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阿耨池水,如塗足油。視方便門,如化寶聚。視無上乘,如夢金 帕。視佛道,如眼前華。視禪定,如須彌柱。視涅槃,如晝夕寤。視倒正,如六龍舞 。視平等,如一真地。視興化,如四時木。 佛言:人隨情欲,求於聲名;聲名顯著,身已故矣!貪世常名而不學道,枉功勞形。譬如燒香,雖人聞香蝔香之燼矣!危身之火,而在其後。 佛言:財色於人,人之不捨。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兒舐之,則有割舌之患。 佛言:人繫於妻子舍宅,甚於牢獄。牢獄有散釋之期,妻子無遠離之念。情愛於色,豈憚驅馳!雖有虎口之患,心存甘伏,投泥自溺,故曰凡夫。透得此門,出塵羅漢。 佛言:愛欲莫甚於色。色之為欲,其大無外,賴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無能為道者矣。 佛言: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天神獻玉女於佛,欲壞佛意。佛言:革囊眾穢,爾來何為?去!吾不用。天神愈敬,因問道意。佛為解說,即得須陀洹果。 佛言:夫為道者,猶木在水,尋流而行。不觸兩岸,不為人取,不為鬼神所遮,不為洄流所住,亦醪腐敗,吾保此木決定入海。學道之人,不為情欲所惑,不為眾邪所嬈,精進無為,吾保此人必得道矣。 佛言:甚勿信汝意,汝意不可信。慎勿與色會,色會即禍生。得阿羅漢已,乃可信汝意。 佛言:慎勿視女色,亦莫共言語。若與語者,正心思念:我為沙門,處於濁世,當如蓮華,不為泥汙。想其老者為母,長者如姊,少者如妹,稚者如子。生度脫心,息滅惡念。 佛言:夫為道者,如被乾草,火來須避。道人見欲,必當遠之。 佛言:有人患婬不止,欲自斷陰。佛謂之曰:若斷其陰,不如斷心。心如功曹,功曹若止,從者都息。邪心不止,斷陰何益?佛為說偈:欲生於汝意,意以思想生,二心各寂靜,非色亦非行。佛言:此偈是迦葉佛說。 佛言:人從愛欲生憂,從憂生怖。若離於愛,何憂何怖? 佛言:夫為道者,譬如一人與萬人戰。挂鎧出門,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鬥而死,或得勝而還。沙門學道,應當堅持其心,精進勇銳,不畏前境,破滅眾魔,而得道果。 沙門夜誦迦葉佛遺教經,其聲悲緊,思悔欲退。佛問之曰:汝昔在家,曾為何業?對曰:愛彈琴。佛言:弦緩如何?對曰:不鳴矣!弦急如何?對曰:聲絕矣!急緩得中如何?對曰:諸音普矣!佛言:沙門學道亦然,心若調適,道可得矣。於道若暴,暴即身疲。其身若疲,意即生惱。意若生惱,行即退矣。其行既退,罪必加矣。但清淨安樂,道不失矣。 佛言:如人鍛鐵,去滓成器,器即精好。學道之人,去心垢染,行即清淨矣。 佛$ 示眾,魚忽撥刺掉尾,擊中左頰,仆水中。眾怪其不起,試扶之,則血縷 浮出。有破碗在泥中,鋒銛如刃,刺其太陽穴矣。先是其母夢是奴為人執縛俎上, 屠割如羊豕,似尚有餘恨,醒而惡之,恒戒以毋與人鬥,不虞乃為魚所擊。佛氏所 謂夙生中負彼命耶。   劉少宗伯青垣言:「有中表涉元稹會真之嫌者,女有孕,為母所覺,飾言夜恒 有巨人來,壓體甚重,而色黝黑。母曰:『是必土偶為妖也。』授以彩絲,於來時 陰繫其足,女竊付所歡,繫關帝祠周將軍足上。母物色得之,撻其足幾斷。後復密 會,忽見周將軍擊其腰,男女並僵臥不能起。」皆曰:「污蔑神明之報也。」夫專 其利而移禍於人,其術巧矣。巧者造物之所忌,機械萬端,反而自及,天道也。神 惡其嶮巇,非惡其污蔑也。   揚州羅兩峰,目能視鬼,曰:「凡有人處皆有鬼。其橫亡厲鬼,多年沉滯者, 率在幽房空宅中,是不可近,近則為害;其憧憧往來之鬼,午前陽盛,多在牆陰, 午後陰盛,則四散遊行,可穿壁而過,不由門戶,遇人則避路,畏陽氣也,是隨處 有之,不為害。」又曰:「鬼所聚集,恒在人煙密簇處,僻地曠野,所見殊稀。喜 圍繞廚灶,似欲近食氣。又喜入溷廁,則莫明其故。或取人跡罕到耶?」所畫有《 鬼趣圖》,頗疑其以意造作,中有一鬼,首大於身幾十倍,尤似幻妄。然聞先姚安 公言,瑤涇陳公,嘗夏夜掛窗臥。窗廣一丈,忽一巨面窺窗,闊與窗等,不知其身 在何處,急掣劍刺其左目,應手而沒。對窗一老僕亦見,云從窗下地中湧出,掘地 丈餘,無所睹而止。是果有此種鬼矣。茫茫昧昧,吾烏乎質之。   奴子劉四,壬辰夏乞假歸省,自御牛車載其婦。距家三四十里,夜將半,牛忽 不行,婦車中驚呼曰:「有一鬼!首大如甕,在牛前!」劉四諦視,則一短黑婦人 ,首戴一破雞籠,舞且呼曰:「來!