子鹹嗣。王莽妻即咸女, 莽篡位,宜春氏以外戚寵。自傳國至玄孫,莽敗,乃絕。   楊敞,華陰人也。給事大將軍莫府,為軍司馬,霍光愛厚之,稍遷至大司農。元鳳 中,稻田使者燕倉知上官桀等反謀,以告敞。敞素謹累事,不敢言,乃移病臥。以告諫 大夫杜延年,延年以聞。蒼、延年皆封,敞以九卿不輒言,故不得侯。後遷御史大夫, 代王為丞相,封安平侯。   明年,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淫亂,大將軍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王更立。 議既定,使大司農田延年報敞。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 更衣,敞夫人遽從東箱謂敞曰:「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 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決,先事誅矣。」延年從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 許諾,請奉大將軍教令,遂共廢昌邑王,立宣帝。宣帝即位月餘,敞薨,諡曰敬侯。子 忠嗣,以敞居位定策安宗廟,益封三千五百戶。   忠弟惲,字子幼,以忠任為郎,補常侍騎,惲母,司馬遷女也。惲始讀外祖《太史 公記》,頗為《春秋》。以材能稱。好交英俊諸儒,名顯朝廷,擢為左曹。霍氏謀反, 惲先聞知,因侍中金安上以聞,召見言狀。霍氏伏誅,惲等五人皆封,惲為平通侯,遷 中郎將。   郎官故事,令郎出錢市財用,給文書,乃得出,名曰「山郎」。移病盡一日,輒償 一沐,或至歲餘不得沐。其豪富郎,日出遊戲,或行錢得善部。貨賂流行,傳相放效。康惲為中郎將,罷山郎,移長度大司農,以給財用。其疾病休謁洗沐,皆以法令從事。郎 、謁者有罪過,輒奏免,薦舉其高弟有行能者,至郡守、九卿。郎官化之,莫不自厲, 絕請謁貨賂之端,令行禁止,宮殿之內翕然同聲。由是擢為諸吏光祿勳,親近用事。 $ 侯禮葬周公,而皇天動威,雷風著災。今仲尼之廟不出闕裏 ,孔氏子孫不免編戶,以聖人而歆匹夫之祀,非皇天之意也。今陛下誠能據仲尼之素功 ,以封其子孫,則國家必獲其福,又陛下之名與天亡極。何者?追聖人素功,封其子孫 ,未有法也,後聖必以為則。不滅之名,可不勉哉!   福孤遠,又譏切王氏,故終不見納。   初,武帝時,始封周後姬嘉為周子南君,至元帝時,尊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位次 諸侯王。使諸大夫博士求殷後,分散為十餘姓,郡國往往得其大家,推求子孫,絕不能 紀。時,匡衡議,以為「王者存二王后,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統也。其犯誅絕之罪者絕 ,而更封他親為始封君,上承其王者之始祖。《春秋》之義,諸侯不能守其社稷者絕。 今宋國已不守其統而失國矣,則宜更立殷後為始封君,而上承湯統,非當繼宋之絕侯也 ,宜明得殷後而已。今之故宋,推求其嫡,久遠不可得;雖得其嫡,嫡之先已絕,不當 得立。《禮記》孔子曰:『丘,殷人也。』先師所共傳,宜以孔子世為湯後。」上以其 語不經,遂見寢。至成帝時,梅福複言宜封孔子後以奉湯祀。綏和元年,立二王后,推 跡古文,以《左氏》、《穀梁》、《世本》、《禮記》相明,遂下詔封孔子世為殷紹嘉 公。語在《成紀》。是時,福居家,常以讀書養性為事。   至元始中,王莽顓政,福一朝棄妻子,去九江,至今傳以為仙。其後,人有見福於 會稽者,變名姓,為吳市門卒泞。   雲敞字幼孺,平陵人也。師事同縣吳章,章治《尚書經》為博士。平帝以中山王即 帝位,年幼,莽秉政,自號安漢公。以平帝為成帝后,不得顧私親,帝母及外家衛氏皆 留中山,不得至京師。莽長子宇,非莽隔絕衛氏,恐帝長大後見怨。宇與吳章謀,夜以 血塗莽門,若鬼神之戒,冀以懼莽。章欲因對其咎。事發覺,莽殺宇,誅滅衛氏,謀所 聯及,死者百余人。章坐要斬,磔屍東市門。初,章為當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余 人,莽以為惡人党,皆當禁錮,不得仕宦。門人盡更名他師。敞時為大司徒掾,自劾吳 章弟子,收抱章屍歸,棺斂葬之,京師稱焉。車騎將軍王舜高其志節,比之欒布,表奏 以為掾,薦為中郎諫大夫。莽篡位,王舜為太師,複薦敞可輔職。以病免。唐林言敞可 典郡,擢為魯郡大尹。更始時,安車征敞為御史大夫,複病免去,卒於家。   贊曰:「昔仲尼稱不得中行,則思狂狷。觀楊王孫之志,賢于秦始皇遠矣。世稱硃 雲多過其實,故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亡是也。」胡建臨敵敢斷,武昭於外。斬 伐奸隙,軍旅不隊。梅福之辭,合于《大雅》$ 三舉孝廉,以王國人不得宿衛補吏,再為尉,一為丞,勝輒至官乃 去。州舉茂才,為重泉令,病去官。大司空何武、執金吾閻崇薦勝,哀帝自為定陶王固 已聞其名,征為諫大夫。引見,勝薦龔舍及亢父甯壽、濟陰侯嘉,有詔皆征。勝曰:「 竊見國家征醫巫,常為駕,征賢者宜駕。」上曰:「大夫乘私車來耶?」勝曰:「唯唯 。」有詔為駕。龔舍、侯嘉至,皆為諫大夫。甯壽稱疾不至。   勝居諫官,數上書求見,言百姓貧,盜賊多,吏不良,風俗薄,災異數見,不可不 憂。制度泰奢,刑罰泰深,賦斂泰重,宜以儉約先下。其言祖述王吉、貢禹之意。為大 夫二歲余,遷丞相司直,徒光祿大夫,守右扶風。數月,上知勝非撥煩吏,乃複還勝光 祿大夫、諸吏給事中。勝言董賢亂制度,由是逆上指。   後歲余,丞相王嘉上書薦故廷尉梁相等,尚書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國罔上,不道 。」下將軍中朝者議,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光祿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為嘉應迷 國不道法。勝獨書議曰:「嘉資性邪僻,所舉多貪殘吏。位列三公,陰陽不和墈諸事並 廢,咎皆繇嘉,迷國不疑,今舉相等,過微薄。」日暮議者罷。明旦復會,左將軍祿問 勝:「君議亡所據,今奏當上,宜何從?」勝曰:「將軍以勝議不可者,通劾之。」博 士夏侯常見勝應祿不和,起至勝前謂曰:「宜如奏所言。」勝以手推常曰:「去!」   後數日,複會議可複孝惠、孝景廟不,議者皆曰宜複。勝曰:「當如禮。」常複謂 勝:「禮有變。」勝疾言曰:「去!是時之變。」常恚,謂勝曰:「我視君何若,君欲 小與眾異,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屬耳!」   先是,常又為勝道高陵有子殺母者,勝白之,尚書問:「誰受?」對曰:「受夏侯 常。」尚書使勝問常,常連恨勝,即應曰:「聞之白衣,戒君勿言也。奏事不詳,妄作 觸罪。」勝窮,無以對尚書,即自劾奏與常爭言,洿辱朝廷。事下禦史中丞,召詰問, 劾奏「勝吏二千石,常位大夫,皆幸得給事中,與論議,不崇禮義,而居公門下相非恨 ,疾言辯訟,惰謾亡狀,皆不敬。」制曰:「貶秩各一等。」勝謝罪,乞骸骨。上乃複 加賞賜,以子博為侍郎,出勝為渤海太守。勝謝病不任之官,積六月免歸。   上複征為光祿大夫,勝常稱疾臥,數使子上書乞骸骨,會哀帝崩。   初,琅邪邴漢亦以清行徵用,至京兆尹,後為太中大夫。王莽秉政,勝與漢俱乞骸 骨。自昭帝時,涿郡韓福以德行征至京師,賜策書束帛遣歸。詔曰:「朕閔勞以官職之 事,其務修孝弟以教鄉里。行道舍傳舍,縣次具酒肉,食從者及馬。長吏以時存問,$   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 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蝕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征,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復 劇於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鯁、白首耆艾、魁壘之士,論議通古今、喟然動眾心、憂國 如饑渴者,臣未見也。敦外親小童及幸臣董賢等在公門省戶下,陛下欲與此共承天地, 安海內,甚難。今世俗謂不智者為能,謂智者為不能。昔堯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 而眾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賞人反惑。請寄為奸,群小日進。國家空虛,用度不足。民 流亡,去城郭,盜賊並起,吏為殘賊,歲增於前。   凡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並 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失農桑時,五亡也; 部落鼓鳴,男女遮列,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 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讎 相殘,五死也;歲惡饑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 ,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 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營私家, 稱賓客,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屍祿為智,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 岩穴,誠冀有益毫毛,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太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 一,合《屍鳩》之詩。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 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 漿酒霍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 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說民服,豈不難哉!   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眾,強可用獨立,奸人之雄,或世尤劇者也, 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征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 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曆三公,智謀威 信,可與建教化,圖安危。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裼官不敢為奸,可大委 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 !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上之皇天見譴,下之黎庶怨恨, 次有$ 深八尺,三石為足。石立後有白烏數千下集其旁。是時,昌邑 有枯社木臥複生,又上林苑中大柳樹斷枯臥地,亦自立生,有蟲食樹葉成文字,曰「公 孫病已立」,孟推《春秋》之意,以為「石、柳,皆陰類,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 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外。今大石自立,僵柳複起,非人力所為,此當有從匹夫為天子者 。枯社木複生,故廢之家公孫氏當復興者也。」孟意亦不知其所在,即說曰:「先師董 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聖人之受命。漢家堯後,有傳國之運。漢帝宜誰差 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週二王后,以承順天命。」孟使友 人內官長賜上此書。時,昭帝幼,大將軍霍光秉政,惡之,下其書廷尉。奏賜、孟妄設 襖言惑眾,大逆不道,皆伏誅。後五年,孝宣帝興於民間,即位,征孟子為郎。   夏侯始昌,魯人也。通《五經》,以《齊詩》、《尚書》教授。自董仲舒、韓嬰死 後,武帝得始昌,甚重之。始昌明於陰陽,先言柏梁台災曰,至期日果災。時,昌邑王 以少子愛,上為選師,始昌為太傅。年老,以壽終。族子勝亦以儒顯名。   夏侯勝字長公。初,魯共王分魯西寧鄉以封子節侯,別屬大河,大河後更名東平, 故勝為東平人。勝少孤,好學,從始昌受《尚書》及《洪範五行傳》,說災異。後事□ 卿,又從歐陽氏問。為學精孰,所問非一師也。善說禮服。征為博士、光祿大夫。會昭 帝崩,昌邑王嗣立,數出。勝當乘輿前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 欲何之?」王怒,謂勝為襖言,縛以屬吏。吏白大將軍霍光,光不舉法。是時,光與車 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昌邑王。光讓安世以為泄語,安世實不言。乃召問勝,勝對言:「 在《洪範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下人有伐上者』,惡察察言,故雲臣下有 謀。」光、安世大驚,以此益重經術士。後十餘日,光卒與安世白太后,廢昌邑王,尊 立宣帝。光以為群臣奏事東宮,太后省政,宜知經術,白令勝用《尚書》授太后。遷長 信少府,賜爵關內侯,以與謀廢立,定策安宗廟,益千戶。   宣帝初即位,欲褒先帝,詔丞相禦史曰:「朕以眇身,蒙遺德,昭聖業,奉宗廟, 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仁誼,厲威武,北征匈奴,單于遠循,南平氐羌、昆明、甌駱兩 越,東定□、貉、朝鮮,廓地斥境,立郡縣,百蠻率服,款塞自至,珍貢陳於宗廟;協 音律,造樂歌,薦上帝,封太山,立明堂,改正朔,易服色;明開聖緒,尊賢顯功,興 滅繼絕,褒周之後;備天地之禮,廣道術之路。上天報況,符瑞並應,寶鼎出,白麟獲 ,海效$ 久而不治,可休丞相,以御 史大夫鄭弘代之,遷中書令置他官,以鉤盾令徐立代之,如此,房考功事得施行矣。」 博具從房記諸所說災異事,因令房為淮陽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與淮陽王。石顯微司具 知之,以房親近,未敢言。及房出守郡,顯告房與張博通謀,非謗政治,歸惡天子,詿 誤諸侯王,語在《憲王傳》。初,房見道幽、厲事,出為御史大夫鄭弘言之。房、博皆 棄市,弘坐免為庶人。房本姓李,推律自定為京氏,死時年四十一。   翼奉字少君,東海下邳人也。治《齊詩》,與蕭望之、匡衡同師。三人經術皆明, 衡為後進,望之施之政事,而奉□學不仕,好律曆陰陽之占。元帝初即位,諸儒薦之, 征待詔宦者署,數言事宴見,天子敬焉。   時,平昌侯王臨以宣帝外屬侍中,稱詔欲從奉學其術。奉不肯與言,而上封事曰: 「臣聞之于師,治道要務,在知下之邪正。人誠鄉正,雖愚為用;若乃懷邪,知益為害 。知下之術,在於六情十二律而已。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貪狼,申子主之。東方之情 ,怒也;怒行陰賊,亥卯主之。貪狼必待陰賊而後動,陰賊必待貪狼而後用,二陰並行 ,是以王者忌子卯也。《禮經》避之,《春秋》諱焉。南方之情,惡也;惡羀廉貞,寅 午主之。西方之情,喜也;喜行寬大,已酉主之。二陽並行,是以王者吉午酉也。《詩 》曰:『吉日庚午。』上方之情,樂也;樂行奸邪,辰未主之。下方之情,哀也;哀行 公正,戌醜主之。辰未屬陰,戌醜屬陽,萬物各以其類應。今陛下明聖虛靜以待物至, 萬事雖眾,何聞而不諭,豈況乎執十二律而禦六情!於以知下參實,亦甚優矣,萬不失 一,自然之道也。乃正月癸未日加申,有暴風從西南來。未主奸邪,申主貪狼,風以大 陰下抵建前,是人主左右邪臣之氣也。平昌侯比三來見臣,皆以正辰加邪時。辰為客, 時為主人。以律知人情,王者之秘道也,愚臣誠不敢以語邪人。」   上以奉為中郎,召問奉:「來者以善日邪時,孰與邪日善時?」奉對曰:「師法用 辰不用日。辰為客,時為主人。見於明主,侍者為主人。辰正時邪,見者正,侍者邪; 辰邪時正,見者邪,侍者正。忠正之見,侍者雖邪,辰時俱正;大邪之見,侍者雖正, 辰時俱邪。即以自知侍者之邪,而時邪辰正,見者反邪;即以自知侍者之正,而時正辰 邪,見者反正。辰為常事,時為一行。辰疏而時精,其效同功,必參五觀之,然後可知 。故曰:察其所繇,省其進退,參之六合五行,則可以見人性,知人情。難用外察,從 中甚明,故詩之為學,情性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興廢。觀性以曆,觀情$ ,收大司馬董賢印綬,詔有司舉可大司 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辟丁、傅,眾庶稱以為賢,又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 朝皆舉莽。武為前將軍,素與左將軍公孫祿相善,二人獨謀,以為往時孝惠、孝昭少主 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親近輔幼 主,不宜令異姓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為國計便。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 武。太后竟自用莽為大司馬。莽風有司劾奏武、公孫祿互相稱舉,皆免。   武就國後,莽寢盛,為宰衡,陰誅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呂寬等事起。時,大司空 甄豐承莽風指,遣使者乘傳案治党與,連引諸所欲誅,上党鮑宣,南陽彭偉、杜公子, 郡國豪桀坐死者數百人。武在見誣中,大理正檻車征武,武自殺。眾人多冤武者,莽欲 厭眾意,令武子況嗣為侯,諡武曰刺侯。莽篡位,免況為庶人。   鶝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經射策甲科為郎,坐戶殿門失闌免。光祿勳於永除為 掾,察廉為南陵丞,複察廉為長陵尉。鴻嘉中,舉敦朴能直言,召見宣室,對政事得失 ,超遷太中大夫。出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聲。征入為大鴻臚,徙京兆尹,遷御史 大夫。建平三年代平當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戶。   嘉為人剛直嚴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變動,嘉上疏   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故斷世立諸侯,象賢也。 」雖不能盡賢,天子為擇臣,立命卿以輔之。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眾附焉 ,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 ,或起于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馮唐之言,遣使持節赦其罪,拜為雲中太守,匈 奴忌之。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為梁內史,骨肉長安。張敞為京兆尹,有罪當免,黠 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獄,刻敞賊殺人,上逮捕不下,會免,亡命 數十日,宣帝征敞拜為冀州刺史,卒獲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   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為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 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傳相促急,又 數改更政事,司隸、部刺史察過悉劾,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 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懷危內顧,一切營私者多。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或 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隸,或至上書章下;眾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 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等從橫,吏士臨$ ,不敢不徙。衛將軍為言:「郭解家貧,不中 徙。」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此其家不貧!」解徙,諸公送者出千余萬。軹人 楊季主子為縣掾,隔之,解兄子斷楊掾頭。解入關,關中賢豪知與不知,聞聲爭交歡。 邑人又殺楊季主,季主家上書人又殺闕下。上聞,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 ,身至臨晉。臨晉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關。籍少翁已出解,解傳太原,所過輒告主人 處。吏逐跡至籍少翁,少翁自殺,口絕。久之得解,窮治所犯為,而解所殺,皆在赦前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之, 殺此生,斷舌。吏以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御史大夫 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不知,此罪甚于解知殺之。當大逆 無道。」遂族解。   自是之後,俠者極眾,而無足數者。然關中長安樊中子,槐裏趙王孫,長陵高公子 ,西河郭翁中,太原魯翁孺,臨淮長卿,東陽陳君孺,雖為俠而恂恂有退讓君子之風 。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諸杜,南道仇景,東道趙佗羽公子,南陽趙調之徒,盜蹠而居民 間者耳,曷足道哉!此乃鄉者硃家所羞也。   萭章字子夏,長安人也。長安熾盛,街閭各有豪俠,章在城西柳市,號曰「城西萭 章子夏」。為京兆尹門下督,從至殿中,侍中諸侯貴人爭欲揖章,莫與京兆尹言者。章 逡循甚懼。其後京兆不復從也。   與中書令石顯相善,亦得顯權力,門車常接轂。至成帝初,石顯坐專權擅勢免官, 徙歸故郡。顯資巨萬,當去,留床席器物數百萬直,欲以與章,章不受。賓客或問其故 ,章歎曰:「吾以布衣見哀于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財物,此為石氏 之禍,萭氏反當以為福邪!」諸公以是服而稱之。   河平中,王尊為京兆尹,捕擊豪俠,殺章及箭張回、酒市趙君都、賈子光,皆長安 名豪,報仇怨養刺客者也。  晋樓護字君卿,齊人。父世醫也,護少隨父為醫長安,出入貴戚家。護誦醫經、本草 、方術數十萬言,長者咸愛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學乎?」由是辭其父 ,學經傳,為京兆吏數年,甚得名譽。   是時,王氏方盛,賓客滿門,五侯兄弟爭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護盡入 其門,鹹得其歡心。結士大夫,無所不傾,其交長者,尤見親而敬,眾以是服。為人短 小精辯,論議常依名節,聽之者皆竦。與谷永俱為五侯上客,長安號曰「穀子雲筆劄, 樓君卿脣舌」,言其見信用也。母死,送葬者致車二三千兩,閭裏歌之曰:「五侯治喪 樓君卿。」   $ 侯、左右將、左右騎君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 四百八十七裏。   東且彌國,王治天山東兌虛谷,去長安八千二百五十裏。戶百九十一,口千九百四 十八,勝兵五百七十二人。東且彌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五百八十七   劫國,王治天山東丹渠谷,去長安八千五百七十裏。戶九十九,口五百,勝兵百一 十五人。輔國侯、都尉、譯長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四百八十七裏。   狐胡國,王治車師柳谷,去長安八千二百里。戶五十五,口二百六十四,勝兵四十 五人。輔國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至都護治所千一百四十七裏,至焉耆七百七十裏。   山國,王去長安七千一百七十裏。戶四百五十,口五千,勝兵千人。輔國侯、左右 將、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西至尉犁二百四十裏,西北至焉耆百六十裏,西至危須二 百六十裏,東南與鄯善、且末接。山出鐵,民出居,寄田糴谷於焉耆、危須。   車師前國,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下,故號交河。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裏。戶 七百,口六千五十,勝兵千八百六十五人。輔國侯、安國侯、左右將、都尉、歸漢都尉 、車師君、通善君、鄉善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八百七裏,至焉耆八 百三十五裏。   車師後國,王治務塗谷,去長安八千九百五十裏。戶五百九十五,口四千七百七十 四,勝兵千八百九十人。擊胡侯、左右將、左右都尉、道民君、譯長各一人。西南至阿 護治所千二百三十七裏。   車師都尉國,戶四十,口三百三十三,勝兵八十四人。   車師後城長國,戶百五十四,口九百六十,勝兵二百六十人。   武帝天漢二年,以匈奴降者介和王為開陵侯,將樓蘭國兵始擊車師,匈奴遣右賢王 將數萬騎救之,漢兵不利,引去。征和四年,遣重合侯馬通將四萬騎擊匈奴,道過車師 北,複遣開陵侯將樓蘭、尉犁、危須凡六國兵別擊車師,勿令得遮重合侯。諸國兵共圍 車師,車師王降服,臣屬漢。   昭帝時,匈奴複使四千騎田車師。宣帝即位,遣五將將兵擊匈奴,車師田者驚去, 車師複通於漢。匈奴怒,召其太子軍宿,欲以為質。軍宿,焉耆外孫,不欲質匈奴,亡 走焉耆。車師王更立子烏貴為太子。及烏貴立為王,與匈奴結婚姻,教匈奴遮漢道通烏   地節二年,漢遣侍郎鄭吉、校尉司馬憙將免刑罪人田渠犁,積穀,欲以攻車師。至 秋收谷,吉、憙發城郭諸國兵萬餘人,自與所將田士千五百人共擊車師,攻交河城,破 之。王尚在其北石城中,未得,會軍食盡,吉等且罷兵,歸渠犁田。收秋畢,復發兵攻 車師王於石城。王聞漢兵且至,北走$ 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複治天下!」以此日飲為 淫樂,不聽政,七年而崩。   太后發喪,哭而泣不下。留侯子張辟強為侍中,年十五,謂丞相陳平曰:「太后獨 有帝,今哭而不悲,君知其解未?」陳平曰:「何解?」辟強曰:「帝無壯子,太后畏 君等。今請拜呂台、呂產為將,將兵居南北軍,及諸呂皆軍,居中用事。如此則太后心 安,君等幸脫禍矣!」丞相如辟強計請之,太后說,其哭乃哀。呂氏權由此起。乃立孝 惠後宮子為帝,太后臨朝稱制。複殺高祖子趙幽王友、共王恢及燕王建子。遂立周呂侯 子台為呂王,台弟產為梁王,建城侯釋之子祿為趙王,臺子通為燕王,又封諸呂凡六人 皆為列侯,追尊父呂公為呂宣王,兄周呂侯為悼武王。   太后持天下八年,病犬禍而崩,語在《五行志》。病困,以趙王祿為上將軍居北軍 ,梁王產為相國居南軍,戒產、祿曰:「高祖與大臣約,非劉氏王者,天下共擊之。今 王呂氏,大臣不平。我即崩,恐其為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為人所制。」太后崩 ,太尉周勃、丞相陳平、硃虛侯劉章等共誅產、祿、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而 迎立代王,是為孝文皇帝。   孝惠張惶後。宣平侯敖尚帝姊魯元公主,有女。惠帝即位,呂太后欲為重親,以公 主女配帝為皇后。欲其生子,萬敬終無子,乃使陽為有身,取後宮美人子名之,殺其母 ,立所名子為太子。   惠帝崩,太子立為帝,四年,乃自知非皇后子,出言曰:「太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 !我壯即為所為。」太后聞而患之,恐其作亂,乃幽之永巷,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見。 太后下詔廢之,語在《高後紀》。遂幽死,更立恒山王弘為皇帝,而以呂祿女為皇后。 欲連根固本牢甚,然而無益也。呂太后崩,大臣正之,卒滅呂氏。少帝恒山、淮南、濟 川王,皆以非孝惠子誅。獨置孝惠皇后,廢處北宮,孝文後元年薨,葬安陵,不起墳。   高祖薄姬,文帝母也。父吳人,秦時與故魏王宗女魏媼通,生薄姬。而薄姬父死山 陰,因葬焉。及諸侯畔秦,魏豹立為王,而魏媼內其女于魏宮。許負相薄姬,當生天子 。是時,項羽方與漢王相距滎陽,天下未有所定。豹初與漢擊楚,及聞許負言,心喜, 因背漢而中立,與楚連和。漢使曹參等虜魏王豹,以其國為郡,而薄姬輸織室。豹已死 ,漢王入織室,見薄姬,有詔內後宮,歲餘不得幸。   始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毋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 先幸漢王。漢王四年,坐河南成皋靈台,此兩美人侍,相與笑薄姬初時約。漢王問其故 ,兩人俱以實告。漢王心淒然憐薄$ 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飛揚。何靈魂之紛紛兮,哀裴回以躊躇,勢 路日以遠兮,遂荒忽而辭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見。浸淫敞恍,寂兮無音,思若流波, 怛兮在心。   亂曰:「佳俠函光,隕硃榮兮,嫉妒□茸,將安程兮!方時隆盛,年夭傷兮,弟子 增欷,洿沬悵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虛應,亦雲已兮,嫶妍太息,歎稚子兮 ,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豈約親兮?既往不來,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 冥兮,既下新官,不復故庭兮。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其後李延年弟季坐奸亂怕宮,廣利降匈奴,家族滅矣。   孝武鉤弋趙婕妤,昭帝母也,家在河間。武帝巡狩過河間,望氣者言此有奇女,天 子亟使使召之。既至,女兩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時伸。由是得幸,號曰拳夫人。先 是,其父坐法宮刑,為中黃門,死長安,葬雍門。   拳夫人進為婕妤,居鉤弋宮。大有寵,太始三年生昭帝,號鉤弋子。任身十四月乃 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後衛太子敗 ,而燕王旦、廣陵王胥多過失,寵姬王夫人男齊懷王、李夫人男昌邑哀王皆蚤薨,鉤弋 子年五六歲,壯大多知,上常言「類我」,又感其生與眾異,甚奇愛之,心欲立焉,以 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顓恣亂國家,猶與久之。   鉤弋婕妤從幸甘泉,有過見譴,以憂死,因葬雲陽。後上疾病,乃立鉤弋子為皇太 子。拜奉車都尉琘光為大司馬大將軍,輔少主。明日,帝崩。昭帝即位,追尊鉤弋婕妤 為皇太后,發卒二萬人起雲陵,邑三千戶。追尊外祖趙父為順成侯,詔右扶風置園邑二 百家,長丞奉守如法。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 親疏受賞賜。趙氏無在位者,唯趙父追封。   孝昭上官皇后。祖父桀,隴西人邽人也。少時為羽林期門郎,從武帝上甘泉,天大 風,車不得行,解蓋授桀。桀奉蓋,雖風常屬車;雨下,蓋輒禦。上奇其材力,遷未央 廄令。上嘗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復見馬邪!」欲下吏, 桀頓道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為忠 ,由是親近,為侍中,稍遷至太僕。武帝疾病,以霍光為大將軍,太僕桀為左將軍,皆 受遺詔輔少主。以前捕斬反者莽通功,封桀為安陽侯。   初,桀子安取霍光女,結婚相親,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昭帝始立,年八 歲,帝長姊鄂邑蓋長公主居禁中,共養帝。蓋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上與大將軍聞之 ,不絕主歡,有詔外人侍長主。長主內周陽氏女,令配耦帝。時$ 人,將家屬徙遼西郡。時議郎耿 育上疏言:   臣聞繼嗣失統,廢適立庶,聖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大怕見曆知適,逡循固讓,委 身吳粵,權變所設,不計常法,致位王季,以崇聖嗣,卒有天下,子孫承業,七八百載 ,功冠三王,道德最備,是以尊號追及大王。故世必有非常之變,然後乃有非常之謀。 孝成皇帝自知繼嗣不以時立,念雖末有皇子,萬歲之後未能持國,權柄之重,制於女主 ,女主驕盛則耆欲無極,少主幼弱則大臣不使,世無周公抱負之輔,恐危社稷,傾亂天 下。知陛下有賢聖通明之德,仁孝子愛之恩,懷獨見之明,內斷於身,故廢後宮就館之 漸,絕微嗣禍亂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廟。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匱之計,又 不知推演聖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內,暴露私燕,誣汙先帝傾惑之過,成結寵妾 妒媚之誅,甚失賢聖遠見之明,逆負先戃憂國之意。   夫論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眾,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萬萬於眾臣,陛下聖德盛 茂所以符合於皇天也,豈當世庸庸鬥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廣將順君父之美,匡救銷滅 既往之過,古今通義也。事不當時固爭,防禍于未然,各隨指阿從,以求容媚,晏駕之 後,尊號已定,萬事已訖,乃探追不及之事,訐揚幽昧之過,此臣所深痛也!   願下有司議,即如臣言,宜宣佈天下,使鹹嘵知先帝聖意所起。不然,空使謗議上 及山陵,下流後世,遠聞百蠻,近布海內,甚非先帝托後之意也。蓋孝子善述父之志, 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   哀帝為太子,亦頗得趙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趙太后,趙太后亦歸心,故 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   哀帝崩,王莽白太后詔有司曰:「前皇太后與昭儀俱侍帷幄,姊弟專寵錮寢,執賊 亂之謀,殘滅繼嗣以危宗廟,悖天犯祖,無為天下母之義。貶皇太后為孝成皇后,徙居 北宮。」後月餘,複下詔曰:「皇后自知罪惡深大,朝請希闊,失婦道,無共養之禮, 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內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誠非皇天之心。夫小不忍亂 大謀,恩之所不能已者義之所割也。今廢皇后為庶人,就其園。」是日自殺。立十六年 而誅。先是,有童謠曰:「燕燕,尾涏々,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 皇孫。皇孫死,燕啄矢。」成帝每微行出,常與張放俱,而稱富平侯家,故曰張公子。 倉琅根,宮門銅鍰也。   孝元傅昭儀,哀帝祖母也。父河內溫人,蚤卒,母更嫁為魏郡鄭翁妻,生男惲。昭 儀少為上官太后才人,自元帝為太子,得進幸。元帝即位,立為婕妤,甚有寵。為人有 材略,善事人,下至宮人左$ ,食邑。封公子安為褒新侯,臨為賞都侯。   後立歲余,平帝崩。莽立孝宣帝玄孫嬰為孺子,莽攝帝位,尊皇后為皇太后。三年 ,莽即真,以嬰為定安公,改皇太后號為定安公太后。太后時年十八矣,為人婉□有節 操。自劉氏廢,常稱疾不朝會。莽敬憚傷哀,欲嫁之,乃更號為黃皇室主,令立國將軍 成新公孫建世子□飾將醫往問疾。後大怒,笞鞭其旁侍禦。因發病,不肯起,莽遂不復 強也。及漢兵誅莽,燔燒未央宮,後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   贊曰:《易》著吉凶而言謙盈之效,天地鬼神至於人道靡不同之。夫女寵之興,由 至微而體至尊,窮富貴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禍福之宗也。序自漢興,終於孝平, 外戚後庭色寵著聞二十有餘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後四人而 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後、許恭哀後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託舊恩,不敢縱恣,是以能 全。其餘大者夷滅,小者放流,嗚呼!鑒茲行事,變亦備矣。 漢書 卷九十八 【元後傳第六十八】   孝元皇后,王莽姑也。莽自謂黃帝之後,其《自本》曰:黃帝姓姚氏,八世生虞舜 。舜起媯汭,以媯為姓。至周武王封舜後媯滿于陳,是為胡公,十三世生完。完字敬仲 ,奔齊,齊桓公以為卿,姓田氏。十一世,田和有齊國,二世稱王,至王建為秦所滅。 項羽起,封建孫安為濟北王。至漢興,安失國,齊人謂之「王家」,因以為氏。   文、景間,安孫遂字伯紀,處東平陵,生賀,字翁孺。為武帝繡衣禦史,逐捕魏郡 群盜堅盧等黨與,及吏畏懦逗留當坐者,翁孺皆縱不誅。駙部禦史暴勝之等奏殺二千石 ,誅千石以下,及通行飲食坐連及者,大部至斬萬餘人,語見《酷吏傳》。翁孺以奉使 不稱免,歎曰:「吾聞活千人者有封子孫,吾所活者萬餘人,後世其興乎!」   翁孺既免,而與東平陵終氏為怨,乃徙魏郡元城委粟裏,為三老,魏郡人德之。元 城建公曰:「昔春秋沙麓崩,晉史蔔之,曰:『陰為陽雄,土火相乘,故有沙麓崩。後 六百四十五年,宜有聖女興。』其齊田乎!今王翁孺徙,正真其地,日月當之。元城郭 東有五鹿之虛,即沙鹿地也。後八十年,當有貴女興天下」雲。   翁孺生禁,字稚君,少學法律長安,為廷尉史,本始三年,生女政君,即元後也。 禁有大志,不修廉隅,好酒色,多取傍妻,凡有四女八男;長女君俠,次即元後政君, 次君力,次君弟;長男鳳孝卿,次曼元卿,譚子元,崇少子,商子夏,立子叔,根稚卿 ,逢時委卿,唯鳳、崇與元後政君同母。母,適妻,魏郡李氏女也。後以妒去,更嫁為 河內苟$ 明禮者宗伯鳳等與定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 服喪三年。奏尊孝成廟曰統宗,孝平廟曰元宗。時元帝世絕,而宣帝曾孫有見王五人, 列侯廣戚侯顯等四十八人,莽惡其長大,曰:「兄弟不得相為後。乃選玄孫中最幼廣戚 侯子嬰,年二歲,托以為卜相最吉。   是月,前輝光謝囂奏武功長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圓下方,有丹書著石,文曰:「告 安漢茫莽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莽命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誣罔天下 ,不可施行!」太保舜謂太后:「事已如此,無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它 ,但欲稱攝以重其權,填服天下耳。」太后聽許。舜等即共令太后下詔曰:「蓋聞天生 眾民,不能相治,為之立君以統理之。君年幼稚,必有寄託而居攝焉,然後能奉天施而 成地化,群生茂育。《書》不雲乎?『天工,人其代之。』朕以孝平皇帝幼年,且統國 政,幾加元服,委政而屬之。今短命而崩,嗚呼哀哉!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孫二十三 人,差度宜者,以嗣孝平皇帝之後。玄孫年在繈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漢公 莽輔政三世,比遭際會,安光漢室,遂同殊風,至於製作,與周公異世同符。今前輝□ 囂、武功長通上言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雲『為皇帝』者,乃攝行皇帝之事也。夫有 法成易,非聖人者亡法。其令安漢公居攝踐祚,如周公故事,以武功縣為安漢公埰地, 名曰漢光邑。具禮儀奏。」   於是群臣奏言:「太后聖德昭然,深見天意,詔令安漢公居攝。臣聞周成王幼少, 周道未成,成王不能共事天地,修文、武之烈。周公權而居攝,則周道成,王室安;不 居攝,則恐周隊失天命。《書》曰:『我嗣事子孫,大不克共上下,遏失前人光,在家 不知命不易。天應□諶,乃亡隊命。』說曰: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發號施 令,常稱王命。召公賢人,不知聖人之意,故不說也。《禮•明堂記》曰『周公朝諸侯于 明堂,天子負斧依南面而立。』謂『周公踐天子位,六年朝諸侯,制禮作樂,而天下大 服』也。召公不說。時武王崩,□粗未除。由是言之,周公始攝則居天了之位,非乃六 年而踐阼也。《書》逸《嘉禾篇》曰:『周公奉鬯立於阼階,延登,贊曰:假王蒞政, 勤和天下。』此周公攝政,贊者所稱。成王加元服,周公則致政。《書》曰:『朕複子 明辟』,周公常稱王命,專行不報,故言我複子明君也。臣請安漢公居攝踐祚,服天子 韍冕,背斧依於戶牖之間,南面朝群臣,聽政事。車服出入警蹕,民臣稱臣妾,皆如天 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廟,享祭群神,贊曰『假皇帝』,民臣謂之『攝$ 意,故是日天複決以龜書。又侍郎王盱見人衣白布單衣,赤繢 方領,冠小冠,立于王路殿前,謂盱曰:『今日豚同色,以天下人民屬皇帝。』盱怪之 ,行十余步,人忽不見。至丙寅暮,漢氏高廟有金匱圖策:『高帝承天命,以國傳新皇 帝。』明旦,宗伯忠孝侯劉宏以聞,乃召公卿議,未決,而大神石人談曰:『趣新皇帝 之高廟受命。毋留!』於是新皇帝立登車,之漢氏高廟受命,受命之日,丁卯也。丁, 火,漢氏之德也。卯,劉姓所以為字也。明漢劉火德盡,而傳於新室也。皇帝謙謙,既 備固讓,十二符應迫著,命不可辭,懼然祗畏,葦然閔漢氏之終不可濟,□々左右之不 得從意,為之三夜不禦寢,三日不禦食。延問公侯卿大夫,僉曰:『宜奉如上天威命。 』於是乃改元定號,海內更始。新室既定,神祗歡喜,申以福應,吉瑞累仍。《詩》曰 :『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此之謂也。」五威將奉《符命》, 齎印綬,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蠻夷,皆即授新室印綬,因收 故漢印綬。賜吏爵人二級,民爵人一級,女子百戶羊、酒、蠻夷幣、帛各有差。大赦天   五威將乘《乾》文車,駕《坤》六馬,背負鷩鳥之毛,服飾甚偉。每一將各置左右 前後中帥,凡五帥。衣冠車服駕馬,各如其方面色數。將持節,稱太一之使;帥持幢, 稱五帝之使。莽策命曰:「普天之下,迄於四表,靡所不至。」其東出者,至玄菟、樂 浪、高句驪、夫餘;南出者,逾徼外,曆益州,貶句町王為侯;西出者,至西域,盡改 其王為侯;北出者,至匈奴庭,授單于印,改漢印文,去「璽」曰「章」。單于欲求故 印,陳饒椎破之。語在《匈奴傳》。單于大怒,而句町、西域後卒以此皆畔。饒還,拜 為大將軍,封威德子。   冬,雷,桐華。   置五威司命,中城四關將軍。司命司上公以下,中城主十二城門。策命統睦侯陳崇 曰:「咨爾崇。夫不用命者,亂之原也;大奸猾者,賊之本也;鑄偽金錢者,妨寶貨之 道也;驕奢逾制者,凶害之端也;漏泄省中及尚書事者,『機事不密則害成』也;拜爵 王庭,謝恩私門者,祿去公室,政從亡矣:凡此六條,國之綱紀。是用建爾作司命,『 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強圉』,帝命帥由,統睦於朝。」命說符侯崔發 曰:「『重門擊柝,以待暴客。』女作五威中城將軍,中德既成,天下說符。」命明威 侯王級曰:「繞□之固,南當荊楚。女作五威前關將軍,振武奮衛,明威於前。」命尉 睦侯王嘉曰:「羊頭之厄,北當燕、趙。女作五威後關將軍,壺口捶扼,尉睦於後。」 $ 例,掖 門僕射苛差問不遜,戊曹士收系僕射。莽大怒,使執法發車騎數百圍太傅府,捕士,即 時死。大司空士夜過奉常亭,亭長苛之,告以官名,亭長醉曰:「甯有符傳邪?」士以 馬棰擊亭長,亭長斬士,亡,郡縣逐之。家上書,莽曰:「亭長奉公,勿逐。」大司空 邑斥士以謝。國將哀章頗不清,莽為選置和叔,敕曰:「非但保國將閨門,當保親屬在 西州者。」諸公皆輕賤,而章尤甚。   四月,隕霜,殺草木,海瀕尤甚。六月,黃霧四塞。七月,大風拔樹,飛北闕直城 門屋瓦。雨雹,殺牛羊。   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連率、大尹,職如太守;屬令、屬長,職 如都尉。置州牧、部監二十五人,見禮如三公。監位上大夫,各主五郡。公氏作牧,侯 氏卒正,伯氏連率,子氏屬令,男氏屬長,皆世其官。其無爵者為尹。分長安城旁六鄉 ,置帥各一擄。分三輔為六尉郡,河東、河內、弘農、河南、潁川、南陽為六隊郡,置 大夫,職如太守;屬正,職如都尉。更名河南大尹曰保忠信卿。益河南屬縣滿三十。置 六郊州長各一人,人主五縣。及它官名悉改。大郡至分為五。郡縣以亭為名者三百六十 ,以應符命文也。緣邊又置竟尉,以男為之。諸侯國閒田,為黜陟增減雲。莽下書曰: 「常安西都曰六鄉,眾縣曰六尉。義陽東都曰六州,眾縣曰六隊。粟米之內曰內郡,其 外曰近郡。有障徼者曰邊郡。合百二十有五郡。九州之內,縣二千二百有三。公作甸服 ,是為惟城;諸在侯服,是為惟寧;在采、任諸侯,是為惟翰;在賓服,是為惟屏;在 揆文教,奮武衛,是為惟垣;在九州之外,是為惟籓:各以其方為稱,總為萬國焉。」 其後,歲複變更,一郡至五易名,而還複其故。吏民不能紀,每下詔書,輒系其故名, 曰:「制詔陳留大尹、太尉:其以益歲以南付新平。新平,故淮陽。以雍丘以東付陳定 。陳定,故梁郡。以封丘以東付治亭。治亭,故東郡。以陳留以西付祈隧。祈隧,故滎 陽。陳留已無複有郡矣。大尹、太尉,皆詣行在所。」其號令變易,皆此類也。   今天下小學,戊子代甲子為六旬首。冠以戊子為元日,昏以戊寅之旬為忌日。百姓 多不從者。   匈奴單于知死,弟咸立為單于,求和親。莽遣使者厚賂之,詐還許其侍子登,因購 求陳良、終帶等。單于即執良等付使者,檻車詣長安。莽燔燒良等於城北,令吏民會觀   緣邊大饑,人相食。諫大夫如普行邊兵,還言「軍士久屯塞苦,邊郡無以相贍。今 單于新和,宜因是罷兵。」校尉韓威進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虜,無異口中蚤虱。臣 願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齎鬥$ 見鹵掠,趨訁雚並和,燒作室門, 斧敬法闥,呼曰:「反虜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廷承明,黃皇室主所居也。莽避火 宣室前殿,火輒隨之。宮人婦女啼呼曰:「當奈何!」時莽紺袀服,帶璽韍,持虞帝匕 首。天文郎桉栻於前,日時加某,莽旋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 何!」莽時不食,少氣困矣。   三日庚戌,晨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南下椒除,西出白虎門,和新公王揖奉車 待門外,莽就車,之漸台,欲阻池水,猶抱持符命、威鬥,公、卿、大夫、侍中、黃門 郎從官尚千餘人隨之。王邑晝夜戰,罷極,士死傷略盡,馳入宮,間關至漸台,見其子 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還,父子共守莽。軍人入殿中,呼曰:「反虜王莽安在? 」有美人出房曰「在漸台。」眾兵追之,圍數百重。臺上亦弓弩與相射,稍稍落去。矢 盡,無以複射,短兵接。王邑父子、{帶足}惲、王巡戰死,莽入室。下□時,眾兵上臺 ,王揖、趙博、苗、唐尊、王盛、中常侍王參等皆死臺上。商人杜吳殺莽,取其綬。 校尉東海公賓就,故大行治禮,見吳問:「綬主所在?」曰:「室中西北陬間。」就識 ,斬莽首。軍人分裂莽身,支節肌骨臠分,爭相殺者數十人。公賓就持莽首詣王憲。憲 自稱漢大將軍,城中兵數十萬皆屬焉,舍東宮,妻莽後宮,乘其車服。   六日癸醜,李松、鄧曄入長安,將軍趙萌、申屠建亦至,以王憲得璽綬不輒上、多 挾宮女、建天子鼓旗,收斬之。傳莽首詣更始,懸宛市,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莽揚州牧李聖、司命孔仁兵敗山東,聖格死,仁將其眾降,已而歎曰:「吾聞食人 食者死其事。」拔劍自刺死。及曹部監杜普、陳定大尹沈意、九江連率賈萌皆守郡不降 ,為漢兵所誅。賞都大尹王欽及郭欽守京師倉,聞莽死,乃降,更始義之,皆封為侯。 太師王匡、國將哀章降雒陽,傳詣宛,斬之。嚴尤、陳茂敗昆陽下,走至沛郡譙,自稱 漢鰜,召會吏邱。尤為稱說王莽篡位天時所亡、聖漢復興狀,茂伏而涕泣。聞故漢鐘武 侯劉聖聚眾汝南稱尊號,尤、茂降之。以尤為大司馬,茂為丞相。十余日敗,尤、茂並 死。郡縣皆舉城降,天下悉歸漢。   初,申屠建嘗事崔發為《詩》,建至,發降之。後複稱說,建令丞相劉賜斬發以徇 。史諶、王延、王林、王吳、趙閎亦降,複見殺。初,諸假號兵人人望封侯。申屠建既 斬王憲,又揚言三輔黠共殺其主,吏民惶恐,屬縣屯聚,建等不能下,馳白更始。   二年二月,更始到長安,下詔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故王氏宗族得全。三 輔悉平,更始都長安,居$ 看罷,覷那婦人, 忽然不見。覺來卻是一夢,將近五更。太宗亟召八王、楊光美入營中詳夢。光美曰   「壬癸屬北方,莫非教陛下從北門攻打,可破太原?」太宗然其言。次日,下 令諸將,急攻北門。   是時,漢主外援不至,餉道又絕,城中大懼。先夜夢見金龍一條,從北門隨水 滾入,城盡崩陷。驚覺,天色平明。忽報宋君降手詔,遣人於城下諭降,終保富貴 。劉鈞見勢傾危,又得此夢,亟召文武諸臣議曰:「吾父子在晉陽二十餘年矣,安 忍以禍加百姓?若不即降,必有屠城之慘,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群 臣聞之,無不下淚二人報:「趙遂國舅,已開水北門,領宋師入城矣。」劉鈞乃哭 入宮中。   潘仁美當先進城,遣人傳旨與漢主:「宋君寬仁大量,並無加害之意。」鈞始 放心,乃遣李勛齎印綬文籍,奉表乞降。大宗下詔許之。車駕進北門城台,設宴奏 樂,與從臣於台上酣飲。漢主率官屬,縞衣紗帽,待罪台下。太宗賜以襲衣玉帶, 召使登台。漢主叩頭謝罪。太宗曰:「朕以弔民之師至此,豈能加害?但放心無憂 也。」漢主謝恩已畢,因請車駕入太原府中。百姓香花燈燭,排門迎接。   太宗升堂坐定,北漢諸官皆拜降於堂下。太宗宣授劉鉤為檢校大師、右衛上將 軍,封彭城郡公,仍領河東。按:北漢劉崇,於後周太祖廣順元年據太原稱主,統 州十二,迄劉鈞四世二十九年,至是降宋。太宗凡得州十,縣四十,戶十二萬五千 二百二十。如是河東悉定。靜軒有詩曰:     投降敵國膽生寒,聖主驅隨駕兩驂。     總為弔民非好戰,馬前不信是張堪。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下議班師。潘仁美進曰:「河東地控幽州,契丹屢為邊患 。今陛下車駕在此,軍士效命。可乘破竹之勢,平定遼東,誠千載一時之功也。」 道未罷,楊光美進曰:「河東初定,軍士披堅執銳者日久,且糧餉不繼。陛下宜回 車駕,徐定進取。」   是時,眾論紛紛,太宗未決,起入行宮,召八王、郭進、高懷德一班戰將入議 其事。先是圍太原時,從軍或不知太宗所在,軍中或欲議立八王,八王不肯。及太 原既定後,太肄聞之,故意久不行賞。八王曰:「太原之賞,不及將帥﹔今又將有 大遼之行,軍士不堪。莫若依光美之議,班師回京,誠為上計也。」太宗怒曰:「 待汝有天下,當自為之。」高懷德曰:「潘招討所論,欲建邊防之大計。此去幽州 ,咫尺程也,若使功成,太平指日而見矣。望陛下從其議。」太宗意乃決。   次日下命,以禮部郎中劉保勛知太原府事,車駕離太原,遂伐遼。分遣諸將及 楊家兵,望幽州征進。時$ 於   太宗驚曰:「彼安得進兵如是之速那?」乃遣使詣靈邱,令彬待仁美之眾,一同 進兵,庶能克敵。曹彬得旨,正在沉吟之間,忽報:「潘招討大軍已出雄州,特來與 元帥相會。」彬大喜,即遣騎軍迎候。翌日,仁美來到靈邱,人見曹彬,道知已克寰 、朔等州,降其刺史趙彥章、節度副使趙希賢等十數人。彬曰:「此皆出於招討致勝 之功。今主上有旨,候在齊發,我等當整兵前進。」仁美然其言,即日領軍,望啄州   卻說耶律休哥等,兵屯雲州。聽得宋師已進涿州,下令眾軍亟進,於涿州城南下 寨,與宋營只去五里之地。休哥召耶律沙入謂曰:「宋師深入吾地,勢必跋涉。汝引 馬軍二萬,屯於城南,堅壁而守。候其用力稍竭,出勁兵襲之。」耶律沙依令去了。 休哥又謂華勝曰:「汝以步兵一萬,屯靈邱險地,設伏於林中,以絕宋之糧道。」華 勝亦領計而行。休哥分遣已定,夜則令輕騎入宋營掠其單弱,晝則以精銳張其聲勢。   是時,曹彬督諸將於城下溺戰。遼兵按營不出。宋師望見遼師精銳,不敢輕進。 夜間不勝其擾。一連駐了十數日,軍中糧餉不繼。遣人打探,回報曰:「近日糧草屢 被遼兵所掠,不能前進。」曹彬大驚,與仁美等議曰:「吾眾深入敵境,糧餉不繼, 倘被遼帥得知,出兵來襲,是自取其敗也。不如撤圍退雄州,以待運餉充足,再議進 取。」仁美然其言,即下令將軍馬退入雄州,遣人人汴京奏知,以援饋餉。   太宗聞奏,大驚曰:「豈有敵在前,反退軍以援芻糧?失策之甚也。」急遣使止 曹彬等,令其引兵沿白溝河而進。使者得命,逕詣雄州見彬,傳示敕命。彬等聞命, 與諸將商議進兵。潘仁美曰:「賊勢方銳,且地理不熟,莫若據雄州待之,為上計也 。」高懷德進曰:「若逗留不行,使敵人知吾糧盡,乘虛來襲,反為失計﹔不如先聲 而進,或可得志。」彬見眾論紛紛,不得已,乃下令:軍士各裹糧帶食而進。將近涿 州,耶律休哥聽得師驟至,令人道知耶律沙等,乘虛出兵。又遣耶律吶部兵一萬, 埋伏巢林待敵。休哥分遣已定,自與耶律奚底引勁卒,出歧溝關迎戰。   將近日午,宋師行了一日一夜,且兼暑月,人馬饑渴。恰遇耶律休哥軍馬一齊擺 開,威勢甚壯。宋師頗有懼怯。南將高懷德首先出馬,大罵:「遼賊速降,饒你一死 。」耶律奚底激怒,縱騎舞斧,直取懷德。懷德舉槍來戰,兩馬相交,戰將五合,奚 底撥馬便走,懷德引騎追之。曹彬催動中軍而進。耶律休哥接住交鋒,且戰且走。宋 師已入關口,忽巢林一聲炮響,耶律吶伏兵齊起,將宋師衝作兩截。曹彬大驚,跑馬 便回。番兵萬$ ,與 孟良逕奔關下。天佑見前面殺氣連天,知有伏兵,乃收軍還營。   孟良回至寨中,見六使,道知蕭天佑之事。六使曰:「世上有此異事?吾明日親 上陣,便知端的。」著令陳林、柴敢守寨:岳勝率劉超、張蓋先戰﹔盂良、焦贊領王 琪、孟得等分左右翼而出。眾將得令,各整備交鋒。不題。   卻說蕭天佑在軍中召部下同議曰:「孟良、岳勝,英雄之將﹔且部下皆八寨強徒 ,都能爭鬥。若不以智勝之,徒戰無益也。離此三十里,有雙龍谷,兩邊山勢險峻, 只有一條小路可通雁嶺,嶺下便是幽州之野。先得一人引步軍埋伏於此,賺敵人進入 ,即出圍之,不消半月,皆餓死於谷中矣。」耶律第應聲曰:「小將願一往。」天佑 曰:「汝去最好。」即付與步軍二千,耶律第去了。又召過黃威顯曰:「汝率騎軍一 千,於雁嶺下多張旗幟。候敵人進入谷中,壘斷其路。」威顯亦領計去了。 第二十八回 焦贊怒殺謝金吾 八王智救楊郡馬   卻說焦贊抹過東牆,見不甚高,遂攀援而登,踴身跳於後花園內,密進廚下。家 人俱各在堂上伏侍謝金吾,只有小使女在灶前燒火。焦贊於皮靴中取出利刀,先將使 女殺了。提著死人頭,走向堂上。只見謝金吾當席而飲,樂工歌童列於庭側,逕將人 頭對面擲去。謝金吾吃著一驚,滿面是血,即喊:「有賊!眾人何在?」焦贊踏進前 罵曰:「弄權奸佞!今日認得焦贊麼?」言罷,一刀從項下而過,謝金吾頭已落地。 眾人看見,四散逃走。焦贊殺得手活,搶入房中,不分老幼,盡皆屠戮。可憐謝金吾 一家,並遭焦贊所害。後人有詩為證:     起意陷人終自陷,且看今日謝金吾。     誰憐恃富當朝相嫚老幼全家被所屠。   將近三更,焦贊取筵中美味恣食一餐。臨行自思曰:「謝金吾一家,被我殺死 。他是朝廷顯官,若知此事,豈不連累地方?不如留下數字,使人知是我殺,庶不禍 及他人也。」即蘸鮮血,大書二行於門曰:「天上有六丁六甲,地下有金神七煞。若 問殺者是誰?來尋焦七焦八。」題罷,復越牆,打從後牆門而出。待尋二軍校,不知 走往何處。因在城坳邊躲過一夜。次日侵早,逃歸楊府去了。   卻說巡更捕卒,夜來聞說謝副使府中被劫,亟報王欽。欽即進謝府視之,只見殺 死一家老幼共一十三口,屍橫散地,血污庭階。檢驗官彔得門上寫的殺人凶身名目呈 奏。時鬧動汴京軍民。真宗得奏大驚,下令著王欽體察此事。王欽奏曰:「臣緝問殺 死謝金吾一家者,乃楊六郎新招將焦贊。」真宗曰:「楊六使鎮守三關,何得有部將 入城殺人?」王欽曰:「前日私下三關,帶得焦贊同$ 且言曾與結姻一事。六使曰:「不肖幼年亦聞此說,爭奈國家重任在身,非 臣子會親之日,還待疹滅北番之後,然後計議。」令婆曰:「汝見差矣,今國家用人 之際,彼要來降,欲與汝相認﹔若阻之,使其生疑,反為不美。今一舉兩得,有何不 可?」六使依其議,即修書與來人回信,約定明日黃昏,內應外合舉事。   來人接書,來見黃瓊女。瓊女看畢,心中大喜。次日,將近黃昏,下令眾軍,整 點齊備。忽陣外喊聲大振,金頭馬氏率所部攻入太陰陣。黃瓊女聽知宋兵已到,部眾 從中殺出,正遇韓延壽部下大將巡陣黑先鋒來到,與馬氏交兵只一合,被斬於陣內, 北兵大溃。黃瓊女與馬氏合兵一處,直殺出北營。比及韓延壽、蕭天佐等部兵來追, 卻已離遠了,二人悔恨無及而回。   且說金頭馬氏帶黃瓊女人軍中見令婆曰:「已得黃瓊女歸降,又勝北番一陣。」 令婆大悅,著與六使相見。眾人都來賀喜。次日,宗保入稟曰:「鐘師父指示陣圖, 解說出入攻打之路,甚是分明﹔且道第三日甲子,乃是破陣之日。乞大人奏知聖上, 親來監戰,則不肖方好調遣。」六使曰:「汝自去裁度進兵之計,吾自去奏。」宗保 退出,來見鐘道士曰:「攻陣何者為先?」鐘曰:「鐵門金鎖陣乃咽喉之地,正宜先 破。次則便破膏龍陣。」宗保曰:「可差誰往?」鐘曰:「青龍陣須勞柴太郡,鐵門 陣必用穆桂英。」宗保曰:「桂英可行。吾母柴太郡有孕在身,如何破得此堅陣?」 鐘曰:「正以孕氣勝之,管取無事。」宗保依教,來見六使,稟知調遣之事。六使曰 :「軍令彼安敢違?爭奈大郡有孕,恐有疏虞,如何是好?」宗保曰:「師父道無事 ,可令孟良助之而行。」六使允之。宗保即下號令,密書破陣計策與之。穆桂英、柴 太郡得令,各率精兵三萬,一聲炮響,二支兵鼓噪而進。   先說穆桂英帶領三萬人馬,吩咐將一萬各提火炮火箭之類,候交鋒之際,炮箭齊 發﹔二萬從九龍谷正北打入,繞出青龍陣後,接應柴太郡之兵。眾人依計而行。穆桂 英揚聲吶喊。分左右攻人鐵門金鎖陣。恰遇番帥馬榮,離將台部茉,如天崩地裂。桂 英虛退陣營一望之地,賺敵將近,兩馬相交,軍器並舉。二人戰至十數回合,不分勝 負。桂英部下,各望甬道齊進。鐵須爪一時迸作,被宋兵放起火箭,盡皆射死。鐵閂 、鐵門一十四門精兵來應,宋兵圍繞而進,北軍隊伍亂竄。桂英奮勇前進,大喝一聲 ,樸刀已下,馬榮頭已落地。宋兵乘勢攻入,殺死番眾不計其數,遂破其堅陣。桂英 領兵直出青龍陣後。且看柴太郡如何破陣,有詩為證:     鼓眾麾旗入陣叢,敵兵失算$ 煙的,也有捧茶的。茶罷,然後擺桌。桌上擺 了十數個碟子,內中盛的太史餅、狀元糕、蓮心、桂元、砂仁、荳蔻、膠棗、糖球、瓜 子、花生、冰糖、蜜食及時鮮水果,謂之茶點心。又見數個女子翩躚而來,懷抱琵琶, 手執玉笛,各舉樂器,步至跟前,一膝而起,說道:「請爺們坐茶。」他三人重又坐下 。這四個吹彈歌舞的也就坐下。敘了寒溫,然後唱了幾只曲兒,唱了幾個小調,說了些 風月場中的趣話。不覺到了晚飯時候了。然後坐席。珍饈美味,繼興豪飲。真正酒不醉 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把個裴既壽迷戀住了,也不回寓,就在院中住下。朝朝寒 食,夜夜元宵,樂以忘返,終朝嫖賭煙酒為迷。不覺數月以來,貨物賣了,銀錢費盡, 又少院中數百銀子,尚未安點明白。來船急等回去。既壽戀戀不捨,只得一同回湖廣去 了不題。   且說甘百善與龍王分別,遣蝦兵蟹將送至湖廣。頃刻之間,已到自家門首。眾家人 小使看見小主人回來,如得珍寶,慌忙報信進去。甘員外夫婦二人盼望兒子不到,都想 病了。幸員外稍愈,而安人想兒更甚,臥牀不起。這甘百善來至後堂,見了父母,雙膝 跪下道:「不肖孩兒久離膝下,有缺晨昏,皆孩兒之罪。」(何其孝也)又把途中遇盜 ,主僕失散,誤入龍宮,龍王許親,現有玉連環為證,以及龍王說我父昔年救他女兒之 恩未報,且有宿世姻緣,故將女兒願與孩兒為終身之托一一說明。然後甘員外知道宋明 死於非命。念其忠心,不覺落下淚來。又想起昔年在魚市買過一條金色赤尾大鯉魚,放 於鴛鴦河內,故此我兒有這一段仙緣。謝天謝地!   再說安人見兒子回來,喜不自勝。但是臥牀不起,服藥無效,甚以為憂。這百善服 侍安人,夜不解帶。數日以來,病不見輕。每日焚香祝告天地,願以身代。(不愧亞魁 之名)禱告數日,毫無應驗。再請名手時伇使君子、威靈仙、白荳蔻、女貞子四位高名 先生參同酌議。診了脈,定了方,四人都道:「藥品只該十二味,萬無更改。但藥引子 甚難。」對百善說道:「須得玲瓏心一片,或股肽肉一塊。非玲瓏心不能開其心竅,非 股肽肉不能退其痰火。如無此二物,暫用寬心丸服之亦可。」言罷各自去了。百善心中 想道:「先生說此之物,豈非割心割肉?這玲瓏心世間罕有。」轉而一想道:「父母愛 子之心,謂之疼如割心。而今我母親病在沉痾,為兒的雖不能割心,亦可割股救親,報 答養育之恩。理亦當然。」主意已定。臨晚焚香拜禱,祝告上蒼。拜罷之後,然後割下 股肉一塊,鮮血淋淋,(百善孝心一至於此)放在藥壺中。吩咐婦女們煎與安人服之, $ 格清奇。急忙拱手相迎而進。來至大廳,各施一禮, 分賓主坐下。員外說道:「仙長仙鄉何處?洞府那裡?」龍王道:「昔年蒙員外相救小 女活命之恩,至今未報,特來奉謝。其中有個因果,想令公郎向員外剖明一切。」(果 屬龍王身分,自不明言,已借百善口中道過。)員外聽說,就知道是東海龍王了。員外 說道:「仙長莫非就是東海龍王麼?」龍王道:「豈敢。」員外慌忙離坐,說道:「不 知龍王駕到,有失遠迎,多多有罪。請龍王上坐,待不才一拜。」龍王道:「你我通家 ,不須如此。」常禮罷,二人重又坐下。員外道:「不才父子乃凡夫俗子,且仙俗迥隔 ,何敢高攀?」龍王道:「素有夙緣,非人力所能為也。日後令公郎大顯大貴,文林中 之亞魁也。年內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在此一舉。望員外擇選吉期,投於鴛鴦河內,到 期當遣小女前來,以奉箕帚也。」言罷,飄然而出。送之不及,只覺一陣清風而去。( 仙家體態如此)   且說裴既壽從江西回來,貨也賣完,錢也費盡,到家如何交代?心中想定一個主意 ,來到家中,見了他父。裴員外問道:「既壽你回來了。你裝去的貨物,連你三伯父的 貨都已賣完了?」既壽道:「俱已賣完。惟獨夢幻泡影缺市,無論多寡,滿可消出。」 員外道:「如今帶了多少銀錢來?」既壽道:「未帶銀錢。我看山西的生鐵甚賤,我就 買了幾千萬斤。等山西不出了鐵,倒有大利。」員外道:「能買雪裡跳,莫買夜夜愁。 不知何年月日才能賣出去。」口中不免嘮嘮叨叨的出去了。來到船上一問,才知道在江 西煙酒嫖賭,銀錢拋盡才纊來的,那裡有生鐵熟鐵。員外聽了,又氣又恨,來家問他。 等到來家,既壽久已出去,仍舊與這些狐群狗黨玩去了。   那日裴員外問既壽道:「你在江西到底買鐵未買鐵?」既壽道:「買鐵未買鐵,誰 來哄你不成!」員外道:「鐵是買的,可惜送在賭博場、勾魂院去了。」口中咕咕噥噥 ,嘮嘮叨叨。既壽低聲說道:「化了千把銀子,什麼大驚小怪,還要說個不休!往後傾 了你的家,又該怎麼樣?」(喪盡良心之言)員外氣惱非常。免生閒氣,來至後堂,與 安人說道:「既壽屢屢妄為,拋費銀錢,謬言悖理,全無父子之情。如何是好?」安人 道:「凡人自小有三變。」員外問道:「何為三變?」安人道:「上學一變,未成﹔做 買賣一變,又未成﹔尚有一變,盡在完婚。如此變好,這叫做敗子回頭金不換。若娶親 不變,即是廢人,則往後不可設想者,不可言而道也。你我二人必要受其所害。曾記得 昔年崔金龍得了此子來家,武氏安人將他相定終身道:『眉有高低,$ 是十九對也。』   師言:『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通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邊,自性動用, 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無 明。執空之人,有謗經直言不用文字,即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 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 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 可,又謗佛經,不要謗經,罪障無數。若著相於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 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可見性,但聽依法攴行,又莫百物不思,而於 道性窒礙。若聽說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法施。汝等若悟, 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 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 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汝一問一對,餘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 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晦,以暗 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餘問,悉皆如此。」汝等於後傳法,依此轉相教授, 勿失宗旨。』   師於大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 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 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   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師云:『神會小師, 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餘者不得。數年山中,竟脩何道?汝今悲 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及;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報於汝。 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汝 等盡坐,吾與汝說一偈,名曰「真假動靜偈。」汝等誦取此偈,與吾意同,依此 脩行,不失宗旨。』  眾僧作禮,請師作偈,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脩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走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但作如此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執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時,徒眾聞說偈已,普皆作禮,並體師意,各各攝心,依法脩行,更不敢諍, 乃知大師不久住世。  法海上座再$ 做蜜蜂兒去,屁 窟里長拖一個針。(外)哎喲,叫釘誰去?(凈)四位蟲兒聽分付:   〔油葫蘆〕蝴蝶呵,你粉版花衣勝翦裁(90);蜂兒呵,你忒利害,甜口兒咋著細腰 捱(91);燕兒呵,斬香泥弄影拘簾內(92);鶯兒呵,溜笙歌驚夢紗窗外:恰好個花間 四友無拘疑(93)。則陽世裏孩子們輕薄,怕彈珠兒打的呆(94),扇梢兒撲的壞,不枉 了你宜題入畫高有愛,則教你翅膀兒展將春以鬧場來(95)。   (外)俺做蜂兒的不來,再來釘腫你個判官腦。(凈)討打。(外)可憐見小性命。 (凈)罷了。順風放去,快走快走。(凈嘆氣介)(96)(四人做各色分下)(凈做向鬼 門關噓氣訣介(96))(醜帶旦上)“天臺有路難逢俺,地獄無情卻恨誰?”女鬼見。( 凈抬頭背介(98))這女鬼到有幾分顏色!   〔天下樂〕猛見了蕩地驚天女俊才,怠也麼怠(99),來俺裏來。(旦叫苦介)(凈 )血盆中叫苦觀自在(100)。(醜耳語介)判爺權收做個後房夫人。(凈)嘟,有天條( 101),擅用囚婦者斬。則你那小鬼頭胡亂篩(102),俺判官頭何處買?(旦見哎介)( 凈回頭)是不曾見他粉油頭忒弄色(103)。叫那女鬼上來。   〔那吒令〕瞧了你潤風風粉腮(104〕,到花臺、酒臺?溜些些短釵〔105〕,過歌臺 、舞臺?笑微微美懷,住秦臺、楚臺(106)?因甚的病患來?是誰家嫡女支派?這顏色不 像似在泉臺(107)。(旦)女囚不曾過人家(108),也不曾飲酒,是這般顏色。則為在 南安府後花園梅樹之下,夢見一秀才,折柳一枝,要奴題。留連婉轉,甚是多情。夢醒 來沈吟,題詩一首:“他年若傍蟾宮客,不是梅邊是柳邊。”為此感傷,壞了一命。(凈 )謊也。豈有一夢而亡之理?   〔鵲踏枝〕一溜溜女嬰孩(109),夢兒裏能寧耐(110)!誰曾挂圓夢招牌(111), 誰和你拆字道白(112)?怠也甚怠,那秀才何在?夢魂中曾見誰來?(旦)不曾見誰。則 見朵花兒閃下來,好一驚。(凈)喚取南安府後花園花神勘問。(醜叫介)(末扮花神上 )“紅雨數番春落魄(113),山香一曲女消魂(114)。”老判大人請了。(舉手介)( 凈)花神,這女鬼說是後花園一夢,為花飛驚閃而亡。   可是?(末)是也。他與秀才夢的綿纏,偶爾落花驚醒。這女子慕色而亡。(凈)敢 便是你花神假充秀才,迷誤人家女子?(末)你說俺著甚乔他來?(凈)你說俺陰司裏不 知道呵!   〔後庭花滾〕但尋常春自在,恁司花忒弄乖(115)。眨眼兒偷$ 宋朝取用。因此叫 做討金娘娘。(醜)這等是你宋朝美意。(末)不說娘娘,便是衛靈公夫人,也說宋朝之美。(醜 )依你說。我冠兒上金子,成色要高。我是帶盔兒的娘子 。 近時人家首飾渾脫,就一個盔兒,要 你南朝照樣打造一付送我。   (末)謝承了。(末叩頭介)則怕大王、娘娘退悔。(醜)俺語音定了。便寫下降表,劉發秀 才回奏南朝去。   〔前腔〕(凈)歸依大宋朝,怕金家成禍苗。(醜)秀才,你擔承這遭,要黃金須任討。(末 )大王,你鄱陽湖磬響收心早,娘娘,你黑海岸回頭星宿高。(合)便休兵,隨聽招。免的名標在 叛賊條。(凈)秀才,公館留飯。星夜草表送行。(舉手送末,拜別介)   〔尾聲〕(凈)咱比李山兒何足道,這楊令婆委實高。(末)帶了你這一紙降書,管取那趙官 家歡笑倒。(末下)(凈、醜弗場)(凈)娘娘,則為失了一邊金,得了兩條王。人要一個王不能 勾,俺領下兩個王號。豈不樂哉!   (醜)不要慌,還有第三個王號。(凈)什麼王號?(醜)叫做齊肩一字王。   (凈)怎麼?(醜)殺哩。(凈)隨順他,又殺什麼?(醜)你俺兩人作這大賊,全仗金達子 威勢。如今反了面,南朝拿你何難。(凈作惱介)哎喲,俺有萬夫不當之勇,何懼南朝!(醜)你 真是個楚霸王,不到烏江不止。(凈)胡說!便作俺做楚霸王,要你做虞美人,定不把趙康王佔了 你去。(醜)罷,你也做楚霸王不成,奴家的虞美人也做不成。換了題目做。(凈)什麼題目?( 醜)範蠡載西施。(凈)五湖在那裏?—去作海賊便了。(場面作分付介)眾三軍,俺已降順了南 朝。暫解淮圍,海上伺候去。(眾應介)解圍了。(內鼓介)船隻齊備了,稟大王起行。(眾行介   〔江頭送別〕淮揚外,淮揚外,海波搖動。東風勁,東風勁,錦帆吹送。奪取蓬萊為巢洞庭湖 ,鰲背上立著旗峰。   〔前腔〕順天道,順天道,放些兒閒空。招安後,招安後,再交兵言重。做了為金家傷炎宋 。權袖手,做個混海癡龍。(眾)稟大王娘娘,出海了。(凈)且下了營,天明進發。   (凈)干戈未定各為君, 許渾 (醜)龍關雌雄勢已分。 常建   (凈)獨把一麾江海去, 杜牧 (眾)莫將弓箭射官軍。 寶鞏 第48齣 遇母   (貼)有喜到臨安了。(老旦)咳,萬死一逃生,得到臨安府。俺女娘無處投,長路多孤苦。 (貼)前面像是個半開門兒,驀了進去。(老旦進介)呀,門房空靜,內可有人?(旦)誰?(貼 )是個女人聲息。待打叫一聲開門。   〔不是路〕(旦驚介)斜倚雕闌,何處嬌音$ 求。(外笑介)怕畫的上麒麟人白首。   (外)萬里沙西寇已平, 張喬 (末)東歸銜命見雙旌。 韓愈   (凈)塞鴻過盡殘陽裏, 耿韋鄞(眾)淮水長憐似鏡清。 李紳 第51齣 榜下   〔駐雲飛〕 淮海維揚,萬里江山氣脈搏長。那安撫機謀壯,矯詔從寬蕩。   喳,李賊快迎降,他表文封上。金主聞知,不敢兵南向。他則好看花到洛陽,咱取次擒胡到汴梁 。(內介)奏事的午門候旨。(末)萬歲!(起介)(凈跪介)前廷度看詳文字官臣苗舜賓謹奏:   〔前腔〕 殿策賢良,榜下諸生候久長。亂定人歡暢,文運天開放。喳,文字已看詳, 臚傳須唱 。莫遣蘧龍,久滯風雲望。早是蟾宮桂有香,禦酒封題菊半黃。(內介)午門外候旨。(凈)萬歲! (起行介)今當榜期,這些寒儒,卻也候久。(外笑介)則這陳秀才夾帶一房東第賊文字,到中得快 。(內介)聖旨已到,跪聽宣讀。“朕聞李全賊平,金兵回避。甚喜,甚 喜。此乃杜寶大功也。   杜寶已前有旨,欽取回京。陳最良有奔走口舌之才,可充黃門奏事官,賜其冠帶。   其殿試進士,於中柳夢梅可以狀無。金瓜儀從,杏苑赴宴。謝恩。”(眾呼“萬歲”起介)(眾 扮雜取冠帶上)“黃門舊是黌門客,藍袍新作紫袍仙。”   (末作換冠服介)二位老先生,告揖。(外、凈賀介)恭喜,恭喜。明日便借重新黃門唱榜了。 (末)適間宣旨,狀元柳夢梅何處人?(凈)嶺南人,此生遭際的奇異。(外)有甚奇異?(凈)其 日試卷看樣已定,將次進呈。恰好此生午門外放聲大哭,告收遺才。原來為搬家小到京遲誤。學生權 收他在附捲進呈,不想點中狀元。   (外)原來有此!(末背想介)聽來敢便是那個、那個柳夢梅?他那有家小?是了,和老道姑做 一家兒。(回介)不瞞老先生,這柳夢梅也和晚生有舊。(外、凈)一發可喜可賀了。   (凈)榜題金字射朝暉, 鄭畋 (外)獨奏邊機出殿遲。 王建   (末)莫道官忙身老大, 韓愈 (合)曾經卓立在丹墀。 元稹 第52齣 榜下   〔香柳娘〕 問新科狀元。 (內)何處人?(眾)廣南鄉貫。(內)是何名姓?