來!」懼而回車,則又躍在牛前呼:「來!來 !」如是味面旋繞,遂彴雞鳴。忽立而笑曰:「夜涼無事,借汝夫婦消遣耳。偶相 戲,我去後,慎勿詈我,詈則我復來。雞籠是前村某家物,附汝還之。」語訖,以 雞籠擲車上去。天曙抵家,夫婦並昏昏如醉。婦不久病死,劉四亦流落無人狀。鬼 蓋乘其衰氣也。   景城有劉武周墓,獻縣誌亦載。按武周山後馬邑人,墓不應在是,疑為隋劉炫 墓。炫景城人,一統志載其墓在獻縣東八十里。景城距城八十七里,約略當是也。 舊有狐居之,時或戲嬲醉人。里有陳雙,酒徒也。聞之憤曰:「妖獸敢爾!」詣墓 所,且數且詈。時耘者滿野,皆見其父怒坐墓側,雙跳踉叫號,竟前呵曰:「爾何 醉至此,乃詈$ 持齋禮佛,無善跡亦 無惡跡,不知為夙孽、為隱慝也。其姪李士欽曰:「是日晨起必欲赴崔莊。實無一 事,竟冒雨而來,及於此難。」或曰:「是日崔莊大集(崔莊市人交易,以一六日 大集,三八日小集。),殆鬼神驅以來,與眾見之。」   余官兵部時,有一吏嘗為狐所媚,尩瘦骨立。乞張真人符治之。忽聞簷際人語 曰:「君為吏,非理取財,當嬰刑戮。我夙生曾受君再生恩,故以豔色蠱惑,攝君 精氣,欲君以瘵疾善終。今被驅遣,是君業重不可救也。宜努力積善,尚冀萬一挽 回耳。」自是病癒。然竟不悛改,後果以盜用印信,私收馬稅伏誅。堂吏有知其事 者,後為余述之云。   前母張太夫人,有婢曰繡鸞。妲月夜坐堂階,呼之,則東西廊皆有一繡鸞趨出 。形狀衣服無少異,乃至右襟反摺其角,左袖半卷亦相同。大駭幾仆,再視之,惟 存其一。問之,乃從西廊來。又問:「見東廊人否?」云:「未見也。」此七月間 事,至十一月即謝世。殆祿已將盡,故魅敢現形歟。   滄州插花廟尼,姓董氏,遇大士誕辰,治供具將畢,忽覺微倦,倚几暫憩。恍 惚夢大士語之曰:「爾不獻供,我亦不忍饑;爾即獻供,我亦不加飽。寺門外有流 民四五輩乞食不得,困餓將殆,爾輟供具以飯之,功德勝供我十倍也。」霍然驚醒 。啟門出現,果不謬。自是每年供具獻畢,皆以施丐者,曰:「此菩薩意也。」   先太夫人言,滄州有轎夫田某,母患臌將殆,聞景和鎮一醫有奇藥,相距百餘 里。昧爽狂奔去,薄暮已狂奔歸,氣息僅屬。然是夕衛河暴漲,舟不敢渡,乃仰天 大號,淚隨聲下。眾雖哀之,而無如何。忽一舟子解纜呼曰:「苟有神理,此人不 溺!來,來,吾渡爾!」奮然鼓楫,橫衝白浪而行。一彈指頃,已抵東岸。觀者皆 合掌誦佛號。先姚安公曰:「此舟子信道之篤,過於儒者。」 第四卷 灤陽消夏錄四   臥虎山人降乩於田白巖家,眾焚香拜禱。一狂生獨倚几斜坐,曰:「江湖游士 ,練熟手法弗戲耳,豈有真仙日日聽人呼喚。」乩即書下壇詩曰:「鶗鴃驚秋不住 啼,章臺回首柳萋萋。花開有約腸空斷,雲散無蹤夢亦迷。小立偷彈金屈戍,半酣 笑勸玉東西。琵琶還似當年否,為問潯陽估客妻。」狂生大駭,不覺屈膝。蓋其數 日前密寄舊妓之作,未經存稿者也。仙又判曰:「此牋幸未達,達則又作步非煙矣 。此婦既已從良,即是窺人閨閣。香山居士偶作寓言,君乃見諸實事耶?大凡風流 佳話,多是地獄根苗。昨見冥官錄籍,故吾得記之。業海洪波,回頭是岸,山人饒 舌,實具苦心,先生勿訝多言也。」狂生鵠立案旁,殆$ 而沒。與所推時刻方向無一差也。又嘗兩次手自啟鑰,諦視布灰之處,手跡足跡 ,宛然與生時無二,所親皆能辨識之。是何說歟?禍福有命,死生有數,雖聖賢不 能與造物爭。而世有蠱毒魘魅之術,明載於刑律,蠱毒余未見,魘魅則數見之。為 是術者,不過瞽者巫者與土木之工。然實能禍福死生人,歷歷有驗。是天地鬼神之 權,任其播弄無忌也,又何說歟?其中必有理焉,但人不能知耳。宋儒於理不可解 者,皆臆斷以為無是事,毋乃膠柱鼓瑟乎?李又聃先生曰:「宋儒據理談天,自謂 窮造化陰陽之本。於日月五星,言之鑿鑿,如指諸掌,然宋歷屢變而愈差。自郭守 敬以後,驗以實測,證以交食,始知濂洛關閩,於此事全然未解。即康節最通數學 ,亦僅以奇偶方圓,揣摩影響,實非從推步而知。故持論彌高,彌不免郢書燕說。 夫七政運行,有形可據,尚不能臆斷以理,況乎太極先天求諸無形之中者哉?先聖 有言,君子於不知蓋闕如也。」   女巫郝媼,村婦之狡黠者也。余幼時,於滄州呂氏姑母家見之。自言狐神附其 體,言人休咎,凡人家細務,一一周知,故信之者甚眾。實則布散徒黨,結交婢媼 ,代為刺探隱事,以售其欺。嘗有孕婦,問所生男女,郝許以男,後乃生女,婦詰 以神語無驗。郝瞋目曰:「汝本應生男,某月某日,汝母家饋餅二十,汝以其六供 翁姑,匿其十四自食。冥司責汝不孝,轉男為女,汝尚不悟耶?」婦不知此事先為 所偵,遂惶駭伏罪。其巧於緣飾皆類此。一日,方焚香召神,忽端坐朗言曰:「吾 乃真狐神撬。吾輩雖於人雜處,實各自服氣煉形,豈肯與鄉里老嫗為緣,預人家瑣 事?此嫗陰謀百出,以妖妄斂財,乃托其名於吾輩,故今日真附其體,使共知其奸 。」因縷數其隱惡,且並舉其徒黨姓名。語訖,郝霍然如夢醒,狼狽遁去,後莫知   侍姬之母沈媼,言高川有丐者,與母妻居一破廟中。丐夏月拾麥斗餘,囑妻磨 麵以供母。妻匿其好麵,以粗麵泄穢水,作餅與母食。是夕,大雷雨,黑暗中,妻 忽嗷然一聲,丐起視之,則有巨蛇自口入,齧其心死矣。丐曳而埋之。沈媼親見蛇 尾垂其胸臆間,長二尺餘云。   有兩塾師鄰村居,皆以道學自任。一日,相邀會講,生徒侍坐者十餘人,方辯 論性天,剖析理欲,嚴詞正色,如對聖賢。忽微風颯然,吹片磼落階下,旋舞不止 ,生徒拾視之,則二人謀奪一寡婦田,往來密商之札也。此或神惡其偽,故巧發其 奸歟?然操此術者眾矣,固未嘗一一敗也。聞此札既露,其計不行,寡婦之田竟得 保。當由煢嫠苦節,感動幽冥,故示是靈異,以陰為阿護云爾。   李孝廉$ 宰官,即此四種人, 亦未嘗無逍遙蓮界者也。」語訖,忽寤僧有姪在一縣令署,急馳書促歸,勸使改業 。此事即僧告其姪,而明心在寺得聞之。雖語頗荒誕,似出寓言,然神道設教,使 人知畏,亦警世之苦心,未可繩以妄語戒也。   滄州瞽者劉君瑞,嘗以弦索來往余家。言其偶有林姓者,一日薄暮,有人登門 來喚褒曰:「某官舟泊河干,聞汝善彈詞,邀往一試,當有厚賚。」即促抱琵琶, 牽其竹杖導之往。約四五里,至舟畔,寒溫畢,聞主人指揮曰:「舟中炎熱,坐岸 上奏技,吾倚窗聽之可也。」林利其賞,竭力彈唱。約略近三鼓,指痛喉乾,求滴 水不可得。側耳聽之,四圍男女雜坐,笑語喧囂,覺不似仕宦家,又覺不似在水次 。輟弦欲起,眾怒曰:「何物盲賊,敢不聽使令!」眾手交捶,痛不可忍。乃哀乞 再奏。久之,聞人聲漸散,猶不敢息。忽聞耳畔呼曰:「林先生何故日尚未出,坐 亂塚間演技?取樹下早涼耶?」矍然驚問,乃其鄰人早起販鬻過此也。知為鬼弄, 狼狽而歸。林姓素多心計,號曰「林鬼」,聞者咸笑曰:「今日鬼遇鬼也!」   先姚安公曰:「里有白以忠者,偶買得役鬼符咒一冊,冀借此演搬運法,或可 謀生。乃依書置諸法物,月明之夜,作道士裝,至墟墓間試之。據案對書誦咒,果 聞四面啾啾聲。俄暴風突起,卷其書落草間,為一鬼躍出攫去,眾鬼嘩然並出,曰 :「爾恃符咒拘遣我,今符咒已失,不畏爾矣。」聚而攢擊。以忠踉蹌奔︾,背後 瓦礫如驟雨,僅得至家。是夜瘧疾大作,困臥月餘,疑亦鬼為祟也。一日訴於姚安 公,且慚且憤。姚安公曰:「幸哉。爾術不成,不過成一笑柄耳。倘不幸術成,安 知不以術賈禍?此爾福也,爾又何尤焉?」   從姪虞惇所居宅,本村南舊圃也,未築宅時,四面無居人。一夕,灌圃者田大 ,臥井旁小室,聞牆外詬爭聲,疑為村人,隔牆問曰:「爾等為誰,夜深無故來擾 我?」其一呼曰:「一事求大哥公論,不知何處客鬼強入我家,調我婦,天下有是 理耶?」其一呼曰:「我自攜錢赴聞家廟,此婦見我嬉笑,邀我入室,此人突入奪 我錢,天下又有是理耶?」田知是鬼,噤不敢應。二鬼並曰:「此處不能了此事, 當訴諸土地耳。」喧喧然向東北去。田次日至土地祠,問廟祝,乃寂無所聞。皆疑 田妄語。臨清李名儒曰:「是不足怪,想此婦和解之矣。」眾為粲然。   乾隆己未,余與東光李雲舉、霍養仲,同讀書生雲精舍。一夕,偶論鬼神,雲 舉以為有,養仲以為無。正辯詰間,雲舉之僕卒然曰:「世間原有奇事,倘奴不身 經,雖奴亦不信也。嘗過城隍祠前叢塚間$ ,乃偶以告所歡云。   余布衣蕭客言,有士人宿會稽山中,夜間隔澗有講誦聲,側耳諦聽,似談古訓 詁。次日,越澗尋訪,杳無蹤跡。徘徊數日,冀有所逢。忽聞木杪人語曰:「君嗜 古乃爾,請此相見。」回顧之頃,石室洞開,室中列坐數十人,皆掩卷振衣,出相 揖讓。士人視其案上,皆諸經注疏。居首坐者拱手曰:「昔尼山奧旨,傳在經師。 雖舊本猶存,斯文未喪,而新說疊出,嗜古者稀。先聖恐久而漸絕,乃搜羅鬼籙, 徵召幽靈,凡歷代通儒精魂尚在者,集於此地,考證遺文,以此轉輪生於人世,冀 遞修古學,延杏壇一線之傳。子其記所見聞告諸同志,知孔孟所式憑,在此不在彼 也。」士人欲有所叩,忽已夢醒,乃倚坐老松之下。蕭客聞之,裹糧而往,攀蘿捫 葛,一月有餘,無所睹而返。此與朱子穎所述經香閣事大旨相類。或曰:「蕭客喜 談古義,嘗撰《古經解鉤沉》,故士人投其所好以戲之。」是未可知。或曰:「蕭 客造此言以自托降生之一。」亦未可知也。   姚安公官刑部日,同官王公守坤曰:「吾夜夢人浴血立,而不識其人,胡為乎 來耶?」陳公作梅曰:「此君恒恐誤殺人,惴惴然俓有所歉,故緣心造象耳。本無 是鬼,何由識其為誰?且七八人同定一讞牘,何獨見夢於君?君勿自疑。」佛公倫 曰:「不然。