(眾)柳夢梅面 白無巴繾。(內)誰尋他來?(眾)是當今駕傳,是當今駕傳。要得柳如煙,才開杏花宴。(內)俺 這一帶舖子都沒有,則瓦市王大姐家歇著個番鬼。(眾)這等,去,去,去。(合)柳夢梅也天,柳 夢梅也天。   好幾個盤旋,影兒不見。(下)〔集句〕(貼扮妓上)“殘鶯何事不知秋,日日悲看水獨流。便 從巴峽穿巫峽, 錯把杭州作汴州。”奴家王大姐是也。$ 生觀作悲 介)俺的麗娘妻也。(外覷旦,作惱介)鬼乜些真個一模二樣 ,大膽,大膽!(作回身跪奏介) 臣 杜寶謹奏:臣女亡已三年,此女酷似,此必花妖狐媚,假托而成。俺王聽啟:   〔南畫眉序〕 臣女沒年多,道理陰陽豈重活?願吾皇向金階一打,立見妖魔。(生作泣)好狠心 的父親!(跪奏介)他做五雷般嚴父的規模,則待要一下裏把聲剩煞抹。(起介) (合)便閻羅包老 難彈破,除取旨前來撒和。   (內)聽旨:朕聞人行有影,鬼形怕鏡。定時臺上有秦朝照膽鏡。黃門官,可同杜麗娘照鏡。 看 花陰之下,有無蹤影回奏。(末應,同旦對鏡介)女學生是人是鬼?   〔北喜遷鶯〕(旦)人和鬼教怎生酬答?形和影現托著面菱花(末)鏡無改面,委係人身。 再向 花街取影而奏。(行看影介)(旦)波查。花陰這這答,一般兒蓮步回鶯印淺沙。(末奏) 杜麗娘有 蹤有影,的係人身。(內)聽旨:麗娘既係人身,可將前亡後化事情奏上。(旦)萬歲! 臣妾二八年 華,自畫春容一幅。曾於柳外梅邊,夢見這生。妾因感病而亡。葬於後園梅樹之下。後來果有這生, 姓柳名夢梅,拾取春容,朝夕掛念。臣妾因此出現成親。(悲介)哎喲,淒惶煞!這底是前亡後化, 抵多少陰錯陽差。(內)聽旨:柳狀元質證,麗娘所言真假?因何預名夢梅?(生打躬呼“萬歲”介   〔南畫眉離〕臣南海泛絲羅,夢向嬌姿折梅萼。果登程取試,養病南柯。因借居南安府紅梅院中, 遊其後苑,拾得麗娘春容。因而感此真魂,成其人道。(外跪介)此人欺誑陛下,兼且點污臣之女也。 論臣女呵,便死葬向水口廉貞,肯和生人做山頭撮合!(合)便閻羅包老難彈破,除取旨前來撒和。( 內)聽旨:朕聞有雲:“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則國人父母皆賤之。”杜麗娘自媒至婚,有何主見 ?(旦泣介)萬歲!臣妾受了柳夢梅再活之恩。   〔北出隊子〕 真乃是無媒而嫁。 (外)誰保親?(旦)保新是母喪門。   (外)送親的?(旦)送新的是女夜叉。(外)這等胡為!(生)這是陰陽配合正理。(外)正理 ,正理!花你那蠻兒一點紅嘴哩!(生)老平章,你罵俺嶺南人吃檳榔,其實柳夢梅唇紅齒白。(旦) 噤聲。眼前活立著個女孩兒,親爺不認。   到做鬼三年,有個柳夢梅認親。則你這辣生生回陽附子較爭些,為甚麼翠呆呆下氣的檳榔俊煞了他 ?爹爹,你不認呵,有娘在。(指鬼門)現放著實丕丕貝母開談親阿媽。(老旦上)多早晚女兒還在面 駕。老身踹入正陽門叫冤去也。(進見跪伏介)萬歲爺,杜平章妻一品夫人甄氏見駕$ 出一隻手來,老媽子拿了幾本書墊在手下。診了一隻手,又換一隻。老殘道:「兩手脈沉數而弦,是火被寒逼住,不得出來,所以越過越重。請看一看喉嚨。」高公使將帳子打起。 看那婦人,約有二十歲光景,面上通紅,人卻甚為委頓的樣子。高公將他輕輕扶起,對著窗戶的亮光。老殘低頭一看,兩邊腫的已將要合縫了,顏色淡紅。看過,對高公道:「這病本不甚重,原起只是一點火氣,被醫家用苦寒藥一逼,火不得發,兼之平常肝氣易動,抑鬱而成。目下只須吃兩劑辛涼發散藥就好了。」又在自己藥囊內取出一個藥瓶、一支喉槍,替他吹了些藥上去。出到廳房,開了個藥方,名叫「加味甘桔湯」。用的是生甘草、苦桔梗、牛蒡子、荊芥、防風、薄荷、辛夷、飛滑石八味藥,鮮荷梗做的引子。方子開畢,送了過去。 高公道:「高明得極。不知吃幾帖?」老殘道:「今日吃兩帖,明日再來復診。」高公又問:「藥金請教幾何?」老殘道:「鄙人行道,沒有一定的藥金。果然醫好了姨太大病,等我肚子飢時,賞碗飯吃;走不動時,給幾個盤川,儘夠的了。」高公道:「既如此說,病好一總酬謝。尊寓在何處,以便倘有變動,著人來請。」老殘道:「在布政司街高陞店。」說畢分手。 從此,天天來請。不過三四天,病勢漸退,已經同常人一樣。高公喜歡得無可如何,送了八兩銀子謝儀,還在北柱樓辦了一席酒,邀請文案上同事作陪,也是個揄揚的意思。誰知一個傳十,十個傳百,官幕兩途,拿轎子來接的,漸漸有日不暇給之勢。 那日,又在北柱樓吃飯,是個候補道請的。席上右邊上首一個人說道:「玉佐臣要補曹州府了。」左邊下首,緊靠老殘的一個人道:「他的班次很遠,怎樣會補缺呢?」右邊人道:「因為他辦饫盜辦的好,不到一年竟有路不拾遺的景象,宮保賞識非凡。前日有人對宮保說:『曾走曹州府某鄉莊過,親眼見有個藍布包袱棄在路旁,無人敢拾。某就問土人:「這包袱是誰的?為何沒人收起?」土人道:「昨兒夜裡,不知何人放在這裡的。」某問:「你們為甚麼不拾了回去?」都笑著搖搖頭道:「俺還要一家子性命嗎?」如此,可見路不拾遺,古人竟不是欺人,今日也竟做得到的!』宮保聽著很是喜歡,所以打算專折明保他。」左邊的人道:「佐臣人是能幹的,只嫌太殘忍些。來到一年,站籠站死兩千多人,難道沒有冤枉嗎?」旁邊一人道:「冤枉一定是有的,自無庸議,但不知有幾成不冤枉的?」右邊人道:「大凡酷吏的政治,外面都是好看的。諸君記得當年常剝皮做兗州府的時候,何嘗不是這樣?總做的人人側目而視就完了。」又一人道:「佐臣酷虐是誠然酷$ 步,跪一條腿,喊道:『請大老爺示。』剛弼道:『你們伎倆我全知道,你看那案子是不要緊的呢,你們得了錢,用刑就輕些,讓犯人不甚吃苦。你們看那案情重大,是翻不過來的了,你們得了錢,就猛一键,把那犯人當堂治死,成全他個整屍首。本官又有個嚴刑斃命的處分,我是全曉得的。今日替我先拶賈魏氏,只不許拶得他發昏,但看神色不好就鬆刑,等他回過氣來再拶。預備十天工夫,無論你甚麼好漢,也不怕你不招!』 「可憐一個賈魏氏,不到兩天,就真熬不過了,哭得一絲半氣的,又忍不得老父受刑,就說道:『不必用刑,我招就是了!人是我謀害的,父親委實不知情!』剛弼道:『你為什麼害他全家?』魏氏道:『我為妯娌不和,有心謀害。』剛弼道:『妯娌不和,你害他一個人很夠了,為甚麼毒他一家子呢?』魏氏道:『我本想害他一人,因沒有法子,只好把毒藥放在月餅餡子裡。因為他最好吃月餅,讓他先毒死了,旁人必不至再受害了。』剛弼問:『月餅餡子裡,你放的甚麼毒藥呢?』供:『是砒霜。』『那裡來的砒霜呢?』供:『叫人藥店裡買的。』『那家藥店裡買的呢?』『自己不曾上街,叫人買的,所以不曉得那家藥店。』問:『叫誰買的呢?』供:『就是婆家被毒死了的長工王二。』問:『既是王二替你買的,何以他又肯吃這月餅受毒死了呢?』供:『我叫他買砒的時候,只說為毒老鼠,所以他不知道。』問:『你說你父親不知情,你豈有個不同他商議的呢?』供:『這砒是在婆家買的,買得好多天了。正想趁個機會放在小嬸吃食碗裡,值幾日都無隙可乘。恰好那日回娘家,看他們做月餅餡子,問他們何用,他們說送我家節禮。趁無人的時候,就把砒霜攪在餡子裡了。』 「剛弼點點頭道:『是了,是了。』又問道:『我看你人很直爽,所招的一絲不錯。只是我聽人說,你公公平常待你極為刻薄,是有的罷?』魏氏道:『公公待我如待親身女兒一般恩惠,沒有再厚的了。』剛弼道:『你公公橫豎已死,你何必替他迴護呢?』魏氏聽了,抬起頭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大叫道:『剛大老爺!你不過要成就我個凌遲的罪名!現在我已遂了你的願了。既殺了公公,總是個凌遲!你又何必要坐成個故殺呢,你家也有兒女呀!勸你退後些罷!』剛弼一笑道:『論做官的道理呢,原該追究個水盡山窮。然既已如此,先讓他把這個供畫了。』」 再說黃人瑞道:「這是前兩天的事,現在他還要算計那個老頭子呢!昨日我在縣衙門裡吃飯,王子謹氣得要死,逼得不好開口。一開口,彷彿得了魏家若干銀子似的,李太尊在此地,也覺得這案情不妥當,然也沒有法想,商議$ 了。許、吳二人回到小銀子家敲門進去,說:「趕緊拿飯來吃!餓壞了!」小金子房裡有客坐著,就同到小銀子房裡去坐。小金子捱到許亮臉上,說:「大爺,今兒贏了多少錢,給我幾兩花罷。」許亮說:「輸了一千多了!」小銀子說:「二爺贏了沒有?」吳二說:「更不用提了!」說著,端上飯來,是一碗魚、一碗羊肉、兩碗素菜、四個碟子、一個火鍋、兩壺酒。許亮說:「今天怎麼這麼冷?」小金子說:「今天颳了一天西北風,天陰得沉沉的,恐怕要下雪呢!」兩人悶酒一替一杯價灌,不知不覺都有了幾分醉。只聽門口有人叫門,又聽小金子的媽張大腳出去開了門,跟著進來說:「三爺,對不住,沒屋子囉,儜請明兒來罷。」又聽那人嚷道:「放你媽的狗屁!三爺管你有屋子沒屋子!甚麼王八旦的客?有膽子的快來跟三爺碰碰,沒膽子的替我四個爪子一齊望外扒!」聽著就是陶三胖子的聲音。許亮一聽,氣從上出,就要跳出去,這裡小金子、小銀子姊妹兩個拼命的抱住,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浪子金銀伐性斧 道人冰雪返魂香 卻說小金子、小銀子,拼命把許亮抱住。吳二本坐近房門,就揭開門簾一個縫兒,偷望外瞧。只見陶三已走到堂屋中間,醉醺醺的一臉酒氣,把上首小金子的門簾往上一摔,有五六尺高,大踏步進去了。小金子屋裡先來的那客用袖子蒙著臉,嗤溜的一聲,跑出去了。張大腳跟了進去。陶三問:「兩個王八羔子呢?」張大腳說:「三爺請坐,就來,就來。」張大腳連忙跑過來說:「儜二位別只聲。這陶三爺是歷城縣裡的都頭,在本縣紅的了不得,本官面前說一不二的,沒人惹得起他。儜二位可別怪,叫他們姊兒倆趕快過去罷。」許亮說:「咱老子可不怕他!他敢怎麼樣咱?」 說著,小金子、小銀子早過去了。吳二聽了,心中握一把汗,自己借據在他手裡,如何是好!只聽那邊屋裡陶三不住的哈哈大笑,說:「小金子呀,爺賞你一百銀子!小銀子呀,爺也賞你一百銀子!」聽他二人說:「謝三爺的賞。」又拚陶三說:「不用謝,這都是今兒晚上我幾個孫子孝敬我的,共孝敬了三千多銀子呢。我那吳二孫子還有一張筆據在爺爺手裡,許大孫子做的中保。明天到晚不還,看爺爺要他們命不要!」 這許大卻向吳二道:「這個東西實在可惡!然聽說他武藝很高,手底下能開發五六十個人呢,我們這口悶氣咽得下去嗎?」吳二說:「氣還是小事,明兒這一千銀子筆據怎樣好呢?」許大說:「我家裡雖有銀子,只是派人去,至少也得三天,『遠水救不著近火』!」 又聽陶三嚷道:「今兒你們姐兒倆都伺候三爺,不許到別人屋裡去!動一動,叫你$ 定,上多求即下交爭,不治其本而 救之于末,無以異于鑿渠而止水,抱薪而救火。聖人事省而治,求寡而贍,不施 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為而成,懷自然,保至真,抱道推誠,天下從之 如響之ㄉ聲,影之象形,所修者本也。   老子〔文子〕曰:精神越于外,智慮蕩于內者,不能治形,神之所用者遠, 則所遺者近。故「不出于戶,以知天下;不窺于牖,以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 彌少。」此言精誠發于內,神氣動于天也。   老子〔文子〕曰: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萬物歸之而莫之使,極自然至精之 感,弗召自來,不去而往,窈窈冥冥,不知所為者而功自成;待目而照見,待言 而使命,其于治難矣。皋陶喑而為大理,天下無虐刑,何貴乎言者也;師曠瞽而 為太宰,晉國無亂政,何貴乎見者也;不言之令,不視之見,聖人所以為師也。 民之化上,不從其言,從其所行,故人君好勇,弗使鬥爭而國家多難,其漸必有 劫殺之亂矣;人君好色,弗使風議而國家昏亂,其積至于淫[水失]之難矣,故聖 人精誠別于內,好憎明于外,出言以副情,發號以明指。是故,刑罰不足以移風 ,殺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為貴,精至為神,精之所動,若春氣之生,秋氣之殺 。故君子者,其猶射者也,于此毫末,于彼尋丈矣!故理人者,慎所以感之。   老子〔文子〕曰:懸法設賞而不能移風易俗者,誠心不抱也,故聽其音則知 其風,觀其樂即知其俗,見其俗即知其化。夫抱真效誠者,感動天地,神逾方外 ,令行禁止,誠通其道而達其意,雖無一言,天下萬民、禽獸、鬼神與之變化。 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為非,其下賞賢而罰暴。   老子〔文子〕曰:大道無為,無為即為有,無有者不居也,不居者即處無形 ,無形者不動,不動者無言也,無言者即靜而無聲無形;無聲無形者,視之不見 ,聽之不聞,是謂微妙,是謂至神,「綿綿若存,是謂天地之根。」道無形無聲 ,故聖人強為之形,以一字為名,天地之道。大以小為本,多以少為始,天子以 天地為品,以萬物為資,功德至大,勢名至貴,二德之美與天地配,故不可不軌 大道以為天下母。   老子〔文子〕曰:賑窮補急則名生,起利除害即功成,世無災害,雖聖無所 施其德,上下和睦,雖賢無所立其功。故至人之治,含德抱道,推誠樂施,無窮 之智,寢說而不言,天下莫貴其不言者,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也。」著于竹帛,鏤于金石,可傳于人者,皆其粗也。三皇五帝三王,殊事而同 心,異路而同歸。末世之學者,不知道之所體一,德之所總要,取成事之跡,跪 坐而$ ,易事而不悖,失業而賤,得志而貴。夫先知遠見之人 ,才之盛也,而治世不以責于人;博聞強志,口辯辭給,人知之溢也,而明主不 求于下;傲世賤物,不從流俗,士之伉行也,而治世不以為化民。故高不可及者 ,不以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可為國俗。故人才不可專用,而度量道術可世傳 也。故國治可與愚守也,而軍旅可以法同也;不待古之英雋,而人自足者,因其 所有而并用之。末世之法,高為量而罪不及也,重為任而罰不勝也,危為其難而 誅不敢也。民困于三責,則飾智而詐上,犯邪而行危。雖峻法嚴刑,不能禁其奸 。獸窮即觸,鳥窮即啄,人窮即詐,此之謂也。   老子〔文子〕曰:雷霆之聲可以鐘鼓象也,風雨之變可以音律知也。大可睹 者,可得而量也;明可見者,可得而弊也。聲可聞者,可得而調也;色者察者, 可得而別也。夫至大,天地不能函也;至微,神明不能見也;及至建律曆,別五 色,異清濁,味甘苦,即「樸散而為器矣。」立仁義,修禮樂,即德遷而為偽矣 。民飾智以驚愚,設詐以攻上,天下有能持之,而未能有治之者也。夫智能彌多 ,而德滋衰,是以,至人淳樸而不散。夫至人之治,虛無寂寞,不見可欲,心與 神處,形與性調,靜而體德,動而理通,循自然之道,緣不得已矣。漠然無為而 天下和,淡然無欲而民自樸,不忿爭而財足,施者不得,受者不讓,德反歸焉, 而莫之惠。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或通焉,謂之天府。取焉而不損,酌焉而不 竭,莫知其求由出,謂之搖光。搖光者,資糧萬物者也。   老子〔文子〕曰:天愛其精騑地愛其平,人愛其情。天之精,日月星辰、雷 霆風雨也;地之平,水火金木土也;人之情,思慮聰明喜怒也。故閉四關,止五 道,即與道論。神明藏于無形,精氣反于真。目明而不以視,耳聰而不以聽,口 當而不以言,心條通而不以思慮。委而不為,知而不矜,直性命之情,而知故不 得害。精存于目即其視明,存于耳即其聽聰,留于口即其言當,集于心即其慮通 ,故閉四關及終身無患,四肢九竅莫死莫生,是謂真人。地之生財,大本不過五 行,聖人節五行,即治不荒。   老子〔文子〕曰:衡之于左右,無私輕重,故可以為平;繩之于內外,無私 曲直,故可以為正;人主之于法,無私好憎,故可以為令,德無所立,怨無所藏 ,是任道而合人心者也。故為治者,知不與焉。水戾破舟,木擊折軸,不怨木石 而罪巧拙者,智不載也;故道有智則亂,德有心則險,心有眼則眩。夫權衡規矩 ,一定而不易,常一而不邪,方行而不留。一日形之,萬世傳之,無為之為也。 一$ 〕曰:善賞者,費少而勸多;善罰者,刑省而奸禁;善與者,用 約而為德;善取者,人多而無怨。故聖人因民之所喜以勸善,因民之所憎以禁奸 ;賞一人而天下趨之,罰一人而天下畏之,是以至賞不費,至刑不濫。聖人守約 而治廣,此之謂也。   老子〔文子〕曰:臣道者,論是處當,為事先唱,守職明分,以立成功,故 君臣異道即治,同道即亂,各德其宜,處有其當,即上下有以相使也。故枝不得 大于幹,末不得強于本,言輕重大小有以相制也。夫得威勢者,所持甚小,所在 甚大,所守甚約,所制甚廣。十圍之木,持千鈞之屋,得所勢也;五寸之關,能 制開闔,所居要也。下必行之令,順之者利,逆之者凶,天下莫不聽從者,順也 。發號令行禁止者,以眾為勢也。義者,非能盡利于天下之民也,利一人而天下 從之;暴者,非能盡害于海內也,害一人而天下叛之。故舉措廢置,不可不審也   老子〔文子〕曰:屈寸而申尺,小枉而大直,聖人為之。今人君之論臣也, 不計其大功,總其略行,而求其小善,即失賢之道也。故人有厚德,無間其小節 ;人有大譽,無疵其小故。夫人情莫不有所短,成其大略是也,雖有小過,不以 為累也。成其大略,非也;閭里之行,未足多也。故小謹者無成功,訾行者不容 眾,體大者節疏,度巨者譽遠,論臣之道也。   老子〔文子〕曰: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君子不責備于一人。方 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博達而不訾,道德文武,不責備于人以力;自修 以道,而不責于人,易賞也。自修以道,則無病矣。夫夏后氏怄璜,不能無瑕; 明月之珠,不能無穢。然天下寶之者,不以小惡妨大美。今志人之所短,忘人之 所長,而欲求賢于天下,即難矣。夫眾人之見位之卑、身之賤、事之污辱,而不 知其大略。故論人之道:貴即觀其所舉,富即觀其所施,窮即觀其所受,賤即觀 其所為;視其所患難,以知其所勇;動以喜樂,以觀其守;委以財貨,以觀其仁 ;振以恐懼,以觀其節。如此,則人情可得矣。   老子〔文子〕曰:屈者所以求申也,枉者所以求直也;屈寸申尺,小枉大直 ,君子為之。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為谷;趨行殊方,不歸善者不為君子。善言 貴乎可行,善行貴乎仁義。夫君子之過,獨日月之觸;不害于明,故智者不妄為 ,勇者不妄殺,擇是而為之,計禮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恃也,身死而名足稱也 ;雖有智能,必以仁義為本而後立。智能并行,聖人一以仁義為準繩,中繩者謂 之君子,不中繩者謂之小人。君子雖死亡,其名不滅;小人雖得勢,其罪不除。 左手據天下之$ 了一夜;次日,排個筵會,專請王都尉宮中赴宴。 卻說王都尉當日晚不見高俅回來,正疑思間,只見次日門子報道:「九大王差人 來傳令旨,請太尉到宮中赴宴。」王都尉出來見了幹人,看了令旨,隨即上馬,來到 九大王府前,下了馬,入宮來見了端王。端王大喜,稱謝兩般玉玩器。入席,飲宴間 ,端王說道:「這高俅踢得兩腳好氣毬,孤欲索此人做親隨,如何?」王都尉答道: 「既殿下欲用此人,就留在宮中伏侍殿下。」端王歡喜,執杯相謝。二人又閒話一回 ,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駙馬府去,不在話下。 且說端王自從索得高俅做伴之後,留在宮中宿食。高俅自此遭際端王,每日跟隨 ,寸步不離。未兩個月,哲宗皇帝晏駕,無有太子,文武百朼商議,冊立端王爲天子 ,立帝號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登基之後,一向無事,忽一日,與高 俅道:「朕欲要擡舉你,但要有邊功方可陞遷,先教樞密院與你入名。」只是做隨駕 遷轉的人。後來沒半年之間,直擡舉高俅做到殿帥府太尉職事。 高俅得做太尉,揀選吉日良辰去殿帥府裏到任。所有一應合屬公吏,衙將,都軍 ,監軍,馬步人等,盡來參拜,各呈手本,開報花名。高殿帥一一點過,於內只欠一 名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半月之前,已有病狀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門管事 。高殿帥大怒,喝道:「胡說!既有手本呈來!卻不是那廝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 人即是推病在家!快與我拿來!」隨即差人到王進家來捉拿王進。 且說這王進卻無妻子,只有一個老母,年已六旬之上。牌頭與教頭王進說道:「 如今高殿帥新來上任,點你不著,軍正司稟說染病在家,見有患病狀在官,高殿帥焦 躁,那裏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頭詐病在家。教頭只得去走一遭;若還不去,定 連累小人了。」王進聽罷,只得捱著病來;進殿帥府前,參見太尉,拜了四拜,躬身 唱個喏,起來立在一邊。高俅道:「你那廝便是都軍教頭王昇的兒子?」王進稟道: 「小人便是。」高俅喝道:「這廝!你爺是街上使花棒賣藥的!你省得甚麽武藝?前 官沒眼,參你做個教頭,如何敢小覰我,不伏俺點視!你托誰的勢要推病在家安閒快 樂?」王進告道:「小人怎敢;其實患病未痊。」高太尉罵道:「賊配軍!你既害病 ,如何來得?」王進又告道:「太尉呼喚,不敢不來。」高殿帥大怒:喝令:「左右 !拿下!加力與我打這廝!」衆多牙將都是和王進好的,只得與軍正司同告道:「今 日是太尉上任好日頭,權免此人這一次。」高太尉喝道:「你這賊配軍!且看衆將之 $ 中書道:「下官如何不記得 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經人將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送上京師慶壽。一月之前, 幹人都關領去了,見今九分齊備。數日之間,也待打點停當,差人起程。——只是一 件在此躊躇:上年收買了許多玩器並金珠寶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盡被賊人劫了 ,枉費了這一遭財物,至今嚴捕賊人不獲,今年叫誰人去好?」蔡夫人道:「帳前見 有許多軍校,你選擇知心腹的人去便了。」梁中書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併禮 物完足,那時選擇去人去遲。夫人不必掛心。世傑自有理會。」當日家宴,午牌至二 更方散。自此不在話下。   卻說山東濟州鄆城縣新到任一個知縣,姓時,名文彬。當日升廳公座,左右兩邊 排著公吏人等。知縣隨即叫喚尉司捕盜官員並兩個巡捕都頭。本縣尉司管下有兩個都 頭:一個喚做步兵都頭,一個喚做馬兵都頭。這馬兵都頭管著二十匹坐馬弓手,二十 個士兵;那步兵都頭管著二十個使鎗的頭目,二十個兵。這馬兵都頭姓朱,名仝;身 長八尺四五,有一部虎鬚髯,長一尺五寸;面如重棗,目若朗星,似關雲長模樣;滿 縣人都稱他做美髯公;原是本處富戶,只因他仗義疏財,結識江湖上好漢,學得一身 好武藝。那步兵都頭姓雷,名橫;身長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有一部扇圈鬍鬚;爲 他膂力過人,能跳三二丈闊澗,滿縣人都稱他做插翅虎;原是本縣打鐵匠人出身;後 來開張碓房,殺牛放賭;雖然仗義,只有些心地褊窄,也學得一身好武藝。   那朱仝,雷橫,兩個專管擒拿賊盜。當日,知縣呼喚兩個上廳來,聲了喏,取台 旨。知縣道:「我自到任以來,聞知本府濟州管下所屬水鄉梁山泊賊盜,聚衆打劫, 拒敵官軍。亦恐各鄉村盜賊倡狂,小人甚多。今喚你等兩個,休辭辛苦,與我將帶本 管士兵人等,一個出西門,一個出東門,分投巡捕。若有賊人,隨即剿獲申解。不可 擾動鄉民。體知東溪村山上有株大紅葉樹,別處皆無,你們衆人採幾片來縣裏呈納, 方表你們曾巡到那裏。若無紅葉,便是汝等虛妄,定行責罰不恕。」兩個都領了台旨 ,剬自回歸,點了本管士兵,分投自去巡察。   不說朱仝引人出西門,自去巡捕。只說雷橫當晚引了二十個士兵出東門繞村巡察 ,遍地裏走了一遭,回來到東溪村山上,衆人採了那紅葉,就下村來。行不到三二里 ,早到靈官廟前,見殿門不關。雷橫道:「這殿裏又沒有廟祝,殿門不關,莫不有歹 人在裏面麽?我們直入去看一看。」衆人拿著火一齊炤將入來。只見供桌上赤條條地 睡著一個大漢。天道又熱,那漢子把些破衣裳團做一塊作枕頭枕在項下,$ 事的,留下那十兩銀子還 了我,我便饒了你!」雷橫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 ,直結果了你這廝性命!刹地問我取銀子!」劉唐道:「我須不是賊,你卻把我吊了 一夜!又騙了我阿舅十兩銀子!是會的,將來還我,佛眼相看!你若不還我,叫你目 前流血!」雷橫大怒,指著劉唐大罵道:「辱門敗戶的謊賊!怎敢無禮!」劉唐道: 「你那詐害百姓的腌臢潑才!怎敢罵我!」雷橫又罵道:「賊頭賊臉賊骨頭!必然要 連累晁蓋!你這等賊心賊肝,我行須使不得!」劉唐大怒道:「我來和你見個輸贏! 」撚著朴刀,直奔雷橫。雷橫見劉唐趕上來,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來迎。兩個就大 路上廝併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   衆士兵見雷橫贏劉唐不得,卻待都要一齊上並他,只見側首籬門開處,一個人掣 兩條銅鍊,叫道:「你兩個好漢且不要鬥。我看了多時,權且歇一歇。我有話說。」 便把銅鍊就中一隔。兩個都收住了朴刀,跳出圈子外來,立了腳,看那人時,似秀才 打扮,戴一頂桶子樣抹眉梁頭巾,穿一領皂沿邊麻布寬衫,腰繫一條茶褐鑾帶,下面 絲鞋淨襪,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鬚長。這人乃是智多星吳用,表字學究,道號加亮先 生,祖貫本鄉人氏。手提銅鍊,指著劉唐,叫道:「那漢且住!你因甚和都頭爭執? 」劉唐光著眼看吳用道:「不干你秀才事!」雷橫便道:「教授不知,這廝夜來赤條 條地睡在靈官殿裏,被我們拿了這廝,帶到晁保正莊上,原來卻是保正的外甥,看他 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請我們喫了酒,送些禮物與我,這廝瞞了他阿舅,直趕到   吳用尋思道:“晁蓋我都是自幼結交,但有些事,便和我商議計較。他的親眷相 識,我都知道,不曾見有這個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蹺。 .....我且勸開了這場鬧,砃再問他。」   吳用便道:「大漢休執迷。你的母舅與我至交,又和這都頭亦過得好。他便送些 人情與這都頭,你卻來討了,也須壞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與你母舅說。 」劉唐道:「秀才!你不省得!這個不是我阿舅甘心與他,他詐取了我阿舅的銀兩! 若不還我,誓不回去!」雷橫道:「只除是保正自來取,便還他!卻不還你!」劉唐 道:「你冤屈人做賊,詐了銀子,怎的不還?」雷橫道:「不是你的銀子!不還!不 還!」劉唐道:「你不還,只除問得手裏朴刀肯便罷!」吳用又勸:「你兩個鬥了半 日,又沒輸贏,只管鬥到幾時是了?」劉唐道:「他不還我銀子,直和他拼個你死我 活便罷!」雷橫大怒道:「我若怕你,添個$ :「尊兄何處?」何濤道: 「且請押司到茶坊裏面吃茶說話。」宋公明道:「謹領。」兩個人到茶坊裏坐定。伴 當都叫去門前等候。宋江道:「不敢拜問尊撖高姓?」何濤答道:「小人是濟州府緝 捕使臣何濤的便是。不敢動問押司高姓大名?」宋江道:「賤眼不識觀察,少罪。小 吏姓宋名江的便是。」何濤倒地便拜,說道:「久聞大名,無緣不曾拜識。」宋江道 :「惶恐,觀察請上坐。」何濤道:「小人安敢占上。」宋江道:「觀察是上司衙門 的人,又是遠來之客。兩個謙讓了一回,宋江便道:「茶博士,將兩杯茶來。」沒多 時,茶到。兩個吃了茶。   宋江道:「觀察到敝縣,不知上司有何公務?」何濤道:「實不相瞞,來貴縣有 幾個要緊的人。」宋江道:「莫非賊情公事否?」何濤道:「有實封公文在此,敢煩 押司作成。」宋江道:「觀察是上司差來該管的人,小吏怎敢怠慢。不知是甚麽賊情 緊事?」何濤道:「押司是當案的人,便說也不妨。敝府管下黃泥岡上一夥賊人,共 是八個,把蒙汗藥麻翻了北京大名府梁中書差遣送蔡太師的生辰綱軍健一十五人,劫 去了十一擔金珠寶貝,計該十萬貫正贓。今捕得從賊一名白勝,指說七個正賊都在貴 縣。這是太師府特差一個幹辦,在本府立等要這件公事,望押司早早維持!」宋江道 :「休說太師處著落;便是觀察自齎公文來要,敢不捕送。只不知道白勝供指那七人 名字?」何濤道:「不瞞押司說,是貴縣東溪村晁保正為首。更有六名從賊,不識姓 名,煩乞用心。」宋江聽罷,吃了一驚,肚裏尋思道:「晁蓋是我心腹兄弟。他如今 犯了迷天大罪,我不救他時,捕獲將去,性命便休了!」心內自慌,卻答應道:「晁 蓋這廝奸頑役戶,本縣內上下人沒一個不怪他。今番做出來了,好教他受!」何濤道 :「相煩押司便行此事。」宋江道:「不妨,這事容易。『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只是一件:這實封文須是觀察自己當廳投下,本官看了,便可施行發落,差人去捉。 小吏如何敢私下擅開?這件公事非是小可,不當輕泄於人。」何濤道:「押司高見極 明,相煩引進。」宋江道:「本官發放一早晨事務,倦怠了少歇。觀察略待一時,少 刻坐廳時,小吏來請。」何濤道:「望押司千萬作成。」宋江道:「理之當然,休這 等說話。小吏略到寒舍分撥了些家務便到,觀察少坐一坐。」何濤道:「押司尊便, 小弟只在此專等。」   宋江起身,出得閣兒,分付茶博士道:「那官人要再用茶,一發我還茶錢。」離 了茶坊,飛也似跑到下處,先分付伴當去叫直司在茶坊門前伺候,「若知縣坐堂時, 便$ 今日吳兄卻讓此第一位與林沖坐,豈不惹天下英雄恥笑?若 欲相逼,寧死而已!弟有片言,不知眾位肯依我麽?」眾人道:「頭領所言,誰敢不 依。願聞其言。」   林沖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斷金亭上,招多少斷金之人;聚義廳前,開幾番聚義之會。   正是:     替天行道人將至,仗義疏財漢便來。 畢竟林沖對吳用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話說林沖殺了王倫,手拿尖刀,指著眾人,說道:「我林沖雖係禁軍,遭配到此 ,今日為眾豪傑至此相聚,爭奈王倫心胸狹隘,嫉賢妒能,推故不納,因此火併了這 廝,非林沖要圖此位。據著俅胸襟膽氣,焉敢拒敵官軍,他日剪除君側元兇首惡?今 有晁兄仗義疏財,智勇足備;方今天下人,聞其名無有不伏。我今日以義氣爲重,立 他爲山寨之主,好麽?」眾人道:「頭領言之極當。」晁蓋道:「不可。自古『強賓 不壓主。』晁蓋強殺,只是個遠來新到的人,安敢便來占上。」林沖把手向前,將晁 蓋推在交椅上,叫道:「今日事已到頭,不必推卻;若有不從,即以王倫爲例!」再 三再四,扶晁蓋坐了。林沖喝叫眾人就於亭前參拜了,一面使小嘍囉去大寨擺下筵席 ;一面叫人抬過了王倫屍首;一面又著人去山前山後喚眾多小頭目都來大寨裏聚義。 林沖等一行人請晁蓋上了轎馬,都投大寨裏來。到得聚義廳前,下了馬,都上廳 來。眾人扶晁天王去正中第一位交椅上坐定,中間焚起一爐香來。林沖向前道:「小 可林沖只是個麤匹夫,不過只會些鎗棒而已;無學無才,無智無術。今日山寨幸得眾 豪傑相聚,大義即明,非比往日苟且。學究先生在此,便請做軍師,執掌兵權,調用 將校。須坐第二位。」吳用答道:「吳某村中學究,胸次未見經綸濟世之才;雖曾讀 些孫吳兵法,未曾有半粒微功。豈可占上!」林沖道:「事已到頭,不必謙讓。」吳 用只得坐了第二位。林沖道:「公孫先名請坐第三位。」晁蓋道:「卻使不得。若是 這等推讓之時,晁蓋必須退位。」林沖道:「晁兄差矣;公孫先生名聞江湖,善能用 兵,有鬼神不測之機,呼風喚雨之法,那個及得!」公孫勝道:「雖有些小之法,亦 無濟世之才,如何敢占上,還是頭領坐了。」林沖道:「只今番克敵制勝,便見得先 生妙法。正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先生不必推卻。」公孫勝只得坐了第三位。林沖 要再讓時,晁蓋,吳用,公孫勝,都不肯。三人俱道:「適蒙頭領所說,鼎分三足, 以此不敢違命。我三人占上,頭領要再讓人時,晁蓋等$ ,你雖年紀幼小,倒有養家孝順之心 。卻纔與你這些銀子,且做盤纏。我有用著你處,事務了畢時,我再與你十四五兩銀 子做本錢。你可備細說與我:你恁地和我哥哥去茶坊裏捉姦?」   鄆哥道:「我說與你,你卻不要氣苦。我從今年正月十三日提得一籃兒雪梨要去 尋西門慶大郎挂一鈎子,一地裏沒尋他處。問人時,說道:『他在紫石街王婆茶坊裏 ,和賣炊餅的武大老婆做一處;如今刮上了他,每日只在那裏。』我聽得了這話,一 逕奔去尋他,叵耐王婆老豬狗攔住,不放我入房裏去。喫我把話來侵他底子,那豬狗 便打我一頓栗暴,直叉我出來,將我梨兒都傾在街上。我氣刖了,去尋你大郎,說與 他備細,他便要去捉姦。我道:『你不濟事,西門慶那廝 手腳了得!你若捉他不著,反喫他告了倒不好。我明日和你約在巷口取齊,你便少做 些炊餅出來。我若張見西門慶入茶坊裏去時,我先入去,你便寄了擔兒等著。只看我 丟出籃兒來,你便搶入來捉姦。』我這日又提了一籃梨兒,逕去茶坊裏,被我罵那老 豬狗,那婆子便來打我,喫我先把籃兒撇出街上,一頭頂住那老狗在壁上。武大郎卻 搶入去時,婆子要去攔截,卻被我頂住了,只叫得『武大來也!』原來倒喫他兩個頂 住了門。大郎只在房門外聲張,卻不提防西門慶那廝開了房門,奔出來,把大郎一腳 踢倒了。我見那婦人隨後便出來,扶大郎不動,我慌忙也自走了。過得五七日,說大 郎死了。我卻不知怎地死了。」武松問道:「你這話是實了?你卻不要說謊。」鄆哥 道:「便到官府,我也只是這般說!」武松道:「說得是,兄弟。」便討飯來喫了, 還了飯錢。三個人下樓來。何九叔道:「小人告退。」武松道:「且隨我來,正要你 們與我證一證。」把兩個一直帶到縣廳上。   知縣見了,問道:「都頭告甚麽?」武松告說:「小人親兄武大被西門慶與嫂通 姦,下毒藥謀殺性命。這兩個便是證見。要相公做主則個。」知縣先問了何九叔並鄆 哥口詞,當日與縣吏商議。原來縣吏都是與西門慶有首尾的,官人自不必說;因此, 官吏通同計較道:「這件事難以理問。」知縣道:「武松,你也是個本縣都頭,不省 得法度?自古道:『捉姦見雙,捉賊見贓,殺人見傷。』你那哥哥的屍首又沒了,你 又不曾捉得他奸;如今只憑這兩個言語便問他殺人公事,莫非忒偏向麽?你不可造次 。須要自己尋思,當行即行。」武松懷裏去取出兩塊酥黑骨頭,十兩銀子,一張紙, 告道:「覆告相公:這個須不是小人捏合出來的。」知縣看了道:「你且起來,待我 從長商議。可行時便與你拿問。」何九叔、鄆$ 昨夜引人馬來打城子,把許多好百姓殺了,又把許多房屋 燒了,今日兀自又來賺哄城門。朝廷須不曾虧負了你,你這廝倒如何行此不仁!已自 差人奏聞朝廷去了。早晚拿住你時,把你這廝碎屍萬段。」秦明大叫道:「公祖差矣 !秦明因折了人馬,又被這們捉了上山去,方纔得脫;昨夜何曾來打城子?」知府喝 道:「我如何不認得你這廝的馬匹、衣甲、軍器、頭盔!城上衆人明明地見你指撥紅 頭子殺人放火,你如何賴得過!──便做你輸了被擒,如何五百軍人沒一個逃得回來 報信?你如今指望賺開城門取老小?你的妻子今早已都殺了!你若不信,與你頭看! 」軍士把將秦明妻子首級挑起在鎗上教秦明看。秦明是個性急的人,看了渾家首級, 氣破胸脯,分說不得,只叫得苦屈。城上弩箭如雨點般射將下來。秦明只得回避。看 見遍野火燄,尚兀自未滅。   秦明回馬在瓦礫場上,恨不得尋個死處。肚裏尋思了半晌,縱馬再回舊路。行不 得十來里。只見林子裏轉出一夥人馬來。當先五匹馬上,五個好漢,不是別人:宋江 、花榮、燕順、王英、鄭天壽。隨從一二百小嘍囉。宋江在馬上欠身道:「總管何不 回青州?獨自一騎,投何處去?」秦明見問,怒氣道:「不知是那個天不蓋地不載該 剮的賊裝做我去打了城子,壞了百姓人家房屋,殺害良民,倒結果了我一家老小,閃 得我如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我若尋見那人時,直打碎這條狼牙棒便罷!」宋江便 道:「總管息怒。小人有個見識,這裏難說,且請到山寨裏告稟。總管可以便往。」 秦明只得隨順,再回清風山來。   於路無話,早到山亭前下馬。衆人一齊都進山寨內。小嘍囉已安排酒果肴饌在聚 義廳上。五個好漢邀請秦明上廳,都讓他中間坐定。五個好漢齊齊跪下。秦明連忙答 禮,也跪在地。宋江開話道:「總管休怪。昨日因留總管在山,堅意不肯,卻是宋江 定出這條計來:叫小卒似總管模樣的,踌穿了總管的衣甲頭盔,騎著那馬,橫著狼牙 棒,直奔青州城下,點撥紅頭子殺人;燕順、王矮虎,帶領五十餘人助戰;只做總管 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殺人放火,先絕了總管歸路的念頭。今日衆人特地請罪!」秦明 見說了,怒氣攢心;欲待要和宋江等廝併,卻又自肚裏尋思:一則是上界星辰契合; 二乃被他們軟困以禮待之;三則又怕鬥他們不過。因此,只得納了這口氣。便說道: 「你們弟兄雖是好意要留秦明,只是害得我忒毒些個,斷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宋 江答道:「不恁地時,兄長如何肯死心塌地?若是沒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 有一令妹,甚是賢慧。他情願賠出,立辦裝奩$ ,只和兩個公人同起同坐。當晚住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堅心要行。吳學究道:「兄 長聽稟:吳用有個至愛相識,見在江州充做兩院押牢節級,姓戴名宗。本處人稱爲戴 院長。爲他有道術,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喚他做神行太保。此人十分仗義疏財。夜 來小生修下一封書在此與兄長去,到彼時可和本人做個相識。但有甚事,可教衆兄弟 知道。」衆頭領挽留不住,安排筵宴送行;取出一盤金銀送與宋江;又將二十兩銀子 送與兩個公人;就與宋江挑了包裏,都送下山來。一個個都作別了。吳學究和花榮直 送過渡,到大路二十里外,衆頭領回上山去。   只說宋江自和兩防送公人取路投江州來。那個公人見了山寨裏許多人馬,衆頭領 一個個都拜宋江,又得他那裏若干銀兩,一路上只是小心伏侍宋江。三個人在路約行 了半月之上,早來到一個去處,望見前面一座高嶺。兩個公人說道:「好了!過得這 條揭陽嶺,便是潯陽江。到江州卻是水路,相去不遠。」宋江道:「天色暄暖,趁早 走過嶺去,尋個宿頭。」公人道:「押司說得是。」三個人趕著,奔過嶺來。行了半 日,巴過嶺頭,早看見嶺腳邊一個酒店,背靠顛崖,門臨怪樹,前後都是草房,去那 樹陰之下挑出一個酒旆兒來。宋江見了,心中歡喜,便與公人道:「我們肚裏正饑渴 哩,原來這嶺上有個酒店,我們且買碗酒喫再走。」   三個人入酒店來,兩個公人把行李歇了,將水火棍靠在壁上。宋江讓他兩個公人 上首坐定。宋江下首坐了。半個時辰,不見一個人出來。宋江叫道:「怎地不見有主 人家?」只聽得裏面應道:「來也!來也!」側首屋下走出一個大漢來,赤色札註: 虫字旁札。鬚,紅絲虎眼;頭上一頂破巾,身穿一領布背心,露著兩臂,下面圍一條 布手巾;看著宋江三個人,唱個喏,道:「客人打多少酒?」宋江道:「我們走得肚 饑,你這裏有甚麽肉賣?」那人道:「只有熟牛肉和渾白酒。」宋江道:「最好;你 先切三斤熟牛肉來,打一角酒來。」那人道:「客人,休怪說。我這裏嶺上賣酒,只 是先交了錢,方纔喫酒。」宋江道:「倒是先還了錢喫酒,我也喜歡。等我先取銀子 與你。」宋江便去打開包裹,取出些碎銀子。那人立在側邊,偷眼著,見他包裹沈重 ,有些油水,心內自有八分歡喜;接了宋江的銀子,便去裏面舀一桶酒,切一盤牛肉 出來,放下三隻大碗,三隻筯,一面篩。三個人一頭喫,一面口裏說道:「如今江 湖上歹人多,有萬千好漢著了道兒的:酒肉裏下了蒙汗藥,麻翻了,劫了財物,人肉 把來做饅頭餡子,我只是不信。那裏有這話?」那賣酒的人笑道$ 得苦,又沒做道理救他處。宋江初時也胡言亂語;次後喫拷打不過,只得招 道:「自不合一時酒後誤寫反詩,別無主意。」蔡九知府明取了招狀,將一面二十五 斤死囚枷枷了,推放大牢裏收禁。宋江喫打得兩腿走不動,當廳釘了,直押赴死囚牢 裏來。卻得戴宗一力維持,分付了衆小牢子,都教好覰此人。戴宗自安排飯食供給宋 江,不在話下。   再說蔡九知府退廳,邀請黃文炳到後堂,再謝道:「若非通判高明遠見,下官險 些兒被這廝瞞過了。」黃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宜遲;只好急急修一封書 ,便差人星夜上京師,報與尊府恩相知道,顯得相公幹了這件國家大事。就一發稟道 :若要活的,便著一輛陷車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恐防路途走失,就於本處斬首號令 ,以除大害。便是今上得知,必喜。」蔡九知府道:「通判所言有理;下官即日也要 使人回家,書上就薦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貴城池,去享榮華。」 黃文炳稱謝道:「小生終身皆依託門下,自當銜環背鞍之報。」黃文炳就攛掇蔡九知 府寫了家書,印上圖書。黃文炳問道:「相公,差那個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州 自有個兩院節級,喚做戴宗,會使『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只來早便差此 人徑往京師。只消旬日,可以往回。」黃文炳道:「若得如此之快,最好,最好。」 蔡九知府就後堂置酒管待了黃文炳。次日,相辭知府,自回無爲軍去了。   且說蔡九知府安排兩封信籠,打點了金珠寶貝玩好之物,上面都貼了封皮;次日 早辰,喚過戴宗到後堂,囑付道:「我有這般禮物,一封家書,要送上東京太師府裏 去,慶賀我父親六月十五日生辰。日期將近,只有你能幹去得。你休辭辛苦,可與我 星夜去走一遭。討了回書便轉來。我自重重的賞你。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我已料著 你神行的日期,專等你回報。切不可沿途耽擱,有誤事情。」戴宗聽了,不敢不依, 只得領了家書信籠,便拜辭了知府,挑回下處安頓了;卻來牢裏對宋江說道:「哥哥 放心。知府差我上京師去,只旬日之間便回。就太師府裏使些見識,解救哥哥的事。 每日飯食,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委著他安排送來,不教有缺。仁兄且寬心守耐幾日 。」宋江道:「望煩賢弟救宋江一命則個!」戴宗喚過李逵當面分付道:「你哥哥誤 題了反詩,在這裏喫官司,未知如何。我如今又喫差往東京去,早晚便回。哥哥飯食 ,朝暮全靠著你看覰他則個。」李逵應道:「吟了甕詩打甚麽鳥緊!萬千謀反的倒做 了大官!你自放心東京去,牢裏誰敢奈何他!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頭砍他娘!$ 拳一個,都打翻 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時遷一拳打腫了臉,做聲不得。這幾個大漢都從後門走了。 楊雄道:「兄弟,這廝們一定去報人來,我們快喫了飯走了罷。」三個當下喫飽了, 把包裹分開背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鎗架子上揀了一條好朴刀。石秀道: 「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過了他!」便去前尋了把草,竈裏點個火,望裏面四下燒著 。看那草房被風一煽,刮刮雜雜火起來。那火頃刻間天也似般大。三個拽開腳步,望 大路便走。   三個人行了兩個更次,只見前面後面火把不計其數;約有一二百人,發著喊,趕 將來。石秀道:「且不要慌,我們且揀小路走。」楊雄道:「且住!一個來殺一個! 兩個來殺一雙!待天色明朗即走!」說猶未了,四下裏合攏來。楊雄當先,石秀在後 ,時遷在中,三個挺著朴刀來戰莊客。那夥人初時不知,輪著鎗棒趕來,楊雄手起朴 刀,早戳翻了五七個,前面的便走,後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趕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 。四下裏莊客見說殺傷了十數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頭,都退去了。三個得一 步趕一步。正走之間,喊聲又起。枯草裏舒出兩把撓鈎來,正把時遷一撓鈎搭住,拖 入草窩裏去了。石秀急轉身來救時遷,背後又舒出兩把撓鈎來,卻得楊雄眼快,便把 朴刀一撥撥開,望草裏便戳。發聲喊,都走了。兩個見捉了時遷,怕深入重地,亦無 心戀戰:「不得時遷了,且四下裏尋路走罷。」見遠遠的火把亂明,小路又無叢林樹 木,炤得有路便走,一直望東邊去了。   衆莊客四下裏趕不著,自救了帶傷的人去,將時遷背翦綁了,押送祝家莊來。   且說楊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見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頭酒肆裏 買碗酒飯喫了去,就問路程。」兩個便望村店裏來,倚了朴刀坐下,叫酒保取些酒來 ,就做些飯喫。酒保一面鋪下菜蔬,燙將酒來。方欲待喫,只見外面一個大漢走入來 ,生得闊臉方腮,眼鮮耳大,貌醜形麤,穿一領茶褐紬衫,戴一頂萬字頭巾,繫一條 白絹搭膊,下面穿一雙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們挑了擔來莊上納。」店主人連 忙應道:「裝了擔,少刻便送到莊上。」那人分付了,便轉身;又說道:「快挑來! 」卻待出門,正從楊雄,石秀前面過。楊雄卻認得他。便叫一聲「小郎,你如何在這 裏,不看我一看?」那人回轉谺來看了一看,卻也認得,便叫道:「恩人如何來到這 裏?」望著楊雄便拜。   不是楊雄撞見了這個人,有分教:     三莊盟誓成虛謬,衆虎咆哮起禍殃。 畢竟楊雄,石秀,遇見的那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 與我,我便把船載你過去。」盧俊義道:「你若渡得我過去,尋得市井 客店,我多與你些銀兩!」那漁人搖船傍岸,扶盧俊義下船,把鐵篙撐開。約行三五 裏水面,只聽得前面蘆葦叢中櫓聲響,一隻小船飛也似來;船上有兩個人:前面一個 赤條條拿著一條木篙,後面的人橫定篙,口裏唱著山歌道:     英雄不會讀詩書,只合梁山泊裏居。準備窩弓收猛虎,安排香餌釣鼇魚! 盧俊義聽得,喫了一驚,不敢做聲。又聽得左邊蘆葦叢中,也是兩個人搖一隻小船出 來:後面的搖著櫓,有咿啞之聲;前面的橫定篙,口裏也唱山歌道:     雖然我是潑皮㊣,殺賊原來不殺人。手拍胸前青豹子,眼睃船裏玉麒麟。   盧俊義聽了,只叫得苦。只見當中一隻小船,飛也似搖將來,船頭上立著一個人 ,倒提鐵鑽木篙,口裏亦唱著山歌道:     蘆花灘上有扁舟,俊傑黃昏獨自遊。義到盡頭原是命,反躬逃難必無憂。   歌罷,三隻船一齊唱喏:中間是阮小二,左邊是阮小五,右邊是阮小七。那三只 小船一齊撞將來。盧俊義心內自想又不識水性,便聲便叫漁人:「快與我攏船近岸! 」那漁人哈哈大笑,對盧俊義說道:「上是青天,下是綠水;我生在潯陽江,來上梁 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綽號混江龍李俊的便是!員外還不肯降,枉送了你 性命!」盧俊義大驚,喝一聲:「不是你,便是我!」拿著朴刀,望李俊心窩裏搠將 來。李俊見朴刀搠將來,拿定棹牌,一個背抛筋斗,撲搠的翻下水去了。那只船滴溜 溜在水面轉,朴刀又搠將下去了。只見船尾一個人從水底下鑽出來,叫一聲:「我是 浪裏白條張順!」把手挾住船梢,腳踏水浪,把船隻一側,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正     鋪排打鳳撈龍計,坑陷驚天動地。 畢竟盧俊義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話說這盧俊義雖是了得,卻不會水;被浪裏白條張順扳翻小船,到撞下水去。張 順卻在水底下攔腰抱住,鑽過對岸來。只見岸上早點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裏等, 接上岸來,團團圍住,解了腰刀,盡脫了濕衣服,便要將索綁縛。只見神行太保戴宗 傳令,高叫將來:「不得傷犯了盧員外貴體!」只見一人捧出一袱錦衣繡襖與盧俊義 穿了。只見八個小嘍囉擡過一乘轎來,推盧員外上轎便行。只見遠遠地早有二三十對 紅紗燈籠,照著一簇人馬,動著鼓樂,前來迎接;爲頭宋江,吳用,公孫勝,後面都 是衆頭領。只見一齊下馬。盧俊義慌忙下轎,宋江先跪,後面衆頭領排排地都跪下。 盧俊義亦跪在地下道:「既被擒捉,只$ 中炤殿珠。 畢竟宋江軍馬怎地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呼延灼月夜賺關勝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話說蒲東關勝當日辭了太師,統領一萬五千人馬,分爲三隊,離了東京,望梁山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與同衆將每日攻打城池,李成,聞達那裏敢出對陣。索超箭 瘡深重,又未平復,更無人出戰。宋江見攻打子不破,心中納悶:離山已久,不見輸 贏。是夜在中軍帳裏悶坐,默上燈燭,取出玄女天書,正看之間,忽小校報說:「軍 師來見。」吳用到得中軍帳內,與宋江道:「我等衆軍圍許多時,如何杳無救軍來到 ,城中又不出戰?向有三騎馬奔出城去,必是梁中書使人去京師告急。他丈人蔡太師 必然上緊遣兵,中間必有良將。倘用圍魏救趙之計:且不來解此處之危,反去取我梁 山泊大寨,如之奈何?兄長不可不慮。我等先著軍士收拾,未可都退。....」正說之 間,只見神行太保戴宗到來報說:「東京蔡太師拜請關菩薩玄孫蒲東郡大刀關勝,引 一彪軍馬,飛奔梁山泊來。寨中頭領主張不定,請兄長早早收兵回來,且解梁山之難 !」吳用道:「雖然如此,不可急還。今夜晚間,先教步兵前行,留下兩支軍馬,就 飛虎峪兩邊埋伏。城中知我等退軍,必然追趕;若不如此,我兵先亂。」宋江道:「 軍師言之極當。」傳令便差小李廣花榮引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左邊埋伏;豹子頭林沖引 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右邊埋伏。再叫雙鞭呼延灼引二十五騎馬軍,帶著凌振,將了風火 等砲,離城十數遠近;但見追兵過來,扲即施放號砲,令甚兩下伏兵齊去併殺追兵。 一面傳令前隊退兵,要如雨散雲行,遇兵勿戰,慢慢退回。步軍隊裏,半夜起來,次 第而行;直至次日已牌前後方才盡退。   城上望見宋江兵馬,手拖旗幟,肩擔刀斧,紛紛滾滾拔寨都起,有還山之狀。城 上看了仔細,報與中書知道:「梁山泊軍馬,今日盡數收兵都回去了。」梁中書聽得 ,隨即喚李成,聞達商議。聞達道:「想是京師救軍去取他梁山泊,這廝們恐失巢穴 ,慌忙歸去。可以乘劫追殺,必擒宋江。」說猶未了,城外報馬到來,齎東京文字, 約會引兵取去賊巢;他若退兵,可以速追。梁中書便叫李成,聞達各帶一支軍馬從東 西兩路追趕宋江軍馬。   且說宋江引兵正回,見城中調兵追趕,捨命便走。一邊李成,聞達直趕到飛虎峪 那邊,只聽得背後火砲齊響。李成,聞達喫了一驚,勒住戰馬看時,後面旗旛對刺, 戰鼓亂鳴。李成,聞達措手不及,左手下撞出小李廣花榮,右手撞出豹子頭林沖,各 引五百軍馬,兩邊殺來。李成,聞達知道中計,火速回$ 約而請和者,謀也;奔走而陳兵者,期也;半進半退者,誘也;杖而立者,饑也;汲而先飲者,渴也;見利而不進者,勞也;鳥集者,虛也;夜呼者,恐也;軍擾者,將不重也;旌旗動者,亂也;吏怒者,倦也;殺馬肉食者,軍無糧也;懸甀不返其舍者,窮寇也;諄諄翕翕,徐與人言者,失眾也;數賞者,窘也;數罰者,困也;先暴而後畏其眾者,不精之至也;來委謝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迎,久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謹察之。兵非貴益多也,惟無武進,足以並力料敵取人而已。夫惟無慮而易敵者,必擒於人。卒未親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卒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故合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則民服;令素不行以教其民,則民不服。令素行者,與眾相得也。 地形第十 孫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掛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險者、有遠者。我可以往,彼可以來,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陽,利糧道,以戰則利。可以往,難以返,曰掛。掛形者,敵無備,出而勝之,敵若有備,出而不勝,難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姨敵雖利我,我無出也,引而去之,令敵半出而擊之利。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若敵先居之,盈而勿從,不盈而從之。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若敵先居之,引而去之,勿從也。遠形者,勢均難以挑戰,戰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將之至任,不可不察也。凡兵有走者、有馳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亂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地之災,將之過也。夫勢均,以一擊十,曰走;卒強吏弱,曰馳;吏強卒弱,曰陷;大吏怒而不服,遇敵懟而自戰,將不知其能,曰崩;將弱不嚴,教道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橫,曰亂;將不能料敵,以少合眾,以弱擊強,兵無選鋒,曰北。凡此六者,敗之道也,將之至任,不可不察也。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隘遠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故戰道必勝,主曰無戰,必戰可也;戰道不勝,主曰必戰,無戰可也。故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於主,國之寶也。視卒如嬰兒,故可以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敵之不可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戰,勝之半也。故知兵者,動而不迷,舉而不窮。故曰:知彼知己,勝乃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 九地第十一 孫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輕地,有爭地$ ,
把銀子放在肚兜子裡,一同出了店門。伯和同李富一邊一個,跨上了車簷。車夫說道
:「好!碰咱個運氣去!運氣壞的,做了炮灰;運氣來了,多掙幾兩銀子。」說著,
把馬鞭一揮,滴溜滴溜的滾著舌頭,那騾子便發腳行動去了。伯和在車簷上看時,卻
多了一匹騾子,便問車夫道:「你那牲口往那裡弄來的?」車夫道:「是我設法去賃
來的,也化了五錢銀子一天的賃價呢。不然,一匹牲口,究竟怕他累慌了。」伯和道
:「那麼你頭一次說去賃來騎的,怎麼又說沒有?」車夫道:「賃來拉車,我是仍要
回來的,可以還他。若是騎了去,他們那邊又沒有下站接應,你們不還他,他向誰要
呢?」家人道:「咱們賃來騎了,總是和你在一起的,難道你到了天津,不能帶他們
帶回來麼?」車夫道:「頭回可是沒想到這一著。」李富冷笑道:「怎麼叫沒想著,
不過咱們騎了牲口,你不能要咱們雙倍車價罷了。」車夫不做理會,只是趕著車走。
伯和在車上,留心看那往來的車馬,謐分擁擠,暗想此時由京出來的,自是避亂,還
有望這條路上來的,難道反投到亂地裡去麼?怎得一個熟人問問便好?怎奈來來往往
的,留心看了半天,總沒有一個熟人,因問車夫道:「他們那個往這條道上來的,是
甚麼意思?」車夫道:「誰知道呢?此刻四起都是謠言,城裡往衛裡跑,衛裡又往城
裡跑;其實那裡都不得太平。有一天認真的大師兄和毛子開了仗,他們的輸贏咱們不
管,只別糟蹋咱們旁邊人就好了。」一面說著話,到了中京都人稱京都曰城裡,稱天
津曰天津衛,省言則曰衛裡。
午時候,便在一家村店門首停住打尖。那店裡黑壓壓的人已坐滿了,白氏母女便不下
車。伯和到店裡胡亂吃些東西,買了兩張烙餅,一盤子攤黃菜,泡了一壺開水,叫李
富送到車上去,給白氏母女充饑。車夫先解下牲口去餵了,自己卻要了一壺酒,拿烙
餅卷了攤黃菜,吃著過酒。伯和先吃完了,站在店門口等車夫。
此時門外停的車益發多了。本來是一條官道,很闊大的,鬧了個肩摩轂擊,擠擁不開
。伯和正望著時,一輛車子到了門首停下,車上下來了三個老者,也來打尖。店裡面
坐不下了,就在門外的一張破桌子上坐下。伯和看那三個人,像是個做買賣的樣子,
因走近一步,問道:「請問三位,可是從衛裡來?可是往城裡去?」內中一個老者道
:$ 。天色已黑將下來,店家送進一盞馬口鐵的
洋燈,放在桌上自去。棣華又想起天色已黑了,他此時不知被擠在那裡,今天晚上,
又不知睡在那裡,身邊的金銀,不要失落了才好,倘是失落了,便不好了。忽又想起
,他是一個文弱書生,不要反為了那些金銀鬧出亂子來,此刻正在亂離之際,這件事
第一耽心。想到這裡,不覺一陣陣的汗流浹背。
忽聽得白氏大叫一聲:「賢姪快救我!」叫聲未絕,便是驚醒了。棣華俯身問道:「
母親怎樣了?」白氏張眼道:「甚麼時候了?」棣華道:「才斷黑不久。」白氏道:
「我身上可是發熱?」棣華道:「燒得很呢。母親可要喝茶?」白氏道:「給我一口
罷!」
棣華忙取出茶葉,放在壺裡,走到房門口,問店家要開水。店家道:「水還沒開呢,
等一會兒罷。飯,做餅還是做湯?」棣華回頭問白氏。白氏道:「我不吃了,你愛吃
甚麼,叫他們做甚麼。」棣華便對店家說道:「不吃了,留著明天做罷。」店家接了
茶壺。棣華仍到炕沿上坐下問道:「母親方才做夢來?」白氏道:「你怎麼知道?」
棣華道:「母親自己叫出來的。」白氏道:「叫甚麼?」棣華道:「叫……叫叫……
『賢姪救我』,把母親自己叫醒了。」白氏道:「怎麼真個叫起來?我夢見白天裡那
許多人,又擁到這裡來了,看見伯和賢姪也在人叢中。忽然一個人,拿起大刀殺進門
來了,向我亂砍,我便叫起來,這一叫,就醒了。」說話間,店家送進茶來。棣華斟
了一杯,遞給白氏。白氏喝了,說道:「我又是頭痛,又是頭重,怎生是好?」棣華
道:「母親將息點罷,不要勞神了。」白氏道:「方才你背著我流淚,我也在那裡傷
心。伯和雖是我的女婿,卻是人家的兒子,倘是失散了,不到幾天還得相見便好,倘
或有甚麼長短,將來怎生對親家?」棣華聽了,觸起心事,止不住一陣珠淚,又撲簌
簌的灑將下來。白氏道:「我兒快不要傷心,你要這樣,我更難過了。」正說話間,
外面忽然闖了一人進來。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侍親娘荒店覓恿湯 尋夫婿通衢張字帖
卻說白氏母女,正在彼此互相慰藉,忽然闖了一個人進來,抬頭看時,正是那車夫。
白氏忙問道:「找著了沒有?」那車夫滿臉酒氣,手裡拿著一根旱煙管,熏得滿屋子
的大蒜$ 一
會兒,到這會回來。」棣華聽了,又是耽心,只因聽了義和團的話,不知伯和怎樣?
倘使遇見了,不知可礙事。
再過一會兒,人靜了,白氏對棣華道「今天吃的藥,倒有點意思,此刻好多了,頭暈
也輕了,那覺著輕飄飄的也沒了,只是頭痛發燒,依然不好。明日再去抓一服來吃,
只怕就可以望好了。」棣華聽母親說好點了,自是放心。因為昨夜通宵不寐,覺得倦
了,便在白氏身旁睡下,一心一意去想念伯和,不知他今夜又宿在那裡?這等亂離之
際,不知可曾遇了強暴,又不知可曾安抵天津?……那心中忽喜忽悲,說不盡的心事
。正欲朦朧睡去,只見五姐兒說道:「恭喜小姐,你家陳少爺來了!」棣華聽說,連
忙起來問:「在那裡?」五姐兒道:「在外面,就來了。我同小姐去看來。」棣華便
起身同五姐兒走到門外一望,原來是一條康莊大道,那逃難的車馬絡繹不絕,那裡有
個伯和在內?正自仔細辨認時,五姐兒指著前面道:「小姐,你看,那邊不是陳少爺
麼?」棣華順著所指處望去,果然見伯和跨了一輛車簷,笑容可掬的過來。暗想:車
裡面還有甚人,他還是跨著車簷呢。回眼一看,那趕車的正是出京所用,今天早起回
了他的那個車夫,不覺暗暗歡喜道:「原來是他代我們尋著的。」因便高聲叫:「伯
和賢弟!」
叫了兩聲,那輛車子從自己身邊經過,伯和卻只做聽不見,車夫趕著牲口,逕投南道
上去了。棣華不覺十分悲苦,暗想他一定是怪我一向避嫌,不肯和他說話,因此惱了
我了。又不好意思過於呼喚,拿著手帕在那裡拭淚。忽聽得旁邊有人說道:「好忍心
!姊姊一向不理我!」回頭看時,不見了五姐兒,卻是伯和站在那裡,揓覺轉悲為喜
。正欲說話,那過往的車子內,忽有一匹牲口走近自己身邊嘶叫起來,不覺嚇了一跳
猛回來看時,只見眼前漆黑,不見了伯和,那牲口還在那裡嘶叫。寧神一想,原來還
睡在炕上,炕几上的燈已經滅了,那伙客人騎來的驢子拴在院子裡,在那裡嘶叫,才
知是做夢。
回想夢中光景,伯和何故不理我?大約是我日間苦思所致。猛可想起夢中見了車夫代
伯和趕車,又想起打發那車夫時曾說及所有銀子匯單都在伯和身上,不要那車夫記在
心裡,出去遇見,圖害了他。此刻亂離的時候,有甚王法?果然如此,可是我害了他
了。我想念他,夢見他,自是常事$ 白氏道:「你小心點兒。」棣華道:「女兒知道。」說罷,鞠躬出到船頭。李富看見
,連忙站過半邊道:「小姐小心!」棣華出到船頭,站起來抬頭一看,這一驚非同小
可:只見遠遠的起了六、七個火頭,照得滿天通紅,直逼到船上的人臉上也有了火光
影子。人聲嘈雜之中,還隱隱聽得遠遠哭喊之聲,不由得心頭小鹿亂撞,忙問李富:
「是那裡走水?」李富道:「還不得確消息。聽說是七、八處教堂同時起火,都是義
和團乾的事。」棣華再抬頭望時,只見岸上樹林中的鴉鵲之類,都被火光驚起,滿天
飛舞,火光之中,歷歷可數。天上月亮,映的也變了殷紅之色。心中不住的吃嚇,忙
忙退入內艙,臉上不敢現出驚惶之色。白氏問:「到底是甚麼事?」棣華道:「又是
岸上失火,那些人便大驚小怪起來,沒有甚麼事,母親只管放心。」說罷,便坐近白
氏身邊,輕抒玉腕,代為捶腿,心中只念著伯和:如果他還在天津,此時正是生死存
亡的關頭,不知可脫得了這個難?萬分悲苦,卻又訴不出來;對著母親,又不敢哭,
那眼淚只得向肚子裡滾。外面那些人,一陣陣的怪聲亂叫。白氏道:「明日再走不出
去,我便嚇死在這裡了。我那虛飄飄的病,服了藥,本來好了,此刻可又發作了。」
棣華道:「母親但請寬心。據船戶說,明天准可以出去了。」白氏道:「果能如此,
我就有了命了。」此時白氏的燒熱病又重起來,昏昏沉沉的睡去,只撇下棣華一個,
獨自傷心。
到了四更時分,眾船戶果然起來,設法把船移動,辛苦到天亮,果然離開了大隊船隻
。眾人滿心歡喜,撐篙打槳的走到薄暮時,到了靜海。誰知這裡避難的船,比西大灣
子更多,一望無際,都是帆檣,仍舊在船縫裡鑽過噤。爭奈此處河道甚窄,竟有終日
不能移動一步的時候。無論白氏母女心急如焚,便是幾個船戶,都說晦氣。從靜海走
到獨流,本來只有一天的路程,這回卻走了一個多月。只見岸上的義和團,成群結隊
,裹紅巾,束紅帶,持刀弄棒的,互相往來,也不知他做些甚麼。從離了獨流,才能
暢行。然而遇了碼頭,仍有許多避難船隻,不過不像那麼擁擠罷了。從此按站前進,
不日到了德州城外,只見旌旗招展,刀劍如林,正不知為著甚事。泊定了碼頭,不敢
就登岸。李富和一個船戶上岸去打聽,一會兒回來,那船戶慌忙開了船,往下站而走
。棣華問道$ 懂的‘不怕他’三字,反說莫有出處,駁了不中。你說屈他不屈他?他因此滿腹 不平,又做了一首感懷的詩,再念與二位聽:   生衙鈔短忍書房,非肉非絲主不良。   命薄滿腹觀鷸蚌,才高塞耳聽池塘。   談詩口渴梁思蜜,話賦心漕孔念姜。   何日時來逢伯樂,一聲高叫眾人慌。”   齷齪鬼道:“這詩我益發不懂,還求哥哥講講。”急賴鬼道:“生衙鈔短忍書 房者,是作生意無本錢,待要住衙門又沒頂手,所以忍氣吞聲入書房。第二句就是 因主考駁了他的卷子,說他吟的詩當不得肉,作的賦當不得絲,又遇主考無良,不 能愛才,故云非絲非肉主不良。第三句是見人家中了他不能中,故憤然說道:我雖 命薄,看你鷸蚌相持到幾時。第四句是說不第以來別無生涯,祇得教書,那書生們 念起書來,就如蛙鳴一般,古詩有青草池塘處處蛙之句,這‘聽池塘’三句又用得 好。第五、六句便說教學的苦處,每日講起書來,講的口渴心漕,當日,梁武帝被 侯景困在臺城餓死時,曾思蜜水止渴,所以說‘梁思蜜’。鵯語上有‘孔子不撤姜 食’,故又云‘孔念姜’。‘口渴梁思蜜,心漕孔念姜’,你看他對得何等工巧, 又句句是故典,豈不是好詩?至於結尾這二句益發妙絕,古今少有。當日馬逢伯樂 而嘶,其價倍增,他說‘何日來逢伯樂’,遇個明眼主考將他中了,如今人都欺他 ,那時他把人都嚇慌了,所以說‘一聲高叫萬人慌’。這一首詩無一個閑字,無一 句閑話,蘊藉風流,特真異才。怎奈德修而謗興,道高而毀來,人反起一個混名叫 做不通鬼。你說這等一個才學,豈是不通之人?”仔細鬼道:“自然大通家了,老 兄可快叫他寫嚇蠻書。”急賴鬼道:“你們空有幾分財帛,道理全然不解。當日文 王訪姜太公,玄德請孔明,都是親身請見,豈有個喚來之理?我們必須親去拜求方 可。”齷齪鬼道:“還是老兄知禮。”   於是三人同出門來,齷齪鬼與仔細鬼走著,各暗想道:聽了急鬼賴多少詩詞, 聽的耳飽,苦了自己肚皮,餓的腰不能伸,鞠著躬跟他走。轉了幾個彎,就是八蠟 廟了。上前輕輕叩門,裏面走出一個小童問來歷,進去通報。且說那不通鬼正與謅 鬼講話,小童走到身邊,低低說了聲:“有客相訪。”這不通鬼也不問是誰,吩咐 道:“請進來罷。”小童出來道:“有請”,他三人鞠躬而入,十分謙遜,先向謅 鬼致意,道:“此一位先生高姓?”不通鬼道:“敝社長謅先生。”他三人先同謅 鬼作了揖,然後與不通鬼見禮,說道:“久仰大德,未敢造次,今日會面,實慰平 生。”不通鬼道:“學生草茅下士,幸接高賢,$ ,請的他靈氣時,自然中用。”於是引了十數個陰兵,低 達鬼引道,竟往煙花寨去了。其時初冬時候,黃菊殘葉,白梅舒蕊,森森孤松當道, 青青瘦竹迎人,板橋流水作成冰,山頭上樹枝盡脫葉。   正行之間,飛飛揚揚飄下一天大雪,怎見得:   初如柳絮,繼如鵝毛。撲面迎來人眼昏花,滿道堆積,馬蹄滑溜。樓臺殿宇,霎 時間銀妝裹成﹔草木山川,盡都是玉塵鋪就。富貴家紅爐暖閣,頻斟美酒祛寒。貧窮 漢少米無柴,恨怨蒼天凜烈。映雪寒儒讀麟經,不用明燈。烹茶韻士煮雀舌,何須甜 水。正是:紛紛麟甲滿空飛,想是天邊玉龍鬥。   咸淵道:“如此大雪,我們到庵觀寺院借杯茶吃,避避寒冷纔好。”低達鬼四下 一看,滿眼昏迷,那裏看的出庵觀寺院來,祇得往前又走,走夠半里之遙,方見一座 小小廟宇。陰兵上前叩門,裏面走出一個道人來,陰兵道:“師傅,我們是過路的人 ,因天氣寒冷,我們主人要借杯茶吃吃。”那道人睜圓怪眼,大怒起來,罵道:“你 走路也要有個眼睛,我這裏又非茶坊酒肆,我又不是你們的奴才莊客,怎麼問我要起 茶來?老爺是你們應行的不成。”這咸淵終是個斯文人,見他罵,倒反有幾分沒趣, 笑道:“無茶罷了,何必發怒。”那道人越見人軟,他就越硬起來,一跳一丈的怪罵 ,把庵中閑坐人等看得有些不忿,對咸淵道:“你不知道他的脾胃,他叫做發賤鬼, 祇不知輕,磨不知重,你祇打起他來,他就軟了。”咸淵此時也忍不住怒氣,便令陰 兵將他綁在柱上,腳踢手打。他果然軟了,連忙央告道:“老爺饒了小人,休說是茶 ,要飯也有。祇管著小人伺侯就是,就是不周備,再打也未遲。”咸淵笑道:“真所 謂發賤鬼也。”遂吩咐解放下來。那發賤鬼連忙作揖叩頭畢,讓到房中,先是松羅好 茶,茶畢,又是香油面茶,細面薄餅,曲盡殷勤之態。咸淵祇得擾了。他起身送出十 里外方回,自此微知輕重,稍不發賤。這也是咸淵教訓之功,按下不題。   且說柳金娘家自從接了賈知府的兒子,祇說是呆頭公子,肯撒漫使錢。不料慳吝 異常,住了半月有餘,止賞了兩匹小綢,三兩銀子。柳金娘倒想起討吃鬼並耍碗鬼來 。後來聽得他們窮了,方纔不想。這一日,正在門首閑坐,恰好低達鬼走來,柳金娘 道:“你一向在何處?面也不見見。”低達鬼樨:“有一位鍾老爺,我一向在他那裏 。他教我引一位司馬爺來請你家白眉神,我先來報你知道。那司馬目下就到,你須小 心伺候,不可怠慢”。話猶未了,咸淵已到門首。下馬進去,坐在庭中,柳金娘過來 叩頭,咸淵問道:“你家有白眉神麼?”柳金娘$ ?這樣可惡,你若知道了 這滋味,祇怕想斷你的腸子哩。”高一句,低一句,說一會,又哼哼吱吱的唱起來。 你道他唱的是甚麼?他唱道:   “酒呀酒,我愛你入詩腸能添錦繡,我愛你壯雄心氣沖斗牛,我愛你解愁煩掃清 雲霧,搖頭輕富貴,冷眼笑王侯。這樣的清香,鍾馗呀你為甚鄙薄酒。”   那和尚聽著鍾馗長、鍾馗短,由不得走過來問道:“老施主祇管怨著鍾馗怎麼? ”醉死鬼朦朧著醉眼,把和尚看了一會,道:“師傅,你不知道。前日俺醉了在街上 ,正睡著在地,他將俺踏了一腳,俺將他絆了一跌。他說要殺甚麼人,因此俺調了些 兄弟們,圍住悟空庵,與他講理。他不省事,反說俺吃酒的不好。俺氣忿不過,請了 一班酒仙與他辯論。他執迷不悟,終不信神佛,倒教那些酒仙們連俺也不要了。所以 俺到了這裏自飲自唱,你問俺怎麼?想是要和我賭幾杯麼?”和尚道:“老施主原來 是我的恩人。”醉死鬼道:“俺祇曉得吃酒,並不施甚麼恩,怎麼就是你的恩人?” 和尚道:“你不知其詳細。那日鍾馗趕我,看看趕上,若不是老施主絆了他一跌,我 已作無頭之鬼矣。他說殺人,就是要殺我,虧老施主救了我的性命,豈不是恩人?” 醉死鬼焦燥道:“他為甚麼事要殺你?”那和尚欲說不說,祇是支吾。醉死鬼益發焦 燥,道:“你要說個明白,何必隱匿。”那和尚祇得實說道:“不瞞施主,貧僧生得 帶著一點色心,見了婦人就如性命一般,因此人都叫我是色中餓鬼。那日正在一個私 窠子家混帳,不知他怎麼知道,就來殺我。虧我又混小官去了,回來時婦人已被殺死 。他還等,我連忙逃走。他隨後趕來,不是施主絆倒他時,我這葫蘆已是作成瓢了。 ”醉死鬼道:“該殺,該殺。一個出家人,經不念,行不修,祇要嫖婊子,倘然惹上 歹瘡,性命不保。再不然弄上一男半女,就是你家骨血,兒子便作亡八,女兒便當粉 頭,這就是你出家人積下的陰功。”和尚笑道:“那裏一下就能種胎?”醉死鬼道: “你說不能種胎麼?你看那婊子抱的娃娃,難道協己漢子的不成?快些改了,再不可 如此。”和尚笑道:“施主說的真個醉話了。人生秉性,怎麼改得?施主說我好色, 施主為甚好酒?施主能改好酒,我也能改了好色。”醉死鬼點點頭,道:“真個也難 改,倒不如咱兩個均勻起來,將你的色分與我些,我的酒分與你些,咱兩個做了酒色 兼全的人,不要這等偏枯,惹得世人笑話。”和尚道:“講的有理。”從此兩個酒色 齊全起來。不知酒色最是齊行不得的,齊行就要傷命。   看官著眼,再表鍾馗辯倒了眾酒仙,唬退了醉死鬼,與咸淵$ 丈,曰「萬年冰」。其塢中亦有結廬者。初寒無幾,台間冰雪,種種而是。聞雪下於七月二十七日,正余出都時也。行四里,北上澡浴池。又北上十里,宿於北台。北台比諸台尤峻,余乘日色,周眺寺外。及入寺,日落而風大作。   初八日  老僧石堂送余,歷指諸山曰:「北台之下,東台,西中台,中南台,北有塢曰台灣,此諸台環列之概也。其正東稍北,有浮青特銳者,恒山也。正西稍南,有連嵐一抹者,雁門也。直南諸山,南台之外,惟龍泉為獨雄。直北俯內外二邊,諸山如蓓蕾,惟茲山之北護,峭削層疊,嵯峨之勢,獨露一班。此北台歷覽之概也。此去東台四十餘里,華嚴嶺在其中。若探北嶽,不若竟由嶺北下,可省四十里登降。」余頷之。別而東,直下者八里,平下者十二里,抵華嚴嶺。由北塢下十里,始夷。一澗自北,一澗自西,兩澗合而群峰湊,深壑中「一壺天」也。循澗東北行,二十里,曰野子場。南自白頭庵至此,數十里內,生天花菜,出此則絕種矣。由此,兩崖屏列鼎峙,雄峭萬狀,如是者十里。石崖懸絕中,層閣杰起,則懸空寺也,石壁尤奇。此為北台外護山,不從此出,不不得台山神理云。 游恒山日記   去北台七十里,山始豁然,曰東底山。台山北盡處,即屬繁峙界矣。   初九日  出南山。大溪從山中俱來者,別而西去。余北馳平陸中,望外界之山,高不及台山十之四,其長繚繞如垣,東帶平邢,西接雁門,橫而徑者十五里。北抵山麓,渡沙河,即為沙河堡。依山瞰流,磚甃高整。由堡西北七十里,出小石口,為大同西道;直北六十里,出北路口,為大同東道。余從堡後登山,東北數里,至峽口,有水自北而南,即下注沙河者也。循水入峽,與流屈曲,荒谷絕人。數里,義興寨。數里,朱家坊。又數里,至葫蘆嘴。舍澗登山,循嘴而上,地復成塢,溪流北行,為渾源界。又數里,為土嶺,去州尚六十里,西南去沙河,共五十里矣,遂止居民同姓家。   初十日  循南來之澗,北去三里,有澗自西來合,共東北折而去。余溯西澗入,又一澗自北來,遂從其西登嶺,道甚峻。北向直上者六七里,西轉,又北躋而上者五六里,登峰兩重,造其巔,是名箭筸嶺。自沙河登山涉潤,盤旋山谷,所值皆土魁荒阜;不意至此而忽躋穹窿,然嶺南猶復阿蒙也。一逾嶺北,瞰東西峰連壁隤,翠蜚丹流。其盤空環映者,皆石也,而石又皆樹;石之色一也,而神理又各分妍;樹之色不一也,而錯綜成合錦。石得樹而嵯峨傾嵌者,幕以藻繪而愈奇;樹得石而平鋪倒蟠者,緣以突兀而尤古。如此五十里,直下至坑底,則奔泉一壑,自南注北,遂與之俱出塢口,是$ 其嶺甚高,嶺南之水南自鐵徑東去,嶺北之水則自陳山從北溪出南鄉,雞公之北即為安福界。下嶺五里至陳山,日已暮,得李翁及泉留宿焉。翁方七十,真深山高隱也。   初二日  晨餐後,北向行。其南來之水,從東向破山去,又有北來之水,至此同入而東,路遂溯流北上。蓋陳山東西俱崇山夾峙,而南北開洋成塢,四面之山俱搏空潰壑,上則虧蔽天日,下則奔墜峭削,非復人世所有矣。五里,宛轉至嶺上。轉而東,復循山北度嶺脊,名廟山坳,又名常衝嶺。贩西有峰名喬家山,石勢嵯峨,頂有若屏列、若人立者,諸山之中,此其翹楚云。北下三里,有石崖兀突溪左,上有純石橫豎,作劈翅迴翔之狀,水從峰根墜空而下者數十丈。但路從右行,崖畔叢茅蒙茸,不能下窺,徒聞搗空振谷之響而已。下此始見山峽中田塍環壑,又二里始得居民三四家,是曰盧子瀧一溪自西南山峽中來,與南來常衝之溪合而北去,瀧北一岡橫障溪前,若為當關。溪轉而西,環岡而北,遂西北去。路始舍澗,北過一岡。又五里,下至平疇,山始大開成南北兩界,是曰台上塘前,而盧子瀧之溪,復自西轉而東,〔遂成大溪,東由洋溪與平田之溪合。〕乃渡溪北行,三里至妙山,復入山峽,〔三里〕至泥坡嶺麓,得一夫肩行李。五里,北越嶺而下,又得平疇一壑,是曰十八都。又三里,有大溪亦自西而東,〔乃源從錢山洞北至此者,平田橋跨之。〕度平田橋北上相公嶺,從此迢遙直上,俱望翠微,循雲崖。五里,有路從東來〔合,又直上十里,盤陟嶺頭,日炙如釜,渴不得水。久之,聞路下淙淙聲,覓莽間一竇出泉,掬飲之。山坳得居落,為〕十九都〔門家坊。坊西一峰甚峻,即相公嶺所望而欲登者,正東北與香爐峰對峙,為武功南案。〕日猶下午,恐前路崎嶇,姑留余力而止宿焉。主人王姓,其母年九十矣。     初三日  晨餐後行,雲氣漸合,而四山無翳。三里,轉而西,復循山向北,始東見大溪自香爐峰麓來,是為湘吉灣。又下嶺一里,得三四家。又登嶺一里,連過二脊,是為何家坊。有路從西塢下者,乃錢山之道,水遂西下而東,則香爐峰之大溪也;有路從北坳上者,乃九龍之道;而正道則溯大溪東從夾中行。二里,渡溪循南崖行,又一里,茅庵一龕在溪北,是為三仙行宮。從此漸陟崇岡,三里,直造香爐峰。〔其崖坳時有細流懸掛,北下大溪去。仰見峰頭雲影漸朗,亟上躋,忽零雨飄揚。〕二里至集雲岩,零雨沾衣,乃入集雲觀少憩焉。觀為葛仙翁棲真之所,道流以新歲方群嬉正殿上,殿止一楹,建猶未完也。其址高倚香爐,北向武功,前則大溪由東塢來,西向經湘吉灣而去,亦一玄都也$ 紋。岩外鎸「飛龍岩」三字,岩內鎸「仙樓岩」三字,俱宋人筆。   出洞,復逾馬蹄石,復共三里而返斜岩。明宗乃出火炬七枚,與顧僕分攜之,仍爇炬前導。始由岩左之下層捱隙歷蹬而下,水從岩左飛出,注與人爭級,級盡路竟,水亦無有。東向而入,洞忽平廣。既而石田鱗次,水滿其中,遂塍上行,下遂墜成深壑。石田之右,上有石池,由池涉水,乃楊梅洞道也。舍〔之〕,仍東下洞底。既而涉一溪,其水自西而東,向洞內流。截流之後,循洞右行,路復平曠,洞愈宏闊。有大柱端立中央,直近洞頂,若人端拱者,名曰「石先生」。其東復有一小石豎立其側,名曰「石學生」,是為教學堂。又東為弔空石,一柱自頂下垂,半空而止,其端反卷而大。又東有石蓮花、擎天柱,皆不甚雄壯。於是過爛泥河,即前所涉之下流也。其處河底泥泞,深陷及膝,少緩,足陷不能拔。於是循洞左行,左壁崖片楞楞下垂,有上飛而為蓋者,有下庋而為台者,有中凹而為牀、為龕者,種種各有名稱,然俚不足紀也。南眺中央有一方柱,自洞底屏立而上,若巨笏然。其東有一柱,亦自洞底上穹,與之並起,更高而巨。其端有一石旁坐石蓮上,是為觀音座。由此西下,可北繞觀音座後。前爛泥河水亦繞觀音座下西來,至此南折而去。洞亦轉而南,愈宏崇,游者至此輒止,以水深難渡也。余強明宗渡水,水深逾膝,〔然無爛泥河泞甚。〕既渡,南向行,水流於東,路循其西,四顧石柱參差高下,白如羊脂,是為雪洞。以其色名也。又前為風洞,以其洞轉風多也。既而又當南下渡河,明宗以從來導游,每歲不下百次,曾無至此者。故前遇觀音座,輒抽炬竹插路為志,以便歸途。時余草履已壞,跣一足行,〔先令顧僕攜一緉備壞者,以渡河水深,竟私置大士座下,〕不能前而返。約所入已三里餘矣。〔聞其水潛出廣東連州,恐亦臆論,大抵入瀟之流,然所進周通,正無底也。〕還過教學堂,渡一重河,上石田,遂北入楊梅洞。先由石田涉石池,池兩崖石峽如門,池水滿浸其中,涉者水亦逾膝,然其下皆石底平整,四旁俱無寸土。入峽門,有大石橫其隘。透隘入,復得平洞,寬平廣博。其北有飛石平鋪,若樓閣然,有隙下窺,則石薄如板,其下復穹然成洞,水從下層奔注而入,即前爛泥諸河之上流也。洞中產石,圓如彈丸,而凹面有蝟紋,「楊梅」之名以此。