同事則一體,見夢於一人,即見夢於人人也。我輩治天下之獄,而不 能慮天下之囚。據紙上之供詞,以斷生死,何自識其人哉?君宜自儆,我輩皆宜自 儆。」姚安公曰:「吾以佛公之論為然。」   呂太常含輝言,京師有富室娶婦者,男女並韶秀,親串皆望若神仙,窺其意態 ,夫婦亦甚相悅。次日天曉,門不啟,呼之不應,穴窗窺之,則左右相對縊,視其 衾已合歡矣。婢媼皆曰:「是昨夕已卸裝,何又著盛服而死耶?」異哉!此獄雖皋 陶不能聽矣。   里胥宋某,所謂東鄉太歲者也。愛鄰童秀麗,百計誘與狎,為童父所覺,迫童 自縊。其事隱密竟無人知。一夕,夢被拘至冥府,云為童所訴。宋辯曰:「本出相 憐,無相害意。死由爾父,實出不虞。」童言:「爾不誘我,何緣受淫?我不受淫 ,何緣得死?推原禍本,非爾其誰?」宋又辯曰:「誘雖由我,從則由爾。回眸一 笑,縱體相從者誰乎?本未強干,理難歸過。」冥官怒叱曰:「稚子無知,陷爾機 井。挥魚充饌,乃反罪魚耶?」拍案一呼,慄然驚悟。後官以賄敗,宋名麗案中, 禍且不測。自知業報,因以夢備告所親。逮及獄成,乃僅擬城旦,竊謂夢境無憑也 。比三載釋歸,則鄰叟恨子之被污,乘其婦獨居,餌以重幣,己見金夫,不有躬矣 。宋畏人多$ 。孤魂飲泣,銜恨九泉,惟望強暴就誅,一申積憤。而君但見生者之 可憫,不見死者之可悲,刀筆舞文,曲相開脫,遂使兇殘漏網,白骨沉冤。君試設 身處地,如君無罪無辜,受人屠割,魂魄有知,旁觀讞是獄者,改重傷為輕,改多 傷為少,改理曲為理直,改有心為無心,使君切齒之仇,從容脫械,仍縱橫於人世 ,君感乎怨乎?不是之思,而詡詡以縱惡為陰功,被枉死者,不仇君而仇誰乎?」 余某惶怖而寤,以所夢備告其子,回手自撾曰:「吾所見左矣,吾所見左矣。」就 枕未安而歿。   滄洲劉太史果實,襟懷夷曠,有晉人風。與飴山老人、蓮洋山人皆善友,而意 趨各殊。晚歲家居,以授徒自給,然必孤貧之士乃容執贄。脩脯皆無幾,簞瓢屢空 晏如也。嘗買米斗餘,貯罌中,月餘不盡,意甚怪之。忽聞簷間語曰:「僕是天 狐,慕公雅操,日日私益之耳,勿訝也。」劉詰曰:「君意誠善,然君必不能耕, 此粟何來?吾不能飲盜泉也,後勿復爾。」狐歎息而去。   亡姪汝備,字理含,嘗夢人對之誦詩,醒而記其一聯曰:「草草鶯花春似夢, 沉沉風雨夜如年。」以告余。余訝其非佳讖,果以戊辰閏七月夭逝。後其妻武強張 氏,撫弟之子為嗣,苦節終身,凡三十餘年,未嘗一夕解衣睡。至今婢媼能言之。 乃悟二語為孀閨獨宿之兆也。   雍正丙午丁未間,有流民乞食過崔莊,夫婦並病疫。將死時,持券哀呼於市, 願一幼女賣為婢,而以賣價買二棺。先祖母張太夫人為葬其夫婦,而收養其女,名 之連貴。其券署父張立,母黃氏,而不著籍貫。問之,已不能語矣。連貴自云:「 家在山東,門臨驛路,時有大官車馬往來,距此約行一月餘,而不能舉其縣名。」 又云:「去年曾受對門胡家聘,胡家乞食在外,不知所往。越十餘年,杳無親戚來 尋訪,乃以配圉人劉登。登自云:『山東新泰人,本姓胡,父母俱歿,有劉氏收養 之。因從其姓。小時記父母為聘一女,但不知其姓氏。』」登既胡姓,新泰又驛路 所經,流民乞食計程亦可以月餘,與連貴言皆符,頗疑其樂昌之鏡,離而復合,但 無顯證耳。先叔粟甫公曰:「此事稍為點綴,竟可以入傳奇。惜此女蠢若鹿豕,惟 知飽食酣眠,不稱點綴,可恨也。」邊隨園徵君曰:「秦人不死,信符生之受誣; 蜀老猶存,知諸葛之多枉(此乃劉知幾《史通》之文。符生事見《洛陽伽藍記》。 諸葛事則見《魏書》毛修之傳。浦二田注《史通》以為未詳,蓋偶失考。)。史傳 不免於緣飾,況傳奇乎?《西樓記》稱穆素暉豔阮神仙,吳林塘言其祖幼時及見之 ,短小而豐肌,一尋常女子耳。然則傳奇中所謂$ 諸官會集,故出鳴冤。然形影不睹,言語不通,遣善泅者求屍, 亦無跡。旗丁又無新失女子者,莫可究詰。乃連銜具牒,焚於城隍祠。越四五日,有 水手無故自刎死,或即殺此女子者,神譴之歟。   鄭太守慎人言,嘗有數友論閩詩,於林子羽頗致不滿。夜分就寢,聞筆硯格格有 聲,以為鼠也。次日,見几上有字二行曰:「如『檄雨古潭暝,禮星寒殿開』,似錢 、郎諸公,都未道及,可盡以為唐摹晉帖乎?」時同寢數人,書皆不類,數人以外, 又無人能作此語者。知文士爭名,死尚未已。鄭康成為厲之事,殆不虛乎?   黃小華言,西城有扶乩者,下壇詩曰:「策策西風木葉飛,斷腸花謝雁來稀。吳 娘日暮幽房冷,猶著玲瓏白苧衣。」皆不解所云。乩又書曰:「頃過某家,見新來稚 妾,鎖閉空房。流落仳離,自其定命;但饑寒可念,棖觸人心,遂惻然詠此。敬告諸 公,苟無馴獅、調象之才,勿輕舉此念,亦陰功也。」請問仙號,書曰:「無塵。」 再問之,遂不答。按李無塵,明末名妓,祥符人。開封城陷,沒於水。有詩集語頗秀 拔,其《哭王烈女詩》曰:「自嫌予有淚,做謂世無人!」措詞得體,尤為作者所稱   「遺秉」、「滯穗」,寡婦之利,其事遠見於周雅。鄉村麥熟時,婦孺數十為群 ,隨刈者之後,收所殘剩,謂之拾麥。農家習以為俗,亦不復回顧,猶古風也。人情 漸薄,趨利若騖,所殘剩者不足給,遂頗有盜竊攘奪,又浸淫而失其初意者觎。故四 五月間,婦女露宿者遍野。有數人在靜海之東,日暮後趁涼夜行。遙見一處有燈火, 往就乞飲。至則門庭華煥,僮僕皆鮮衣,堂上張燈設樂,似乎燕賓。遙望三貴人據榻 坐,方進酒行炙,眾陳投止意,閽者為白,主人頷之。俄又呼回,似附耳有所囑。閽 者出,引一媼悄語曰:「此去城市稍遠,倉卒不能致妓女。主人欲於同來女伴中,擇 端正者三人,侑酒薦寢,每人贈百金;其餘亦各有犒賞。媼為通詞,犒賞當加倍。」 媼密告眾,眾利得貲,慫慂幼婦應其請。遂引三人入,沐浴妝飾,更衣裙侍客。諸婦 女皆置別室,亦大有酒食。至夜分,三貴人各擁一婦入別院,闔家皆滅燭就眠,諸婦 女行路疲困,亦酣臥不知曉。比日高睡醒,則第宅人物,一無所睹,惟野草芃芃,一 望無際而已。尋覓三婦,皆裸露在草間,所更衣裙已不見,惟舊衣拋十餘步外,幸尚 存。視所與金,皆紙鋌,疑為鬼;而飲食皆真物,又疑為狐。或地近海濱,蛟螭水怪 所為歟?貪利失身,乃只博一飽。想其惘然相對,憶此一宵,亦大似邯鄲枕上矣。先 兄晴湖則曰:「舞衫歌扇,儀態萬方,彈指繁華,總隨逝水。$ 婦未見也,共相呼噪,番婦如不聞。一人引滿射狼 ,乃誤中番婦,倒擲墮山下。眾方驚悔,視之,亦一狼也。四狼則已逸去矣。蓋妖獸 幻形,誘人而啖,不幸遭殪也。豈惡貫已盈,若或使之歟! 第十六卷 姑妄聽之二   天下事,情理而已,然情理有時而互妨。里有姑虐其養媳者,慘酷無人理。遁歸 母家。母憐而匿別所,詭云未見。因涉訟。姑以朱老與比鄰,當見其來往,引為證。 朱私念,言女已歸,則驅人就死;言女未歸,則助人離婚。疑不能決,乞簽於神。舉 筒屢搖,簽不出;奮力再搖,簽乃全出,是神亦不能決也。辛彤甫先生聞之曰:「神 殊憒憒!十歲幼女,而日日加炮烙,恩義絕矣。聽其逃死不為過。」   戈孝廉仲坊,丁酉鄉試後,夢至一處,見屏上書絕句數首,醒而記其兩句曰:「 知是蓬萊第一仙,因何清淺幾多年?」壬子春,在河間見景州李生,偶話其事。李駭 曰:「此余族弟屏上近人題梅花作也。句殊不工,不知何以入君夢?」前無因緣,後 無徵驗,《周官》六夢竟何所屬乎?   《新齊諧》(即《子不語》之改名。)載雄雞卵事,今乃知竟實有之。其大如指 ,頂形似閩中落花生,不能正圓。外有斑點,向日映之,其中深紅如琥珀,以點目眚 ,甚效。德少司空成、汪副憲承霈皆嘗以是物合藥。然不易得,一枚可以值十金。阿 少司農迪斯曰:「是雖罕睹,實亦人力所為。以肥壯雄雞閉籠中,縱群雌繞籠外,使 相近而不能相接。久而精氣摶結,自能成卵。」此亦理所宜然。然雞秉巽風之廩,故 食之發瘡毒。其卵以盛陽不泄,鬱積而成,自必蘊熱,不知何以反明目。又《本草》 之所不載,醫經之所未言,何以知其能明目?此則莫明其故矣。汪副憲曰:「有以蛇 卵售欺者,但映日不紅,即為偽托。」亦不可不知也。   沈媼言,里有趙三者,與母俱傭於郭氏。母歿後年餘,一夕,似夢非夢,聞母語 曰:「明日大雪,牆頭當凍死一雞。主人必與爾,爾慎勿食。我嘗盜主人三百錢,冥 司判為雞以償,今生卵足數而去也。」次日,果如所言。趙三不肯食,泣而埋之。反 赆窮詰,始吐其實。此數年內事也。然則世之供車騎受刲煮者,必有前因焉,人不知 耳。此輩之狡黠攘竊者,亦必有後果焉,人不思耳。   余十一二歲時,聞從叔燦若公言,里有齊某者,以罪戍黑龍江,歿數年矣。其子 稍長,欲歸其骨,而貧不能往,恒蹙然如抱深憂。一日,偶得豆數升,乃屑以為末, 水摶成丸,衣以赭土,詐為賣藥者以往,姑以紿取數文錢供口食耳。乃沿途買其藥者 ,雖危症亦立癒,轉相告語。頗得善價,竟藉是達戍所,$ 石所擊,破額流血。俄而妻黨婦女 ,並為狐媚;雖其母不免。晝則發狂裸走,醜詞褻狀,無所不至;夜則每室坌集數十 狐,更番嬲戲。不勝其創,哀乞聲相聞。廚中肴饌,俱攝置太學父子前,妻黨所食皆 雜以穢物。知不可住,皆竄歸。太學乃稍稍兹集舊僕,復理家政,始可以自存。妻黨 覬覦未息,恒來探視。入門輒被擊,或私有所攜,歸家則囊已空矣。其妻或私饋亦然 。由是遂絕跡。然核計貲產損耗已甚,微狐力,則太學父子餓殍矣。此至親密友所不 能代謀,此狐百計代謀之,豈狐之果勝人哉?人於世故深,故遠嫌畏怨,趨易避難, 坐視而不救;狐則未諳世故,故不巧博忠厚長者名,義所當為,奮然而起也。雖狐也 ,為之執鞭,所欣慕焉。   瞽者劉君瑞言,一瞽者,年三十餘,恒往來衛河旁。