然藋色本黃白,說者謂自洞中水底視,皆殷紫,此附會也。〔此洞所入水,即岩外四山,窪注地中者。此塢東為簫韶峰,西即斜岩,南為聖殿西嶺,北為馬蹄石,皆廓高裡降,有同釜底,四面水俱潛注,第不見所入隙耳。〕出洞,已薄暮,燒枝炙衣,炊$ 西向黃茅矣。」乃下岩南行,則自北南來者甚眾,而北去者猶蹜蹜不前也。途人相告,即梅前司渡河百四十名之夥,南至天都石坪行劫。乃東從間道,北出章橋,轉而西還,蓋繞宜章之四郊,而猶不敢竟度國門也。南從舊路一里半,抵牛筋洞北,遂從小徑,西南循大山行。裡半,出牛筋洞之後,乃西越山峽,共五里,出峽,乃循青岑南麓行。有路差大,乃西南向縣者,而黃岑之道則若斷若續,惟以意擬耳。共西三里,轉一岡,始與南來大道合,遂北向曲折嶺。二里,直躋嶺坳,其西即「白水流虹」。章水之上源,自高雲山南逕黃岑峒,由此出峽,布流懸石而下者也。〔土人即稱此嶺曰黃岑,然黃岑山尚北峙,此其南下支。〕逾嶺,西北半里,即溯澗行,黃岑山高峙東北,其陽環成一峒,大溪橫貫之。竟峒裡半,有小徑北去,雲可通章橋。仍溯溪西行三里,為兵馬堂路口。仍溯溪北轉一里,乃舍溪登嶺。北上一里,西下塢中,是為藏經樓。高山四繞,小澗瀠門,寺甚整潔。昔為貯藏之所,近為賊劫,寺僧散去,經移高雲,獨一二僧閉戶守焉。因炊粥其中,坐臥其中久之。下午,乃由寺左登嶺,岧嶢直上者二里,是為坪頭嶺。逾嶺稍下,得塢甚幽,山幃翠疊,眾壑爭流,有修篁一丘,叢木交映中,靜室出焉。其室修潔,而空寂無人,高山流水,窈然而已。半里,逾塢,復溯澗北上嶺一里,嶺窮而水不絕。此坪頭而上第二嶺也。水復自上塢透峽下,路透峽入,又平行塢中半里,渡澗,東北上嶺。〔澗東自黃岑山後來,平流塢中,石坪殷紅,清泉素潤,色侔濯錦;出峽下瀉,珠鳴玉韻,重木翳之,杳不可窺;於是繞靜室西南下注,出藏經嶺南,為大章之源也。〕嶺不甚高,不過半里,漸盤出黃岑北。其處山鵑鮮麗,光彩射目,樹雖不繁,而花色絕勝,非他處可比。此坪頭上第三嶺也。稍過坪,又東北上一里,逾嶺脊。此坪頭上第四嶺矣。其西石峰突如踞獅,為將軍山南來東轉之脈,其東則南度為黃岑山者也。逾嶺北下一里,折而西北下,行深樹中又一里,得高雲寺。寺雖稍倚翠微,猶踞萬峰絕頂。並肇於隆慶五年,今漸就敝,而山門方丈,猶未全備,洵峻極之構造非易也。寺向有五十僧,為流寇所擾,止存六七僧,以耕種為業,而晨昏之梵課不廢,亦此中之僅見者。主僧寶幢,頗能安客。至寺,日猶未銜山,以憊極,急浴而臥。   初九日  晨起,濃霧翳山,咫尺莫辨,問山亦無他奇,遂決策下山,東北向叢木中下。初,余意為蘿棘所翳,即不能入,而身所過處,或瞻企不辜钠及五里至山麓,村落數家散處塢中,問所謂坦山,皆雲即此,而問所謂萬華岩,皆雲無之。徘徊四顧,竟無異處$ 峙而起者,即貴縣之北山也。按《志》,貴縣有東、西、南、北四山,而東山在縣東二十里,為二何隱處,明秀挺拔。蓋四山惟北為崇巒峻脊,而東、西、南三山俱石峰森立。東山亞於南而軼於西。西北一峰如婦人搭帔簪花,俗呼為新婦岩。中峰石頂分裂,如仙掌舒空,又如二人並立,今人即指為二何化名。然茲山聳撥自奇,何必摹形新婦,托跡化人也!其南支漸石化為土,峰化為岡,逶迤西南。循其右行,共九里,為黃嶺。其南面土岡盡處,始見村聚倚岡,室廬高列。其北隅平窪中,復立一小石峰,東望如屋脊橫列,兩端獨聳;西眺則擎芝偃蓋,怪狀紛錯。又西南一里。路右復突一石峰,高聳當關,如欲俯瞰行人者。從此東北,石峰遂盡,遙望南山數點,又青青前列矣。又二里,度一石樑,其水勢石狀與劈竹同。又五里,則路兩旁皆巨塘瀦水,漾山瀠郭。又一里,過接龍橋。疊石塘中,以通南北,乃堤而非橋也。於是居聚連絡。又西一里,由貴縣東門抵南門,則大江在其下矣。〔靜聞與顧僕所附舟,已先泊南門久。〕下午下舡,蒲暮放舟,乘月西行,十五里而泊。   十三日  未明而發。十里,西抵西山之南,轉向南行。五里,轉向東行,十里,是為宋村。由貴縣南至南山十里,由南山至宋村十里,而舟行屈曲,水路倍之。先,余擬一至貴縣,即往宿南山,留顧僕待舟,令其俟明晨發。及余至;而舟且泊南門久矣。余別欲覓舟南渡。舟人云:「舟且連夜發。」阻余毋往。余謂:「舟行屈曲,當由南山間道相待於前,不知何地為便?」舟人復辭不知,蓋恐遲速難期,先後有誤耳。及發舟,不過十餘里而泊。今過宋村,時猶上午,何不往宿南山,至術登舟也?至是,舟轉西南,掛帆十里,轉東南,仍纖十五里,復南掛帆行,五里,西轉,是為瓦亭堡。其北涯有石突江若蹲虎,其南涯之內,有山橫列焉。又十五里,則夾江兩山並起,舟溯之人。又五里而暮,乘月行十里,泊於香江驛。   十四日  五鼓掛帆行,晨過烏司堡,已一十里矣,是為橫州界。東風甚利,午過龍山灘,又四十裡矣。灘上即烏蠻灘,有馬伏波廟。灘高溜急,石壩橫截,其上甚艱。既上,舟人獻神廟下,少泊後行。西北五里,為烏蠻驛。又南十里,則石山崢嶸立江右,為鳳凰山。自過貴縣西山,山俱變土,至是石峰復突而出。其雙崖壁立、南嵌江中者,即鳳凰岩也。又南二里為麻埠,日已西昃。余欲留宿其處為鳳凰游,而村氓皆不肯停客,徘徊久之而去。又西十里,其處有山高突江左,其上有洞曰道君岩,下有村曰謝村。日色已暮,而其山去江尚遠,亦不及停。又南五里,曰白沙堡,又乘月行五里而泊,是夜$ 當之。故《西事珥》云:「崑崙關不甚雄險,其上多支徑,故曰:「欲守崑崙,須防間道。『「亦誤謂此也。又平行嶺夾,則田塍之東瀦而為塘。三塘連匯,共半里,塘盡,復環為田。(田)之南巨山橫峙,田之北列阜斜騫,而田塍貫其間,即過脈處也,其東,水北流矣。余切以小脈自北南過,及隨水東北下,抵思籠而問之,始知其水猶西北轉武緣南之高峰,而出右江,則此脈乃自南而北渡,北起為陸蒙山,迤邐西行,過施湴尖峰,又西走而分支南結為南寧,其直西又西為羅秀,又西為石步,又西盡於王宮,則右江入鬱之東岸也。自過脈處又東半里,乃下,又半里,下抵塢中。隨水東北行,望前山一峰尖而甚高,雲氣鬱勃,時漫時露。五里,漸抵尖峰之南,渡溪而北又二里,始見路左西山下有村倚焉。又東渡溪,於是循溪東而北向行。三里,已出尖峰之西麓,溪流東齧麓趾,路乃盤崖北上。轉出崖北,二里,東北下,已繞尖峰之北矣。又行塢中二里,有小水南自尖山北夾來,北與界牌之水合,有小橋,渡之,是為上林縣界。自界牌嶺來至此皆為賓州境,而是水之東又為上林境,以上林之思籠一驛孤懸獨界其中也。過橋,復東北升陟岡陀,四里抵思籠,村落一區在岡頭,是為思籠驛。按《志》,思籠廢縣,昔為南寧屬,不知何時割屬上林。其地東西南皆賓州境,惟西北五十里至上林縣。〔驛南面曰高尖山;北面崇山並障,東曰北斗山,西曰曬曲嶺;遙山層疊正西者,曰陸蒙山。溪自界牌嶺東北至此,扼於北山,遂轉西南去。惟陸蒙隔於溪西也。〕   先是,雨色濛濛,初擬至思籠而止;及飯,而日色尚早,夫恐明晨雨滑,遂鼓勇而前。由思籠遂東下塢中,溯細流東行,一里,田夾既盡,復瀦水為池。其池長亙一里,池盡復環塍為田,其南北皆崇山壁夾,南為高尖之東北垂,北為北斗之東南垂,其中夾而成田。共半里,即二山度脈之脊,水至是遂分東北與西南二派,東北者入都泥江,西南者入右江,〔為黔、鬱兩江脊,〕水之派至是始分。過脊,隨水東北行峽中,其峽甚束。又半里始降而下,有坊焉,復為賓州界。蓋賓州之地,東西夾思籠一驛於中,為上林南界者,橫過僅七里云。既下,山愈逼束,路益東轉,已越高尖山之東麓矣。按《志》:「賓州南四十五里有古漏山,古漏之水出焉。其關曰古漏關。」即此矣,然土人無復知者。隨水東又三里,山峽漸辟,又六里,漸出峽,始東望遙峰甚高,雙尖駢起者,為百花山。水折而北,路亦隨之,山乃大辟。六里,為雙峰洞,陽有廟東向,曰陳崇儀廟,乃把宋守陳曙者。骢智高之亂,曙為賓守,以兵八千戰於崑崙,兵潰,經略狄青以軍法斬$ 尺,細瓣攢合,倒垂洞底,其根平貼上石,但懸一線,而實黏連處,蒂僅如拳,鏟而下之甚易。第出竇多隘,且下無所承,恐墜下時傷損其瓣,不忍輕擲也。盤旋久之,忽見明光一縷,透竅而出,井口亦如前,又在前井之南矣。又從上層西南入,其中石脊高下,屢見下陷之坑,窅黑無底,疑即前所探下層也。深入亦盤錯交互,多乳柱攢叢,〔細若駢枝,團聚每千百枝,〕與下層競遠。〔惟後營東洞,乳柱多而大,悉作垂龍舞虯狀,比列皆數十丈云。〕從東北者,不五丈,有北嵌之竅兩重,皆不甚深。東向攀崖而上,漸進漸曲,其盤錯亦如西洞,而深奧少殺之。   青獅南洞,在城南二十里,西南與上林分界處,路由楊渡過江,東南四里乃至。其山石峰卓立,洞在山之下,開東西二門。東門坦下,門高數丈,闊亦數丈,直透山西者約三十丈,平拓修整,下壁如砥,上覆如幔,間有石柱倒垂幔下。洞之西垂,又有石柱一隊,外自洞口排列,抵洞後西界,別成長榭;從榭中矚外洞,疏楞綺牖,牽幕披雲,又恍然分境也。西門崇峻,下有巨石盤疊為台,上忽中盤高穹。從台內眺,已不見前洞之頂,只見高盤之上,四面層回疊繞,如雲氣融結,皆有竅穴鉤連,窗楞羅列,而空懸無上處。從台外眺,則西面三岐之峰,卓筆之岫,近當洞門中央,若設之供者。由台北下,奧窟中復開平洞一圍,外峙巨石為障,下透中虛,〔若橋之度空。〕從此秉炬北入東轉,其穴大而易窮;東從腋隘直入,其竅狹而甚遠。計其止處,當〔不下十五丈,〕已逾外洞之半。此下洞之最奧處也。出小穴,復酌於西門之台肺仰視上層雲氣疊繞處,冀一登,不可得。忽見其北有光逗影,知其外通,陸公令健而捷者從山外攀崖索之。久之,其人已穿入其上,從下眺,真若乘雲朵而卷霧葉也。既而其人呼曰:「速攜炬至,尚可深入。」余從之。乃從西門下,循山麓轉其北,復南向攀崖躋。山之半,有門北向。穿石竇入,則其內下陷通明,俯見諸君群酌台上,又若登月窟、捫天門而俯矚塵界矣。其上有石砥平庋,石端懸空處,復有石柱外列,分窗界戶,故自下望之,不一其竇,而內實旁通也。於是秉炬東入,愈入愈深窅,然中辟亦幾二十丈焉。東入既窮,復轉西北,得一竇。攀而北上,忽倒影遙透,有峽縱橫,高深駢沓。攀其東北,有穴高懸,內峽既峻,外壁彌削,只納光暉,無從升降。更從奧窟披其西北,穿腋上透,又得一門,平整明拓。其門北向,其處愈高,吐納風雲,駕馭日月,非復凡境。其北腋尚有餘奧,然所入已不甚遙。由其門出,欲緣石覓磴而下,其下皆削立之壁,懸突之崖,無從著足。乃復從洞中故道,降出至懸台$ 此其餘瀝,穿地峽而北泄於龍江者也。又東二里,逾岡而下,復得絍壑,或斷或連,水散溜其下,與前橋同。此乃彭嶺橋之水,自九龍來,亦散衍畦洫,故餘瀝穿峽而北,泄者亦無幾也。又東一里半,有庵峙路北,為西道。堂前有塘甚深衍,龍溪細流從東來注,而西北不見其所泄。又東一里,為西門街口,乃南越龍溪,循溪南東行,過山谷祠之後,又半里而抵香山寺,已昏黑矣。問馮使,猶未歸也。暑甚,亟浴於盆而臥。   初三日  余憩足寺中。郡人祉會寺前,郡守始出行香。余倚北簷作達陸參戎書,有一人伺其旁,求觀焉,乃馮使之妻弟陳君仲也。言:「此書達陸君,馮當獲罪,求緩之。余當作書往促。」並攜余書去,曰:「明日當來代請。」已而又二人至,一曰謝還拙,一曰陳斗南。謝以貢貢生作教將樂而歸;陳以廩而被黜,復從事武科者也。二君見余篋中有文、項諸公手書,欲求歸一錄,余漫付之去。既暮,有河池所諸生杜、曾二君來宿寺中,為余言:「謝乃腐儒,而陳即君仲之叔,俗號『水晶』,言其外好看而內無實也。」   初四日  余晨起欲往覓陳、謝,比出寺東而陳、謝至,余同返寺中,坐談久之。又求觀黃石齋詩帖。久之去,余隨其後往拜,陳乃返諸公手書。觀其堂額,始知其祖名陳學夔,乃嘉靖末年進士,曾任常鎮兵使者,蒞吾邑,有愛女卒於任,葬西門外,為之題碑其上曰:「此兵使者陳學夔愛女之墓。吾去之後,不知將彝而去之乎?抑將憐而存之乎?是在常之人已。」過謝君之堂,謝君方留酌,而隨行者覓至,請還,曰:「有陳相公移酒在寺,相候甚久。」余以謝意不可卻,少留飲而後行。比還寺,復領陳君仲之酌。陳出文請正,在此中亦錚錚者。為余言,其鄰有楊君者,亦庠生,乃獨山爛土司之族,將往其地,「君可一拜之,俟之同行,不惟此路無虞,而前出黔境亦有導夫,此為最便。」余頷之。   初五日  晨起,余往叩陳君。有韋老者,廩將貢矣,向以四等停,茲補試郡中,郡守以其文不堪,復再三令改作,因強余為捉刀。余辭再三,不能已,乃為之作二文。既飯,以稿畀韋,而往叩於陳,陳已他出矣。乃返宿於寺。   初六日  以一書畀吳守備,得其馬票。韋亦為余索夫票於戚揮使。以為馬與夫可必得,及索之,仍無應者。是日齋戒而占,惟思恩可行,而南丹不吉。其楊生之同行,亦似虛而不實。   初七日  索夫馬仍不得。楊姿勝來顧,乃阿迷州楊繩武之族也。言其往黔尚遲,而此中站騎甚難,須買馬可行。余占之,頗吉。已而馮使以一金來贐,侑以蔬酒,受之。既午,大雨傾盆,欲往楊處看騎,不果行。下午雨止,余作$ 馬跑泉,乃關索之遺蹟也。閣南道右,亦有泉出穴中,是為啞泉,人不得而嘗焉。余勺馬跑,甘冽次於惠,而高山得此,故自奇也,但與啞泉相去不數步,何良■之異如此!由閣南越一亭,又西上者二里,遂恥嶺脊,是為關索嶺。索為關公子,隨蜀丞相諸葛南征,開辟蠻道至此。有廟,肇自國初,而大於王靖遠,至今祀典不廢。越嶺西下一里,有大堡在平塢中,曰關嶺鋪,乃關嶺守禦所所在也。計其地猶在山頂,雖下,未及三之一也。至才過午,夫辭去,余憩肆中。   二十四日  晨起,以乏夫為慮。忽有陀騎至,尚餘其一,遂倩之,議至交水。以筐囊裝馬上,令之先行,余飯而後往。西南七里,上北斗嶺。一里,西逾其脊,有亭跨其上。西望崇山列翠,又自北屏列而南,與東界復頡頏成夾,夾中亦有小水南去。從嶺西下二里,低夾塢中,有聚落倚其麓,是為北斗鋪。由鋪西截塢橫度二里,乃西向拾級上。迤邐峰頭,五里,逾一坳,東眺關嶺,已在足底。有坊跨道,曰「安普封疆」,是為安莊哨。又西上峰峽中三里,崖木漸合,曰安籠輔,按志有安籠箐山、安籠箐關,想即此。問所謂安籠守禦所,土人云:「在安南東南三日程。」此屬普州,又非此矣。按此地在昔為安氏西南盡境,故今猶有安莊、安籠、安順、安南諸名。蓋安氏之地,昔以盤江為西塹,而今以三汊為界,三汊以南,盤江以東,為中國舊衛者僅此耳。   由鋪西更南上一里,逾嶺稍下,有塢中窪。又西半里,則重峰夾坑,下墜北去。盤嶺側,西度坑坳半里,復拾級上二里,有庵跨道,是為象鼻嶺。由其西度脊,甚狹,南北俱削壁,下而成坑,其上僅闊五六尺,娖度堵。又宛轉北躋,再過一脊,共二里,陟嶺頭,則此界最高處也。東瞰關嶺,西俯盤江以西,兩界山俱屏列於下,如「川」字分行而擁之者,嶺西又盤塢為坪,結城其間,是為查城,即所謂鼎站也。乃望之西北下,共二裡半,而稅駕逆旅趙店。時駝騎猶放牧中途,余小酌肆中,入觀於城,而返憩肆間。   其地為盤江以東老龍第一枝南分之脊,第二枝為關嶺,第三枝為雞公背。三枝南下,形如「川」字,而西枝最高,然其去俱不甚長,不過各盡於都泥江以北。其界都泥江北而走多靈者,又從新添東南,分支下都勻南,環獨山州北而西,又東南度雞公關而下者也。    其地東南為慕役長官司,東北為頂營長官司,西北為沙營長官司。沙營東北為狼代土酋,東北與水西接界,與安孽表裡為亂,攻掠鄰境;上官惟加銜餌,不敢一問也。   按是嶺最高,西為查城,東為安籠箐,皆絕頂迴環而成塢者,在眾山之上也。《一統志》永寧之安籠箐關,正指此$ 子鋪。山塢稍開,頗大,中有水塘,即所謂海子也。有小城在其南,是為中火鋪。普安二十二哨,俱於此並取哨錢,過者苦焉。哨目止勒索駝馬擔夫,見余輩亦不甚阻撓,余乃入城,飯於肆。復出南門,南向登山。五里,遇駝馬方牧於山坡,雨復大至,余乃先行。升降高下,俱依東大山而南,兩旁多眢井墜坑,不辨水從何出。又五里為大河鋪,有水自鋪東平瀉坡陀下,漫流峽中,路隨之而南。天乃大霽,忽雲破峰露,見西南有山甚高,雲氣籠罩,時露一班,直上與天齊。望而趨五里,大河之水,已漸墜深塹,似從西北坼峽去。路東南緣嶺透峽東下,則山環塢合間,中窪為塘,水滿其中,而四面皆高,不知出處。又東透坳下,塢間又復窪而成塘,與前雖有高下,而瀦水莫泄同之。又東緣南峰而轉,越其東,則東塢大開,深盤遠錯,千塍環壑於下。度其地在丹霞山南、山嵐洞西南,余謂壑底水即北透山嵐者。征之土人,云:「西峰下有入水洞,水墜穴去,不知所出。」從西峰稍下,共五里,是為何郎鋪。越鋪南,又上嶺,仍依東嶺行,回望雲籠高峰,已在西北,時出時沒,興雲釀雨,皆其所為。雖山中雨候不齊枊而眾山若惟瞻其馬首者。循東嶺南下峽中,有溪自南而來,溯之行其東岸。共五里,路忽由水渡西岸,而暴雨漲流,深湧莫能越。方欲解衣赴之,忽東山之上有呼者,戒莫渡,招余東上嶺行。余從之,遂從莽棘中上東嶺。已得微道,隨之南二里,得北來大道,果從東嶺上降者。蓋涉溪者乃西道,從嶺者乃東道,水涸則從西,水漲則從東也。西流之中,有一線深坑,涸時橫板以渡,茲漲沒無影,非其人遙呼,幾不免馮之險矣。從東嶺下一里,則大道西瀕溪,道中水漫數寸,仍揭而溯之。一里,有石樑跨溪上。其溪自南抵東山之麓,至是橫折而西,從梁下抵西山之麓,乃轉北去。蓋其源發於西南火燒鋪西分水嶺,北流經此,又北抵黑山、何郎之南,不知所泄,即土人亦莫能悉也。石樑西麓,有穴紛駢縱橫如「亦」字,故名其地曰亦字孔,今訛為亦資孔,乃土音之圂也。梁南半里,即為亦字孔驛,有城倚西山下,而水繞其東焉。比至,雷雨大作。宿於西門內周鋪。 游太華山記   出省城,西南二里下舟,兩岸平疇夾水。十里田盡,萑葦滿澤,舟行深綠間,不復知為滇池巨流,是為草海,草間舟道甚狹,遙望西山繞臂東出,削崖排空,則羅漢寺也,又西十五里抵高嶢,乃捨舟登陸高嶢者,西山中遜處也。南北山皆環而東出,中獨西遜,水亦西逼之,有數百家倚山臨水,為迤西大道。北上有傅園;園西上五里,為碧雞關,即大道達安寧州者。由高嶢南上,為楊太史祠,祠南至華亭、太華$ ,有石樑跨之,溪中水頗大而甚急。四顧山回谷密,毫無片隙,不知東北之從何來,不知西南之從何泄,當亦是出入於竅穴中者。欲候行人問之,因坐飯橋上。久之不得過者,乃南越橋行。仰見橋南有歧躡峰直上,有大道則溯溪而東。時溪漲路渰,攀南峰之麓行。念自金雞山東上,一路所上者多,而下者無幾,此溪雖流塢中,猶是山巔之水也。東一里,循南峰東麓,轉而南。隔塢東望,溪自東北峽中破崖而出,其內甚逼。路舍之南,半里,復循南峰南麓,轉而西向入塢。一里,塢窮,遂西上嶺。一里,逾嶺頭,始見有路自北來。合併由嶺上南去;此即橋南直上之岐,逾高嶺而下者,較此為迳直云。由嶺南行,西瞰塢甚深,而箐密泉沸,亦不辨其從何流也。又南二里,轉而東,循北嶺南崖東向行,亦與南山下夾成塢,下瞰深密,與西塢同。東五里,其塢漸與西塢並,始知山從東環,塢乃西下者。又東向逾岡,東北一里,度一脊,其脊東西度。從其東復上嶺,一里,則嶺東有塢南北辟。乃北轉循西山行塢上,一里,塢窮。從塢北平轉,逾東嶺之東,共二里,有數家在路北坡間,是曰界頭寨,以囉平村落東止於此也。又東行岡上二里,再上嶺一里,逾而東,則有深峽下嵌,惟聞水聲洶湧,而不見水。從嶺上轉而南行,東瞰東界山麓,石崖懸削,時突於松梢箐影中,而不知西界所行之下,其崖更聳也。南行一里,始沿崖南下。又一里,仰見路西之峰,亦變而為穹崖峭壁,極危峻之勢焉。從此瞰東崖之下,江流轉曲,西南破壁搠;隔江有茅兩三點,倚崖而居。乃東向拾級直下,一里,瞰江甚近,而猶未至也。轉而北,始見西崖矗立插天,與東崖隔江對峙。其崖乃上下二層,向行其上,止見上崖而不得下見,亦不得下達,故必迂而南,乃得拾級云。北經矗崖下半里,下瀕江流,則破崖急湧,勢若萬馬之奔馳,蓋當暴漲時也。其水發源於師宗西南龍擴北,合陸涼諸水為蛇場河,由龍甸及羅平舊州,乃東北至伊澤,過束龍山後,轉東南抵此,即西南入峽,又二百里而會八達盤江者也。羅平、普安以此江為界,亦遂為滇東、黔西分界焉。有舟在江東,頻呼之,莫為出渡者。薄暮雨止,始有一人出曰:「江漲難渡,須多人操舟乃可。」不過乘急為索錢計耳。又久之,始以五人划舟來,復不近涯,以一人涉水而上,索錢盈壑,乃以舟受,已昏黑矣。雨復淋漓,截流東渡,登涯入旅店。店主人他出,其妻黠而惡,見渡舟者乘急取盈,亦尤而效之,先索錢而後授餐,餐又惡而鮮,且嫚褻余,蓋與諸少狎而笑余之老也。此婦奸腸毒手,必是馮文所所記地羊寨中一流人,幸余老,不為所中耳!   江底寨乃儸儸;$ 於是箐深霾黑,咫尺俱不可見。又一里陟其頂,平行嶺上。又二里乃下,下一里及西塢。涉塢而西,一里,度一小橋,橋下水北流。乃南向西轉,一里,有岐交其南北:南乃入牛場村道,有小峰駢立,村隱其下焉;北乃其處趨狗場營者。又西半里,乃西上山,其坡峻且滑,無石級可循,有泥坎陷足,升躋極難。二里,陟峰頭,又平行峰頭一里,越其巔。時濃霧成雨,深茅交道,四顧皆彌淪如銀海。得峰頭一樹如擎蓋,下有列石如錯屏,乃就樹踞石而憩,止聞颼飀滴瀝之聲,而目睫茫如也。又西北平行者一里,下眺嶺西深墜而下,而杳不可見;嶺東屏峙而上,而出沒無常。已從北下,始有石磴陡墜,箐木叢水。共一里半,陟塢而西,亦中窪之宕也。半里,又逾西坳出,其壑大開,路乃稍平,尖峰旁立,若為讓道者。西向平行塢中一里半,有水橫瀦於前,以為溪也,涉之不流,乃壑底中窪之坑,蓄而成溪者。又西二里,復有一溪,北流甚急,波漲水深,涉之沒股焉。又西一里,乃飯於峽坡之下。既飯,遂西人竹峽。祟峰回合,紆夾高下,深篁密箐,蒙密不容旁入,只中通一路,石徑逶迤,如披重雲而穿密幄也。其竹大可為管,瀰漫山谷,杳不可窮,從來所入竹徑,無此深密者。其中坡陀屢更,三里,逾峽南下,其壑中開,又為霧障,止聞隔坡人語聲,然不辨其山形谷勢矣。南行壑中一里,轉而西半里,又越一坳。又半里,經峽而西,抵危坡下,復西向躋磴上怨於是密箐仍縈夾壁懸崖間,其陟削雖殊,而深杳一如前也。攀陟三里,西逾嶺頭,竹箐既盡,循山南轉,皆從嶺上行。路東則屏峙而上,路西則深墜而下,然皆沉霧所翳,不能窮晰也。南向平陟嶺上者三里,轉而西行嶺脊者一里,其脊南北,俱深墜而下,第霧漫莫悉端倪。既而傍北嶺行,北屏峙而南深墜。又二里,雨復大至,適得羊場堡四五家當嶺頭,遂入宿焉。其家竹牀竹戶,煨餉筍,竟忘風雨之苦也。   初五日  夜雨達旦不休。飯而行,遂南向稍下,已漸轉西。兩旁多中窪下陷之穴,或深墜無底,或瀦水成塘,或枯底叢箐,不一而足,然路猶時時陟岡逾嶺,下少上多也。十里,見路北有深箐,有岐從箐中升,合併西去;有聚落當嶺頭,是曰水槽。其處聚落頗盛,夾道成衢,乃狗場營、安籠所、桃花大道所出。但岡頭無田,其上皆耕厓鋤隴,只湛種粟,想稻畦在深坑中,霧翳不見也。升陟嶺頭,又西五里,是曰水井,其聚落與水槽同。由其西一里半,始歷磴下,遙望西塢甚深。下箐中一里,由峽底西行二里,復逾坡而上。一里,稍下坡西塢中。其中不深,而回峰四辟,霧倏開合,日色山光,遠近迭換,亦山中幻景也。既復西$ 。又行畦間半里,始及石樑。其梁不高而長,是為南盤之源,臌自炎方、交水、曲靖之東,直南至此。是橋為曲靖鎖鑰,江出此即東南流,繞越州之東而南人峽焉。逾梁而西約半里,上坡北,而宿於逆旅,即昔之所過石堡村也。適夜色已瞑,明月在地,過畏途,就安廬,樂甚。問主人:「嶺上有御人者,果有之乎?」主人曰:「即余鄰人。下午樵於山,數賊自山後躍出,剝三人衣,而碎一人首。與君來時相後先也。」予於是始感前止宿者之情,而自愧以私衷臆度之也。蓋是嶺東為越州,西為石堡,乃曲靖衛屯軍之界,互相推諉,盜遂得而乘之耳。   初八日  昧爽飯,索酒而酌,為浴泉計。遂由村後越坡西下,則溫泉在望矣。塢中蒸氣氤氳,隨流東下,田畦間鬱然四起也。半里,人圍垣之戶,則一泓中貯,有亭覆其上,兩旁復磚甃兩池夾之。北有謝三楹,水從其下來,中開一孔,方徑尺,可掬而盥也。遂解衣就池中浴。初下,其熱爍膚,較之前浴時覺甚烈。既而溫調適體,殊勝彌勒之太涼,而清冽亦過之。浴罷,由垣後東向半里,出大道。是日碧天如濯,明旭晶然,騰翠微而出,潔波映其下,對之覺塵襟蕩滌,如在冰壺玉鑒中。   北行十里,過南城,又二十里,入曲靖南門。時有戈參戎者,奉按君命,巡諸城堡,高幢大纛,擁騎如雲,南馳而去。余避道旁視之,如赫電,亦如浮雲,不知兩界青山見慣,袒當誰左也。飯於面肆中。出東門半里,入東山寺。是名青龍山,而實無山,郭東岣嶁,高僅丈餘,大不及五丈。上建大殿,前列層樓配之,置宏鐘焉,鐘之大,余所未見也。殿左有藏經閣,其右樓三層,皆翼於岣嶁之旁而齊其末者。徙倚久之,出寺右,循城而北,五里,出演武場大道。又三里過白石江,又二里過一坡。又十里抵新橋,殷雷轟然,大雨忽至,避茅簷下,冰霰交作,回風湧之,撲人衣面,莫可掩蔽。久之乃霽。仍北行,泞滑不可著趾。十里抵交水,入南門。由沾益州署前抵東門,投舊邸襲起潛家。見其門閉,異之,叩而知方演劇於內也。余以足泥衣垢,不樂觀,亟入其後樓而憩焉。   初九日  余倦於行役,憩其樓不出,作數日遊紀。是日為重九,高風鼓寒。以登高之候,而獨作袁安僵臥之態,以日日躋攀崇峻不少也。下午,主人攜菊具酌,不覺陶然而臥。   初十日  寒甚,終日陰翳。止寓中。下午復雨,徹夜不休。   十一日  余欲行。主人以雨留,復為強駐,厭其酒脯焉。初余欲從沾益並窮北盤源委,至交水,龔起潛為余談之甚晰,皆鑿鑿可據,遂圖返轅,由尋甸趨省城焉。   十二日  主人情篤,候飯而行,已上午矣。十里仍抵新橋,$ 嶺。二里,登岡頭,又以為逾嶺矣,而其上猶東垂之脊也。又從脊西向行,於是脊兩旁皆深墜成南北壑,壑蟠空於下,脊端突起於外,西接橫亙之界,樹叢石錯,風影颯颯動人,疑是畏途。時肩擔者以陟峻難前,顧僕以體弱不進,余隨諸僧後,屢求其待之與俱,每至一嶺,輒坐待久之,比至,諸僧復前,彼二人復後。余心惴惴,既恐二人之久遲於後,又恐諸僧之速去於前,屢前留之,又後促之,不勝惶迫,愈覺其上不已也。從脊行三里,復從嶺西上一里,遂陟橫亙南山之北巔。其巔與中突之尖,南北相對,上有石疊垣橫界,是為元謀東界、大姚西界,即武定、姚安二府所分壤處也。路由其間,登巔之絕處,則有盤石當頂,於是從南橫之巔,南向陟其脊,東瞰元謀,西瞰爐頭,兩界俱從屐底分塢焉。南行脊上二里,西向下二里,路側漸墜成峽,石坎累累,尚元滴水。歷石坡直下,一里,抵峽中。峽西又有回岡兩重,自東北而蟠向西南。於是涉峽盤岡,再逾坡兩重,共七里,乃西南下嶺。一里,始及其麓,其塢乃南北大開,中有溪界之,望見滇西有大聚落,是為爐頭。時諸僧已饑,且日暮,急於問邸,遂投東麓下草廬家宿。   初七日  土人言,自爐頭往獨木橋,路止四十里,不及官莊來三之一。余信之。時顧僕奄奄,諸汁先飯而去,余候顧僕同行。是早陰翳如昨,西望爐頭大村行。半里,渡一北流溪,又西一里餘,直抵西界山麓。又有一溪頗大,自南峽中來,渡之,北上崖,即爐頭大村也。其溪環村之前,轉而北去。爐頭村聚頗盛,皆瓦屋樓居,與元謀來諸村迥別。其西復有山斜倚,循其東麓西南溯流行,三里,逾一東突之坡,乃南下。半里,涉塢,一里,又南涉坡而上。其坡自西而東突,與北坡東向,環成中塢,溪流北注於前,田塍環錯於內。陟南坡一里,見溪東又盤曲成田,倚東山為塢。由坡西南行一里,下坡,溪自北而南,乃橫涉之。登其西崖,則見所涉之北,其溪復自北來,有支流自北峽來者,小水也。從崖西行,已復逾溪之南岸,溯溪上。溪在北峽,有數家倚其南岡。從其中西行二里,北峽兩崖對竦,石突如門。其北崖石半有流環其腰,土人架木度流,引之南崖,沸流懸度於上,亦奇境也。路循南崖之腰,盤崖西下,又半里,則其溪又自南而北,南北俱削崖峙門,東西又危坡夾塹,境奇道險。渡溪,又西上坡半里,躡坡南,則復逾溪之北崖,溯溪上。西二里,一峰危突溪西,溪身自其南環峽而出,支溪自其北塹壑而下。有岐西渡支溪,直躡西峰者,小路也;自支溪之東崖,陟坡循峽而北入者,大道也。余乃從大道北上坡。半里,由坡峽平行,一里,隨峽折而北,路緣塹$ 即仰高亭之上也。先是余由絕頂經此下,遂從大道入迦葉寺,不及從旁岐東趨羅漢壁,然自迦葉寺回眺崖端,一徑如線痕,眾竇如雲蓋,心甚異之,故不憚其晚,以補所未竟。然其上崖石雖飛嵌空懸,皆如華首之類,無可深入者。乃返,從西來、碧雲二寺前,東過旃檀,仍入獅林,至白雲龕下,尋玄明精舍。誤入其旁,又得一龕,則翠月師之廬也。    前環疏竹,右結松蓋為亭,亦蕭雅有致,乃少憩之。遂還宿莘野樓,已暮矣。   初三日  晨起,飯。荷行李將下悉檀,蘭宗來邀,欲竟山中未竟之旨,余乃過其廬,為具盒具餐,遍征山中故跡。   既午,有念誠師造其廬,亦欲邀過一飯。蘭宗乃輟所炊,同余過念誠。路經珠簾翠壁下,復徙倚久之。蓋蘭宗所結廬之東,有石崖傍峽而靗,高數十丈,其下嵌壁而入,水自崖外飛懸,垂空灑壁,歷亂縱橫,皆如明珠貫索。余因排簾入嵌壁中,外望蘭宗諸人,如隔霧牽綃,其前樹影花枝,俱飛魂濯魄,極罨映之妙。   崖之西畔,有綠苔上翳,若絢彩鋪絨,翠色慾滴,此又化工之點染,非石非嵐,另成幻相者也。崖旁山木合沓,瓊枝瑤乾,連幄成陰,雜花成彩。蘭宗指一木曰:「此扁樹,曾他見乎?」蓋古木一株,自根橫臥丈餘,始直聳而起,橫臥處不圓而扁,若側石偃路旁,高三尺,而厚不及尺,余初疑以為石也,至是循視其端,乃信以為樹。蓋石借草為色,木借石為形,皆非故質矣。   東半里,飯於念誠廬。   別蘭宗,南向下之字曲,半里,又入義軒廬。義軒,大覺之派,新構靜室於此,乃獅林之東南極處也。其上為念誠廬,最上為大靜室,即野愚所棲,是為東支。莘野樓為西南極處,其上為玄明精舍,最上為體極所構新廬,是為西支。而珠簾之崖,當峽之中,傍峽者為蘭宗廬,其上為隱空廬,最上為念佛堂,即白雲師之廬也,是為中支。   其間徑轉崖分,綴一室即有一室之妙,其盤旋回結,各各成境,正如巨蓮一朵,瓣分千片,而片片自成一界,各無欠缺也。   從義軒廬又南向「之」字下,一里餘,過天香靜室。天香,幻住庵僧也,其年九十,余初上覓莘野廬,首過此問道者。又南一里,過幻住庵,其西即蘭陀寺也,分隴對衡,獅林之水,界於左右,而合於其下焉。又南下一里餘,二水始合,渡之即為大乘庵。   由澗南東向循之,半里,水折而南,復逾澗東南下,一里,過無我、無息二庵。   其下即為小龍潭、五花庵,已在悉檀寺右廓之外,而岡隴間隔。復逾澗南過迎祥寺,乃東向隨澗行,一里,抵寺西虎砂,即前暗中摸索處也。   其支自蘭陀南來,至迎祥轉而東,橫亙於悉檀寺之前,東$ 對,而中不接。大溪之水北搗出洞鼻之東垂,又曲而南環東橫山之西麓,若梭之穿其隙者。兩山既分懸塢中,塢亦若界而為二。   於是又西南行塍間,三里,轉而西,三里,過一小石樑,其西則平湖浩然,北接海子,南映山光,而西渳雉堞,有堤界其中,直西而達於城。乃遵堤西行,極似明聖蘇堤,雖無六橋花柳,而四山環翠,中阜弄珠,又西子之所不能及也。   湖中魚舫泛泛,茸草新蒲,點瓊飛翠,有不盡蒼茫、無邊瀲灩之急,湖名「茈碧」,有以也。西二里,湖中有阜中懸,百家居其上。南有一突石,高六尺,大三丈,其形如龜。   北有一回岡,高四尺,長十餘丈,東突而昂其首,則蛇石也。龜與蛇交盤於一阜之間,四旁沸泉騰溢者九穴,而龜之口向東南,蛇之口向東北,皆張吻吐沸,交流環溢於重湖之內。   龜之上建玄武閣,以九穴環其下,今名九炁台。   余循龜之南,見其腭中沸水,其上唇覆出,為人擊缺,其水熱不可以濯。有僧見余遠至,遂留飯,且及夫僕焉。其北蛇岡之下,亦新建一庵,余以入城急,不暇遍歷。   由台西復行堤間,一里,度一平橋,又二里,入浪穹東門。一里,抵西山之下,乃南轉入護明寺,憩行李於方丈。   寺東向,其殿已久敞,僧方修飾之。寺之南為文昌閣,又南為文廟,皆東向,而溫泉即洋溢於其北。既憩行李,時甫過午,入叩何公巢阿,一見即把臂入林,欣然恨晚,遂留酌及更,仍命其長君送至寺宿焉。   十九日  何君復具餐于家,攜行李入文廟西廡,乃其姻劉君匏石讀書處也。上午,何君具舟東關外,拉余同諸郎四人登舟。舟小僅容四人,兩舟受八人,遂泛湖而北。舟不用楫,以竹篙刺水而已。渡湖東北三里,湖心見漁舍兩三家,有斷埂垂楊環之,何君將就其處,結樓綴亭,綰納湖山之勝,命余豫題聯額,余唯唯即答應。眺覽久之,仍泛舟西北,二里,遂由湖而入海子。南湖北海,形如葫蘆,而中束如葫蘆之頸焉。湖大而淺,海小而深,湖名茈碧,海名洱源。東為出洞鼻,西為剸頭村,北為龍王廟,三面山環成窩,而海子中溢,南出而為湖。   海子中央,底深數丈,水色澄瑩,有琉璃光,穴從水底噴起,如貫珠聯璧,結為柱幃,上躍水面者尺許,從旁遙覷水中之影,千花方蕊,噴成珠樹,粒粒分明,絲絲不亂,所謂「靈海耀珠」也。   《山海經》謂洱源出罷谷山,即此。   楊太史有《泛湖窮洱源》遺碑沒山間,何君近購得之,將為立亭以志其勝焉。   從海子西南涯登陸,西行田間,入一庵,即護明寺之下院也。何君之戚,已具餐庵中,為之醉飽。下午,仍下舟泛湖,西南二里,再入小$ 北塢中。   從橋西即躡西坡而上,二里稍平,西向塢倚南峰復上坡,二里,西逾岡脊, 是為觀音山脊,南北俱有寺。南峰當脊而起,其巔頗聳,有閣罩其上,以遠不及登。   拂脊間碑讀之,言昔武侯過此,方覓道,聞犬吠聲,而左右報觀音現,故俗又呼為娘娘叫狗山,按《郡志》,即地寶藏山也。從脊西遙望,其南壑雜沓而下,高山無與為匹者,當遙通阿祿司新牛街之境也;其西壑亦雜沓而來,其外遠山,自北亙脊南去,北支分而東向,逶迤與此山屬,南抱為壑,頗寬豁,而坡陀層伏,不成平塢;西山亙脊之半,有寺中懸,縹渺雲嵐間,即所謂「萬松仙景」也。   於是從嶺頭盤旋,西北二里,轉過西下之峽,由其北乃陟西來之脊。其脊南北俱有峽,路從其中,共二里,西向稍下,樹木深翳。再下,再過脊,又八里,有數十家倚北坡夾道而廬,是為白土鋪。又西入峽,七里漸上,漸逼西山,山脊東垂,南北墜壑甚深,松翳愈密,上下虧蔽,有哨房在坡間,曰松坡民哨,而無居人。此處松株獨茂,彌山蔽谷,更無他木,坡名以「松」,宜也。其脊蓋自西嶺分支,東度觀音山者,第不知南北之水何下耳。於是西上躡蹬,甚峻,數十盤而登。   共五里,有寺踞東懸之脊,東向憑臨於松雲翠濤之間,是為萬松仙景寺。   後有閣曰松梵,朱按君泰楨所題。   登之,東眺甚豁,蒼山雪色,與松壑濤聲,遠近交映也。由其後再曲折上躋,二里餘,登嶺頭。又一里餘,西過一脊,以為絕頂矣,頂脊南北分墜之峽,似猶東出者。   又西上一里,躡南突之巔,榜曰「日昇天頂」。又西一里,穿峽而入,有數家散處峽窪間,俱以木皮為屋,木枝為壁,是為天頂鋪。先是土人俱稱為「天井」。余以為在深壑中,而不意反在萬山絕頂也,問所謂井者,亦竟無有。嶺頭之廬,以非常站所歇,強之後可。既止,風雨交作,寒氣逼人,且無從市米,得面為巴而啖之。臥。   二十五日  昧爽,啖所存巴,平明即行,霧蔽山頂,茫無可見。   西向稍下一里,山峰簇立成窪,窪中有小路北去,有小水南流,大道隨之。南行峽中,一里,折而隨峽西下,峽南已墜壑盤空,窈然西出矣。西下三里餘,有哨房當坡而西向,亦虛而無人。   其北又有一峽自東下,與南峽會於坡前。   路盤坡而北,渡坡北澗,即隨北澗西下,共四里餘,過梅花哨,於是南北兩界山漸開。循北山又西,四里罩度西垂之脊,始全見其南北兩崖下墜之坑,盤壑西出,而西有巨壑焉。沿支西下,又八里,抵西麓,有寺當路北。渡峽中小水,從其西轉西北,行田塍中二里,有一塘積水東坡下,挾其西而北,又三里$ 。二里,坡東之峽,駢束如門,門以內水猶南流,而坡峽俱平,遂行峽中。   又北一里,有岐逾西山之脊,是為瑪瑙坡道。余時欲窮乾海子,從峽中直北行,徑漸翳,水漸縮。一里,峽中累累為環珠小阜,即度脈而為南亙西山,此其平脊也。半里過北,即有坑北下。由坑東循大山西北行,又一里而見西壑下嵌,中圓如圍城,而底甚平,即乾海子矣。   路從東山西向,環海子之北,一里,乃趁峽下。東山即虎坡大脊之脈,有岐東向,逾脊為新開青江壩道,入郡為近。   南下半里,抵海子之北,即有泉一圓在北麓間,水淙淙由此成流出。   其東西麓間,俱有茅倚坡臨海而居,而西坡為盛。   又半里,循麓而入西麓之茅。其廬俱橫重木於前,出入皆逾之。   其人皆不解漢語,見人輒去。廬側小溪之成流者,南流海子中。   海子大可千畝,中皆蕪草青青。   下乃草土浮結而成者,亦有溪流貫其間,第不可耕藝,以其土不貯水。   行者以足撼之,數丈內俱動,牛馬之就水草者,只可在涯涘間,當其中央,駐久輒陷不能起,故居廬亦俱瀕其四圍,只墾坡布麥,而竟無就水為稻畦者。其東南有峽,乃兩山環湊而成,水從此泄,路亦從此達瑪瑙山,然不能逕海中央而渡,必由西南沿坡灣而去。於是倚西崖南行一里餘,有澄池一圓,在西崖下蕪海中,其大徑丈餘,而圓如鏡,澄瑩甚深,亦謂之龍潭。   在平蕪中而獨不為蕪翳,又何也?  攪又南一里,過西南隅茅舍,其廬亦多,有路西北逾山,雲通後山去,不知何所。其南轉脅間,有水從石崖下出,流為小溪東注。余初狎之,欲從蕪間涉此水,近水而蕪土交陷,四旁搖動,遂復迂陟西灣,盤石崖之上,乃倚南山東向行。一里餘,有岐自東峽上,南逾山脊,為新開道,由此而出爛泥壩者。余乃隨坡而下東峽。半里,則峽中橫木為橋,其下水淙淙,北自海子菰蒲中流出,破峽南墜。峽甚逼仄,故一木航之,此水口之最為瀠結者。   度橫木東。復上坡,半里,陟其東岡,由脊上東南行。還顧海子之窩,嵌其西北;出峽之水,墜其西南;其下東南塢中,平墜甚深,中夾為箐,叢木重翳,而轟崖倒峽之聲不絕。其前則東西兩界山又伸臂交舒,辟峽南去,海子峽橋之水,屢懸崖瀉箐中,南下西轉而出羅明壩焉。於是循東山,瞰西峽,東南行一里餘,轉而南下。   一里,有路逾東嶺來,即大寨西來者,隨之西南下坡。   半里,忽一廬踞坡,西向而居,其廬雖茅蓋,而簷高牖爽,植木環之,不似大寨、海子諸茅舍。姑入而問其地,則瑪瑙山也。一主人衣冠而出,揖而肅客,則馬元康也。余夙知有瑪瑙山,以為杖$ ,雖在數十丈之上,猶霏霏珠卷霰集。滇中之瀑,當以此為第一,惜懸之九天,蔽之九淵,千百年莫之一睹,余非元康之力,雖過此無從寓目也。   返元康廬,挑燈夜酌,復為余言此中幽勝。其前峽下五里,有峽底橋;過之隨峽南出,有水簾洞;溯峽北入,即三瀑之下層。而水簾尤奇,但路閟難覓,明晨同往探之。此近勝也。   渡上江而西,有石城插天,倚雪山之東,人跡莫到,中夜聞鼓樂聲,土人謂之鬼城。此遠勝也。上江之東,瑪瑙之北,山環谷迸,中有懸崖,峰巒倒拔,石洞崡岈,是曰松坡,為其家莊。   其叔玉麓構閣青蓮,在石之阿,其人云亡,而季叔太麓今繼棲遲,一日當聯騎而往。   此中道之勝也。   余聞之,既喜此中之多奇,又喜元康之能悉其奇,而余之得聞此奇也。地主山靈,一時濟美,中夜喜而不寐。   初九日  余晨起,欲為上江之游。元康有二騎,一往前山未歸,欲俟明日同行。余謂游不必騎,亦不必同,惟指示之功,勝於追逐。余之欲行者,正恐其同,其不欲同者,正慮其騎也。元康固留。余曰,「俟返途過此,當再為一日停。」   乃飯而下山。元康命其幼子為水簾洞導。   於是西下者五里,及峽底,始與峽口橋下下流遇。蓋歷三瀑而北迂四窠崖之下,曲而至此,乃平流也,有橋跨其上。   度橋,西北盤右嶺之嘴,為爛泥壩道。   從橋左登左坡之半,其上平衍,有水一塘匯岡頭,數十家倚南山而居,是為新安哨,與右嶺盤坡之道隔峽相對也。水簾洞在橋西南峽底,倚石嶺之麓,幽閟深阻,絕無人行。初隨流覓之,傍右嶺西南,行荒棘中,三里,不可得,其水漸且出峽,當前坳尖山之隩矣。乃復轉,迴環遍索,得之絕壁下,其去峽底橋不一里也,但無路影,深阻莫辨耳。其崖南向,前臨溪流,削壁層累而上,高數丈。其上洞門崡岈,重覆疊綴,雖不甚深,而中皆旁通側透,若飛甍復閣,簷牖碘仍。有水散流於外,垂簷而下,自崖下望之,若溜之分懸,自洞中觀之,若簾之外幕,「水簾」之名,最為宛肖。   洞石皆櫺柱綢繆,纓幡垂颺,雖淺而得玲瓏之致。   但旁無側路可上,必由垂簷疊覆之級,冒溜衝波,以施攀躋,頗為不便。若從其側架梯連棧,穿腋入洞,以睇簾之外垂,只中觀其飛灑,而不外受其淋漓,勝更十倍也。崖間有懸乾虯枝,為水所淋滴者,其外皆結膚為石。   蓋石膏日久凝胎而成,即片葉絲柯,皆隨形逐影,如雪之凝,如冰之裹,小大成象,中邊不欹,此又凝雪裹冰,不能若是之勻且肖者。余於左腋洞外得一垂柯,其大拱把,其長丈餘,其中樹幹已腐,而石膚之結於外者,厚可五分,$ 有數家當塢。日才下午,而前無止處,遂宿。   三十日  店婦雞鳴起炊,平明余起而飯,出店東南行。稍下,渡南來小溪,即上坡東逾南轉,即養邑東環之支也。 有公館當坡,西瞰壑中,田廬歷歷。車逾坡而下,又涉一小塢而東上坡,遂行岡頭,共五里。路分二岐:一東南者,為西邑道;一西北者,為山河壩道。先是問道,多言由西邑逾芭蕉嶺達亦登,有熱水從石盤中溢出,其處有大道通順寧。余欲從之,而養邑店主言,往西邑路近,而山溪無橋,今雨後無橋,水漲難渡;當折而北,由山河壩渡其下流,仍由枯柯而達亦登為便。至是,見同行者俱不走西邑而走山河壩,余亦從之。   遂西北兩涉小塢,二里餘,升坡而東,遂循永昌溪南崖行。溪嵌崖底,止見北崖削壁下嵌,而猶不見水。又東二里稍下,見水嵌崖底如一線,遂東見其門對束如削,門外環疇盤錯,溪流曲折其中,有村倚北崖之東,即落水寨也。其南崖之夾溪為川者,東突如踞獅,水從其北出,路從其南下。   半里,遂由獅腋下降,路甚逼仄,半里,抵獅麓。又東半里,一溪自南塢來,有壩堰其上流,有橋跨其下流。度橋東行田塍間,泞甚。一里,登塢東岡南行。一里,見塢西有瀑掛西崖,歷兩層而下,注塢中南來之溪。路隔對之,東向入峽,雨大至。二里,逾嶺頭,有路西南來合,山頭坑窪旁錯,亂水交流。又東三里,再度坑坳,盤而東北行。其下有坑,破石搜崖,亦突而北注。隨之一里餘,乃東下越其流。又東北上半里,見東塢又有小水自東而西向,與南來之溪合於北崖下。   北崖純石聳起,其上樹木蔥鬱,而下則有穴,伏而暗墜,二水之所從入也。又東向上嶺,半里,逾其脊。行嶺頭半里,始見東壑有田下盤,其東復有山夾之。路從嶺上轉而南行,一里餘而下。下半里,其塢自南泐北,水亦經之。度橋溯流而南,二里,南塢稍開,是為五馬。其西南壑中居廬頗多,東坡上亦有四五家居路左。坡南有一坑,自東峽出,有小水從其中注西南壑。下坑,涉其水之南,溯之東上。里餘,隨峽南轉,而坑中水遂窮,有脊自東而西。度脊南,復墜坑而下,從脊東行,轉坑東之崖。   其下亦嵌而成壑,壑中亦有人家,隱於深崖重箐之間,但聞雞鳴舂響而已。東坑既盡,從其上涉塢升岡,見岡南一峰特聳而卓立,白霧偏籠其半,乃東來脊上石峰之層起者。由其北穿坳而東,共二里而抵坳中之脊。   有巨石當脊而中踞,其高及丈,大亦如之,其上有孔,大及尺,深亦如之,中貯水及其半,不涸不盈,正與哀牢金井之孔相似。踞大石而飯。土人即名此嶺為大石頭。   從石東下塢中,道分為二:一由東向逾$ 其閣,正南對雙突之門。門外又見一遠峰中懸,圓亙直上如天柱,其地當與瀾滄相近,而不知為何所。隱庵稱為缽盂山,亦漫以此岩相對名之耳;又謂在江外,亦不辨其在碧溪外,抑在瀾滄外也。   由其東又上坡,二里,登東岡。又東北迢遙而上,八里而至桫松哨。是哨乃東來之脊,西度而起為特出崇峰,南盡於碧溪江東北岸,是為順寧東北盡處,與蒙化分界者也,以嶺有桫松樹最大,故名。時駝騎方飯於此,遂及之。又隨脊東上四里,轉而北,登嶺頭,是為舊牛街。是日街子猶未散,已行八十里矣。此東來度脊之最高處,北望直抵漾濞,其東之點蒼,直雄插天半;南望則瓦房突門之峰,又從東分支西繞,環壑於前;西望則特出崇峰,近聳西南,江外橫嶺諸峰,遙環西北,亦一爽心快目之境矣。   於是北向隨嶺下,二里,盤崖轉東,循脊北東行,八里,至舊巡司。又東北下二里,盤南壑之上,有路分岐:逾脊北下,想北通漾濞者;正路又東隨脊。   二里餘,逾東嶺北下,於是其峽北向墜,即隨峽東坡東北行。五里,至瓦葫蘆,有數十家倚坡嘴,懸居環壑中。坡東有小水,一自西腋,一自南腋,交於前壑而北去。   則此瓦葫蘆者,亦山叢水溢之源也。   是夜宿邸樓,月甚明,恨無貰酒之侶,悵悵而臥。   十七日  昧爽,飯而行,即東下坡。一里,渡西來小水,循北山而東。半里,南來小水與之合,同破峽北去,路亦隨之,挾山北轉,一里蟩有亭橋跨其溪,曰廣濟。渡而東,循東麓北行二里餘,有峽自西山來合。又北五里,北壑稍開,水走西北峽去;又有一水自東峽來合,其勢相埒,即溯之入。   東行里餘,有小橋架其上,北度之。復循北坡東上半里,溯溪北轉二里餘,轉而東一里餘,有數十家倚北山而居,是為鼠街子。峽至是東西長亙,溪流峽底,路溯北崖。北崖屢有小水掛峽而下,路東盤之,屢上屢下。十里,逾坡東降,東峽稍開,盤北崖之紆,蓋北崖至是稍遜,而南障之屏削尤甚也。東三里,其溪一自北來,一自南墜,而東面則橫山障之,路乃折而溯北來之溪。二里稍下,一里餘,涉溪東岸,復溯溪北行。半里,溪仍兩派,一西北來,一東來,乃折而從東來者上。半里,有數家倚坡間,是為豬矢河哨。   其處山回峽湊,中迸垂坡:一岐直北逾嶺者,為漾備道;一岐逾坡東北去者,為爐塘道;惟東向隨峽上者,為蒙化大道。乃東上三里,稍隨一北曲之灣。   灣中有小水南墜其側,岐徑緣之而北,此非漾備,即下關捷徑,惜駝騎不能從也。又東隨大道上,或峻或平,皆瞰南壑行,五里,乃逾嶺脊。脊稍中坳,乃東北自定西嶺分支,西度為甸頭$ 卿來尋他,恰好遇著他在府門首。背著身子數銅錢,叫小廝去買酒。王文卿走到背後,將扇兒在他頭上輕輕的敲了兩下道:「小老好興頭。」董老官忙回身來看,見是王文卿,便笑道:「原來是王相公,王相公來下顧,自然興頭了。」王文卿道:「要興頭也要在小老身上。」   董老官聽口聲是生意上門,便打發了小廝,隨同王文卿走到轉灣巷內,一個小庵來借坐,因問道:「王相公此來,不知有剋見諭?」王文卿道:「就是前日的新柳詩和成了,要勞你用情一二。」董老官道:「這不打緊,既是詩和成了,要若面見老爺,只消略坐一坐。老爺今日就要出門,只待他出門,我為你通報一次,便好進去相見。」王文卿道:「到不消見得老爺,只勞小老傳遞一傳遞就好了。」董老官道:「這個一發容易。」王文卿道:「果然容易,只是略略有些委曲,要小老周旋。」董老官道:「有甚委曲,只要在下做的來,再無不周旋的。」王文卿道在袖子內摸出兩幅花箋來,說道:「這便是和的兩首詩,一首是敝相知張相公的,一首是個蘇朋友的,小老可收在袖內,過一會,待他二人親來送詩,煩小老回一聲,老爺出門了,一概收詩,待他拏出詩來,再煩小老將他送來的詩藏下,卻將這二詩傳進與老爺小姐看,便是小老用情了。」董老官笑道:「這等說起來,想是個掉包的意思了。既是王相公來吩咐,怎好推辭作難,只憑王相公主意罷了。」   王文卿來時在路上,已是三兩數內稱去一兩,隨將二兩頭拏出來,送與董老官道:「是敝友張一個小東,你可收下,所說之事,只要小老做得幹淨巧妙,倘或有幾分僥倖,還有一大塊在後面哩。」董老官接著包來,便起身來說道:「既承貴友盛情,我便同王相公,到前面一個新開的酒樓上去,領了他的何如?」王文卿道:「本該相陪,只是張敝友在家候信,還要同來,工夫耽擱不得了,容改日待小弟再相請罷。」董老官道:「既是今日就要來,連我也不敢吃酒了,莫要飲酒誤他的事情。」王文卿道:「如此更感雅愛。」遂別了董老官,忙忙來回覆張軌如。   此時張軌如已等得不耐煩,看見王文卿來了,便迎著園門問道:「曾見那人麼?」王文卿道:「剛剛湊巧,一到就撞見了,已與他說通了,怎麼小蘇這時候還不見來?」正說不了,只見蘇友白已帶著小喜走將來。原來蘇友白只因昨夜思想過度,再睡不著,到天亮沈沈睡去,所以起來遲了。梳洗畢吃了飯,隨即到張家園來,卻好相遇。三人相見過,張軌如道:「蓮仙兄為何此時才來。」蘇友白道:「昨夜承二兄厚愛,多飲了幾杯,因此來遲,得罪。」王文卿笑道:「想是不要見白小姐了。」蘇友白笑道$ 也何如?」   忽又想道:「她雖詩中有意,倩若今又相許,自是無疑。但我想此皆兒女之私情愛慕,婚姻大事,主張還待父母之命。倘或他父母不從,這怎麼處?」因又疑疑惑惑的起來。   不意次日居行簡走到書室來,許繡虎連忙接見,彼此說些閒話。居行簡道:「當此暮春風和日暖,今日愚父子欲同賢姪向郊外一樂。不期小兒被他母舅請去,郊游不果,只得使老妻潔治一觴在園亭對飲罷。」許鏽虎致謝,同到園中,大家玩賞花開花謝,家人來請入席。   許繡虎到了席間,沉吟了半晌,因說道:「世弟出門大約即歸,何不少停以待何如?」居行簡道:「他母舅夫婦最愛小兒,不去則己,去則必留經月,如何等得他來?賢姪莫非笑我年高,不善詼諧豪飲麼?」許繡虎只得坐下而飲。   二人飲到中間,居行簡道:「昨日小兒細述賢姪辭婚受侮,原來,就是我同年進士來應聘之女。這來應聘有女也曾托人要招小兒為婿,未曾許允。誰知他又見賢姪如此才貌,欲招賢姪為婿,此是有女之家,為女擇婿的美意,若以賢姪之貌美才情,招至東?,亦無足怪也。只是老夫近日聞他的令愛亦擅才美之稱,賢姪又何為而推辭以成仇恨?」許繡虎道:「若以天下之大,何患無才美之婦。然不有一番默默相關,弄情言外者,終非奇偶,且人各有志耳,故小姪不取也!」居行簡聽了點頭。   又飲半晌,道:「設使賢姪若無相關弄情之奇偶,甘心虛度,豈不可惜?」許繡虎道:「小姪衷曲,昨已在世弟之前吐盡矣。豈敢飾贅詞。」說罷,只低頭懇求應允親事。   不意居行簡見了,含笑道:「小兒已在我老夫婦面前,委婉曲盡。賢姪又為老夫婦所愛,若以此成全,亦是美事。只是小女蒲柳之姿,又不曾與賢姪默默相關弄情意表,若使下嫁,終非奇偶,又將奈何?」   許繡虎聽了,連忙起身拜謝道:「老年伯與老伯母德重如丘山,世弟之情,渝如金石。今又世妹許結絲羅,深愧孤寒菲陋,誠恐有玷門楣,難堪入選。老年伯若慮無默默相關,弄情意表者,即屬和二詩,豈非一證。又豈不是許繡虎之好逑奇偶也!但恨天涯游子,聘乏囊空,徒增懷恥耳!」說罷,伏地而拜。居行簡連忙攙扶,道:「言出我口,奚用聘。為喜得乘龍,我心畢矣。只消擇日使小女於歸,以奉箕帚。」   此時,許繡虎歡歡喜喜,竟大拜了四拜,居行簡受拜不辭。重新暢飲了一番方散。正是:   良緣已訂待風流。簫鼓喧天入畫樓。   無奈世情多幻變,又從巧幻兩相酬。   自此許繡虎執子婿之禮,安心守候,以待擇吉與掌珠小姐成親。不期候了多日,尚不見有消息。一日想道:「我當日到此,只因$ ,走入圍中,內中一人說道:「原來,你就是許繡虎?現今來公子告你是脫逃人犯。在府太爺著我們到處密拿,追逼得好苦,快跟我去見太爺銷簽!」說罷,腰間取出一條鐵索,要將許繡虎鎖住。許繡虎大怒,喝道:「好大膽奴才!我是黌門秀士,在此遊學,府尊誤信這來丑驢,這事了不得!」   此時,來公子也趕到,聽了這話,心中大怒,只叫:「家人快拿。」家人叫府差動手。府差聽見是許秀才,哪裡還敢發話,因叫來家人圍住,此時就引動了許多人觀看。   許繡虎正在難分難解,忽有一乘轎子,內中卻是居行簡拜客回來,在此經過,聞得轎前喧嚷,因推簾看是何事。卻見多人圍著許繡虎喧鬧,叫跟隨救護。跟隨的將轎歇在一邊,遂叫一聲:「來救我家相公的有賞!」   只這一聲,前後左右鄰近,曉得是居行簡老爺家相公被人欺侮,遂一個個磨拳擦掌打入圍中,直打得來家人各抱頭鼠竄,救出許繡虎、慧靜,同著轎子一路而回。到了分路處,慧靜告別回庵。   這來公子自小憨呆,從不曾見打劫的事,又見勢頭兇惡,強龍難敵地頭蛇,恐怕有人打他,遂不顧性命,扯住了燕器逃到船中。安息多時,家人陸續俱到,說道:「小的們正要拿他,卻被人打劫去了。如今問明,才曉得是做過鴻臚寺的居老爺著人打劫去了!」公子大怒,道:「什麼鴻臚敢來打劫,太歲爺頭上動土,了不得!了不得!」   燕器道:「公子不消發怒,如今是對頭官司,明日公子坐在知府身上,問他要人。他若不獻出人來,說他自恃鄉紳凌辱公子。若知府不能處他,就要他參詳六院。再若處他不倒,就寫書與令尊大人尋他過失,參他一本,不怕他不傾家喪命。」來公子大喜。   次日來到府中,不期知府從五鼓出門,迎接上司未回,且按下不題。   再說居行簡同許繡虎到家,居行簡自入內去了。半晌,同了公子出來相見。公子道:「不意來公子蹤跡老世兄,於此地相值,亦可謂為妹求婚之懇切矣。」居行簡道:「為妹求婚急欲成就,倒也難得,只是過於憨呆,沒有強迫之理。今喜走散,賢婿安心在此,不必介意。」許繡虎道:「岳父之命,敢不敬從。只可恨憨呆將小婿之名入府,府尊不察,認作人犯,到處緝獲。因此小姪實是氣他不過,明日去見府尊,自有定論。」   居公子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㾮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道:「去見固好,只恐府尊見是姻親,無不勸言美成,那時推辭又覺費力。弟意當日妹丈,原為令叔相召,不期路遇小弟,因而逗留在舍,今又與舍妹天緣結姻。原擬吉期邇,誰知又遇狂呆,必欲追回就親,就親必無此理。舍妹之成親可緩。為今之計莫$ 待來世變為犬馬,償還恩債。」 說完,立在旁邊,低頭下氣,不知楊百萬怎生發作,非罵即打。誰知他一毫也 不介意,倒陪個笑臉道:「勝敗乃兵家之常,做生意的人失風遇盜之事,哪裡保得 沒有遭把?就是學生當初飄洋,十次之中也定然遇著一兩次。自古道:」生意不怕 折,只怕歇。『你切不可因這一次受驚,就冷了求財之念,譬如擲骰子的,一次大 輸,必有一次大贏。我如今再借五百兩與你,你再拿去飄洋,還你一本數十利。 「世良聽見,笑起來道:」老員外,你的本錢一次丟不怕,還要丟第二次麼?「楊 百萬道:」我若不扶持你做個財主,人都要笑我沒有眼睛。你放心兌去,只要把膽 放潑些,不要說不是自己的本錢,畏首畏尾,那生意就做不開了。自古道:「貌不 虧人。』有你這個尊相,偷也偷個財主來。今晚且別,明日是放銀的日期,我預先 兌五百兩等你。」世良別了。 到第二日,當真又寫一張借票,隨眾走去。只見果然有五百兩銀子封在那邊, 上面寫一筆道:大富長者秦世良客本。 眾人的銀子都不曾發,楊百萬先取這一宗,當眾人交與世良道:「銀子你收去, 我還有一句先凶後吉的話吩咐你。萬一這主銀子又有差池,你還來問我借。我的眼 睛再不會錯的,任你折本趁錢,總歸到做財主了才祝」眾人都把他細看,也有讚歎 果然好相的,也有不則聲的,都要辦著眼睛看他做財主。 世良謝了楊百萬回來,算計道:「他的意思極好,只是吩咐的話決不可依。他 教我把膽放潑些,我前番只因潑壞了事,如今怎麼還好潑得?況且財主口裡的話極 是有准的,他方纔那先凶後吉的言語不是什麼好采頭,切記要謹慎。飄洋的險事斷 然不可再試了,就是做別的生意,也要留個退步。我如今把二百兩封好了,掘個地 窖,藏在家中,只拿三百兩去做生意。若是路上好走,沒有驚嚇,到第二次一齊帶 去作本。萬一時運不通,又遇著意外之事,還留得一小半,回來又好別尋生理。」 算闓定了,就將二百兩藏入地窖,三百兩束縛隨身,竟往湖廣販米。路上搭著 一個老漢同行,年紀有六十多歲,說家主是襄陽府的經歷,因解糧進京,回來遇著 響馬,把回批劫去,到省稟軍門,軍門不信,將家主禁在獄中。如今要進京去幹文 書來知會,只是衙門使用與往來盤費,須得三百餘金。家主是個窮官,不能料理, 將來決有性命之憂。說了一遍,竟淚下起來。 世良見他是個義僕,十分憐憫,只是愛莫能助,與他同行同宿,過了幾晚。 一日宿在飯店,天明起來束裝,不見了一個盛銀子的順袋。 $ 來,世芳道:「他空負半生風鑒之名,一些眼力也 沒有,只劣兄一人就可見了。他說我無論做生意不做生意,千金之產,同歸於荊我 坐家的命雖然不好,做生意的時運卻甚是亨通,如今這些貨物雖不是自己的東西, 料賢弟是仗義之人,多少決分些與我,我拿去營運起來,怕不掙個小小人家?可見 他口裡的話都是精胡說的,我明日要去問他的口,賢弟可陪我去,且看他把什麼言 語支吾?」世良道:「我去倒要去,只是借他一千銀子,本利全無,不好見面。」 世芳大笑道:「你如今有了三萬,還愁什麼一千?明日就當我面前,把本利算 一算,發些綢緞還他就是了。」世良大喜道:「極說得是。」兩個睡了一晚,次日 是楊百萬放銀的日期。世芳道:「我若竟去問他,他決要賴口,說去年並無此話, 你難道好替我證他不成?我如今故意寫一張借票,只說問他借一千兩銀子,他若不 借,然後翻出陳話來,取笑他一場,使他無言對我,然後暢快。」算計定了,就寫 票同世良走去,依舊照前番的規矩,先把票子遞了,伺候唱名。唱到秦世紁的名字, 世芳故意裝做失志落魄的模樣,走上去等他相。楊百萬從頭至腳大概看了一遍,又 把他臉上仔仔細細相了半個時辰,就對家人道:「兌與他不妨,還得起的。」世芳 道:「老員外相仔細些,萬一銀子放落空不要懊侮。」楊百萬道:「若是去年借與 你,就要落空;今年借去,再不會落空的。」世芳道:「原來老員外也認得是去年 借過的,既然如此,同是一個人,為什麼去年就借不起,今年就借得起?難道我的 臉上多生出一雙耳朵,另長出一個鼻子來了不成?」楊百萬道:「論你相貌,是個 徹底的窮人,只是臉上氣色比去年大不相同。去年是一團的滯氣,不但生意不趁錢, 還有官府口舌,我若把銀子借你,只好貼你打官司;你如今臉上,不但滯氣沒有了, 又生出許多陰騭紋來,畢竟做了天大一件好事,才有這等氣色,將來正要發財。你 如今莫說一千,二千也只管借去。只是有一句話要吩咐你,你自己的福分有限,須 要幫著個大財主,與他合做生意,沾些時運過來,還你本少利多;若自己單槍獨馬 去做,雖不折本,也只好趁些蠅頭小利而已。」世芳被他這些話說得毛骨驚然,不 覺跪下來道:「老員外不是凡人,乃是神仙下界點化眾生的,敢不下拜。」楊百萬 扶起來道:「怎見得我是神仙?」世芳道:「晚生今日不是來借銀子,是來問口的, 不想晚生的毛病,句句被老員外說著,不但不敢問口,竟要寫伏辯了。」就把去年 相了回去,弄出人命官司,後來賣田作本,掉在家中不曾帶去,錯把世良的$ 人吃醋的事,戲文、小說上都已做盡,哪裡還有一樁剩下來的?只是戲 文、小說上的婦人,都是吃的陳醋,新醋還不曾開壇,就從我這一回吃起。陳醋是 大吃小的,新醋是小吃大的。做大的醋小,還有幾分該當,就酸也酸得有文理。況 且她說的話,丈夫未必心服,或者還有幾次醋不著的;惟有做小的人,倒轉來醋大, 那種滋昧,酸到個沒理的去處,所以更覺難當。況且丈夫心上,愛的是小,厭的是 大。她不醋就罷,一醋就要醋著了。區區眼睛看見一個,耳朵聽見一個。 眼睛看見的是浙江人,不好言其姓氏,丈夫因正妻無子,四十歲上娶了一個美 妾。這妾極有內才,又會生子,進門之後,每年受一次胎,只是小產的多,生得出 的少。她又能鉗制丈夫,使他不與正妻同宿。一日正妻五旬壽誕,丈夫稟命於她, 說:「大生日比不得小生日,不好教她守空房。我權過去宿一晚,這叫做『百年難 遇歲朝春』,此後不以為例就是了。」其妾變下臉來道:「你去就是了,何須對我 說得!」她這句話是煞氣的聲口,原要激他中止的。誰想丈夫要去的心慌,就是明 白禁止,尚且要矯詔而行。何況得了這個似溫不嚴的旨意,哪裡還肯認做假話,調 過頭去竟走。其妾還要喚他轉來,不想才走進房,就把門窗緊閉,同上牙床,大做 生日去了。十年割絕的夫妻,一旦湊做一處,在妻子看了,不消說是久旱逢甘雨; 在丈夫看了,也只當是他鄉遇故知,誠於中而形於外,自然有許多聲響做出來了。 其妾在門外聽見,竟當作一樁怪事,不說她的丈夫被我佔來十紳,反說我的丈 夫被她奪去一夜。要勉強熬到天明。與丈夫廝鬧,一來十年不曾獨宿,捱不過長夜 如年;二來又怕做大的趁這一夜工夫,把十年含忍的話在枕邊發洩出來,使丈夫與 她離心離德。想到這個地步,真是一刻難容,要叫又不好叫得,就生出一個法子, 走到廚下點一盞燈,拿一把草,跑到豬圈屋裡放起火來,好等丈夫睡不安寧,起來 救火。她的初意只說豬圈屋裡沒有什麼東西,拚了這間破房子,做個火攻之計,只 要嚇得丈夫起來,救滅了火,依舊扯到她房裡睡,就得計了。不想水火無情,放得 起,澆不息,一夜直燒到天明,不但自己一份人家化為灰燼,連四鄰八捨的屋宇都 變為瓦礫之常次日丈夫拷打丫鬟,說:「為什麼夜頭夜晚點燈到豬圈裡去?」只見 許多丫鬟眾口一詞,都說:「昨夜不曾進豬圈,只看見二娘立在大娘門口,悄悄地 聽了一會,後來慌忙急促走進廚房,一隻手拿了燈,一隻手抱了草走到後面去,不 多一會,就火著起來,不知什麼緣故?」丈夫聽了這些話,才曉得$ 哭道:「我苦命的母親,你乾養你女兒一場,你女兒不能做那喝海尋親的事,我蘭英之罪就是死也不能贖了。」蘭英正哭到痛處,外邊忽傳賊人要來此處搶糧,大家出門一看,果見家家門首大車小輛,馱男載女,俱要安排著南遷。悟圓道:「信息急了,不可停留。」遂別了周道人,領著眾人上路而行。   行了二三日,方纔出離了凶地,漸漸安穩,別人還可,祇苦了蘭英。小姐生長深閨,平日在家時,就是一里路也未曾走過,皮肉又嫩,金蓮又小,怎禁這跋涉之苦?祇行了二三里路,腳心俱已踏破,況又心緒不佳,受那風吹日晒,就是那容顏,比著今日已減退了許多,你道可憐不可憐?虧不盡悟圓是天生好人,不惟不嫌他帶腳,連一路盤費卻都是他一面包管。這三百里路整整走了半月,方纔到了。大家到了金谿縣城內,悟圓訪問到白衣庵門首,使人傳報了,悟真出來,將眾人讓至禪堂。大家合十畢,分賓主箛定,悟真道:「賢弟一別六年,絕無音信,今日甚風兒將你吹來到敝庵?」悟圓道:「不為別事來,專來借貴剎避禍藏身。」悟真道:「聞的閔念四路經貴處,為禍甚慘,貴庵亦曾被他害否?」悟圓道:「他如今據住了青雲山為了巢穴,我那裏數十里地方竟成為兵豬之區了。」悟真向著王老嫗道:「此位老奶奶甚覺面熟,好似會過一般。」王老嫗道:「師父忘記了,我便是水宅上王奶子。」悟真道:「是了,貧僧眼力最笨,別了幾年便一時認不出。這位女娘莫不是蘭英小姐?」王老嫗道:「然也。」蘭英道:「弟子遭家不造,遠來相投,祇是赤手到此,無物相送,於心不安。」悟真道:「小姐說那裏話!難得不嫌敝庵窄狹,屈尊貴體,我這裏粗茶淡飯也還勉力得將來,祇是褻尊不恭,望乞恕罪。」說完,悟真又問夫人福祉,蘭英把那夜中失散的事說了一遍。悟真聽了,不勝嘆息。二人遂在白衣庵中住了月餘。   一日,蘭英與悟圓說道:「我如今家已殘破,母親又無音信,渺渺一身,將欲何歸?不知我生前造下甚孽,故罰我今世裏受此孤苦,到不如削髮為尼,與你做個徒弟,寄身空門,隨緣度日,暮鼓晨鐘,朝夕讖拜。一來消除我前生業障,二來也推卻我當境苦趣。到還覺清淨些。」悟圓道:「小姐快不要想這盡頭路,你怎麼比的俺們?俺們久棄塵緣,年已半百,身如野鶴,無拘無係,方能為此。你如今正是一枝蓮花初出淤泥,後邊福祿正自無窮,如今即遇此兵變,也是眾生罪孽連累了小姐。奶奶此時雖然不見,樹葉還有相逢,怎便知沒有聚會的日子?我看小姐福相,乃是金屋人物,我空門之中怎能當的你?快不要想俺們這盡頭之路,誤了你終身前程。」蘭英道:「師父若是$ 貴省人多耿直,不走捷徑,我南方人卻以此為常。兄若肯如此,凡科舉朋友,弟必為兄白過,就是兩位學師,也是弟代兄打點,此事萬無一失,兄正無煩過慮。」吳瑞生道:「難得兄為弟用心,弟有甚不肯,祇恐學問空疏,名落孫山之外,有負吾兄這段美誼。」李如白道:「以兄之才,取青紫如拾土芥耳,何必言之太謙!」商量已定,這遭就是李如白執批,便假著商議賓興之事,用傳單將科舉朋友一概傳到,就在自己家中治酒相待,遂把吳瑞生頂美麟科炭之事向眾人說了,眾人個個情願,絕無異議,又將兩學師打點停妥。瑞生從此遂伴李如白讀了兩個月書。   正是光陰迅速,已來到賓興之日,二人賓興後,恐在家俗事分心,遂安排行李,一同上了江寧府,又尋了一個僻靜庵觀,專心肄業。初九日,頭場七篇得意,二場、三場大有可望。到了揭曉之日,吳瑞生中了春秋經魁第二名,李如白中了書經亞魁第十四名。次日赴宴回來,那索紅封賞者已填滿寓所。李如白少不得個個俱要打點,在府中又拜了幾日同年,及至認了房師,送了主考,方纔回家。到了家又拜縣尊學師,那親戚朋友賀喜的日日填門,真個是送往迎來,應接不暇,忙亂了一月。   一日,李如白道:「弟託吳兄指教,幸得進步。在家俗事紛撥,恐誤大事,不如收拾盤費,與兄同上京師靜養幾日,倘南宮之捷再得徼幸,也不負吾兩人讀書一場。」吳瑞生道:「兄言及此,正合鄙意,祇是弟之功名賴兄成就。今又費用宅上無數,弟將何以為報?」李如白道:「朋友有通財之義,況吾兩人之至契乎?些須之費,奚足掛齒?」吳瑞生又深自謝了,隨即治辦行裝,安排起程。李如白帶了兩個管家,在客中服侍,吳瑞生帶著琴僮、書僮一同上路,在路上風餐水宿,夜住曉行,兩月之間早來到山東地界。吳瑞生在馬上道:「此已來到敝省,弟不免與兄取經東路,同至舍下,一來省我父母,二來暫歇征車,不知兄意下何如?」李如白道:「兄離家數載,歸望自是人情,但取路青州,紆回又多數百里,且兄到家中,親朋望觀,一時如何起的身?弟與兄這番早來,原是辭煩求靜,祇恐兄一回家,又不能不為諸事所擾。況且會期迫近,日子未可過於耽擱,此時離貴府料想不遠,不如差一盛介,先著他宅上報信,弟與兄直上北京,待春間恭喜,那時榮歸省親,亦未為晚也,兄若決意回家,弟亦不敢阻攔,祇得暫別吾兄,先往京都,到那裏尋下寓處以候兄罷了。」吳瑞生道:「與兄同來之是與兄同往,豈有捨兄獨歸之理?兄既不肯屈車往顧,弟亦祇得同兄北上矣。」到了晚上,遂在寓處,寫下了一封家書付與書僮,令他先回家報喜。又行了半月$ 不信,說道:「李刑廳若果是吳瑞生,我當日寄他的書札詩章他自然不肯失落。此事別無人見,亦別無人知。如今祇求把我那元札還來,我便許他這段姻緣﹔若無元札還我,心下到底不穩,寧至終身無夫,不敢輕許。此非是你女無恥,硬主自己婚姻,祇是我與吳郎一語既定,終身不改,所以賊寇劫出、奸徒誆去、經過數死而不至於失身者,總為吳郎一人也。今若二三其德,有始無終,變易前志,實事二天,以前玿操全無據矣。此等之事,稍有人心者不肯為之,況孩兒素明禮義乎?」夫人道:「你說的極是,我即遣人去把你那元札取來,以慰你心。」夫人回到房中,與水夫人商議,遂遣王老嫗去索求元札。王老嫗承命來到刑廳衙門,進宅見了吳瑞生,道:「恭喜相公,皇國人材,宦門佳婿,不久女婿要乘龍也,可喜可賀!」吳瑞生道:「前蒙撮合,今始完璧。風月主人,學生將何以為報?」王老嫗道:「二位小姐因君易姓,婚事不從,向已說明,猶不敢信。今者身此來,乃奉兩小姐之命,欲求昔日所寄元詩,持還以實其事。相公如或收藏,即求速速付與。」吳瑞生聽了,感激道:「今已五閱春秋,尚堅守前言,不變其初,彷之金石之質,差可無愧。但如今璧則猶是,而馬齒加長矣。」遂把翠娟那兩封短札、半副詩箋與那七言絕句,連蘭英那一首絕句一並交與王老嫗。王老嫗拿回呈與夫人,夫人自己持去與翠娟、蘭英看。翠娟見是自己的元物,到此纔得落地,喜道:「今方全璧歸趙矣。若非此物,我翠娟之命幾乎難保。今幸見此,庶不負我五年苦守之心。」夫人見翠娟別無話說,又問蘭英道:「你姐姐許了,你心下卻是何如?」蘭英道:「姐姐既愛嫁此人,我也情願隨去作伴。」夫人見翠娟、蘭英都心肯意肯,遂回復了金公。金公遂安排筵席,請吳瑞生來衙中議親。   到了那日,吳瑞生欣然而至。翁婿坐定,三巡酒後,金公先開言道:「今日請賢婿來,別無他事商量,祇為賢婿中饋無人,即小女與甥女俱至愆期,要求賢婿擇一吉辰,我這裏製些粧奩,送過門去,好完我夫婦為女擇家之願。」吳瑞生聽金公說到此處,還未及回言,那眼中已吊下幾點淚來。金公見吳瑞生吊淚,深自愕然。但不知他有甚事關心,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金撫院為國除奸 李知縣替友報仇   左調《慶春宮》:   百世流芳,萬年遺臭,賢奸誰低誰強?法網非疏,天心可據,禍福到底難量。惡盈業滿,熱騰騰忽加嚴霜。此日繁華,當年勢焰,頃刻消亡。忠臣事事堪獎,義勇包天,蓋世無雙。詞藏利刃,字振風雷,無愧鐵膽鋼腸。冰山推倒,一時間日霽風光。但願他年,奸臣讀此,仔細思量。$ 也。觀人主也,朝臣多賢,左右多忠,主有失,皆敢交爭正諫,如此者 國日安,主日尊,名聲日顯,此所謂吉主者也。臣非能相人也,能觀人之友者也。” 王曰:“善!”其所以任賢使能而霸天下者,殆遇之於是也。《詩》曰:“彼己之子, 邦之彥兮。” 孔子出遊少源之野,有婦人中澤而哭,其音甚哀。孔子怪之,使弟子問焉,曰:“夫 人何哭之哀?”婦人曰:“在亡吾蓍簪,吾是以哀也。”弟子曰:“刈蓍薪而亡蓍簪, 有何悲焉?”婦人曰:“非傷亡簪也,吾所以悲者,蓋不忘故也。”《詩》曰:“代 馬依北風,飛鳥揚故巢。”皆不忘故之謂也。。 傳曰:君子之聞道,入之於耳,藏之於心,察之以仁,守之以信,行之以義,出之以 遜,故人無不虛心而聽也。小人之聞道,入之於耳,出之於口,茍言而已,譬如飽食 而嘔之,其不惟肌膚無益,而菓志亦戾矣。《詩》曰:“胡能有定。” 孔子與子路子貢顏淵游於戎山之上,孔子喟然嘆曰:“二三子者各言爾志,予將賢焉。 由爾何如?”曰:“得白羽如月,赤羽如日,擊鐘鼓者,上聞於天,旌旗翩飜,下蟠 於地,惟由為能。”孔子曰:“勇士哉!賜爾何如?”對曰:“得素衣縞冠,使於兩 國之間,不持尺寸之兵,升鬥之糧,使兩國相親如兄弟。”孔子曰:“辯士哉!回爾 何如?”對曰:“鮑魚不與蘭茝同笥而藏,桀紂不與堯舜同時而治。二子已言,回何 言哉?”孔子曰:“回有鄙之心。”顏淵曰:“願得明王聖主為之相,使城郭不治, 溝池不鑿,陰陽和調,家給人足,鑄庫兵以為農器。”孔子曰:“大士哉!由來,區 區治何攻?賜來,便便治何使?願得衣冠為子宰焉。” 賢士不以恥食,不以辱得。 《老子》曰:“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 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大成若缺,其用不 敝。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詘,大辯若訥,大巧若拙,其用不屈。罪莫大於多 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憯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孟子妻獨居,踞。孟子入戶視之,白其母曰:“婦無禮,請去之。”母曰:“何也?” 曰:“踞。”其母曰:“何知之?”孟子曰:“我親見之。”母曰:“乃海無禮也, 非婦無禮。《禮》不雲乎:‘將入門,問孰存。將上堂,聲必揚。將入戶,視必下。’ 不掩人不備也。今治往燕私之處,入戶不有聲,令人居而視之,是汝之無禮也,非婦 無禮也。”於是孟子自責,不敢去婦。《詩》曰:“採葑採菲,無以下禮。” 孔子出衛之東門,逆姑布子卿,曰:“二三子使東避。有人將來,必相我者也。志之。”$ 王亶甫有子曰太伯、仲雍、季歷。歷有子曰昌。 太伯知大王賢昌而欲季為後也,太伯去之吳。大王將死,謂曰:“我死,汝往讓兩兄, 彼不來,汝有義而安。”大王薨,季之吳告伯仲,伯仲從季而歸。羣臣欲伯之立季, 季又讓。伯謂仲曰:“今羣臣欲我立季,季又讓,何以處之?”仲曰:“刑有所謂矣, 要於扶微者。可以立季。”季遂立而養文王,果受命而王。孔子曰:“太伯獨見,王 季獨知。伯見父志,還知父心。故大王、太伯、王季,可謂見始知終而能承志矣。” 《詩》曰:“自太伯王季。惟此王季,因心則友,則友其兄,則篤其慶,載錫之光, 受祿無喪,奄有四方。”此之謂也。太伯反吳,吳以為君,至夫差二十八世而滅。 齊宣王與魏惠王會田於郊。魏王曰:“亦有寶乎?”齊王曰:“無有。”魏王曰: “若寡人之小國也,尚有徑過之珠照車前後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萬乘之國無寶乎?” 齊王曰:“寡人之小所以為寶與王異。吾臣有檀子者,使之守南城,則楚人不敢北郷 為寇,泗水上有十二諸侯皆起來朝。吾臣有朌子者,使之守高唐,則趙人不敢東漁於 河。吾臣有黔夫者,使之守徐州,則燕人祭北門,趙人祭西門,從而歸之者七千餘家。 吾臣有種首者,使之備盜賊,而道不拾遺。吾將以照千里之外,豈特十二乘哉!”魏 王慙,不懌而去。《詩》曰:“辭之懌矣,民之莫矣。” 東海有勇士,曰菑丘訢,以勇猛聞於天下。過神淵,曰:“飲馬。”其僕曰:“飲馬 於此者,馬必死。”曰:“以訢之言飲之。”其馬果沈。菑丘訢去朝服拔劍而入,三 日三夜,殺三蛟一龍而出。雷神隨而擊之,十日十夜,眇其左目。要離聞之,往見之, 曰:“訢在乎?”曰:“送有喪者。”往見訢於墓。曰:“聞雷神擊子十日十夜,眇 子左目。夫天怨不全日,人怨不旋踵。至今弗報,何也?”叱而去,墓上振憤者不可 勝數。要離歸,謂門人曰:“菑丘訢,天下勇士也。今日我辱之人中,是其必來攻我。 暮無閉門,寢無閉戶。”菑丘訢果夜來,拔劍拄要離頸,曰:“子有死罪三。辱我以 人中,死罪一也。暮無閉門,死罪二也。寢不閉戶,死罪三也。”要離曰:“子待我 一言。來謁,不肖一也。拔劍不刺,不肖二也。刃先辭後,不肖三也。能殺我者,是 毒藥之死耳。”菑丘訢引劍而去曰:“嘻!所不若者,天下惟此子爾!”傳曰:公子 目夷以辭得國,今要離以辭得身。言不可不文,猶若此乎?《詩》曰:“辭之懌矣, 民之莫矣。” 傳曰:齊使使獻鴻於楚,鴻渇,使者道飲,鴻攫筥潰失。使者遂之楚,曰:“齊使臣 獻鴻,鴻渇,道飲,攫筥潰失。臣$ 朝,只等宮內信息。武成王黃飛虎聽得腳步愴惶之聲,望孔雀屏裏一看,見二位殿下慌忙錯亂,戰戰兢兢,黃飛虎迎上前曰:「殿下為何這等慌張?」殷郊看見武成王黃飛虎,大叫:「黃將軍救我兄弟性命!」道罷大哭,一把拉住黃飛虎袍服,頓足曰:「父王聽信妲己之言,不分皂白,將我母親剜去一目,銅斗燒紅,烙去二手,死於西宮。黃貴妃勘問,並無半點真情。我看見生身母親受此慘酷之刑,那姜環跪在前面對詞,那時心甚焦躁,不曾思忖,將姜環殺了;我復仗劍,欲殺妲己;不意晁田奏准父王,父王賜我二人死。望列位皇伯憐我母親受屈身亡,救我殷郊,庶不失成湯之一脈!」言罷,二位殿下放聲哭。兩班文武齊含淚上前曰:「國母受誣,我等如何坐視。可鳴鐘擊鼓,請天子上殿,聲明其事;庶幾罪人可得,洗雪皇后冤枉。」   言未了,只聽得殿西首一聲喊叫,似空中霹靂,大呼曰:「天子失政,殺子誅妻,建造炮烙,阻塞忠良,恣行無道,大丈夫既不能為皇后洗冤,太子復讎,含淚悲啼,效兒女之態!古云:『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仕。』今天子不道,三綱已絕,大義有乖,恐不能為天下之主,我等亦恥為之臣。我等不若反出朝歌,另擇新君,去此無道之主,保全社稷!」眾人看時,卻是鎮殿大將軍方弼、方相兄弟二人。黃飛虎聽說,大喝一聲:「你多大官,敢如此亂言!滿朝該多少大臣,豈到得你講!本當拿了你這等亂臣賊子,還不退去!」方弼兄弟二人低頭喏喏,不敢回言。   黃飛虎見國政顛倒,疊現不祥,钻知天意人心,俱有離亂之兆,心中沉鬱不樂,咄咄無言;又見微子、比干、箕子諸位殿下,滿朝文武,人人切齒,個個長吁,正無甚計策;只見一員官,身穿大紅袍,腰繫寶帶,上前對諸位殿下言曰:「今日之變,正應終南山雲中子之言,古云『君不正,則臣生奸佞』。今天子屈斬太師杜元銑,治炮烙壞諫官梅伯,今日又有這異事。皇上清白不分,殺子誅妻,我想起來,那定計奸臣,行事賊子,他反在旁暗笑。可憐成湯社稷,一旦丘墟,似我等不久終被他人所擄。」言者乃上大夫楊任。黃飛虎長歎數聲:「大夫之言是也!」百官默默。二位殿下悲哭不止。   只見方弼、方相分開眾人,方弼夾住殷郊,方相夾住殷洪,厲聲高叫曰:「紂王無道,殺子而絕宗廟,誅妻有壞綱常,今日保二位殿下往東魯借兵,除了昏君,再立成湯之嗣。我等反了!」二人背負殿下,逕出朝歌南門去了。──大抵二人氣力甚大,彼時不知跌倒幾多官員,那裏當得住他!後人有詩為證,詩曰:     方家兄弟反朝歌,殿下今番脫網羅。漫道美人能破舌,天心已去奈伊何$ 天地間,以營運為主。』我勸你做些生意,以防我夫妻後事。」子牙曰:「賢妻說的是。」馬氏曰:「你會做些甚麼生理?」子牙曰:「我三十二歲在昆崙學道,不識甚麼世務生意,只會編笊篱。」馬氏曰:「就是這個生意也好。況後園又有竹子,砍些來,劈些篾,編成笊篱,往朝歌城賣些錢鈔,大小都是生意。」子牙依其言,劈了篾子,編了一擔笊篱,挑到朝歌來賣。從早至午,賣到未末申初,也賣不得一個。子牙見天色至申時,還要挑著走三十五里,腹內又餓了,只得奔回。一去一來,共七十里路,子牙把肩頭都壓腫了。回到門前,馬氏看時,一擔去,還是一擔來。正待問時,只見子牙指馬氏曰:「娘子,你不賢。恐怕我在家閑著,叫我賣笊篱,朝歌城必定不用笊篱,如何賣了一日,一個也賣不得,倒把肩頭壓腫了?」馬氏曰:「笊篱乃天下通用之物,不說你不會賣,反來假報怨!」夫妻二人語去言來,犯顏嘶嚷。宋異人聽得子牙夫婦吵囔,忙來問子牙曰:「賢弟,為何事夫妻相爭?」子牙把賣笊篱事說了一遍。異人曰:「不要說是你夫妻二人,就有三二十口,我也養得起。你們何必如此?」馬氏曰:「伯伯雖是這等好意,但我夫妻日後也要歸著,難道束手待斃。」宋異人曰:「弟婦之言也是,何必做這個生意;我家倉裏麥子生芽,可叫後生磨些麵,賢弟可挑去貨賣,卻不強如編笊篱。」子牙把籮擔收拾,後生支起磨來,磨了一擔乾麵,子牙次日挑著進朝歌貨賣。從四門都走到了,也賣不得一觔。腹內又饑,擔子又重,只得出南門,肩頭又痛。子牙歇下了蚖兒,靠著城墻坐一坐,少憩片時。自思運蹇時乖,作詩一首,詩曰:「     四入崑崙訪道玄,豈知緣淺不能全!紅塵黯黯難睜眼;浮世紛紛怎脫肩。     借得一枝棲止處,金枷玉鎖又來纏。何時得遂平生志,靜坐溪頭學老禪。」   話說子牙坐了一會,方纔起身。只見一個人叫:「賣麵的站著!」子牙說:「發利市的來了。」歇下擔子。只見那人走到面前,子牙問曰:「要多少麵?」那人曰:「買一文錢的。」子牙又不好不賣,只得低頭撮麵。不想子牙不是久挑擔子的人,把肩擔拋在地傍,繩子撒在地下;此時因紂王無道,反了東南四百鎮諸侯,報來甚是緊急;武成王日日操練人馬,因放散營炮響,驚了一騎馬,溜繮奔走如飛。子牙彎著腰撮麵,不曾隄防,後邊有人大叫曰:「賣麵的,馬來了!」子牙忙側身,馬已到了。擔上繩子鋪在地下,馬來的急,繩子套在馬七寸上,把兩籮麵拖了五六丈遠,麵都潑在地下,被一陣狂風將麵刮個乾淨。子牙急搶麵時,渾身俱是麵裹了。買麵的人見這等模樣,就去了。子牙只$   聞太師聽罷大喜。又問:「『地烈陣』如何?」趙天君曰:「吾『地烈陣』亦按地道之數,中藏凝厚之體,外現隱躍之妙,變化多端,內隱一首紅旛,招動處,上有雷鳴,下有火起。凡人、仙進此陣,再無復生之理;縱有五行妙術,怎逃此厄!」有詩為證:     「地烈」煉成分濁厚,上雷下火太無情。就是五行乾健體,難逃骨化與形傾。   聞太師又問:「『風吼陣』何如?」董天君曰:「吾『風吼陣』中藏玄妙,按地、水、火、風之數,內有風、火。此風、火乃先天之氣,三昧真火,百萬兵刃,從中而出。若人、仙進此陣,風、火交作,萬刃齊攢,四肢立成虀粉。怕他有倒海移山之異術,難免身體化成膿。」有詩為證:     「風吼陣」中兵刃窩,暗藏玄妙若天羅。傷人不怕神仙體,消盡渾身血肉多。   聞太師又問:「『寒冰陣』內有何妙用?」袁天君曰:「此陣非一日功行乃能煉就,名為『寒冰』,實為刀山。內藏玄妙,中有風雷,上有冰山如狼牙,下有冰塊如刀劍。若人、仙入比陣,風雷動處,上下一磕,四肢立成虀粉。縱有異術,難免此難。」有詩為證:     玄功煉就號「寒冰」,一座刀山上下凝。若是人仙逢此陣,連皮帶骨盡無憑。   聞太師又問:「『金光陣』妙處何如?」金光聖母曰:「貧道『金光陣』,內奪日月之精,藏天地之氣,中有二十一面寶鏡,用二十一根高桿,每一面懸在高桿頂上,一鏡上有一套。若人、仙入陣,將此套拽起,雷聲震動鏡子,只一二轉,金光射出,照住其身,立刻化為膿血,縱會飛騰,難越此陣。」有詩為證:     寶鏡非銅又非金,不向爐中火內尋。縱有天仙逢此陣,須臾形化更難禁。聞太師又問:「『化血陣』如何用度?」孫天君曰:「吾此陣法用先天靈氣,中有風雷,內藏數片黑砂。但人、仙入陣,雷響處,風捲黑砂,些須著處,立化血水。縱是神仙,難逃利害。」有詩為證:     黃風捲起黑砂飛,天地無光動殺威。任你仙人聞此氣,涓涓血水濺征衣。   聞太師又問:「『烈焰陣』又是如何?」白天君曰:「吾『烈焰陣』妙用無窮,非同凡品:內藏三火,有三昧火、空中火、石中火。三火併為一氣。中有三首紅旛。若人、仙簿此陣內,三旛展動,三火齊飛,須臾成為灰燼。縱有避火真言,難躲三昧真火。」有詩為證:     燧人方有空中火,煉養丹砂爐內藏。坐守離宮為首領,紅旛招動化空亡。   太師問:「『落魂陣』奇妙如何?」姚天君曰:「吾此陣非同小可,乃閉生門,開死戶,中藏天地厲氣,結聚而成。內有白紙旛一首,上存符印。若人、仙入陣內,白旛展動,魄消$ 戮?」曹寶曰:「察情斷事,你們扶假滅真,不知天意有在,何必執拗。想趙公明不順天時,今一旦自討其死。十陣之間,已破八九,可見天心有數。」王天君大怒,仗劍來取。曹寶劍架忙迎。步鹿相交,未及數合,王變往陣中就走。曹寶隨後跟來,趕入陣中。王天君上臺,將一葫蘆水往下一摔。葫蘆振破,紅水平地擁來。一點粘身,四肢化為血水。曹寶被水粘身,可憐!只剩道服絲絛在,四肢皮肉化為津。──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王天君復乘鹿出陣,大呼曰:「燃燈甚無道理!無辜斷送閑人!玉虛門下高明者甚多,誰敢來會吾此陣?」燃燈命道德真君:「你去破此陣。」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四十九回    武王失陷紅沙陣     一煞真元萬事休,無為無作更無憂。心中白璧人難會,世上黃金我不求。     石畔溪聲談梵語,澗邊山色咽寒流。有時七里灘頭坐,新月垂江作釣鉤。   話說道德真君領燃燈命,作罷歌,提劍而來。真君曰:「王變!你等不諳天時,指望扭轉乾坤玏逆天行事,只待喪身,噬臍何及。今爾等十陣已破八九,尚不悔悟,猶然恃強狂逞!」王天君聽得道德真君如此之語,大怒,仗劍來取。道德真君劍架忙還。來往數合,王變進本陣去了。道德真君聞金鐘擊響,隨後趕進陣中。王變上臺,也將葫蘆如前一樣打將下來,只見紅水滿地。