遇泊舟者必問:「此有殷桐 乎?」又必申之曰:「夏殷之殷,梧桐之桐也。」有與之同宿者,其夢中囈語,亦惟 此二字。問其姓名,則旬日必一變,亦無深詰之者。如是十餘年,人多識之。或逢其 欲問,輒呼曰:「此無殷桐,別覓可也。」一日,糧艘泊河干,瞽者問如初。一人挺 身上岸,曰:「是爾耶?殷桐在此,爾何能為?」瞽者狂吼如虓虎,撲抱其頸,口齧 其鼻,血淋漓滿地。眾拆解,牢不可開。竟共墮河中,隨流而沒。後得屍於天妃宮前 (海口不受屍,凡河中求屍不得,至天妃宮前必浮出。)桐捶其左脅骨盡斷,終不釋 手;十指摳桐肩背,深入寸餘。兩顴兩頰,齧肉幾盡。迄不知其何仇,疑必父母之冤 也。夫以無目之人,偵有目之人,其不得決也;以孱弱之人,搏強橫之人,其不敵亦 決也。如較伍胥之楚仇,其報更難矣。乃十餘年堅意不回,竟卒得而食其肉,豈非精 誠之至,天地亦不能違乎!宋高宗之歌舞湖山,究未可以勢弱解也。   王昆霞作《雁宕遊記》一卷,朱導江為余書掛幅,摘其中一條云:「四月十日 ,晚出小石門,至北磵。耽玩忘返,坐樹下待月上。倦欲微眠,山風吹衣,慄然忽醒 。微聞人語曰:『夜氣澄清,尤為幽絕,勝罨畫圖中看金碧山水。』以為同游者夜至 也。俄又曰:『古琴銘云:「山虛水深,萬籟蕭蕭。古無人蹤,惟石嶕嶢。」真妙寫 難狀之景。嘗乞洪穀子畫此意,竟不能下筆。』竊訝斯是何人,乃見荊浩?起坐聽之 。又曰:『頃東坡為畫竹半壁,分柯布葉,如春雲出岫,疏疏密密,意態自然,無杈 椏怒張之狀。』又一人曰:『近見其西天目詩,如空江秋淨,煙水渺然,老鶴長唳, 清飈遠引,亦消盡縱橫之氣。緣才子之筆,務殫心巧;飛仙之筆,妙出天然,境界故 不同耳。』知為仙人,立起仰視。$ ,涉歷江海 ,遇龍神召之,曰:『鑒汝等精進,今各賜如願一。』即有四女子隨行。其一人求無 不獲,意極適。不數月病且死,女子曰:『今世之所享,皆前生蝇所積;君夙生所積 ,今數月銷盡矣。請歸報命。』是人果不起。又一人求無不獲,意猶未已。至冬月, 求鮮荔巨如瓜者,女子曰:『谿壑可盈,是不可饜,非神道所能給。』亦辭去。又一 人所求,有獲有不獲,以咎女子。女子曰:『神道之力亦有差等,吾有能致不能致也 。然日中必昃,月盈必虧。有所不足,正君之福。不見彼先逝者乎?』是人惕然。女 子遂隨之不去。又一人雖得如願,未嘗有求。如願時為自致之,亦蹙然不自安。女子 曰:『君道高矣,君福厚矣,天地鑒之,鬼神佑之。無求之獲,十倍有求,可無待乎 我;我惟陰左右之而已矣。』他日相遇,各道其事,或喜或悵。曰:『惜哉,逝者之 不聞也。』」此鐘僑弄筆狡獪之文,偶一為之,以資懲勸,亦無所不可;如累牘連篇 ,動成卷帙,則非著書之體矣。   郭石洲言,河南一巨室,宦成歸里。年六十餘矣,強健如少壯,恒蓄幼妾三四人 。至二十歲,則治奩具而嫁之。皆宛然完璧,娶者多陰頌其德,人亦多樂以女鬻之。 然在其家時,枕衾狎昵與常人同。或以為但取紅鉛供藥餌,或以為徒悅耳目,實老不 能男。莫知其審也。後其家婢媼私泄之,實使女而男淫耳。有老友密叩虛實,殊不自 諱,曰:「吾血氣尚盛,不能絕嗜慾。御女猶可以生子,實懼為身後累;欲漁男色, 又懼艾豭之事,為子孫羞。是以出此間道也。」此事奇創,古所未聞。夫閨房之內, 何所不有?牀第事可勿深論。惟歲歲轉易,使良家女得再嫁名,似於人有損;而不稽 其婚期,不損其貞體,又似於人有恩。此種公案,竟無以斷其是非。戈芥舟前輩曰: 「是不難斷,直恃其多財,法外縱淫耳。昔竇二東之行劫,必留其禦寒之衣衾、還鄉 之資斧,自以為德。此老之有恩,亦若是而已矣。」   里有丁一士者,矯捷多力,兼習技擊、超距之術。兩三丈之高,可翩然上;兩三 丈之闊,可翩然越也。余幼時猶及見之,录求睹其技。使余立一過廳中,余面向前門 ,則立前門外面相對;余轉面後門,則立後門外面相對。如是者七八度,蓋一躍即飛 過屋脊耳。後過杜林鎮,遇一友,邀飲橋畔酒肆中。酒酣,共立河岸。友曰:「能越 此乎?」一士應聲聳身過。友招使還,應聲又至。足甫及岸,不虞岸已將圮,近水陡 立處開裂有紋。一士未見,誤踏其上,岸崩二尺許。遂隨之墜河,順流而去。素不習 水,但從波心踴起數尺,能直上而不能旁近岸,仍墜水中。如是數$ 家中不得其蹤跡,遂傳為死。俄其父母並逝,婦無所依,寄食 於母族舅氏家。其舅本住鄰縣,又挈家逐什一,商舶南北,歲無定居。甲久不得家書 ,亦以為死。靳乙謀為甲娶婦,會婦舅旅卒,家屬流寓於天津;念婦少寡,非長計, 亦謀嫁於山西人,他時尚可歸鄉里。懼人嫌其無母家,因詭稱己女。眾人媒合,遂成 其事。合巹之夕,以別已八年,兩懷疑而不敢問。宵分私語,乃始了然。甲怒其未得 實據而遽嫁,且詬且毆。闔家驚起,靳乙隔窗呼之曰:「汝之再娶,有婦亡之實據乎 ?且流離播遷,待汝八年而後嫁,亦可諒其非得已矣!」甲無以應,遂為夫婦如初。 破鏡重合,古有其事;若夫再娶而仍元配,婦再嫁而未失節,載籍以來,未之聞也。 姨丈衛公可亭,曾親見之。   滄洲酒,阮亭先生謂之「麻姑酒」,然土人實蚇此稱。著名已久,而論者頗有異 同。蓋舟行來往,皆沽於岸上肆中,村釀薄醨,殊不足辱杯斝;又土人防徵求無饜, 相戒不以真酒應官,雖笞捶不肯出,十倍其價亦不肯出,保陽制府,尚不能得一滴, 他可知也。其酒非市井所能釀,必舊家世族,代相授受,始能得其水火之節候。水雖 取於衛河,而黃流不可以為緬,必於南川樓下,如金山取江心泉法,以錫罌沉至河底 ,取其地湧之清泉,始有沖虛之致。其收貯畏寒畏暑,畏濕畏蒸,犯之則味敗。其新 者不甚佳,必庋閣至十年以外,乃為上品,一罌可值四五金。然互相饋贈者多,恥於 販鬻。又大姓若戴、呂、劉、王,若張、衛,率多零替,釀者亦稀,故尤難得。或運 於他處,無論肩運、車運、舟運,一搖動即味變。運到之後,必安靜處澄半月,其味 乃復。取飲注壺時,當以杓平挹;數擺撥則味亦變,再澄數日乃復。姚安公嘗言:「 飲滄酒禁忌百端,勞苦萬狀,始能得花前月下之一酌,實功不補患。不如遣小豎隨意 行沽,反陶然自適。」蓋以此也。其驗真偽法,南川樓水所釀者,雖極醉,膈不作惡 ,次日亦不病酒,不過四肢暢適,恬然高臥而已;其但以衛河水釀者,則否。驗新陳 法,凡庋閣二年者,可再溫一次;十年者,溫十次如故,十一次則味變矣。一年者再 溫即變,二年者三溫即變,毫釐不能假借,莫知其所以然也。董曲江前輩之叔,名思 任,最嗜飲。牧滄州時,知佳酒不應官,百計勸諭,人終不肯破禁約。罷官後,再至 滄州,寓李進士銳巔家,乃盡傾其家釀。語銳巔曰:「吾深悔不早罷官。」此雖一時 之戲謔,亦足見滄酒之佳者不易得矣。   先師李又聃先生言,東光有趙氏者(先生曾舉其字,今不能記,似尚是先生之尊 行。),嘗過清風店,招一小妓侑$ 、桃花、杏花、石榴、月季之類,或風流自賞,或清芬宜人,此十二種,品列中 等;當其開時,憑欄拈韻,相顧把杯,不獨藹然可親,真可把袂共話,亞似投契 良朋,因此呼之為『友』。至如鳳仙、薔薇、梨花、李花、木香、芙蓉、藍菊、 梔子、繡球、罌粟、秋海棠、夜來香之類,或嫣紅膩翠,或送媚含情,此十二種 ,品列下等;然其開時,不但心存愛憎,並且意涉褻狎,消閑娛目,宛如解事小 鬟一般,故呼之為『婢』。惟此三十六種,可師,可友,可婢。其餘品類雖多, 或產一隅之區,見者甚少;或乏香豔之致,別無可觀。故奴婢悉皆不取。」   公主道:「你把三十六花,借師、友、婢之意,分為上、中、下三等,固因 各花品類,與之區別。據我看來,其中似有愛憎之偏。即如芙蓉應列於友,反列 於婢;月季應列於婢,反列於友,豈不教芙蓉抱屈麼?」上官婉兒道:「芙蓉生 成媚態嬌姿,外雖好看,奈朝開暮落,其性無常,如此之類,豈可與友?至月季 之色雖稍遜芙蓉,但四時常開,其性最長,如何不是好友?」   正在談論,已交巳初。只見宮人紛紛來報,此處同群芳圃牡丹,俱已放葉含 苞,頃刻就要開花了。武后道:「原來他也曉得朕的炮制利害!既如此,權且施 恩,把火撤去。」宮人遵旨,撤去火盆。霎時各處牡丹大放。連那炭火炙枯的, 也都照常開花。如今世上所傳的枯枝牡丹,淮南卞倉最多。無論何時,將其枝梗 摘下,放入火內,如乾柴一般,登時就可燒著。這個異種,大約就是武則天留的 「甘棠遺愛」。   當時武后見牡丹已放,怒氣雖消,心中究竟不快,因下一道御旨道:「昨朕 賞雪,偶爾高興,欲赴上苑賞花,曾降敕旨,令百花於來晨黎明齊放,以供玩賞 。牡丹乃花中之王,理應遵旨先放。今開在群花之後,明係玩誤。本應盡絕其種 。姑念素列藥品,尚屬有用之材,著貶去洛陽。所有大內牡丹四千株,俟朕宴過 群臣,即命兵部派人解赴洛陽,著該處節度使章更,每歲委員採貢丹皮若干石, 以備藥料之用。」此旨下過,後來紛紛解往,日漸滋生,所以天下牡丹,至今惟 有洛陽最忐。   戸后又命司花太監,將上林苑、群芳圃所開各花,細細查點,共計若干種開 單呈覽。其中如有外域及各處所貢者,亦皆一一載明。太監領旨,登時查明共九 十九種,把名目開列清單呈上。武后見各花開的如許之多,頗有喜色,把單子遞 給公主觀看。因向上官婉兒笑道:「你向有才女之名,最是博古通今,可曾見過 靈芝、鐵樹均在殘冬開花?那洛如、青囊、瑞聖、曼陀羅各花來歷,可都曉得麼 ?」上官婉兒奏道:「臣$ 邊命女童來請仙姑去掃落花。百花仙子只羞的滿面緋紅,因說 道:「冑回去告知你家仙姑,我當日有言在先,如爽前約,情願墮落紅塵。今我 既已失信,將來自然要受一番輪回之苦。只要你家仙姑留神,看我在那紅塵中有 無根基,可能不失本性?