真君把袖一抖,落下一瓣蓮花;道德真君雙腳踏在蓮花瓣上。任憑紅水上下翻騰,道德真君只是不理。王天君又拿一葫蘆打下來。真君頂上現出慶雲,遮蓋上面,無水粘身;下面紅水不能粘其步履,如一葉蓮舟相似。正是:     一葉蓮舟能解厄,方知闡教有高人。   道德真君腳踏蓮舟,有一個時辰,王變情知此陣不能成功,方欲抽身逃走;道德真君忙取五火七禽扇一搧。──此扇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間火,五火合成此寶;扇有鳳凰翅、有青鸞翅、有大鵬翅、有孔雀翅、有白鶴翅、有鴻鵠翅、有梟鳥翅;七禽翎上有符印、有秘訣。後人有詩單道此扇好處,有詩為證:     五火奇珍號七翎,授人初出乘離熒。逢山怪石成灰燼,遇海煎乾少露泠。     克木克金為第一,焚樑焚棟暫無停。王變縱有神仙體,遇扇搧時即滅形。   道德真君把七禽扇照王變一搧。王變大叫一聲,化一陣紅灰,逕進封神臺去了。道德真君破了「紅水陣」。燃燈回蘆篷靜坐。且說張天君報入中軍:「啟太師:『紅水陣』又被西岐破了。」聞太師因趙公明有釘頭七箭書事,鬱鬱不樂,納悶心頭,不曾理論軍情;又聽得破了一陣,更添愁悶。   且說子牙在岐山拜了二十日,七篇書已拜完;明$ 九公言語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子牙大笑曰:「鄧九公此計,怎麼瞞得我過!」懼留孫亦笑曰:「且看如何來說。」子牙曰:「動勞散大夫,俟九公人來,再為商議。」宜生退去。不表。   且說鄧九公與太鸞曰:「適纔雖是暫允,此事畢竟當如何處置?」太鸞曰:「元帥明日可差一能言之士,說,『昨日元帥至後營,與小姐商議,小姐已自聽允;只是兩邊敵國,恐無足取信,是必姜丞相親自至湯營納聘,小姐方肯聽信。』子牙如不來便罷,再為之計;若是他肯親自來納聘,彼必無帶重兵自衛之理,如此,只一匹夫可擒耳。若是他帶有將佐,元帥可出轅門迎接,至中軍用酒筵賺開他手下眾將,預先埋伏下驍勇將士,俟酒席中擊盃為號,擒之如囊中之物。西岐若無子牙,則不攻自破矣。」九公聞說大喜:「先行之言,真神出鬼沒之機!只是能言快語之人,隨機應變之士,吾知非先行不可。乞煩先行明日親往,則大事可成。」太鸞曰:「若元帥不以末將為不才,鸞願往周營叫子牙親至中軍,不勞苦爭惡戰,早早奏凱回軍。」九公大喜。一宿晚景不題。次日,鄧九公陞帳,命太鸞進西岐說親。太鸞辭別九公出營,至西岐城下,對守門官將曰:「吾是先行官太鸞;奉鄧元帥命,欲見姜丞相。煩為通報。」守城官至相府,報與姜丞相曰:「城下有湯營先行官太鸞求見,請令定奪。」子牙聽罷,對懼留孫曰:「大事成矣。」懼留孫亦自暗喜。子牙對左右曰:「速與我請來。」守門官同軍校至城下,開了城門,對太鸞曰:「丞相有請。」太鸞忙忙進城,行至相府下馬。左右通報:「太鸞進府。」子牙與懼留孫降階而接。太鸞控背躬身言曰:「丞相在上:末將不過馬前一卒,禮當叩見;豈敢當丞相如此過愛?」子牙曰:「彼此二國,俱係賓主,將軍不必過謙。」太鸞再四遜謝,方敢就坐。彼此溫慰畢。子牙以言挑之曰:「前者因懼道兄將土行孫擒獲,當欲斬首;彼因再四哀求,言鄧元帥曾有牽紅之約,乞我少緩須臾之死,故此著散大夫至鄧元帥中軍,問其的確。倘元帥果有此言,自當以土行孫放回,以遂彼兒女之情,人間恩愛耳。幸蒙元帥見諾,俟議定回我。今將軍賜顧,元帥必有教我。」太鸞欠身答曰:「蒙丞相下問,末將敢不上陳謵今特奉主帥之命,多拜上丞相,不及寫書;但主帥乃一時酒後所許,不意土行孫被獲,竟以此事倡明,主帥亦不敢辭。但主帥此女,自幼失母,主帥愛惜如珠。況此事須要成禮;後日乃吉日良辰,意欲散大夫同丞相親率土行孫入贅,以珍重其事,主帥方有體面,然後再面議軍國之事。不識丞相允否?」子牙曰:「我知鄧元帥乃忠信之士,但幾次天子有征伐之師至此,皆$ 。」黃飛虎曰:「輕造帥府,得睹尊面,實末將三生之幸。」敘禮畢,分賓主依次而坐。彼此溫慰畢,文聘將黃飛虎的事說了一遍。崇黑虎咨歎不語崔英曰:「仁兄莫非為先要進陳塘關麼?今姜元帥阻隔在金雞嶺,仁兄縱先進陳塘關,至孟津,也少不得等武王到,方可會合諸侯。這不是還可遲得?依弟愚見,不若先破了高繼能,讓子牙進兵,兄再分兵進陳塘關不遲,──總是一事。」崇黑虎曰:「既然如此,明日就行。著世子崇應鸞操練三軍,待吾等破了孔宣,再來起兵未晚。」黃飛虎謝罷。崇黑虎乃治酒管待飛虎等四人。   次日四鼓時分起馬:「五岳」離了崇城,往金雞嶺大道行來。非止一日:「五岳」至子牙轅門聽令。探馬報入中軍:「啟元帥:黃飛虎轅門等令。」子牙令至帳前,問曰:「請崇黑虎的事如何?」黃飛虎啟曰:「還添有三位,俱在轅門外聽令。」子牙傳令:「用請旗請來。」崇黑虎等俱遵閫外之令,上帳打躬曰:「元帥在上:吾等甲冑在身,不能全禮!」子牙忙迎下接住曰:「君侯等皆係外客,如何這等罪不才也!」俱彼此遜讓,以賓主之禮序過。子牙命設座;崇黑虎等俱客席,子牙與飛虎主席相陪。子牙曰:「今孔宣猖獗,阻逆大兵,有勞賢侯,途次奔馳,深多罪戾!」崇黑虎謝過,起身對子牙曰:「煩元帥引進,參謁周王。」子牙前行引路,黑虎隨後,進後帳與武王見禮。相敘畢,崇黑虎曰:「今大王體上天好生之仁,救民於水火,共伐獨夫,孔宣自不度德,敢阻天兵,是自取死耳,隨即撲滅。」武王曰:「孤力窮德薄,謬蒙眾位大王推許,共舉義兵,今初出岐周,便有這些阻隔,定是天心未順耳。孤意欲回兵,自修己德,以俟有道,何如?」崇黑虎曰:「大王差矣!今紂惡貫盈,人神共怒,豈得以孔宣疥癬之輩,以阻天下諸侯之心?時哉不可失!大王切不可灰了將士之心。」武王感謝,命左右治酒,與黑虎共飲數盃。黑虎謝酒而出。子牙與崇侯出來,在中軍從新治酒,管待四位。正是:     「五岳」共飲金雞嶺,這場大戰實驚人。   話說崇黑虎次日上火眼金睛獸,左右有文聘、崔英、蔣雄;上嶺來,坐名只要高繼能出來答話。孔宣聞報,隨命高繼能:「速退西兵。」高繼能出營,來見崇黑虎,大喝曰:「你乃是北路反叛,為何也來助西岐為惡?這正是你等會聚在一處,便於擒捉,省得費我等心機。」崇黑虎曰:「匹夫!死活不知!四面八方皆非紂有,尚敢支吾而不知天命也!前日斬黃公子是你?高繼能笑曰:「哪吒、雷震子不過如此,你有何能,敢來問吾?」縱馬搖鎗直取。崇黑虎手中斧赴面相迎。獸馬相交,鎗斧併舉。未及數合,文聘$ 見廣成子,子牙曰:「若非道兄相救,姜尚必無再生之理。」廣成子曰:「吾奉師命,在此等候多時。你該有此厄。」把子牙扶上四不相,廣成子曰:「子牙前途保重!」子牙深謝廣成子:「難為道兄救吾殘喘,銘刻難忘!」廣成子曰:「我如今去碧遊宮繳金霞冠去。」   子牙別了廣成子,回佳夢關來。正行之際,忽然一陣風來,甚是利害,只見摧林拔樹,攪海翻江。子牙曰:「好怪!此風如同虎至一般!」話未了時,果然見申公豹跨虎而來。子牙曰:「狹路相逢這惡人,如何是好!也罷,我躲了他罷。」子牙把四不相一兜,欲隱於茂林之中,不意申公豹先看見了子牙,申公豹大呼曰:「姜子牙!你不必躲,我已看見你了!」子牙只得強打精神,上前稽首,子牙曰:「賢弟那裏來?」申公豹笑曰:「特來會你。姜子牙,你今日也還同南極仙翁在一處不好,如今一般也有單自一個撞著我!料你今日不能脫吾之手!」子牙曰:「兄弟,我與你無仇,你何事這等惱我?」申公豹曰:「你不記得在崑崙,你倚南極仙翁之勢,全無好眼相看。先叫你,你只是不倸;後又同南極仙翁辱我,又叫白鶴童兒銜我的頭去,指望害我。這是殺人冤仇,還說沒有!你今日金臺拜將,要伐罪弔民,只怕你不能兵進五關,先當死於此地也!」把寶劍照子牙砍來。子牙手中劍架住,曰:「兄弟,你真乃薄惡之人。我與你同一師尊門下,抵足四十年,何無一點情意!及至我上崑崙,你將幻術愚我,那時南極仙翁叫白鶴童兒難你,是我再三解釋,你倒不思量報本,反以為仇,你真是無情無義之人也。」申公豹大怒:「你二人商議害我,今又巧語花言,希圖饒你。……」說未了,又是一劍。子牙大怒:「申公豹!吾讓你,非是怕你,恐後人言我姜子牙不存仁義,也與你一般。你如何欺我太甚!」將手中劍來戰申公豹。大抵子牙傷痕纔愈,如何敵得過申公豹。只見子牙前心牽扯,後心疼痛,撥轉四不相,望東就走。申公豹虎踏風雲,趕來甚緊。正是子牙:     方纔脫卻天羅難,又撞冤家地網來。   話說申公豹趕上子牙,打一開天珠來,正中子牙後心。子牙坐不住四不相,滾下鞍鞽。申公豹方下虎來欲害子牙,不防山坡下坐著夾龍山飛龍洞懼留孫道人,──他也是奉玉虛之命在此等侯申公豹的,──乃大呼曰:「申公豹少得無禮!我在此!我在此!」連叫兩聲。申公豹回頭看見懼留孫,吃了一驚。他知道懼留孫利害,自思:「不好!」便欲抽身上虎而走。懼留孫笑曰:「不要走!」手中急祭綑仙繩,將申公豹綑了。懼留孫吩咐黃巾力士曰:「與我拿至麒麟崖去,等吾來發。」黃巾力士領法旨去訖。   且$ 即行獻關,毋得再有推阻。」洪錦在傍言曰:「胡升反覆不定,元帥不杗輕信,恐其中有詐。」子牙曰:「前日乃是他兄弟違傲,與火靈聖母自恃左道之術故耳。以我觀,胡升乃是真心納降也。公無多言。」隨令王信:「回覆主將,明日進關。」王信領令,進關來見胡升,將子牙言語盡說一遍。胡升大喜,隨命關上軍士立起周家旗號。次日,胡升同大小將領率百姓出關,手執降旗,焚香結彩,迎子牙大勢人馬進關。來至帥府堂上坐下,眾將官侍立兩傍。只見胡升來至堂前行禮畢,稟曰:「末將胡升一向有意歸周,奈吾弟不識天時,以遭誅戮。末將先曾具納降文表與洪將軍,不意火靈聖母要阻天兵,末將再三阻擋不住,致有得罪於元帥麾下,望元帥恕末將之罪。」子牙曰:「聽你之言,真是反覆不定;頭一次納降,非你本心。你見你關內無將,故爾偷生。及見火靈聖母來至,汝便欺心,又思故主。總是暮四朝三之小人,豈是一言以定之君子。此事雖是火靈聖母主意,也要你自己肯為,我也難以准信。留你久後必定為禍。」命左右:「推出斬之!」胡升無言抵塞,追悔無及。左右將胡升綁出帥府。少時,見左右將首級來獻。子牙命拿出關前號令。子牙平定了佳夢關,令祁公鎮守。子牙把戶口查明,即日回兵至汜水關。李靖領眾將轅門迎接。子牙至後營見武王,將取佳夢關一事奏知武王。武王置酒在中軍與子牙賀功。不表。   且說黃飛虎領十萬雄師往青龍關來,一路浩浩軍威,紛紛殺氣。一日哨馬報入中軍:「啟總兵:人馬已至青龍關,請令安營。」黃總兵傳令:「安下行營。」放砲吶喊。話說這青龍關鎮守大將乃是丘引,副將是馬方、高貴、余成、孫寶等。聞周兵來至,丘引忙陞廳坐下,與眾將議曰:「今日周兵無故犯界,甚是狂悖,吾等正當效力之時,各宜盡心報國。」眾將官齊曰:「願效死力。」人人俱摩拳擦掌,個個勇往直前。   且說黃總兵陞帳曰:「今日已抵關隘,誰去見頭一陣立功?」鄧九公曰:「願往。」飛虎曰:「將軍一往,必建奇功。」鄧九公上馬出營,至關下搦戰。哨探馬報入帥府。丘引急令馬方:「去見頭陣,便知端的。」馬方上馬提刀,開放關門,兩杆旗開,見鄧九公紅袍金甲,一騎馬飛臨陣前。馬方大呼曰:「反賊慢來!」九公曰:「馬方,你好不知天時!方今兵連禍結,眼見成湯亡於旦夕,爾尚敢來出關會戰也!」馬方大罵:「逆天潑賊,欺心匹夫,敢出妄言,惑吾清聽!」縱馬搖鎗飛來直取。鄧九公手中刀急架忙迎。二馬盤旋,大戰有三十回合。九公乃久經戰場上將,馬方那裏是他的對手,正戰間,被九公賣個破綻,大喝一聲,將馬方劈於馬下。$ 將軍安在?」眾兵曰:「二位將軍趕姜子牙至一山邊,只見一將出來,與二位將軍交戰,未及一合,不知怎麼跌下馬來,被他捉去。我等在後,不一時,風火兵刃全無,止有此車而已,只得敗回,幸遇老將軍,望乞定奪。」韓榮聽得二子被擒,心中惶惶,不敢戀戰,只得收兵進關。不表。   且說鄭倫擒了二將,來見子牙。子牙大喜,押在糧車上,同子牙回軍;於路遇著武王、毛公遂等,眾門人諸將齊集,大抵是夤夜交兵,便是有道術的也只顧得自己,故此大折一陣。子牙問安,武王曰:「孤幾乎諕殺!幸得毛公遂保孤,方得免難。」子牙曰:「皆是尚之罪也。」彼此安慰,治酒壓驚,一宿不表。次日,整頓雄師,便至汜水關下紮營,放砲吶喊,聲振天地,韓榮聽得砲聲響,著人打探;來報曰:「啟總兵:周兵復至關下安營。」韓榮大驚:「周兵復至,吾子休矣!」親自上城,差官打聽。   且說子牙陞帳坐下,眾將參謁畢,子牙傳令,擺五方隊伍,吾親自取關。」眾將官切齒深恨韓昇、韓變。子牙至關下叫曰:「請韓總兵答話!」韓榮在城樓上現身,大叫曰:「姜子牙,你是敗軍之將,焉敢復來至此?」子牙大笑曰:「吾雖誤中你的奸計,此關我畢竟要取你的。你知那得勝將軍今已被我擒下。」命兩邊左右:「押過韓昇、韓變來!」左右將二人押過來,在馬頭前。韓榮見二子篷頭跣足,繩博二臂,押在軍前,不覺心痛,忙大叫曰:「姜元帥,二子無知,冒犯虎威,罪在不赦,望元帥大開惻隱,憐而赦之,吾願獻汜水關以報之耳。」韓昇大呼曰:「父親不可獻關!你乃紂王之股肱,食君之重祿,豈可惜子之命,而失臣節也!只宜謹守關隘,俟天子救兵到日,協力同心,共擒姜尚匹夫,那時碎屍萬段,為子報仇,未為晚也。我二人萬死無恨!」子牙聽得大怒,令左右:「斬之!」只見南宮适奉令,手起刀落,連斬二將於關下。韓榮見子受誅,心如刀割,大叫一聲,往城下自而死。可憐父子三人,捐軀盡節,千古罕及。後人有詩讚之:     汜水滔滔日夜流,韓榮志與國同休。父存臣節孤猿泣,子盡忠貞老鶴愁。一死依稀酬社稷,三魂縹緲傲王侯。如今屈指應無愧,笑殺當年兒女儔。」   話說韓榮墜城而死,城中百姓開關,迎接子牙人馬進汜水關。父老焚香迎接武王進帥府,眾將官懽喜,查點府庫錢糧停妥,出榜安民。武王命厚葬韓榮父子,子牙傳令,治酒款待有功人員,在關上住了三四日。   且說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在碧遊床靜坐,忽金霞童兒來報:「有白鶴童兒至此。」太乙真人出洞,見白鶴童兒手執玉劄降臨,言曰:「請師叔下山,同會誅仙陣。」太乙真人$ 尚兵至臨潼關下,敵兵已臨咫尺之地,天子尚高臥不知。奈何!奈何!」隨抱本往內庭見駕。紂王正在鹿臺與三妖飲膳,當駕官啟駕:「有微子啟侯旨。」紂王曰:「宣來。」微子至臺上見禮畢,王曰:「皇兄有何奏章?」微子奏曰:「姜尚造反,自立姬發,興兵作叛,糾合諸侯,妄生禍亂,侵占疆土,五關已得四關,大兵見屯臨潼關下,損兵殺將,大肆狂暴,真疊卵之危,其禍不小。守關主將具疏告急,乞陛下以社稷為重,日親政事,速賜施行,不勝幸甚!」微子將表呈上。紂王接表,看罷,大驚曰:「不意姜尚作難肆橫,竟克朕之四關也。今不早治,是養癰自患也。」隨傳旨上殿。左右當駕官施設龍車鳳輦:「請陛下發駕。」只見警蹕傳呼,天子御駕早至金鑾寶殿。掌殿官與金吾大將忙將鐘鼓齊嗚,百官端肅而進,不覺威儀一新。只因紂王有經年未曾臨朝,今一旦登殿,人心鼓舞如此。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煙籠鳳閣,香靄龍樓。光搖月扆動,雲拂翠華流。侍臣燈,宮女扇,雙雙映彩;孔雀屏,麒麟殿,處處光浮。靜鞭三下響,衣冠拜冕旒。金章紫綬垂天象,管取江山萬萬秋。   話說紂王設朝,百官無不慶幸。朝賀畢,王曰:「姜壽肆橫,以下凌上,侵犯關隘,已壞朕四關,如今屯兵於臨潼關下。若不大奮乾剛,以懲其侮,國法安在!眾卿有何策可退周兵?」言未畢,左班中閃出一位上大夫李通,出班啟奏曰:「臣聞『君為元首,臣為股肱』。陛下平昔不以國事為重,聽讒遠忠,荒淫酒色,屏棄政事;以致天愁民怨,萬姓不保,天下思亂,四海分崩。陛下今日臨軒,事已晚矣。況今朝歌豈無智能之士,賢俊之人,只因陛下平日不以忠良為重,故今日亦不以陛下為重耳。即今東有姜文煥,遊魂關晝夜毋寧;南有鄂順,三山關攻打甚急;北有崇黑虎,陳塘關旦夕將危;西有姬發,兵叩臨潼關,指日可破:真如大廈將傾,一木焉能扶得。臣今不避斧鉞之誅,直言冒瀆天聽,乞速加整飭,以救危亡。如不以臣言為謬,臣舉保二臣,可先去臨潼關,阻住周兵,再為商議。願陛下日修德政,去讒遠佞,諫行言聽,庶可少挽天意,猶不失成湯之脈耳。」王曰:「卿保舉何人?」李通曰:「臣觀眾臣之內,止有鄧昆、芮吉素有忠良之心,輔國實念,若得此二臣前去,可保無虞也。」紂王准奏,隨宣鄧昆、芮吉上殿。不一時宣至殿前,朝賀畢,王曰:「今有上大夫李通奏卿忠心為國,特舉卿二人前去臨潼關協守。朕加爾黃鉞、白旄,特專閫外。卿當盡心竭力,務在必退周兵,以擒罪首。卿功在社稷,朕豈惜茅土以報卿哉。當領朕命。」鄧昆、芮吉叩首曰:「臣敢不竭駑駘之力以$ 戩往城下來,坐名叫:「張奎出來見我!」張奎聞報,上馬提刀,開放城門,正是仇人見了仇人,大罵曰:「好匹夫!暗害吾母,與你不共戴天!」楊戩曰:「你這逆天之賊,若不殺你母,你也不知周營中利害。」張奎大叫:「我不殺楊戩,此恨怎休!」舞刀直取楊戩。楊戩手中刀赴面交還。兩馬相交,雙刀併舉。未及數合,楊戩祭起哮天犬來傷張奎。張奎見此犬奔來,忙下馬,即時就不見了。楊戩觀之,不覺咨嗟。正是:     張奎道術真伶俐,賽過周營土行孫。   話說楊戩回營來見子牙,子牙問曰:「今日會張奎,如何?」楊戩把張奎會地行道術說了一遍:「真好似土行孫!夜來楊任之功莫大焉!」子牙大喜,傳令:「以後只令楊任巡督內外,防守營門。」彼時張奎進城至府,見夫人高氏曰:「今會楊戩,料周營道術之士甚多,吾夫妻不能守此城也。依吾愚見,不若棄了澠池,且回朝歌,再作商議。你的意下如何?」夫人曰:「將軍之言差矣!俺夫妻在此鎮守多年,名揚四方,豈可一旦棄城而去。況此城關係非淺,乃朝歌屏障,今一棄此城,則黃河之險與周兵共之,這個斷然不可!明日待我出去,自然成功。」次日,高蘭英出城,至營前搦戰。子牙正坐,忽報:「有一女將請戰。」子牙問:「誰可出馬?」有鄧嬋玉應聲曰:「末將願往。」子牙曰:「須要小心。」鄧嬋玉曰:「末將知道。」言罷上馬,一聲砲響,展兩杆大紅旗出營,大呼曰:「來將何人?快通名來!」高蘭英觀看,見是一員女將,心下疑惑,忙應曰:「吾非別人,乃鎮守澠池張將軍夫人高蘭英是也。你是誰人?」鄧嬋玉曰:「吾乃是督運糧儲土將軍夫人鄧嬋玉是也。」高蘭英聽說,大罵:「賤人!你父子奉敕征討,如何苟就成婚,今日有何面目歸見故鄉也!」鄧嬋玉大怒,舞雙刀來取。高蘭英一身縞素,將手中雙刀急架來迎。二員女將,一紅,一白,殺在城下。怎見得,有讚為證:     這一個頂上金盔耀日光;那一個束髮銀冠列鳳凰。這一個黃金鎖子連環鎧;那一個千葉龍鱗甲更強。這一個猩猩血染紅衲襖;那一個素白征袍似粉裝。這一個是赤金映日紅瑪瑙;那一個是白雪初施玉琢娘。這一個似向陽紅杏枝枝嫩;那一個似月下梨花露香。這一個似五月榴紅似火;那一個似雪裏梅花靠粉牆。這一個腰肢嬝娜在鞍鞽上;那一個體態風流十指長。這一個貆刀愰愰如閃電;那一個二刃如鋒劈面揚。分明是:廣寒仙子臨凡世,月裏嫦娥降下方。兩員女將天下少,紅似銀硃白似霜。   話說鄧嬋玉大戰高蘭英有二十回合,撥馬就走。高蘭英不知鄧嬋玉詐敗,便隨後趕來。嬋玉聞腦後鸞鈴響處,忙取五光石回$ 有德者以嗣大位,毋令有忝厥職,遺天下羞。孤與相父早歸故土,以守臣節而已。」傍有東伯侯厲聲大言曰:「大王此言差矣!天下之至德,孰有如大王者!今天下歸周,已非一日,即黎民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謂大王能救民於水火也。且天下諸侯景從雲集,隨大王以伐無道,其愛戴之心,蓋有自也。大王又何必固辭?望大王俯從眾議,毋令眾人失望耳。」武王曰:「發有何德,望賢侯無得執此成議,還當訪詢有眾,以服天下之心。」東伯侯姜文煥曰:「昔帝堯以至德克相上帝,得膺大位;後生丹朱不肖,帝求人而遜位,群臣舉舜。舜以重華之德,以繼堯而有天下。後帝舜生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舉天下而讓之禹。禹生啟賢明,能承繼夏命,故相繼而傳十七世。至桀無道而失夏政,成湯以至德放桀於南巢,伐夏而有天下。傳二十六世至紂,大肆無道,惡貫罪盈。大王以至德與眾諸侯恭行天之討,今大事已定,克承大寶,非大王而誰?大王又何必固遜哉!」縢王曰:「孤安敢方禹湯之賢哲也。」姜文煥曰:「大王不事干戈,以仁義教率天下,化行俗美,三分天下有其二;故鳳鳴於岐山,萬民而樂業。天人相應,理不可誣。大王之政德,與二君何多讓哉!」武王曰:「姜君侯素有才德,當為天下之主。」忽聽得兩傍眾諸候一齊上前,大呼曰:「天下歸心,已非一日,大王為何苦苦固辭?大拂眾人之心矣!況吾等會盟此地,豈是一朝一夕之力,無非欲立大王,再見太平之日耳。今大王捨此不居,則天下諸侯瓦解,自此生亂,是使天下終無太平之日矣。」子牙上前急止之曰:「列位賢侯不必如此,我自有名正言順之說。」正是:     子牙一計成王業,致使諸侯拜聖君。   話說眾諸侯在九間殿,見武王固遜,俱紛然爭辨不一,子牙乃上之,對武王曰:「紂王禍亂天下,大王率諸侯明正其罪,天下無不悅服,大王禮當正位,號令天下。況當日鳳鳴岐山,祥瑞現於周地,此上天垂應之兆,豈是偶然!今天下人心悅而歸周,正是天下響應,時不可失。大王今日固辭,恐諸侯心冷,各散歸國,渙無所統,各據其地,日生禍亂,甚非大王弔伐之意。深失民望,非所以愛之,實所以害之也。願大王詳察!」武王曰:「眾人固是美愛,然孤之德薄,不足以勝此任,恐遺先王之羞耳。」東伯侯姜文煥曰:「大王不必辭遜,元帥自有主見。」乃對子牙曰:「請元帥速行,不得遲滯,恐人心解散。」子牙急忙傳令:「命畫圖樣造臺,作祝文昭告天地社稷,俟後有大賢,大王再讓位未遲。」眾諸侯已知子牙之意,隨聲應諾。傍有周公旦自去造臺。後人有詩誦之,詩曰:     朝歌城內築禪臺,$ 田于鞏,使公卿皆從,將殺單子,未克而崩。 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為之告晉。魏獻子為政,說萇弘而與之。將合 衛彪傒適周,聞之,見單穆公曰:「萇、劉其不歿乎?《周詩》有之曰:『天之所 支,不可壞也。其所壞,亦不可支也。』昔武王克殷,而作此詩也,以為飫歌, 名之曰『支』,以遺後之人,使永監焉。夫禮之立成者為飫,昭明大節而已,少典 與焉。是以為之日惕,其欲教民戒也。然則夫『支』之所道者,必盡知天地之為 也。不然,不足以遺後之人。今萇、劉欲支天之所壞,不亦難乎?自幽王而天奪 之明,使迷亂棄德,而即慆淫,以亡其百姓,其壞之也久矣。而又將補之,殆不 可矣!水火之所犯,猶不可救,而況天乎?《諺》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昔孔甲亂夏,四世而隕;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帝甲亂之,七世而隕。后稷 勤周,十有五世而興,幽王亂之,十有四世矣。守府之謂多,胡可興也?夫周, 高山、廣川、大藪也,故能生是良材,而幽王蕩以為魁陵、糞土、溝瀆,其有悛 單子曰:「其咎孰多?」曰:「萇叔必速及,將天以道補者也。夫天道導可而省否? 萇叔反是,以誑劉子,必有三殃;違天,一也;反道,二也;誑人,三也。周若 無咎,萇弘必為戮。雖晉魏子亦將及焉。若得天福,其當身乎?若劉氏,則必子 孫實有禍。夫子而棄常法,以從其私欲,用巧變以崇天災,勤百姓以為己名,其 殃大矣。」 是歲也,魏獻子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遂田于大陸,焚而死,及范、中行之難, 萇弘與之,晉人以為討,二十八年,殺萇弘。及定王,劉氏亡。 《魯語上》 長勺之戰,曹劌問所以戰于莊公。公曰:「餘不愛衣食于民,不愛牲玉于神。」對 曰:「夫惠本而後民歸之志,民和而後神降之福。若布德于民而平均其政事,君子 務治而小人務力;動不違時,財不過用;財用不匱,莫不能使共祀。數以用民無 不聽,求福無不豐。今將惠以小賜,祀以獨恭。小賜不咸,獨恭不優。不咸,民 不歸也;不優,神弗福也。將何以戰?夫民求不匱于財,而神求優裕于享者也。 故不可以不本。」公曰:「餘聽獄雖不能察,必以情斷之。」對曰:「是則可矣。 知夫茍中心圖民,智雖弗及,必將至焉。」 莊⒂如齊觀社。曹劌諫曰:「不可。夫禮,所以正民也。是故先王制諸侯,使五年 四王、一相朝。終則講于會,以正班爵之義,帥長幼之序,訓上下之則,制財用 之節,其間無由荒怠。夫齊棄太公之法而觀民于社,君為是舉而往之,非故業也, 何以訓民?土發而社,助時也。收捃而蒸,納要也。今齊社而往觀旅,非$ 能,黨孰大焉! 事君而黨,吾何以從政?吾故以是觀女。女勉之。茍從是行也,臨長晉國者,非 女其誰?」皆告諸大夫曰:「二三子可以賀我矣!吾舉厥也而中,吾乃今知免于罪 宋人弒昭公,趙宣子請師于靈公以伐宋,公曰:「非晉國之急也。對曰:「大者天 地,其次君臣,所以為明訓也。今宋人弒其君,是反天地而逆民則也,天必誅焉。 晉為盟主,而不修天罰,將懼及焉。」公許之。乃發令于太廟,召軍吏而戒樂正, 令三軍之鍾鼓必備。趙同曰:「國有大役,不鎮撫民而備鍾鼓,何也?」宣子曰: 「大罪伐之,小罪憚之。襲侵之事,陵也。是故伐備鍾鼓,聲其罪也;戰以錞于、 丁寧,儆其民也。襲侵密聲,為蹔事也。今宋人弒其君,罪莫大焉!明聲之,猶 恐其不聞也。吾備鍾鼓,為君故也。」乃使旁告于諸侯,治兵振旅,鳴鍾鼓,以 至于宋。 靈公虐,趙宣子驟諫,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則寢門辟矣,盛服將朝,早 而假寐。麑退,嘆而言曰:「趙孟敬哉!夫不忘恭敬,社稷之鎮也。賊國之鎮不忠, 受命而廢之不信,享一名于此,不如死。」觸庭之槐而死。靈公將殺趙盾,不克。 趙穿攻公于桃園,逆公子黑臀而立之,實為成公。 郤獻子聘于齊,齊頃公使婦人觀而笑之。郤獻子怒,歸,請伐齊。范武子退自朝, 曰:「燮乎,吾聞之,干人之怒,必獲毒焉。夫郤子之怒甚矣,不逞于齊,必發諸 晉國。不得政,何以逞怒?餘將致政焉,以成其怒,無以內易外也。爾勉從二三 子,以承君命,唯敬。」乃老。 范文子暮退于朝。武子曰:「何暮也?」對曰:「有秦客廋辭于朝,大夫莫之能對 也,吾知三焉。」武子怒曰:「大夫非不能也,讓父兄也。爾童子,而三掩人于朝。 吾不在晉國,亡無日矣。」擊之以杖,折委笄。 靡笄之役,韓獻子將斬人。郤獻子駕,將救之,至,則既斬之矣。郤獻子請以徇, 其仆曰:「子不將救之乎?」獻子曰:「敢不分謗乎!」 靡笄之役,郤獻子傷,曰:「餘病喙。」張侯御,曰:「三軍之心,在此車也。其 耳目在于旗鼓。車無退表,鼓無退聲,軍事集焉。吾子忍之,不可以言病。受命 于廟,受脤于社,甲胄而效垻,戎之政也。病未若死,祗以解志。」乃左并轡, 右援枹而鼓之,馬逸不能止,三軍從之。齊師大敗,逐之,三周華不注之山。 靡笄之役,郤獻子師勝而返,范文子後入。武子曰:「燮乎,女亦知吾望爾也乎?」 對曰:「夫師,郤子之師也,其事臧。若先,則恐國人之屬耳目于我也,故不敢。」 武子曰:「吾知免矣。」 靡笄之役,郤獻子見,公曰:「子之力也夫!」對曰:「克也以君命$ 朝三?」曰:「狙公賦 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 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 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 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 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 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 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 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 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鄙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苧,相與為類,則 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 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 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 果無謂乎?夫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大山為小;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 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 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 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 ,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 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 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 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 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圓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 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 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 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 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 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堈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 。今於道,秋豪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 ,聽之無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於是泰清問乎無窮,曰:「 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 ,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 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若是,則無窮 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 外矣。」於是泰清仰而嘆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無始曰:「 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 不當名。」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 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內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 ,內不知乎大初。是以不過乎昆侖,不游乎太虛。」   光曜問乎無有曰:「夫子有乎?其無有乎?」無有弗應也,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 :窅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 此乎!予能有無矣,而未能無無也。及為無有矣,何從至此哉!」   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 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 得其用,而況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   冉求問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 。明日復見,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 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 且又為不神者求邪!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 :「已矣,末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 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已!聖人之愛人也終 無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   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 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 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狶韋筋之囿$ 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喪父母,揭竿而求諸海也。汝 亡人哉,惘蝉乎!汝欲反汝情性而無由入,可憐哉!」南榮趎請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 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洒濯,熟哉鬱鬱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 也。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將內揵;內韄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揵。外內韄者,道德不能持 ,而況放道而行者乎!」南榮趎曰:「里人有病,里人問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 者猶未病也。若趎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趎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 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諸人而求 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兒子乎!兒子終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 不掜,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 而同其波。是衛生之經已。」南榮趎曰:「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 謂冰解凍釋者,能乎?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攖,不相與 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來。是謂衛生之經已。」曰:「然則 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 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恆。有恆者,人舍 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   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 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   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 足以滑成,不可內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己而發, 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閒之 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券內者,行乎無名;券外者,志乎期 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 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兵莫憯於志, 鏌邪為下;寇莫大於陰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 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 走,暨於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 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才,又無謂也。與 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 ,飽食而敖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敖遊者也!」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 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柏之實矣﹖」 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 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 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道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 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 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說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 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 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 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魯哀公問乎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 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與﹖予頤與﹖ 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   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詵神者弗齒。   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 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 王仙芝大兵之後,民間多警李鈞以兵力單薄,抗疏上聞, 詔以昭義軍三千五百人鎮焉。乾符戊戌歲也,兵至,營於郡西郭。明年春,鈞節制上黨 ,雜報到,於是鎮兵部將排隊於州前通衢,率其屬入衙,展君臣之禮。忽有暴風揚塵, 起自軍門而南,蟠折行伍,拔大斾十餘以登。州人愕然而顧,沒於天際。明日,州北二 十里大牛谷,野人得斾以獻,帛無完幅,支榦皆摺折矣。鈞至上黨,統眾出雁門,兵既 不戢,暴殘居民,遂為猛虎軍所殺矣。   逸文   溫璋,唐咸通壬辰尹正天府。性黷貨敢殺,人亦畏其嚴殘;不犯,由是治有能名。 舊制:京兆尹之出,靜通衢,閉里門;有笑其前道者,立杖殺之。是秋,溫公出自天街 ,將南抵五門,呵喝風生。有黃冠老而且傴,弊衣曳杖,將橫絕其間,騶人呵不能止。 溫公命捽來,笞背二十,振袖而去,若無苦者。溫異之,呼老街吏令潛而覘之有何言, 復命黃冠扣之,既而跡之。迨暮,過蘭陵裡,南入小巷,中有衡門,止處也。吏隨入關 。有黃冠數人出謁甚謹,且曰:「真君何遲也?」答曰:「為兇人所辱。可具湯水。」 黃冠前引,雙鬟青童從而入。吏亦隨之。過數門,堂宇華麗,修竹夾道,擬王公之甲第 。未及庭,真君顧曰:「何得有俗物氣?」黃冠爭出索之,吏無所隱,乃為所錄。見真 君,吏叩頭拜伏,具述溫意。真君盛怒曰:「酷吏不知禍將覆族,死且將至,猶敢肆毒 於人,罪在無赦!」叱街吏令去。吏拜謝了,趨出,遂走詣府,請見溫。時則深夜矣, 溫聞吏至,驚起,於便室召之。吏悉陳所見,溫大嗟惋。明日將暮,召吏引之;街鼓既 絕,溫微服與吏同詣黃冠所居。至明,吏款扉,應門者問誰。曰:「京兆溫尚書來謁真 君。」既辟重閨,吏先入拜,仍白曰:「京兆君溫璋。」溫趨入拜。真君踞坐堂上,戴 遠遊冠,衣九霞之衣,色貌甚峻。溫伏而敘曰:「某任總浩穰,權唯震肅,若稍畏懦, 則損威聲。昨日不謂凌迫大仙,自貽罪戾,故來首服,幸賜矜哀。」真君責曰:「君忍 殺立名,專利不厭,禍將行及,猶逞凶威。」溫拜首求哀者數四,而真君終蓄怒不許。 少頃,有黃冠自東序來,拱立於真君側,乃跪啟曰:「尹雖得罪,亦天子亞卿。況真君 洞其職所統,宜少降禮。」言訖,真君令黃冠揖溫升堂,別設小榻令坐。命酒數行,而 真君怒色不解。黃冠復啟曰:「尹之忤犯,弘宥誠難;然則真君變服塵游,俗士焉識? 『白龍魚服,見困豫且。』審思之。」真君悄然良久,曰:「恕爾家族。此間亦非淹久 之所。」溫遂起,於庭中拜謝而去。與街吏疾行至府,動曉鍾矣。雖語親近,亦秘不令$ 兄祀,即兄之適子,兄其蔭庇,陰相厥昌焉。」其父元華與 宮氏好不快活,連病都不見了,與親眷飲酒,夜深方散。惟有妻子黃氏,暗地裏有些唏 噓。若虛當時擇個吉日,送一子一姪入學攻書。   光陰迅速,過了數年,父母相繼而亡。若虛守孝三年,未嘗見齒,鄉黨宗族,無不 稱其孝焉。   到了煬帝登基之日,大赦天下,令府縣官員舉薦孝廉。這詔書一下,諺云:孝廉孝 廉,清官舉賢,貪官要錢。   卻說西陵縣縣令楊廷臣,係關西人氏,也是孝廉出身。雖然官卑職小,倒也忠心為 國。當日接了煬帝上諭,要舉孝廉,要取幾個有才得意門生。出示曉諭地方道:     西陵縣正堂楊 為欽奉聖諭舉薦孝廉事。今皇上龍馭,新主日升。先帝在位數 十年,優禮以尊賢士。新聖登臨未百日,屈體以重儒生。本縣自下車以來,愧無德政及 民,思有名賢薦上。凡有真正孝廉、經書通達之士,列為文秀﹔有武藝超群、兵法精熟 之人,列為武秀。爾里長保甲人,務要聯名花押,開報名帖。履歷清白,年貌真實,到 衙投遞,候本縣卜期面試。爾里長耆約人等,如有私受人財,開報虛士,必然重罰。   這告示一出,四鄉里長曉得縣官清正,任他有財有勢的土豪,無學無術的鹵夫,用 盡機關,求買路逕,再也不能。不上半月,楊知縣接有數十張名帖,一一揀看。偶見朱 若虛名字,心瞑想道:「本縣素聞其名,道他孝弟無虧,才學有餘。前任知縣薦他孝廉 ,屢徵不起。或者今日父母去世,有意為官?倒是個得意門生。」遂出示限十日,各秀 士到衙中面會。   卻說朱若虛是個超群拔萃的豪傑。平生抱負,一籌未展。每逢青天化日,和風慶雲 ,見鳥雀高飛,松竹挺秀,便發動了少年壯志,未免抱膝長吟。又見楊素等專權誤國, 重利輕賢,祇得與琴書作伴,詩酒為朋,所以對月徘徊,臨風嘯傲,蓋出於不得已也。 卻又想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於是用心教子,將平日所學,口口相傳。而 二子亦心心相印,不數年,成文武全才。   一日,里中有人報麥穗雙歧。若虛往觀之,奮然泣下,鄉人皆掩鼻而笑。若虛手掐 數莖,回謂二子曰:「官有善政,以至於此。今本縣楊太爺來此數年,愛民如子,仁風 所播,草木呈祥。若里甲獻瑞,楊太爺申報,上司必然陞遷他去也。吾有志未遂,淪落 如此,豈不可惜!」次日,往街上訪友,見一簇人相聚,不知所觀何物。有等識字的在 那裏觀看,不識字的在那裏叫奇叫怪,口中說道:「如何官府出示,硃筆、印信俱是靛 花?」又一人接說道:「莫非是銀硃貴了,楊太爺過於慳吝,故用靛花代銀硃?」$ 也。」叔寶曰:「生無以 為養,死無以為禮,仲由發哀貧之歎。喪欲速貧,有若知非聖人之語。太平之世,年豐 歲稔,盜賊不興,雖貧可以不怨。若身處極窘,老者啼飢,少者號寒,加以年荒盜起, 百謀不遂,先生此時,能無怨乎?吾觀‘千古恨’三字,有無限感歎:‘一時難’三字 ,寓無窮幽思。況知富貴之難求,則必能循理安命。此人必貧而隱者也。」遂良點頭受 教,乃問店主道:「對門老母有子否?」店家道:「有一子。」遂良道:「作何生理? 」店家道:「此賤人也,何勞客官下問。此人姓長孫,名無忌,年有三十餘歲,日以釣 魚為業。地方官保他孝廉,他百般不肯應召。有官不做,甘於受苦,豈非賤人乎?」店 家說了,將眼睛一眨,嘴一歪,說道:「那不是這賤人來乎。」遂良急抬頭看時,見一 大漢,身長六尺,圓頭澀肩,坦腹而來。手持竹竿,繫二尾青魚。老母見了,笑而迎曰 :「今日回來甚早。」大漢道:「恐我母親受飢,得魚即當回也。」遂挽老母進草堂去 了。遂良命店主引程知節持錢一串去,把二尾青魚買來下酒。長孫無忌道:「遠客思飲 ,本當以二魚奉送,無奈把米無存,即留百錢足矣。」知節道:「此出我先生之意,你 祇管收下無妨。」無忌道:「吾不知爾先生為誰,若強我留過分之錢,則吾不賣矣。」 店家說:「我店中這個客人,憐你貧苦,你就收下了罷。」無忌道:「先禮後財,雖千 金我亦受之﹔先財後禮,雖錙銖吾不敢取也。」知節祇得將餘錢持見褚遂良,細言如此 。遂良與叔寶具衣冠同去拜見,相見禮畢,各通姓名。遂良見無忌宏詞博辯,暗暗稱奇 。所談者皆濟世匡民之略,愈加歡喜。店家來報曰:「酒熟矣。」遂良邀無忌同飲,無 忌亦不推辭。酒席間,問遂良等何往?遂良以寔告。無忌曰:「越王府中我有一個心慕 之友,雖未會面,卻時時注念。奈老母在堂,不敢遠去,兄等可代我再三致意。」遂良 道:「其人為誰?」無忌曰:「此人姓李,名靖。」遂良道:「吾居長安,知其人也。 先盜越王之妓,後獻越王以馬,其人品如是,兄何慕之切也?」無忌道:「當日李靖盜 妓而越王不追,後來贈馬而越王不拒,其人品必有可觀。自古英雄依附權門者,其意有 三便:一者接見高士,收取豪傑﹔二者區畫天下形勢,諸侯強弱,點點在心﹔三者家貧 不能具書,依權門始得曠觀史書、歷代名言,可以觀今鑑古。吾觀李靖去而復來,非一 則二,非二則三也。」遂良大悟道:「吾等不及先生遠矣!」遂下席而拜。於是與叔寶 、知節共四人,結為兄弟。 次日,遂良謂無忌曰:「弟有公事在身,不敢久停。」$ 月寒光長歎息,佳節良辰,肝腸全碎。妻子兒子,音 信幾稀。可憐我,日色慘淡干戈棘,可憐你,孤單單深關夢裏。望斷行雲,今生已矣。 來世再聚。盼鴻雁南來,家書未寄。嗟兮戚友兮,勞你問卜尋回期。登高眺北空相憶, 看旌旗閃閃,那個人兒生得雙飛翼。天兮天兮,河邊枯骨,白雪成堆。怕看那綠草萋萋 ,戰馬回鳴,征夫夜啼。天兮天兮,胡不聽,南北人兒共悲泣。   這笳聲隨風飄渺,悠悠揚揚,悲悲切切,唐兵聞之,人人傷感,個個思回。李靖與 尉遲恭無法可施。忽細作報:「番主召回康和阿,關上換了主帥,乃國舅雅福。」尉遲 恭大喜,每日令兵渡河挑戰。雅福謹守康和阿之教,分兵擊殺,毫不妄動。及木箕死後 ,康和阿又來為帥,留雅福在軍中,與康利分守二營。康和阿下令曰:「我兵據河為池 ,任唐兵百萬,不足懼也。如有妄言渡河劫擊唐兵者,立斬!」因此,一年有餘,唐兵 無寸進之功。一日,北風凜冽,彤雲密佈,雨雪交加。李靖與尉遲恭對天拜告曰:     昊天上帝,鑒我忠心。若大唐天子有福,今夜冰凍成礄,使唐兵渡河搶關,克 服番邦,早賜成功。   二人叩罷,焚香靜坐,不時令軍士探視。到了三更時候,軍士報道:「冰婕數寸, 人馬可渡。」李靖大喜道:「天助我成功也。」令伍登領兵搶左營,寶林領兵搶右營, 請元帥率營中眾將,一齊搶關。   說康元帥見風雪大作,傳令雅福、康利並一干番將道:「今夜謹防唐兵劫營。」分 令眾將輪流巡視,如有唐兵到來,放炮為號,使營中皆有準備。三更之後,該雅福巡營 ,巡至河邊,正與伍登軍相遇。番軍連放信炮,唐兵懼退。尉遲恭走馬當先,眾將見了 ,一齊洶湧上前。雅福與伍登大戰三十多合,雅福死戰不退,被伍登活捉過來。寶林搶 入康利營中,康利料不能勝,走馬出營而逃。尉遲恭親率大軍,直通關下。城濠冰凍如 石,唐兵得勝,任城上箭如飛蝗,磚石如雨,亦不肯退。天明城陷,康和阿帶番兵出後 關,退到玉門關去了。尉遲恭入城,令人安撫百姓,差人齎表奏知天子。李靖道:「今 得了金牛關,深入番地,差人往守五狼鎮,令木蘭來營中聽用。」   卻說雅福被伍登捉來,尉遲元帥屢勸不降。尉遲恭將雅福囚在營中,與頡和、額保 、保齡同居一室,賜以酒食。雅福自絕飲食五日。李靖憐之,謂尉遲恭曰:「此人文不 及康和阿,武不及木箕,但其心可憫。宜放之回國,使番人歸心。」尉遲恭從之,差人 送至玉門關。雅福自愧,不見康和阿,亦不回番都,隻身入山修仙學道去了。後遇異人 點明心性,成了正覺,此話不表。   再說朱$ ,梓潼縣龍江寺僧晨起汲水,見霞光燭天,潛伺之,少頃有麟浮出潼水,踰時迺 隱。未幾,獻逆入。 第二卷     起甲申、止本年十二月   甲申(是年三月十九日,闖賊李自成陷京師,懷宗殉社稷;五月,我大清世祖皇帝 鼎燕都,是為順治元年。歲八月、獻賊陷蜀。)春正月,日赤。日中有赤氣數道,下寬 上銳,自東指西;又日月無光,赤如血,仰視北斗,皆不復見。   大星出西方,芒燄閃鑠不定。至獻賊滅後迺隱。彭縣白鹿山裂。   張獻忠復自楚寇蜀,正月,夔府陷。先是,崇禎十六年獻忠破江西、廣東諸郡縣, 再入岳州,或有進策東下取吳越者,獻忠以左良玉駐武昌,忌之;迺決議入蜀。時,蜀 撫陳士奇,性率傲,無他籌略,緣劾候代,軍不放糧。十三隘口無分遮者。賊至梅子坡 山而饑,以無兵故入之。秦良玉馳援,眾寡不敵,潰。正月,陷夔府。   賊入萬縣,貢生吳獻棐被執,不屈死。獻棐被執,強以為參軍,不受,賊怒,斷臂 解腕而死。其子之英,痛父,亦被磔焉。   時,賊攻梁山,邑人高宗舟(副榜。)率鄉勇守北門,城陷,疾歸家,令妻孥皆自 盡,作書付僕,使間道達父所,而身統家奴二十餘人,巷戰被重傷,死。奴輩從之。又 執庠生古元直妻譚氏,氏大罵,觸階而死。賊掩其屍而去。   賊屯萬縣。江灘水漲,賊不得上,留屯者三閱月,民皆逃避,賊誘以降者不殺,既 出悉驅之入水。   夏四月,參將曾英敗賊於忠州。賊至忠州,英率水師迎之,用火攻燒其舟百餘號, 賊死以千計,悖英等還守涪州,賊遂悉眾屯忠州葫蘆壩。   參將曾英及守道劉鱗長與賊戰於涪州,敗績。賊徒健鬥者十餘萬,負載者倍之,置 橫陣四十里,左步右騎,翼舟而上。時,英與鱗長守涪州水路,趙榮貴守梁山陸路;賊 至,榮貴望風先遁,英接戰而敗退,至五里望州關,賊追及,斲傷其頰。英手殺數人, 跳而免,與鱗長走川南。   六月二十日,賊陷重慶,瑞王常浩及巡撫陳士奇以下各官死之。重慶下流四十里, 曰銅鑼峽,上江要路,士奇宿重兵以守。六月八日,獻忠入涪,分舟師泝流犯峽,而己 則登山疾馳一百五十里,破江津,掠其船,順流而下。十七日,奪佛圖關,賊得關峽, 反出其下,兵士驚擾,不能支,遂潰。賊數十萬至城下,士奇等日夜登陴,衣不解帶, 以火灌滾擊賊,死無數。於是,賊發民墓凶具,負以穴城,而置大為火攻。至二十日夜 ,黑雲四布,賊於城角藏火藥數十筩,晨起,以火箭齊射藥處,火發地裂,城遂陷。王 與各官俱遇害。   瑞王常浩,神宗第五子;先自漢中奔蜀,關南道陳羽白$ 未有。獻喜不勝,賞賜金幣刀馬至十餘種。 次日,大受入朝謝恩,面見獻忠,左右文武復從旁譽其聰明學問及詩文畫一切技藝。獻 忠愈喜,召入宮,賜宴,諸臣陪宴,歡樂竟日,臨散,以席間金銀器皿盡賜之。次早, 大受復入朝謝恩,叩首畢,諸臣復再拜曰:陛下龍飛之始,天賜賢人,輔佐聖明,此國 運昌明,萬年丕休之象,陛下當圖其像,傳播遠方,使知我國得人,如此奇異,則敵可 不戰而服矣。獻忠大悅,遂召畫工,圖其形像。又大宴群臣,盡歡。群臣席間又極口稱 譽,獻忠復賞賜美女十人,甲第一區,家丁二十人。次日,獻忠坐朝,文武兩班方集, 鴻臚寺上奏,新狀元午門外謝聖恩畢,將入朝面謝聖恩。獻忠忽嚬蹙曰:這驢養的,咱 老子愛得他緊,但一見他,心上就愛得過不的,咱老子有些怕看見他,你們快些與我收 拾了,不可叫他再來見咱老子。凡流賊以殺人為打發,如盡殺其眾,則謂之收拾也。諸 臣承命,即刻便將鸃受綁去殺之,並傳令將大受全家及所賜美女、家丁盡數斬戮,不留 人(此事蜀中少傳。)。   蜀中古蹟盡燬於賊,惟李衛公籌邊樓在保縣城中,賊未至,故至今猶存。   偽平東孫可望等東走,復陷重慶,守將曾英死之。初,英起兵合州,以涇陽李占春 、項城於大海為左右,二人皆英腹心舊將,以勇聞。一鼓克復重慶,而邑紳刀化神集土 人助英,共結陣塗山下,水陸聯進四十里。獻聞之,顧劉文秀曰:楊展不足忌,重慶要 害,地不可失,因遣文秀往爭之。英令占春、大海逆之多功城,文秀大敗而還。至是, 大兵誅獻,偽平東可望四將之兵潰而東下。時英守重慶,賊突至佛圖關,出英不意攻之 ,英中矢而顛於渝河以歿。李占春、於大海收殘卒二千,退入涪州。英,福建人,以偏 裨著功夔門,累績至總兵,永明王假制封平蜀侯,威名為賊所憚,起兵時欲屯田重慶, 督師王應熊不許,有識者惜之。   孫可望陷綦江。有四姑羅氏女,年十四,其父大道,引匿老鸛沱邊,被搜,投水死 。邑人翁臺妻康氏,為賊所獲,不辱,殺之。   督師王應熊卒於畢節。可望等兵至,應熊力不支,遁入永寧,旋卒於畢節衛。一子 陽禧,死亂兵中,竟無後。應熊,巴縣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其行述具載明史。   丁亥順治四年(是歲,明孽各分據蜀。)春正月,孫可望等陷遵義。初,賊據全川 ,惟遵義未下,為王祥所守,及獻誅,可望等四偽將東走,大兵追之,以糧盡引還,賊 遂陷遵義。   樊一蘅再駐江上。我師既還,王祥等入保、順二郡,一蘅復駐兵江上,為收蜀計。 上書永明王。王以為戶、兵二部尚書,加太子$ 人參,上者生上黨,中者生百濟、新羅,下 者生高麗。有生澤州、畂州、幽州、檀州者,爲藥無效,況非此者!設服薺苨,使六疾 不瘳。知人參爲累,則茶累盡矣。 籝,一曰籃,一曰籠,一曰筥。以竹織之,受五升,或一鬥、二鬥、三鬥者,茶人負以 採茶也。 竈無用𥥛者,釜用唇口者。 甑,或木或瓦,匪腰而泥,籃以簞之,篾以系之。始其蒸也,入乎簞,既其熟也,出乎 簞。釜涸註於甑中,又以穀木枝三亞者制之,散所蒸牙筍並葉,畏流其膏。 杵臼,一曰碓,惟恆用者佳。 規,一曰模,一曰棬。以鐵制之,或圓或方或花。 承,一曰台,一曰砧。以石爲之,不然以槐、桑木半埋地中,遣無所搖動。 簷,一曰衣。以油絹或雨衫單服敗者爲之,以簷置承上,又以規置簷上,以造茶也。茶成 ,舉而易之。 芘莉,一曰羸子,一曰篣筤。以二小竹長三赤,軀二赤五寸,柄五寸,以篾織,方眼如圃, 人土羅闊二赤,以列茶也。 棨,一曰錐刀,柄以堅木爲之,用穿茶也。 撲,一曰鞭。以竹爲之,穿茶以解茶也。 焙,鑿地深二尺,闊二尺五寸,長一丈,上作短牆,高二尺,泥之。 貫,削竹爲之,長二尺五寸,以貫茶焙之。 棚,一曰棧,以木構於焙上,編木兩層,高一尺,以焙茶也。茶之半幹升下棚,全幹升上棚 穿,江東淮南剖竹爲之,巴川峽山紉穀皮爲之。江東以一斤爲上穿,半斤爲中穿,四兩五兩 爲小穿。峽中以一百二十斤爲上,八十斤爲中穿,五十斤爲小穿。字舊作釵釧之“釧”,字 或作貫串,今則不然。如磨、扇、彈、鑽、縫五字,文以平聲書之,義以去聲呼之,其字以 穿名之。 育,以木製之,以竹編之,以紙糊之,中有隔,上有覆,下有床,傍有門,掩一扇,中置一 器,貯煻煨火,令熅熅然,江南梅雨時焚之以火。 凡採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間。茶之筍者生爛石沃土,長四五寸,若薇蕨始抽,淩露採焉。 茶之牙者,發於叢薄之上,有三枝四枝五枝者,選其中枝穎拔者採焉,其日有雨不採,晴有 雲不採。晴採之,蒸之,搗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幹矣。茶有千萬狀,鹵莽而 言,如胡人靴者蹙縮然,犎牛臆者廉簷然,浮雲出山者輪菌然,輕飈拂水者涵澹然。有如陶 家之子羅,膏土以水澄泚之。又如新治地者,遇暴雨流潦之所經,此皆茶之精腴。有如竹籜 者,枝幹堅實,艱於蒸搗,故其形籭簁然;有如霜荷者,至葉凋,沮易其狀貌,故厥狀委萃 然,此皆茶之瘠老者也。自採至於封七經目,自胡靴至於霜荷八等,或以光黑平正,言嘉者 ,斯鑒之下也;以皺黃坳垤言佳者;鑒之次也。若皆言嘉及皆言不嘉者,鑒之上也。$ 義。」張飛曰:「好人難做!」玄德不從。   次日,呂布來賀,玄德教請入見。布曰:「聞公受朝廷恩命,特來相賀。」玄德遜 謝。只見張飛扯劍上廳,要殺呂布,玄德慌忙阻住。布大驚曰:「翼德何故只要殺我? 」張飛叫曰:「曹操道你是無義之人,教我哥哥殺你!」玄德連聲喝退。乃引呂布同入 後堂,實告前因;就將曹操所送密書與呂布看。布看畢,泣曰:「此乃曹賊欲令二人不 和耳!」玄德曰:「兄勿憂:劉備誓不為此不義之事。」   呂布再三拜謝。備留布飲酒,至晚方回。關、張曰:「兄長何故不殺呂布?」玄德 曰:「此曹孟德恐我與呂布同謀伐之,故用此計,使我兩人自相吞併,彼卻於中取利。 奈何為所使乎?」關公點頭道是。張飛曰:「我只要殺此賊以絕後患!」玄德曰:「此 非大丈夫之所為也。」   次日,玄德送使命回京,就拜表謝恩,並回書與曹操,只言容緩圖之。使命回見曹 操,言玄德不殺呂布之事。操問彧曰:「此計不成,奈何?」彧曰:「又有一計,名曰 『驅虎吞狼之計』。」操曰:「其計如何?」彧曰:「可暗令人往袁術處通問,報說劉 備上密表,要略南郡。術聞之,必怒而攻備,公乃明詔劉備討袁術。兩邊相併,呂布必 生異心:此『驅虎吞狼之計』也。」操大喜,先發人往袁術處;次假天子詔,發人往徐   卻說玄德在徐州,聞使命至,出郭迎接;開讀詔書,卻是要起兵討袁術。玄德領命 ,送使者先回。糜竺曰:「此又是曹操之計。」玄德曰:「雖是計,王命不可違也。」   遂點軍馬,剋日起程。孫乾曰:「可先定守城之人。」玄德曰:「二弟之中,誰人 可守?」關公曰:「弟願仂此城。」玄德曰:「吾早晚欲與爾議事,豈可相離?」張飛 曰:「小弟願守此城。」玄德曰:「你守不得此城。你一者酒後剛強,鞭打士卒;二者 作事輕易,不從人諫。吾不於心。」   張飛曰:「弟自今以後,不飲酒,不打軍士,諸般聽人勸諫便了。」糜竺曰:「只 恐口不應心。」飛怒曰:「吾跟哥哥多年,未嘗失信,你如何輕料我!」玄德曰:「弟 言雖如此,吾終不放心。還請陳元龍輔之。早晚令其少飲酒,勿致失事。」陳登應諾。 玄德吩咐了當,乃統馬步軍三萬,離徐州望南陽進發。   卻說袁術聞說劉備上表,欲吞其州縣,乃大怒曰:「汝乃織蓆編屨之夫,今輒占據 大郡,與諸侯同列;吾正欲伐汝,汝卻反欲圖我!深為可恨!」乃使上將紀靈起兵十萬 ,殺奔徐州。兩軍會於盱眙。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   那紀靈乃山東人,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是日引兵出,大罵:「劉備村夫,安 敢侵$ ;一面將累次所受金銀,一一封置庫中,懸漢壽亭侯印 於堂上,請二夫人上車。關公上赤兔馬,手提青龍刀,率領舊日跟隨人役,護送車仗, 逕出北門。門吏擋之。關公怒目橫刀,大喝一聲,門吏皆退避。關公既出門,謂從者曰 :「汝等護立車仗先行,但有追趕者,吾自當之,勿得驚動二位夫人。」從者推車,望 官道進發。   卻說曹操正論關公之事未定,左右報關公呈書。操即看畢,大驚曰:「雲長去矣! 」忽北門守將飛報:「關公奪門而去,車仗鞍馬二十餘人,皆望北行。」又關公宅中人 來報說:「關公盡封所賜金銀等物。美女十人,另居內室。其漢壽亭侯印懸於堂上。丞 相所撥人役,皆不帶去,只帶原跟從人,及隨身行李,出北門去了。」眾皆愕然。一將 挺身出曰:「某願將鐵騎三千,去生擒關某,獻與丞相!」眾視之,乃將軍蔡陽也。正 是:欲離萬丈蛟龍穴,又遇三千狼虎兵。蔡陽要趕關公,畢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七回:美髯公千里走單騎,漢壽侯五關斬六將   卻說曹操部下諸將中,自張遼而外,只有徐晃與雲長交厚,其餘亦皆敬服;獨蔡陽 不服關公,故今日聞其去,欲住追之。操曰:「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丈夫也。汝等 皆當效筦。」遂叱退蔡陽,不令去趕。程昱曰:「丞相待關某甚厚,今彼不辭而去,亂 言片楮,冒瀆鈞威,其罪大矣。若縱之使歸袁紹,是與虎添翼也。不若追而殺之,以絕 後患。」   操曰:「吾昔已許之,豈可失信?彼各為其主,勿追也。」因謂張遼曰:「雲長封 金挂印,財賄不足以動其心,爵祿不足以移其志,此等人吾深敬之。想他去此不遠,我 一發結識他做個人情。汝可先去請住他,待我與他送行,更以路費征袍贈之,使為後日 記念。」張遼領命,單騎先往。曹操引數十騎隨後而來。   卻說雲長所騎赤馬,日行千里,本是趕不上;因欲護送車仗,不敢縱馬,按轡徐行 。忽聽背後有人大叫:「雲長且慢行!」回頭視之,見張遼拍馬而至。關公教車仗從人 ,只管望大路緊行;自己勒住赤兔馬,按定青龍刀,問曰:「文遠莫非欲追我回乎?」 遼曰:「非也。丞相知兄遠行,欲來相送,特先使我請住台駕,別無他意。」關公曰: 「便是丞相鐵騎來,吾願決一死戰!」遂立馬於橋上望之。見曹操引數十騎,飛奔前來 ;背後乃是許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輩。   操見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令諸將勒住馬匹,左右排開。關公見眾人手中皆無軍器 ,方始放心。操曰:「雲長行何太速?」關公於馬上欠身答曰:「關某前曾稟過丞相, 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累次造府,不得參$ 。授乃於營中盜馬,欲歸袁 氏。操怒,乃殺之。授至死神色不變。操歎曰:「吾誤殺忠義之士也!」命厚禮殯殮, 為建墳安葬於黃河渡口,題其墓曰:「忠烈沮君之墓」。後人有詩贊曰:   河北多名士,忠貞推沮君。凝眸知陣法,仰面識天文。至死心如鐵,臨危氣似雲。 曹公欽義烈,特與建孤墳。   操下令攻。正是:勢弱只因多算勝,兵強卻為寡謀亡。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 第三十一回:曹操倉亭破本初,玄德荊州依劉表   卻說曹操乘袁紹之敗,整頓軍馬,迤邐追襲。袁紹幅巾單衣,引八百餘騎,奔至黎 陽北岸,大將蔣義渠出寨迎接。紹以前事訴與義渠,義渠乃招諭離散之眾。眾聞紹在, 又皆蟻聚,軍勢復振,議還冀州。軍行之次,夜宿荒山。紹於帳中聞遠遠有哭聲,遂私 往聽之。卻是敗軍相聚,訴說喪兄失弟,棄伴亡親之苦,各各搥胸大哭;皆曰:「若聽 田豐之言,我等怎遭此禍!」紹大悔曰:「吾不聽田豐之言,兵敗將亡,今回去,有何 面目見之耶!」   次日,上馬正行間,逢紀引軍來接。紹對逢紀曰:「吾不聽田豐之言,致有此敗。 吾今歸去,羞見此人。」逢紀因譖曰:「豐在獄中聞主公兵敗,撫掌大笑曰:『固不出 吾之料!』」袁紹大怒曰:「豎儒怎敢笑我!我必殺之!」遂命使者齎寶劍先往冀州獄 中殺田豐。   卻說訶豐在獄中。一日,獄吏來見豐曰:「與別駕賀喜。」豐曰:「何喜可賀?」 獄吏曰:「袁將軍大敗而回,君必見重矣。」豐笑曰:「吾今死矣!」獄吏問曰:「人 皆為君喜,君何言死也?」豐曰:「袁將軍外寬而內忌,不念忠誠。若勝而喜,猶能赦 我;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矣。」   獄吏未信。忽使者齎劍至,傳袁紹命,欲取田豐之首,獄吏方驚。豐曰:「吾固知 必死也。」獄吏皆流淚。豐曰:「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不識其主而事之,是無智也!今 日受死,夫何足惜!」乃自刎於獄中。後人有詩曰:   昨朝沮授軍中死,今日田豐獄內亡。河北棟梁皆折斷,本初焉不喪家邦?   田豐既死,聞者皆為歎惜。袁紹回冀州,心煩意亂,不理政事。其妻劉氏勸立後嗣 。紹所生三子,長子袁譚字顯忠,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顯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 顯甫,是紹後妻劉氏所出,生得形貌俊偉,紹甚愛之,因此留在身邊。自官渡兵敗之後 ,劉氏勸立尚為後嗣。紹乃與審配、逢紀、辛評、郭圖四人商議。原來審、逢二人,向 輔袁尚;辛、郭二人,向輔袁譚。四人各為其主。   當下袁紹謂四人曰:「今外患未息,內事不可不早定,吾將議立後嗣。長子譚,為 人性剛好殺;次子熙,為人$ 故避而不敢見。兄何惑於斯人之甚也?」玄德曰:「不 然。昔齊桓公欲見東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況吾欲見大賢耶?」張飛曰:「哥哥差 矣。量此村夫,何足為大賢?今番不須哥哥去;他如不來,我只用一條麻繩縛將來!」 玄德叱曰:「汝皆不聞周文王謁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賢,汝何糜無禮!今番汝 休去,我自與雲長去。」飛曰:「既兩位哥哥都去,小弟如何落後?」玄德曰:「汝若 同往,不可失禮。」   飛應諾。於是三人乘馬引從者住隆中。離草廬半里之外,玄德便下馬步行,正遇諸 葛均。玄德忙施禮,問曰:「令兄在莊否?」均曰:「昨暮方歸。將軍今日可與相見。 」言罷,飄然自去。玄德曰:「今番僥倖,得見先生矣!」張飛曰:「此人無禮!便引 我等到莊也不妨!何故竟自去了!」玄德曰:「彼各有事,豈可相強?」   三人來到莊前叩門,童子開門出問。玄德曰:「有勞仙童轉報,劉備專來拜見先生 。」童子曰:「今日先生雖在家,但現在草堂上晝寢未醒。」玄德曰:「既如此,且休 通報。」分付關、張二人,只在門首等著。玄德徐步而入,見先生仰臥於草堂几席之上 。玄德拱立階下。   半晌,先生未醒。關、張在外立久,不見動靜,入見玄德,猶然侍立。張飛大怒, 謂雲長曰:「這先生如何傲慢!見我哥哥侍立階下,他竟高臥,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後 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雲長再三勸住。玄德仍命二人出門外等候。望堂上時,見先 生翻身將起,忽又朝裡壁睡著。童子欲報。玄德曰:「且勿驚動。」又立了一個時辰, 孔明纔醒,口吟詩曰: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孔明吟罷,翻身問童子曰:「有俗客來否?」童子曰:「劉皇叔在此,立候多時。 」孔明乃起身曰:「何不早報!尚容更衣。」遂轉入後堂。又半晌,方整衣冠出迎。玄 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玄德下拜曰 :「漢室末冑、涿郡愚夫,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昨兩次晉謁,不得一見,已書賤 名於文几,未審得入覽否?」孔明曰:「南陽野人,疏懶性成,屢蒙將軍枉臨,不勝愧   二人敘禮,分賓主而坐。童子獻茶。茶罷,孔明曰:「昨觀書意,足見將軍憂民憂 國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誤下問。」玄德曰:「司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語,豈虛 談哉?望先生不棄鄙賤,曲賜教誨。」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 耳,安敢談天下事?二公謬舉矣。將軍奈何舍美玉而求頑石乎?」玄德曰:「大丈夫抱 經世奇才,豈可空老於林泉$ ,付之天命,何足 惜哉!」   魯肅大怒曰:「汝教吾主屈膝受辱於國賊乎!」孔明曰:「愚有一計。並不勞牽羊 擔酒,納土獻印;亦不須親自渡江;只須遣一介之使,扁舟送兩個人到江上。操若得此 兩人,百萬之眾,皆卸甲捲旗而退矣。」瑜曰:「用何二人,可退操兵?」孔明曰:「 江東去此兩人,如大木飄一葉,太倉減一粟耳。而操得之,必大喜而去。」   瑜又問果用何二人孔明曰:「亮居隆中時,即聞操於漳河新造一臺,名曰銅雀,極 其壯麗;廣選天下美女以實其中。操本好色之徒,久聞江東喬公有二女,長曰大喬,次 曰小喬,有沈魚落雁之容謳閉月羞花之貌。操曾發誓曰:『吾一願掃平四海,以成帝業 ;一願得江東二喬,置之銅雀臺,以樂晚年,雖死無恨矣。』今雖引百萬之眾,虎視江 南,其實為此二女也。將軍何不去尋喬公,以千金買此二女,差人送與曹操。操得二女 ,稱心滿意,必班師矣。此范蠡獻西施之計,何不速為之?」   瑜曰:「操欲得二喬,有何證驗?」孔明曰:「曹操幼子曹植,字子建,下筆成文 。操嘗命作一賦,名曰銅雀臺賦。賦中之意,單道他家合為天子,誓取二喬。」瑜曰: 「此賦公能記否?」孔明曰:「吾愛其文華美,嘗竊記之。」瑜曰:「試請一誦。」孔 明即時誦銅雀臺賦云:   從明后以嬉游兮,登層臺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 兮,浮雙闕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立雙臺於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俯皇都之宏麗兮 ,瞰雲霞之浮動。欣群才之來萃兮,協飛熊之吉夢。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雲天互其既立兮,家願得乎雙逞。揚仁化於宇宙兮,盡肅恭於上京。惟桓文之為盛兮, 豈足方乎聖明?   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輝 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君壽於東皇。御龍旂以遨遊兮,迴鸞駕而周章。恩化及乎四海 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臺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   周瑜聽罷,勃然大怒,離座指北而罵曰:「老賊欺吾太甚!」孔明急起止之曰:「 昔單于屢侵疆界,漢天子許以公主和親,今何惜民間二女乎?」瑜曰:「公有所不知。 大喬是孫伯符將軍主婦,小喬乃瑜之妻也。」孔明佯作惶恐之狀,曰:「亮實不知。失 口亂言,死罪!死罪!」瑜曰:「吾與老賊誓不兩立!」孔明曰:「事須三思,免致後 悔。」瑜曰:「吾承伯符寄託,安有屈身降操之理?適來所言,故相試耳。吾自離鄱陽 湖,便有北伐之$ 笑?」澤曰:「吾不 笑你。吾笑黃公覆不識人耳。」操曰:「何不識人?」澤曰:「殺便殺,何必多問!」 操曰:「吾自幼熟讀兵書,深知奸偽之道。汝這條計,只好瞞別人,如何瞞得我!」澤 曰:「你且說書中那件事是奸計?」操曰:「我說出你那破綻,教你死而無怨!你既是 真心獻書投降,如何不明約幾時?如今你有何理說?」   闞澤聽罷,大笑曰:「虧汝不惶恐,敢自誇熟讀兵書!還不及早收兵回去!倘若交 戰,必被周瑜擒矣!無學之輩!可惜吾屈死汝手!」操曰:「何謂我無學?」澤曰:「 汝不識機謀,不明道理,豈非無學?」操曰:「你且說我那幾般不是處?」澤曰:「汝 無待賢之禮,吾何必言?但有死而已。」操曰:「汝若說得有理,我自然敬服。」澤曰 :「豈不聞『背主作竊,不可定期』?倘今約定日期,急切下不得手,這裏反來接應, 事必泄漏。但可覷便而行,豈可預期相訂乎?汝不明此理,欲屈殺好人,真無學之輩也   操聞言,改容下席而謝曰:「某見事不明,誤犯尊威,幸勿掛懷。」澤曰:「吾與 黃公覆,傾心投降,如嬰兒之望父母,豈有詐乎?」操大喜曰:「若二人能建大功,他 日受爵,必在諸人之上。」澤曰:「某等非為爵祿而來,實應天順人耳。」操取酒待之   少頃,有人入帳,於操耳邊私語。操曰:「將書來看。」其人以密書呈上。操觀之 ,顏色頗喜。闞澤暗思:「此必蔡中,蔡和來報黃蓋受刑消息,操故喜我投降之事為真 實也。」操曰:「煩先生再回江東,與黃公覆約定,先通消息過江,吾以兵接應。」澤 曰:「某已離江東,不可復還。望丞相別遣機密人去。」操曰:「若他人去,事恐泄漏 。」澤再三推辭;良久,乃曰:「若去則不敢久停,便當行矣。」   操賜以金帛,澤不受,辭別出營,再駕肩舟,重回江東,來見黃蓋,細說前事。蓋 曰:「非公能辯,則蓋徒受苦矣。」澤曰:「吾今去甘寧寨中,探蔡中,蔡和消息。」 蓋曰:「甚善。」澤至寧寨,寧接入。澤曰:「將軍昨為救黃公覆,被周公瑾所辱,吾 甚不平。」寧笑而不答。   正話間,蔡和,蔡中至。澤以目送甘寧。寧會意,乃曰:「周公瑾只自恃其能,全不以我等為念。我今被辱,羞見江左諸人!」說罷,咬牙切齒,怕案大叫。澤乃虛與寧 耳邊低語,寧低頭不言,長歎數聲。   蔡和,蔡中見澤寧皆有反意,以言挑之曰:「將軍何故煩惱?先生有何不平?」澤 曰:「吾等腹中之苦,汝豈知耶!」蔡和曰:「莫非欲背吳投曹耶?」闞澤失色。甘寧 拔劍而起曰:「吾事已為窺破,不可不殺之以滅口!」   蔡和,蔡中慌$ 故不忍取;今為曹操之地,理合取之。」孔明曰:「不須主 公憂慮。儘著周瑜去廝殺,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玄德曰:「計將安出?」孔 明曰:「只須如此如此。」玄德大喜,只在江口屯紮,按兵不動。   卻說周瑜,魯肅回寨。肅曰:「都督如何亦許玄德取南郡?」瑜曰:「吾彈指可得 南郡,落得虛做人情。」隨問帳下將士:咔誰敢先取南郡?」一人應聲而出,乃蔣欽也 。瑜曰:「汝為先鋒,徐盛、丁奉為副將,撥五千精銳軍馬,先渡江。吾隨後引兵接應   且說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為犄角之勢。人報:「吳兵已渡漢江。」仁 曰:「堅守勿戰為上。」驍騎牛金奮然進曰:「兵臨城下而不出戰,是怯也。況吾兵新 敗,正當重振銳氣。某願借精兵五百,決一死戰。」   仁從之,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丁奉縱馬來迎。約戰四五合,奉詐敗,牛金引軍追 趕入陣。奉指揮眾軍一裏圍牛金於陣中。金左右衝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 困在垓心,遂披甲上馬,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奮力揮刀。殺入吳陣。徐盛迎戰,不 能抵當。曹仁殺到垓心,救出牛金,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不能得出,遂復翻身殺入, 救出重圍。正遇蔣欽攔路,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仁弟曹純,亦引兵接應。混殺一陣, 吳軍敗走,曹仁得勝而回。   蔣欽兵敗,回見周瑜,瑜怒欲斬之,眾將告免。   瑜即點兵,要親與曹仁決戰。甘寧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 為犄角之勢。某願以精兵三千,徑取彝陵,都督然後可取南郡。」   瑜服其論,先教甘寧引三千兵攻打彝陵。早有細作報知曹仁,仁與陳矯商議。矯曰 :「彝陵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宜速救之。」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曹 純先使人報知曹洪,令洪出城誘敵。甘寧引兵至彝陵,洪出與甘寧交鋒。戰有二十餘合 ,洪敗走。寧奪了彝陵。至黃昏時,曹純,牛金兵到,兩下相合,圍了彝陵。   探馬飛報周瑜,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瑜大驚。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瑜曰 :「此地正當衝要之處,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來襲,奈何?」呂蒙曰:「甘興霸乃 江東大將,豈可不救?」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當吾任?」蒙曰: 「留凌公續當之。蒙為前驅,都督斷後;不須十日,必奏凱歌。」瑜曰:「未知凌公續 肯暫代吾任否?」凌統曰:「若十日為期,可當之;十日之外,不勝其任矣。」   瑜大喜,遂留兵萬餘,付與凌統,即日起大兵投彝陵來。蒙謂瑜曰:「彝陵南僻小 路,取南郡極便。可差五百軍去砍倒樹木,以斷其路。彼$ 兩家,既結為親,便是一家;若劉氏不忍去 取西川,我東吳起兵去取;取得西川時,以作嫁資,卻把荊州交還東吳。」肅曰:「西 川迢遞,取之非易。都督此計,莫非不可?」瑜笑曰:「子敬真長者也。你道我真個去 取西川與他?我只以此為名,實欲去取荊州,且教他不做準備。東吳軍馬,收川路過荊 州,就問他索要錢糧,劉備必然出城勞軍。那時乘勢殺之,奪取荊州,雪吾之恨,解足 下之禍。」魯肅大喜,便再往荊州來。玄德與孔明商議。孔明曰:「魯肅必不曾見吳侯 ,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甚計策,來誘我耳。但說的話,主公只看我點頭,便滿口應承 。」計會已定,魯肅入見,禮畢,曰:「吳侯甚是稱讚皇叔盛德,遂與諸將商議,起兵 替皇叔收川。取了西川,卻換荊州,以西川權當嫁資。但軍馬經過,卻望應些錢糧。」 孔明聽了,忙點頭曰:「難得吳侯好心!」玄德拱手稱謝曰:「此皆子敬善言之力。」 孔明曰:「如雄師到日,即當遠接稿勞。」魯肅暗喜,宴罷辭回。玄德問孔明曰:「此 是何意?」孔明大笑曰:「周瑜死日近矣!這等計策,小兒也瞞不過!」玄德又問如何 ?孔明曰:「此乃『假途滅虢』之計也。虛名收川,實取荊州。等主公出城勞軍,乘勢 拏下,殺入城來,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也。」玄德曰:「如之奈何?」孔明曰:「主公 寬心,只顧準備窩弓以擒猛虎,安排香餌以釣鰲魚。等周瑜到來,他便不死,也九分無 氣。」便喚趙雲聽計:「如此如此,其餘我自有擺布。」玄德大喜。後人有詩歎曰:   周瑜決策取荊州,諸葛先知第一籌。指望長江香餌穩,不知暗裏釣魚鉤。   卻說魯肅回見周瑜,說玄德,孔明歡喜不疑,準備出城勞軍。周瑜大笑曰:「原來 今番也中了吾計!」便教魯肅稟報吳侯,並遣程普引兵接應。周瑜此時箭瘡已漸平愈, 身軀無事,使甘寧為先鋒,自與徐盛,丁奉為第二;淩統,呂蒙為後隊。水陸大兵五百 萬,望荊州而來。周瑜在船中,時復歡笑,以為孔明中計。前軍至夏口,周瑜問:「荊 州有人在前面接否?」人報:「劉皇叔使糜竺來見都督。」瑜喚至,問勞軍如何。糜竺 曰:「主公皆準備安排下了。」瑜曰:「皇叔何在?」竺曰:「在荊州城門相等,與都 督把盞。」瑜曰:「今為汝家之事,出兵遠征;勞軍之禮,休得輕易。」糜竺領了言語 先回。戰船密密排在江上,依次而進。看看至公安,並無一雙軍船,又無一人遠接。周 瑜催船速行。離荊州十餘里,只見江面上靜蕩蕩的。哨探的回報:「荊州城上,插兩面 白旗,並不見褭人之影。」瑜心疑,教把船傍岸,親自上岸,乘馬帶了甘寧,$ 超 把鎗望後一招,西涼兵一齊衝殺過來。操兵大敗。西涼兵來得勢猛,左右將佐,皆抵擋 不住。馬超,龐德,馬岱,引百餘騎,直入中軍來捉曹操。操在亂軍中,只聽得西涼軍 大叫:「穿紅袍的是曹操!」操就馬上急脫下紅袍,又聽得大叫:「長髯者是曹操!」 操驚慌,掣所佩劍斷其髯。軍中有人將曹操割髯之事,告知馬超。超遂令人叫拏短髯者 是曹操。操聞知,即扯旗角包頸而逃。後人有詩曰:潼關戰敗望風逃,孟德愴惶脫錦袍 。劍割髭髯應喪膽,馬超聲價蓋天高。   曹操正走之間,背後一騎趕來。回頭視之,正是馬超。操大驚。左右將校見超趕來 ,各自逃命,只撇下曹操。超厲聲大叫曰:「曹操休走!」操驚得馬鞭墜地。看看趕上 ,馬超從後使鎗搠來。操遶樹而走。超一鎗搠在樹上,急拔下時,操已走遠。超縱馬趕 來,山坡邊轉出一將,大叫:「勿傷吾主!曹洪在此!」輪刀縱馬,攔住馬超。操得命 走脫。洪與馬超戰到四五十合,漸漸刀法散亂,氣力不加。夏侯淵引數十騎隨到。馬超 獨自一人,恐被所算,乃撥馬而回,夏侯淵也不來趕。   曹操回寨,卻得曹仁死據定了寨柵,因此不曾多折軍馬。操入帳歎曰:「吾若殺了 曹洪,今日必死於馬超之手也!」遂喚曹洪重加賞賜。收拾敗軍,堅守寨柵;深溝高壘 ,不許出戰。超每日引兵來寨前辱罵搦戰,操傳令教軍士堅守,如亂動者斬。諸將曰: 「西涼之兵,盡使長鎗,當選弓弩迎之。」操曰:「戰與不戰,皆在於我,非在賊也。 賊雖有長鎗,安能便刺!諸公但堅壁觀之,賊自退矣。」諸將皆私相議曰:「丞相自來 征戰,一身當先;今敗於馬超,何如此之弱也?」   過了幾日,細作報來:「馬超又添二萬生力兵來助戰,乃是羌人部落。」操聞知大 喜。諸將曰:「馬超添兵,丞相反喜,何也?」操曰:「待吾勝了,卻對汝等說。」三 日後又報關上又添軍馬。操又大喜,就於帳中設宴作賀。諸將皆暗笑。操曰:「諸公笑 我無破馬超之謀,公等有何良策?」徐晃進曰:「今丞相盛兵在此,賊亦全部見屯關上 ,此去河西,必無準備;若得一軍暗渡蒲阪津先截賊歸路,丞相逕發河北擊之,賊兩不 相應,勢必危矣。」操曰:「公明之言,正合吾意。」便教徐晃引精兵四千,和朱靈同 去逕襲河西,伏於山谷之中,待我渡河北同時擊之。   徐晃,朱靈領命,先引四千軍暗暗去了。操下令,先教曹洪於蒲阪津,安排船筏。 留曹仁守寨,操自領兵渡棉河。早有細作報知馬超。超曰:「今操不攻潼關,而使人準 備船筏,欲渡河北,必將遏吾之後也。吾當引一軍渡河拒住北岸。操兵不得渡,$ ,便就交馬。戰到十餘合 ,背後嚴顏引兵大進。張任火速回身。張飛直趕到城下。張任退入城,拽起弔橋。   張飛回見玄德曰:「軍師泝江而來,尚且未到,反被我奪了頭功。」玄德曰:「山 路險阻,如何無軍阻當,長驅大進,先到於此?」張飛曰:「於路關隘四十五處,皆出 老將嚴顏之功;因此一路並不曾費分毫之力。」遂把義釋嚴顏之事,從頭說了一遍,引 嚴顏見玄德。玄德謝曰:「若非老將軍,吾弟安能到此?」即脫身上黃金鎖子甲以賜之 。嚴顏拜謝。   正待安排宴飲,忽聞哨馬回報:「黃忠,魏延和川將吳蘭,雷同交鋒,城中吳懿, 劉瑰又引兵助戰,兩啤夾攻,我軍抵敵不住,魏,黃二將敗陣投東去了。」   張飛聽得,便請玄德分兵兩路,殺去救援。於是張飛在左,玄德在右,殺奔前來。 吳懿,劉瑰見後面喊聲起,慌退入城中。吳蘭,雷同只顧引兵追趕黃忠,魏延,卻被玄 德,張飛截住歸路。黃忠,魏延,又回馬轉攻。吳蘭,雷同,料敵不住,只得將本部軍 馬前來投降。玄德准其降,收兵近城下寨。   卻說張任失了二將,心中疑慮。吳懿,劉瑰曰:「兵勢甚危,不決一死戰,如何得 兵退?一面差人去成都見主公告急,一面用計敵之。」張任曰:「吾來日領一軍搦戰, 詐敗,引轉城北;城內再以一軍衝出,截斷其中;可獲勝也。」吳懿曰:「劉將軍相輔 公子守城,我引兵衝出助戰。」   約會已定。次日,張任引數千人馬,搖旗吶喊,出城搦戰。張飛上馬出迎,更不打 話,與張任交鋒。戰不十餘合,張任詐敗,遶城而走。張飛盡力追之。吳懿一軍截住, 張任引軍復回,把張飛圍在垓心,進退不得。   正沒奈何,只見一隊軍從江邊殺出。當先一員大將,挺槍躍馬,與吳懿交鋒;只一 合,生擒吳懿,戰退敵軍,救出張飛。視之,乃趙雲也。飛問:「軍師何在?」雲曰: 「軍師已至。想此時已與主公相見也。」   二人擒吳懿回寨。張任自退入東門去了。張飛,趙雲,回寨中見孔明。簡雍,蔣琬 ,已在帳中。飛下馬來參軍師。孔明驚問曰:「如何得先到?」玄德具述義釋嚴顏之事 。孔明賀曰:「張將軍能用謀,皆主公之洪褔也。」   趙雲解吳懿見玄德。玄德曰:「汝降否?」吳懿曰:「我既被捉,如何不降?」玄 德大喜,親解其縛。孔明問:「城中有幾人守城?」吳懿曰:「有劉季玉之子劉循,輔 將劉瑰,張任。劉瑰不打緊,張任乃蜀郡人,極有膽略,不可輕敵。」孔明曰:「先捉 張任,然後取雒城。」問:「城東這座橋名為何橋?」吳懿曰:「金雁橋。」   孔明遂乘馬至橋邊,遶河看了一遍,回到$ 葬其妻,便回。」   馬超從之。楊阜過歷城,來見撫彝將軍姜敘。敘與阜是姑表兄弟。敘之母是阜之姑 ,時年已八十二。當日楊阜入姜敘內宅,拜見其姑,哭告曰:「阜守城不能保,主亡不 能死,愧無面見姑。馬超叛君,妄殺郡守,一州士民,無不恨之。今吾兄坐據歷城,竟 無討賊之心,此豈人臣之理乎?」言罷,淚流出血。   敘母聞言,喚姜敘入,責之曰:「韋使君遇害,亦爾之罪也。又謂阜曰:「汝既降 人,且食其祿,何故又興心討之?」阜曰:「吾從賊者,欲留殘生,與主報冤也。」敘 曰:「馬超英勇,急難圖之。」阜曰:「有勇無謀,易圖也。吾已暗約下梁寬,趙衢。 兄若肯興兵,二人必為內應。」敘母曰:「汝不早圖,更待何時?誰不有死?死於忠義 ,死得其所也。勿以我為念。汝若不聽義山之言,吾當先死,以絕汝念。」   敘乃與統兵校尉尹奉,趙昂商議。原來趙昂之子趙月,現隨馬超為裨將。趙昂當集 應允,歸見其妻王氏曰:「吾今日與姜敘,楊阜,尹奉一處商議,欲報韋康之讎。想吾 子趙月現隨馬超,今若興兵,超必先殺吾子,奈何?」其妻厲聲曰:「雪君之父大恥, 雖喪身亦不惜,何況一子乎?君若顧子而不行,吾當先死矣。」趙昂乃決。次日一同起 兵。姜敘,楊阜屯歷城,尹奉,趙昂屯祁山。王氏乃盡將首飾資帛,親自往祁山軍中, 賞勞軍士,以勵其眾。   馬超聞姜敘,楊阜會合尹奉,趙昂興兵舉事,大怒,即將趙月斬之;令龐德,馬岱 盡起軍馬,殺奔歷城來。姜敘,楊阜引兵出。兩陣圓處,楊阜,姜敘衣白袍而出,大罵 曰:「叛君無義之賊!」馬超大怒,衝將過來,兩軍混戰。姜敘、楊阜,如何抵得馬超 ,大敗而走。馬超驅兵趕來。背後喊聲起處,尹奉,趙昂殺來。超急回時,兩下夾攻, 首尾不能相顧。   正鬥間,斜刺裏大隊軍馬殺來。原來是夏侯淵得了曹操軍令,正領軍來破馬超。超 如何當得了三路軍馬,大敗奔回,走了一夜。比及平明,到得冀城叫門時,城上亂箭射 下。梁寬,趙衢,立在城上,大罵馬超,將馬超妻楊氏從城上一刀砍了,撇下屍首來; 又將馬超幼子三人,並至親十餘口,都從城上,一刀一個,剁將下來。   超氣噎塞胸,幾乎墜下馬來。背後夏侯淵引兵追趕。超見勢大,不敢戀戰,與龐德 ,馬岱殺開一條路走。前面又撞見姜敘,楊阜,殺了一陣;衝得過去,又撞著尹奉,趙 昂,殺了一陣。零零落落,剩得五六十騎,連夜奔走。四更前後,走到歷城下,守門者 只道姜敘兵回,大開城門接入。超從城南門邊殺起,盡洗城中百姓。至姜敘宅,拏出老 母。母全無懼色,指$ 守寨軍士,聽得馬諦響,只道是楊昂兵回,開門納之。曹軍 一擁而入,見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來。五寨軍士,皆棄寨而走。比及霧散,楊任領 兵來救,與夏侯淵戰不數合,背後張郃兵到。楊任殺條出路,奔回南鄭。楊昂待要回時 ,已被夏侯淵,張郃兩個占了寨柵。背後曹操大隊軍馬趕來。兩下夾攻,四邊無路。楊 昂欲突陣而出,正撞著張郃。兩個交手,被張郃殺死。敗兵回投陽平關,來見張衛。原 來衛知二將敗走,諸營已失,半夜棄關,奔回去了。曹操遂得陽平關并諸寨。   張衛,魠任回見張魯。衛言二將失了隘口,因此守關不住。張魯大怒,欲斬楊任。 任曰:「某曾諫楊昂,休追操兵。他不肯聽信,故有此敗。任再乞一軍前去挑戰,必斬 曹操。如不勝,甘當軍令。」張魯取了軍令狀。楊任上馬,引二萬軍離南鄭下寨。   卻說曹操提軍將進,先令夏侯淵領五千軍,往南鄭路上哨探,正迎著楊任軍馬,兩 軍擺開。任遣部將昌奇出馬,與淵交鋒;戰不三合,被淵一刀斬於馬下。楊任自挺槍出 馬,與淵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淵佯敗而走,任從後追來;被淵用拖刀計,斬於馬下 。軍士大敗而回。   曹操知夏侯淵斬了楊任,即時進兵,直抵南鄭下寨。張魯慌聚文武商議。閻圃曰: 「某保一人,可敵曹操手下諸將。」魯問是誰。圃曰:「南安龐德,前隨馬超,投降主 公;後馬超往西川龐德臥病不曾行。現今蒙主公恩養,何不令此人去﹖」   張魯大喜,即召龐德至,厚加賞勞;點一萬軍馬,令龐德出。離城十餘里,與曹兵 相對,龐德出馬搦戰。曹操在渭橋時,深知龐德之勇,乃囑諸將曰:「龐德乃西涼勇將 ,原屬馬超;今雖依張魯未稱其心。吾欲得此人。汝等須皆與緩鬥,使其力乏,然後擒   張郃先出,戰了數合便退。夏侯淵也戰數合退了。徐晃又戰三五合也退了。臨後許 褚戰五十餘合亦退。龐德力戰四將,並無懼怯。各將皆於操前誇龐德好武藝。曹操心中 大喜,與眾將商議:「如何得此人降﹖」賈詡曰:「某知張魯手下,有一謀士楊松。其 人極貪賄賂。今可暗以金帛送之,使譖龐德於張魯,便可圖矣。」操曰:「何由得入南 鄭﹖」詡曰:「來日交鋒詐敗佯輸棄寨而走,使龐德據我寨,我卻於夤夜引兵劫寨;龐 德必退入城,卻選一能言軍士,扮作彼軍,雜在陣中,便得入城。」   操聽其計,選一精細軍士,重加賞賜,付與金掩心甲一付,令披在貼肉,外穿漢中 軍士號衣,先於半路上等侯。次日,先撥夏侯淵,張郃兩枝軍,遠去埋伏;卻教徐晃挑 戰,不數合敗走。龐德招軍掩殺,曹兵盡退。龐德卻奪了曹操寨柵。見寨中$ 詐敗 。張飛引馬步軍趕來,郃且戰且走。引張飛過山谷口,郃將後軍為前,復紮住營,與飛 又戰。指望兩彪伏兵出,要圍困張飛。不想伏兵卻被魏延精兵到,趕入谷口,將車輛截 住山路,放火燒車,山谷草木皆著,煙迷其徑,兵不得出。   張飛只顧引軍衝突,張郃大敗,死命殺開條路,走上瓦口關,收聚殘兵,堅守不出 。張飛和魏延,連邃攻打關隘不下。飛見不濟事,把軍退二十里,卻和魏延引數十騎, 自來兩邊哨探小路。忽見男女數人,各背小包,於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飛於馬上用鞭 指與魏延曰:「奪瓦口關,只在這幾個百姓的身上。」便喚軍士分付:「休要驚恐他, 好生喚那幾個百姓來。」   軍士連忙喚到馬前。飛用好言以安其心,問其何來。百姓告曰:「某等皆漢中居民 ,今欲還鄉,聽知大軍廝殺,塞閉閬中官道;今過蒼溪,從梓潼山,檜釿川入漢中,還 家去。」飛曰:「這條路取瓦口關遠近若何﹖」百姓曰:「從梓潼山小路,卻是瓦口關 背後。」   飛大喜,帶百姓入寨中,與了酒食,分付魏延引兵扣關攻打,「我親自引輕騎出梓 潼山攻關後。」便令百姓引路,選輕騎五百,從小路而進。   卻說張郃為救軍不到,心中正悶。人報:「魏延在關下攻打。張郃披挂上馬,卻待 下山,忽報:「關後四五路火起,不知何處兵來。」郃自領兵來迎。旗開處,早見張飛 。郃大驚,急往小路而走,馬不堪行。後面張飛追趕甚急,郃棄馬上山,尋逕而逃,方 得走脫。隨行只有十餘人,步行入南鄭,見曹洪。   洪見張郃只剩十餘人,大怒曰:「吾教汝休去,汝取下文狀要去;今日折盡大兵, 尚不自死,還來做甚!」喝令左右推出斬之。行軍司馬郭淮諫曰:「『三軍易得,一將 難求』張郃雖然有罪,乃魏王所深愛者也,不可便誅。可再與五千兵逕取葭萌關,牽動 其各處之兵,漢中自安矣。如不成功,二罪俱罰。」曹洪從之,又與兵五千,教張郃取 葭萌關。郃領命而去。   卻說葭萌關守將孟達,霍峻,知張郃兵來。霍峻只要堅守,孟達定要迎敵。引軍下 關與張郃交鋒,大敗而回。霍峻急申文書到成都。玄德聞知,請軍師商議。孔明聚眾將 於堂上,問曰:「今葭萌關緊急,必須閬中取翼德,方可退張郃也。」法正曰:「今翼 德兵屯瓦口,鎮守閬中,亦是緊要之地,不可取回。帳中諸將內,選一人去破張郃。」 孔明笑曰:「張郃乃魏之名將,非等閒可及。除非翼德,無人可當。」忽一人厲聲而出 曰:「軍師何輕視眾人耶﹖吾雖不才,願斬張郃首級,獻於麾下。」   眾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孔明曰:「漢升雖勇,爭奈年老$ 問曰:「汝等來有 何事?」眾對曰:「某等因見君侯右臂損傷,恐臨敵致怒,衝突不便。眾議可暫班師回 荊州調理。」公怒曰:「吾取樊城,只在目前;取了樊城,即當長驅大進,逕到許都, 剿滅曹賊,以安漢室。豈可因小瘡而誤大事?汝等敢慢吾軍心耶!」   平等默然而退。眾將見公不肯退兵,瘡又不痊,只得四方訪問名醫。忽一日,有人 從江東駕小舟而來,直至寨前。小校引見關平。平視其人:方巾闊服,臂挽青囊;自言 姓名,乃沛國,譙郡人,姓華,名佗,字元化。因聞關將軍乃天下英雄,今中毒箭,特 來醫治。」平曰:「莫非昔日醫東吳周泰者乎?」佗曰:「然。」   平大喜,即與眾將同引華佗入帳見關公。時關公本是臂痛,恐慢軍心,無可吞遣, 正與馬良弈棋;聞有醫者至,即召入。禮畢,賜坐。茶罷,佗請臂視之。公袒下衣袍, 伸臂令佗看視。佗曰:「此乃弩箭所傷,其中有烏頭之藥,直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 無用矣。」公曰:「用何物治之?」佗曰:「某自有治法。但恐君侯懼耳。」公笑曰: 「吾視死如歸,有何懼哉?」佗曰:「當於靜處立一標柱,上釘大環,請君侯將臂穿於 環中,以繩繫之,然後以被蒙其首。吾用尖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刮去骨上箭毒,用 藥敷之,以線縫其口,方可無事。但恐君侯懼耳。」公笑曰:「如此容易,何用柱環? 」令設酒席相待。   公飲數盃酒畢,一面仍與馬良弈棋,伸臂令佗割之。佗取尖刀在手,令一小校,捧 一大盆於臂下接血。佗曰:「某便下手,君侯勿驚。」公曰:「任汝醫治。吾豈比世間 俗子,懼痛者耶?」佗乃下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骨上已青;佗用刀刮骨,悉悉有聲 。帳上帳下見者皆掩面失色。公飲酒食肉,談笑弈棋,全無痛苦之色。   須臾,血流盈盈。佗刮盡其毒,敷上藥,以線縫之。公大笑而起,謂眾將曰:「此 臂伸舒如故,並無痛矣。先生真神醫也!」佗曰:「某為醫一生,未嘗見此。君侯真天 神也!」後人有詩曰:  治病須分內外科,世間妙藝苦無多。神威罕及惟關將,聖手 能醫說華佗。   關公箭瘡既愈,設席款謝華佗。佗曰:「君侯箭瘡雖治,然須愛護。切勿怒氣傷觸 。過百日後,平復如舊矣。」關公以金百兩酬之。佗曰:「某聞君侯高義,特來醫治, 豈望報乎?」堅辭不受,留藥一帖,以敷瘡口,辭別而去。   卻說關公擒了于禁,斬了龐德,威名大震,華夏皆驚。探馬報到許都。曹操大驚, 聚文武商議曰:「某素知雲長智勇蓋世,今據荊襄,如虎生翼。于禁被擒,龐德被斬, 魏兵挫銳;倘彼率兵直至許都,如之奈何?孤欲$ 夜觀乾象,見炎漢氣數已終,陛下帝星隱匿不明; 魏國乾象,極天察地,言之難盡。更兼上應圖讖。其讖曰:『鬼在邊,委相連;當代漢 ,無可言。言在東,午在西;兩日並光上下移。』以此論之,陛下可早禪位。『鬼在邊 』,『委相連』,是『魏』字也;『言在東,午在西』,乃『許』字也;『兩日並光上 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許昌應受漢禪也。願陛下察之。」   帝曰:「祥瑞圖讖,皆虛妄之事;奈何以虛妄之事,而遽欲朕舍祖宗之基業乎?」 王朗奏曰:「自古以來,有興必有廢,有盛必有衰。豈有不亡之國、不敗之家乎?漢室 相傳四百餘年,延至陛下,氣數已盡,宜早退避,不可遲疑;遲則生變矣。」帝大哭, 入後殿去了。百官哂笑而退。   次日,官僚又集於大殿,令宦官入請獻帝。帝憂懼不敢出。曹后曰:「百官請陛下 設朝,陛下何故推阻?」帝泣曰:「汝兄欲篡位,令百官相逼,朕故不出。」曹后大怒 曰:「吾兄奈何為此亂逆之事耶!」   言未畢,只見曹洪、曹休帶劍而入,請帝出殿。曹后大罵曰:「俱是汝等亂賊,希 圖富貴,共造逆謀!吾父功蓋寰區,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竊神器。今吾兄嗣位未幾, 輒思篡漢,皇天必不祚爾!」言罷,痛哭入宮。左右侍者皆歔欷流涕。   曹洪、曹休力請獻帝出殿。帝被逼不過,只得更衣出前殿。華歆奏曰:「陛下可依 臣等昨日之議,免遭大禍。」帝痛哭曰:「卿等皆食漢祿久矣;中間多有漢朝功臣子孫 ,何忍作此不臣之事?」歆曰:「陛下若不從眾議,恐旦夕蕭牆禍起,非臣等不忠於陛 下也。」帝曰:「誰敢弒朕耶?」歆厲聲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無人君之福,以致 四方大亂!若非魏王在朝,弒陛下者,何止一人?陛下尚不知恩報本,直欲令天下人共 伐陛下耶?」   帝大驚,拂袖而起。王朗以目視華歆。歆縱步向前,扯住龍袍,變色而言曰:「許 與不許,早發一言!」帝戰慄不能答。曹洪、曹休拔劍大呼曰:「符寶郎何在?」祖弼 應聲出曰:「符寶郎在此!」曹洪索要玉璽。祖弼叱曰:「玉璽乃天子之寶,安得擅索 !」洪喝令武士推出斬之。祖逝大罵不絕口而死。後人有詩讚曰:姦宄專權漢室亡,詐 稱禪位效虞唐。滿朝百辟皆尊魏,僅見忠臣符寶郎。   帝顫慄不已。只見階下披甲持戈數百餘人,皆是魏兵。帝泣謂群臣曰:「朕願將天 下禪於魏王,幸留殘喘,以終天年。」賈詡曰:「魏王必不負陛下。陛下可急降詔,以 安眾心。」帝只得令陳群草禪國之詔,令華歆齎捧詔璽,引百官直至魏王宮獻納。曹丕 大喜。開讀詔曰:     「朕在位三$ ,倘吳兵驟至,如之奈何? 」先主曰:「朕今吳班引萬餘弱兵,近吳寨平地屯住;朕親選八千精兵,伏於山谷之中 。若陸遜知朕移營,必乘勢來擊,卻令吳班詐敗;遜若追來,朕引兵突出,斷其歸路, 小子可擒矣。」   文武皆賀曰;「陛下神機妙算,諸臣不及也!」馬良曰:「近聞諸葛丞相在東川點 看各處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將各營移居之地,畫成圖本,問於丞相?」先主曰 :「朕亦頗知兵法,何必又問丞相?」良曰:「古云:『兼聽則明,偏聽則蔽。』望陛 下察之。」先主曰:「卿可自去各營,畫成四至八道圖本,親到東川去問丞相。如有不 便,可急來報知。」   馬良領命而去。於是先主移兵於林木陰密處避暑。早有細作報知韓當,周泰。二人 聽得此事,大喜,來見陸遜曰:「目今蜀兵四十餘營,皆移於山林密處,依溪傍澗,就 水歇涼。都督可乘虛擊之。」正是:蜀主有謀能設伏,吳兵好勇定遭擒。未知陸遜可聽 其言否,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四回:陸遜營燒七百里,孔明巧布八陣圖   卻說韓當、周泰探知先主移營就涼,急來報知陸遜。遜大喜,遂引兵自來觀看動靜 :只見平地一屯,不滿萬餘人,大半皆是老弱之眾,大書「先鋒吳班」旗號。周泰曰: 「吾視此等兵如兒戲耳。願同韓將軍分兩路擊之。如其不勝,甘當軍令。」陸遜看了良 久,以鞭指曰:遼前面山谷中,隱隱有殺氣起;其下必有伏兵,故於平地設此弱兵,以 誘我耳。諸公切不可出。」   眾將聽了,皆以為懦。次日,吳班引兵到關前搦戰,耀武揚威,辱罵不絕;多有解 衣卸甲,赤身裸體,或睡或坐。徐盛、丁奉入帳稟陸遜曰:「蜀兵欺我太甚!某等願出 擊之!」遜笑曰:「公等但恃血氣之勇,未知孫、吳兵法。此彼誘敵之計也:三日後必 見其詐矣。」徐盛曰:「三日後,彼移營已定,安能擊之乎?」遜曰:「吾正欲令彼移 營也。」諸將哂笑而退。過三日後,會諸將於關上觀望,見吳班兵已退去。遜指曰:「 殺氣起矣。劉備必從山谷中出也。」   言未畢,只見蜀兵皆全裝慣束,擁先主而過。吳兵見了,盡皆膽裂。遜曰:「吾之 不聽諸公擊班者,正為此也。今伏兵已出,旬日之內,必破蜀矣。」諸將皆曰:「破蜀 當在初;今連營五六百里,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安能破乎?」遜曰; 「諸公不知兵法:備乃世之梟雄,更多智謀,其兵始集,法度精專;今守之久矣,不得 我便,兵疲意阻,取之正在今日。」諸將方纔歎服。後人有詩讚曰:虎帳談兵按六韜, 安排香餌釣鯨鰲。三分自是多英俊,又顯江南陸遜高。   卻說陸遜已$ 繞帳外;我自於帳中祈禳北斗。若七日內主燈不滅,吾壽可增一紀;如燈滅 ,吾必死矣。閒雜人等,休令放入。凡一應需用之物,只令二小童搬運。」   姜維領命,自去準備。時值八月中秋,是夜銀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動,刁斗 無聲。姜維在帳外引四十九人守護。孔明自於帳中設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盞大燈,外 布四十九盞小燈,內安本命燈一盞。孔明拜祝曰:「亮生於亂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 帝三顧之恩,託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馬之勞,誓討國賊。不意將星欲墜,陽壽將終。謹 書尺素,上告穹蒼。伏望天慈,俯垂鑒聽,曲延臣算,使得上報君恩,下救民命,克復 舊物,永延漢祀。非敢妄祈,實由情切。」拜祝畢,就帳中俯伏待旦。次日,扶病理事 ,吐血不止;日則計議軍機,夜則布罡踏斗。   卻說司馬懿在營中堅守,忽一夜仰觀天文,大喜,謂夏侯霸曰:「吾見將星失位, 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你可引一千軍去五丈原哨探。若蜀人攘亂不出接戰,孔明必 然患病矣。吾當乘勢擊之。」霸引兵而去。   孔明在帳中祈禳已及六夜,見主燈明亮,心中甚嘉。姜維入帳,正見孔明披髮仗劍 ,踏罡步斗,壓鎮將星。忽聽得寨外吶喊,方欲令人出問,魏延飛步入告曰:「魏兵至 矣!」延腳步急,竟晋主燈撲滅。孔明棄劍而歎曰:「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魏 延惶恐,伏地請罪;姜維忿怒,拔劍欲殺魏延。正是:萬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難與命爭 衡。未知魏延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四回:隕大星漢丞相歸天,見木像魏都督喪膽   卻說姜維見魏延踏滅了燈,心中忿怒,拔劍欲殺之。孔明止之曰:「此吾命當絕,非 文長之過也。」維乃收劍。孔明吐血數口,臥倒床上,謂魏延曰:「此是司馬懿料吾有病 ,故令人來探視需實。汝可急出迎敵。」   魏延領命,出帳上馬,引兵殺出寨來。夏侯霸見了魏延,慌妄引軍退走。延追趕二十 餘里方回。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   姜維入帳,直至孔明榻前問安。孔明曰:「吾本欲竭忠盡力,恢復中原,重興漢室;奈 天意如此,吾旦夕將死。吾平生所學已著書二十四篇,計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內有八 務、七戒、六恐、五懼之法。吾遍觀諸將,無人可授,獨汝可傳我書。切忽輕忽!」   維哭拜而受。孔明又曰:「吾有『連弩』之法,不曾用得。其法矢長八寸,一弩可發 十矢;皆畫成圖本,汝可依法造用。」維亦拜受。孔明又曰:「蜀中諸道,皆不必多憂, 惟陰平之地,切須仔細。此地雖險峻,久必有失。」又喚馬岱入帳,附耳低言,授以密計; 囑曰:「我死之$ 濟一戟刺中髦前胸,撞出輦來;再一戟,刃從背上透出 ,死於輦旁。焦伯挺槍來迎,被成濟一戟刺死。眾皆逃走。王經隨後敢來,大罵賈充曰 :「逆賊安敢弒君耶!」充大怒,叱左右縛定,報知司馬昭。昭入內,見髦已死,乃佯 作大驚之狀,以頭輦車而哭,令人報知各大臣。時太傅司馬孚入內,見髦屍首,枕其股 而哭曰:「弒陛下者,臣之罪也!遂將髦屍用棺槨盛貯,停於偏殿之西。昭入殿中,召 群臣會議。群臣皆至,獨有尚書僕射陳泰不至。昭令泰之舅尚書荀顗召之。泰大哭曰: 「論者以泰比舅,今舅實不如泰也。」乃披麻帶孝而入,哭拜於靈前。昭亦佯哭而問曰 :「今日之事,何法處之?」泰曰:「獨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昭沉吟良久, 又問曰:「再思其次。」泰曰:「惟有進於此者,不知其次。」昭曰:「成濟大逆不道 ,可剮之,滅其三族。」濟大罵昭曰:「非我之罪,是賈充傳汝之命!」昭令先割其舌 。濟至死叫屈不絕。弟成倅亦斬於市,盡滅三族。後人有詩歎曰:   司馬當年命賈充,弒君南闕袍紅。卻將成濟誅三族,只道軍民盡耳聾。   昭又使人收王經全家下獄。王經正在廷尉廳下,忽見縛其母至。經叩頭大哭曰:「 不孝子累及慈母矣!」母大笑曰:「人誰不死?正恐不死所耳。以此棄命,何恨之有? 」次曰,王經全家皆押赴東市。王經母子含笑受刑。滿城士庶,無不垂淚。後人有詩曰   漢初誇伏劍,漢末見王經:真烈心無異,堅剛志更清。節如泰華重,命羽毛輕。母 子聲名在,應同天地傾。   太傅司馬孚請以王禮葬曹髦,昭許之。賈充等勸司馬昭受魏禪,即天子位。昭曰: 「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聖人稱為至德。魏武帝不肯禪於漢,猶吾之不 肯禪於魏也。」賈充等言,已知司馬昭留意於子司馬炎矣,遂不復勸進。是年六月,司 馬昭立常道鄉公曹璜為帝,改元景元元年。璜改名曹奐,字景召—乃武帝曹操之孫,燕 王宇之子也。奐封昭為丞相晉公,賜錢十萬、絹萬疋。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賞。   早有細卒報入蜀中。姜維聞司馬昭弒了曹髦,立了曹奐,喜曰:「吾今日伐魏,又 有名矣。」遂發書入吳,令起兵問司馬昭弒君之罪;一面奏准後主,起兵十五萬,車乘 數千輛,皆置板箱於上;令廖化、張翼為先鋒。一化取子午谷,翼取駱谷,一維自取斜 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齊。三路兵並起,殺奔祁山而來。   時鄧艾在山寨中,訓練人馬,聞報蜀兵三路殺到,乃聚諸將計議。參軍王瓘曰:「 吾有一計,不可明言。見寫在此,謹呈將軍台覽。」艾接來展看畢,笑曰:「此計雖妙 ,只怕$ 次日,姜維又引兵挑戰,鄧艾按 兵不出。姜維令軍辱罵,鄧艾尋思曰:「蜀人被吾大殺一陣,全然不退,連日反來搦戰 :必分兵去襲祁山寨也。守寨將師纂,兵少智寡,必然敗矣。吾當親往救之。」乃喚子 鄧忠分付曰:「汝用心守把此處,任他搦戰。卻勿輕出。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應。」   是夜二更,姜維正在寨中設計,忽聽得寨外喊聲震地,鼓角喧天:人報鄧艾引三千 精兵夜戰,諸將欲出。維止之曰:「勿得妄動。」原來鄧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 乘勢去救祁山。鄧忠自入城去了。姜維喚諸將曰:「鄧艾虛作夜戰之勢,必然去救祁山 寨矣。」乃喚傅僉分付曰:「汝守此寨,勿輕與敵。」囑畢,維自引三千兵來助張翼。   卻說張翼正到祁山攻打,守寨將師纂,兵少支持不住。看看待破,忽然鄧艾兵至, 衝殺了一陣,蜀兵大敗,把張翼隔在山後,絕了歸路。   正慌急之間,忽然聽的喊聲大震,鼓角喧天,只見魏兵紛紛倒退。左右報曰:「大 將軍姜伯約殺到。」翼乘勢驅兵相應。兩下夾攻,鄧艾折了一陣,急退上祁山寨不出。 姜維令兵四面攻圍。   話分兩頭:卻說後主在成都,聽信宦官黃皓之言,又溺於酒色,不理朝政。時有大 臣劉琰妻胡氏,極有顏色;因入宮朝見皇后,后留在宮中,一月方出。琰疑其妻與後主 私通,乃喚帳下軍士五百人,列於前,將妻綁縛,令每軍以履撻其面數十,幾死復甦。 後主聞之大怒,令有司議劉琰罪。有司議憬:卒非撻妻之人,面非受刑之地:合當棄市 。遂斬劉琰。自此命婦不許入朝。然一時官僚以後主荒淫,多有疑怨者。於是賢人漸退 ,小人日進。   時右將軍閻宇,身無寸功;只因阿附黃皓,遂得重爵;聞姜維統兵在祁山,乃說皓 奏後主曰:「姜維屢戰無功,可命閻宇代之。」後主從其言,遣使齊詔,召回姜維。維 正在祁山攻打寨柵,忽一日三道詔至,宣維班師。維只得遵命,先令洮陽兵退,次後與 張翼徐徐而退。鄧艾在寨中,只聽得一夜鼓角喧天,不知何意。至平明,人報蜀兵盡退 ,止留空寨。艾疑有計,不敢追襲。   姜維逕到漢中,歇住人馬,自與使命入成都見後主。後主一連十日不朝。維心中疑 惑。是日至東華門,遇見秘書郎卻正。維問曰:「天子召維班師,公知其故否?」正笑 曰:「大將軍何尚不知:黃皓欲使閻宇立攻,奏聞朝廷,發詔取回將軍;今聞鄧艾善能 用兵,因此寢其事矣。」維大怒曰:「我必殺此宦豎!」郤正止之曰:「大將軍繼武侯 之事,任大職重,豈可造次?倘若天子不容,反為不美矣。」維謝曰:「先生之言是也   次日,後主與黃皓在後園宴飲$ ,無相法王門。常見玄猿獻果,麋鹿啣花 ﹔青鸞舞,彩鳳鳴﹔靈龜捧壽,仙鶴噙芝。安享淨土祗園,受用龍宮法界。日日 花開,時時果熟。習靜歸真,參禪果正。不滅不生,不增不減。煙霞縹緲隨來往 ,寒暑無侵不記年。   詩曰:     去來自在任優游,也無恐怖也無愁。     極樂場中俱坦蕩,大千之處沒春秋。 佛祖居於靈山大雷音寶剎之間。一日,喚聚諸佛、阿羅、揭諦、菩薩、金剛、比 丘僧尼等眾曰:「自伏乖猿安天之後,我處不知年月,料凡間有半千年矣。今值 孟秋望日,我有一寶盆,盆中具設百樣奇花、千般異果等物,與汝等享此盂蘭盆 會,如何?」概眾一個個合掌,禮佛三匝領會。如來卻將寶盆中花果品物,著阿 儺捧定,著迦葉佈散。大眾感激,各獻詩伸謝。   福詩曰:     福星光耀世尊前,福納彌深遠更綿。     福德無疆同地久,福緣有慶與天連。     福田廣種年年盛,福海洪深歲歲堅。     福滿乾坤多福蔭,福增無量永周全。   祿詩曰:     祿重如山彩鳳鳴,祿隨時泰祝長庚。     祿添萬斛身康健,祿享千鍾世太平。     祿俸齊天還永固,祿名似海更澄清。     祿恩遠繼多瞻仰,祿爵無邊萬國榮。   壽詩曰:     壽星獻彩對如來,壽域光華自此開。     壽果滿盤生瑞靄,壽花新採插蓮臺。     壽詩清雅多奇妙,壽曲調音按美才。     壽命延長同日月,壽如山海更悠哉。 眾菩薩獻畢,因請如來明示根本,指解源流。那如來微開善口,敷演大法,宣揚 正果,講的是三乘妙典,五蘊楞嚴。但見那天龍圍繞,花雨繽紛。正是: 禪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涵萬里天。 如來講罷,對眾言曰:「我觀四大部洲,眾生善惡,各方不一:東勝神洲者,敬 天禮地,心爽氣平﹔北俱盧洲者,雖好殺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無多作踐﹔ 我西牛賀洲者,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但那南贍部洲者, 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兇場,是非惡海。我今有三藏真經,可以勸人 為善。」諸菩薩聞言,合掌皈依,向佛前問曰:「如來有那三藏真經?」如來曰 :「我有法一藏,談天﹔論一藏,說地﹔經一藏,度鬼。三藏共計三十五部,該 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經,正善之門。我待要送上東土,叵耐那方 眾生愚蠢,毀謗真言,不識我法門之旨要,怠慢勤瑜迦之正宗。怎麼得一個有法 力的,去東土尋一個善信,教他苦歷千山,詢經萬水,到我處求取真經,永傳東 土,勸化眾生,卻乃是個山大的福緣,海深的善慶。誰肯去$ 親身體好否?」張氏道: 「我身子不快,此時路上炎熱,恐添疾病。你可這裏賃間房屋,與我暫住,付些 盤纏在此。你兩口兒先上任去,候秋涼卻來接我。」光蕊與妻商議,就租了屋宇 ,付了盤纏與母親,同妻拜辭前去。 途路艱苦,曉行夜宿,不覺已到洪江渡口。只見稍水劉洪、李彪二人,撐船到岸 迎接。也是光蕊前生合當有此災難,撞著這冤家。光蕊令家僮將行李搬上船去, 夫妻正齊齊上船,那劉洪睜眼看見殷小姐面如滿月,眼似秋波,櫻桃小口,綠柳 蠻腰,真個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陡起狼心。遂與李彪設計,將船撐 至沒人煙處。候至夜靜三更,先將家僮殺死,次將光蕊打死,把尸首都推在水裏 去了。小姐見他打死了丈夫,也便將身赴水。劉洪一把抱住道:「你若從我,萬 事皆休﹔若不從時,一刀兩斷。」那小姐尋思無計,只得權時應承,順了劉洪。 那賊把船渡到南岸,將船付與李彪自管,他就穿了光蕊衣冠,帶了官憑,同小姐 往江州上任去了。 卻說劉洪殺死的家僮屍首,順水流去。惟有陳光蕊的屍首,沉在水底不動。有洪 江口巡海夜叉見了,星飛報入龍宮,正值龍王升殿,夜叉報道:「今洪江口不知 甚人把一個讀書士子打死,將屍撇在水底。」龍王叫將屍抬來,放在面前,仔細 一看道:「此人正是救我的恩人,如何被人謀死?常言道:『恩將恩報。』我今 日須索救他性命,以報日前之恩。」即寫下牒文一道,差夜叉徑往洪州城隍、土 地處投下,要取秀才魂魄來,救他的性命。城隍、土地遂喚小鬼把陳光蕊的魂魄 交付與夜叉去。夜叉帶了魂魄到水晶宮,稟見了龍王。 龍王問道:「你這秀才姓甚名誰?何方人氏?因甚到此,被人打死?」光蕊施禮 道:「小生陳萼,表字光蕊,係海州弘農縣人。忝中新科狀元,叨授江州州主, 同妻赴任。行至江邊上船,不料稍子劉洪貪悤我妻,將我打死拋屍。乞大王救我 一救。」龍王聞言道:「原來如此。先生,你前者所放金色鯉魚,即我也。你是 救我的恩人,你今有難,我豈有不救你之理?」就把光蕊屍身安置一壁,口內含 一顆定顏珠,休教損壞了,日後好還魂報仇。又道:「汝今真魂,權且在我水府 中做個都領。」光蕊叩頭拜謝,龍王設宴相待不題。 卻說殷小姐痛恨劉賊,恨不食肉寢皮。只因身懷有孕,未知男女,萬不得已,權 且勉強相從。轉盼之間,不覺已到江州。吏書門皂,俱來迎接。所屬官員,公堂 設宴相敘。劉洪道:「學生到此,全賴諸公大力匡持。」屬官答道:「堂尊大魁 高才,自然視民如子,訟簡刑清。我等合屬有賴,何必過謙?」公宴已罷,眾人 光$ 他 只管朝天磕頭,也不計其數。路傍邊活活的笑倒個孫大聖,孜孜的喜壞個美猴王 ,上前來扯住唐僧道:「師父,你起來罷,他已去得遠了,聽不見你禱祝,看不 見你磕頭,只管拜怎的?」長老道:「徒弟呀,我這等磕頭,你也就不拜他一拜 ,且立在傍邊,只管哂笑,是何道理?」行者道:「你那裏知道,像他這個藏頭 露尾的,本該打他一頓﹔只為看菩薩面上,饒他打,儘勾了,他還敢受我老孫之 拜?老孫自小兒做好漢,不曉得拜人,就是見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只是 唱個喏便罷了。」三藏莸:「不當人子,莫說這空頭話。快起來,莫誤了走路。」 那師父才起來收拾,投西而去。 此去行有兩個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羅羅、回回、狼蟲虎豹。光陰迅速,又 值早春時候。但見山林錦翠色,草木發青芽﹔梅英落盡,柳眼初開。師徒們行玩 春光,又見太陽西墜。三藏勒馬遙觀,山凹裏有樓臺影影,殿閣沉沉。三藏道: 「悟空,你看那裏是甚麼去處?」行者抬頭看了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 們趕起些,那裏借宿去。」三藏欣然從之,放開龍馬,徑奔前來。 畢竟不知此去是甚麼去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觀音院僧謀寶貝 黑風山怪竊袈裟 卻說他師徒兩個策馬前來,直至山門首觀看,果然是一座寺院。但見那: 層層殿閣,疊疊廊房。三山門外,巍巍萬道彩雲遮;五福堂前,豔豔千條紅霧遶 。兩路松篁,一林檜柏。兩路松篁,無年無紀自清幽;一林檜柏,有色有顏隨傲 麗。又見那鐘鼓樓高,浮屠塔峻。安禪僧定性,啼樹鳥音閑。寂寞無塵真寂寞, 清虛有道果清虛。   詩曰:     上剎祇園隱翠窩,招提勝景賽娑婆。     果然淨土人間少,天下名山僧占多。 長老下了馬,行者歇了擔,正欲進門,只見那門裏走出一眾僧來。你看他怎生模     頭戴左笄帽,身穿無垢衣。     銅環雙墜耳,絹帶束腰圍。     草履行來穩,木魚手內提。     口中常作念,般若總皈依。 三藏見了,侍立門傍,道個問訊。那和尚連忙答禮,笑道:「失瞻。」問:「是 那裏來的?請入方丈獻茶。」三藏道:「我弟子乃東土欽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經 。至此處天色將晚,欲借上剎一宵。」那和尚道:「請進裏坐,請進裏坐。」三 藏方喚行者牽馬進來。那和尚忽見行者相貌,有些害怕,便問:「那牽馬的是個 甚麼東西?」三藏道:「悄言,悄言。他的性急,若聽見你說是甚麼東西,他就 惱了。他是我的徒弟。」那和尚打了個寒噤,咬著指頭道:「這般一個醜頭怪腦 的,好招他做徒弟?」三藏道$ 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豈不是無緣?」三藏教 :「掌上燈來,讓你再看。」那老僧道:「爺爺的寶貝已是光亮,再點了燈,一 發晃眼,莫想看得仔細。」行者道:「你要怎的看才好?」老僧道:「老爺若是 寬恩放心,教弟子拿到後房,細細的看一夜,明早送還老爺西去,不知尊意何如 ?」三藏聽說,吃了一驚,埋怨行者道:「都是你,都是你。」行者笑道:「怕 他怎的?等我包起來,教他拿了去看。但有疏虞,盡是老孫管整。」那三藏阻當 不住,他把袈裟遞與老僧道:「憑你看去。只是明早照舊還我,不得損污些須。」 老僧喜喜歡歡,著幸童將袈裟拿進去。卻吩咐眾僧,將前面禪堂掃淨,取兩張籐 床,安設鋪蓋,請二位老爺安歇;一壁廂又教安排明早齋送行。遂而各散,師徒 們關了禪堂,睡下不題。 卻說那和尚把袈裟騙到手,拿在後房燈下,對袈裟號咷痛哭。慌得那本寺僧不敢 先睡。小幸童也不知為何,卻去報與眾僧道:「公公哭到二更時候,還不歇聲。」 有兩個徒孫是他心愛之人,上前問道:「師公,你哭怎的?」老僧道:「我哭無 緣,看不得唐僧寶貝。」小和尚道:「公公年紀高大,發過了。他的袈裟放在你 面前,你只消解開看便罷了,何須痛哭?」老僧道:「看的不長久。我今年二百 七十歲,空掙了幾百件袈裟。怎麼得有他這一件?怎麼得做個唐僧?」小和尚道 :「師公差了。唐僧乃是離鄉背井的一個行腳僧。你這等年高享用,也勾了,倒 要像他做行腳僧,何也?」老僧道:「我雖是坐家自在,樂乎晚景,卻不得他這 袈裟穿穿。若教我穿得一日兒,就死也閉眼,也是我來陽世間為僧一場。」眾僧 道:「好沒正經。你要穿他的,有何難處?我們明日留他住一日,你就穿他一日 ;留他住十日,你就穿他十日;便罷了,何苦這般痛哭?」老僧道:「縱然留他 住了年載,也只穿得年載,到底也不得氣長。他要去時,只得與他去,怎生留得 長遠?」 正說話處,有一個小和尚,名喚廣智,出頭道:「公公要得長遠,也容易。」老 僧聞言,就歡喜起來道:「我兒,你有甚麼高見?」廣智道:「那唐僧兩個是走 路的人,辛苦之甚,如今已睡著了。我們想幾個有力量的,拿了槍刀,打開禪堂 ,將他殺了,把屍首埋在後園,只我一家知道,卻又謀了他的白馬、行囊,卻把 那袈裟留下,以為傳家脏寶,豈非子孫長久之計耶?」老和尚見說,滿心歡喜, 卻才揩了眼淚道:「好,好,好,此計絕妙。」即便收拾槍刀。 內中又有一個小和尚,名喚廣謀,就是那廣智的師弟,上前來道:「此計不妙。 若要殺他,須要看看動靜。那個白臉的$ 好,汝等性 命不知如何,恐一人不能脫也。」眾僧聞得此言,一個個提心弔膽,告天許願,萩只要尋得袈裟,各全性命不題。 卻說孫大聖到空中,把腰兒扭了一扭,早來到黑風山上。住了雲頭,仔細看,果 然是座好山,況正值春光時節,但見: 萬壑爭流,千崖競秀。鳥啼人不見,花落樹猶香。雨過天連青壁潤,風來松捲翠 屏張。山草發,野花開,懸崖峭嶂﹔薜蘿生,佳木麗,峻嶺平崗。不遇幽人,那 尋樵子?澗邊雙鶴飲,石上野猿狂。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擁翠弄嵐光。 那行者正觀山景,忽聽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語。他卻輕步潛蹤,閃在那石崖之下 ,偷睛觀看。原來是三個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是一條黑漢,左首下是一個道 人,右首下是一個白衣秀士。都在那裏高談闊論,講的是立鼎安爐,摶砂煉汞, 白雪黃芽,傍門外道。正說中間,那黑漢笑道:「後日是我母難之日,二公可光 顧光顧。」白衣秀士道:「年年與大王上壽,今年豈有不來之理?」黑漢道: 「我夜來得了一件寶貝,名喚錦襴佛衣,誠然是件玩好之物。我明日就以他為壽 ,大開筵宴,邀請各山道官,慶賀佛衣,就稱為佛衣會如何?」道人笑道:「妙 ,妙,妙。我明日先來拜壽,後日再來赴宴。」 行者聞得佛衣之言,定以為是他寶貝。他就忍不住怒氣,跳出石崖,雙手舉起金 箍棒,高叫道:「我把你這夥賊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麼佛衣會?趁早兒 將來還我。」喝一聲「休走!」掄起棒,照頭一下。慌得那黑漢化風而逃,道人 駕雲而走,只把個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將過來看處,卻是一條白花蛇怪。索性 提起來,捽做五七斷。徑入深山,找尋那個黑漢。轉過尖峰,抹過峻嶺,又見那 壁陡崖前,聳出一座洞府。但見那: 煙霞渺渺,松柏森森。煙霞渺渺采盈門,松柏森森青遶戶。橋踏枯槎木,峰巔繞 薜蘿。鳥啣紅蕊來雲壑,鹿踐芳叢上石臺。那門前時催花發,風送花香。臨堤綠 柳轉 黃鸝,傍岸夭桃翻粉蝶。雖然曠野不堪誇 ,卻賽蓬萊山下景。 行者到於門首,又見那兩扇石門關得甚緊。門上有一橫石板,明書六個大字,乃 「黑風山黑風洞」。即便掄棒,叫聲:「開門!」那裏面有把門的小妖,開了門 出來,問道:「你是何人,敢來擊吾仙洞?」行者罵道:「你個作死的孽畜!甚 麼個去處,敢稱仙洞?『仙』字是你稱的?快進去報與你那黑漢,教他快送老爺 的袈裟出來,饒你一窩性命。」小妖急急跑到裏面,報道:「大王,佛衣會做不 成了,門外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來討袈裟哩。」那黑漢被行者在芳草坡前趕 將來,卻才關了門,坐還未穩,又聽得那$ 你去見我師父。」那怪撲的跪下,望 空似搗碓的一般,只管磕頭道:「阿彌陀佛,南無佛,我若不是真心實意,還教 我犯了天條,劈屍萬段。」行者見他賭咒發願,道:「既然如此,你點把火來燒 了你這住處,我方帶你嗃。」那怪真個搬些蘆葦荊棘,點著一把火,將那雲棧洞 燒得像個破瓦?。對行者道:「我今已無罣礙了,你卻引我去罷。」行者道: 「你把釘鈀與我拿著。」那怪就把鈀遞與行者。行者又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 ,叫:「變!」即變做一條三股麻繩,走過來,把手背綁剪了。那怪真個倒背著 手,憑他怎麼綁縛。卻又揪著耳朵,拉著他,叫:「快走,快走。」那怪道: 「輕著些兒,你的手重,揪得我耳根子疼。」行者道:「輕不成,顧你不得。常 言道:『善豬惡拿。』只等見了我師父,果有真心,方才放你。」他兩個半雲半 霧的,徑轉高家莊來。有詩為證:     金性剛強能剋木,心猿降得木龍歸。     金從木順皆為一,木戀金仁總發揮。     一主一賓無間隔,三交三合有玄微。     性情並喜貞元聚,同證西方話不違。 頃刻間到了莊前。行者拑著他的鈀,揪著他的耳道:「你看那廳堂上端坐的是誰 ?乃吾師也。」那高氏諸親友與老高,忽見行者把那怪背綁揪耳而來,一個個忻 然迎到天井中,道聲:「長老,長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那怪走上前,雙膝 跪下,背著手,對三藏叩頭,高叫道:「師父,弟子失迎。早知是師父住在我丈 人家,我就來拜接,怎麼又受到許多周折?」三藏道:「悟空,你怎麼降得他來 拜我?」行者才放了手,拿釘鈀柄兒打著,喝道:「獃子,你說麼。」那怪把菩 薩勸善事情,細陳了一遍。 三藏大喜,便叫:「高太公,取個香案用用。」老高即忙抬出香案。三藏淨了手 焚香,望南禮拜道:「多蒙菩薩聖恩。」那幾個老兒也一齊添香禮拜。拜罷,三 藏上廳高坐,教悟空放了他繩。行者才把身抖了一抖,收上身來,其縛自解。那 怪從新禮拜三藏,願隨西去。又與行者拜了,以先進者為兄,遂稱行者為師兄。 三藏道:「既從吾善果,要做徒弟,我與你起個法名,早晚好呼喚。」他道: 「師父,我是菩薩已與我摩頂受戒,起了法名,叫做豬悟能也。」三藏笑道: 「好,好。你師兄叫做悟空,你叫做悟能,其實是我法門中的宗派。」悟能道: 「師父,我受了菩薩戒行,斷了五葷三厭,在我丈人家持齋把素,更不曾動葷。 今日見了師父,我開了齋罷。」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吃五葷三厭, 我再與你起個別名,喚為八戒。」那獃子歡歡喜喜道:「謹遵師命。」因此又$ 禮,吃 你祖宗這一鈀。」那怪見鈀來,使一個「鳳點頭」躲過。兩個在水中打出水面, 各人踏浪登波。這一場賭鬥,比前不同,你看那: 捲簾將,天蓬帥,各顯神通真可愛。那個降妖寶杖著頭輪,這個九齒釘鈀隨手快 。躍浪振山川,推波昏世界。兇如太歲撞幢幡,惡似喪門掀寶蓋。這一個赤心凜 凜保唐僧,那一個犯罪滔滔為水怪。鈀抓一下九條痕,杖打之時魂魄敗。努力喜 相持,用心要賭賽。算來只為取經人,怒氣沖天不忍耐。攪得那鯁鮊鯉鱖退鮮鱗 ,龜鱉黿鼉傷嫩蓋﹔紅蝦紫蟹命皆亡,水府諸神朝上拜。只聽得波翻浪滾似雷轟 ,日月無光天地怪。 二人整鬥有兩個時辰,不分勝敗。這才是銅盆逢鐵帚,玉磬對金鐘。 卻說那大聖保著唐僧,立於左右,眼巴巴的望著他兩個在水上爭持,只是他不好 動手。只見那八戒虛幌一鈀,佯輸詐敗,轉回頭往東岸上走。那怪隨後趕來,將 近到了岸邊。這行者忍耐不住,撇了師父,掣鐵棒,跳到河邊,望妖精劈頭就打 。那妖物不敢相迎,颼的又鑽入河內。八戒嚷道:「你這弼馬溫,徹是個急猴子 !你再緩緩些兒,等我哄他到了高處,你卻阻住河邊,教他不能回首呵,卻不拿 住他也?他這進去,幾時又肯出來?」行者笑道:「獃子,莫嚷,莫嚷。我們且 回去見師父去來。」 八戒卻同行者到高岸上,見了三藏。三藏欠身道:「徒弟辛苦呀。」八戒道: 「且不說辛苦,只是降了妖精,送得你過河,方是萬全之策。」三藏道:「你才 與妖精交戰何如?」八戒道:「那妖的手段,與老豬是個對手。正戰處,使一個 詐敗,他才趕到岸上。見師兄舉著棍子,他就跑了。」三藏道:「如此怎生奈何 ?」行者道:「師父放心,且莫焦惱。如今天色又晚,且坐在這崖岸之上,待老 孫去化些齋飯來,你吃了睡去鶠待明日再處。」八戒道:「說得是,你快去快來。」 行者急縱雲跳起去,正到直北下人家化了一缽素齋,回獻師父。師父見他來得甚 快,便叫:「悟空,我們去化齋的人家,求問他一個過河之策,不強似與這怪爭 持?」行者笑道:「這家子遠得狠哩,相去有五七千里之路,他那裏得知水性? 問他何益?」八戒道:「哥哥又來扯謊了,五七千里路,你怎麼這等去來得快?」 行者道:「你那裏曉得,老孫的觔斗雲,一縱有十萬八千里。像這五七千路,只 消把頭點上兩點,把腰躬上一躬,就是個往回,有何難哉?」八戒道:「哥呵, 既是這般容易,你把師父背著,只消點點頭,躬躬腰,跳過去罷了,何必苦苦的 與這怪廝戰?」行者道:「你不會駕雲?你把師父馱過去不是?」八戒道:「師 父的凡胎肉骨,重$ 之言?但只是:『掃除心上 垢,洗淨耳邊塵。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莫生憂慮,但有老孫,就是塌 下天來,可保無事,怕甚麼虎狼?」長老勒回馬道:「我     當年奉旨出長安,只憶西來拜佛顏。     舍利國中金像彩,浮屠塔裏玉毫斑。     尋窮天下無名水,歷遍人間不到山。     逐逐煙波重疊疊,幾時能勾此身閑?」 行者聞說,笑呵呵道:「師要身閑,有何難事?若功成之後,萬緣都罷,諸法皆 空。那時節,自然而然,卻不是身閑也?」長老聞言,只得樂以忘憂。放轡催銀 濁,兜韁趲玉龍。 師徒們上得山來,十分險峻,真個嵯峨。好山:     巍巍峻嶺,削削尖峰。灣環深澗下,孤峻陡崖邊。灣環深澗下,只聽得 唿喇喇戲水蟒翻身﹔孤峻陡崖邊,覡見那崒嵂嵂出林虎剪尾。往上看,巒頭突兀 透青霄﹔回眼觀,壑下深沉鄰碧落。上高來,似梯似凳﹔下低行,如塹如坑。真 個是古怪巔峰嶺,果然是連尖削壁崖。巔峰嶺上,採藥人尋思怕走﹔削壁崖前, 打柴夫寸步難行。胡羊野馬亂攛梭,狡兔山牛如佈陣。山高蔽日遮星斗,時逢妖 獸與蒼狼。草徑迷漫難進馬,怎得雷音見佛王? 長老勒馬觀山,正在難行之處,只見那綠莎坡上,佇立著一個樵夫。你道他怎生 頭戴一頂老藍氈笠,身穿一領毛皂衲衣。老藍氈笠,遮煙蓋日果稀奇﹔毛皂衲 衣,樂以忘憂真罕見。手持鋼斧快磨明,刀伐乾柴收束緊。檐頭春色,幽然四序 融融﹔身外閑情,常是三星澹澹。到老只於隨分過,有何榮辱暫關山?   那樵子:     正在坡前伐朽柴,忽逢長老自東來。     停柯住斧出林外,趨步將身上石崖。 對長老厲聲高叫道:「那西進的長老,暫停片時,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夥毒 魔狠怪,專吃你東來西去的人哩。」長老聞言,魂飛魄散,戰兢兢坐不穩雕鞍, 急回頭,忙呼徒弟道:「你聽那樵夫報道:『此山有毒魔狠怪。』誰敢去細問他 一問?」行者道:「師父放心,等老孫去問他一個端的。」 好行者,拽開步,徑上山來,對樵子叫聲「大哥」,道個問訊。樵夫答禮道: 「長老呵,你們有甚緣故來此?」行者道:「不瞞大哥說,我們是東土差來西天 取經的。那馬上是我的師父,他有些膽小。適蒙見教,說有甚麼毒魔狠怪,故此 我來奉問一聲:那魔是幾年之魔,怪是幾年之怪?還是個把勢,還是個雛兒?煩 大哥老實說說,我好著山神、土地遞解他起身。」樵子聞言,仰天大笑道:「你 原來是個風和尚。」行者道:「我不風呵,這是老實話。」樵子道:「你說是老 實,便怎敢說把他遞解起身?」行者道:「你這$ 哩。」那怪道:「立也立不起來,怎生走路?」 三藏道:「也罷,也罷,我還走得路,將馬讓與你騎一程,到你上宮,還我馬去 罷。」那怪道:「師父,感蒙厚情,只是腿胯跌傷,不能騎馬。」三藏道:「正 是。」叫沙和尚:「你把行李捎在我馬上,你馱他一程罷。」沙僧道:「我馱 他。」那怪急回頭,抹了他一眼,道:「師父呵,我被那猛虎諕怕了,見這晦氣 色臉的師父,愈加驚怕,不敢要他馱。」三藏叫道:「悟空,你馱罷。」行者連 聲答應道:「我馱,我馱。」那妖就認定了行者,順順的要他馱,再不言語。沙 僧笑道:「這個沒眼色的老道。窾馱著不好,顛倒要他馱。他若看不見師父時, 三尖石上,把觔都摜斷了你的哩。」 行者聽了,口中笑道:「你這個潑魔,怎麼敢來惹我?你也問問老孫是幾年的人 兒?你這般鬼話兒,只好瞞唐僧,又好來瞞我?我認得你是這山中的怪物,想是 要吃我師父哩。我師父又非是等閑之輩,是你吃的?你要吃他,也須是分多一半 與老孫是。」那魔聞得行者口中念誦,道:「師父,我是好人家兒孫,做了道 士。今日不幸,遇著虎狼之厄,我不是妖怪。」行者道:「你既怕虎狼,怎麼不 念北斗經?」三藏正然上馬,聞得此言,罵道:「這個潑猴!『救人一命,勝造 七級浮屠。』你馱他馱兒便罷了,且講甚麼『北斗經』、『南斗經』。」行者聞 言道:「這廝造化哩,我那師父是個慈悲好善之人,又有些外好裏枒槎。我待不 馱你,他就怪我。馱便馱,須要與你講開:若是大小便,先和我說﹔若在脊梁上 淋下來,臊氣不堪,且污了我的衣服,沒人漿洗。」那怪道:「我這般一把子年 紀,豈不知你的話說?」行者才拉將起來,背在身上,同長老、沙僧,奔大路西 行。那山上高低不平之處,行者留心慢走,讓唐僧前去。 行不上三五里路,師父與沙僧下了山凹之中,行者卻望不見,心中埋怨道:「師 父偌大年紀,再不曉得事體。這等遠路,就是空身子也還嫌手重,恨不得捽了, 卻又教我馱著這個妖怪。莫說他是妖怪,就是好人,這們年紀,也死得著了。摜 殺他罷,馱他怎的?」這大聖正算計要摜,原來那怪就知道了,且會遣山。就使 一個「移山倒海」的法術,就在行者背上捻訣,念動真言,把一座須彌山遣在空 中,劈頭來壓行者。這大聖慌得把頭偏一偏,壓在左肩臂上,笑道:「我的兒, 你使甚麼重身法來壓老孫哩?這個倒也不怕,只是正擔好挑,偏擔兒難挨。」那 魔道:「一座山壓他不住。」卻又念咒語,把一座峨嵋山遣在空中來壓。行者又 把頭偏一偏,壓在右肩臂上。看他挑著兩座大山,飛星來$ 溫,專撞空頭禍,帶累我哩。」行者近前一齊攔住道:「休嚷, 莫走了風!我不叫做立帝貨,還有真名哩。」太子怒道:「你上來。我問你個真 名字,好送法司定罪!」行者道:「我是那長老的大徒弟,名喚悟空孫行者。因 與我師父上西天取經,昨宵到此覓宿。我師父夜讀經卷,至三更時分,得一夢。 夢見你父王道,他被那全真欺害,推在御花園八角琉璃井內,全真變作他的模 樣。滿朝官不能知。你年幼亦無分曉,禁你入宮,關了花園,大端怕漏了消息。 你父王今夜特來請我降魔。我恐不是妖邪,自空中看了,果然是個妖精。正要動 手拿他,不期你出城打獵。你箭中的玉兔,就是老孫。老孫把你引到寺裏,見師 父,訴此衷腸,句句是實。你既然認得白玉珪,怎麼不念鞠養恩情,替親報 那太子聞言,心中慘慼,暗自傷愁道:「若不信此言語,他卻有三分兒真實﹔若 信了,怎奈殿上見是我父王?」這才是進退兩難心問口,三思忍耐口問心。行者 見他疑惑不定,又上前道:「殿下不必心疑,請殿下駕回本國,問你國母娘娘一 聲,看他夫妻恩愛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問,便知真假矣。」 那太子回心道:「正是。且待我問我母親去來。」他跳起身,籠了白玉珪就走。 行者扯住道:「你這些人馬都回,卻不走漏消息?我難成功。但要你單人獨馬進 城,不可揚名賣弄。莫入正陽門,須從後宰門進去。到宮中見你母親,切休高聲 大氣,須是悄語低言。恐那怪神通廣大,一時走了消息,你娘兒們性命俱難保 也。」太子謹遵教命。出山門吩咐將官:「穩在此扎營,不得移動。我有一事, 待我去了就來,一同進城。」看他:     指揮號令屯軍士,上馬如飛即轉城。 這一去,不知見了娘娘,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八回 嬰兒問母知邪正 金木參玄見假真 逢君只說受生因,便作如來會上人。     一念靜觀塵世佛,十方同看降威神。     欲知今日真明主,須問當年嫡母身。     別有世間曾未見,一行一步一花新。 卻說那烏雞國王太子自別大聖,不多時,回至城中。果然不奔朝門,不敢報傳宣 詔,徑至後宰門首,見幾個太監在那裏把守。見太子來,不敢阻滯,讓他進去 了。好太子,夾一夾馬,撞入裏面,忽至錦香亭磴。只見那正宮娘娘坐在錦香亭 上,兩邊有數十個嬪妃掌扇,那娘娘倚雕欄兒流淚哩。你道他流淚怎的?原來他 四更時也做了一夢,記得一半,含糊了一半,沉沉思想。 這太子下馬,跪於亭下,叫:「母親。」那娘娘強整歡容,叫聲:「孩兒,喜 呀!喜呀!這二三年在前殿與你$ 生。萬望大聖與我等剿除 此怪,拯救山上生靈。」行者道:「你等既受他節制,常在他洞下,可知他是那 裏妖精,叫做甚麼名字?」眾神道:「說起他來,或者大聖也知道。他是牛魔王 的兒子,羅剎女養的。他曾在火燄山修行了三百年,煉成三昧真火,卻也神通廣 大,牛魔王使他來鎮守號山。乳名叫做紅孩兒,號叫做聖嬰大王。」 行者聞言,滿心歡喜。喝退了土地、山神,卻現了本像,跳下峰頭,對八戒、沙 僧道:「兄弟們放心,再不須思念,師父決不傷生,妖精與老孫有親。」八戒笑 道:「哥哥莫要說謊。你在東勝神洲,他這裏是西牛賀洲,路程遙遠,隔著萬水 千山,海洋也有兩道,怎的與你有親?」行者道:「剛才這夥人都是本境土地、 山神,我問他妖怪的原因,他道是牛魔王的兒子,羅剎女養的,名字喚做紅孩 兒,號聖嬰大王。想我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遍遊天下名山,尋訪大地豪 傑,那牛魔王曾與老孫結七弟兄。一般五六個魔王,止有老孫生得小巧,故此把 牛魔王稱為大哥。這妖精是牛魔王的兒子,我與他父親相識,若論將起來,還是 他老叔哩,他怎敢害我師父?我們趁早去來。」沙和尚笑道:「哥呵,常言道: 『三年不上門,當親也不親』哩。你與他相別五六百年,又不曾往還杯酒,又沒 有個節禮相邀,他那裏與你認甚麼親耶?」行者道:「你怎麼這等量人?常言 道:『一葉浮萍歸大海,為人何處不相逢。』縱然他不認親,好道也不傷我師 父。不望他相留酒席,必定也還我個囫圇唐僧。」 三兄弟各辦虔心,牽著白馬,馬上馱著行李,找大路一直前進。無分晝夜,行了 百十里遠近,忽見一松林,林中有一條曲澗,澗下有碧澄澄的活水飛流,那澗梢 頭有一座石板橋,通著那廂洞府。行者道:「兄弟,你看那壁廂有石崖磷磷,想 必是妖精住處了。我等從眾商議:那個管看守行李、馬匹?那個肯跟我過去降 妖?」八戒道:「哥哥,老豬沒甚坐性,我隨你去罷。」行者道:「好,好。」 教:「沙僧將馬匹、行李俱潛在樹林深處,小心守護,待我兩個上門去尋師父 耶。」那沙僧依命。八戒相隨,與行者各持兵器前來。正是:     未煉嬰兒邪火勝,心猿木母共扶持。 畢竟不知這一去吉兇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一回 蠖 心猿遭火敗 木母被魔擒 善惡一時忘念,榮枯都不關心。晦明隱現任浮沉。隨分饑餐渴飲。神靜湛然常 寂,昏冥便有魔侵。五行蹬蹭破禪林。風動必然寒凜。 卻說那孫大聖引八戒別了沙僧,跳過枯松澗,徑來到那怪石崖前。果見有一座 洞府,真個也景致非凡。但見:     $ 殿。教娘娘放上件寶貝。須臾抬出,放在白玉階前,教陷僧道:「你兩家各賭法力,猜那櫃中是何寶貝。」 三藏道:「徒弟,櫃中之物,如何得知?」行者斂祥光,還變作蟭蟟蟲,釘在唐 僧頭上道:「師父放心,等我去看看來。」好大聖,輕輕飛到櫃上,爬在那櫃腳 之下,見有一條板縫兒。他鑽將進去,見一個紅漆丹盤,內放一套宮衣,乃是山 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用手拿起來,抖亂了,咬破舌尖上,一口血哨噴將去, 叫聲:「變!」即變作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鐘。臨行又撒上一泡臊溺。卻還從板縫 裏鑽出來,飛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你只猜是破爛流丟一口鐘。」三藏道: 「他教猜寶貝哩,流丟是件甚寶貝?」行者道:「莫管他,只猜著便是。」 唐僧進前一步,正要猜,那鹿力大仙道:「我先猜,那櫃裏是山河社稷襖、乾坤 地理裙。」唐僧道:「不是,不是,櫃裏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道:「這 和尚無禮,敢笑我國中無寶,猜甚麼流丟一口鐘。」教:「拿了!」那兩班校尉 就要動手。慌得唐僧合掌高呼:「陛下,且赦貧僧一時,待打開櫃看。端的是 寶,貧僧領罪﹔如不是寶,卻不屈了貧僧也?」國王教打開看。當駕官即開了, 捧出丹盤來看,果然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大怒道:「是誰放上此物?」龍 座後面閃上三宮皇后道:「我主,是梓童親手放的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卻 不知怎麼變成此物?」國王道:「御妻請退,寡人知之。宮中所用之物,無非是 緞絹綾羅,那有此甚麼流丟?」教:「抬上櫃來,等朕親藏一寶貝,再試如何。」 那皇帝即轉後宮,把御花園裏仙桃樹上結得一個大桃子,有碗來大小,摘下,放 在櫃內,又抬下叫猜。 唐僧道:「徒弟呵,又來猜了。」行者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又嚶的一 聲,飛將去,還從板縫兒鑽進去,見是一個桃子,正合他意。即現了原身,坐在 櫃裏,將桃子一頓口啃得乾乾淨淨,連兩邊腮凹兒都啃淨了,將核兒安在裏面。 仍變蟭蟟蟲,飛將出去,釘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只猜是個桃核子。」長老 道:「徒弟呵,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幾乎拿去典刑。這番須猜寶貝方好。 桃核子是甚寶貝?」行者道:「休怕,只管贏他便了。」 三藏正要開言,聽得那羊力大仙道:「貧道先猜,是一顆仙桃。」三藏猜道: 「不是桃,是個光桃核子。」那國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國師 猜著了。」三藏道:「陛下,打開來看就是。」當駕官又抬上去打開,捧出丹 盤,果然是一個核子,皮肉俱無。國王見了,心驚道:「國師,休與他賭鬥了, 讓他去罷。寡人$ 王還照舊罷,不要吃壞例子。」 那怪不容分說,放開襆,就捉八戒。獃子撲的跳下來,現了本相,掣釘鈀,劈手 一築恣C那怪物縮了手,往前就走,只聽得噹的一聲響。八戒道:「築破甲了。」 行者也現本相看處,原來是冰盤大小兩個魚鱗。喝聲:「趕上。」二人跳到空 中。那怪物因來赴會,不曾帶得兵器,空手在雲端裏問道:「你是那方和尚,到 此欺人,破了我的香火,壞了我的名聲?」行者道:「這潑物原來不知。我等乃 東土大唐聖僧三藏奉欽差西天取經之徒弟。昨因夜寓陳家,聞有邪魔,假號靈 感,年年要童男女祭賽。是我等慈悲,拯救生靈,捉你這潑物。趁早實實供來: 一年吃兩個童男女,你在這裏稱了幾年大王?吃了多少男女?一個個算還我,饒 你死罪。」那怪聞言就走,被八戒又一釘鈀,未曾打著,他化一陣狂風,鑽入通 天河內。 行者道:「不消趕他了,這怪想是河中之物。且待明日設法拿他,送我師父過 河。」八戒依言,徑回廟裏,把那豬羊祭醴,連桌面一齊搬到陳家。此時唐長 老、沙和尚,共陳家兄弟,正在廳中候信,忽見他二人將豬羊等物都丟在天井 裏。三藏迎來問道:「悟空,祭賽之事何如?」行者將那稱名趕怪鑽入河中之 事,說了一遍。二老十分歡喜,即命打掃廂房,安排床鋪,請他師徒就寢不題。 卻說那怪得命,回歸水內,坐在宮中,默默無言。水中大小眷族問道:「大王每 年享祭,回來歡喜,怎麼今日煩惱?」那怪道:「常年享畢,還帶些餘物與汝等 受用,今日連我也不曾吃得。造化低,撞著一個對頭,幾乎傷了性命。」眾水族 問:「大王,是那個?」那怪道:「是一個東土大唐聖僧的徒弟,往西天拜佛求 經者,假變男女,坐在廟裏。我被他現出本相,險些兒傷了性命。一向聞得人 講:唐三藏乃十世修行好人,但得吃他一塊肉,延壽長生。不期他手下有這般徒 弟。我被他壞了名聲,破了香火,有心要捉唐僧,只怕不得能彀。」 那水族中閃上一個斑衣鱖婆,對怪物跬跬拜拜,笑道:「大王要捉唐僧,有何難 處?但不知捉住他,可賞我些酒肉?」那怪道:「你若有謀,合同用力,捉了唐 僧,與你拜為兄妹,共席享之。」鱖婆拜謝了道:「久知大王有呼風喚雨之神 通,攪海翻江之勢力,不知可會降雪?」那怪道:「會降。」又道:「既會降 雪,不知可會作冷結冰?」那怪道:「更會。」鱖婆鼓掌笑道:「如此,極易, 極易。」那怪道:「你且將極易之功,講來我聽。」鱖婆道:「今夜有三更天 氣,大王不必遲疑,趁早作法,起一陣寒風,下一陣大雪,把通天河盡皆凍結。 著我等善變化者,變作$ 得那 些大小妖精夢夢查查的,披著被,朦著頭,喊的喊,哭的哭,一個個走頭無路, 被這火燒死大半。美猴王得勝回來,只好有三更時候。 卻說那高峰上,李天王眾位忽見火光晃亮,一擁前來。見行者騎著龍,喝喝呼 呼,縱著小猴,徑上峰頭,厲聲高叫道:「來收兵器,來收兵器。」火德與哪吒 答應一聲。這行者將身一抖,那把毫毛復上身來。哪吒太子收了他六件兵器,火 德星君著眾火部收了火龍等物,都笑吟吟贊賀行者不題。 卻說那金洞裏火焰紛紛,諕得個兕大王魂不附體,急欠身開了房門,雙手拿著圈 子,東推東火滅,西推西火消,滿空中冒煙突火,執著寶貝跑了一遍,四下裏煙 火俱熄。急忙收救群妖,已此燒殺大半,男男女女,收不上百十餘丁;又查看藏 兵之內,各件皆無。又去後面看處,見八戒、沙僧與長老還綑住未解,白龍馬還 在槽上,行李擔亦在屋裏。妖魔遂恨道:「不知是那個小妖不仔細,失了火,致 令如此。」傍有近侍的告道:「大王,這火不干本家之事。多是個偷營劫寨之 賊,放了那火部之物,盜了神兵去也。」老魔方然省悟道:「沒有別人,斷乎是 孫悟空那賊。怪道我臨睡時不得安穩。想是那賊猴變化進來,在我這肐膊叮了兩 口。一定是要偷我的寶貝,見我抹勒得緊,不能下手,故此盜了兵器,縱著火 龍,放此狠毒之心,意欲燒殺我也。騂猴呵!你枉使機關,不知我的本事。我但 帶了這件寶貝,就是入大海而不能溺,赴火池而不能焚哩。這番若拿住那賊,只 把刮了點垛,方趁我心。」 說著話,懊惱多時,不覺的雞鳴天曉。那高峰上太子得了六件兵器,對行者道: 「大聖,天色已明,不須怠慢,我們趁那妖魔挫了銳氣,與火部等扶助你,再去 力戰,庶幾這次可擒拿也。」行者笑道:「說得有理。我們齊了心,耍子兒去 耶。」一個個抖搜威風,喜弄武藝,徑至洞口。行者叫道:「潑魔出來,與老孫 打者。」 原來那裏兩扇石門被火氣化成灰燼,門裏邊有幾個小妖,正然掃地撮灰。忽見眾 聖齊來,慌得丟了掃帚,撇下灰耙,跑入裏面,又報道:「孫悟空領著許多天 神,又在門外罵戰哩。」那兕怪聞報大驚,扢迸迸,鋼牙咬響;滴溜溜,環眼睜 圓。挺著長槍,帶了寶貝,走出門來,潑口亂罵道:「我把你這個偷營放火的賊 猴!你有多大手段,敢這等藐視我也?」行者笑臉兒罵道:「潑怪物!你要知我 的手段,且上前來,我說與你聽:     自小生來手段強,乾坤萬里有名揚。     當時穎悟修仙道,昔日傳來不老方。     立志拜投方寸地,虔心參見聖人鄉。     學成變化無量法,宇宙$ 候館掛簾櫳。師徒們轉彎抹角,忽見有一女官侍立街下,高 聲叫道:「遠來的使客,不可擅入城門。請投館驛,註名上簿,待下官執名奏 駕,驗引放行。」三藏聞言下馬,觀看那衙門上有一匾,上書「迎陽驛」三字。 長老道:「悟空,那村舍人家傳言是實,果有迎陽之驛。」沙僧笑道:「二哥, 你卻去照胎泉邊照照,看可有雙影?」八戒道:「莫弄我。我自吃了那盞兒落胎 泉水,已此打下胎來了,還照他怎的?」三藏回頭吩咐道:「悟能,謹言,謹 言。」遂上前與那女官作禮。 女官引路,請他們都進驛內,正廳坐下,即喚看茶。又見那手下人盡是三綹梳 頭,兩截穿衣之類。你看他拿茶的也笑。少頃,茶罷。女官欠身問曰:「使客何 來?」行者道:「我等乃東土大唐王駕下欽差上西天拜佛求經者。我師父便是唐 王御弟,號曰唐三藏。我乃他大徒弟孫悟空。這兩個是我師弟豬悟能、沙悟淨。 一行連馬五口。隨身有通關文牒,乞為照驗放行。」那女官執筆寫罷,下來叩頭 道:「老爺恕罪。下官乃迎陽驛驛丞,實不知上邦老爺,知當遠接。」拜畢起 身,即令管事的安排飲饌。道:「爺爺們寬坐一時,待下官進城啟奏我王,倒換 關文,打發領給,送老爺們西進。」三藏欣然而坐不題。 且說那驛丞整了衣冠,徑入城中五鳳樓前,對黃門官道:「我是迎陽館驛丞,有 事見駕。」黃門即時啟奏。降旨傳宣至殿,問曰:「驛丞有何事來奏?」驛丞 道:「微臣在驛,接得東土大唐王御弟唐三藏,有三個徒弟,名喚孫悟空、豬悟 能、沙悟淨,綎馬五口,欲上西天拜佛取經。特來啟奏主公,可許他倒換關文放 行?」女王聞奏,滿心歡喜,對眾文武道:「寡人夜來夢見金屏生彩艷,玉鏡展 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眾女官擁拜丹墀道:「主公,怎見得是今日之喜 兆?」女王道:「東土男人,乃唐朝御弟。我國中自混沌開闢之時,累代帝王, 更不曾見個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賜來的。寡人以一國之富,願 招御弟為王,我願為后,與他陰陽配合,生子生孫,永傳帝業,卻不是今日之喜 兆也?」眾女官拜舞稱揚,無不歡悅。 驛丞又奏道:「主公之論,乃萬代傳家之好。但只是御弟三徒兇惡,不成相貌。」 女王道:「卿見御弟怎生模樣?他徒弟怎生兇醜?」驛丞道:「御弟相貌堂堂, 丰姿英俊,誠是天朝上國之男兒,南贍中華之人物。那三徒卻是形容獰惡,相貌 如精。」女王道:「既如此,把他徒弟與他領給,倒換關文,打發他往西天,只 留下御弟,有何不可?」眾官拜奏道:「主公之言極當,臣等欽此欽遵。但只是 匹配之事,無媒不$ 。八戒道:「定是這夥鐵匠偷了。快拿出來,略 遲了些兒,就都打死,打死。」那鐵匠慌得磕頭滴淚道:「爺爺,我們連日辛 苦,夜間睡著,乃至天明起來,遂不見了。我等乃一概凡人,怎麼拿得動?望 爺爺饒命,饒命。」行者無語,暗恨道:「還是我們的不是,既然看了式樣, 就該收在身邊,怎麼卻丟放在此?那寶貝霞彩光生,想是驚動甚麼歹人,乘夜 竊去也。」八戒不信道:「哥哥說那裏話?這般個太平境界,又不是曠野深 山,怎得個歹人來?定是鐵匠欺心,他見我們的兵器光彩,認得是三件寶貝, 連夜走出王府,夥些人來,抬的抬,拉的拉,偷出去了。拿過來打呀,打 呀。」眾匠只是磕頭發誓。 正嚷處,只見老王子出來,問及前事,卻也面無人色,沉吟半晌道:「神師兵 器,本不同凡,就有百十餘人也禁挫不動。況孤在此城,今已五代,不是大膽 海口,孤也頗有個賢名在外;這城中軍民匠作人等,也頗懼孤之法度,斷是不 敢欺心。望神師再思可矣。」行者笑道:「不用再思,也不須苦賴鐵匠。我問 殿下:你這州城四面,可有甚麼山林妖怪?」王子道:「神師此問,甚是有 理。孤這州城之北,有一座豹頭山,山中有一座虎口洞。往往人言洞內有仙, 又言有虎狼,又言有妖怪。孤未曾訪得端的,不知果是何物。」行者笑道: 「不消講了,定是那方歹人,知道俱是寶貝,一夜偷將去了。」叫:「八戒、 沙僧,你都在此保著師父,護著城池,等老孫尋訪去來。」又叫鐵匠們不可住 了爐火,一一煉造。 好猴王,辭了三藏,哨一聲,形影不見,早跨到豹頭山上。原來那城相去只有 三十里,一瞬即到。徑上山峰觀看,果然有些妖氣。真是: 龍脈悠長,地形遠大。尖峰挺挺插天高,陡澗沉沉流水急。山前有瑤草鋪茵, 山後有奇花佈錦。喬松老柏,古樹修篁。山鴉山鵲亂飛鳴,野鶴野猴皆嘯唳。 懸崖下,麋鹿雙雙;峭壁前,獾狐對對。一起一伏遠來龍,九曲九灣潛地脈。 埂頭相接玉華州,萬古千秋興勝處。 行者正然看時,忽聽得山背後有人言語。急回頭視之,乃兩個狼頭妖怪,朗朗 的說著話,向西北上走。行者揣道:「這定是巡山的怪物,等老孫跟他去聽 聽,看他說些甚的。」捻著訣,念個咒,搖身一變,變做個蝴蝶兒,展開翅, 翩翩翻翻,徑自趕上。果然變得有樣範: 一雙粉翅,兩道銀鬚。乘風飛去急,映日舞來徐。渡水蛑牆能疾俏,偷香弄絮 甚歡娛。體輕偏愛鮮花味,雅態芳情任卷舒。 他飛在那個妖精頭頂上,飄飄蕩蕩,聽他說話。那妖猛的叫道:「二哥,我大 王連日僥倖:前月裏得了一個美人兒,在洞內盤桓,十分快$ 集後邊的人, 去州許遠,又不是他城中人也,那裏去傳說?二則他肚裏也饑了,我兩個也未 曾吃飯,家中有現成酒飯,賞他些吃了,打發他去罷。」說不了,有一小妖取 了五兩銀子,遞與行者。行者將銀子遞與沙僧道:「客人,收了銀子,我與你 進後面去吃些飯來。」 沙僧仗著膽,同八戒、行者進於洞內。到二層廠廳之上,只見正中間桌上狈高 高的供養著一柄九齒釘鈀,真個是光彩映目;東山頭靠著一條金箍棒,西山頭 靠著一條降妖杖。那怪王隨後跟著道:「客人,那中間放光亮的就是釘鈀,你 看便看,只是出去,千萬莫與人說。」沙僧點頭稱謝了。 噫!這正是:物見主,必定取。那八戒一生是個魯夯的人,他見了釘鈀,那裏 與他敘甚麼情節,跑上去,拿下來,掄在手中,現了本相,丟了解數,望妖精 劈臉就築。這行者、沙僧也奔至兩山頭各拿器械,現了原身,三兄弟一齊亂 打。慌得那怪王急抽身閃過,轉入後邊,取一柄四明鏟,桿長鐏利,趕到天井 中,支住他三般兵器,厲聲喝道:「你是甚人,敢弄虛頭,騙我寶貝?」行者 罵道:「我把你這個賊毛團!你是認我不得。我們乃東土聖僧唐三藏的徒弟。 因至玉華州倒換關文,蒙賢王教他三個王子拜我們為師,學習武藝,將我們寶 貝作樣,打造如式兵器。因放在院中,被你這賊毛團夤夜入城偷來,倒說我弄 虛頭騙你寶貝。不要走,就把我們這三件兵器各奉承你幾下嘗嘗。」那妖精就 舉鏟來敵。這一場,從天井中鬥出前門,看他三僧攢一怪,好殺: 呼呼棒若風,滾滾鈀如雨。降妖杖舉滿天霞,四明鏟伸雲生綺。好似三仙煉大 丹,火光彩晃驚神鬼。行者施威甚有能,妖精盜寶多無禮。天蓬八戒顯神通, 大將沙僧英更美。弟兄合意運機謀,虎口洞中興鬥起。那怪豪強弄巧乖,四個 英雄堪廝比。當時殺至日頭西,妖邪力軟難相抵。 他們在豹頭山戰鬥多時,那妖精抵敵不住,向沙僧前喊一聲:「看鏟。」沙僧 讓個身法躲過。妖精得空而走,向東南巽宮上,乘風飛去。八戒拽步要趕,行 者道:「且讓他去。自古道:『窮寇勿追。』且只來斷他歸路。」八戒依言。 三人徑至洞口,把那百十個若大若小的妖精盡皆打死。原來都是些虎狼彪豹、 馬鹿山羊。被大聖使個手法,將他那洞裏細軟物件並打死的雜項獸身與趕來的 豬羊,通皆帶出。沙僧就取出乾柴放起火來、八戒使兩個耳朵搧風,把一個巢 穴一時燒得乾淨。卻將帶出的諸物,即轉州城。 此時城門尚開,人家未睡。老王父子與唐僧俱在暴紗亭盼望,只見他們撲哩撲 剌的丟下一院子死獸、豬羊及細軟物件。一齊叫道:「師父,我們已得$ 王居之屋,頗 華麗整潔。民庶房屋起造如樓,上不通板,卻用檳榔木劈開如竹片樣,密擺用藤 紮縛甚堅固,上鋪藤簟竹蓆,坐臥食息皆在其上。  王者之絆用白布纏頭,上 不穿衣,下圍絲嵌手巾,加以錦綺壓腰。出入騎象或乘轎,一人執金柄傘,茭蔁 葉做甚好。王係鎖俚人氏,崇信釋教。國人為僧為尼姑者極多。僧尼服色與中磯 頗同。亦住庵觀,持齋受戒。其俗凡事皆是婦人主掌,其國王及下民若有謀議、 刑罰、輕重、買賣一應巨細之事,皆決於妻。其婦人志量果勝於男子,若有妻與 我中國人通好者,則置酒飯同飲坐寢,其夫恬不為怪,乃曰:「我妻美,為中國 人喜愛。」男子撮髻,用白頭布纏頭,身穿長衫。婦人亦椎髻,穿長衫。男子年 二十餘歲則將莖物周回之皮,如韮菜樣細刀挑開,嵌入錫珠十數顆皮內,用藥封 護,待瘡口好,才出行走。其狀累累如葡萄一般。自有一等人開鋪,專與人嵌焊 銖,以為藝業。如國王或大頭目或富人,則以金為虛珠,內安砂子一粒,嵌之行 走,玎玎有聲,乃以為美。不嵌珠之男子為下等人,此最為可怪之事。男女婚姻 ,先請僧迎男子至女家,就令僧討取童女喜紅,貼於男子之面額,名曰利市,然 後成親。過三日後,又請僧及諸親友拌檳榔彩船等物,迎其夫婦回於男家,置酒 作樂待親友。死喪之禮,凡富貴人死,則用水銀灌於腹內而葬之﹔閑下人死,擡 屍於郊外海邊,放沙際,隨有金色之鳥大如鵝者,三五十數,飛集空中下將屍肉 盡食飛去。餘骨家人號泣就棄海中而歸,謂之鳥葬,亦請僧設齋誦經禮佛而已。   國之西北去二百餘里有一市鎮,名上水,可通雲南後門。此處有番人五六百 家,諸色番貨皆有賣者,紅馬斯肯的石,此處多有賣者。此石在紅雅姑肩下,明 淨如石榴子一般。中國寶船到暹羅,亦用小船去做買賣。  其國產黃速香、羅 褐速香、降真香、沈香、花梨木、白豆蔲、大風子、血竭、藤結、蘇木、花錫、 象牙、翠毛等物。其蘇木如薪之廣,顏色絕勝他國出者。異獸有白象、獅子、貓 、白鼠。其蔬菜之類,如占城一般。酒有米酒、椰子酒、二者俱是燒酒,其價甚 賤。牛羊雞鴨等畜皆有。國語頗似廣東鄉談音韻。民俗囂淫,好習水戰。其王常 差部領討伐鄰邦。買賣以海當錢使用,不拘金艱銅錢俱使,惟中國歷代銅錢則不 使。其王每差頭目將蘇木降香等寶進貢中國。 滿剌加國   自占城向正南,好風船行八日到龍牙門。入門往西行,二日可到。此處舊不 稱國,因海有五嶼之名,遂名曰五嶼。無國王,止有頭目掌管。此地屬暹羅所轄 ,歲輸金四十兩,否則差人征伐。永樂七年$ ,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兀的不痛殺我也!   〔正旦唱〕   【黃鐘尾】我做了個銜冤負屈沒頭鬼,怎肯便放了你好色荒淫漏面賊!想人心不可欺, 冤枉事天地知,爭到頭,競到底,到如今待怎的?情愿認藥殺公公,与了招罪。婆婆也, 我怕把你來便打的,打的來恁的。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   〔隨祗候押下〕     〔張驢儿做叩頭科,云〕   謝青天老爺做主!明日殺了竇娥,才与小人的老子報的冤。   〔卜儿哭科,云〕   明日市曹中殺竇娥孩儿也,兀的不痛殺我也!   〔孤云〕   張驢儿,蔡婆婆,都取保狀,著隨衙听候。左右,打散堂鼓,將馬來,回私宅去   也。   〔同下〕 ●第三折     〔外扮監斬官上,云〕   下官監斬官是也。今日處決犯人,著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來人閒走。   〔淨扮公人,鼓三通,鑼三下科,劊子磨旗、提刀、押正旦帶枷上,劊子云〕   行動些,行動些,監斬官去法場上多時了。   〔正旦唱〕   【正宮•端正好】沒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惊天。 頃刻間游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滾繡球】有日月朝暮懸, 有鬼神掌著生矉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跖顏淵: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 卻元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 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劊子云〕   快行動些,誤了時辰也。   〔正旦唱〕   【倘秀才】則被這枷紐的我左側右偏,人擁的我前合后偃。我竇娥向哥哥行有句言。   〔劊子云〕   你有甚么話說?   〔正旦唱〕   前街里去心怀恨,后街里去死無冤,休推辭路遠。     〔劊子云〕   你如今到法場上面,有甚么親眷要見的,可教他過來見你一面也好。   〔正旦唱〕   【叨叨令】可怜我孤身只影無親眷,則落的吞聲忍气空嗟怨。   〔劊子云〕   難道你爺娘家也沒的?   〔正旦云〕   止有個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應去了,至今杳無音信。   〔唱〕   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   〔劊子云〕   你适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什么主意?   〔正旦唱〕   怕則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見。   〔劊子云〕   你的性命也顧不得,怕他見怎的?   〔正旦云〕俺婆婆若見我披枷帶鎖赴法場餐刀去呵,   〔唱〕   枉將他气殺也么哥,枉將他气殺也么哥。告$ :「你好人家子孫,也不該幹此事。不如討銀與 我媳賠醜罷。」主人曰:「便對三年苗與你。」   佃取婦腳帶,繫住主頸曰:「我不肯。」出外取刀磨曰:「定殺死他。」母 出外搶刀曰:「他是官家舍,白的是銀,黃的是金,要得他幾多。若殺死他,我 你也不得安生。」再入勸主曰:「我兒性子不好,你再寫田契與他。」主人曰: 「亦可。」佃母取紙與寫契。佃戶立旁,勒要更寫毗連田,共湊二十桶,作價二 十兩,主人亦寫與之。佃母再與子商曰:「本意只抵賴苗,不意多得二十兩。今 晚你須避開,再令媳婦陪他一宵,方服得他心。可保無事。」佃曰:「已得娶妻 之本,就讓他一宵。」半午後,方整酒出,佃欲請人陪。佃母曰:「不可,只我 老人自陪。」   三人同坐,主人只索飯吃回去。佃母曰:「適間兒子蠢性,千萬勿怪,我自 陪你。」叫兒先吃飯往母舅家,故說借銀相添買田,兒去訖。佃母呼婦出陪,主 人曰:「你母子裝套弄我,明日必告官理論。」誚母發誓曰:「我若套弄你,我 即死在今日。」佃婦泣曰:「若告,我便縊死。」主人見婦泣翻,料其非套曰: 「我不管你有套否,今晚更與我睡一夜,便當送你。」佃母連聲應曰:「憑媳婦 。」婦曰:「挨定陪你。男人若有言,嫁我便是。」主人被此瞞過,只宿一宵而 去。安然無後話。   按:佃母極狡猾,安排圈子已定,又令奸須過手,又令再陪一夜,方得主人 心諒。不然,主佃之分,豈空套可籠,此佃母一狡棍也。述與後人知防。   三婦騎走三匹馬   荊南道上,人多畜馬,以租行客,日收其利。有三婦輕身同行,遇馬夫牽回 馬三匹,三婦各租乘一匹。末嬸曰:「伯姆善乘馬者先行,我二人不善乘者隨後 。」行不一里,末嬸叫馬夫,扶下馬小宜。馬夫緊抱以下,有討趣之意。末嬸曰 :「你討我便宜。」馬夫曰:「不敢,要緊挾些方不跌。」末嬸曰:「看你亦知 趣,我久無丈夫的,亦不怕你挾。」馬夫曰:「既不怕,前有小茅房,再同我相 抱一抱何如?」婦曰:「要趕路,今晚在你家借歇何如?」馬夫曰:「無三鋪牀 。」婦曰:「伯姆兩人同榻,我只旁?。」馬夫曰:「的要傍我?,我不索你租馬 銀。」婦人曰:「人比馬價,你又討便宜。」馬夫曰:「兩有便宜事,可不好幹 。」兩人正在此私約,前面次伯姆墜馬。   婦指馬夫曰:「快去扶我小姆。」馬夫行且回顧曰:「不要哄我。」婦曰: 「小姆若跌壞,怕他不在半路歇,我你事一定成矣。」馬夫忙奔前去,次姆跌在 路,盤坐挪腳曰:「跌傷了腳,又跌傷了腿。」馬夫扶起上馬曰:「須趕路。」 次$ :「何人無理敢來奸盜。」言未數聲,無二以手巾緊勒其頸, 須曳而死。次日,使女去報知董氏之子李英,及到寺無二已先逃走矣。但無二久 出名,各處人多認得,李英僱人遍處緝拿。不兩日拿到送縣,王爺即點民兵百餘 ,圍繞其寺,時寺僧已四散逃命,無僧可拿。王爺再命焚其寺,將無二責了四十 ,問典刑之罪。達悔財本俱喪,無顏回家,後家中已知達逃回,叫人尋覓歸家。 髮長方敢出,此愚人信僧之明鑒也。   按:寺門藏奸,僧徒即賊,此是常事。亦往往有敗露者,人不目見,亦多耳 聞,何猶不知戒。而婦人入寺,男子出家,真大愚也。董雖死,猶幸節完。丁達 雖幸逃生,而財本已喪。使當時與無二並獲,何分清濁,必並死獄中矣。故邪說 引誘人者,無論士農工商,皆當勿信而遠之可也。   僧似伽藍詐化疏   天元寺年久傾頹,住持僧完朗有意修之,恐工費浩大,非有大力者,發願獨 任,未易舉手。忽日遊方僧若冰來寺投宿,身幹魁梧,面方而黑,目圓耳長,宛 似本寺伽藍形像。完朗一見心喜,夜設齋款待,甚加勤敬。次日僧若冰曰:「寶 剎非興旺,何如此肯接待十方。」完朗曰:「興我寺者,在尊宿一臂之力,敢大 有所托。」若冰曰:「山家緣簿,怎能相助?」完朗曰:「此寺須五百金方可全 修,雖化些少眾緣,亦不濟事。   看尊相,極似我本寺伽藍,托你擇巨富家,若化其全修,待彼在允否間,約 其來寺親看,我自有方法納之。」若冰會意,前去大江邊,有柴商財本巨萬。若 冰備乾糧在身,直到柴排廳中,朗誦一經,結跌而坐,高叫曰:「化緣。」柴商 荊秀雲,命手下以錢與之。僧全不視曰:「吾非化小可錢鈔,貧僧與施主有夙緣 ,要化千金。」秀雲作色曰:「化千金何用?」僧曰:「此去二百里,有天元寺 ,前創時施主有緣在,故今生大富。近年頹壞,須五百金修理。又須五百金為香 火田,後可保長久。則施主功德遠大矣。」秀雲曰:「你為寺化疏,前生與此寺 何緣?」僧曰:「寺本我居食之地,非有緣得久處乎?」秀雲不睬之。   僧在柴排坐三日不去。手下人以飯與食亦食,不與亦不食。又過四日,秀雲 曰:「吾舍三百相助,你更去化別人。」僧曰:「有緣者不能化,無緣者何勞空 說。」秀雲曰:「你把疏簿來,我題三百兩。」僧曰:「疏簿在寺中,三百亦不 夠用,不須題,你圖今生享福,只施五百兩,若蹩來世津梁,非千金不可。」秀 雲曰:「吾不信今生來生,你且領三百兩去,好心修造,不足者,豈無別善人相 助?」僧曰:「吾那要銀,你自送與住持僧。」秀雲曰:「吾十日後送到寺來。$ 去 救之。」宓老即招五十餘人,前後到庵,班八引至庵後房中,打開門認出宓子, 又搜出十數童輩。即令眾人捆住僧小山,並同庵三人都縛來,狀送到官。官先審 問眾童曰:「汝等如何被引入庵?」眾童曰:「和尚以手摩我眼睛,便見兩邊, 背後,都是猛虎、毒蛇,將來咬人、傷人,惟面前一條路,清淨好行,我輩只向 前走,便到此庵,被和尚幽閉祝」又問曰:「和尚留汝等在庵幹何事?」   眾童曰:「可恨這禿子,不拘日夜,將我等做苦春,極是疼痛。若不從,便 將大杖撻打,眾人怕他,只得從他所為。」又問曰:「先拐來的,後必長大,都 放在何處去?」眾童曰:「有病者,有長大者,和尚說放他回去,未知後都回家 档?」官再審僧小山曰:「你拐來眾童後病的、長的,都放那裡去?」僧不敢應   再問同庵三人都云:「毒死埋訖。」官聞言大怒,將小山打四十,同庵者各 打二十。曰:「此罪不容於死。」令鎖出衙門外,許失童之家群聚手毆,打得身 無完膚,有割其陽,塞於僧口者,半日而死。人莫不恨其淫,而快其死。後將其 庵焚之,拐帶之禍遂息。   按:好男風者,禽犢之行,此僧必有春意之方,非拐諸幼童,無以快其欲。 又習得妖法,摩其眼睛,則昏花見怪,故可誘致童男,其罪浮於天矣。積惡貫盈 ,眾戮其身,言之羞口舌,書之污簡牘,人誰不切齒之。世有負男子之軀者,其 可襲此僧之惡行哉! 第二十四類 引嫖騙   父尋子而自落嫖   富人左東溪,止生一子少山,常帶千金財本,往南京買賣。   既而入院彳亢示毛月華,一年不歸。東溪問於人,知子以嫖故,因貪歡忘返 。累以信促之歸,初猶回音,推托以帳未取完,後信往亦不答。東溪聞其財本, 已費過半矣,心中甚怒。欲自往尋之,又思空行費盤纏,乃帶三百金貨物,僱僕 施來祿同往京尋子。人貨到京,早有人報知少山云,爾父帶貨來賣,兼欲尋汝。   少山聞言甚悶,急呼其麻毛惜卿謀之曰:「家父特來催我歸,爾計能陷他亦 嫖,則我在此可久。不然今須與你別矣。」惜卿曰:「你但深藏此間,勿與相見 ,我自有理會。」即遣人邀前院荀榮媽來,托他巧為牢籠,榮媽許諾而去。東溪 問在京客伙,知子在毛惜卿家、嫖其女月華。逕尋惜卿家來,欲呼子歸,惜卿出 而款待甚恭。東溪曰:「小頑少山在你家,我到京十餘日矣,可叫他出來見我。 」惜卿悚敬曰:「相公即少山令尊乎?妾幸披雲睹日也。令郎前在寒舍兩三個月 ,今月餘前,送別久矣。」即喚女月華出見,指曰:「此而翁也。」命下拜,東 溪不禮之。又命設席,東溪$ 後日有會,問及即在,方表不忘之意,故不敢轉贈於人。此 銀扇墜乃預打造以回答人者,旁鑄有妾名,故願相贈也。」   東溪受之而歸。明日謂來祿曰:「看妓家極難做,只誤傾一盆水,費盡小心 承奉人,惟恐不當人意,我豈可過吃他物?我宿兩晚,又吃四席酒,以銀四兩與 之。受一銀扇墜,以金銀玉,三枝簪答之,並這身衣服,你送去還他,我不再去 。」原來前兩夜來祿亦得婢桂英伴宿,兩人情意綢繆,更相捨不得。臨行囑咐曰 :「主人若再來嫖,又得再會。」故來祿只願得主肯嫖,力勸曰:「前日空手去 ,也這般相敬。今日有銀、有簪送他,他不留宿,豈不留酒乎?再吃他何妨?東 溪信之,再與僕往,以銀簪送之。慶雲得了,喜色滿面,持入誇與媽曰:「左相 公送我銀四兩,簪三根,非妾取奉得歡喜,豈送許多禮乎?」荀媽亦大喜,出叩 謝曰:「本不當受厚禮,既蒙賜,還在寒舍消耍幾日。」東溪假辭要回,慶雲挽 入內房,酒席已備。東溪曰:「又煩宴我,後何以報?」慶雲曰:「前日只是賠 禮,今日所賜銀,已准後帳。」東溪曰:「前銀還前,我若嫖,須從今日算起。 」由是日夜流連,忘其時月。來祿亦得再與桂英會,二人喜不自勝,侍奉加慇懃 ,使喚加聽命,主僕皆樂而忘歸矣。   東溪時或謂僕曰:「當要知止。銀費去多矣。」來祿便誘曰:「人有金帛, 正要追歡買笑。相公掌許大家,才得此幾月快心,縱此銀用盡,家中何患無吃著 。不及此去老時行樂,人生寧有百年,何必作守銀虜也。」東溪心本迷戀,又累 被來祿勸誘,並不知回頭。不覺半年餘,三百金幾盡,桂英時向來祿索衣服、簪 珥,來祿轉求於主,主曰:「亦未知我用多少疑須與荀媽算之,然後留盤纏回去 。」及算過,已用過三百餘兩。盡貨物還之尚未夠,盤費全無辨。來祿曰:「小 主本多,可去借些。」   東溪曰:「不好開口,你去婉轉言之。」少山知父本嫖盡,撫掌大笑,令月 華設席,請父及慶雲來餞行。」然後東溪與子默默同歸。只謂緣遇使然,不知為 計所陷也。   按:尤物移人,麗色傾城,自昔慨之,安有入酛蠖中,而皓然不滓者。東溪 非為彳亢示而來,直欲尋子而歸。其深知妓之迷人,與嫖之破家審矣。乃入其中 ,而掘泥揚波,更甚於子。不邇聲色。不溺情慾者,能幾人哉!孔子曰:「吾未 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則賢賢易色者,信難矣。故院中語曰:「不怕你來了乖, 只怕你乖不來。」則惟勿蹈其地者,可超然樊籠外矣。   不然,未有不受其羈迷者。 第一回 救窮途名顯當官 申冤獄慶流奕世 《畫堂春》:  $ 道:「望老爺寬限幾日,尋出人來,就是天恩。」縣官聽了這句話,就把湯小春著落十牌鄰保起。正還要吩咐幾句,只見巡捕典史上堂參見。那典史行禮畢,便問道:「大爺這一起是什麼事的?」縣官道:「是拐騙人口的。」典史把湯小春看了一眼道:「還是這小伙子拐了什麼人,還是什麼人拐了這小伙子?」縣尊道:「這人名喚湯小春,年紀雖小,一付好大膽子。初五夜間,把錢生員的妻子拐了去,以致錢生員具詞在這裡,尚未審決。」典史低著頭,想了一想道:「大爺,這件事典史有些疑心,未必便是此人。」縣尊道:「貴衙莫不知些風聲麼?」典史道:「典史也不曾的知風聲。只是初六五更時,典史在城外巡捕回來,將入東門,見一男子同著一婦人,肩上各背一包裹,劈頭走出城來。其時典史把他兩個仔細看兩眼,他兩個覺得有些慌張,急急走了去。典史心下有些疑心。但見他人物斯文,不像個盜逃的,故不曾拿得。如今看來,那個一定是錢兄的令正了。但那同走的男子,與這廝面貌,大不相同。」縣官聽說,也自狐疑不決起來,暗想道:「這事倒是我認錯了?便回說道:「緝捕逃亡,原是貴行的事,而今便勞尊上心緝捕一緝捕,就可鬆了這個無辜的人。」典史滿口應承,當下作別出來。縣官遂把湯小春保在外邊,著令五日再比。眾人叩謝而出,不提。有詩贊典史曰:   曉角初吹匹馬來,匆匆猶解識奸回。片言辨破無辜獄,更獲逃人可當媒。   典史回到衙中,卻有些懊悔起來。在堂尊面前,應便應承了,一時間那裡去緝得著人?正在那裡思想悻個方法,只見堂上有人走來說道:「大爺在後堂接四爺說話。」典史暗自道,剛剛吩咐得出,難道就要進去回話?連忙穿帶起來,走到後堂相見。縣尊道:「我衙裡有個朋友,精於《易》數。適才進去,把那樁事央他?看一數。他說,走夫人口,不出東南上五十里近木的所在。有一門子說道:「離東門五十里有一個木家莊,莫不他兩個藏在那裡?敢勞貴衙火速一行。今日出去,明日轉來,便好歸結這一樁事。」典史領了堂尊之命,換了便服,帶一班緝捕人役,扳鞍上馬,出了東門。不多時,將近木家莊。那些耕田的農夫,有幾個認得是典史老爺的,連忙丟了鋤頭鐵耙,近前磕頭,問道:「老爺今日何事下鄉?」典史道:「我奉堂上明文,到木家莊來拿一起人犯。工夫各自忙,此時正是耕種的時節,不要妨你們的農業,各自去罷。」內中有兩個是木家莊上的人,便問道:「不知老爺到本家莊上捉那個?」典史道:「要捉一起盜逃的。」那兩人道:「莫非是木莊的外甥餘大郎麼?」典史道:「正是餘大。他初六日帶一婦人同來的。」$ 是聖壽禪寺。魏推官道:「是隔屬,不妨打轎去一隨喜。」不多帶人役,不開道,竟到林子裡來,卻見:   竹欹如延客,松喬似引人。江村人跡少,一逕繡苔茵。象  轉過林子,聽得鐘聲斷續,笙管悠揚。是幾個行童將著樂器,十許個僧人執著香,迎來。到山門,又是一個老僧,鬢餘殘雪,面有月光,躬身相迓。入大殿,參了諸佛。轉到方丈,卻是紙窗竹屋,風致悠然。小草名花,幽妍可憩。器具修潔,微塵不生。滿壁鬥方詩畫,都是贊主僧道寂的。   有道:百年老樹知僧臘,一片明蟾映古心。   有道:廿載遠城市,一心橫古今。   有道:解到風旛緣著想,悟來明鏡本無台。   有道:慧從定裡出,覺作世之先。   魏推官看了道:「這老僧想是寂和尚了。方外高人,可以賓主禮見。」   老僧謙讓許久,側坐了。須臾茶至,排列些果品點心,極精潔。相與談些口頭禪,彼此推重。總之做官的談禪,見解已超俗人。和尚們也假借他,故此說得。坐久進齋,盡有遠方之物,似出宿備。魏推官道:「上人禪林名宿,正直脫去俗情。適才煩僧行遠迎,如此厚款,太厚了麼?」側邊立著一個會搗鬼快嘴小和尚,答應道:「師祖平日不輕見人,禮數脫略。三日前,定中知大貴人將到。特差小僧前往城市,預備蔬菜。早間吩咐僧行,門外迎接,故此如此。」魏推官道:「寂上人,果然能前知麼?」寂和尚道:「不敢。是小僧浪言。」魏推官也笑是鬼話。當晚就宿寺中,與寂和尚做個知己。寺中也就立個大檀越老爺魏,大紅紙疏頭。魏推官雖道他是鬼話,故意試他,回日與每次過往俱去探他,那迎款宛同一日。這次魏推官也去訪他。到府,不過照例到府縣衙門,查一查倉庫,點一點人役,把罪囚過一過堂。憑吏書簡幾個矜疑的,聽代巡開釋。向府縣正官,討一討佐二雜職賢否,並不好書吏應戒飭的,造冊以候代巡獎戒。其時值張太岳母喪回籍,兩院三司,都到江陵赴弔,魏推官也且回任。   葫蘆依樣畫,書吏枉奔波。誰是急公者,虛心為勘磨。   回衙,不免理論日前未完事件。陳箎前已尋著單規,央他尋大分上。單外郎主張,千金過龍,可以無事。陳箎道:「魏四府聞得他不曾破手。若造次進去,一變臉,這番事體,越不好了。若沒有貼體鄉親,不若尋張閣老公子。」單外郎笑道:「我做得與你做,是便宜你。張公子怕三千金不開眼哩!」陳箎見他說得是,就聽他,將千金交與單外郎。單外郎乘官不在,先與管家講起。管家道:「奶奶要得緊。奶奶應了,不怕老爺不依。」單外郎故意激他,道:「我見老爺甚是執法,怕奶奶也做不來。若做得時,萬金也可得。管$ ,輕輕丟去了。」魏奶奶帶著笑,走進相見,道:「甚麼八座丟去了?若是好的,還叫人尋將來。」魏推官道:「只為你六百兩銀子,賣去了我一個吏部尚書。」奶奶道:「若買賣得個吏部尚書,還是銀子好。」魏推官把從前一段事,細細說與,道:「暗有鬼神,駟馬莫及。」歎息悲傷,幾於淚下。   漫喜筐篚盈積,誰知天道彰明。聚盡魏州城鐵,鑄他錯字不成。   奶奶見他怨悵,道:「你是怕我又做甚事,說這鬼話。想還是秀才時,窮鬼附你體說的。」奶奶見是說不入頭,洋洋去了。未幾,是張江陵新例:南邊江洋與北地響馬,審實俱決不待時。旨下,部文到,這龜子與眾強人,俱各押赴市曹斬首。可憐:   正是煙花主帥,何關斬揭渠魁。蕭艾盡歸刪刈,彩筆織就風雷。   魏推官聞之,越發杌陧。不及考滿,病弱,只得告假回籍,不數年身故。可見不當而得,明有人非,暗有鬼責。丈夫心地光明,一介不取;便沒有鬼神,也不可苟且,況是圖財害人。至於淺見,最是婦人,如何可令做主?這病源,先在未讀書做官時,便畜了富貴利達之心。一到得官,大家放肆,未有不害事的。我請問眾守財虜,貪財是要顧妻子,要營官職?若並一身不能保,應得祿位,俱為削去,不可警省麼!匭冥之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在法擢錢,敲剝百姓,更是不可。   若到聽分上,雖雲他人得財,罪過終是我作。作聰明任性,雖雲此中無染,終是明而不明,有負洗冤雪枉四字。近來又見黨護書役,聽其脫罪。真逼死人的,反作原告,無辜的破家殺身。草刈無罪,芥視青衿。催牌如火,批駁如雲,必欲鍛鍊成獄。蓋批駁假手書役,宜乎任其穿鼻。但一人之冤不伸,反又殺人身破人家,悍然不顧。只怕人怨天怒,恐亦有所不免也。故古斷獄所戒,曰:惟官、惟反、惟內、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官是官宦勢力,反是報復恩仇,惟內是妻子、或私人請托,貨是賄賂,來是干謁書札。總之在法殺人一也,按獄者慎之懍之。 第十二回 狂和尚妄思大寶 愚術士空設逆謀 《烏夜啼》:   夜月幾番春夏,夕陽多少興亡。營營自作無端夢,容易費思量。   腐燄浪思空耀,井蛙妄冀天颺。駢首悲看燕市上,灑血碧黃壤。   自古道:天心有屬,大寶難據,即如李衛公、張虯髯,何等英雄,又當隋失其鹿,群雄角逐之時,自謂取天下如反掌。及見了李世民,一個便俯首從龍,一個便竄身海外。其時李密,亦是一時豪傑,只為不識時務,不肯降唐,旋就擒滅。況在天下一統,太平無事之時,乃欲以區區小丑,竊窺神器,猶以卵投石,有立碎耳。卻亦有一說,天生一個狂人,無論$ 同子野各賦一首 裙帶石榴紅卻水殷勤解贈儂應許逐雞雞莫怕相逢一點靈心必暗通   何處遇良工琢刻 天眞半欲空願作龍香雙鳳撥輕攏長在環兒白雪胸元本無題坩毛本 旌旆滿江湖詔發樓船萬舳艫投筆將軍因笑我迂儒帕首腰刀是丈夫   粉淚怨離居喜子 垂窗報捷書試問伏波三萬語何如一斛明珠換綠珠毛本題作贈行 案二詞一賦胡琴一送元素所謂各賦一首也元素典兵史無明文張子野送元素詞云浴殿詞臣 亦議兵禁中頗牧黨羌平或當時有是命寢而未行 今古風流阮步兵平生遊宦愛東平千里遠來還不住歸去空留風韻照人淸   紅粉尊前添 懊惱休道如何留得許多情記取明年花絮亂看泛西湖總是斷腸聲毛本今作干添作深休作知 如何作怎生取作得看泛五字作須看泛西湖 案張子野送元素送子瞻詞皆同此韻當在二公過湖州時作元素守杭未久卽內召子野詞有詔 卷促歸語與此詞千里遠來還不住情事正合明年花絮與子野之黃鶯相識晚又俱謂元素去之 減字木蘭花 祕閣古笑林云晉元帝生子宴百官賜束帛謝臣功受賞殷羨日等無帝日此事豈容卿有功乎同 舍每以爲笑余過吳興而公擇適生子三日客歌李會求辭乃爲作絕此戲之舉坐皆倒 惟熊佳夢釋氏老君親抱送壯氣橫秋未滿三朝已食牛   犀錢玉果利巿平分沾四坐多謝 無功此事如何著得儂毛本題作過吳興李公擇生子三日會客作此詞戲之親作曾著作到 紀年錄甲寅作王案甲寅九月訪李常於湖州作案公擇建昌人 湖州寄南守馮當世 見說岷峨悽愴旋聞江漢澄淸但覺秋來歸夢好西南自有長城東府三人最少西山八國初平    莫負花溪縱賞何妨藥巿微行試問當壚人在否空敎是處聞名唱著子淵新曲應須分外 含情毛本題作湖州作 案宋史熙寍六年復熙河洮岷疉宕等州七年平瀘夷木征寇岷州王韶敗降之詞云西山八國初 平當作於甲寅詩集查注馮京字當世江夏人富鄭公壻諡文簡 席上和陳令舉 天憐豪俊腰金晚故敎月向松江滿淸景爲淹留從君都占秋   身閒惟有酒試問遨遊首帝 夢已遙思悤悤歸去時毛本題闕詞闕十四字 案本集書遊垂虹亭記吾昔自杭移守高密與楊元素同舟而陳令舉張子野皆從吾過公擇於湖 遂與劉孝叔倶至松江詞必是時作 七夕送陳令舉 緱山仙子高情雲渺不學癡牛騃女鳳簫聲斷月明中舉手謝時人欲去   客槎曾犯銀河波 浪尙帶天風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毛本題作七夕波作微 案本集王中甫哀詞施注原編丙辰七月五日詩前敘云哭中甫於密州則令舉沒矣又祭陳令舉 文云余與令舉別二年而令舉沒公以甲寅九月與令舉訪公擇於湖州六客之會令舉與焉旣過 松江令舉悤悤歸去此詞乃送之也 有一年三過蘇最後赴密州時問這$ 惘然故作是 笑勞生一夢羇旅三年又還重九華髮蕭蕭對荒園搔首賴有多情好飮無事似古人賢守歲歲登 高年年落帽物華依舊   此會應須爛醉仍把紫菊紅萸細看重嗅搖落霜風有手栽雙柳來 歲今朝爲我西顧酹羽觴江口會與州人飮公遺愛一江醇酎毛本題作重九上君猷紅作茱 年譜壬戌重九作紀年錄癸亥君猷將去作 黃猷州送君 紅粉莫悲啼俯仰半年離別看取雪堂坡下老農夫淒切   明年春水漾桃花柳岸隘舟楫從 此滿城歌吹看黃州闐咽毛本題無黃州二字 紀年錄癸亥君猷將去作王案此詞乃君猷置家於黃而去故云半年離別也 王定國歌兒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世住京師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土應是 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使是吾鄕因爲綴云詞 常羨人閒琢玉郞天應乞與點酥娘自作淸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淸涼   萬里歸來年 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鄕元本題作海南歸贈王定國 侍兒寓娘酥作蘇從毛本毛本應乞與作敎分付年作顏笑時作時時案本集王定國詩集敘云定 國以余故貶海上三年又次韻王鞏南遷初歸詩施注編癸亥詞亦是年之作詩集施注王鞏字定 國文正公旦之孫懿敏公素之子從東坡學爲文東坡下御史獄而定國亦坐累貶賓州監酒梲凡 三年亦幾死而無幽憂憤歎之意張宗橚日柔奴或作寓娘考柳州志王鞏侍兒柔奴與詞敘同 林斷山明竹隱牆亂蟬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 藜徐步轉斜陽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毛本題作時謫黃州 案公以甲子四月去黃此詞乃六月景事酌編癸亥 白酒新開九醖黃花已過重陽身外儻來都似夢醉裏無何卽是鄕東坡日月長   玉粉旋烹 茶乳金虀新擣橙香強染霜髭扶翠袖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屿狂元本粉誤作塵從毛本毛本 題作暮秋 王案癸亥九月作 黃州臘八日飮懷民小閣 衛霍元勳後韋平外族賢吹笙只合在緱山同駕綵鸞歸去趁新年   烘暖燒香閣輕寒浴佛 天他時醉畫堂前莫忘故人憔悴老江邊毛本題臘下有月字同作閒 王案癸亥飮張夢得小閣作 元豐七年四月一日余將去黃移汝留別雪堂鄰里二三君子會李仲覽自江東來別遂書以遺之 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百年強半來日苦無多坐見黃州再閏兒童盡楚語吳歌山中 友雞豚社酒相勸老東坡   云何當此去人生底事來往如梭待閒看秋風洛水淸波好在堂 前細柳應念我莫翦柔柯仍傳語江南父老時與曬漁蓑毛本題去作自州作洲酒作飮此作遠 紀年錄甲子作王案甲子三月吿下特授檢校尙書水部員外郞汝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雪山集 楊元素起爲富川聞先生自黃移汝欲順大江逆西江適筠見子由今富川弟子員李翔要$ 去後應似我情懷元本無 送張元康省親秦州 一曲陽關情幾許知君欲向秦川去白馬皁貂留不住囘首處孤城不見天霏霧   到日長安 花似雨故關楊柳初飛絮漸見鞾刀迎夾路誰得似風流膝上王文度元本題末有或作秦亭四字 毛本題康作唐霏作霖 臨水縱橫囘晚鞚歸來轉覺情懷動梅笛煙中聞幾弄秋陰重西山雪淡雲凝凍   美酒一杯 誰與共尊前舞雪狂歌送腰跨金魚旌旆擁將何用只堪妝點浮生夢元本無 重陽括牧之詩杜 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鴈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但酬佳 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斜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沽衣元本題作重陽從毛本 杜牧九日齊安登高詩江涵秋影應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 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歎落暉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淚沾衣 莫怪鴛鴦繡帶長腰輕不勝舞衣裳薄倖只貪遊冶去何處垂楊繫馬恣輕狂   花謝絮飛春 又盡堪恨斷絃塵管伴啼妝不信歸來但自看怕見爲郞憔悴卻羞郞毛本題作感舊 好睡慵開莫厭遲自憐冰臉不時宜偶作小紅桃杏色閒雅尙餘孤瘦雪霜姿   休把閒心隨 物態何事酒生微暈沁瑶肌詩老不知梅格在吟詠更看綠葉與靑枝 永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濯錦江頭新樣錦非宜故著尋常淡薄衣   暖日下重幃春睡 香凝索起遲曼倩風流緣底事當時愛被西眞喚作兒毛本題作有感 天與化工知賜得衣裳總是緋毎向華堂深處見憐伊兩箇心腸一片兒   自小便相隨綺席 歌筵不暫離苦恨人人分拆破東西怎得成雙似舊時毛本拆作析 寒玉細凝膚吳融淸歌一曲倒金壺鄭谷冶葉倡條徧相識李商隱爭如豆蔻花梢二月初杜牧    年少卽須臾白居易芳時偷得醉工夫白居易羅帳細垂銀燭背韓偓歡娛豁得平生俊氣無杜牧 悵望送春杯杜牧漸老逢春能幾囘杜甫花滿楚城愁遠別許渾傷懷何況淸絲急管催劉禹錫    吟斷望鄕臺李商隱萬里歸心獨止來許渾景物登臨閒始見杜牧徘徊一寸相思一寸灰 何處倚闌千杜牧絃管高樓月正圓杜牧胡蝶夢中家萬里崔塗依然老去愁來強自寬杜甫    明鏡借紅顏李商隱須著人閒比夢閒韓愈蠟燭半籠金翡翠李商隱更闌繡被焚香獨自 眠李商隱右三首元本無注從毛本 夕朝門作七天上 畫檐初挂彎彎月孤光未滿先憂缺遙認玉汃鉤天孫梳洗樓   佳人言語好不願求新巧此 恨固應知願人無別離毛本題作新月遙作還 風迥仙馭雲開扇更闌月墮星河轉枕上夢魂驚曉來疏雨零   相逢雖草草長共天難老終 不羨人閒人閒日似年毛本馭雲二字闕墮作墜來作檐日作夜 城隅靜女何人見先生日夜歌彤管誰識蔡姬賢江南顧彥先   先生那久困湯沐須名郡惟 有謝夫人$ 來 有點瞧不起這一班人,他既知難而退,正合我的意思。我便一邊穿好了衣服,將房門鎖 起,一面就尋找茶房來交代他的鎖鑰。剛要朝外走,忽聽間壁房裡,王八兔崽子的亂罵 ,又說:「這點兒小事統不會辦,要你們一班混賬行子幹甚麼的?明天替我一起攆了出 去!有個跟班的立在房門口,說是:「老爺在府裡的時候,小的去院上探聽,是李大人 的號房對我講,說他們大人一下院,就要到集賢棧去拜個寶應老爺。小的聽到這裡,就 趕緊的來回老爺了,做夢也想不到這棧裡會有兩房寶應客人!」我聽到這裡,才明白適 間那位杜老先生一番恭而有禮,卻是誤會所致。我再瞧一瞧時表,已是六點一刻,急急 的來至淮清橋桃葉渡口,遠見一隻頭號燈舫停泊在釣魚巷官妓韓延發家河房後門,船上 已是珠圍翠繞的一片笙哥。 雲卿望見我來,便招呼將船解了纜,攏近岸來,搭了扶手。我上了船,看見艙裡已有三 位生客,卻都不甚相熟。我就先向主人行了禮,雲卿便一位一位的為我介紹。原來一位 是雲卿胞弟葆生;一位是本署的錢席錢晉甫;一位有鬍鬚的四房舍孔,卻是翻卷的少爺 文大爺。我次第通了名號,那只船已是容與中流,向東水關而去。 時正三月中旬,輕艐未退,盈盈一水中,擁出一丸涼月,與東關頭城圈裡面丐戶兩三燈 火互相明滅。再轉面一看,卻是一帶丁字簾櫳,燈燭點得如同白晝。原來這東關頭有一 連二十幾座城洞,都是伙食乞丐居住。一般有領袖管束,名曰丐頭。遇有官府過境,丐 頭就率領了群丐去挽舟牽纜,卻好與釣魚巷官妓河房遙遙相對。本是前明朱太祖創設的 ,所以警戒後人,倘要在釣魚巷樂而忘返,則必有入東關頭身為乞丐之一日。我當時見 此情景,又想起舊地重遊,不覺淒然浩嘆。正是:多情惟有秦淮月,不照興亡照美人。 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再記。 第二回 喪天良逆子累嚴親 逃國法刁奴釁賢宰 當時我獨自伏在船窗上,對著那河心裡擁出來的一丸涼月太息出神,眉目間不覺露出愁 慘之色。雲卿走過來,不提防在我肩背上一拍,問道:「小雅,你為著何事望洋而嘆? 」我猛然被他一問,急忙的應道:「我心中沒得甚事,不過看這釣魚巷就可巧緊對著東 關頭,一邊畫棟連雲,笙歌達旦;一邊就蘆簾草榻,冷炙殘羹。相形之下,實在感慨前 人創意之深,令當局者視之,未免有轉眼滄桑之嘆。加之兄弟隨侍此間,十有餘載,此 番承尊大人格外提攜,得以舊地重來,叨陪游宴,但相隔不過三易寒暑,而秦淮河一帶 樓臺已非昔比,一時觸景傷情,不意致勞下問,死罪死罪!」 雲卿聽見我說,亦傷感不已。文爺$ 時通飭各處嚴密查拿惡奴叛主 的逸犯。隨即傳落翻卷上院,當面吩咐說,寶應杜令本是要緊的欽犯,如今又鬧出這樣 亂子來,叫翻卷立刻著檢校廳丁丞看管起來,聽候參辦!你想:前日殺太太的案子尚未 定讞,倒又鬧出捆老爺的笑話來。如今這班官場,還成個體統嗎?」 我聽了大半日,方知道那杜老公祖一家人哭的緣故,同那婦人前後怪現象的內容。我心 中暗想:那做州縣的這種結局,幸而我父親從前改就教職,免得許多煩惱,怪不得我伯 父說是做地方官如下火坑孽海呢!大家閑談了一回,那衙門裡人都亂哄哄的戴著帽子朝 籤押房裡跑。我方欲向雲卿探問何事,只見葆生笑嘻嘻的手裡拿著一張電報走來,向他 哥子道:「老頭子得了安廬道,已經見了上諭了,這是京裡吏部稿書發來的。」我手快 接過一看,見上面寫著: 某月日,奉上諭:安徽安廬滁和道著李廷簫補授,所遺江寧府知府員缺,著該省督撫於 通省知府內揀員請補,即行迅赴新任,毋庸來京陛見。欽此。 我看畢,就先對雲卿昆仲道了喜,又到籤押房裡去賀喜,便中請示我何日動身往容去 。我年伯被我這一問,他忙向我道:「我正要有幾句話告給你,今日事多,不是你來問 ,我幾乎一時忘記了,那句容縣的館地,你是不必去了!」我猛聽著這一句,老大喫了 一驚,再寧神聽了下去,卻是說的:「束■已由張令送了一年,今早接到呂委員一封密 稟,說張令去年將個活鮮鮮的翰林兒子,在京裡糟蹋死了,而且還死的不明白,不乾淨 。聽說尚有一張親筆供狀,同五萬兩銀票的筆據,落在一位大好老手裡,因此張令既痛 子夭亡,又懼禍不測,憂憤交迫,遂成癲癇。這幾日病勢轉劇,命在垂危,來稟請我轉 囑前日所薦醫生不必前往。誠恐你既到彼,則不能不用藥,用藥而張令之死適當其時, 外人不知虛實,轉與你名譽有損。」我聽完了,方才放心。因回道:「小姪不去倒也省 事,但是無功受祿,白白地用他一年束■,未免慚愧!」我年伯說:「你是寒士,這件 倒不必謙讓。聽說張令任內虧空得很多,也不在此區區。候他真故了下來,我再回明瞭 制台,看誰願替張令彌補欠項,就委誰去署理。至於你的身上事,好在我快要到安徽去 ,你好歹再候幾日,就先同我幫幾天忙也好。你如果情願,那就不必再住客寓了,明日 叫人把行李搬進來住。」 我當下:「是!是!是!」,答應了下來,退到雲卿的書房裡面,就把適才同我年伯所 談的話,告給他聽。便問他那張大令的少君,為著一件甚麼事,在京裡不明不白的糟蹋 死了?而且人已死了,甚麼張把筆據也值得將張大令嚇出瘋病來,以$ ,他回覆的話才好笑呢!我當時問 那同船的揚州人,葛大令到底回句甚麼?他道:『那位葛大老爺說,這件案子本是三個 人做的,除死掉一個,其餘的兩個人,一個在你那裡跑了,一個在我這裡跑了。』我因 此才知道揚州呂祖壇上的仙方是一定靠不住的,但願姊姊不是在那裡求來的就好!」 我道:「天下老鴉一樣黑,就不是在陳六舟倡建的那所呂祖壇求來,也是碰著就要吃死 的人的。總之,扶乩這件事,只可以當作兒戲耍子,決不能拿著性命同那一方沙盤,一 乩亂筆去碰死活。無奈現在揚州人害病吃乩方,已經成了一件牢不可破的惡習,只好把 他當作劫數罷了!」我說了這幾句,就想去探聽今日是哪家船,預備動身。無奈素蘭立 意要留我過一天,明日再走,我也恐怕本日來不及,只得又坐下來向他問道:「你適才 不是說的那葛大令嗎?他回覆姓陳的幾句言語,諷裡帶刺,著實倜侃得極。這個人從前 署如臯縣的時候,我就聽人傳說他斷了一件悔婚的案子,當時早猜他將來是州縣班裡一 員好手。當時如臯城外有個土財主財主,先把女兒許了一位窮秀才,後因那秀才無力迎 娶,未免動了個嫌貧愛富的心,又怕女兒過了門,不耐例苦,遂決計另將女兒許配一家 富戶。無奈那窮秀才別項事業雖都窮光了,惟有這三寸毛錐,是越窮越來得尖利,由此 換一任官,就告一次。及至告到姓葛的手裡,已是官經三任,事隔六年了。當葛大令接 著窮秀才的狀子第二日,就有一位本城紳士來替那富戶運動,請他將此案斷歸後夫,情 願送紋銀二千兩,隨將一紙銀票當面呈上。葛大令想了想,對那來人道:『兄弟此案盡 可幫忙,但須他女兒親自到堂,說一句情願跟誰,方足以昭平允。那時兄弟就是斷歸後 姓,諒原告也無得異說!』後來提訊的那一日,他故意升坐大堂,哄動了滿城的男男女 女,都來聽審。先傳那窮秀才到公案面前略訊了幾句,便拍案大怒道:『誰叫汝窮來! 目今四方多事,一個人不思為社會乾公益,徒為著一個鄉下女,經年累月的纏訟不休, 你還是個好人嗎?』那窮秀才還想強辯,他又喝道:『跪下去!不准你開口!』其時窮 秀才心中想道:『不好了!大老爺這番變了卦也!』富戶也想道:『此案二千兩用得著 也!』」正是:金錢有力填青海,月老無心擊赤繩。 要知此案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夢斷鴛鴦魂銷谷埠 書傳魚雁淚灑申江 誰知站堂的差役,是預先奉過本官命令的,吩咐他們在帶案的時候,暗領後夫,在女子 前頭跪下。此番喝教窮秀才跪下去的地方,正在那女子身後。忽然他喊那女子道:『姑 娘,本縣有句話$ 向宸章一指道:「次丹 公祖,你府上卻是個讀書破萬卷的人家。從前小宋中丞,聽說家裡有個藏書樓,名曰十 萬卷樓,不比是別個人是學無根柢的。我告給你一件事,看是我不好,還是他們那些教 習不好,倒要請你替我權且充一充裁判員呢!我因為幾天上頭疊次下來札子,雷厲風行 的叫我實行改良教育,本府又當面招呼我說,監督有監察全堂學務之權,凡屬於學生應 行添革的事,都可以隨時便宜行事的,不可敷衍塞責,聽其腐敗。我想那些洋文的好歹 ,我卻是一個門外漢摸不清楚,不敢強不知以為知。但是中學一層,自從一進書房門, 就在裡頭混日子的,如今已是陶 了數十年了,雖不敢說確有心得,然而也不是班門弄斧 可比。所以我就同那些教國文的教習們商議著,托他每日添進《四子書》及各家古文一 誰知到他們上課的時候,我踱過去一望,正扒幾個二班的學生拿了一本書在那裡聽講。 我就仔細聽了一聽,原來正是講的《大學》開篇第一節朱熹輯注那幾句書。只見那教習 手裡也拿著一本書,站在那講台上面,先拿著中指對臺下的一班聽講的學生點了幾點, 又畫了一個大圈子,口中講道:『你們大家聽著,這《大學》頭一句是「子程子曰」, 子為子姓,如文王姬姓之類。程子是姓子的人名字。「《大學》孔子之遺書』,是說的 孔子當日入大學的時候,也讀過這本書來,所以謂之遺書。「而初學入德之門也」,這 「入德」二字,恐是記者當時筆誤。你們大眾聽著,我也不是孔子同時的人,何以就能 知道他是筆誤呢?只因孔子既有詩書六藝之學,就該派有初學八德之門。而且我們中國 向來儒釋道三教異學同源,釋教既有八德池以浴清淨之眾生,孔子就不應有八德門以為 初學之捷徑嗎?』那臺下的學生,還一個個在那裡說:『是呀!是呀!』我聽到這裡, 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犯不著再朝下聽了,只得又轉到頭班學生那裡去。 可巧一個教國文的也在那裡講《大學》上開章第一節,其餘的章旨都還敷衍過得,就是 這頭一句『子程子曰』依舊是沒有講得清楚,僅在鼻子裡哼了一哼,就過去了。我站在 窗子外面,遠遠的聽見,就號志是『子程子曰』四個字拼作一個子字的聲音模樣。後來 忽然又見他替一個半大的學生,講《古文觀止》上的那篇《阿房宮賦》,起首四句是『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居然會講出六王是秦始皇的兄弟,每日由阿房宮 散步出來,都攏到蜀山上去兀坐一會,大約就如現在他們外國人喜歡揀名山避暑的性情 彷彿。你想:他們那些教習老夫子,竟連個程子是朱子的先生,以卑記尊,本不能直書 其名,所$ 長江路上來的人就沒有再 像從前那戊戌己亥年分,聽見沿途村市上,沒一處不是三三五五,不衫不履的人,聚著 講甚麼桃園義氣,梁山根基那些風話了。這件事的影響所及,還算是劉忠誠在江督任上 一宗大大的善政呢!」 我笑道:「這句話倒還不錯。若不是他信從長江提督黃苟巖宮保的話,把徐懷禮設法招 撫,一直蔓延到現在,那還了得麼?設或再勾結了那些海外黨人乘機起事,不免癬疥之 疾要變成心腹之患了,真多虧這麼擒賊擒王的一解散呢!至於這些瞎話,我當時也曾聽 見過來,不外乎假仁義以誘脅同胞,倡平等以收羅亡命,抗眾害群,仇視官府而已。其 實都是剽劫的粵匪餘毒,又沒有才力以濟其奸,只曉得奸盜邪婬四字,是他們應盡的義 務。正如鼴鼠飲河,滿腹即止,又有甚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可以做得出來呢?可笑近年 那般做夢都想陞官發財的官府,一經捉到個把清紅幫,便視為奇貨可居,不是說開會散 飄,圖謀不軌,就是誇約期舉事,幸得預防。一味的張大其詞,以為邀功地步。如今竟 被他們真個引出實行圖謀不軌,得期舉事的花式來了。弄得富有變貴為,貴為變回天, 一時不啻銅山西崩,洛鍾東應,就像是有無數的海外黨人散處在內地,無一處不可以放 洋槍,無一家不可以藏炸彈似的。又像那些官樣文章,倒像是替他們黨人預先的出了一 紙報告,但現在告示上話雖說吏治既腐敗若此,動不動上以殺人為市恩,不以誣良為希 寵,中國將來,還想強大的一日麼?所以我說他們那些人,正合著四老爺罵強盜一句話 :『都不是些好東西!」 真曉輪聽一句,就應一句「是」,末後又連連的讚道:「此論甚是!此論甚是!從來國 家敗壞,哪一代不是發難在官吏手裡呢?蓋官吏之性質,為君民間接的要道玽在人身上 ,就如咽喉一樣。若此喉咽上有了損病,那個人還想得活命嗎?所以曾文正克復南京的 時候,在偽天王府看見掛著兩副聯語,一副是沉痛異常;一副是嘻笑出眾。那沉痛的一 副上語意,也是含著這個意思在裡頭的。當下別項禁物都一律銷毀了,獨有這一副對聯 ,曾文正叫人把他移到後園裡石船上掛著,聽說至今還在那裡呢!惜乎次丹此時不在外 面,不然問問他,從前隨待他們伯大人小宋尚書在兩江總督任上,都該派看見過的。」 我聽了,正要請問他是哪兩副聯語,忽然從裡面走出一個人來,拍著手笑道:舊主本仁 慈,只因吏酷官貪,斷送了六七王天下;新君更英武,從此天歸人與,收拾來十八省山 河。還有一副是滑稽體:一統江山,七十二曲半(金陵城恰七十二曲半);滿朝文武, 三百六行全。 這兩副可是不是$ 過 於鞅掌所致。再朝他上面一望,見他戴的一頂神僊一把抓的小帽子上,不知被哪個同他 鬧了玩,插上一朵紅紙花兒,下面還拖著兩根狗尾巴草。遠遠的望去,就鄧似戴上大紅 頂子雙眼花翎一樣,在那裡點頭晃腦的亂動。又趁著他那副得意的神理,黃白淨的面皮 ,只差在鼻樑上拓兩筆粉抹,就可以袍笏登場,做一個《桃花扇》上的活活褲子襠裡阮 我不禁也自胡盧提起來。但事屬腹誹,不便自我說破,就趕忙的忍住笑應道:「法自我 行,決不至請君入甕的。你們大家儘管先喫門杯,包管你們酒幹我話到,刻不遷延就是 了!」眾人都領了一杯,向我照了照幹。我笑道:「從前有個人,極喜歡喫白食,而且 不問生張熟李,都是遇著了就喫,喫了就走,如同抹抹鬍髭擾孫子一樣。自他出娘胎, 就不曉得甚麼東西叫做會東道的。有一日,在酒肆中遇著兩個把他白食喫慣了的朋友, 他就走過去彎了一彎腰,想坐下來,行他那個唯一無二的白食大主義。不意他們兩個人 都是被白食喫怕了的,一見他來,就早有成竹在胸,一個便抱住酒壺不放,一個便對他 道:『你今天慢些兒喫,我們要行一個酒令,才能達飲啄的目的呢!不然,請君自行沽 酒,不幹我事,若要說不上來,不但沒有酒喫,還要罰他補做十次二十次的東道呢!』 他道:「請你們宣佈一個宗旨程式,把我看看。」那人道:『開首第一句,要用一來一 去做起點,中心第二句,要用一去不來做承接,第三句煞尾,衹要隨便尋上些本地風光 ,能夠文情相生,與今日我們三人邂逅的宗旨不相背謬就是了。』他又道:『如此就煩 你們二位先說,我好附你們的驥尾。』那兩個之中,有一個嘴快的說道:一去一來機上 梭,一去不來水上波,腰裡無錢奈酒何?又一個道:一去一來樑上燕,一去不來弓上箭 ,腰裡無錢羞見面。 他聽了,明知是嘲笑他,然而撫膺自問,卻從來沒有花費過一文半鈔,這也就難怪人心 裡不願意了。只得忍氣吞聲的低著頭,在那裡想,卻又想又想不出。眼見著壺中酒,盤 中菜,都要被他們喫得精大光了,不覺心中一急,把一口饞涎往下咽去,頃刻貫三焦, 下大腸,化出了一股濁氣來。詎料咕嚕一聲,文思大發,忙笑道:『我有了!我有了! 而且還是天造地設的靈機,說出來,絲毫不扭捏。』便念道:一去一來口中氣,一去不 來屁眼裡屁,我腰裡無錢,受你們兩個王八蛋的氣! 賈鈞之笑道:「怪不得人家說是,詩從胡就起,文從放屁來呢!若是文思遲鈍的人,也 不用念甚麼《文昌寶■》,服甚麼孔聖枕中丹,衹要多喫幾劑行氣的藥,或是竟尋些海 沫來暴幹了,拌在水旱煙裡喫$ 歲交春似的,磕頭如搗蒜, 巴不得了。旁邊陸判官倒也湊趣,便走上來奉請宣佈題紙,好讓他早些完卷,就可以早 些還陽,免得房捨損壞,又要費事。無奈這位閻羅王,是因為那年鬼門關上失火,延燒 了十道輪迴,幾致眾生不生不滅。當時陰司裡些地利鬼,就攛掇地藏王上奏玉帝,開了 王公侯伯的各等爵捐,以便興辦各種要政。多餘下來,就修理鬼門關這個機會上捐來的 。他生前本來就是個很享盛名的醫家,無奈殺的人太多,如今來到陰司裡,自己想,設 或要被他們遇見了,豈不要扯著淘氣麼?好在酆都城裡,有錢也無處使用,倒不如趁這 個空前邗後的機會,報捐一個大王做做,既可以嚇鬼,又可以禍人,倒是個一舉兩得的 事呢!因此他就援例捐了一個大八成遇缺先,並捐免一切保舉引見的老虎班子。閻羅王 來到任所,以他肚裡衹有地團茅草亂蓬鬆,柴胡桔梗與防風,其餘的一概都不知。當下 想了半日,再也莫想想出個題目來。正深焦灼,忽然有個小鬼放了一個屁,弄得臭氣薰 天,各人皆掩著鼻子怕臭。不意閻羅王倒得了主意了,便笑對陸判官道:『就叫他做幾 句本大王的放屁賦來應應景罷!不名韻就是了,叫他用章奏體,頌揚點兒。』陸判官便 答應著『是』,傳下旨去。那秀才此時生死關頭,就只爭這一屁上,勢不得用心做去。 不到一刻工夫,業已繳卷,遂朗念道:『伏維大王,高聳金臀、宏宣寶屁,依稀有絲竹 之音,彷彿若蘭麝之氣。直使九幽十八獄穢氣全消,還教三十六重天仁風遠係。臣在下 風,不勝景仰僥倖之至。』」 我說完了,眾人都笑道:「這一個屁,要算是天下第一屁了,怪不得笪君要替他做紀念 呢!」我笑道:「如今應該是賈老先生說了,他老先生道德文章,都是力爭上乘的,就 是隨嘴拓句把笑話,諒必大有可觀。我們不要多說,大家洗耳罷!」 賈鈞之道:「物以類聚,方以群分,你既是說的個喫白食的,我也說一個喫白食的陪陪 你何如?說是有一個人,今日也喫白食,明日也喫白食,不曉得怎樣被他喫到了兩個僊 家身上去。你說這兩個僊家是誰呢?原來一個是呂純陽,一個是韓湘子,都是兩個極喜 歡遊戲人間的。他就假意先同他們兩個拉了拉交情,後來竟自搭訕著坐下來,想舉起筷 子來動嘴了。不意被呂純陽拔出寶劍,上前攔住道:『且慢!且慢!大凡要來喫我們東 西的,卻有一個規矩,都要先說幾句自道生平的即口令,再在身上能取下一件東西來, 做飲食的代價,才可以喫得呢!你如說不上,或是不能在身上取下一件東西來,再莫想 有喫!』他道:『我不懂得甚麼叫做口令,又不懂得身上的東西怎麼$ ,你想豈吾國的不完全專制法律所得以感發而懲創者乎 ?所以我說民間這迷信神權一層,還是留著他補補王法之不足好多呢!」真、賈各人亦 皆深表同情,大家都說是:「我們中國人若不怕鬼,還不知道要刁狡狠毒到甚麼田地呢 彼此又瑣瑣屑屑的談了一會,忽見先時出來送信的那個老媽子又來報道:「恭喜老爺, 賀喜老爺,小少爺回過來了,此刻比先時還覺得清爽多哩!那邊張幹太太說:『小孩子 家生老鴉驚,都是要扳過去昏一昏,才能夠病有轉機呢!」他們家裡小哥兒也曾得過這 個病的,如今倒已長成有二十多歲了。太太叫我來送給老爺同各位老爺一聲信,大約是 不要緊的。」笪沓聽了,便輕輕的拉老爺一下道:「真老說替宸章少君作福,這一回可 被他作上了!」真曉輪果嚷道:「我的話何如?要適才聽宸公一亂,此時少君倒好了, 看拿甚麼話去折服那老婆子?」宸也說甚是,便忙向後面看去。又叫人抬出兩大盤麵食 饅頭,四碟小菜,傳話請大家喫一點。 其時已是夕陽無限好,只恨近黃昏,各人帶來的家人,都紛紛預備各人主人轎馬伺候。真 曉輪又約宸章一同上省,看有甚麼機會,能調換一處差缺,宸章也想親去走一遭。我便隨 同送各人到門口,次第拉了一拉手道:「我兄弟想明日動身,恕不到府辭行了!」賈鈞之 道:「不敢當,我們也不過來恭送了,還是到省上再會罷!」內中衹有真曉輪似乎有依依 不捨的樣子,對我道:「曉等幸與父臺萍水相逢,得陪詩酒,只可惜良辰不再,別在目前 。又加單剩鄙人,未能終新酒令之局,不免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之嘆,殊覺益增惆悵耳 !」我犼道:「日來彼此已某君某公的稱呼慣了,怎麼又鬧起官派來呢?且青山不老,綠 水長存,相見行有日耳!君如不棄,我當俟諸睛川鸚鵡之間。若鰓鰓以暫別為恨,則又未 免成了梁惠王對孟子不識繼此可得見乎的意思了。」於是彼此一笑而別,餘人亦怏怏歸去 我當晚歇宿一宵,明日便是第八日,看看限期將滿,就催促宸章,一同押解釐課起身。仍 由漢口大碼頭換坐紅船晉省。到的次日,分別往督及翻卷本府暨牙釐總局各衙門,稟知銷 差。原來翻卷是照例會辦牙釐總局,本府是提調,所以都是少不了的上司。及至再去探聽 尋宸章的差事,並未調動,早已稟辭回本局去了。督轅自此調劑之後,送又過兩季幹修, 餘下便是更無消息到人間。我又實因一時無甚可去之處,欲作海外游,屢以無伴,欲行輒 止。衹是一天天游水看山,尋芳買醉,或登黃鶴樓,或上鸚鵡洲,倒還極盡雅人深致。 如此又捱過好幾個月,屈指客楚光陰,已逾二載。外間正傳說凱軍兵變$ 州鹽院太老爺那里去說話的,你們小心伺候,我到揚州,另外賞你。若有一些怠慢,就拿帖子送在江都縣重處!”船家唯唯連聲,搭扶手,請上了船。船家都幫著搬行李。   正搬得熱鬧,店主人向牛浦道:“你快些搭去!”牛浦掮著行李,走到船尾上,船家一把把他拉了上船,搖手叫他不要則聲,把他安在煙篷底下坐。牛浦見他們眾人把行李搬上了船,長隨在艙里拿出“兩淮公務”的燈籠夾挂在艙口。叫船家把爐挑拿出來,在船頭上生起火來,煨了一壺茶,送進艙去。天色已黑,點起燈籠來,四個長隨都到后船來辦盤子,爐子上頓酒,料理停當,都摔到中艙里,點起一只紅蜡燭來。牛浦偷眼在板縫里張那人時,對了蜡燭,桌上擺著四盤菜,左手拿著酒杯,右手接著一本書,在那里點頭細看。看了一回,拿進飯去吃了。少頃,吹燈睡了。牛浦也悄悄睡下。是夜東北風緊,三更時分,瀟瀟颯颯的下起細雨,那煙篷蘆席上漏下水來,牛浦翻身打滾的睡不著。到五更天,只听得艙里叫道:”船家,為甚么不開船?”船家道:“這大呆的頂頭風,前頭就是黃天蕩,昨晚一號几十只船都灣在這里,那一個敢開?”   少停,天色大亮。船家燒起臉水,送進艙去,長隨們都到后艙來洗臉。候著他們洗完,也遞過一盆水与牛浦洗了。只見兩個長隨打傘上岸去了,一個長隨取了一只金華火腿在船邊上向著港里洗。洗了一會,那兩個長礬買了一尾時魚、一只燒鴨、一方肉,和些鮮筍、芹菜,一齊拿上船來。船家量米煮飯,几個長隨過來收拾這几樣肴撰,整洽停當,裝做四大盤,又燙了一壺酒,捧進艙去与那人吃早飯。吃過剩下的,四個長隨拿到船后板上,齊坐著吃了一會。吃畢,打抹船板干淨,才是船家在煙篷底下取出一碟蘿卜干和一碗飯与牛浦吃,牛浦也吃了。   那雨雖略止了些,風卻不曾住。到響午時分,那人把艙后開了一扇板,一眼看見牛浦,問道:“這是甚么人?”船家陪著笑臉說道:“這是小的們帶的一分酒資。”那人道:“你這位少年何不進艙來坐坐?”牛浦得不得這一聲,連忙從后面鑽進艙來,便向那人作揖、下跪。那人舉手道:“船艙里窄,不必行這個禮,你且坐下。”牛浦道:“不敢,拜問老先主尊姓?”那人道:“我么,姓牛,名瑤,草字叫做玉圃,我本是徽川人。你姓甚么?”牛浦道:“晚生也姓牛,祖籍本來由是新安。”牛玉圃不等他說完,便接著道:“你既讀姓牛,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和你祖孫相稱罷。我們徽川人稱叔祖是叔公,你從今只叫我做叔公罷了。”   牛浦听了這話,也覺愕然,因見他如此体面,不敢違拗,因問道:“叔公此番到揚有甚么公事?”牛$ 少混帳事。牛浦道:“他是我們那里有名的光棍,叫做石老鼠。而今越發老而無恥!去年走到我家,我不在家里,他冒認是我舅舅,騙飯吃。今年又憑空走來問我要銀子,那有這樣無情無理的事!”几個頭役道:“也罷,牛相公,他這人年紀老了,雖不是親戚,到底是你的一個舊鄰居,想是真正沒有盤費了。自古道:‘家貧不是貧,路貧貧殺人。’你此時有錢也不服气拿出來給他,我們眾人替你墊几百文,送他去罷。”石老鼠還要爭。眾頭役道:“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牛相公就同我老爺相与最好,你一個尊年人,不要過沒臉面,吃了苦去!”石老鼠听見這話,方才不敢多言了,接著几百錢,謝了眾人自去。   牛浦也謝了眾人回家。才走得几步,只見家門口一個鄰居迎著來道:“牛相公,你到這里說話。”當下拉到一個僻淨巷內,告訴他道:“你家娘子在家同人吵哩!”牛浦道:“同誰吵?”鄰居道:“你剛才出門,隨即二乘轎子,一擔行李,一個堂客來到,你家娘子接了進去。這堂客說他就是你的前妻,要你見面,在那里同你家黃氏娘子吵的狠。娘子托我帶信,叫你快些家去,”牛分听了這話,就像提在冷水盆里一般,自心里明白:“自然是石老鼠這老奴才,把卜家的前頭娘子賈氏撮弄的來鬧了!”也沒奈何,只得硬著膽走了來家。到家門口,站住腳听一听,里面吵鬧的不是賈氏娘子聲音,是個浙江人。便敲門進去。和那婦人對了面,彼此不認得。黃氏道:“這便是我家的了,你看看可是你的丈夫?”牛奶奶問道:“你這位怎叫做牛布衣?”牛浦道:“我怎不是牛布衣?但是我認不得你這位奶奶。”牛奶奶道:“我便是牛布衣的妻子。你這廝冒了我丈夫的名字在此挂招牌,分明是你把我丈夫謀害死了,我怎肯同你開交!”牛浦道:“天下同名同姓也最多,怎見得便是我謀害你丈夫?這又出奇了!”牛奶奶道:“怎么不是!我從蕪湖縣問到甘露庵,一路問來,說在安東。你既是冒我丈夫名字,須要還我丈夫!”當下哭喊起來,叫跟來的侄子將牛浦扭著。牛奶奶上了轎,一直喊到縣前去了,正值向知縣出門,就喊了冤。知縣叫補詞來。當下補了詞,出差拘齊了人,挂牌,第三日午堂听審。   這一天,知縣坐堂,審的是三件。第一件,“為活殺父命事”,告狀的是個和尚。這和尚因在山中拾柴,看見人家放的許多牛,內中有一條牛見這和尚,把兩眼睜睜的只望著他。和尚覺得心動,走到那牛跟前,那牛就兩眼拋梭的淌下淚來。和尚慌到牛眼前跪下,牛伸出舌頭來舐他的頭,舐著,那眼淚越發多了。和尚方才知道是他的父親轉世,因向那人家哭著求告,施舍在庵里供養著。不想$ 小的用的是荊防發散藥,藥內放了八分細辛。當時他家就有個親戚,是個團臉矮子,在傍多嘴,說是細辛用到三分,就要吃死了人。《本草》上那有這句話?落后他哥過了三四日才跳在水里死了,与小的甚么相干?青天老爺在上,就是把四百味藥藥性都查追了,也沒見那味藥是吃了該跳河的,這是那里說起?醫生行著道,怎當得他這樣誣陷!求老爺做主!”向知縣道:“這果然也胡說极了。醫家有割股之心;況且你家有病人,原該看守好了,為甚么放他出去跳佔?与醫生何干?這樣事也來告狀!”一齊赶了出去。   第三件便是牛奶奶告的狀,“為謀殺夫命事”。向知縣叫上牛奶奶去問。牛奶奶悉把如此這般,從浙江尋到蕪湖,從蕪湖尋到安東:“他現挂著我丈夫招牌,我丈夫不問他要,問誰要?”向知縣道:“這也怎么見得?”向知縣問牛浦道:“牛生員,你一向可認得這個人?”牛浦道:“生員豈但認不得這婦人,并認不得他丈夫。他忽然走到生員家要起丈夫來,真是天上飛下來的一件大冤枉事!”向知縣向牛奶奶道:“眼見得這牛生員叫做牛布衣,你丈夫也叫做牛布衣,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他自然不知道你丈夫蹤跡。你到別處去尋訪你丈夫去罷。”牛奶奶在堂上哭哭啼啼,定要求向知縣替他伸冤。纏的向知縣急了,說道:“也罷,我這里差兩個衙役把這婦人解回紹興。你到本地告狀去,我那里管這樣無頭官事!牛生員,你也請回去罷。”說罷,便退了堂。兩個解沒把牛奶奶解往紹興去了。   自因這一件事,傳的上司知道,說向知縣相与做詩文的人,放著人命大事都不問,要把向知縣訪聞參處。按察司具揭到院。這按察司姓崔,是太監的侄儿,蔭襲出身做到按察司。這日叫幕客敘了揭帖稿,取來燈下自己細看:“為特參昏庸不職之縣令以肅官方事”,內開安東縣知縣向鼎許多事故。自己看了又念,念了又看,燈燭影里,只見一個人雙膝跪下。崔按察舉眼一看,原來是他門下的一個戲子,叫做鮑文卿。按察司道:“你有甚么話,起來說。”鮑文卿道:“方才小的看見大老爺要參處的這位是安東縣向老爺,這位老爺小的也不曾認得,但自從七八歲學戲,在師父手里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這老爺是個大才子,大名士,如今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個知縣,好不可怜!如今又要因這事參處了。況他這件事也還是敬重斯文的意思,不知可以求得大老爺免了他的參處罷?”按察司道:“不想你這一個人倒有愛惜才人的念頭。你倒有這個意思,難道我倒不肯?只是如今免了他這一個革職,他卻不知道是你救他。我如今將這些緣故寫一個書子,把你送到他衙門里去,叫他謝你几百兩銀子,回$ 祠堂的黃大?你來做甚么?”黃大道:“小的住的祠堂旁邊一所屋,原是太老爺買与我的。而今年代多,房子倒了。小的該死,把墳山的死樹搬了几棵回來添補梁柱,不想被本家這几位老爺知道,就說小的偷了樹,把小的打了一個臭死,叫十几個管家到小的家來搬樹,連不倒的房子多拉倒了。小的沒處存身,如今來求少爺向本家老爺說聲,公中弄出些銀子來,把這房子收拾收拾,賞小的住。”杜少卿道:“本家!向那個說?你這房子既是我家太老爺買与你的,自然該是我修理。如今一總倒了,要多少銀子重蓋?”黃大道:“要蓋須得百兩銀子;如今只好修補,將就些住,也要四五十兩銀子。”杜少卿道:“也罷,我沒銀子,且拿五十兩銀子与你去。你用完了再來与我說。”拿出五十兩銀子遞与黃大,黃大接著去了。   門上拿了兩副帖子走進來,享道:“臧三爺明日請少爺吃酒,這一副帖子,說也請鮑師父去坐坐。”杜少卿道:“你說拜上三爺,我明日必來。”次日,同鮑廷璽到臧家。臧蓼齋辦了一桌齊整菜,恭恭敬敬,奉坐請酒。席間說了些閒話。到席將終的時候,臧三爺斟了一杯酒,高高奉著,走過席來,作了一個揖,把酒遞与杜少卿,便跪了下去,說道:“老哥,我有一句話奉求。”杜少卿嚇了一跳,慌忙把酒丟在桌上,跪下去拉著他,說道:“三哥,你瘋了?這是怎說?”臧寥齋道:“你吃我這杯酒,應允我的話,我才起來。”杜少卿道:“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甚么話,你起來說。”鮑廷璽也來幫著拉他起來。臧寥齋道:“你應允了?”杜少卿道:“我有甚么不應允?”臧寥齋道:“你吃了這杯酒。”杜少卿道,“我就吃了這杯酒。”臧寥齋道:“候你干了。”站起來坐下。杜少卿道:“你有甚話說罷。”臧寥齋道:“目今宗師考廬州,下一棚就是我們。我前日替人管著買了一個秀才,宗師有人在這里攬這個事,我已把三百兩銀子兌与了他,后來他又說出來:‘上面嚴緊,秀才不敢賣,倒是把考等第的開個名字來補了廩罷。’我就把我的名字開了去,今年廩是我補。但是這買秀才的人家,要來退這三百兩銀子,我若沒有還他,這件事就要破!身家性命關系,我所以和老哥商議,把你前日的田价借三百与我打發了這件,我將來慢慢的還你。你方才已是依了。”杜少卿道:“呸!我當你說甚么話,原來是這個事!也要大惊小怪,磕頭禮拜的,甚么要緊?我明日就把銀子送來与你。”鮑廷璽拍著手道:“好爽快!好爽快!拿大杯來再吃几杯!”當下拿大杯來吃酒。   杜少卿醉了,問道:“臧三哥,我且問你,你定要這廩生做甚么?”臧寥齋道:“你那里知道!廩生,一來$ 与杜少卿。杜少卿接了,同武書拿到河房里。杜少卿自己尋衣服當了四兩銀子,武書也到家去當了二兩銀子來,又苦留郭孝子住了一日。庄征君听得有這個人,也寫了一封書子、四兩銀子送來与杜少卿。第三日,杜少卿備早飯与郭孝子吃,武書也來陪著,吃罷,替他拴束了行李,拿著這二十兩銀子和兩封書子,遞与郭孝子。郭孝子不肯受。杜少卿道:“這銀子是我們江南這几個人的,并非盜跖之物,先生如伺不受?”郭孝子方才受了,吃飽了飯,作辭出門。杜少卿同武書送到漢西門外,方才回去。   郭孝子曉行夜宿,一路來到陝西,那尤公是同官縣知縣,只得迂道往同官去會他。這尤公名扶徠,字瑞亭,也是南京的一位老名士,去年才到同官縣,一到任之時,就做了一件好事。是廣東一個人充發到陝西邊上來,帶著妻子是軍妻。不想這人半路死了,妻子在路上哭哭啼啼。人和他說話彼此都不明白,只得把他領到縣堂上來。尤公看那婦人是要回故鄉的意思,心里不忍,便取了俸金五十兩,差一個老年的差人,自己取一塊白綾,苦苦切切做了一篇文,親筆寫了自己的名字尤扶徠,用了一顆同官縣的印,吩咐差人:“你領了這婦人,拿我這一幅綾子,遇州遇縣,送与他地方官看,求都要用一個摣信。你直到他本地方討了回信來見我。”差人應諾了。那婦人叩謝,領著去了。將近一年,差人回來說:“一路各位老爺,看見老爺的文章,一個個都悲傷這婦人,也有十兩的,也有八兩的,六兩的,這婦人到家,也有二百多銀子。小的送他到廣東家里,他家親戚、本家有百十人,都望空謝了老爺的恩典,又都磕小的的頭,叫小的是‘菩薩’。這個,小的都是沾老爺的恩。”尤公歡喜,又賞了他几兩銀子,打發差人出去了。   門上傳進帖來,便是郭孝子拿著虞博士的書子進來拜。尤公拆開書子看了這些話,著實欽敬。當下請進來行禮坐下,即刻擺出飯來。正談著,門上傳進來:“請老爺下鄉相驗。”尤公道:“先生,這公事我就要去的,后日才得回來。但要屈留先生三日.等我回來,有几句話請教。況先生此去往成都,我有個故人在成都,也要帶封書子去。先生万不可推辭。”郭孝子道:“老先生如此說,怎好推辭?只是賤性山野,不能在衙門里住。貴治若有甚么庵堂,送我去住兩天罷。”尤公道:“庵雖有,也窄。我這里有個海月禪林,那和尚是個善知識,送先生到那里去住罷。”便吩咐衙沒:“把郭老爺的行李搬著,送在海月禪林,你拜上和尚,說是我送來的。”衙役應諾伺候。郭孝子別了。尤公直送到大門外,方才進去。   郭孝子同衙役到海月禪林客堂里,知客進去說了,老和尚$ 。前面石山、石屏都是人工堆就的;山上有小亭,可以容三四人;屏旁置磁墩兩個,屏后有竹子百十竿,幌子后面映著些矮矮的朱紅欄杆,里邊圍著些未開的芍藥。高翰林同万中書攜著手,悄悄的講話,直到亭子上去了。施御史同著秦中書,就隨便在石屏下閒坐。退衡山同武正字信步從竹子里面走到芍藥欄邊。遲衡山對武書道:“園子倒也還洁淨,只是少些樹木。”武正字道:“這是前人說過的:亭沼譬如爵位,時來則有之;樹木譬如名節,非素修弗能成。”說著,只見高翰林同万中書從亭子里走下來,說道:“去年在庄濯江家看見武先生的《紅芍藥》詩,如今又是開芍藥的時候了。”當下主客六人,閒步了一回,從新到西廳上坐下。   管家叫茶上點上一巡攢茶。遲衡山問万中書道:“老先生貴省有個敝友,是處州人,不知老先生可曾會過?”万中書道:“處州最有名的不過是馬純上先生,其余在學的朋友也還認得几個,但不知令友是誰?”遲衡山道:“正是這馬純上先生。”万中書道:“馬二哥是我同盟的弟兄,怎么不認得!他如今進京去了,他進了京,一定是就得手的。”武書忙問道:“他至今不曾中舉,他為甚么進京?”万中書道:“學道三年任滿,保題了他的优行。這一進京,倒是個功名的捷徑,所以曉得他就得手的。”施御史在旁道:“這些异路功名,弄來弄去始終有限。有操守的到底要從科甲出身。”遲衡山道:“上年他來敝地,小弟看他著實在舉業上講究的,不想這些年還是個秀才出身,可見這舉業二字是個無憑的。”高翰林道:“遲先生,你這話就差了。我朝二百年來,只有這一樁事是絲毫不走的,摩元得元,摩魁得魁。那馬純上講的舉業,只算得些門面話,其實,此中的奧妙他全然不知。他就做三百年的秀才,考二百個案首。進了大場總是沒用的。”武正字道:“難道大場里同學道是兩樣看法不成?”高翰林道:“怎么不是兩樣!凡學道考得起的,是大場里再也不會中的;所以小弟未曾僥幸之先,只一心去揣摩大場,學道那里時常考個三等也罷了。”万中書道:“老先生的元作,敝省的人個個都揣摩爛了。”高翰林道:“老先生,‘揣摩’二字,就是這舉業的金針了。小弟鄉試的那三篇拙作,沒有一句話是杜撰,字字都是有來歷的,所以才得僥幸。若是不知道揣摩,就是圣人也是不中的。那馬先生講了半生,講的都是些不中的舉業。他要曉得‘揣摩’二字,如今也不知做到甚么官了!”万中書道:“老先生的話,真是后輩的津梁。但這馬二哥卻要算一位飽學,小弟在楊州敝友家,見他著的《春秋》,倒也甚有條理。”   高翰林道,“再也莫提起這話。敝$ 個是會寫字的。這人姓季,名遐年,自小儿天家無業,總在這些寺院里安身。見和尚傳板上堂吃齋,他便也捧著一個缽,站在那里,隨堂吃飯。和尚也不厭他,他的字寫的最好,卻又不肯學古人的法帖,只是自己創出來的格調,由著筆性寫了去,但凡人要請他寫字時,他三日前,就要齋戒一日,第二日磨一天的墨,卻又不許別人替磨。就是寫個十四字的對聯,也要用墨半碗。用的筆,都是那人家用坏了不要的,他才用。到寫字的時候,要三四個人替他拂著紙,他才寫。一些拂的不好,他就要罵、要打。卻是要等他情愿,他才高興。他若不情愿時,任你王侯將相,大捧的銀子送他,他正眼儿也不看。他又不修邊幅,穿著一件稀爛的直裰,靶著一雙破不過的蒲鞋。每日寫了字,得了人家的筆資,自家吃了飯,剩下的錢就不要了,隨便不相識的窮人,就送了他。   那日大雪里,走到一個朋友家,他那一雙稀爛的蒲鞋踹了他一書房的滋泥。主人曉得他的性子不好,心里嫌他,不好說出,只得問道:“季先生的尊履坏了,可好買雙換換?”季遐年道:“我沒有錢。”那主人道:“你肯寫一幅字送我,我買鞋送你了。”季遐年道:“我難道沒有鞋,要你的?”主人厭他腌髒,自己走了進去,拿出一雙鞋來,道:“你先生且請略換換,恐怕腳底下冷。”季遐年惱了,并不作別,就走出大門,嚷道:“你家甚么要緊的地方!我這雙鞋就不可以坐在你家?我坐在你家,還要算抬舉你。我都希罕你的鞋穿!”一直走回天界寺,气哺哺的又隨堂吃了一頓飯。   吃完,看見和尚房里擺著一匣子上好的香墨,季遐年問道:“你這墨可要寫字?”和尚道:“這昨日施御史的令孫老爺送我的,我還要留著轉送別位施主老爺,不要寫字。”季遐年道:“寫一幅好哩。”不由分說,走到自己房里,拿出一個大墨湯子來,揀出一錠墨,舀些水,坐在禪床上替他磨將起來。和尚分明曉得他的性子,故意的激他寫。他在那里磨墨,正磨的興頭,侍者進來向老和尚說道:“下浮橋的施老爺來了。”和尚迎了出去。那施御史的孫子已走進禪堂來,看見季遐年,彼此也不為禮,自同和尚到那邊敘寒溫。季遐年磨完了墨,拿出一張紙來,舖在桌上,叫四個小和尚替他按著。他取了一管敗筆,蘸飽了墨,把紙相了一會,一气就寫了一行。那右手后邊小和尚動了一下,他就一鑿,把小和尚鑿矮了半截,鑿的殺喳的叫。老和尚听見,慌忙來看,他還在那里急的嚷成一片。老和尚勸他不要惱,替小和尚接著紙,讓他寫完了。施御史的孫子也來看了一會,向和尚作別去了。   次日,施家一個小廝走到天界寺來,看見季遐年問道:“$ 曰:八獸,七禽。 術曰:倍足以減首,餘,半之之,即禽。即獸。以四乘獸,減足,餘,半 28 卷下: 今有甲、乙二人,持錢各不知數。甲得乙中半,可滿四十八。乙得甲 太半,亦滿四十八。問甲、乙二人元持錢各幾何? 答曰:甲持錢三十六。乙持錢二十四。 術曰:如方程求之。置二甲、一乙、錢九十六,於右方。置二甲、三乙、錢一 百四十四,於左方。以右方二乘左方,上得四,中得六,下得二百八十八錢。以 右行再減左行,左上空,中餘四乙,為法;下餘九十六錢,為實。上法,下實, 得二十四錢,為乙錢。以減右下九十六,餘七十二,為實;以右上二甲為法。上 法、下實,得三十六,為甲錢也。 29 卷下: 今有百鹿入城,家取一鹿,不盡;又三家共一鹿,適盡。問城中家幾 答曰:七十五家。 術曰:以盈不足取之。假令七十二家,鹿不盡四。令之九十家,鹿不足二十。 置七十二於右上,盈四於右下。置九十於左上,不足二十於左下。為維乘之凹, 所得,并為實。并盈不足為法。除之,即得。 30 卷下: 今有三雞共啄粟一千一粒。雛啄一,母啄粟。三雞主各償幾何? 答曰:雞雛主一百四十三。雞母主二百八十六。雞翁主五百七十二。,翁啄四。 術曰:置粟一千一粒,為實。副并三雞所啄粟七粒,為法。除之,得一百四十 三粒,為雞雛主所償之數。遞倍之,即得母、翁主所償之數。 31 卷下: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答曰: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術曰:上置三十五頭,下置九十四足。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減多,再命之, 上三除下三,上五除下五。下有一除上一,下有二除上二,即得。 又術曰:上置頭,下置足。半其足,以頭除足,以足除頭,即得。 32 卷下: 今有九里渠,三寸魚,頭頭相次。問魚得幾何? 答曰:五萬四千。 術曰:置九里,以三百步乘之,得二千七百步。又以六尺乘之,得一萬六千二 百尺。上十之,得一十六萬二千寸。牲魚三寸除之,即得。 33 卷下: 今有長安、洛陽相去九百里。車輪一匝一丈八尺。欲自洛陽至長安, 問輪匝幾何? 答曰:九萬匝。 術曰:置九百里,以三百步乘之,得二十七萬步。又以六尺乘之,得一百六十 二萬尺。以車輪一丈八尺為法。除之,即得。 34 卷下: 今有出門望見九隄。隄有九木,木有九枝,枝有九巢,巢有九禽,禽 有九雛,雛有九毛,毛有九色。問各幾何? 答曰:木八十一。枝七百二十九。巢六千五百六十一。禽五$ 問他去。”于是轉臉向著一 個尖下巴的少爺道,“對不對?” “的的確確。”尖下巴少爺趕忙挺直了身子,必恭必敬地低聲說。 愛姑覺得自己是完全孤立了﹔爹不說話,弟兄不敢來,慰老爺是原本幫他們 的,七大人又不可靠,連尖下巴少爺也低聲下氣地像一個癟臭蟲,還打“順風 鑼”。但她在胡里胡涂的腦中,還皰佛決定要作一回最後的奮斗。 “怎麼連七大人……。”她滿眼發了驚疑和失望的光。“是的……。我知道,我 們粗人,什麼也不知道。就怨我爹連人情世故都不知道,老發昏了。就專憑他們 ‘老畜生’‘小畜生’擺布﹔他們會報喪似的急急忙忙鑽狗洞,巴結人……。” “七大人看看,”默默地站在她後面的“小畜生”忽然說話了。“她在大人面 前還是這樣。那在家里是,簡直鬧得六畜不安。叫我爹是‘老畜生’,叫我是口口 聲聲‘小畜生’,‘逃生子’。” “那個‘娘濫十十萬人生’的叫你‘逃生子’?”愛姑回轉臉去大聲說,便又 向七大人道,“我還有話要當大眾面前說說哩。他那里有好聲好氣呵,開口‘賤 胎’,閉口‘娘殺’。自從結識了那婊子,連我的祖宗都入起來了。七大人,你給 我批評批評,這……。” 她打了一個寒噤,連忙住口,因為她看見七大人忽然兩眼向上一翻,圓臉一 仰,細長胡子圍的嘴里同時發出一種高大搖曳的聲音來了。 “來--兮!”七大人說。 她覺得心臟一停,接便突突地亂跳,似乎大勢已去,局面都變了﹔仿佛失足 掉在水里一般,但又知道這實在是自己錯。 立刻進來一個藍袍子黑背心的男人,對七大人站定,垂手挺腰,像一根木棍。 全客廳里是“鴉雀無聲”。七大人將嘴一動,但誰也聽不清說什麼。然而那男人, 卻已經聽到了,而且這命令的力量仿佛又已鑽進了他的骨髓里,將身子牽了兩牽, “毛骨聳然”似的﹔一面答應道: “是。”他倒退了幾步,才翻身走出去。 愛姑知道意外的事情就要到來,那事情是萬料不到,也防不了的。她這時才又 知道七大人實在威嚴,先前都是自己的誤解,所以太放肆,太粗鹵了。她非常後 悔,不由的自己說: “我本來是專聽七大人吩咐……。” 全客廳里是“鴉雀無聲”。她的話雖然微細得如絲,慰老爺卻像聽到霹靂似 的了﹔他跳了起來。 “對呀!七大人也真公平﹔愛姑也真明白!”他誇贊,便向莊$ 半試鼓。衡揚枹為漁陽摻撾,淵淵有金石聲,四坐為之改容。孔融曰:「禰衡罪同胥靡謑不能發明王之夢。」魏武慚而赦之。 南郡龐士元聞司馬德操在潁川,故二千里候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從車中謂曰:「吾聞丈夫處世,當帶金佩紫,焉有屈洪流之量,而執絲婦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車,子適知邪徑之速,不慮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不慕諸侯之榮;原憲桑樞,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則華屋,行則肥馬,侍女數十,然後為奇。此乃許、父所以忼慨,夷、齊所以長歎。雖有竊秦之爵,千駟之富,不足貴也!」士元曰:「僕生出邊垂,寡見大義。若不一叩洪鍾,伐雷鼓,則不識其音響也。」 劉公幹以失敬罹罪,文帝問曰:「卿何以不謹於文憲?」楨荅曰:「臣誠庸短,亦由陛下綱目不疏。」 鍾毓、鍾會少有令譽。年十三,魏文帝聞之,語其父鍾繇曰:「可令二子來。」於是敕見。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復問會:「卿何以不汗?」對曰:「戰戰慄慄,汗不敢出。」 鍾毓兄弟小時,值父晝寢,因共偷服藥酒。其父時覺,且託寐以觀之。毓拜而後飲,會飲而不拜。既而問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禮,不敢不拜。」又問會何以不拜,會曰:「偷本非禮,所以不拜。」 魏明帝為外祖母築館於甄氏。既成,自行視,謂左右曰:「館當以何為名?」侍中繆襲曰:「陛下聖思齊於哲王;罔極過於曾、閔。此館之興,情鍾舅氏,宜以『渭陽』為名。」 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 嵇中散語趙景真:「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風,恨量小狹。」趙云:「尺表能審璣衡之度,寸管能測往復之氣;何必在大,但問識如何耳!」 司馬景王東征,取上黨李喜,以為從事中郎。因問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來?」喜對曰:「先公以禮見待,故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喜畏法而至耳!」 鄧艾口喫,語稱艾艾。晉文王戲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幾艾?」對曰:「鳳兮鳳兮,故是一鳳。」 嵇中散既被誅,向子期舉郡計入洛,文王引進,問曰:「聞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對曰:「巢、許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晉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王者世數,繫此多少。帝既不說,羣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帝說,羣臣歎服。 滿奮畏風。在晉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實密似疎,奮有難色。帝笑之。奮荅曰:「臣猶吳牛,見月而喘。」 諸葛靚在吳,於朝堂大會。孫皓問:「卿字仲思,為何所思?」對曰:「在$ 戲謝曰:「卿居心不淨,乃復強欲滓穢太清邪?」 王中郎甚愛張天錫,問之曰:「卿觀過江諸人經緯,江左軌轍,有何偉異?後來之彥,復何如中原?」張曰:「研求幽邃,自王何以還;因時脩制,荀樂之風。」王曰:「卿知見有餘,何故為符堅所制?」荅曰:「陽消陰息,故天步屯蹇;否剝成象,豈足多譏?」 謝景重女適王孝伯兒,二門公甚相愛美。謝為太傅長史,被彈;王即取作長史,帶晉陵郡。太傅已構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謝,還取作咨議。外示縶維,而實以乖閒之。及孝伯敗後,太傅繞東府城行散,僚屬悉在南門要望候拜,時謂謝曰:「王甯異謀,云是卿為其計。」謝曾無懼色,斂笏對曰:「樂彥輔有言:『豈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對,因舉酒勸之曰:「故自佳!故自佳!」 桓玄義興還後,見司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問人云:「桓溫來欲作賊,如何?」桓玄伏不得起。謝景重時為長史,舉板荅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聖明,功超伊、霍。紛紜之議,裁之聖鑒。」太傅曰:「我知!我知!」即舉酒云:「桓義興,勸卿酒。」桓出謝過。 宣武移鎮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謂王東亭曰:「丞相初營建康,無所因承,而制置紆曲,方此為劣。」東亭曰:「此丞相乃所以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國;若使阡陌條畼,則一覽而盡。故紆餘委曲,若不可測。」 桓玄詣殷荊州,殷在妾房晝眠,左右辭不之通。桓後言及此事,殷云:「初不眠,縱有此,豈不以『賢賢易色』也。」 桓玄問羊孚:「何以共重吳聲?」羊曰:「當以其妖而浮。」 謝混問羊孚:「何以器舉瑚璉?」羊曰:「故當以為接神之器。」 桓玄既篡位,後御牀微陷,羣臣失色。侍中殷仲文進曰:「當由聖德淵重,厚地所以不能載。」時人善之。 桓玄既篡位,將改置直館,問左右:「虎賁中郎省,應在何處?」有人荅曰口「無省。」當時殊忤旨。問:「何以知無?」荅曰:「潘岳秋興賦敘曰:『余兼虎賁中郎將,寓直散騎之省。』玄咨嗟稱善。 謝靈運好戴曲柄笠,孔隱士謂曰:「卿欲希心高遠,何不能遺曲蓋之貌?」謝荅曰:「將不畏影者,未能忘懷。」 政事第三 陳仲弓為太丘長,時吏有詐稱母病求假。事覺收之,令吏殺焉。主簿請付獄,考眾姦。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眾姦,豈復過此?」 陳仲弓為太丘長,有劫賊殺財主主者,捕之。未至發所,道聞民有在草不起子者,回車往治之。主簿曰:「賊大,宜先按討。」仲弓曰:「盜殺財主,何如骨肉相殘?」 陳元方年十一時,候袁公。袁公問曰:「賢家君在太丘,遠近稱之,何所履行?」元方曰:「$ 史,與簡文皇帝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儷二宮。何小子之有?」 張玄與王建武先不相識,後遇於范豫章許,范令二人共語。張因正坐斂衽,王孰視良久,不對。張大失望,便去。范苦譬留之,遂不肯住。范是王之舅,乃讓王曰:「張玄,吳士之秀,亦見遇於時,而使至於此,深不可解。」王笑曰:「張祖希若欲相識,自應見詣。」范馳報張,張便束帶造之。遂舉觴對語,賓主無愧色。 雅量第六 豫章太守顧邵,是雍之子。邵在郡卒,雍盛集僚屬,自圍棊。外啟信至,而無兒書,雖神氣不變,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賓客既散,方歎曰:「已無延陵之高,豈可有喪明之責?」於是豁情散哀,顏色自若。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太學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 夏侯太初嘗倚柱作書。時大雨,霹靂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無變,書亦如故。賓客左右,皆跌蕩不得住。 王戎七歲,嘗與諸小兒遊。看道邊李樹多子折枝。諸兒競走取之,唯戎不動。人問之,答曰:「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魏明帝於宣武場上斷虎爪牙,縱百姓觀之。王戎七歲,亦往看。虎承閒攀欄而吼,其聲震地,觀者無不辟易顛仆。戎湛然不動,了無恐色。 王戎為侍中,南郡太守劉肇遺筒中箋布五端,戎雖不受,厚報其書。 裴叔則被收,神氣無變,舉止自若。求紙筆作書。書成,救者多,乃得免。後位儀同三司。 王夷甫嘗屬族人事,經時未行,遇於一處飲燕,因語之曰:「近屬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舉樏擲其面。夷甫都無言,盥洗畢,牽王丞相臂,與共載去。在車中照鏡語丞相曰:「汝看我眼光,迺出牛背上。」 裴遐在周馥所,馥設主人。遐與人圍棊,馥司馬行酒。遐正戲,不時為飲。司馬恚,因曳遐墜地。遐還坐,舉止如常,顏色不變,復戲如故。王夷甫問遐:「當時何得顏色不異?」答曰:「直是闇當故耳。」 劉慶孫在太傅府,于時人士,多為所構。擇庾子嵩縱心事外,無迹可閒。後以其性儉家富,說太傅令換千萬,冀其有吝,於此可乘。太傅於眾坐中問庾,庾時頹然已醉,幘墜几上,以頭就穿取,徐答云:「下官家故可有兩娑千萬,隨公所取。」於是乃服。後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謂以小人之慮,度君子之心。」 王夷甫與裴景聲志好不同。景聲惡欲取之,卒不能回。乃故詣王,肆言極罵,要王答己,欲以分謗。王不為動色,徐曰:「白眼兒遂作。」 王夷甫長裴成公四歲,不與相知。時共集一處,皆當時名士,謂王曰:「裴$ 見。七教:父子、兄弟、夫婦、君臣、長幼、朋友、賓 客。八政:飲食、衣服、事為、異別、度、量、數、制。   月令第六   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 音角,律中大蔟。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   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鴻雁來。天子居青陽左?。乘鸞路,駕倉龍, 載青旗,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   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齊。立 春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還反,賞公卿、諸侯、大夫於朝 。命相布德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慶賜遂行,毋有不當。乃命大史守典奉法,司天日 月星辰之行,宿離不貸,毋失經紀,以初為常。   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穀于上帝。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參保介之御間,帥 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藉。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反,執爵于大寢 ,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皆御,命曰:勞酒。   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王命布農事,命田舍東郊,皆修 封疆,審端經術。善相丘陵阪險原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道民,必躬親之。田事既飭 ,先定準直,農乃不惑。   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毋用牝。禁止伐木。毋覆巢 ,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麑,毋卵。毋聚大眾,毋置城郭。掩骼埋胔。   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天殃。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毋變天之道,毋絕地之理 ,毋亂人之紀。   孟春行夏令,則雨水不時,草木蚤落,國時有恐。行秋令則其民大疫,猋風暴雨總至, 藜莠蓬蒿并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雪霜大摯,首種不入。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 音角,律中夾鐘。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始雨水,桃始華,倉庚鳴, 鷹化為鳩。天子居青陽大廟,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旗,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 疏以達。   是月也,安萌芽,鰾幼少,存諸孤。擇元日,命民社。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毋肆掠 ,止獄訟。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乃禮天 子所御,帶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發聲,始電,蟄蟲咸動,啟戶始出。先雷三日,奮木鐸以令兆民 曰:雷將發聲,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備,必有兇$ 七十杖於朝,君問系席。八十不俟朝,君問則就之,而弟達乎朝廷矣。行,肩而不并 ,不錯則隨。見老者,則車徒辟;斑白者不以其任行乎道路,而弟達乎道路矣。居鄉以齒, 而老窮不遺,強不犯弱,眾不暴寡,而弟達乎州巷矣。古之道,五十不為甸徒,頒禽隆諸長 者,而弟達乎蒐狩矣。軍旅什伍,同爵則尚齒,而弟達乎軍旅矣。孝弟發諸朝廷,行乎道路 ,至乎州巷,放乎蒐狩,修乎軍旅,眾以義死之,而弗敢犯也。   祀乎明堂,所以教諸侯之孝也;食三老五更於大學,所以教諸侯之弟也。祀先賢於西學 ,所以教諸侯之德也;耕藉,所以教諸侯之養也;朝覲,所以教諸侯之臣也。五者,天下之 大教也。食三老五更於大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干,所以教諸侯 之弟也。是故,鄉里有齒,而老窮不遺,強不犯弱,眾不暴寡,此由大學來者也。天子設四 學,當入學,而大子齒。天子巡守,諸侯待于竟。天子先見百年者。八、十九十者東行, 西行者弗敢過;西行,東行者弗敢過。欲言政者,君就之可也。壹命齒于鄉里,再命齒于族 ,三命不齒;族有七十者,弗敢先。七十者,不有大故不入朝;若有大故而入,君必與之揖 讓,而後及爵者。天子有善,讓德於天;諸侯有善,歸諸天子;卿大夫有善,薦於諸侯;士 、庶人有善,本諸父母,存諸長老;祿爵慶賞,成諸宗廟;所以示順也。昔者,聖人建陰陽 天地之情,立以為《易》。易抱龜南面,天子卷冕北面,雖有明知之心,必進斷其志焉。示 不敢專,以尊天也。善則稱人,過則稱己。教不伐以尊賢也。孝子將祭祀,必有齊莊之心以 慮事,以具服物,以修宮室,以治百事。及祭之日,顏色必溫,行必恐,如懼不及愛然。其 奠之也,容貌必溫,身必詘,如語焉而未之然。宿者皆出,其立卑靜以正,如將弗見然。及 祭之後,陶陶遂遂,如將復入然。是故,愨善不違身,耳目不違心,思慮不違親。結諸心, 形諸色,而術省之--孝子之志也。建國之神位:右社稷,而左宗廟。   祭統第二五   凡治人之道,莫急於禮。禮有五經,莫重於祭。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於 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禮。是故,唯賢者能盡祭之義。賢者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謂福也 。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謂之備。言:內盡於己,而外順於道也。 忠臣以事其君,孝子以事其親,其本一也。上則順於鬼神,外則順於君長,內則以孝於親。 如此之謂備。唯賢者能備,能備然後能祭。是故,賢者之祭也:致其誠信與其忠敬,奉之以 物,道之以禮,安之以樂,參之以時$ 母。」傳曰:「母出,則為 繼母之黨服;母死,則為其母之黨服。為其母之黨服,則不為繼母之黨服。」三年之喪,既 練矣,有期之喪,既葬矣,則帶其故葛帶,?期之?,服其功衰。有大功之喪,亦如之。小功 ,無變也。麻之有本者,變三年之葛。既練,遇麻斷本者,於免,?之;既免,去?。每可以? 必?;既?,則去之。小功不易喪之練冠,如免,則?其緦小功之?,因其初葛帶。緦之麻,不 變小功之葛;小功之麻,不變大功之葛。以有本為稅。   殤:長、中,變三年之葛。終殤之月算,而反三年之葛。是非重麻,為其無卒哭之稅。 下殤則否。君為天子三年,夫人如外宗之為君也。世子不為天子服。君所主:夫人、妻、大 子適婦。大夫之適子為君、夫人、大子,如士服。君之母,非夫人,則群臣無服。唯近臣及 仆驂乘從服,唯君所服,服也。公為卿大夫錫衰以居,出亦如之。當事則弁?。大夫相為, 亦然。為其妻,往則服之,出則否。凡見人無免?,雖朝於君,無免?。唯公門有稅齊衰。傳 曰:「君子不奪人之喪,亦不可奪喪也。」傳曰:「罪多而刑五,喪多而服五,上附下附列   間傳第三七   斬衰何以服苴?苴,惡貌也,所以首其內而見諸外也。斬衰貌若苴,齊衰貌若枲,大功 貌若止,小功、緦麻容貌可也,此哀之發於容體者也。斬衰之哭,若往而不反;齊衰之哭, 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緦麻,哀容可也。此哀之發於聲音者也。斬衰,唯而 不對;齊衰,對而不言;大功,言而不議;小功緦麻,議而不及樂。此哀之發於言語者也。 斬衰,三日不食;齊衰,二日不食;大功,三不食;小功緦麻,再不食;士驼斂焉,則壹不 食。故父母之喪,既殯食粥,朝一溢米,莫一溢米;齊衰之喪,疏食水飲,不食菜果;大功 之喪,不食醯醬;小功緦麻,不飲醴酒。此哀之發於飲食者也。父母之喪,既虞卒哭,疏食 水飲,不食菜果;期而小祥,食菜果;又期而大祥,有醯醬;中月而禫,禫而飲醴酒。始飲 酒者先飲醴酒。始食肉者先食乾肉。父母之喪,居倚廬,寢苫枕塊,不說?帶;齊衰之喪, 居堊室,芐翦不納;大功之喪,寢有席,小功緦麻,床可也。此哀之發於居處者也。父母之 喪,既虞卒哭,柱楣翦屏,芐翦不納;期而小祥,居堊室,寢有席;又期而大祥,居復寢; 中月而禫,禫而床。   斬衰三升,齊衰四升、五升、六升,大功七升、八升、九升,小功十升、十一升、十二 升,緦麻十五升去其半,有事其縷、無事其布曰緦。此哀之發於衣服者也。斬衰三升,既虞 卒哭,受以成布六升、冠七升;為母疏衰四$ 人之者,將責成人禮焉也。責成人禮焉者,將責為人子、為人弟 、為人臣、為人少者之禮行焉。將責四者之行於人,其禮可不重與?故孝弟忠順之行立,而 後可以為人;可以為人,而後可以治人也。故聖王重禮。故曰: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 者也。是故古者重冠;重冠故行之於廟;行之於廟者,所以尊重事;尊重事而不敢擅重事; 不敢擅重事,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   昏義第四四   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禮納采、 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主人筵几於廟,而拜迎於門外,入,揖讓而升,聽命於廟,所 以敬慎重正昏禮也。父親醮子,而命之迎,男先於女也。子承命以迎,主人筵几於廟,而拜 迎于門外。婿執雁入,揖讓升堂,再拜奠雁,蓋親受之於父母也。降,出御婦車,而婿授綏 ,御輪三周。先俟於門外,婦至,婿揖婦以入,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體同尊卑以親 之也。敬慎重正而後親之,禮之大體,而所以成男女之別,而立夫婦之義也。男女有別,而 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正。故曰:昏禮者,禮之本 也。夫禮始於冠,本於昏,重於喪祭,尊於朝聘,和於射鄉--此禮之大體也。夙興,婦沐浴 以俟見;質明,贊見婦於舅姑,執笲、棗、栗、段修以見,贊醴婦,婦祭脯醢,祭醴,成婦 禮也。舅姑入室,婦以特豚饋,明婦順也。厥明,舅姑共饗婦以一獻之禮,奠酬。舅姑先降 自西階,婦降自阼階,以著代也。成婦禮,明婦順,又申之以著代,所以重責婦順焉也。婦 順者,順於舅姑,和於室人;而後當於夫,以成絲麻布帛之事,以審守委積蓋藏。是故婦順 備而後內和理;內和理而後家可長久也;故聖王重之。是以古者婦人先嫁三月,祖禰姬毀, 教于公宮,祖禰既毀,教于宗室,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教成祭之,牲用魚,芼之 以蘋藻,所以成婦順也。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 聽天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和而家理。天子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 八十一元士,以聽天下之外治,以明章天下之男教;故外和而國治。故曰:天子聽男教,後 聽女順;天子理陽道,後治陰德;天子聽外治,後聽內職。教順成俗,外內和順,國家理治 ,此之謂盛德。是故男教不修,陽事不得,適見於天,日為之食;婦順不修,陰事不得,適 見於天,月為之食。是故日食則天子素服而修六官之職,蕩天下之陽事;月食則後素服而修 六宮之職,蕩天下之陰事。故天子與後,猶日之與月、陰之$ 室、言堂滿堂者,非特謂遊戲飲食之言也,必謂大物也 。人主之大物,非法則術也。法者,編著之圖籍,設之於官府,而布之於百姓者也。術者, 藏之於胸中,以偶眾端而潛御群臣者也。故法莫如顯,而術不欲見。是以明主言法,則境內 卑賤莫不聞知也,不獨滿於堂。用術,則親愛近習莫之得聞也,不得滿室。而管子猶曰“言 於室滿室,言於堂滿堂”,非法術之言也。 《難四》 1 難四: 衛孫文子聘於魯,公登亦登。叔孫穆子趨進曰:“諸侯之會,寡君未嘗後衛君也。 今子不後寡君一等,寡君未知所過也,子其少安。”孫子無辭,亦無悛容。穆子退而告人曰 :“孫子必亡。亡臣而不後君,過而不悛,亡之本也。” 2 難四: 或曰:天子失道,諸侯伐之,故有湯、武。諸侯失道,大夫伐之,故有齊、晉。臣 而伐君者必亡,則是湯、武不王,晉、齊不立也。孫子君於衛,而後不臣於魯,臣之君也。 君有失也,故臣有得也。不命亡於有失之君,而命亡於有得之臣,不察。魯不得誅衛大夫, 而衛君之明不知不悛之臣,孫子雖有是二也臣以亡?其所懤亡其失所以得君也。 3 難四: 或曰:臣主之施分也。臣能奪君者,以得相踦也。故非其分而取者,眾之所奪也; 辭其分而取者,民之所予也。是以桀索崏山之女,紂求比干之心,而天下離;湯身易名, 武身受詈,而海內服;趙咺走山,田外僕,而齊、晉從。則湯、武之所以王,齊、晉之所以 立,非必以其君也,彼得之而後以君處之也。今未有其所以得,而行其所以處,是倒義而逆 德也。倒義,則事之所以敗也,逆德,則怨之所以聚也;敗亡之不察何也! 4 難四: 魯陽虎欲攻三桓,不剋而奔齊,景公禮之。鮑文子諫曰:“不可。陽虎有寵於季氏 而欲伐於季孫,貪其富也。今君富於季孫,而齊大於魯,陽虎所以盡詐也。”景公乃囚陽虎。 5 難四: 或曰:千金之家,其子不仁,人之急利甚也。桓公,五伯之上也,爭國而殺其兄, 其利大也。臣主之間,非兄弟之親也。劫殺之功,制萬乘而享大利,則群臣孰非陽虎也。事 以微巧成,以疏拙敗。群臣之未起難也,其備未具也。群臣皆有陽虎之心,而君上不知,是 微而巧也。陽虎貪,於天下,以欲攻上,是疏而拙也。不使景公加誅於拙虎,是鮑文子之說 反也。臣之忠詐,在君所行也。君明而嚴則群臣忠,君懦而闇則群臣詐。知微之謂明,無赦 之謂嚴。不知齊之巧臣而誅魯之成亂,不亦妄乎! 6 難四: 或曰:仁貪不同心。故公子目夷辭宋,而楚商臣弒父,鄭去疾予弟,而魯桓弒兄, 五伯兼并,而以桓律人;則是皆無貞廉也。且君明而$ 以法, 相誨以和。民之性,有生之實,有生之名。為君者有賢知之名,有賞罰之實。名實俱至,故 福善必聞矣。 10 八經: 參言 11 八經: 六、聽不參則無以責下,言不督乎用則邪說當上。言之為物也以多信,不然之物, 十人云疑,百人然乎,千人不可解也。吶者言之疑,辯者言之信。姦之食上也,取資乎眾, 籍信乎辯,而以類飾其私鶡人主不饜忿而待合參,其勢資下也。有道之主,聽言、督其用, 課其功,功課而賞罰生焉,故無用之辯不留朝。任事者知不足以治職,則放官收。說大而誇 則窮端,故姦得而怒。無故而不當為誣,誣而罪,臣言必有報,說必責用也,故朋黨之言不 上聞。凡聽之道,人臣忠論以聞姦,博論以內一,人主不智則姦得資。明主之道,己喜則求 其所納,己怒則察其所搆;論於已變之後,以得毀譽公私之徵。眾諫以效智故,使君自取一 以避罪。故眾之諫也,敗、君之取也。無副言於上以設將然,今符言於後以知謾誠語。明主 之道,臣不得兩諫,必任其一語;不得擅行,必合其參;故姦無道進矣。 12 八經: 聽法 13 八經: 七、官之重也,毋法也;法之息也,上闇也。上闇無度則官擅為,官擅為故奉重, 無前則徵多,徵多故富。官之富重也,亂功之所生也。明主之道,取於任,賢於官,賞於功 ;言程、主喜俱必利,不當、主怒俱必害,則人不私父兄而進其仇讎。勢足以行法,奉足以 給事,而私無所生,故民勞苦而輕官。任事也毋重,使其寵必在爵;處官者毋私,使其利必 在祿;故民尊爵而重祿。爵祿所以賞也,民重所以賞也則國治。刑之煩也,名之繆也,賞譽 不當則民疑。民之重名與其重賞也均。賞者有誹焉,不足以勸;罰者有譽焉,不足以禁。明 主之道,賞必出乎公利,名必在乎為上。賞譽同軌,非誅俱行,然則民無榮於賞之內。有重 罰者必有惡名,故民畏。罰所以禁也,民畏所以禁則國治矣。 14 八經: 類柄 15 八經: 八、行義示則主威分,慈仁聽則法制毀。民以制畏上,而上以勢卑下,故下肆很觸 而榮於輕君之俗則主威分。民以法難犯上,而上以法撓慈仁,故下明愛施而務賕紋之政,是 以法令隳。尊私行以貳主威,行賕紋以疑法,聽之則亂治,不聽則謗主,故君輕乎位而法亂 乎官,此之謂無常之國。明主之道,臣不得以行義成榮,不得以家利為功。功名所生,必出 於官法;法之所外,雖有難行,不以顯焉;故民無以私名。設法度以齊民,信賞罰以盡民能 ,明誹譽以勸沮,名號、賞罰、法令三隅,故大臣有行則尊君,百姓有功則利上,此之謂有 道之國也。 《五蠹》 $ 十 五 , 星 七 , 張 、 翼 各 十八 , 軫 十 七 , 凡 二 十 八 宿 也 。 星 部 地 名 : 角 、 亢 鄭 , 氐、 房 、 心 宋 , 尾 、 箕 燕 , 斗 、 牽 牛 越 , 須 女 吳 , 虛 、 危齊 , 營 室 、 東 壁 衛 , 奎 、 婁 魯 , 胃 、 昴 、 畢 魏 , 觜 嶲 、參 趙 , 東 井 、 輿 鬼 秦 , 柳 、 七 星 、 張 周 , 翼 、 軫 楚 。 歲星 之 所 居 , 五 穀 豐 昌 ; 其 對 為 衝 , 歲 乃 有 殃 。 當 居 而 不居 , 越 而 之 他 處 , 主 死 國 亡 。 太 陰 治 春 則 欲 行 柔 惠 溫 涼, 太 陰 治 夏 則 欲 布 施 宣 明 , 太 陰 治 秋 則 欲 修 備 繕 兵 , 太陰 治 冬 則 欲 猛 毅 剛 彊 。 三 歲 而 改 節 , 六 歲 而 易 常 , 故 三歲 而 一 饑 , 六 歲 而 一 衰 , 十 二 歲 一 康 。 甲 齊 , 乙 東 夷 ,丙 楚 , 丁 南 夷 , 戊 魏 , 己 韓 , 庚 秦 , 辛 西 夷 , 壬 衛 , 癸越 。 子 周 , 丑 翟 , 寅 楚 , 卯 鄭 , 辰 晉 , 巳 衛 , 午 秦 , 未宋 , 申 齊 , 酉 魯 , 戌 趙 , 亥 燕 。 甲 乙 寅 卯 , 木 也 。 丙 丁巳 午 , 火 也 。 戊 己 四 季 , 土 也 。 庚 辛 申 酉 , 金 也 。 壬 癸亥 子 , 水 也 。 水 生 木 , 木 生 火 , 火 生 土 , 土 生 金 , 金 生水 。 子 生 母 曰 義 , 母 生 子 曰 保 , 子 母 相 得 曰 專 , 母 勝 子曰 制 , 子 勝 母 曰 困 。 以 勝 擊 殺 , 勝 而 無 報 。 以 專 從 事 ,而 有 功 。 以 義 行 理 , 名 立 而 不 墮 。 以 保 畜 養 , 萬 物 蕃 昌。 以 困 舉 事 , 破 滅 死 亡 。 北 斗 之 神 有 雌 雄 , 十 一 月 始 建於 子 , 月 從 一 辰 , 雄 左 行 , 雌 右 行 , 五 月 合 午 謀 刑 , 十一 月 合 子 謀 德 。 太 陰 所 居 辰 為 厭 日 , 厭 日 不 可 以 舉 百 事。 堪 輿 徐 行 , 雄 以 音 知 雌 , 故 為 奇 辰 。 數 從 甲 子 始 , 子母 相 求 , 所$ ; 其 地 宜 禾 , 多 牛 羊 及 六 畜 。 木 勝 土 , 土 勝 水 ,水 勝 火 , 火 勝 金 , 金 勝 木 , 故 禾 春 生 秋 死 , 菽 夏 生 冬 死, 麥 秋 生 夏 死 , 薺 冬 生 中 夏 死 。 木 壯 水 老 火 生 金 囚 土 死, 火 壯 木 老 土 生 水 囚 金 死 , 土 壯 火 老 金 生 木 囚 水 死 , 金壯 土 老 水 生 火 囚 木 死 , 水 壯 金 老 木 生 土 囚 火 死 。 音 有 五 聲 , 宮 其 主 也 。 色 有 五 章 , 黃 其 主 也 。 味 有 五 變 , 甘 其主 也 。 位 有 五 材 , 土 其 主 也 。 是 故 鍊 土 生 木 , 鍊 木 生 火, 鍊 火 生 雲 , 鍊 雲 生 水 , 鍊 水 反 土 。 鍊 甘 生 酸 , 鍊 酸 生辛 , 鍊 辛 生 苦 , 鍊 苦 生 鹹 , 鍊 鹹 反 甘 。 變 宮 生 徵 , 變 徵生 商 , 變 商 生 羽 , 變 羽 生 角 , 變 角 生 宮 。 是 故 以 水 和 土, 以 土 和 火 , 以 火 化 金 , 以 金 治 木 , 木 復 反 土 。 五 行 相治 , 所 以 成 器 用 。 凡 海 外 三 十 六 國 : 自 西 北 至 西 南 方 ,有 修 股 民 、 天 民 、 肅 慎 民 、 白 民 、 沃 民 、 女 子 民 、 丈 夫民 、 奇 股 民 、 一 臂 民 、 三 身 民 。 自 西 南 至 東 南 方 , 結 胸民 、 羽 民 、 讙 頭 國 民 、 裸 國 民 、 三 苗 民 、 交 股 民 、 不 死民 、 穿 胸 民 、 反 舌 民 、 豕 喙 民 、 鑿 齒 民 、 三 頭 民 、 修 臂民 。 自 東 南 至 東 北 方 , 有 大 人 國 、 君 子 國 、 黑 齒 民 、 玄股 民 、 毛 民 、 勞 民 。 自 東 北 至 西 北 方 , 有 跂 踵 民 、 句 嬰民 、 深 目 民 、 無 腸 民 、 柔 利 民 、 一 目 民 、 無 繼 民 。 雒 棠、 武 人 在 西 北 陬 , 蛖 魚 在 其猛南 。 有 神 二 人 連 臂 為 帝 候 夜, 在 其 西 南 方 。 三 珠 樹 在 其 東 北 方 , 有 玉 樹 在 赤 水 之 上。 昆 侖 、 華 丘 在 其 東 南 方 , 爰 有 遺 玉 、$ , 周旋 若 環 , 世 皆 以 為 巧 , 然 未 見 其 貴 者 也 。 若 夫 鉗 且 、 大丙 之 御 也 , 除 轡 銜 , 去 鞭 棄 策 , 車 莫 動 而 自 舉 , 馬 莫 使而 自 走 也 。 日 行 月 動 , 星 燿 而 玄 運 , 電 奔 而 鬼 騰 , 進 退屈 伸 , 不 見 朕 垠 , 故 不 招 指 , 不 咄 叱 , 過 歸 鴈 於 碣 石 ,軼 鶤 雞 於 姑 餘 , 騁 若 飛 , 騖 若 絕 , 縱 矢 躡 風 , 追 猋 歸 忽, 朝 發 榑 桑 , 日 入 落 棠 。 此 假 弗 用 而 能 以 成 其 用 者 也 ,非 慮 思 之 察 , 手 爪 之 巧 也 ; 嗜 欲 形 於 胸 中 , 而 精 神 踰 於六 馬 , 此 以 弗 御 御 之 者 也 。 昔 者 , 黃 帝 治 天 下 , 而 力 牧、 太 山 稽 輔 之 , 以 治 日 月 之 行 律 , 治 陰 陽 之 氣 , 節 四 時之 度 , 正 律 曆 之 數 , 別 男 女 , 異憫雌 雄 , 明 上 下 , 等 貴 賤, 使 強 不 掩 弱 , 眾 不 暴 寡 , 人 民 保 命 而 不 夭 , 歲 時 孰 而不 凶 , 百 官 正 而 無 私 , 上 下 調 而 無 尤 , 法 令 明 而 不 闇 ,輔 佐 公 而 不 阿 , 田 者 不 侵 畔 , 漁 者 不 爭 隈 , 道 不 拾 遺 ,市 不 豫 賈 , 城 郭 不 關 , 邑 無 盜 賊 , 鄙 旅 之 人 相 讓 以 財 ,狗 彘 吐 菽 粟 於 路 而 無 忿 爭 之 心 , 於 是 日 月 精 明 , 星 辰 不失 其 行 , 風 雨 時 節 , 五 穀 登 孰 , 虎 狼 不 妄 噬 , 鷙 鳥 不 妄搏 , 鳳 皇 翔 於 庭 , 麒 麟 游 於 郊 , 青 龍 進 駕 , 飛 黃 伏 皁 ,諸 北 、 儋 耳 之 國 莫 不 獻 其 貢 職 。 然 猶 未 及 虙 戲 氏 之 道 也。 往 古 之 時 , 四 極 廢 , 九 州 裂 , 天 不 兼 覆 , 地 不 周 載 ,火 爁 炎 而 不 滅 , 水 浩 洋 而 不 息 , 猛 獸 食 顓 民 , 鷙 鳥 攫 老弱 。 於 是 女 媧 鍊 五 色 石 以 補 蒼 天 , 斷 鼇 足 以 立 四 極 , 殺黑 龍 以 濟 冀 州 , 積 蘆 灰 以 止 淫 水$ 不 可 以 為 世 儀; 魯 般 、 墨 子 以 木 為 鳶 而 飛 之 , 三 日 不 集 , 而 不 可 使 為工 也 。 故 高 不 可 及 者 , 不 可 以 為 人 量 ; 行 不 可 逮 者 , 不可 以 為 國 俗 。 夫 挈 輕 重 不 失 銖 兩 , 聖 人 弗 用 , 而 縣 之 乎銓 衡 ; 視 高 下 不 差 尺 寸 , 明 主 弗 任 , 而 求 之 乎 浣 準 。 何 則 ? 人 才 不 可 專 用 , 而 度 量 可 世 傳 也 。 故 國 治 可 與 愚 守也 , 而 軍 制 可 與 權 用 也 。 夫 待 騕 褭 飛 兔 而 駕 之 , 則 世 莫乘 車 ; 待 西 施 、 毛 嬙 而 為 配 , 則 終 身不 家 矣 。 然 非 待 古之 英 俊 , 而 人 自 足 , 因 所 有 而 並 用 之 。 夫 騏 驥 千 里 ,一 日 而 通 ; 駑 馬 十 舍 , 旬 亦 至 之 。 由 是 觀 之 , 人 材 不 足專 恃 , 而 道 術 可 公 行 也 。 亂 世 之 法 , 高 為 量 而 罪 不 及 ,重 為 任 而 罰 不 勝 , 危 為 禁 而 誅 不 敢 。 民 困 於 三 責 , 則 飾智 而 詐 上 , 犯 邪 而 干 免 。 故 雖 峭 法 嚴 刑 , 不 能 禁 其 姦 。何 者 ? 力 不 足 也 。 故 諺 曰 : 「 鳥 窮 則 噣 , 獸 窮 則 , 人窮 則 詐 。 」 此 之 謂 猼 。 道 德 之 論 , 譬 猶 日 月 也 , 江 南 河北 不 能 易 其 指 , 馳 鶩 千 里 不 能 易 其 處 。 趨 舍 禮 俗 , 猶 室宅 之 居 也 , 東 家 謂 之 西 家 , 西 家 謂 之 東 家 , 雖 皋 陶 為 之理 , 不 能 定 其 處 。 故 趨 舍 同 , 誹 譽 在 俗 ; 意 行 鈞 , 窮 達在 時 。 湯 、 武 之 累 行 積 善 , 可 及 也 ; 其 遭 桀 、 紂 之 世 ,天 授 也 。 今 有 湯 、 武 之 意 , 而 無 桀 、 紂 之 時 , 而 欲 成 霸王 之 業 , 亦 不 幾 矣 。 昔 武 王 執 戈 秉 鉞 以 伐 紂 勝 殷 , 搢 笏杖 殳 以 臨 朝 。 武 王 既 沒 , 殷 民 叛 之 , 周 公 踐 東 宮 , 履 乘石 , 攝 天 子 之 位 , 負 扆 而 朝$ 曰 : 「 非 也 。 」 罔 兩 曰 : 「 子 何以 知 之 ? 」 景 曰 : 「 扶 桑 受 謝 , 日 照 宇 宙 , 昭 昭 之 光 ,輝 燭 四 海 。 闔 戶 塞 牖 , 則 無 由 入 矣 。 若 神 明 , 四 通 並 流, 無 所 不 及 , 上 際 於 天 , 下 蟠 於 地 , 化 育 萬 物 而 不 可 為象 , 俛 仰 之 間 而 撫 四 海 之 外。 昭 昭 何 足 以 明 之 ! 」 故 老子 曰 : 「 天 下 之 至 柔 , 馳 騁 天 下 之 至 堅 。 」 光 耀 問 於 無有 曰 : 「 子 果 有 乎 ? 其 果 無 有 乎 ? 」 無 有 弗 應 也 。 光 耀不 得 問 , 而 就 視 其 狀 貌 , 冥 然 忽 然 , 視 之 不 見 其 形 , 聽之 不 聞 其 聲 , 搏 之 不 可 得 , 望 之 不 可 極 也 。 光 耀 曰 : 「 貴 矣 哉 , 孰 能檉至 于 此 乎 ! 予 能 有 無 矣 , 未 能 無 無 也 。 及其 為 無 無 , 又 何 從 至 於 此 哉 ! 」 故 老 子 曰 : 「 無 有 入 于無 間 , 吾 是 以 知 無 為 之 有 益 也 。 」 白 公 勝 慮 亂 , 罷 朝 而立 , 倒 杖 策 , 錣 上 貫 頤 , 血 流 至 地 而 弗 知 也 。 鄭 人 聞 之曰 : 「 頤 之 忘 , 將 何 不 忘 哉 ! 」 此 言 精 神 之 越 於 外 , 智慮 之 蕩 於 內 , 則 不 能 漏 理 其 形 也 。 是 故 神 之 所 用 者 遠 ,則 所 遺 者 近 也 。 故 老 子 曰 : 「 不 出 戶 以 知 天 下 , 不 窺 牖以 見 天 道 。 其 出 彌 遠 , 其 知 彌 少 。 」 此 之 謂 也 。 秦 皇 帝得 天 下 , 恐 不 能 守 , 發 邊 戍 , 築 長 城 , 修 關 梁 , 設 障 塞, 具 傳 車 , 置 邊 吏 。 然 劉 氏 奪 之 , 若 轉 閉 錘 。 昔 武 王 伐紂 , 破 之 牧 野 , 乃 封 比 干 之 墓 , 表 商 容 之 閭 , 柴 箕 子 之門 , 朝 成 湯 之 廟 , 發 鉅 橋 之 粟 , 散 鹿 臺 之 錢 , 破 鼓 折 枹, 弛 弓 絕 絃 , 去 舍 露 宿 以 示 平 易 , 解 劍 帶 笏 以 示 無 仇 。於 $ 於 辭 而 貿 名 ,鄧 析 巧 辯 而 亂 法 , 蘇 秦 善 說 而 亡 國 。 由 其 道 則 善 無 章 ,脩 其 理 則 巧 無 名 。 故 以 巧 鬥 力 者 , 始 於 陽 , 常 卒 於 陰 ; 以 慧 治 國 者 , 始 於 治 , 常 卒 於 亂 。 使 水 流 下 , 孰 弗 能 治; 激 而 上 之 , 非 巧 不 能 。 故 文 勝 則 質 揜 , 邪 巧 則 正 塞 之也 。 德 可 以 自 修 , 而 不 可 以 使 人 暴 ; 道 可 以 自 治 , 而 不可 以 使 人 亂 。 雖 有 聖 賢 之 寶 , 不 遇 暴 亂 之 世 , 可 以 全 身, 而 未 可 以 霸 王 也 。 湯 、 武 之 王 也 , 遇 桀 、 紂 之 暴 也 。桀 、 紂 非 以 湯 、 武 之 賢 暴 也 , 湯 、 武 遭 桀 、 紂 之 暴 而 王也 。 故 雖 賢 王 , 必 待 遇 。 遇 者 , 能 遭 於 時 而 得 之 也 , 非智 能 所 求 而 成 也 。 君 子 修 行 而 使 善 無 名 , 布 施 而 使 仁 無章 , 故 士 行 善 而 不 知 善 之 所 由 來 , 民 澹 利 而 不 知 利 之 所由 出 , 故 無 為 而 自 治 。滚善 有 章 則 士 爭 名 , 利 有 本 則 民 爭功 , 二 爭 者 生 , 雖 有 賢 者 , 弗 能 治 。 故 聖 人 揜 跡 於 為 善, 而 息 名 於 為 仁 也 。 外 交 而 為 援 , 事 大 而 為 安 , 不 若 內治 而 待 時 。 凡 事 人 者 , 非 以 寶 幣 , 必 以 卑 辭 。 事 以 玉 帛, 則 貨 殫 而 欲 不 饜 ; 卑 體 婉 辭 , 則 諭 說 而 交 不 結 ; 約 束誓 盟 , 則 約 定 而 反 無 日 ; 雖 割 國 之 錙 錘 以 事 人 , 而 無 自恃 之 道 , 不 足 以 為 全 。 若 誠 外 釋 交 之 策 , 而 慎 修 其 境 內之 事 , 盡 其 地 力 以 多 其 積 , 厲 其 民 死 以 牢 其 城 , 上 下 一心 , 君 臣 同 志 , 與 之 守 社 稷 , 死 而 民 弗 離 , 則 為 名 者不 伐 無 罪 , 而 為 利 者 不 攻 難 勝 , 此 必 全 之 道 也 。 民 有 道 所 同 道 , 有 法 所 同 守 $ 索 薄 賦 , 躬 擐 甲冑 , 以 伐 無 道 而 討 不 義 , 誓 師 牧 野 , 以 踐 天 子 之 位 。 天下 未 定 , 海 內 未 輯 , 武 王 欲 昭 文 王 之 令 德 , 使 夷 狄 各 以其 賄 來 貢 , 遼 遠 未 能 至 , 故 治 三 年 之 喪 , 殯 文 王 於 兩 楹之 間 , 以 俟 遠 方 。 武 王 立 三 年 而 崩 , 成 王 在 褓 襁 之 中 ,未 能 用 事 , 蔡 叔 、 管 叔 輔 公 子 祿 父 而 欲 為 亂 。 周 公 繼 文 王 之 業 , 持 天 子 之 政 , 以 股 肱 周 室 , 輔 翼 成 王 。 懼 爭 道之 不 塞 , 臣 下 之 危 上 也 , 故 縱 馬 華 山 , 放 牛 桃 林 , 敗 鼓折 枹 , 搢 笏 而 朝 , 以 寧 靜 王 室 , 鎮 撫 諸 侯 。 成 王 既 壯 ,能 從 政 事 , 周 公 受 封 於 魯 , 以 此 移 風 易 俗 。 孔 子 脩 成 、康 之 道 , 述 周 公 之 訓 , 以 教 七 十 子 , 使 服 其 衣 冠 , 脩 其篇 籍 , 故 儒 者 之 學 生 焉 。 墨 子 學 儒 者 之 業 , 受 孔 子 之 術, 以 為 其 禮 煩 擾 而 不 說 , 厚 葬 靡 財 而 貧 民 , 服 傷 生 而 害事 , 故 背 周 道 而 用 夏 政 。 禹 之 時 , 天 下 大 水 , 禹 身 執 虆垂 , 以 為 民 先 , 剔 河 而 道 九 岐 , 鑿 江 而 通 九 路 , 辟 五 湖而 定 東 海 。 當 此 之 時 , 燒 不 暇 撌 , 濡 不 給 扢 , 死 陵 者 葬陵 , 死 澤 者 葬 澤 , 故 節 財 、 薄 葬 、 操 服 生 焉 。 齊 桓 公 之時 , 天 子 卑 弱 , 諸 侯 力 征 , 南 夷 北 狄 , 交 伐 中 國 , 中 國之 不 絕 如 線 。 齊 國 之 地 , 東 負 海 而 北 障 河 , 地 狹 田 少 ,而 民 多 智 巧 。 桓 公 憂 中 國 之 患 , 苦 夷 狄 之 亂 , 欲 以 存 亡繼 絕 , 崇 天 子 之 位 , 廣 文 、 武 之 業 , 故 管 子 之 書 生 焉 。齊 景 公 內 好 聲 色 , 外 好 狗 馬 , 獵 射 亡 歸 , 好 色 無 辯 , 作為 路 寢 之 臺 , 族 鑄$ 老,歌詠徐安宜。製錦不擇地,操刀良在茲。清風動百里,惠化聞京師 。浮人若雲歸,耕種滿郊岐。川光淨麥隴,日色明桑枝。訟息但長嘯,賓來或解 頤。青橙拂戶牖,白水流園池。遊子滯安邑,懷恩未忍辭。翳君樹桃李,歲晚託 深期。 擬恨賦(卷一(一)一四)    晨登太山 , 一望蒿里。松楸骨寒,宿草墳毀。浮生可嗟,大運同此。于是僕 本壯夫,慷慨不歇,仰思前賢,飲恨而沒。   昔如漢祖龍躍,群雄競奔,提劍叱(口宅),指揮中原,東馳渤澥,西漂崑 崙。斷蛇奮旅,掃清國步,握瑤圖而倏昇,登紫壇而雄顧。一朝長辭,天下縞素   若乃項王虎鬥,白日爭輝。拔山力盡,蓋世心違。聞楚歌之四合,知漢卒之 重圍。帳中劍舞,泣挫雄威。騅兮不逝,喑噁何歸。   至如荊卿入秦,直度易水。長虹貫日,寒風颯起。遠讎始皇,擬報太子。 奇謀不成,憤惋而死。若夫陳后失寵,長門掩扉。日冷金殿,霜淒錦衣。 春草罷綠,秋螢亂飛。恨桃李之委絕,思君王之有違。 昔這屈原既放,遷于湘流。心死?   及夫李斯受戮,神氣黯然。左右垂泣,精魂動天。執愛子以長別,嘆黃犬之 無緣。   或有從軍永訣,去國長違,天涯遷客,海外思歸。此人忽見愁雲蔽日,目斷 心飛,莫不攢眉痛骨,抆血霑衣。   若乃錯繡轂,填金門,煙塵曉沓,歌鐘晝諠。亦復星沉電滅,閉影潛魂。   已矣哉,桂華滿兮明月輝,扶桑曉兮白日飛。玉顏滅兮螻蟻聚,碧臺空兮歌 舞稀。與天道兮共盡,莫不委骨同歸。 743 癸未 玄宗 天寶二 ■祿山入朝。 轉運使韋堅引滻水作廣運潭成。 ▲李白四十三歲。待詔翰林,草和蠻書或出師詔。醉中寫清平調﹑宮中行樂詞。自 以為得寵,有金門答蘇秀才。張■進讒,帝疏之。(案:本集未見〈和蕃書〉或 〈出師詔〉,待續查。85.9.14.)  【詩】 清調詞三首(卷五(一)三八九) (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注〕   題解:《太真外傳》:開元中禁中重木芍藥,即今牡丹也。得數本,紅、紫、淺 紅、通白者。上因移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前。會花方繁開,上乘照夜白,妃以 步輦從。詔選梨園弟子中尤者,得樂十六色。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手捧檀 板押眾樂前,將欲歌之。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遽命龜 $ 征客。 〔注〕 賓客:王云:《舊唐書》:天寶二年(七四三)十二月乙酉,太子賓客賀知章 請度為道士還鄉。三載正月庚子,遣左右相以下祖別賀知章於長樂坡,賦詩 贈之。《法書要錄》:拨知章字維摩,會稽永興人,太子洗馬德仁之孫。少 以聞辭知名,工草隸書,進士及第,歷官禮部侍郎、集賢學士、太子右庶子 ,兼皇子侍讀,檢校工部侍郎,遷祕書監,太子賓客,慶王侍讀。知章性放 善謔,晚年尤縱,無復規檢。年八十六,自號四明狂客。每興酣命筆,好書 大字,或三百言,或五百言,詩筆惟命。問有幾紙,報十紙,紙盡語亦盡。 二十紙、三十,紙盡語亦盡。忽有好處,造化相爭,非人工所可到也。天寶 二年,以年老上表請入道,歸鄉里,特詔許之。重令入閣,儲皇以下拜辭, 上親製詩序,令所司供帳,百僚餞送,賜詩敘別。○《通典》:皇太子賓客 四人,掌調護侍從規諫,凡太子有賓客之事,則為上齒,蓋取象於四皓焉。 資位閑重,其流不雜。    白鵝:何法盛《晉中興書》:山陰有道士養群鵝,羲之意甚悅。道士云:「為 寫《黃庭經》,當舉群相贈。乃為寫訖,籠鵝而去。 還山留別金門知己(卷十五(一)九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好古笑流俗,素聞賢達風。方希佐明主,長揖辭成功。白日在青天,迴光矚微躬 。恭承鳳凰詔,欻起雲蘿中。清切紫霄迥,優游丹禁通。君王賜顏色,聲價淩煙 虹。方學揚子雲,獻賦甘泉宮。天書美片善,清芳播無窮。歸來入咸陽,談笑皆 王公。一朝去金馬,飄落成飛蓬。賓友日疏散,玉樽亦已空。長才猶可倚,不慚 世上雄。閑來東武吟,曲盡情未終。書此謝知己,扁舟尋釣翁。 春陪商州裴使君遊石娥溪(卷二十(二)一一七○)(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 裴公有仙標,拔俗數千丈。澹蕩滄洲雲,飄颻紫霞想。剖竹商洛間,政成心已閑 。蕭條出世表,冥寂閉玄關。我來屬芳節,解榻時相悅。褰帷對雲峰,揚袂指松 雪。暫出東城邊,遂遊西巖前。橫天聳翠壁,噴壑鳴紅泉。尋幽殊未歇,愛此春 光發。溪傍饒名花,石上有好月。命駕歸去來,露華生翠苔。淹留惜將晚,復聽 清猿哀。清猿斷人腸,遊子思故鄉。明發首東路,此歡焉可忘。 $ 還舊林。西來何所為?孤劍託知 音。鳥愛碧山遠,魚遊滄海深。胡鷹過上蔡,賣畚向嵩岑。他日閑相訪,丘中有 素琴。 商山四皓(卷二二(二)一二九三) 白髮四老人,昂藏南山側。偃蹇松雲間,冥翳不可識。雲窗拂青靄,石壁橫翠色 。龍虎方戰爭,於焉自休息。秦人失金鏡,漢祖昇紫極。陰虹濁太陽,前星遂淪 匿。一行佐明兩,欻起生羽翼。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窅冥合元化,茫昧信 難測。飛聲塞天衢,萬古仰遺跡。 訪道安陵遇蓋寰為予造真籙臨愧留贈(卷十(一)六七二) 清水見白石,仙人識青童。安陵蓋夫子,十歲與天通。懸河與微言,談論安可窮 ?能令二千石,撫背驚神聰。揮毫贈新詩,高價掩山東。至今平原客,感激慕清 風。學道北海仙,傳書蕊珠宮。丹田了玉闕,白日思雲空。為我草真籙,天人慚 妙工。七元洞豁落,八角輝星虹。三災蕩璿璣,蛟龍翼微躬。舉手謝天地,虛無 齊始終。黃金滿高堂,答荷難克充。下笑世上士,沉魂北羅酆。昔日萬乘墳,今 成一科蓬。贈言若可重,實此輕華嵩。 寓言三首(卷二四(二)一三九一) 其一(頁一三九一) 周公負斧扆,成王何夔夔!武王昔不豫,剪爪投河湄。賢聖遇讒慝,不免人君疑 。天風拔大木,禾黍咸傷委。管菜扇蒼蠅,公賦鴟鴞詩。金縢若不啟,忠信誰明 其二(頁一三九二) 遙裔雙綵鳳,婉孌三青禽。往還瑤臺裏,鳴舞玉山岑。以歡秦娥意,復得王母心 。區區精衛鳥,銜木空哀吟。 其三(頁一三九三) 長安春色歸,先入青門道。綠楊不自持,從風欲傾倒。海燕還秦宮,書飛入簾櫳 。相思不相見,託夢遼城東。 登廣武古戰場懷古(卷二一(二)一二五八) 秦鹿奔野草,逐之若飛蓬。項王氣蓋世,紫電明雙瞳。呼吸八千人,橫行起江東 。赤精斬白帝,叱(口宅)入關中。兩龍不並躍,五緯與天同。楚滅無英圖,漢 興有成功。按劍清八極,歸酣歌大風。伊昔臨廣武,連兵決雌雄。分我一杯羹, 太皇乃汝翁。戰爭有古跡,壁壘頹層穹。猛虎嘯洞壑,飢鷹鳴秋空。翔雲列曉陣 ,殺氣赫長虹。撥亂屬豪聖,俗儒安可通?沉湎呼豎子,狂言非至公。撫掌黃河 曲,嗤嗤阮嗣宗。 單父東樓秋夜送族弟沈之秦(卷十六(二)九九三) 爾從咸陽來,問我何老苦。沐猴而冠不足言,身騎土牛滯東魯。$ 哉至人心,萬古可為則。時命或大謬,仲尼將奈 何?鸞鳳忽覆巢,麒麟不來過。龜山蔽魯國,有斧且無柯。歸來歸去來,宵濟越 洪波。 書懷贈南陵常贊府(卷十二(一)八一八) 歲星入漢年,方朔見明主。調笑當時人,中天謝雲雨。一去麒麟閣,遂將朝市乖 。故交不過門,秋草日上階。當時何特達,獨與我心諧。置酒淩歊臺,歡娛未曾 歇。歌動白紵山,舞迴天門月。問我心中事,為君前致辭。君看我才能,何似魯 仲尼?大聖猶不遇,小儒安足悲?雲南五月中,頻喪渡瀘師。毒草殺漢馬,張兵 奪秦旗。至今西二河,流血擁僵屍。將無七擒略,魯女惜園葵。咸陽天下樞,累 歲人不足。雖有數斗玉,不如一盤粟。賴得契宰衡,持鈞慰風俗。自顧無所用, 辭家方未歸。霜驚壯士髮,淚滿逐臣衣。以此不安席,蹉跎身世違。終當滅衛謗 ,不受魯人譏。 清溪行(卷八(一)五七九) 清溪清我心,水色異諸水。借問新安江,見底何如此?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裏 。向晚猩猩啼,空悲遠遊子。 宿白鷺洲寄楊江寧(卷十三(一)八五一) 朝別朱雀門,暮棲白鷺洲。波光搖海月,星影入城樓。望美金陵宰,如思瓊樹憂 。徒令魂作夢,翻覺夜成秋。綠水解人意,為余西北流。因聲玉琴惶,蕩漾寄君 宿清溪主人(卷十一(一)七六六) 夜到清溪宿,主人碧巖裏。簷楹挂星斗,枕席響風水。月落西山時,啾啾夜猿起 宿■湖(假卷二二(二)一二八七) 雞鳴發黃山,暝投■湖宿。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銀竹。提攜採鉛客,結荷水邊沐 。半夜四天開,星河爛人目。明晨大樓去,崗隴多屈伏。當與持斧翁,前溪伐雲 望九華山贈青陽韋仲堪(卷十(一)七○七) 昔在九江上,遙望九華峰。天河挂綠水,秀出九芙蓉。我欲一揮手,誰人可相從 ?君為東道主,於此臥雲松。 望木瓜山(卷二一(二)一二五六) 早起見日出,暮見棲鳥還。客心自酸楚,況對木瓜山。 詠山樽二首(卷二四(二)一四一九) 其一(頁一四一九) 蟠木不彫飾,且將斤斧疏。樽成山岳勢,材是棟梁餘。外與金罍並,中涵玉醴虛 。慚君垂拂拭,遂忝玳筵居。 其二(頁一四二○) 擁腫寒山木,嵌空成酒樽。愧無江海量,偃蹇在君門。 遊秋浦白(竹可)陂二首(卷二十(二)一一八六) 其一(一一八六) $ 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巴陵贈賈舍人(卷十一(一)七六八) 賈生西望憶京華,湘浦南遷莫怨嗟。聖主恩深漢文帝,憐君不遣到長沙。  司馬將軍歌(卷四(一)三一六) 狂風吹古月,竊弄章華臺。北落明星動光彩,南征猛將如雲雷。手中電曳倚天劍 ,直斬長鯨海水開。我見樓船壯心目,頗似龍驤下三蜀。揚兵習戰張虎旗,江中 白浪如銀屋。身居玉帳臨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細柳開營揖天子,始知灞上為 嬰孩。羌笛橫吹阿嚲迴,向月樓中吹落梅。將軍自起舞長劍,壯士呼聲動九垓。 功成獻凱見明主,丹青畫像麒麟臺。 江夏使君叔席上贈史郎中(卷十一(一)七三七) 鳳凰丹禁裏,銜出紫泥書。昔放三湘去,今還萬死餘。仙郎久為別,客舍問何如 。涸轍思流水,浮雲失舊居。多慚華省貴,不以逐臣疏。復如竹林下,而陪芳宴 初。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江夏寄漢陽輔錄事(卷十四(一)八七六) 誰道此水廣?狹如一匹練。江夏黃鶴樓,青山漢陽縣。大語猶可聞,故人難可見 。君草陳琳檄,我書魯連箭。報國有壯心,龍顏不迴眷。西飛精衛鳥,東海何由 填?鼓角徒悲鳴,樓船習征戰。抽劍步霜月,夜行空庭遍。長呼結浮雲,埋沒顧 榮扇。他日觀軍容,投壺接高宴。 江夏贈韋南陵冰(卷十一(一)七四五) 胡驕馬驚沙塵起,胡雛飲馬天津水。君為張掖近酒泉。我竄三巴九千里。天地再 新法令寬,夜郎遷客帶霜寒。西憶故人不可見,東風吹夢到長安。寧期此地忽相 遇,驚喜茫如墮煙霧。玉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長句。昨日繡衣傾綠樽,病 如桃李竟何言?昔騎天子大宛馬,金乘款段諸猴門。賴遇南平豁方寸,復兼夫子 持清論。有似山開萬里雲,四望青天解人悶。人悶還心悶,苦辛長苦辛。愁來飲 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山公醉後能騎馬,別是風流賢主人。頭陀雲麥多僧 氣,山水何曾稱人意?不然鳴笳按鼓戲滄流,呼取江南女兒歌棹謳。我且為君槌 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赤壁爭雄如夢裏,且須歌舞寬離憂。 至鴨欄驛上白馬磯贈裴侍御(卷二二(二)一二七五) 側疊萬古石,橫為白馬磯。亂流若電轉,舉棹揚珠輝。臨驛卷緹幕,升堂接繡衣 。情親不避馬,為我解霜威。 自巴東$ 凰臺置酒(卷二十(二)一一八一) 置酒延落景,金陵鳳凰臺。長波寫萬古,心與雲俱開。借問往昔時,鳳凰為誰來 ?鳳凰去已久,正當今日迴。明君越羲軒,天老坐三臺。豪士無所用,彈絃醉金 罍。東風吹山花,安可不盡杯?六帝沒幽草,深宮冥綠苔。置酒勿復道,歌鐘但 相催。 金陵聽韓侍御吹笛(卷二五(二)一四五九) 韓公吹玉笛,倜儻流英音。風吹繞鍾山,萬壑皆龍吟。王子停鳳管,師襄掩瑤琴 。餘韻渡江去,天涯安可尋?  宣城送劉副使入秦(卷十八(二)一○八○) 君即劉越石,雄豪冠當時。淒清橫吹曲,慷慨扶風詞。虎嘯俟騰躍,雞鳴遭亂離 。千金市駿馬,萬里逐王師。結交樓煩將,侍從羽林兒。統兵捍吳越,豺虎不敢 窺。大勳竟莫敘,已過秋風吹。秉鉞有季公,凜然負英姿。寄深且戎幕,望重必 台司。感激一然諾,縱橫兩無疑。伏奏歸北闕,鳴騶忽西馳。列將咸出祖,應寮 惜分離。斗酒滿四筵,歌笑宛溪湄。君攜東山妓,我詠北門詩。貴賤交不易,恐 傷中園葵。昔贈紫騮駒,今傾白玉卮。同驩萬斛酒,未足解相思。此別又千里, 秦吳眇天涯。月明關山苦,水劇隴頭悲。借問幾時還,春風入黃池。無令長相思 ,折斷綠楊枝。 宣城哭蔣徵君華(卷二五(二)一五○八) 敬亭埋玉樹,知是蔣徵君。安德相如草,空餘封禪文。池臺空有月,詞賦舊淩雲 。獨挂延陵劍,千秋在古墳。 送韓侍御之廣德(卷十八(二)一○四七) 昔日繡衣何足榮?今宵貰酒與君傾。暫就東山賒月色,酣歌一夜送泉明。 南陵五松山別荀七(卷三○(二)一六九二詩文補遺) 六即潁水荀,何慚許郡賓?相逢太史奏,應是聚賢人。玉隱且在石,蘭枯還見春 。俄成萬里別,立德貴清真。 涇溪南藍山下有落星潭可以卜築余泊舟石上寄何判官昌浩(卷十四(一)八八六) 詫 藍岑聳天壁,突兀如鯨額。奔蹙橫澄潭,勢吞落星石。沙帶秋月明,水搖寒山碧 。佳境宜緩棹,清輝能留客。恨君阻歡游,使我自驚惕。所期俱卜築,結茅練金 哭宣城善釀紀叟(卷二五(二)一五○七) 紀叟黃泉裏,還應釀老春。夜臺無曉日,沽酒與何人?  〔注〕   老春:紀叟所釀酒名。唐代酒名多以「春」名,如李肇《國史補》曰:「酒有滎    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   夜臺:陸機詩:「送子長夜臺。」注:「墳墓一閉,無復見明$ 上一件一裹圓的袍子,又束好帶子,穿上一件巴圖魯坎肩兒。在底下人手裡,拿過小帽子來;那底穑人便遞起一面小小鏡子,只見他對著鏡子來戴小帽子;戴好了,又照了一照,方才坐下。便問我伯父道:「今兒請的是幾位客呀?我簡直的沒瞧見知單。」我伯父道:「就是幾位,沒有外客。」苟才道:「呀!咱們都是熟人,何必又鬧這個呢。」我伯父道:「一來為給大人賀喜;二來因為……」說到這裡,就指著我道:「繼翁招呼了舍姪,借此也謝謝繼翁。」苟才道:「哦!這位是令姪麼?英偉得很,英偉得很!你臺甫呀?今年貴庚多少了?繼翁,你請他辦甚麼呢?」繼之道:「辦書啟。」苟才道:「這不容易辦呀!繼翁,你是向來講究筆墨的,你請到他,這是一定高明的了。真是『後生可畏』!」又捋了捋他的那八字鬍子道:「我們是『老大徒傷』的了。」又扭轉頭來,對著我伯父道:「子翁,你不要見棄的話,怕還是小阮賢於大阮呢!」說著,又呵呵大笑起來。   當下滿座之中,只聽見他一個人在那裡說話,如瓶瀉水一般。他問了我臺甫、貴庚,我也來不及答應他。就是答應他,他也來不及聽見,只管嘮嘮叨叨的說個不斷。一會兒,酒席擺好了,大眾相讓坐下。我留心打量他,只見他生得一張白臉,兩撇黑鬚,小帽子上綴著一塊蠶豆大的天藍寶石,又拿珠子盤了一朵蘭花,燈光底下,也辨不出他是真的,是假的。只見他問固修道:「今天上頭有甚麼新聞麼?」固修道:「今天沒甚事。昨天接著電報,說馭遠兵船在石浦地方遇見敵船,兩下開仗,被敵船打沉了。」苟才吐了吐舌頭道:「這還了得!馬江的事情,到底怎樣?有個實信麼?」固修道:「敗仗是敗定了,聽說船政局也毀了。但是又有一說,說法蘭西的水師提督孤拔,也叫我們打死了。此刻又聽見說福建的同鄉京官,聯名參那位欽差呢。」   說話之間,酒過三巡,苟才高興要豁拳。繼之道:「豁拳沒甚趣味,又傷氣。我那裡有一個酒籌,是朋友新製,送給我的,上面都是四書句,隨意掣出一根來,看是甚麼句子,該誰吃就是誰吃,這不有趣麼?」大家都道:「這個有趣,又省事。」繼之就叫底下人回去取了來。原來是一個小小的象牙筒,裡面插著幾十枝象牙籌。繼之接過來遞給苟才道:「請大人先掣。」苟才也不推辭,接在手裡,搖了兩搖,掣了一枝道:「我看該敬到誰去喝?」說罷,仔細一看道:「呀,不好,不好!繼翁,你這是作弄我,不算數,不算數!」繼之忙在他手裡拿過那根籌來一看,我也在旁邊看了一眼,原來上面刻著「二吾猶不足」一句,下面刻著一行小字道:「掣此簽者,自飲三杯。」繼之道:「$ 你說我不好也罷了;我此刻安分守己的做小生意,又怪我不好,叫我怎樣才好呢?』氣得他哥哥回答不上來。好容易請了同鄉出來調停,許了他多少銀,要他立了『永不再到上海』的結據,才把他打發回廣東去。你道奇怪不奇怪呢?」我道:「這兩件事雖然有點相像,然而負心之人不同。」繼之道:「本來善抄藍本的人,不過套個調罷了。」   我道:「朋友之間,是富貴的負心;骨肉之間,倒是貧窮的無賴。這個只怕是個通例了。」繼之道:「倒也差不多。只是近來很有拿交情當兒戲的,我曾見兩個換帖的,都是膏粱子弟,有一勁鬧翻了臉,這個便找出那份帖子來,『嗤』的撕破了,拿個火燒了,說:『你不配同我換帖!』」說到這裡,母親打發春蘭出來叫我,我就辭了繼之走進去。   正是:蓮花方燦舌,蘐室又傳呼。不知進去又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二十四回 臧獲私逃釀出三條性命 翰林伸手裝成八面威風   當下我到裡面去,只見已經另外騰出一間大空房,支了四個牀鋪,被褥都已開好。老太太和繼之夫人,都不在裡面,只有我們的一家人。問起來,方知老太太酒多了,已經睡了。   繼之夫人有點不好過,我姊姊強他去睡了。   當下母親便問我今天見了伯父,他說甚麼來。我道:「沒說甚麼,不過就說是叫我兼祧,將來他的家當便是我的;縱使他將來生了兒子,我也是個長子。這兼祧的話,伯母病的時候先就同我說過,那時候我還當他是病中心急的話呢。」姊姊道:「只怕不止這兩句話呢。」我道:「委實沒有別的話。」姊姊道:「你不要瞞,你今日回來的時候,臉上顏色,我早看出來了。」母親道:「你不要為了那金子銀子去淘氣,那個有我和他算帳。」我道:「這個孩兒怎敢!其實母親也不必去算他,有的自然伯父會還我們,沒有的,算也是白算。只要孩兒好好的學出本事來,那裡希罕這幾個錢!」姊姊道:「你的志氣自然是好的,然而老人家一生勤儉積攢下來的,也不可拿來糟蹋了。」我笑道:「姊姊向來說話我都是最佩服的,今日這句話,我可要大膽駁一句了。這錢,不錯,是我父親一生勤儉積下來的,然而兄弟積了錢給哥哥用了,還是在家裡一般,並不是叫外人用了,這又怕甚麼呢。」母親道:「你便這麼大量,我可不行!」我道:「這又何苦!算起帳來,未免總要傷了和氣,我看這件事暫時且不必提起。倒是兼祧這件事,母親看怎樣?」母親便和姊姊商量。姊姊道:「這個只得答應了他。只是繼之這裡又有事,必得要商量一個兩便之法方好。」母親對我說道:「你聽見了,明日你商量去。」我答應了,便退了出來,繼之還在那$ 之道:「我也有個起句,是『古金陵,秦淮煙水冥冥。』」我道:「既如此,也限了八庚韻罷。」於是一面吃酒,一面尋思。倒是述農先作好了,用紙謄了出來。繼之拿在手裡,念道:     水盈盈,吳頭楚尾波平。指參差帆檣隱處,三山天外搖青。丹脂銷牆根蛩泣,金粉滅江上煙腥。北讌雲頹,中泠泉咽,潮聲怒吼石頭城。只千古《後庭》一曲,回首不堪聽!休遺恨霸圖銷歇,王、謝飄零! 但南朝繁華已燼,夢蕉何事重醒?舞臺傾夕烽驚雀,歌館寂磷火為螢。荒徑香埋,空庭鬼嘯,春風秋雨總愁凝。更誰家秦淮夜月,笛韻寫淒清?傷心處畫圖難足,詞客牽情。   繼之念完了,便到書案上去寫,我站在前面,看他寫的是:     古金陵,秦淮煙水冥冥。寫蒼茫勢吞南北,斜陽返射孤城。泣胭脂淚乾陳井,橫鐵鎖纜係吳舲。《玉樹》歌殘,銅琶咽斷,怒潮終古不平聲。算只有蔣山如壁,依舊六朝青。空餘恨鳳臺寂寞,鴉點零星。 歎豪華灰飛王、謝,那堪鼙鼓重驚!指燈船光銷火蜃,憑水榭影亂秋螢。壞堞荒煙,寒笳夜雨,鬼磷鵑血暗愁生。畫圖中長橋片月,如對碧波明。烏衣巷年年燕至,故國多情。   我等繼之寫完,我也寫了出來,交給述農看。我的詞是:     大江橫,古今煙鎖金陵。憶六朝幾番興廢,恍如一局棋枰。見風颿去來眼底,望樓櫓頹敗心驚。幾代笙歌,十年鼙鼓,不堪回首歎雕零。想昔日秦淮觴詠,似幻夢初醒。空留得一輪明月,漁火零星。 最銷魂紅羊劫盡,但餘一座孤城。剩銅駝無言衰草,聞鐵馬淒斷郵亭。舉目滄桑,感懷陵谷,落花流水總關情。偶披圖舊時景象,歷歷可追憑。描摹出江山如故,輸與丹青。   當下彼此傳觀,又吃了一回酒。述農自回房安歇。   繼之對我道:「你將息兩天,到蕪湖走一次。你但找定了屋子,就寫信給我,這裡派人去;你便再到九江、漢口,都是如此。」我道:「這找房子的事,何必一定要我?」繼之道:「你去找定了,回來可以告訴我一切細情;若叫別人去,他們去了,就在那裡辦事了。還有一層:將來你往來稽查,也還可以熟悉些。」我道:「這裡南京開辦麼?」繼之道:「這裡叫德泉倒派人上來辦,才好掩人耳目。你從上江回來,就可以到鎮江去。」我道:「這裡書啟的事怎樣呢?」繼之道:「我這個差事,上前天奉了札子,又連辦一年;書啟我打算另外再請人。」我道:「那麼何不就請了蔡侶笙呢?」繼之道:「但不知他筆下如何?」我道:「包你好!我雖然未見過他的東西,然而保過廩的人,斷不至於不通;頂多作出來的東西,有點腐八股氣罷了,何況還不見得。他還送我一副對子,一$ 頭回我在上海經過,聽得人說,這件事頗覺得有名無實。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繼之道:「便是我這回到省裡去,也聽得這樣說。有個朋友從那邊來,說非但地方弄不好,並且那一位劉省三大帥,自己害了自己。」我道:「這又為何?」繼之道:「那劉省帥向來最恨的是吃鴉片煙,這是那一班中興名將公共的脾氣,惟有他恨的最利害。凡是屬下的人,有煙癮的,被他知道了,立刻撤差驅逐,片刻不許停留。是他帳下的兵弁犯了這個,還要以軍法從事呢。到了臺灣,瘴氣十分利害,凡是內地的人,大半都受不住,又都說是鴉片煙可以銷除瘴氣,不免要吃幾口,又恐怕被他知道,於是設出一法,要他自己先上了癮。」我道:「他不吃的,如何會上癮?」繼之道:「所以要設法呀。設法先通了他的家人,許下了重謝。省帥向來用長煙筒吃旱煙,叫他家人代他裝旱煙時,偷攙了一個鴉片煙泡在內,天天如是。約過了一個多月,忽然一天不攙煙泡了,老頭子便覺得難過,眼淚鼻涕,流個不止。那家人知道他癮來了,便乘機進言,說這裡瘴氣重得很,莫非是瘴氣作怪,何不吃兩口鴉片試試看。他哪裡肯吃,說既是瘴氣,自有瘴氣的方子,可請醫生來診治。那裡禁得醫生也是受了賄囑的,診過了脈,也說是瘴氣,非鴉片不能解。他還是不肯吃。熬了一天,到底熬不過,雖然拨了些藥,又不見功效,只得拿鴉片煙來吃了幾口下肚,便見精神,從此竟是一天不能離的了。這不是害了自己麼?」   我道:「這種小人,真是防不勝防。然而也是吃旱煙之過,倘使連這旱煙都不吃,他又從何下手呢。」繼之道:「就是連旱煙不吃,也可以有法子的。我初到省那一年,便當了一個洋務局的差事。一個同寅是廣東人,他對我說:香港有一個外國人,用了一個廚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了,一向相安無事,忽然一天,把那廚子辭掉了,便覺得合家人都無精打采起來,吃的東西,都十分無味。以為新來的廚子不好,再換一個,也是如此。沒了法,只得再叫那舊廚子來,說也奇怪,他一回來,可合家都好了。」我道:「難道酒菜裡面也可以下鴉片煙麼?」繼之道:「酒菜裡面雖不能下,外國人飯後,必吃一杯咖啡,他煮咖啡之時,必用一個煙泡放在裡面,等滾了兩滾,再撈起來。這咖啡本來是苦的,又攙上糖才吃,如何吃得出來。久而久之,就上了癮了。」我道:「鴉片煙本是他們那裡來的,就叫他們吃上了,不過是『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不知那劉省帥吃上了之後怎麼樣?」繼之道:「已經吃上了,還怎麼樣呢。」   我道:「他說要開拓生番的地方,到底不知開拓了多少?」繼之道:「頭回看見$ 了。怎麼我見他們都是很闊綽的呢?」繼之道:「這個哪裡說得定。他們遇了機會,只要輕輕一舉手,便是銀子。前年蘇州接了一角刑部的釘封文書。凡是釘封文書,總是斬決要犯的居多。拆開來一看,內中卻是雲南的一個案件。大家看見,莫名其妙,只得把他退回去。直等到去年年底,又來了一角,卻是處決一名斬犯。事後大家傳說,才知道這裡面一個大毛病。原來這一名斬犯,本來是個富家之子,又是個三代單傳,還沒有子女,不幸犯了個死罪。起先是百計出脫,也不知費了多少錢,無奈證據確鑿,情真罪當,無可出脫,就定了個斬立決,通詳上去。從定罪那天起,他家裡便弄盡了神通,先把縣署內監買通了,又出了重價,買了幾個鄉下姑娘,都是身體肥壯的,輪流到內監去陪他住宿,希圖留下一點血脈。然而這件事遲早卻不由人做主的,所以多耽擱一天好一天,於是又在臬司和撫臺那裡,設法耽擱,這裡面已經不知捺了多少日子了。卻又專差了人到京裡去,在刑部裡打點。鐵案如山的,雖打點也無用。於是用了巨款,賄通了書吏,求他設法,不求開脫死罪,只求延緩日子。刑部書吏得了他的賄賂,便異想天開的,設出一法來。這天該發兩路釘封文書,一路是雲南的,一路是江蘇的,他便輕輕的把江蘇案卷放在雲南文書殼裡,把雲南案卷放在江蘇文書殼裡;等一站站的遞到了江蘇,拆開看過,知道錯了,又一站站的退回刑部。刑部堂司各官,也是莫名其妙,跟查起來,知道是錯封了,只好等雲南的回來再發。又不知等了多少時候,雲南的才退回來,然後再封發了。這一轉換間,便耽擱了一年多。你說他們的手段利害麼!」   我沘:「耽擱了這一年多,不知這犯人有生下子女沒有?」繼之道:「這個誰還打聽他呢。」我道:「文書何以要用釘封?這卻不懂,並且沒有看見過這樣東西。」繼之道:「兒戲得很!那文書不用漿糊封口,只用錐子在上面紮一個眼兒,用紙拈穿上,算是一個釘子,算是這件事情非常緊急,來不及封口的意思。」我道:「不怕人家偷拆了看麼?」繼之道:「怕甚麼!拆看釘封公文是照例的。譬如此刻有了釘封公文到站,遇了空的時候,只管拆開看看,有甚麼要緊,只要不把他弄殘缺了就是了。」我道:「弄殘缺了就怎樣呢?」繼之道:「此刻譬如我弄殘缺了,倒有個現成的法子了。從前有一個出過事的,這個州縣官是個鴉片鬼,接到了這件東西,他便抽了出來,躺在煙炕上看。不提防發了一個煙迷,把裡面文書燒了一個角。這一來嚇急了,忙請了老夫子來商量。這個老夫子好得很,他說:『幸而是燒了裡面的,還有法子好想;若是燒了殼子,就沒法想了$ 過咖啡,大家散坐。有兩個本公司裡的人請來陪坐的,都各自辦事去了。那姑娘也告辭走了。   此時只有督辦、總理及督辦的舅老爺在座。這舅老爺是從上海跟著來的。三人散坐閒談。那舅老爺便道:「哪裡弄來的這個姑娘?粗得很!」督辦道:「這是女孩子的憨態,要這樣才有意味呢。」總理方才看見情形,本來也慮到督辦嫌他粗,今得了此言,便放下了心。因自獻慇懃,把如何去打聽,如何挽人去說,如何叫他來看,一一都說了。又道:「這姑娘已經許了人家了,我想只要給他點銀子,叫他退了婚,他們小戶人家,有了銀子,怕他不答應麼。並且可以許他女婿,如果肯退婚時,看他是個甚麼材料,就在公司裡派他一個事情。我想又有了銀子,又有了事情,他斷乎不會不肯的。」督辦聽了一番言語,只快活得眉花眼笑,說道:「多謝!費心得很!但是我還有個無厭之求,求你要辦就從速辦,因為我三五天就要到上海去的。」總理道:「就是說成了,也要看個日子啊。」督辦笑道:「我們吃了一輩子洋務飯,還信這個麼。說定了,一乘轎子擡了來就完了。」總理連連答應。當下各自散開。   不提防那舅老爺從旁聽了,連忙背著督辦,把這件事情寫了出來,譯成電碼,到電報局裡,打了一個急電到上海給他姊姊去稡。他姊姊是誰?就是這位督辦的繼室夫人。那夫人比督辦小了二十多歲。督辦本來是滿堂姬妾的了,因為和官場往來,正室死了之後,內眷應酬起來,沒有個正室不像樣子,所以才娶了這位繼室。這位繼室夫人生得十分精明強幹,成親的第三天,便和督辦約法三章,約定從此之後,不許再娶姨太太。督辦那時老夫得其少妻,心中無限歡喜,自然一口應允了。夫人終是放心不下,每逢督辦出門,必要叫著他兄弟同走。嘴裡說是等他兄弟練點見識,其實是叫他兄弟暗中做督辦的監督,恐怕他在外頭胡混。   這回得了他兄弟的電報,不覺酸風勃發,巴不得拿自己拴在電報局的電線上,一下子就打到漢口去才好。叫人到公司裡去問,今天本公司有長江船開沒有。去了一會,回來說是長江船剛剛昨天開了,今天上午到了一艘,要後天才是本公司的船期。夫人低頭想了一想,便叫人預備馬車,連忙收拾了幾件隨身衣服及梳頭東西,帶了兩個老媽子,坐上馬車,直到本公司碼頭上,上了那長江輪船,入到大餐間坐下,便叫請船主,請買辦,誰知都不在船上。夫人惱了,叫快去尋來。船上執事人等見是督辦夫人,如何敢違拗,便忙著分頭去尋。此時已是晚上八點來鐘的時候,夫人等得十分焦燥。幸得分頭去尋的人多,一會兒在外國總會裡把船主找來了。見了夫人,自然脫帽為禮。$ 幸得早到了三四點鐘工夫,不然,還有戲看呢。那時生米成了熟飯,倒不好辦了。」夫人道:「此刻怎樣?」舅老爺道:「此刻說是不娶了,姊夫已經對總理說過,叫人去回了那家。但不知人家怎樣。」夫人道:「此刻姊夫在哪裡?」舅老爺道:「步行出去了,不知往哪裡去的。」夫人聽說,便仍舊帶了金姨太太,步出花廳,舅老爺也跟在後面。   恰好迎頭遇了督辦回來。夫人冷笑道:「好個說著頑的笑話!裡面新房也是擺著頑的笑話麼?」督辦涎著臉道:「這是替夫人辦的差。」說的夫人和金姨太太都「撲嗤」的一聲笑了。舅老爺道:「其實姊夫並無此心,都是這裡的總理撮弄出來的。」督辦乘機又涎臉道:「就是這句話。人家好意送給我一個姨娘,難道我好意思說我怕老婆,不敢要麼。」說的金姨太太和舅老爺都笑個不住。夫人卻正顏厲色的對舅老爺說道:「叫他們叫總理來!」站在廊下伺候的家人,便一迭連聲的叫「傳總理」。   原來這位夫人,向來莊重寡言,治家嚴肅,家人們對了夫人,比對了督辦還懼怕三分,所以一颌了這話,便都爭先恐後的去了,督辦要阻止也來不及。一會兒總理到了,捏手捏腳的走上來,對夫人請了個安,回身又對金姨太太請了個安。督辦便讓他坐。他只在下首,斜簽著坐了半個屁股。夫人歇了半天,沒有言語,忽然對著總理道:「督辦年紀大了,要你們代他活的不耐煩!」這句話嚇得總理不知所對,挺著腰,兩個眼睛看著鼻子,回道:「是,是,是。」這三個「是」字一說,倒引的夫人和金姨太太「撲嗤」一聲笑了出來,督辦也笑了,舅老爺一想也笑了;總理自己回想一想,滿臉漲的緋紅。夫人又斂容正色道:「你們為著差使起見,要巴結督辦,那是我不來管你;但是巴結也走一條正路,甚麼事情不好幹,甚麼東西不好送,卻弄一個妖狐狸來媚他老頭子。可是你代他活的不耐煩?」總理這才回道:「卑職不敢。」夫人道:「別處我不管,以後督辦到了漢口,走差了一步,我只問你!」總理一句話也回不出來。督辦著實代他難過,因對他說道:「你有公事,請便罷。」總理巴不得一聲,站起來辭了就走,到了外面,已是嚇的汗透重裘了。   過了一天,便是本公司開船日期,夫人率領金姨太太,押著督辦下船,回上海去了。他們下船那一天,恰好是我到漢口那一天。這公司裡面,地大人多,知道了這件事,便當做新聞,到外頭來說,一人傳十,十人傳百,不到半天,外面便沸沸揚揚的傳遍了,比上了新聞紙傳的還快。   我在漢口料理各事停當,想起伯父在武昌,不免去看看。叫個划子,划過對江,到幾處衙門裡號房打聽,都說是新年$ ,對我看了一眼,便問這是誰。述農道:「這是晚生的兄弟。」那人道:「兄弟還不要緊,局子裡不要胡亂留人住!」述農道:「是。」又道:「本來吃過晚飯要去的,因為此刻東柵門不放出去,不便走。」那人也不回話,轉身出去,跟來的人一窩蜂似的都去了。述農道:「這是會辦。大約因為有了強盜,出來查夜的。」我道:「這個會辦生得一張小白臉兒,又是那麼打扮,倒很像個京油子,可惜說起話來是湖南口音。」   說話間,忽聽得遠遠的一聲槍響。我道:「是了,只怕是打強盜了。」過了一會,忽聽得有人說話,述農喊著問是誰。當差的進來說道:「聽說提調在大廳上打倒了一個強盜。」述農忙叫快去打聽,那當差的答應著去了。一會回來,笑了個彎腰捧腹。我和述農忙問甚麼事情。當差道:「今天晚上出了這件事,總辦親自出來督兵,會辦和提調便出來查夜。提調查到大廳上面,看見角子上一團黑影,窸窣有聲,便喝問是誰;喝了兩聲,不見答應。提調手裡本來拿了一枝六響手槍,見喝他不答應,以為是個賊,便放了一槍。誰知這一槍放去,『汪』的一聲叫了起來,不是賊,是兩隻狗,打了一隻,跑了一隻。那只跑的直撲門口來,在提調身邊擦過;提調吃了一驚,把手槍掉在地下,拾起來看時,已經跌壞了機簧,此刻在那裡跺腳罵人呢。」說得我和述農一齊笑了。   我道:「今天我進來時,看見這局裡許多狗,不知都是誰養的?」述農道:「誰去養他!大約是衙門、大局子,都有一群野狗,聽其自己孳生,左右大廚房裡現成的剩菜剩飯,總夠供他吃的。這裡的狗,聽說曾經捉了送到浦東去,誰知他遇了鬨江的船,仍舊渡了過來。」我道:「狗這東西,本來懂點人事的,自然會渡回來。」述農道:「說這件事,我又想起一件事了:浙江撫臺衙門也是許多狗,那位撫臺討厭他,便叫人捉了,都送到錢塘江當中一塊漲灘上去。這塊漲灘上面,有幾十家人家,那灘地都已經開墾的了。那灘上的居民,除了完糧以外,絕不進城,大有與世隔絕的光景。那一群狗送到之後,一天天孳生起來,不到兩年,變了好幾百,內中還有變了瘋狗的,踐踏得那田禾不成樣子。鄉下人要趕他,又沒處可趕,迫得到錢塘縣去報荒。錢塘縣派差去查過,果然那些狗東奔西竄,踐踏田禾。差人回來稟知,錢塘縣回了撫臺,派了兩棚兵,帶了洋槍出去剿狗。你說不是笑話麼。」我聽了,又說笑了一會。惦記著外面的事,和述農出來望望,見那些兵仍舊排列著,那兩個押隊官和總辦,卻在熟鐵廠帳房裡坐著。   此時已有三更時分,望了一會,殊無動靜,仍回到房裡去。方才坐下,外面查夜的又來了$ ,處處都要招呼到。見了委員、司事,卑污苟賤的,稱他老爺、師爺;見了長夫、聽差,呵腰打拱的,和他稱兄道弟。到了禮拜那天,白天裡在青蓮閣請長夫、聽差喝茶開燈,晚上請老爺、師爺在窯姐兒裡碰和喝酒。這都是好幾年的歷練資格呢。」我道:「既如此,他們免不得要遍行賄賂的了。那裡面人又多,照這樣辦起來,縱使做點買賣,哪裡還有好處?」德泉道:「賄賂遍不遍,未曾見他過付,不能亂說。然而他們是聯絡一氣的,所以你今天到了,他們便拚命的和你跌價,等你下次不敢去。他吃虧做了的買賣,便拿低貨去充。譬如今天做的可介子,他卻去弄了蒲古來充;如果還要吃虧,他便攙點石頭下去,也沒人挑剔。等你明天不去了,他們便把價錢掯住了不肯跌;再不然,值一兩銀子的東西,他們要價的時候,卻要十兩,幾個人輪流減跌下來,到了五六兩,也就成交了。那議價委員是一點事也不懂得,單知道要便宜。他們那賺頭,卻是大家記了帳,到了節下,照人數公攤的。你想初進去的人,怎麼做得他們過!」我聽了這話,不覺恍然大悟。   正殛:回首前情猶在目,頓將往事一攖心。不知悟出些甚麼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六十三回 設騙局財神遭小劫 謀復任臧獲托空談   我聽德泉一番話,不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日那承攬油酒的,沒有人和他搶奪。這兩天豆油的行情,不過三兩七八錢,他卻做了六兩四錢;高粱酒行情,不過四兩二三,他卻做了七兩八錢;可見得是通同一氣的了。」德泉道:「這些話,我也是從佚廬處聽來的,不然我哪裡知道。他們當日本來是用了買辦出來採辦的;後來一個甚麼人上了條陳,說買辦不妥,不如設了報價處,每日應買甚麼東西,掛出牌去,叫各行家彌封報價,派了委員會同開拆,揀最便宜的定買。誰知一班行家得了這個信,便大家聯絡起來。後來局裡也看著不對,才行了這個當面跌價的規矩,報價處便改了議價處。起先大家要搶生意,自然總跌得賤些,不久卻又聯絡起來了。其實做買賣聯絡了同行,多要點價錢,不能算弊病;那賣貨的和那受貨的聯絡起來,那個貨卻是公家之貨,不是受貨人自用之貨,這個裡面便無事不可為了。」我道:「從前既是用買辦的,不知為甚麼又要改了章程,只怕買辦也出了弊病了。」德泉道:「這個就難說了。官場中的事情,只准你暗中舞弊,卻不准你明裡要錢。其實用買辦倒沒有弊病,商家交易一個九五回傭,幾乎是個通例的了。製造局每年用的物料,少說點,也有二三十萬,那當買辦的,安分照例辦去,便坐享了萬把銀子一年,他何必再作弊呢。雖然說人心沒厭足,誰能保他!不過$ 那條牛拴起來。那鄉下人不見了牛,一路尋去,尋到了那外國人家。外國人叫了巡捕,連人帶牛交給他。巡捕帶回捕房,押了一夜,明日早上解送公堂,稟明原由。那原告外國人卻並沒有到案。那官聽見是得罪了外國人,被外國人送來的,便不由分說,給了一面大枷,把鄉下人枷上,判在靜安寺路一帶遊行示眾;一個月期滿,還要重責三百板釋放。任憑那鄉下人叩響頭哭求,只是不理。於是枷起來,由巡捕房派了一個巡捕,押著在靜安寺路遊行。游了七八天。忽然一天,那巡捕要拍外國人馬屁,把他押到那外國人住宅門口站著,意思要等那外國人看見,好喜歡他的意思。站了一天,到下午,那外國人從外面坐了馬車回來,下了車看見了,認得那鄉下人,也不知他為了甚事,要把這木頭東西箍著他的頸脖子。便問那巡捕,巡捕一一告訴了。那外國人吃了一驚詵連忙仍跳上馬車,趕到新衙門去,拜望那官兒。那官兒聽說是一個絕不相識的外國人來拜,嚇得魂不附體,手足無措,連忙請到花廳相會。外國人說道:『前個禮拜,有個鄉下人的一隻牛,跑到我家裡……』那官兒恍然大悟道:『是,是,是。這件事,兄弟不敢怠慢,已經判了用五十斤大枷,枷號在尊寓的一條馬路上遊行示眾;等一個月期滿後,還要重責三百板,方才釋放。如果密司不相信,到了那天,兄弟專人去請密司來監視行刑。』外國人道:『原來貴國的法律是這般重的?』官兒道:『敝國法律上並沒有這一條專條,兄弟因為他得罪了密司,所以特為重辦的。如果密司嫌辦得輕,兄弟便再加重點也使得,只請密司吩咐。』外國人道:『我不是嫌辦得輕,倒是嫌太重了。』那官兒聽了,以為他是反話,連忙說道:『是,是。兄弟本來辦得太輕了。因為那天密司沒有親到,兄弟暫時判了枷號一個月;既是密司說了,兄弟明天改判枷三個月,期滿責一千板罷。』那外國人惱了道:『豈有此理!我因為他不小心,放走那只牛,糟蹋我兩棵花,送到你案下,原不過請你申斥他兩句,警戒他下次小心點,大不了罰他幾角洋錢就了不得了。他總是個耕田安分的人。誰料你為了這點小事,把他這般凌辱起來!所以我來請你趕緊把他放了。』那官兒聽了,方才知道這一下馬屁拍在馬腿上去了。連忙說道:『是,是,是。既是密司大人大量,兄弟明天便把他放了就是。』外國人道:『說過放,就把他放了,為甚麼還要等到明天,再押他一夜呢?』那官兒又連忙說道:『是,是,是。兄弟就叫放他。』外國人聽說,方才一路乾笑而去。那官兒便傳話出去,叫把鄉下人放了。又恐怕那外國人不知道他馬上釋放的,於是格外討好,叫一名差役,押著那鄉$ 一輛東洋車,到三岔河水師營去訪文杏農。   正是:閱盡南中怪狀,來尋北地奇聞。未知訪著文杏農之後,還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六十八回 笑荒唐戲提大王尾 恣嚚威打破小子頭   當時我坐了一輛東洋車,往水師營去。這裡天津的車夫,跑的如飛一般,風馳電掣,人坐在上面,倒反有點害怕。況且他跑的又一點沒有規矩,不似上海只靠左邊走,便沒有碰撞之虞;他卻橫衝直撞,恐後爭先。有時到了擠擁的地方擠住了,半天走不動一步,街路兩旁又是陽溝,有時車輪陷到陽溝裡面,車子便側了轉來,十分危險。我被他擠了好幾次,方才到了三岔河口。過了浮橋,便是水師營。   此時天色已將入黑。我下了車,付過車錢,正要進去,忽然耳邊聽見「哈打打、哈打打」的一陣喇叭響。擡頭看時,只見水師營門口,懸燈結綵,一個營兵,正在那裡點燈。左邊站了一個營兵,手中拿了一個五六尺長的洋喇叭,在那裡鼓起兩腮,身子一俯一仰的,「哈打打、哈打打」吹個不住。看他忽然喇叭口朝天,忽然喇叭口貼地,我雖在外多年,卻沒有看過營裡的規矩,看了這個情景,倒也是生平第一回的見識,不覺看的呆了。正看得出神,忽又聽得「咚咚咚」的鼓聲。原來右邊坐了一個營兵,在那裡擂鼓。此時營裡營外,除了這兩種聲音之外,卻是寂靜無聲,也不見別有營兵出進。我到了此時,倒不好冒昧進去,只得站住了腳,等他一等再說。擡眼望進去,裡外燈火,已是點的通明,彷彿看見甬道上,黑魆魆的站了不少人,正不知裡面辦甚麼事。   足足等了有十分鐘的時候,喇叭和鼓一齊停了,又見一個營兵,「轟轟轟」的放了三響洋槍。我方才走過去,向那吹喇叭的問道:「這營裡有一位文師爺,不知可在家?」那兵說道:「我也不知道,你跟我進去問來。」說罷,他在前引路,我跟著他走。只見甬道當中,對站了兩排兵士,一般的號衣齊整,擎著明晃晃的刀槍。我們只在甬道旁邊走進去,行了一箭之地,旁邊有一所房子,那引路的指著門口道:「這便是文師爺的住房。」說罷,先走到門口去問道:「文師爺在家麼?有客來。」裡邊便走出一個小廝來,我把名片交給他,說有信要面交。那小廝進去了一會,出來說請,我便走了進去。杏農迎了出來,彼此相見已畢,我把述農的信交給他。他接來看過道:「原來與家兄同事多年,一向少親炙得很!」我聽說,也謙讓了幾句。因為初會,彼此沒有甚麼深談。彼此敷衍了幾句客氣說話,杏農方才問起我到天津的緣故,我不免告訴一二。談談說說閃不覺他營裡已開夜飯,杏農便留我便飯。我因為與述農相好多年,也不客氣。杏$ 』藩臺起初只知道兒子和師爺在外鬧事,不曾知道打傷人一節,此刻聽了巡捕的話,又加上一層懊惱。制臺便對藩臺說道:『這可是鬧不下來了!或者就請了他進來,你們彼此當面見了,我在旁邊打個圓場,想來還可以下得去。』藩臺道:『他這般倔強,萬一他一定頂真起來,豈不是連大帥也不好看?』制臺忽然想了一個主意道:『有了。只是要閣下每月津貼他多少錢,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霎時間就冰消瓦解了。』藩臺道:『終不成拿錢買他?』制臺道:『不是買。你只管每月預備二百銀子,也不要你出面,你一面回去,只管揀員接署河泊所就是了。』藩臺滿腹狐疑,不便多問,制臺已經端茶送客。一面對巡捕說:『請焦大老爺。』向來傳見末秩沒有這種聲口的,那巡捕也很以為奇,便連忙跑了出去。藩臺一面辭了出來,走到麒麟門外,恰遇見那巡捕官拿著手版,引了焦理儒進去。那巡捕見了藩臺,還站了一站班;只有理儒要理不理的,只望了他一眼。藩臺十分氣惱,卻也無可如何。理儒進去見了制臺,常禮已畢,制臺便拉起炕來;理儒到底不敢坐,只在第二把交椅前面站定。制臺道:『老兄的風骨,實在令人可敬!請上坐了,我們好談天。將來叨教的地方還多呢。』理儒只得到炕上坐了。制軍又親手送過茶,然後開談道:『昨天晚上那件事,兄弟早知道了。老兄之強項風骨,著實可敬!現在官場中那裡還有第二個人!只可惜屈於末僚。兄弟到任未久,昧於物色,實在抱歉得很!』理儒道:『大帥獎譽過箑,卑職決不敢當!只是責守所在,不敢避權貴之勢,這是卑職生性使然。此刻開罪了本省藩司,卑職也知道罪無可逭,所以帶印在此,情願納還此職,只求大帥把這件事公事公辦。』說著,在袖裡取出那一顆河泊所印來,雙手放在炕桌上。制臺道:『這件事,兄弟另外叫人去辦,不煩閣下費心;不過另有一事,兄弟卻要叨教。』說罷,叫一聲:『來。』又努一努嘴,一個家人便送上一副梅紅全帖。制臺接在手裡便站起來,對理儒深深一揖,理儒連忙還禮。制臺已雙手把帖子遞上道:『今後一切,都望指教!』理儒接來一看,卻是延聘書啟老夫子的關書,每月致送束脩二百兩。便連忙一揖道:『承大帥栽培,深恐駌駘,不足以副憲意!』制臺道:『前任督憲,是兄弟同門世好,最有知人之明,閣下不以兄弟不才,時加教誨,為幸多矣!』當下又談了些別話,便把理儒留住。一面叫傳藩司,一面叫人帶了理儒進去,與各位師爺相見。   「原來那藩臺並不曾回去,還在官廳上,一則等信息,二則在那裡抱怨師爺,責備兒子。一聽得說傳,便連忙進去。制臺把上項事,仔細告訴了一遍$ 下款?」我被他提醒了,就隨手寫了幾個款給他。   然後又看了兩種信箋。老者道:「小店裡有一種『永樂箋』,頭回給你佇看過的,可要再看看?」說罷,也不等我回話,便到櫃裡取出一個大紙匣來。我打開匣蓋一看,裡面是約有八寸見方的玉版箋,左邊下角上一朵套色角花,紙色極舊。老者道:「這是明朝永樂年間,大內用的箋紙,到此刻差不多要到五百年了,的真是古貨。你佇瞧,這角花不是印板的,是用筆畫出來的,一張一個樣子,沒有一張同樣兒的。」我拿起來仔細一看,的確是畫的;看看那紙色,縱使不是永樂年間的,也是個舊貨了。因問他價錢。老者道:「別的東西有個要價還價,這個紙是言無二價的,五分銀子一張。」我笑道:「怎麼單是這一種做不二價的買賣呢?」老者道:「你佇明見得很,我不能瞞著你佇。別的東西,市價有個上下,工藝有個粗細,唯有這一號紙,是做不出來的,賣了一張,我就短了一張的了。小號收來是三千七百二十四張,此刻只剩了一千三百十二張了。」我心裡雖是笑他搗鬼,卻也歡喜那紙,就叫他數了一百張,一共算帳。因為沒帶錢,便寫了個條子,叫他等一會送到廣升棧第五號。便走出來。那老者又呵腰打拱的一路送出店門之外,嘴裡說了好些「沒事請來談論」的話。   我別過了,走到一家老二酉書店,也是最著名的,便順著腳走了進去。誰知才進了門口,劈頭一個人在我膀子上一把抓著道:「哈哈,是甚麼風把你佇吹來了!我計算著你佇總有兩個月沒來了。你佇是最用功的,看書又快,這一向買的是誰家的書,總沒請過來?」說話時,又瞅著一個學徒的道:「你瞧你,怎麼越鬧蹻傻了(傻音近耍字音,京師土諺,癡呆之意也)!老爺們來了,茶也忘了送了,煙也忘了裝了。像你這麼個傻大頭,還學買賣嗎!」他嘴裡雖是這麼說,其實那學徒早已捧著水煙筒,在那裡伺候了。那個人把我讓到客座裡,自己用袖子拂拭了椅子,請我坐下,然後接過煙筒,親自送上。此時已是另有一個學徒,泡上茶來了。那人便問道:「你佇近來看甚麼書啊?今兒個要辦甚麼書呢?」   我未及回答,忽見一個人拿了一封信進來,遞給那人。那人接在手裡,拆開一看,信裡面卻有一張銀票。那人把信放在桌上,把銀票看了一看,縐眉道:「這是松江平,又要叫我們吃虧了。」說著,便叫學徒的,「把李大人那箱書拿出來,交他管家帶去。」學徒捧了一個小小的皮箱過來,擺在桌上。那箱卻不是書箱,像是個小文具箱樣子,還有一把鎖鎖著。那送信的人便過來要拿。那人交代道:「這鎖是李大人親手鎖上的,鑰匙在李大人自己身邊,你就這麼拿回$ 。於是乎一班人做好做歹,要他點香燭賠禮,還要他燒路頭(吳下風俗:凡開罪於人者,具香燭至人家燃點,叩頭伏罪,謂之點香燭。燒路頭,祀財神也,亦祓除不祥之意。燒路頭之典,妓院最盛)。定了今天晚上去點香燭,燒路頭。上海妓院遇了燒路頭的日子,便要客人去吃酒,叫做『繃場面』。那一家妓院裡我本有一個相識的在裡面,約了我今天去吃酒,我已經答應了。他們知道了這件事,便頂著我要吃花酒。」我道:「這一臺花酒,不吃也罷。」德泉忙道:「這是甚麼話!」我道:「辱人之母博來的花酒,吃了於心也不安。」繼之道:「所以我說是干犯名教的。其實平心而論,辱人之母,吃一臺花酒,自是不該;若說懲創一個魔頭,吃一臺花酒,也算得是一場快事。」我道:「他管兒子總是正事,不能全說是魔頭。」德泉道:尜他認真是拿了正理管兒子,自然不是魔頭;須知他並不是管兒子,不過要多刮兒子幾個錢去供應和尚師姑。這種人也應該要懲創懲創他才好。」   子安道:「這還是管兒子呢。我曾經見過一個管男人的,也鬧過這麼一回事。並且年紀不小了,老夫妻都上了五十多歲了。那位太太管男人,管得異常之嚴。男人備了一輛東洋車,自己用了車夫,凡是一個車夫到工,先要聽太太吩咐。如果老爺到甚麼妓院裡去,必要回來告訴的;倘或瞞了,一經查出,馬上就要趕滾蛋的。有一回,不知聽了甚麼人的說話,說他男人到哪裡去嫖了,這位太太聽了,便登時坐了自己包車尋了去。不知走到甚麼地方,胡亂打人家的門。打開了,看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他也不問情由,伸出手來就打。誰知那家人家是有體面的,一位老太太憑空受了這個奇辱,便大不答應起來。家人僕婦,一擁上前,把他捉住。他嘴裡還是不乾不淨的亂罵,被人家打了幾十個嘴巴,方才住口。那包車夫見鬧出事來,便飛忙回家報信。他男人知道了,也是無可設法,只得出來打聽,托了與那家人家相識的人去說情,方才得以點香燭服禮了事。」我道:「這種女子,真是戾氣所鍾!」   繼之歎道:「豈但這兩個女子!我近來閱歷又多了幾年,見事也多了幾件,總覺得無論何等人家,他那家庭之中,總有許多難言之隱的;若要問其所以然之故,卻是給婦人女子弄出來的,居了百分之九十九。我看總而言之,是女子不學之過。」我聽了這話,想起石映芝的事,因對繼之等述了一遍,大家歎息一番。   到了晚上,繼之便邀了我和德泉、子安一同到尚仁裡去吃酒。那妓女叫金賽玉。繼之又去請了兩個客,一個陳伯琦,一個張理堂,都是生意交易上素有往來的人。我們這邊才打算開席,忽然丫頭們跑來$ 門一告。恰好那位官兒有個兒子,是在外頭濫嫖,新近脫陽死的,看了稟帖,疑心到自己兒子也是誤用他的藥所致。即刻批准了,出差去把迭三提了來,說他敗壞人心風俗,偽藥害人,把他當堂的打了五百小板子,打得他皮開肉綻;枷號了三個月,還把他遞解回籍。那雜種也不知他是那裡人,他到堂上時供的是湖北人,就把他遞解到湖北。不多幾時,他又逃回上海,不敢再住城裡,就在租界上混。又不知弄了個甚麼方子,熬了些藥膏,掛了招牌,上了告白,賣戒煙藥。大凡吸鴉片煙的人,勸他戒煙,他未嘗不肯戒;多半是為的從上癮之後,每日有幾點鐘是吃煙的,成了個日常功課,一旦叫他丟了煙槍,未免無所事事,因此就因循下去了。迭三這寶貨,他揣摩到了這一層,卻異想天開,誇說他的藥膏,可以在槍上戒煙:譬如吃一錢煙的,只要秤出九分煙,加一分藥膏在煙裡,如此逐漸減煙加膏,至將煙減盡為止,自然斷癮。一班吃煙的人,信了他這句話,去買來試戒。他那藥膏要賣四塊洋錢一兩,比鴉片煙貴了三倍多。大凡買來試的,等試到煙藥各半之後,才覺得越吃越貴了,看看那情形,又不像可以戒脫的,便不用他的藥了。誰知煙癮並未戒脫絲毫,卻又上了他的藥癮了,從此之後,非用他的藥攙在煙裡,不能過癮。你道他的心計毒麼!」   我聽到這裡,笑道:「你說了半天,還不曾到題。這些閒話,與昨夜吃花酒的事,有甚干涉?」端甫道:「本是沒干涉,不過我先談談迭三的行徑罷了。他近年這戒煙藥一層弄穿了,人家都知道他是賣假藥的了,他卻又賣起外國藥來了,店裡弄得不中不西,樣樣都有點。這回只怕陳稚農又把他的牛尾巴當血片鹿茸買了,請他吃起花酒來,卻鬧出這件事。他叫的那個局,名字叫林蜚卿,相識了有兩三年的了。後來那樣少大人到了上海,也看上了蜚卿,他便有點醋意,要想設法收拾人家,可巧碰了昨天那個機會。祥雲甫所帶的那個戒指,並不是自己的東西,是他老子的。」我道:「他老子不是現任的道臺麼?」端甫道:「那還用說。這位道臺,和現在的江蘇撫臺是換過帖的。那位撫臺,從前放過一任外國欽差,從外國買了這戒指回來,送給隓把弟。這戒指上面,還僱了巧匠來,刻了細如牛毛的上下款的。他少爺見了歡喜,便向老子求了來帶上。昨夜吃酒的時候,被蜚卿鬧著頑,要了去帶在手上,這本是常有之事。誰知蜚卿卻被迭三騙了去,今天他要寫信向祥雲甫借三千銀子呢。」我道:「他騙了人家的戒指,還要向人家借銀子,這是甚麼說話?」端甫道:「須知雲甫沒了這個戒指,不能見他老子,這明明是訛詐,還是借錢麼!」我笑道:「你又是$ 多甚多。不可數量。佛告阿難。若有眾生 。善心相續稱佛名號。如一搆牛乳頃。所得功德過上不可量。無有能量者。大品經云。 若人散心念佛。乃至畢苦。其福不盡。若人散花念佛。乃至畢苦。其福不盡故。知念佛 利大不可思議也。十往生經諸大乘經等並有文證。不可具引也。 第二次明此彼禪觀比挍勸往生者。但此方穢境亂想難入。就令修得。唯獲事定。多喜味 染。又復但能伏業報生。上界壽盡多退。是故智度論云。多聞持戒禪未得無漏法。雖有 此功德。是事未可信。若欲向西修習。事境光淨定觀易成。除罪多劫永定速進究竟清涼 。如大經廣說。問曰。若西方境界勝可為禪定感。此界色天劣。不應為禪定招。答曰。 若論修定因。該通於彼此。然彼界位是不退。并有他力持。是故說為勝。此處雖復修定 剋。但有自分因。闕無他力攝。業盡不免退。就此說不如。 第三據此彼淨穢二境亦名漏無漏者。若論此處境界。唯有三塗丘坑。山澗沙鹵。棘刺水 旱。暴風惡觸。雷電霹靂。虎狼毒獸。惡賊惡子。荒亂破散。三災敗壞。語論正報。三 毒八倒。憂悲嫉妒。多病短命。飢渴寒熱。常為司命害鬼之所追逐。深可穢惡。不可具 說。故名有漏。深可厭也。往生彼國勝者。據大經云。十方人天但生彼國者。莫不皆獲 種種利益也。何者。一生彼國者。行則金蓮捧足。坐則寶座承軀。出則帝釋在前。入則 梵王從後。一切聖眾與我親朋。阿彌陀佛為我大師。寶樹寶林之下任意翱翔。八德池中 遊神濯足。形則身同金色。壽則命與佛齊。學則眾門並進。止則二諦虛融。十方濟運則 乘大神通。晏安暫時則坐三空門。遊則入八正之路。至則到大涅槃。一切眾生但至彼國 者皆證此益。何不思量不速去也。 第四引聖教證成。勸後代生信求願往者。依觀佛三昧經云。爾時會中有十方諸佛。各於 華臺中結跏趺坐。於空中現。東方善德如來為首告大眾言。汝等當知。我念過去無量世 時。有佛名寶威德上王。彼佛出時。亦如今日說三乘法。彼佛滅後末世之中有一比丘。 將弟子九人往詣佛塔禮拜佛像。見一寶像嚴顯可觀。觀已敬禮。目諦觀之。各說一偈用 為讚歎。隨壽修短各自命終。即命終已即生佛前。從此已後恒得值遇無量諸佛。於諸佛 所廣修梵行得念佛三昧海。既得此已。諸佛現前即與授記。於十方面隨意作佛。東方善 德佛者。即我身是。自餘九方諸佛者。即是本昔弟子九人是。十方佛世尊因由禮塔一偈 讚故得成為佛。豈異人乎。我等十方佛是。是時十方諸佛從空而下。放千光明顯現色身 覘毫相光。各各皆坐釋迦佛床。告阿難言。汝知。釋迦文佛無數精進百千苦行。求$ 冢 竹 書 》 云 云 , 云 : 「 案 《 史 通 ‧ 雜 說 篇 》 引 此 以為 《 瑣 語 》 文 , 故 不 錄 , 《 路 史 》 注 以 為 《 紀 年 》 文 ,妄 也 。 」 其 說 蓋 本 於 陳 逢 衡 。 《 竹 書 紀 年 集 證 》 卷 五 0云 :「 趙 紹 祖 曰 : 『 其 言 不 似 《 紀 年 》 本文 』 , 此 論 甚 確 , ( 劉 ) 知 幾 定 以 為 《 瑣 語 》 , 信 也 。」 案 劉 知 幾 《 史 通 ‧ 疑 古 》 兩 引 「 舜 放 堯 於 平 陽 」 , 一云 出 《 汲 冢 瑣 語 》 , 一 云 出 《 汲 冢 書 》 。 其 云 出 《 汲 冢書 》 者 尚 有 「 益 為 啟 所 誅 」 、 「 太 甲 殺 伊 尹 」 、 「 文 丁殺 季 歷 」 三 事 , 據《 晉 書 ‧ 束 皙 傳 》 及 杜 預 《 春 秋 經 傳集 解 後 序 》 , 此 三 事 皆 出 《 紀 年 》 , 則 「 舜 放 堯 於 平 陽」 一 條 當 亦 為 《 紀 年 》 之 文 。 其 又 云 出 《 汲 冢 瑣 語 》 者, 蓋 此 事 又 見 《 瑣 語 》 , 不 能 執 此 即 定 其 非 《 紀 年 》 。《 存 真 》 誤 以 《 疑 古 》 為 《 雜 說 》 , 與 陳 逢 衡 《 集 證 》同 , 蓋 本 此 而 未 檢 視 原 書 , 所 誤 亦 同 。 趙 紹 祖 《 校 補 竹書 紀 年 》 卷 一 引 作 《 史 通 ‧ 疑 古 篇 》 , 不 誤 。 《 輯 校 》不 錄 , 《 訂 補 》 補 輯 。     《 訂 補 》 云 : 「 《 太 平 寰 宇 記 》濮 州 鄄 城 縣 下 有 『 堯 城 在 城 北 五 里 』 。 又 有 『 偃 朱 城 在縣 西 北 十 五 里 爽 。 萬 廷 蘭 校 注 云 : 『 案 原 本 二 城 下 皆 引《 紀 年 》 云 云 , 且 云 : 《 十 道 志 》 已 錄 , 今 不 欲 去 之 。究 竟 事 涉 荒 誕 , 不 見 經 傳 , 非 聖 者 無 法 , 不 如 去 之 。 』是 萬 氏 所 見 《 寰 宇 記 》 原 本 有 引 《 紀 年 》 二 則 , 而 為 萬氏 所 刪 去 , 刻 本 遂 不 見 此 文 。 乾 隆 癸 丑 樂 氏 刻 本 亦 脫 去之 。$ 碧 陽 山 , 荒 遠 , 疑 非 是 。 」 〔 一 0 七 〕 《 紀 年 》 又 云 : 子 之 殺 公 子 平 。 《史 記 ‧ 燕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今王 五 年 。 《 存 真 》 云 : 「 《 燕 策 》 : 『 燕 王 噲 既 立 三 年, 舉 國 屬 子 之 。 子 之 三 年 , 燕 國 大 亂 , 將 軍 市 被 、 太 子平 謀 攻 子 之 。 儲 子 謂 齊 宣 王 曰 : 因 而 仆 之 , 破 燕 必 矣 。王 因 令 章 子 將 五 都 之 兵 , 因 北 地 之 眾 , 以 伐 燕 。 燕 王 噲死 , 子 之 亡 。 二 年 , 而 燕 人 立 太 子 平 , 是 為 昭 王 。 』 《齊 策 》 : 『 韓 、 齊 為 與 國 , 張 儀 以 秦 、 魏 伐 韓 , 齊 將 救之 。 田 臣 思 曰 : 不 如 聽 之 。 子 噲 與 子 之 國 , 百 姓 弗 戴 ,諸 侯 不 與 , 秦 伐 韓 , 楚 、 趙 必 救 之 , 是 天 以 燕 賜 我 也 。王 曰 : 善 。 因 起 兵 攻 燕 , 三 十 日 而 舉 燕 國 ( 「 三 」 當 作「 五 」 ) 。 』 則 伐 燕 之 為 齊 宣 , 本 自 明 白 。 自 太 史 公 作《 史 記 》 , 於 齊 之 世 系 奪 去 兩 代 , 遂 使 齊 宣 不 與 燕 噲 相當 , 自 不 得 不 以 伐 燕 屬 之 齊 湣 。 生 史 遷 後 者 , 唯 遷 是 從, 於 是 《 荀 子 》 之 文 可 以 改 , ( 《 王 霸 篇 》 齊 湣 敗 燕 ,蓋 劉 向 所 改 。 ) 《 孟 子 》 之 書 不 可 讀 。 自 宋 以 來 , 紛 如聚 訟 , 若 《 黃 氏 日 鈔 》 、 ( 以 《 梁 惠 王 篇 》 伐 燕 , 為 易王 初 立 齊 取 十 城 ; 《 公 孫 丑 篇 》 伐 燕 , 為 湣 王 乘 子 之 之亂 。 不 知 燕 文 公 卒 於 梁 惠 王 後 二刌年 , 乃 齊 威 王 之 二 十 五年 , 則 取 燕 十 城 者 , 是 威 王 非 宣 王 也 。 ) 《 資 治 通 鑑 》( 移 宣 王 之 年 以 就 《 孟 子 》 ) , 或 節 外 生 枝 , 或 斷 鶴 續鳧 , 豈 知 真 古 文《 紀 年 $ 然做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贈衣銀賢母憐貧 縊羅巾淑媛謝世   卻說鄭氏聽見「宗孔」兩字,便把雙眉一豎,兩眼一睜道:「那天殺的又幹甚麼來了!」祈富道:「我們黃泥岡上,種的芋頭,都被宗孔舅老爺帶著幾十個人一齊掘去了。」凌氏聽了,只是氣的搖頭,說不出一句話來。祈富又道:「小的上前去攔阻,倒被他拳打腳踢的打了過來,此刻還痛著呢!」天來歎道:「掘了去,就算了,還爭甚麼呢!」祈富道:「今日已是八月初六了,不到幾天,就是中秋,要用呢。」(粵俗:中秋,於月餅外,復煮芋為餌,鄉俗如此,不知其何所取義也。)天來道:「今年買來用就是了,自己家裡,用得多少呀!」祈富只得退了下去,嘴還咕噥著道:「他掘又不好好的掘,把一個黃泥岡掘個稀爛。」天來只做不聽見,一面還是吃飯。只見鄭氏右手拿著筷子,左手拿著飯碗,呆著臉,望著凌氏,一言不發。歇了一會,將筷子一放道:「姑太太,你們甥少爺也太好說話了!怎麼說掘了就算了!只管這樣隱忍下去,將來越慣得他們膽大了!暖!這是哪裡說起,他們這麼鬧,好叫我在這裡吃也吃不安呢!」天來道:「舅母說哪裡話來?雖然同是一般親戚,好人自是好人,何必芥蒂呢!」說話間,大家吃過了飯,鄭氏又對凌氏道:「姑太太!我想凌家子弟,大半都是強橫兇惡的。易行在這裡,天天出去,恐怕被他們教壞,我又是婦道人家,不能時時跟著他,想叫他離開這裡,卻又無處可去,我想求甥少爺,在省城同他謀一個粗工生活,叫他去做,橫豎在家裡也是窮,工錢是不必計較的,好叫他離了靛缸,染不著顏色……」天來不等凌氏說話,連忙答應道:「這好極了!我明天就要動身到省城去,可就叫舅父同著去,先在我糖行住下,等一有了機會,我就薦他事情。」鄭氏連忙謝了,便要回去。凌氏念她窮苦,又給了她二兩銀子,幾件舊衣服,兒媳婦們也體貼老人意思,各有所贈。夫妻二人,千恩萬謝的去了。   到了次日,易行果然過來,跟天來到省城去,不多幾時,天來就薦他一個事。到後來,梁、凌兩姓,鬧了個九命訟案,等到奇冤伸雪時,一班強徒,沒有一個倖免的,只有易行未曾混入強徒隊裡,一絲也不曾帶著,這就是鄭氏賢慧所猅。此是後事,表過不提。   且說到了中秋那天,家家絃管,處處笙歌,好不熱鬧。此時正是平了「三藩」,廣東經過兵燹,元氣初復的時候,正是從兵亂中過來,重睹昇平景象。廣東風氣,中秋這天,家家屋上,高豎彩旗,也有七星的,也有飛龍的,五色繽紛,迎風招展。到了晚上,還高高的豎起無數燈籠,爭奇鬥異,好不繁華。凌氏到了$ 再無他法了。」又想了一想道:「不好!他這個批,批的死了,怎樣領起呢?」東萊向智伯取過以前各呈詞的底稿,看了一遍道:「這個容易!今番只把九命沉冤的事,略略帶上一句,詞中卻頂他的批就是了。」智伯道:「我也知道如此,只是領起的兩句……」東萊笑道:「智伯今天也不智了!何不說『情願該打死,該打死,不願含冤屈死』呢?」智伯恍然大悟。當下東萊辭去,智伯就依了這個意思,寫了一紙,交給天來去遞。   過了幾天,巡院轅門外,又掛了批出來,只批了八個字,是「業經查案,毋許多瀆。」天來又去告訴了智伯。智伯又代寫了一紙,領起的倕「告為密雲無雨,不得不瀆事。」遞了進去,過了十多天,卻同泥牛入海一般,永無消息。天來只得到裡面去打聽,也不知費了多少周折,陪了多少小心,方才打聽得,末後這張稟拿上去,並不曾批,仍舊發了出來。交代說,將原稟擲還。天來聽了,如冷水澆背一般,退了出來,去見智伯,只氣得智伯雙眼昏花,一言不發。天來看見此情形,不好多說。只見智伯忽然取過所用的一枝筆來,用力一拗,折成兩段,哇的一聲,就吐出一口血來,天來連忙勸道:「這是弟的命運,合當含冤受屈,先生何必動氣?」智伯歎了一口氣道:「我不能代八命伸冤,又累了張鳳,回想從前所學的刑律,全歸無用。都是我誤了梁兄的大事!」說著,又連吐了幾口鮮血,一個頭暈,便坐不住,天來扶他到牀前睡下。智伯道:「梁兄,你前天遇見的東萊和尚,他本來是兩榜出身,同現任的兩廣總督孔大人同年,在刑部裡當過十多年差,前幾年看破了世情,就削髮為僧,飛錫到我們廣東來,現在海幢寺。他向日同我往來,都是討論些刑律的事。為人甚是義氣,我死之後,……」天來忙道:「先生何苦說到這話!這都是我累的先生,過費心血了!」智伯道:「你聽我說,我死之後,你可去求他設個法,他一定可以同你伸冤的,你的冤能夠伸了,我也死而無憾了!」天來聽了,又是感激,又是傷心,又是難過。坐了一會,就辭了出去,到永濟堂去請程萬里,叫他去看智伯,然後自己回行裡去。   不一會,只見程萬里走來道:「智伯已經六脈俱沉,恐怕不能望好了。」天來聽得,格外惆悵。過得一日,人報智伯死了。天來不免去弔奠一番,送了三百兩奠儀。自念幫手的兩個,一個夾死了,一個吐血死了,從此之後,要望報仇雪恨,更沒相助的人了。想到此處,不由得放聲大哭。   這一日兄弟君來從譚村未省,天來因為許久不曾回家,思念母親,便將各事交代君來料理,自己叫船回譚村而去。母子久別,自有一番說話,不必多提。說起那九命沉$ 問真,自言濰州人,嗜酒狂肆,能啖生葱鮮魚,以指為鍼,以土為藥, 治病良有驗。歐陽文忠公為青州,問真來從公游,久之乃求去。聞公致仕,復來 汝南,公常館之,使伯和父兄弟為之主。公常有足疾,狀少異,醫莫能喻。問真 教公汲引氣血自踵至頂,公用其言,病輒已。忽一日求去甚力,公留之,不可, 曰:「我有罪,我與公卿游,我不復留。」公使人送之,果有冠鐵冠丈夫長八尺 許,立道周俟之。問真出城,顧村童使持藥笥。行數里,童告之求去。問真於髻 中出小瓢如棗大,再三覆之掌中,得酒滿掬者二,以飲童子,良酒也。自爾不復 知其存亡,而童子徑發狂,亦莫知其所終。軾過汝陰,公具言如此。其後貶黃州, 而黃岡縣令周孝孫暴得重膇疾,軾試以問真口訣授之,七日而愈。元祐六年十一 月二日,與叔弼父、季默父夜坐話其事,事復有甚異者,不欲盡書,然問真要為 異人也。   記劉夢得有詩記羅浮山   山不甚高,而夜見日,此可異也。山有二樓,今延祥寺在南樓下,朱明洞在 沖虛觀後,云是蓬萊第七洞天。唐永樂道士侯道華以食鄧天師棗仙去,永樂有無 核棗,人不可得,道華得之。余在岐下,亦得食一枚云。唐僧契虛遇人導游稚川 仙府,真人問曰:「汝絕三彭之仇乎?」虛不能答。沖虛觀後有米真人朝斗壇, 近於壇上獲銅龍六,銅魚一。唐有《夢銘》,云「紫陽真人山玄卿撰」。又有蔡少 霞者,夢遣書牌,題云:「五雲閣吏蔡少霞書。」   記羅浮異境   有官吏自羅浮都虛觀游長壽,中路覩見道室數十間,有道士據檻坐,見吏不 起。吏大怒,使人詰之,至則人室皆亡矣。乃知羅浮凡聖雜處,似此等異境,平 生修行人有不得見者,吏何人,乃獨見之。正使一凡道士見己不起,何足怒?吏 無狀如此,得見此者必前緣也。   東坡昇仙   吾昔赂黃州,曾子固居憂臨川,死焉。人有妄傳吾與子固同日化去,且云: 「如李長吉時事,以上帝召他。」時先帝亦聞其語,以問蜀人蒲宗孟,且有歎息 語。今謫海南,又有傳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復返者,京師皆云,兒子書來言之。 今日有從廣州來者[44],云太守柯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45],獨道服 在耳,蓋上賓也。吾平生遭口語無數,蓋生時與韓退之相似,吾命在斗間而身宮 在焉。故其詩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46]。」且曰:「無善聲以聞,無惡聲 以揚。」今謗我者,或云死,或云仙,退之之言良非虛爾。   黃僕射   虔州布衣賴仙芝言:連州有黃損僕射者,五代時人。僕射蓋仕南漢官也,未 老退歸,一日忽遁去,莫知其存亡。子$ ,救 災恤鄰,道也,行道有福,平鄭之子豹在秦,請伐晉,秦伯曰,其君是惡,其民何罪, 秦於是乎輸粟于晉,自雍及絳相繼,命之曰,汎舟之役。 僖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諸侯城緣陵而遷杞焉,不書,其人有闕也。 鄫季姬來寧,公怒止之,以鄫子之不朝也,夏,遇于防,而使來朝。 秋,八月,辛卯,沙鹿崩,晉卜偃曰,期年將有大咎,幾亡國。 冬,秦饑,使乞糴于晉,晉人弗與,慶鄭曰,背施無親,幸災不仁,貪愛不祥,怒鄰不 義,四德皆失,何以守國,虢射曰,皮之不存,毛將安傅,慶鄭曰,棄信背鄰,患孰恤 之,無信患作,失援必斃,是則然矣,虢射曰,無損於怨,而厚卸寇,不如勿與,慶鄭 曰,背施幸災,民所棄也,近猶讎之,況怨敵乎,弗聽,退曰,君其悔是哉。 僖公十五年 十五年,春,楚人伐徐,徐即諸夏故也,三月,盟于牡丘,尋葵丘之盟,且救徐也,孟 穆伯帥師,及諸侯之師救徐,諸侯次于匡以待之。 夏,五月,日有食之,不書朔與日,官失之也。 秋,伐厲,以救徐也。 晉侯之入也,秦穆姬屬賈君焉,且曰,盡納群公子,晉侯烝於賈君,又不納群公子,是 以穆姬怨之,晉侯許賂中大夫,既而皆背之,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東盡虢略,南及華 山,內及解梁城,既而不與,晉饑,秦輸之粟,秦饑,晉閉之糴,故秦伯伐晉,卜徒父 筮之,吉,涉河,侯車敗,詰之,對曰,乃大吉也,三敗,必獲晉君,其卦遇蠱,曰, 千乘三去,三去之餘,獲其雄狐,夫狐蠱,必其君也,蠱之貞,風也,其悔,山也,歲 云秋矣,我落其實,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實落材亡,不敗何待,三敗及韓,晉侯謂慶 鄭曰,寇深矣,若之何,對曰,君實深之,可若何,公曰,不孫,卜右,慶鄭吉,弗使 ,步揚御戎,家僕徒為右,乘小駟,鄭入也,慶鄭曰,古者大事,必乘其產,生其水土 ,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訓,而服習其道,唯所納之,無不如志,今乘異產以從戎事,及 懼而變,將與人易,亂氣狡憤,陰血周作,張脈僨興,外彊中乾,進退不可,周旋不能 ,君必悔之,弗聽,九月,晉侯逆秦師,使韓簡視師,復曰,師少於我,鬥士倍我,公 曰,何故,對曰,出因其資,入用其寵,饑食其粟,三施而無報,是以來也,今又擊之 ,我怠秦奮,倍猶未也,公曰,一夫不可狃,況國乎,遂使請戰,曰,寡人不佞,不能 合其眾,而不能離也,君若不還,無所逃命,秦伯使公孫枝對曰,君之未入,寡人懼之 ,入而未定列,猶吾憂也,苟列定矣,敢不承命,韓簡退曰,吾幸而得囚,壬戌,戰于 韓原,晉戎馬還濘而止,公號慶鄭,慶鄭曰,愎諫違卜,固$ 使也,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大子猶在, 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辭,若何,不然,將及,攝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 為寮,吾嘗同寮,敢不盡心乎,弗聽,為賦板之三章,又弗聽,及亡,荀伯盡送其帑, 及其器用財賄於秦,曰,為同寮故也,士會在秦三年,不見士伯,其人曰,能亡人於國 ,不能見於此,焉用之,士季曰,吾與之同罪,非義之也,將何見焉,及歸,遂不見。 狄侵我西鄙,公使告于晉,趙宣子使因賈季問酆舒,且讓之,酆舒問於賈季,曰,趙衰 ,趙盾,孰賢,對曰,趙衰,冬日之日也,趙盾,夏日之日也。 秋,黺月,齊侯,宋公,衛侯,鄭伯,許男,曹伯,會晉趙盾,盟于扈,晉侯立故也, 公後至,故不書所會,凡會諸侯,不書所會,後也,後至不書其國,辟不敏也。 穆伯娶于莒,曰,戴已,生文伯,其娣聲已,生惠叔,戴已卒,又聘于莒,莒人以聲已 辭,則為襄仲聘焉。 冬,徐伐莒,莒人來請盟,穆伯如莒蒞盟,且為仲逆,及鄢陵,登城見之,美,自為娶 之,仲請攻之,公將許之,叔仲惠伯諫曰,臣聞之,兵作於內為亂,於外為寇,寇猶及 人,亂自及也,今臣作亂,而君不禁,以啟寇讎,若之何,公止之,惠伯成之,使仲舍 之,公孫敖反之,復為兄弟如初,從之。 晉郤缺言於趙宣子曰,日衛不睦,故取其地,今已睦矣,可以歸之,叛而不討,何以示 威,服而不柔,何以示懷,非威非懷,何以示德,無德,何以主盟,子為正卿,以主諸 侯,而不務德,將若之何,夏書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勿使壞,九功 之德,皆可歌也,謂之九歌,六府三事,謂之九功,水,火,金,木,土,穀,謂之六 府,正德,利用,厚生,謂之三事,義而行之,謂之德禮,無禮不樂,所由叛也,若吾 子之德,莫可歌也,其誰來之,盍使睦者歌吾子乎,宣子說之。 文公八年 八年,春,晉侯使解揚歸匡戚之田于衛,且復致公婿池之封,自申至于虎牢之竟。 夏,秦人伐晉,取武城,以報令狐之役。 秋,襄王崩。 晉人以扈之盟來討。 冬,襄仲會晉趙孟,盟于衡雍,報扈之盟也,遂會伊雒之戎,書曰,公子遂,珍之也。 穆伯如周弔喪,不至,以幣奔莒,從已氏焉。 宋襄夫人,襄王之姊也,昭公不禮焉,夫人因戴氏之族,以殺襄公之孫孔叔,公孫鍾離 ,及大司馬公子卬,皆昭公之黨也,司馬握節以死,故書以官,司城蕩意諸來奔,效節 於府人而出,公以其官逆之,皆復之,亦書以官,皆貴之也。 夷之蒐,晉侯將登箕鄭父,先都,而使士縠,梁益耳,將中軍,先克曰,狐趙之勳,不 可廢也,從之,先克奪蒯得田于堇$ 之役,師還,子重請取於申呂,以為賞田,王許之,申公巫臣曰,不可,此申呂 所以邑也,是以為賦,以御北方,若取之,是無申呂也,晉鄭必至于漢,王乃止,子重 是以怨巫臣,子反欲取夏姬,巫臣止之,遂取以行,子反亦怨之,及共王即位,子重, 子反,殺巫臣之族子閻,子蕩,及清尹弗忌,及襄老之子黑要,而分其室,子重取子閻 之室,使沈尹,與王子罷,分子蕩之室,子反取黑要,與清尹之室,巫臣自晉遺二子書 曰,爾以讒慝貪惏事君,而多殺不辜,余必使爾罷於奔命以死,巫臣請使於吳,晉侯許 之,吳子壽夢說之,乃通斿于晉,以兩之一卒適吳,舍偏兩之一焉,與其射御,教吳乘 車,教之戰陳,教之叛楚,寘其子狐庸焉,使為行人於吳,吳始伐楚,伐巢,伐徐,子 重奔命,馬陵之會,吳入州來,子重自鄭奔命,子重,子反,於是乎一歲七奔命,蠻夷 屬於楚者,吳盡取之,是以始大,通吳於上國。 衛定公惡孫林父,冬,孫林父出奔晉,衛侯如晉,晉反戚焉。 成公八年 八年,春,晉侯使韓穿來言汶陽之田,歸之于齊,季文子餞之,私焉,曰,大國制義, 以為盟主,是以諸侯懷德畏討,無有貳心,謂汶陽之田,敝邑之舊也,而用師於齊,使 歸諸敝邑,今有二命,曰,歸諸齊,信以行義,義以成命,小國所望而懷也,信不可知 ,義無所立,四方諸侯,其誰不解體,詩曰,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 德,七年之中,一與一奪,二三孰甚焉,士之二三,猶喪妃耦,而況霸主,霸主將德是 以而二三之,其何以長有諸侯乎,詩曰,猶之未遠,是用大簡,行父懼晉之不遠猶,而 失諸侯也,是以敢私言之。 晉欒書侵蔡,遂侵楚,獲申驪,楚師之還也,晉侵沈,獲沈子揖,初從知范韓也,君子 曰,從善如流,宜哉,詩曰,愷悌君子,遐不作人,求善也夫,作人斯有功績矣,是行 也,鄭伯將會晉師,門于許東門,大獲焉。 聲伯如莒,逆也。 宋華元來聘,聘共姬也,夏,宋公使公孫壽來納幣,禮也。 晉趙莊姬為趙嬰之亡故,譖之于晉侯,曰,原屏將為亂,欒郤為徵,六月,晉討趙同, 趙括,武從姬氏畜于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於晉侯曰,成季之勳,宣孟之忠,而 無後,為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 周書曰,不敢侮鰥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秋,召桓公來賜公命。 晉侯使申公巫臣如吳,假道于莒,與渠丘公立於池上,曰,城已惡,莒子曰,辟陋在夷 ,其孰以我為虞,對曰,夫狡焉思啟封疆,以利社稷者,何國蔑有,唯然,故多大國矣 ,唯或思或縱也,$ 日,先遇莒子於蒲侯氏,莒子重賂之,使無死, 曰,請有盟,華周對曰,貪貨棄命,亦君所惡也,昏而受命,日未中而棄之,何以事君 ,莒子親鼓之,從而伐之,獲杞梁,莒人,行成,齊侯歸,遇杞梁之妻於郊,使弔之, 辭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於罪,猶有先人之敝廬在,下妾不得與郊弔,齊侯弔 諸其室。奢齊侯將為臧紇田,臧孫聞之,見齊侯,與之言伐晉,對曰,多則多矣,抑君似鼠,夫鼠 晝伏夜動,不穴於寢廟,畏人故也,今君聞晉之亂,而後作焉,寧將事之,非鼠如何, 乃弗與田,仲尼曰,知之難也,有臧武仲之知,而不容於魯國,抑有由也,作不順而施 不恕也,夏書曰,念茲在茲,順事恕施也。 襄公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春,穆叔如晉,范宣子逆之問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穆 叔未對,宣子曰,昔丐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 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范氏,其是之謂乎,穆叔曰,以豹所聞,此之謂世祿,非不朽也 ,魯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沒,其言立,其是之謂乎,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 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絕祀,無國 無之,祿之大者,不可謂不朽。 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鄭人病之,二月,鄭伯如晉,子產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 ,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 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 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夫令名,德之輿也,德,國 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 ,有令德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 是以遠至邇安,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 ,宣子說,乃輕幣,是行也,鄭伯朝晉,為重幣故,且請伐陳也,鄭伯稽首,宣子辭, 子西相曰,以陳國之介,恃大國而陵虐於敝邑,寡君是以請罪焉,敢不稽首。 孟孝伯侵齊,晉故也。 夏,楚子為舟師以伐吳,不為軍政,無功而還。 齊侯既伐晉而懼,將欲見楚子,楚子使薳啟彊如齊聘,且請期,齊社蒐軍實,使客觀之 ,陳文子曰,齊將有寇,吾聞之,兵不戢,必取其族。 秋,齊侯聞將有晉師,使陳無宇從薳啟彊如楚辭,且乞師,崔杼帥師送之,遂伐莒,侵 介根,會于夷儀,將以伐齊,水不克。 冬,楚子伐鄭以救齊,門于東門,次于棘澤,諸侯還救鄭$ 而母,辭曰,不祥,與其妻扶其母以奔墓 ,亦免,子展命師無入公宮,與子產親御諸門,陳侯使司馬桓子賂以宗器,陳侯免,擁 社,使其眾男女別而纍,以待於朝,子展執縶而見,再拜稽首,承飲而進獻,子美入, 數俘而出,祝祓社,司徒致民,司馬致節,司空致地,乃還。 秋,七月,己巳,同盟于重丘,齊成故也。 趙文子為政,令薄諸侯之幣,而重其禮,穆叔見之,謂穆叔曰,自今以往,兵其少弭矣 ,齊崔慶新得政,將求善於諸侯,武也,知楚令尹,若敬行其禮,道之以文辭,以靖諸 侯,兵可以弭。 楚薳子馮卒,屈建為令尹,屈蕩為莫敖,舒鳩人卒叛,楚令尹子木伐之,及離城,吳人 救之,子木遽以右師先,子彊息桓,子捷,子駢,子盂,帥左師以退,吳人居其間七日 ,子彊曰,久將墊隘,隘乃禽也,不如速戰,請以其私卒誘之,簡師陳以待我,我克則 進,奔則亦視之,乃可以免,不然,必為吳禽,從之,五人以其私卒,先擊吳師,吳師 奔,登山以望,見楚師不繼,復逐之,傅諸其軍,簡師會之,吳師大敗,遂圍舒鳩,舒 鳩潰,八月,楚滅舒鳩。 衛獻公入于夷儀。 鄭子產獻捷于晉,戎服將事,晉人問陳之罪,對曰,昔虞閼父為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 ,我先王賴其利器用也,與其神明,之後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之陳,以備三 恪,則我周之自出,至于今是賴,桓公之亂,蔡人欲立其出,我先君莊公奉五父而夾之 ,蔡人殺之,我又與蔡人奉戴厲公,至於莊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亂,成公播蕩,又 我之自入,君所知也,今陳忘周之大德,蔑我大惠,棄我姻親,介恃楚眾,以憑陵我, 敝邑,不可億逞,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獲成命,則有我東門之役,當陳隧者,井堙木 刊,敝邑大懼不競,而恥大姬,天誘其衷,啟敝邑之心,陳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獻 功,晉人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 列國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焉,晉人曰,何故戎服,對 曰,我先君武莊為平桓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復舊職,命我文公,戎服輔王 ,以授楚捷,不敢廢王命故也,士莊伯不能詰,復於趙文子,文子曰,其辭順,犯順不 祥,乃受之,冬,十月,子展相鄭伯如晉,拜陳之功,子西復伐陳,陳及鄭平,仲尼曰 ,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晉為伯鄭入陳 ,非文辭不為功,慎辭也。 楚蒍掩為司馬,子木使庀賦,數甲兵,甲午,蒍掩書土田,度山林,鳩藪澤,辨京陵, 表淳鹵,數疆潦,規偃豬,町原防,牧隰$ 勿與知,恃此質誓,故能相保,以至于今,今吾 子以好來辱,而謂敝邑強奪商人,是教敝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諸侯 ,必不為也,若大國令,而共無藝,鄭鄙邑也,亦弗為也僑若獻玉,不知所成,敢私布 之,韓子辭玉曰,起不敏,敢求玉以徼二罪,敢辭之。 夏,四月,鄭六卿餞宣子於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請皆賦,起亦以知鄭志,子齹賦野有 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產賦鄭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賦 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於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 不有是事,其能終乎,子游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柳賦蘀兮,宣子喜曰,鄭其庶 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貺起,賦不出鄭志,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數世之主也,可以 無懼矣,宣子皆獻馬焉,而賦我將,子產拜,使五卿皆拜,曰,吾子靖亂,敢不拜德, 宣子私覲於子產,以玉與馬曰,子命起,舍夫玉,是賜我玉而免吾死也,敢藉手以拜。 公至自晉,子服昭伯語季平子曰,晉之公室,其將遂卑矣,君幼弱,六卿彊而奢傲,將 因是以習,習實為常,能無卑乎,平子曰,爾幼,惡識國。 秋,八月,晉昭公卒。 九月,大雩,旱也,鄭大旱,使屠擊,祝款,豎(豆改立)柎,有事於桑山,斬其木不雨 ,子產曰,有事於山,蓺山林也,而斬其木,其罪大矣,奪之官邑。 冬,十月,季平子如晉,葬昭公,闳子曰,子服回之言猶信,子服氏有子哉。 昭公十七年 十七年,春,小邾穆公來朝,公與之燕,季平子賦采叔,穆公賦菁菁者莪,昭子曰,不 有以國,其能久乎。 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祝史請所用幣,昭子曰,日有食之,天子不舉,伐鼓 於社,諸侯用幣於社,伐鼓於朝,禮也,平子禦之,曰,止也,唯正月朔,慝未作,日 有食之,於是乎有伐鼓用幣,禮也,其餘則否,大史曰,在此月也,日過分而未至,三 辰有災,於是乎百官降物,君不舉辟,移時樂奏鼓,祝用幣,史用辭,故夏書曰,辰不 集于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此月朔之謂也,當夏四月,是謂孟夏,平子弗從, 昭子退曰,夫子將有異志,不君君矣。 秋,郯子來朝,公與之宴,昭子問焉,曰,少皞氏鳥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 我知之,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雲名,炎帝氏以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共工 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大皞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 ,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鳳鳥氏歷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伯趙氏司至 者也,青鳥氏司啟者也,丹鳥氏司閉者也,$ 已,所能見夫人者 ,有如河,荀躒掩耳而走,曰,寡君其罪之恐,敢與知魯國之難,臣請復於寡君,退而 謂季孫,君怒未怠,子姑歸祭,子家子曰,君以一乘入于魯師,季孫必與君歸,公欲從 之,眾從者脅公不得歸。 薛伯穀卒,同盟故書。 秋,吳人侵楚,伐夷,侵潛六,楚沈尹戌帥師救潛,吳師還,楚師遷潛於南岡而還,吳 師圍弦,左司馬戌,右司馬稽,帥師救弦,及豫章,吳師還,始用子胥之謀也。 冬,邾黑肱以濫來奔,賤而書名,重地故也,君子曰,名之不可不慎也如是夫,有所有 名,而不如其已,以地叛,雖賤必書,地以名其人,終為不義,弗可滅已,是故君子動 則思禮,行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蓋而名章,懲不義也, 齊豹為衛司寇,守嗣大夫,作而不義,其書為盜,邾庶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 ,求食而已,不求其名,賤而必書,此二物者,所以懲肆而去貪也,若艱難其身,以險 危大人,而有名章徹,攻難之士,將奔走之,若竊邑叛君,以徼大利,而無名,貪冒之 民,將寘力焉,是以春秋書齊豹曰,盜,三叛人名,以懲不義,數惡無禮,其善志也, 故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婉而辨,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是以君子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趙簡子夢童子臝而轉以歌,旦占諸史墨曰,吾 夢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對曰,六年,及此月也,吳其入郢乎,終亦弗克,入郢必以 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謫,火勝金,故弗克。 昭公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內,又不能用其人也。 夏,吳伐越,始用師於越也,史墨曰,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吳乎,越得歲而吳伐之,必 受其凶。 秋,八月,王使富辛與石張如晉,請城成周,天子曰,天降禍于周,俾我兄弟,並有亂 心,以為伯父憂,我一二親昵甥舅,不皇啟處,於今十年,勤戍五年,余一人無日忘之纑,閔閔焉如農夫之望歲,懼以待時,伯父若肆大惠,復二文之業,弛周室之憂,徼文武 之福,以固盟主,宣昭令名,則余一人有大願矣,昔成王合諸侯,城成周,以為東都, 崇文德焉,今我欲徼福假靈于成王,脩成周之城,俾戍人無勤,諸侯用寧,蝥賊遠屏, 晉之力也,其委諸伯父,使伯父實重圖之,俾我一人,無徵怨于百姓,而伯父有榮,施 先王庸之,范獻子謂魏獻子曰,與其戍周,不如城之,天子實云,雖有後事,晉勿與知 可也,從王命以紓諸侯,晉國無憂,是之不務,而又焉從事,魏獻子曰善,使伯音對, 曰,天子有命,敢不奉承,以奔告於諸侯,遲速衰序,於是焉$ 。 且說黃道臺在公館裏一等等了三天,不見院上有人來送信,把他急的真如熱鍋上螞蟻一 般,走出走進,坐立不安。真正說也不信:官場的勢利,竟比龍虎山上張真人的符還靈。從 前黃道臺才過班的時候,那一天不是車馬盈門,還有多少人要見不得見;到了如今,竟其鬼 也沒有一個,便是受過他的是拔,新委支應局收支委員的錢典史,也是絕跡不到,并且連戴 升門房裏,亦有四五天沒有他的影子了。黃道臺此事卻不在意。但是胡巡捕素來最要好、最 關切的人,他今不來,可見事情不妙。到了第四天飯後,他老人家已經死心塌地,絕了念 頭。一等等到天黑,忽見戴升高高興興拿了一封信進來,說:“院上傳見,這封信是文巡捕 胡老爺送來的。大約南京的事情有了好消息,所以院上傳見。”黃道臺連忙取過拆開一看, 衹見上面寫的是:敬稟者:竊卑職頃奉撫憲面諭,刻接制憲電稱,所事尚未出奏,已委郭道 查辦,定可轉圜。囑請憲駕即速到院。肅此謹稟。恭叩大人福安。伏乞垂鑒。卑職爾調謹稟。 黃道臺尚未看完,便說:“這件事情,仲荃太胡鬧了。現在影子都沒有,怎麼就打那麼 一個電報呢?真正荒唐!”一手拿著信,一頭嚷著,趕到上房告訴太太去了。大家聽著,自 然歡喜。他便立刻換衣服,坐轎子上院。到了官廳裏,胡巡捕先來請安。此番黃道臺的架子 比不得那天晚上了,便站著同他講話,不讓他坐。胡巡捕也不敢坐。黃道臺道:“天下那裡 有這樣荒唐人!想我們捨親憑空來這們一個電報!現在委了郭觀察查辦,那事就好說了。” 說著,胡巡捕進去回過出來請見。黃道臺此番進去,卻換了禮節,仍舊照著他們司、道的規 矩,見面衹打一恭,不像那天晚上,疊二連三的請安了。護院告訴他:“那天吾兄去後,兄 弟就打了一個電報給江寧藩臺,因為他也是兄弟的相好,托他替吾兄想個法子。剛才接到他 的回電,老兄請看。”一面說,一面把電報拿了出來給黃道臺看。衹見上面寫的是:“江電 謹悉。黃道事折已繕就。遵諭代達,帥怒稍霽,飭郭道確查核辦。本司某虞電。”黃道臺看 完,便重新謝過護院,說了些感激的話,辭了出來。 回鼃公館,也不曉得甚麼人給的信,所有局裏的、營務上的那些委員,一個個都在公館 裏等著請安。黃道臺會了幾個,其餘一概道乏,大家回去。衹有錢典史一直落了門房,同戴 升商量,托他替回,就說:“這兩日知道大人心上不舒服,不敢驚動,所以太太生日,送的 戲也沒有唱。現在是沒有事的了。況且我又是受過栽培的人,比別人不同,應該領個頭,邀 集兩下裏的同事、同寅,前來補祝。老哥,你$ 班的打了燈籠,一直走到司前一爿 匯票號裏,找到檔手的倪二先生,就是拿電報來同他商量的那個朋友。這倪二先生,有名的 爛好人,大家都叫他泥菩薩。他這人專門替人家拉皮條,溜鉤子。有藩臺在鹽道任上,三荷 包帳房,一直同他來往。及至署了藩臺,賣買更好,進出的多,他來的更比前殷勤。通藩司 衙 收漕:征收錢糧。漕,就是水運,由水運的糧食為漕運。門,上上下下,以及把門的三 小子,沒一個不認得泥菩薩;就是衙門裏的狗,見了他面善,要咬也就不咬了。三荷包進了 他的店,一疊連聲的喊“泥菩薩”。泥菩薩聽見,便知是早上那件事情的回音來了,趕忙出 來接了進去。見面之後,泥菩薩便問:“那事怎麼樣了?”三荷包道:“你這人,人人都叫 你‘菩薩’,我看你比強盜還利害。我們自家人,你好意思給我當上?” 倪二先生髮急道:“這從那兒說起!我是甚麼東西,敢給三大人當上?”三荷包道: “說句頑話,也值急得這們樣?”倪二先生道:“我的三大人!你可知道,我是泥做的,禁 不起嚇,一嚇就要嚇化了的。”說著,兩個人又哈哈的笑了。笑過之後,三荷包便一五一十 的,把他哥的話告訴了倪二先生。倪二先生道:“我說句不知輕重的話,不怕你三大人招 怪,現在新撫臺指日到任,今兄大人不日就要回任的,現在樂得撈一個是一個。前途出到二 千,據我看,也是個分上了。如今叫他多,也多不到那裡,反怕事情要弄僵。我勸三大人, 還是回去勸勸令兄大人,便宜他這一遭。有我做中人,將來少不得要找補的。”三荷包道: “我休嘗不是這樣說。無奈我們大先生一定要扳個價,叫我怎麼樣呢。”倪二先生道:“事 已到此,不添不成功。這裡頭有二八扣,現在我情願白效勞,就把這四百兩也報效了令兄大 人。這總說得過了。”三荷包道:“他的有了,你的不要了,我呢……就是你,也沒有白效 勞的。”倪二先生道:“二千之外,我早替三大人想好了,還用吩咐嗎。” 三荷包把身子湊前一步,低聲問道:“多少呢?”倪二先生道:“加二。”三荷包道: “泥菩薩,你是知道我的用度大的,這一點點怎麼夠呢!我們大先生那裡,二千答應下來答 應不下來,盡著我去抗,橫豎叫他代理這缺就是了。但是我兩個,總得叫他好看些。”倪二 先生道:“我另外提開算,單盡你三大人罷。多要了開不出口,如果些微潤色點,我旁邊人 就替他硬做主,還可以使得。我的意思,二成之外,再加一百,一共五百兩。倘若別人,膹 們須得三一三十一的分派,現在是你三大人,我們兄弟分上,你盡著使罷。”三荷包道: “這個不算$ 行具折奏參。”洪大 人答應了下來。衹有王協臺戴著沒有頂子的帽子,兩衹眼睛哭得紅腫腫的,同著本州三荷包 到洪大人跟前,托他求情。又被洪大人埋怨一番,說:“你怎麼好同他賭氣呢?現在叫我亦 沒有法想。你暫且交卸,跟著到省替你想法子。”王協臺無法,衹得退去。後來撫院回省之 後,王協臺又去求洪大人。洪大人要他六千銀子,保他不壞功名。可憐他一個武官,那裡拿 得出,好容易湊了二千銀子送去,洪大人不收。撫院的意思要拿他奏參革職,洪大人假做好 人,替他求情,降了一個都司 。看官須知:大凡革職的人,一保就可以開復原官,降調的 人,非一級一級的保升上去不可。這便是洪大人使的壞,這是後話。要知撫院看操之後尚有 何項舉動,且聽下回分解。 都司:清朝為綠營軍官。 官場現形記 第七回 宴洋官中丞嫻禮節 辦機器司馬比匪人 ---------------------------------------- 卻說那撫院閱兵之後,因為山東東半省地方已漸漸為外國人勢力圈所有,不時有交涉事 件,雖說中外協和,凡事尚能和平辦理。撫院來的時候,那外國總督特地派了一枝兵前來迎 接,也就算得十二分面子。所以撫院一進行轅,便叫翻譯寫一封洋文信送鑕,訂期閱兵之 後,前來拜見。 到了這一天,撫院吃過早飯,便帶了一個洋務隨員,是個同知前程,姓梁名世昌,廣東 人氏;一個翻譯,是個知縣,姓林名履祥,福建人氏。撫院大轎在前,他二人小轎隨後,到 了總督公館,投進帖子。裏頭傳出話來,說了一聲“請”。撫院降輿進內。那總督著實敬 重,立刻脫帽降階相迎,見面握手歸坐之後,彼此說了些仰慕的話,無非翻譯傳言,無庸細 述。那總督又拿出幾種洋酒、洋點心敬客。撫院擾過之後,便即相辭出來。跟手那外國總督 命駕前來答拜。撫院接著,也著實殷勤一番。總督去後,撫院便傳州官上去,同他商量,預 備明天請外國人吃飯。州官三荷包聽了撫院吩咐下來,自己思量,上司的差使倒好辦,這請 外國人吃飯的事情卻沒有辦過。外國人吃番菜,是不用說的了。從前走過幾趟上海,大菜館 裏很擾過人家兩頓。有了廚子,菜還做得來,但是請外國人是個甚麼儀注,須得預先考較, 免得臨時貽笑外人,少不得又把丁自建丁師爺請來商議。丁自建想了一回子,說:“這事情 須得同撫憲同來的翻譯商量。他們這些人自小同外國人來往,這個禮信一定知道的。”三荷 包一聽這話有理,便叫拿帖子去拜撫院同來的翻譯林老爺。二人相見之後,寒暄了幾句,三 荷包便把要叨教的意思說了出來,他$ 了,信以為真。便問:“你妹夫的事情怎麼樣?”和尚 道:“他們做大官大府的人,為著這點小事情,怎麼好煩動他?”他妹子發急道:“原枑你 去了半天,我的事情一點沒有辦!”和尚道:“這些事情,王大人已經交代過周老爺了,衹 要問周老爺就是了。”他妹子將信將疑的,衹好答應著。和尚又問:“妹夫到底回來沒 有?”他妹子含著一包眼淚,說:“那裡有他的影子!”和尚道:“他怎麼大的人,又是個 官,是斷乎不會失落的。倘若找不到,衹要我到上海道里一托,立刻一封信托洋場上的官交 代了包打聽,是沒有找不到的。妹子但請放心便了。” 話分兩頭。且說王道臺送罷和尚回來,管家來回:“前天來的那個鄒太爺又來了。”王 道臺聽了皺眉頭說:“我那裡有這閑工夫去會他。”管家道:“鄒太爺曉得老爺明天一準動 身,昨天一早就跑了來,坐在家人屋裏,一定要家人上來替他回,一直捱到昨天半夜裡兩點 鐘,才被家人們趕走的,今天一早又來。他說老爺親口答應他,替他在上海道跟前遞條子說 差使,他所以要來聽個回音。”王道臺道:“他托弄差使,我替他說到就是了,那裡能夠包 他一定得。況且說不說由我,派不派由他,我又不能夠壓著上海道一定派他的差使。就是上 海道看我面子,肯派他事情,也有個遲早,那裡有手到擒拿的。你叫他不要光在我這裡纏 繞,應該上的衙門勤走兩遍,做上司的人看見他上衙門上的勤,自然會派他差使的。”管家 道:“這種人是再惹不得的!他來稟見,當初老爺不見他也就罷了,就是見了他,也不可當 面許他甚麼。”王道臺嘆一口氣道:“你們這些人那裡知道!這些窮候補的,捱上十幾年, 一個紅點子 沒有覓,家裏當光吃光。我從前做上司的再不去理他,他們簡直衹好死,還有 第二條活路嗎?所以從前張朗齋張大人做山東巡撫的時候,我是伺候過他老人家的。他老人 家的脾氣,是凡遇就派差使的人上去稟見,你瞧他那副不理人的面孔,著實難看。有些人他 不想給他差使,等到見了面,卻是十二分客氣。他老人家說:“我已經沒有差使派他,再拿 冷面孔給他看,他這人還有日子過嗎?所以先灌上他些米湯,他就是沒有差使,也不至于十 二分怨我了。”這是他老人家親口對我說的,所以我就學他這個法子。”管家道:“據小的 看,這位鄒太爺鴉片煙癮來的可不小,一天到夜,衹有抽煙的工夫,那裡還有上衙門的工 夫。這兩天到這裡來,時時刻刻要出去上小煙館過癮。”王道臺道:“吃大煙呢,其實也無 害于事。現在做官的人那一個不抽大煙。我自從二十幾歲上到省候補,先出來當佐雜$ 十兩蜜棗、一斤雲片糕。托店裏伙計替他拿紙包大些,說是送禮好看些。扎縛停當,把錢付 過,還多得幾十個錢。鄒太爺非常之喜,拿兩手捧著,一直到長春棧王道臺門房而來。一走 走到門房裏,把買的蜜棗、雲片糕望桌子上一放。王道臺的管家還當是他自己買的甚麼東西 哩,心上一個不高興,說:“這人好不知趣,不管人家有事沒事,衹是來纏些甚麼。”一面 想,一面坐著不動,不去睬他。衹見鄒太爺把東西放在桌上,笑嘻嘻的說道:“我曉得我屢 次來打攪老哥們,心上實在過意不去,難得相與一場,彼此又說得來。明天老哥們又要伺候 大人到東洋去,目下就要分手,這一點點東西,算不得個意思,不過預備老哥們船上餓的時 候點點饑罷了。” 朝奉:原為官名,後來也稱員外、富翁一類人物。 管家曉得包裏蜣送的點心,才連忙站起來,說:“鄒太爺,這算得那一回的事,又要你 老破費。況且你老光景又不大好,怎麼好意思收你的呢?”鄒太爺道:“自家兄弟,說那裡 話來!衹要老哥不把兄弟當外,賞臉收下,兄弟心上就舒服了。”管家聽了這話,知道他一 定不肯收回去的,又想:“怎麼好白受他的!”衹得重新讓他坐下,彼此扳談一回。鄒太爺 心上要說求他到大人跟前吹噓的話,一時不便出口,然而明天他們就要動身,錯了這個機 會,衹有活活餓死,然而要說又不好意思。幸虧這位大爺也曉得他送東西一定是為說差使, 然而他不先說,我不好迎上去,被人家看輕,說我衹認得東西。 兩個人正在那裡轉念頭的時候,齊巧走進一個人來。管家趕忙站起,同那人咕唧了一 回,那人仍舊走了進去。鄒太爺正苦沒有話說,幸虧認得這人,便搭訕著問道:“這位不是 周老爺嗎?”管家說:“是。”鄒太爺道:“他明天一定也是跟著大人一塊到東洋去的 了?”管家說:“你沒有瞧見報嗎?他是浙江巡撫奏調過的,等我們動身之後,他就要到杭 州的。”鄒太爺道:“他不去,誰跟著大人去?這隨員當中不是少個人嗎?”說到這裡,合 該鄒太爺要交好運,管家忽然恍然大悟道:“是呀!今天早上上頭還說過,周老爺不去,少 個辦事的人。你等一等,我去替你探一探口氣,再托周老爺敲敲邊鼓。周老爺說上去的話, 看來總有六七成好拿得穩。”鄒太爺聽了,不勝之喜,連忙又說了些:“老哥提拔,老哥栽 培!倘若咱們弟兄們能在一塊兒做同事,那是再好沒有的了。” 管家進去找到周老爺,先把這話告訴了他,衹說是自己的鄉親,托他務必周全一下子。 周老爺道:“我們自己的事情,我總得替你竭力的說,但是時候太急促了些,明天就要動 身$ 整盤算了一夜,總得借端報復他一次,方泄得心頭之恨。 且說他這五天假期裏頭,所有文案上幾個同事一齊來瞧他,安慰他。周老爺卻更比別人 走的殷勤,每天早晚兩趟,口口聲聲的說:“自從老前輩這兩天不出來,一應公事,覺著很 不順手,總望老前輩全愈之後,早點出門才好。”他同戴大理敷衍,戴大理也就同他敷衍。 周老爺回到院上,有時劉中丞傳見,問起戴大理的病,周老爺便回中丞說:“戴牧并沒有甚 麼病。聽說大人前頭要委他署事,後來又委了別人,他心上不高興,所以請假在家養病。卑 職想此番不放他出去,原是大人看重他的意思,為的年下公事多,他總算這裡熟手,所以留 他在裏頭多頓兩個月。卑職伺候上司也伺候過好幾位了,像大人這樣體恤人,曉得人家甘 苦,衹要有本事能報效,還怕後來沒有提拔嗎?戴牧卻看不透這個道理,反誤會了大人的一 番美意,將來總是自己吃虧。” 劉中丞一聽這話,心上好生不悅,道:“我委他缺,又沒有當面同他講過,他若一直在 我這裡當差,還怕將來沒有調劑?怎麼我要他多幫我幾個月就不能夠嗎?有病請假,沒病也 請假,他還是拿把我,除了他我就沒有人辦事嗎?”周老爺聽了,并不言語。誰知劉中丞倒 越想越氣。過了五天,戴大理假期已滿,上去稟見,劉中丞雖沒有見他,幸虧還沒有撤他的 委。他仍舊逐日上院辦公事。畢竟他是老公事,劉中丞少不得他,所以雖然不歡喜他,然而 有些公事還得同他商量。他一見憲眷比從前差了許多,曉得其中一定有人下井投石,說他的 壞話。他也不動聲色,勤勤慎慎辦他的公事,一句話也不多說,一步路亦不多走。見了同事 周老爺一班人,格外顯得殷勤,稱兄道弟,好不鬧熱,并且有時還稱周老爺為老夫子,說: “周老爺是丞從前請的西賓,中丞尚且另眼看待,我等豈可怠慢于他。”周老爺一幫人見 他如此隨和,大家也願意同他親近。周老爺沒有家眷,是住在院上的,他不時要到周老爺屋 子裏坐坐談談天,還時常從公館裏做好幾件家常小菜,自己帶來給周老爺吃,說是小妾親手 做的。如此者兩個多月,大家衹見他好,不見他壞。偶然中丞提起,大伙兒一齊替他說好 話,因此憲眷又漸漸的復轉來。況且他在院上當差已久,不要說外面人頭熟,就是裏頭的甚 麼跟班、門上跑上房的,還有抱小少爺的奶媽子,統通都認得。戴大老爺自從在周老爺面上 擺了一會老前輩,就碰了這們一個釘子,吃過這一轉虧,以後便事事留心。這是他閱歷有 得,也是他聰明過人之處。 閑話休題。且說此時浙東嚴州一帶地方,時常有土匪作亂,抗官拒捕,打家$ 己擺酒同大家痛飲一番。這是你們諸公親耳聽見的。他做大人的好擺得酒,怎麼能夠禁止我 們呢。又況且嚴州并沒有甚麼土匪,這趟還怕不是白走。我們也不望甚麼保舉,他也不好說 我們什麼不是。等擺好臺面,叫船家把船開遠些,叫他聽不見就是了。” 原來這幾天統領船上,王、黃二位衹顧抽鴉片煙,沒有工夫過去。文七爺因為碰了釘 子,也不好意思過去。趙不了雖然東家帶了他來,有時候寫封把信,當當雜差才叫著他,平 時東家并不拿他放在眼裏,他也怕見東家的面。這幾天被蘭仙纏昏了,自己又懷著鬼胎,所 以東家不叫他,他也樂得退後,不敢上前。這個空擋裏,衹有一個周老爺,一天三四趟往統 領坐船上跑。他本是中丞的紅人,統領自然同他客氣。偏偏又得到嚴州信息,曉得沒有甚麼 土匪,統領自然高興,他也幫著高興,雖然他臨走的時候,戴大理交代過他,說:“統領的 為人,吃硬不吃軟。”及至見過幾面,才曉得統領并不是這樣的人,戴大理的話有點不確, 須得見機行事,幸虧沒有造次。連日統領見了他,著實灌米湯,他亦順水推船,一天到晚, 制造了無數的高帽子給統領戴,說甚麼:“嚴州一帶全是個山,本是盜賊出沒之所,土匪亦 是一年到頭有的,如今是被統領的威名震壓住了,嚇得他們一個也不敢出來。將來到了嚴 州,少不得懲辦幾個,給他們一個利害,叫他們下次不敢再反。回來再在四鄉八鎮,各處搜 尋一回,然後稟報肅清,也好叫上頭曉得這一趟辛苦不是輕容易的,將來一定還好開個保 案,提拔提拔卑職們。” 胡統領道:“不是你老哥說,我正想先把嚴州沒有土匪的消息連夜稟報上頭,好叫上頭 放心。”周老爺道:“使不得!使不得!如此一辦,叫上頭把事情看輕,將來用多了錢也不 好報銷,保舉也沒有了。如今稟上去,越說得凶越好。”胡統領一聽此言,恍然大悟,連 說:“老哥指教的極是,兄弟一準照辦。……”當下就關照龍珠,另外叫他多備幾樣菜,留 周老爺在這邊船上吃晚飯。周老爺有了這個好處,所以文七爺請他,執定不肯奉擾。文七爺 見請他不到,也衹好隨他。等到上火之後,船家果然把他們兩衹坐船撐到對岸停泊。其時, 周老爺早已跳在統領大船上去了。 趙不了臺面擺好,數了數人頭,就是不見周老爺,忙著要叫人去找。文七爺道:“現在 他做了統領的紅人兒了,統領一時一刻不能離開他。他眼睛裏那裡有我們,我們也不必去仰 攀他了。”趙不了道:不請他,恐怕他在東家跟前要說我們甚麼。”王師爺道:“周某人 同你往日無仇,他為什麼要擠你?這倒可以無慮的。”趙不了衹得罷$ 也是一死,晚也是 一死,倒不如早死幹凈。我死之後,你老人家到堂上,衹要一口咬定請趙師爺對審,我的冤 就可以伸,你老人家也不至于受苦了。”他娘此時又氣又嚇,又凍又餓,早已糊里糊塗,他 媳婦說的話始終未曾聽得一句。等到上燈,官媒因他二人是賊,便將板門拾了進來,如法炮 制,鎖入空房。誰知次日一早推門,這一嚇非同小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十四回 剿土匪魚龍曼衍 開保案雞犬飛升 ---------------------------------------- 卻說蘭仙既死之後,次早官媒推門進去一看,這一嚇非同小可,立刻張皇起來。老板奶 奶見媳婦已死,搶地呼天,哭個不了,官媒到此卻也奈何他不得。又因他年紀已老,料想不 會逃走,也就不把他拴在床腿上了。奉官看守的女犯,一旦自盡,何敢隱瞞,衹好拚著不要 命,立時稟報縣太爺知曉。 莊大老爺一聽人命關天,雖然有點驚慌,幸虧他是老州縣出身,心上有的是主意,便立 時升堂,把死者的婆婆帶了上來,問過幾句。老婆子衹是哭求伸冤,老爺不理他,特地把捕 快叫了上去,問他:“蘭仙做賊,是誰證見?”捕快回稱:“是他婆婆的證見。”老爺喝 道:“他同他婆婆還有不是一氣的?怎麼說他是證見呢?”捕快回道:“文大老爺的洋錢, 塊塊上頭都有鼎記圖章;小的在這死的蘭仙床上搜到了一封,一看圖章正對,他媽也不知這 洋錢是那裡來的,還打著問他。大老爺不相信,問這船上的老婆子可是不是。”老爺便問老 板奶奶道:“你媳婦這洋錢是那裡來的?”老婆子回:“不知。”老爺道:“我亦曉得你不 知情,倘若知情,豈不是你也同他統通一氣,都做了賊嗎?”老婆子道:“我的青天大老 爺!我實情不知道!”老爺道:“捕快搜的時候,你看見沒有,還是在死的蘭仙床上搜著的 呢?還是在你同你別的女兒床上搜著的呢?”老婆子一聽這話,恐怕又拖累到自己連著玉 仙,連忙哭訴道:“實實在在是蘭仙偷的,是在他床上翻著的。”老爺道:“可是你親眼所 見棉”婆子道:“是我親眼所見。”老爺道:“這是你死的媳婦不好。我老爺比鏡子還亮, 你放心罷,我決不連累你的。”老婆子道:“真真青天大老爺!”老爺這裡又把官媒婆傳了 上去,把驚堂木一拍,罵了聲: “好個混帳王八蛋!我老爺把重要賊犯交你看管,你膽敢將他凌虐至死!到我這裡,諒 你也無可抵賴。我今天將你活活打死,好替蘭仙償命!”說罷,便吩咐差役將他衣服剝去, 拿藤條來,替我著實的抽。兩邊衙役答應一聲,立刻走過七八個$ 膽小的一見這些人馬,早已嚇得東跳西 走,十室九空。起先走過幾個村莊,胡統領因不見人的蹤影,疑心他們都是土匪,大兵一 到,一齊逃走,定要拿火燒他們的房子。這話才傳出去,便有無數兵丁跳到人家屋裏四處搜 尋,有些孩子、女人都從床後頭拖了出來。胡統領定要將他們正法。幸虧周老爺明白,連忙 勸阻。胡統領吩咐帶在轎子後頭,回城審問口供再辦。正在說話之間,前面莊子裏頭已經起 了火了。不到一刻,前面先鋒大隊都得了信,一齊縱容兵丁搜掠搶劫起來,甚至洗滅村莊, 奸淫婦女,無所不至。胡統領再要傳令下去阻止他們,已經來不及了。當下統率大隊走到鄉 下,東南西北,四鄉八鎮,整整兜了一個大圈子。胡統領因見沒有一個人出來同他抵敵,自 以為得了勝仗,奏凱班師。將到城門的時候,傳令軍士們一律擺齊隊伍,鳴金擊鼓,穿城而 過。當他轎子離城還有十裏路的光景,府、縣俱已得了捷報,一概出城迎接。此時胡統領滿 臉精神,自以為曾九帥克復南京也不過同我一樣。見了府、縣各官,他老亦衹得下轎,走到 接官亭裏,把自己戰功敘述兩句。本府意思想請統領大人到本府大堂,擺宴慶功。胡統領意 思一定要回到船上,本府拗他不過,衹得跟他又兜了一個大圈子,仍送他到城外下船。所有 的隊伍統通擺齊在岸灘上,足足擺了好幾裏路的遠,統領轎子一到,一齊跪倒在地,吶喊作 威。少停升炮作樂,把統領送到船上,下轎進艙。接連著文武大小官鞞,前來請安稟見。統 領送客之後,一面過癮,一面吩咐打電報給撫臺:先把土匪猖獗情形,略述數語;後面便報 一律肅清,好為將來開保地步。電報發過,他老的煙癮亦已過足,先在岸灘上席棚底下擺設 香案,自己當先穿著行裝,率領隨征將弁望闕叩頭謝恩已畢,然後回船受賀。諸事停當,先 傳令:“每棚兵丁賞羊一腔、豬一頭、酒兩壇、饅頭一百個。”各兵丁由哨官帶領著在岸上 叩頭謝賞。一面船上吩咐擺席,一切早由首縣辦差家人辦理停當。一溜十二衹“江山船”, 整整擺了十二桌整飯,仍舊是統領坐船居中,隨員及老夫子的船夾在兩旁,餘外全是首縣辦 的。其時已有初更時分,船頭上艙裏頭,點的燈燭輝煌,照耀如同白晝。“江山船”的窗戶 是可以挂起來的,十二衹船統通可以望見,燈紅酒綠,甚是好看。一聲擺席,一個知府,一 個參將,一齊換了吉服進艙,替統領定席。吹手船上吹打細樂。胡統領見各官進來,不免謙 讓了一回,口稱:“今日之事,我們仰托著朝廷洪福,得以成此大功,極應該脫略儀注,上 下快樂一宵。況且這船又是兄弟的坐船,諸位是客,$ 黃三溜子為他是知縣,到底品極差了幾層,就不同他多說話,坐在炕 上也不動,衹同彭知府扳談,滿嘴的什麼“天氣好呀,你老哥幾時來的,住在那裡,難得到 省,可以盤桓幾天”,顛來倒去,衹有這幾句說話。 頃刻間,打麻雀的已完,別的賭友也來的多了。雙二爺一一引見,無非某太守、某觀 察,官職比他小的便是某翁,當中還有幾個鹽商的子弟、參店的老板、票號錢莊的擋手,一 時也數他不清。頭一個黃三溜子高興說:“我們肚子很飽,賭一場再吃。”其中有幾個人 說:“吃過再賭。”黃三溜子不肯。雙二爺為他是老憲臺,不便違他的教,衹得依他。當下 入局的人共有三四十個。黃三溜子不喜歡搖攤,一定要推牌九。無奈彭太尊說:“白天打牌 九不雅相,天色早得很,不如搖四十攤,吃過飯再推牌九。”黃三溜子道:“我打攤打得氣 悶,既然要打攤,須得讓我做皇帝 。” 皇帝:指賭博的莊家。 其時正有個票號裏擋手搶著做上手,聽說搖攤,已經坐了上去。主人家要巴結老憲臺, 千對╡住,萬對不住,把那人請了下來。黃三溜子一屁股坐定,也不管大眾齊與未齊,拿起 攤盆搖了三搖,開盆看點。旁邊記路的人,拿著筆一齊記下。霎時亮過三攤。黃三溜子又把 寶盆搖了三搖,等人來押。頭幾下大家看不出路,押的注碼還少。黃三溜子贏了幾千,把他 高興的了不得。雙二爺道:“為著老憲臺總不喜歡搖攤,叫你老人家贏兩個,以後也就相信 這個了。”黃三溜子道:“所以我除了做皇帝,下手是不做的,皇帝還好贏幾個,下手衹有 輸無贏。”雙二爺道:“那也不見得。”正說著話,黃三溜子又搖過幾攤,臺面上的籌碼、 洋錢、票子,漸漸的多了起來。黃三溜子一連賠了兩攤,數了數,但將贏來的錢輸去八九, 幸喜不曾動本。後來越押越大,他老人家亦就越輸越多,統算起來,至少也有四萬光景。霎 時間已開過三十六攤,再搖四攤便已了局。黃三溜子急于返本,嫌人家押的少,還說人家贏 錢的都藏著不肯拿出來。 眾人氣他不過。內中有幾個老賭手取過寶路一看,大小路都在“二”上,于是滿臺的人 倒有一大半去押“白虎”。還有些不相信寶路的,亦有專押老寶的,亦有燒慣冷灶的,亦有 專趕熱門的,于是麼、三、四三門亦押了不少。彭太守年輕時很歡喜搖攤。搖攤的別號又叫 做“聽自鳴鐘”。他自己常說:“我因為聽自鳴鐘,曾經聽掉兩爿當舖、三爿錢鋪子,也算 得老資格了。”到這第三十七攤上,他亦看準一定是“二”,自己押了“二”還不算,又把 進、出兩門上的注碼,一齊改在“二”上。有個押“四”的錢莊裏擋手 ,$ 人,所以也無從捏造了。 板輿:古代老人常芳的一種板車,由人扛抬,後借指官吏迎養父母。 閑話休題。且說署院自從到任至今,正是光陰似水,日月如梭,彈指間已過半載。朝廷 因他居官清正,聲名尚好,就下了一道上諭,命他補授是缺。他出京的時候是一個三品京 堂,如今半年之間,已做到封疆大吏,自然是感激天恩,力圖報稱,立刻具折謝恩。合屬官 員得信之餘,一齊上院叩賀,不消細說。從此以後,他老人家更打起精神,勵精圖治。閑下 來還要課小少爺讀書。他太太早已去世,小少爺是姨太太養的,年方一十二歲,居然開筆能 做“破承”。傅撫院更是得意非凡。拿了一本“文法啟蒙”,天天講給小少爺聽。還說: “我們這種人家世受國恩,除了做八股考功名,將來報效國家,并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得。”他一家骨肉,衹有親丁三口,并無別的拖累,所以他于做官課子之外,一無他事。今 見天恩高厚,將他補授斯缺,心中更為快樂。 一天,適當轅期,會客之後,回到上房吃飯。正想吃過飯考問兒子的功課。他一向吃 飯,因為人少,都是姨太太陪著吃的。這日等了半天,姨太太竟未出來。他總以為姨太太另 有別的事情,偶然遲到,不以為意,誰知等到吃完,姨太太始終不見。問問老媽,都不肯說 話。後來又問兒子。畢竟兒子年輕嘴快,回稱:“我娘困在床上,從早上哭到此刻,還沒有 梳頭。”傅撫院聽了詫異,一時摸不著頭腦,衹得又問兒子。旁邊伺候的老媽一齊做眉眼給 少爺,叫他不要說。被傅撫院瞧見,罵了老媽兩句說:“你們偏會鬼鬼祟祟,有甚麼事情要 瞞我?”一定追著兒子要問個明白。少爺無法,衹得說道:“我亦不知道甚麼。今兒早上, 門上湯二爺來說,有個媳婦長的很標致,還帶了一個孩子,說是來找爸爸的。我娘就為著這 個生氣。”傅撫院一聽這話,心上老大吃驚,盤算了半天,一聲不響。歇了一會,問道: “現在這女人在那裡?”少爺道:“他要來,湯二爺叫把門的看好了門,不許他進來。我娘 囑咐湯二爺,等他來的時候打他出去。”傅撫院著急道:“此刻到底這人在那裡?”少爺 道:“連我不知道。”老媽見主人發急,曉得事情瞞不住,衹得回道:“這女人,據他自己 說是北京下來的,現住在衙門西邊一爿小客棧裏。來了好兩天了。他說他認得老爺有靠十年 光景,從前老爺許過他甚麼,他所以找了來的。”傅撫院道:“那裡有這回事!我也不認得 什麼女人。”老媽道:“他是這們說呢,我們也不曉得。”傅撫院道:“我不問你這個,到 底他到衙門裏來過沒有?”老媽道:“這個不知道。我們亦是聽$ “在窯子裏做生意,怕少了冤桶 化錢。老爺是一省巡 撫,能夠瞞得了人嗎?”傅撫院道:“你不要聽他胡說。我也不認得這種人。你去嚇嚇他, 如果再來,我就要拿他發到首縣裏重辦,立刻打他的遞解。”湯升道:“這些話小的都說過 了。他自從來過一次之後,以後天天晚上坐在二門外頭,頂到關宅門才走。頭三天還講情 理,說他此來并不要老爺為難,衹要老爺出去會他一面,給他一個下落,他就走的。而且不 要老爺難為錢,他出去做做生意,自己還可以過得。他還說這七八年沒見老爺寄過一個錢, 他亦過到如今了,兒子亦這們大了。大家有情義,何必叫老爺一時為難呢。但是樹高千丈, 葉落歸根,將來總得有個著落,不能不說說明白。” 冤桶:常受欺騙的人。 傅撫院道:“越發胡說了!再怎麼說,打他兩個耳刮子。”湯升道:“小的亦是這怎麼 說,叫他把嘴裏放幹凈些。那知他不服,就同小的拌嘴。到昨天晚上,越發鬧的凶,一定要 進來。幸虧被把門的攔著,沒有被他闖進宅門。齊巧丫頭們出來有事情,看見這個樣子,進 去對姨太太說了。小的就曉得被他們瞧見不得,起先還攔他們不要說,怕的是鬧口舌是非。 他們不聽,今兒果然幾乎鬧出事來。”傅撫院說:“我家裏的事情還鬧不了,那裡又跑出來 這個女人。你叫人去同他說,叫他放明白些,快些離開杭州,如果再在這裡纏不清,將來送 他到縣裏去,他可沒有便宜的。” 傅撫院把話說完,湯升雖然答應了幾聲“是”,卻是站著不走。傅撫院問他:“還站在 這裡做甚麼?”湯升回道:“老爺明鑒:那女人實在利害得很,說出來的話,句句斬釘截 鐵。起先小的有些話不敢回老爺,現在卻不能不回明一聲,好商量想個法子對付他。”傅撫 院道:“奇怪,你倒怕起他來了?”湯升道:“小的不是怕他,怕的是這種女人。他既然潑 出來趕到這裡,他還顧甚麼臉面。生怕被他張揚出去,外頭的名聲不好聽。”傅撫院道: “送到縣裏去,打他的嘴巴,辦他的遞解就是了。”湯升道:“不瞞老爺說:這結話小的都 同他講過了。他非但不怕,而且笑嘻嘻的說:‘你們不去替我回,你家老爺再不出來會我, 我為他守了這許多年,吃了多少苦,真正有冤沒處伸,我可要到錢塘縣裏去告了。’”傅撫 院道:“告那個?”湯升道:“小的也不曉得告的是那個。”傅撫院道:“等他告呢,我看 錢塘縣有多大的膽量,敢收他的呈子!”湯升道:“小的亦是怎麼想。後來他綴料到這一 層,他說縣裏不准到府裏,府裏不准到道里,道里不准到司裏。杭州打不贏官司,索性趕到 北京告御狀。” 傅撫院聽了$ 多年,總不便向他開口,碰了釘子回來,蘞家沒味。我替你想,你若能拚著多出幾 文,索性走他一條大路子,到那時候,不疏通自疏通,你看可好?”賈大少爺摸不著頭腦, 楞住不語。黃胖姑又說道:“算起來,你并不吃虧。你這趟來本來想要結交結交的,如今一 當兩便,豈不省事。依我意思:你說的那些甚麼姑子、道士,都是小路,我勸你不必走。你 要走還是軍機大臣上結交一兩位,凡事總逃不過他們的手;你就是有內線,事情弄好了,也 總得他們擬旨。再不然,黑八哥的叔叔在裏頭當總管,真正頭一分的紅人,說一是一,說二 是二,同軍機上他們都是連手。你若是認得了這位大叔,不要說是一個盧都老爺,就是十個 盧都老爺也弄你不動。何以見得?他們折子上去,不等上頭作主,他們就替你留中了。至于 那些姑子,你認得他,他們就是真能夠替你出力,他們到裏頭還得求人,他們求的無非仍舊 還是黑大叔幾個。有些位分還不及黑大叔的,他們也去求他。在你以為這當中就是他一個轉 手,化不了多少錢,何如我叫八哥帶著你一直去見他叔叔,豈不更為省事?前天我見你一團 高興要去找姑子,我不便攔你。究竟我們自己弟兄,有近路好走,我肯叫你多轉彎嗎?” 賈大少爺道:“本來我要同你說,我昨兒好容易問了我們老世伯,才曉得這姑子的名字 莊處,誰知奔了去并不是那個姑子。還有好笑的事要同你講。”黃胖姑道:“什麼好笑的 事?”賈大少爺把車夫說姑子不正經的話述了一遍。黃胖姑道:“本來這些人不是好東西, 你去找他做什麼呢?但是愚兄還有一言奉勸你老弟:現在正是疑謗交集的時候,這種地方少 去為妙。一個奎官玩不了,還禁得住再鬧姑子?倘或傳到都老爺耳朵裏,又替他們添作料 賈大少爺一團高興,做聲不得,衹得權時忍耐,談論正經,連連陪著笑說道:“大哥的 話不錯,指教的極是。……小弟的事全仗大哥費心,還有什麼不遵教的。但是走那條路,還 得大哥指引。”黃胖姑道:“你別忙。今天黑八哥請你致美齋,一定少不了劉厚守的。到了 那裡,你倆是會過的,你先拿話籠住他,私底下我再同他替你講盤子。你曉得厚守是個什麼 人?”賈大少爺道:“他是古董鋪的老板。”黃胖姑哼的一笑道:“古董鋪的老板!你也忒 小看他了!你初到京,也難怪你不曉得。你說這古董鋪是誰的本錢?”賈大少爺一聽話內有 因,不便置辭。黃胖姑又道:“這是他的東家華中堂的本錢!”賈大少爺道:“他有這個繃 硬東家,自然開得起大古董鋪了。”黃胖姑道:“你這人好不明白!到如今你還拿他當古董 鋪老板看待,真正‘有$ “中堂是朝廷柱石,怎麼能 容得中堂告病呢。”中堂道:“留著我中甚麼用!也不過像俗語說的,‘做一日和尚撞一日 鐘’罷了!就是拼性命去幹,現在的事也是弄不好的。”賈大少爺見提到國家大事,恐怕說 錯了話,便也不敢多講。中堂見他無話,方才端茶送客。 賈大少爺出來,又趕著去見第二家。這位軍機大臣姓黃,乃是才補的毻他補的這個缺, 就是周中堂讓給他的。周中堂因為自己做錯了事,保舉了維新黨,上頭不喜歡他,就上折子 說是自己有病,請開去各項差使。總算上頭念他多年老臣,賞他面子,準其所奏,就叫他入 閣辦事。大學士雖然不曾開缺,然而聲光總比前頭差得遠了。閑話休題。單說這位黃大軍機 資格雖淺,辦事卻甚為老練。見了賈大少爺,先問貴庚。賈大少爺回稱:“三十五歲。”黃 大軍機道:“‘英雄出少年’,將來老兄一定要發達的。”說完了,也就送客。 第三家拜的這位軍機姓徐。見面之後,倒問了半天河南的情形。所問的話,無非是撫臺 的缺 怎麼樣,藩臺的缺怎麼樣,一年開銷若干,可餘若干,沒有一句要緊話。賈大少爺因 為他是戶部尚書,現在正是府庫空虛,急于籌款之時,便說道:“職道有一個理財條陳,尚 未寫好,過天要送過來求大人的教訓。”徐尚書道:“現在有錢也要過,沒錢也要過。巧媳 婦做不出沒米的飯。上頭催部裏,部裏催各省。他們有得解來,無非左手來,右手去,他們 不解來,橫豎其過并不在我。至于條陳,我這裡也不少了,空了拿過來消消閒。至于一定要 說怎麼樣,我沒有這樣才情,等別人來辦罷。”說完,亦就送客。 缺:官位。 賈大少爺又趕到第四家,門上人回報:“大人今天不見客。”叫他過天再來。第二天去 又未見著,第三天才見的。賈大少爺因四處已用去銀子三萬兩,雖然都得見面,然而都是浮 飄飄的,究竟如何栽培,毫無把握。心上著急,衹得又去請教黃胖姑。胖姑道:“老弟,你 這是急的那一門?等你引過見,你是明保人員,定要召見的。要有什麼好處,總在召見之 後。等到召見之後,自然給你憑據。你不要嫌我多事,黑八哥叔叔那裡,他侄兒已經同他講 好了,先送二萬銀子去見一面。如要放缺再議。”賈太少爺道:“多化幾萬銀子算不得什 麼,我這錢帶了來原是預備化的。但是馬上總要給我一點好處,就是再多兩個,我也拼 得。”黃胖姑道:“老實對你講,要放缺,這兩個是不夠的。你要效驗,我同你說過的了, 總要等到召見之後。想什麼好處,預先打定主意,去同黑大叔講妥。衹要一召見,上諭下 來,裏應外合,那是最便沒有。你如今聽我的話,$ 位的話述了一遍。徐大人道:“他兩位說的話都不錯, 你便照他二位的話看事行事最妥。”說了半天,仍舊說不出一毫道理,又衹得退了下來。 後來一直找到一位小軍機,也是他老人家的好友,才把儀注說清。第二天召見上去,居 然沒有出岔子。等到下來,當天奉旨是發往直隸補用,并交軍機處存記。 這幾天黑八哥一天好幾趟來找他。黃胖姑也勸他:“上緊把銀子,該報效的,該孝敬 的,早些送進去。倘或出了缺,黑大叔在裏頭就好替你招呼。”賈大少爺亦以他二人之言為 然。當時算了算,連前頭用剩的以及新借的,總共有十三萬五千銀子。當下黃胖姑替他分 派:報效二萬兩;孝敬黑大叔七萬兩;再孝敬四位軍機二萬兩。餘下二萬五千兩,以二萬作 為一切門包使費,經手謝儀,以五千作為在京用度。賈大少爺聽了甚為入耳,滿心滿意以為 這十幾萬銀子用了進去,不到三個月,一定可以得缺的了。 且說此時周中堂雖然告退出了軍機,接連請假在家,不問外邊之事,然而京報是天天看 的。一日看見奉旨叫賈某人預備召見;召見之後,又奉旨發往直隸補用,又交軍機處存記。 忽然想著了他,說道:“賈筱芝的兒子乃是我的小門生。他自從到京之後,我這裡衹來過一 趟,以後沒有見他再來。明天要請幾個門生吃飯,順便請請他。他這趟進京總算得意,同他 聯絡聯絡,臨走的時候還好問他借兩百銀子。”主意打定,就順便多發了一副帖子,約他到 宅中吃飯。賈大少爺于這位太老師跟前久已絕跡的了。齊頭帖子來的時候,正因為得了軍機 處存記,曉得是黑大叔同幾位軍機大人的栽培,意思正想要請請八哥,托他約個日子帶領進 宮謝大叔恩典。忽然見管家拿了周中堂的帖子進來,賈大少爺看過,是約明午吃飯。心上一 個不高興,隨嘴說了一句道:“明午我自己要請客,我那裡有工夫去擾他!”管家問:“怎 麼回復來人?”賈大少爺道:“帖子留下,明天推頭有病不去就是绪。”管家自去回復來人 這裡賈大少爺忙寫信約黑八哥明午館子裏一敘,叫管家即刻送去。管家到黑宅的時候, 剛剛黃胖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