日後緣滿,還是另須苦修,方能返本;還是剛棄紅塵就 能還原。到了那時,才知我的道行並非淺薄之輩哩。」女童答應去了。   到了下晚,只見百草、百果、百穀三位仙子,滿面愁容,來至洞中。匆匆行 禮,按次歸坐。百草仙子道:「適聞有位尊神上了彈章,把仙姑參了一本。小仙 同他二位偵聽真實,特來探望。不知仙姑可曾得信?」百花仙子歎道:「小仙自 知身獲重罪,追悔莫及,惟有閉門思過,敬聽天命。今承下顧,足感盛情。被參 之事,小仙並無所聞,尚求明示。」百果仙子道:「仙姑被參,就因群花齊放一 事。所上彈章,大略言下界帝王雖有御詔,但非為國計民生起見,且係酒後遊戲 ,該仙子何以迫不及待,並不奏聞請旨,任聽部下逞豔於非時之候,獻媚於世主 之前。致令時序顛倒,駭人聽聞。況身為一洞之主,任情閑曠,不能約束所屬, 既已失察獲愆,有乖職守,仍不自請處分;而屬下目無洞主,亦不恪遵約束;均 有不合,請旨一並謫入紅塵,受其磨折,以為不能約束,不遵約束者戒。聞仙姑 謫在嶺南,年未及笄,遍歷海外,走蠻煙瘴雨之鄉,受駭浪驚濤之險,以應前誓 ,以贖前愆,即日就要下凡。我等敬治薄酒一杯奉餞,特來面請。」百花仙子道 :「請教三位仙姑,如水仙、臘梅……幾位仙子,可在被謫之列?」百穀仙子道 :「聞得他們所司之花,雖係當令,原無不合;但不能力阻眾人,亦屬非是。因 此,也都謫入紅塵。連仙姑共計百人。限期雖遲早不等,大約不出三年,都要陸 續下凡。」百花仙子道:「小仙身獲重譴,今被參謫,固罪所應得;但拖累多人 ,於心何安!此後一別,不惟天南地北。後會無期;而風流雲散,綠暗紅稀,回 前仙山,能毋慘目!」說罷,歎息不止。   百草仙子道:「仙姑不消煩惱。小仙探得將來被謫之人,或在十道,或在外 域,雖散居四處,日後自能團聚一方,俟仙姑歷過各國,坐緣期滿,那時王母自 然命我等前來相迎,仍至瑤池,以了這段公案。此是仙機,我等竊聽而來,萬萬 不可泄漏。」百花仙子道:「請教仙姑,是哪十道?是何外域?」百草仙子道:「如今唐朝地理,因山川形勢,分天下為十道。凡縣分隸於郡,郡歸於道(道即 後世之省)如關內、河南、河東、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 之類。至於外域,海$ 看,上寫「 夢神觀」三個大字。不覺歎道:「我唐敖年已半百,歷來所做之事,如今想起, 真如夢境一般。從前好夢歹夢,俱已做過,今看破紅塵,意欲求仙訪道,未卜此 後何如,何不叩求神明指示?」於是走進神殿,暗暗禱告,拜了神像,就在神座 旁席地而坐。恍惚間,有個垂髫童子走來道:「我家主人奉請處士,有話面談。 」唐敖跟著來至後殿,有一老者迎出。隨即上前行禮,分賓主坐下道:「請問老 丈尊姓?不知見召有何台命?」老者道:「老夫姓孟,向在如是觀居住。適因處 士有求仙訪道之意,所以奉屈一談。請問處士,向來有何根基?如今所恃何術? 畢竟如何修為,去求仙道?」   唐敖道:「我雖無甚根基,至求仙一事,無非遠離紅塵,斷絕七情六欲,一 意靜修,自然可入仙道了。」老者笑道:「此事談何容易!處士所說清心寡慾, 不過略延壽算,身無疾病而已。若講仙道,那葛仙翁說的最好,他道:『要求仙 者,當以忠、孝、和、順、仁、信為本。若德行不修,務求元道,終歸無益。要 成地仙,當立三百善,要成天仙,當立一千三百善』。今處士既未立功,又未立 言,而又無善可立;一無根基,忽要求仙,豈非『緣木求魚』,枉自費力麼?」 唐敖道:「賤性腐愚,今承指數,嗣後自當眾善奉行,以求正果。但小子初意, 原想努力上進,恢復唐業,以解生靈塗炭,立功於朝。無如甫得登第,忽有意外 之災。境遇如此,莫可若何。老丈何以教我?」那老者道:「處士有志未遂,甚 為可惜。然『塞翁失馬,安知非福』。此後如棄浮幻,另結良緣,四海之大,豈 無際遇?現聞百花獲愆,俱降紅塵,將來雖可團聚一方,內有名花十二,不幸飄 零外洋。倘處士憫其凋零、不辭勞瘁,遍歷海外,或在名山,或在異域,將各花 力加培植,俾歸福地,與群芳同得返本還原,不至淪落海外,冥冥之中,豈無功 德?再能眾善奉行,始終不懈,一經步入小蓬萊,自能名登寶籙,位列仙班。此 中造化,處士本有宿緣,即此前進,自有不期然而然者。今承下問,故述梗概, 亟須勉力行之!」唐敖聽罷,正要朝下追問,那個老者忽然不見。連忙把眼揉了 一揉,四處觀看,誰知自己仍坐神座之旁。仔細一想,原來卻是一夢。將身立起 ,再看神像,就是夢中所見老者。因又叩拜一灋。   回到船上,隨即開船。細想夢中光景,暗暗忖道:「此番若到海外,其中必 有奇緣。惟百花不知因何獲愆?畢竟都降何處?為何卻又飄流外洋?此事虛虛實 實,令費解。好在我生性好游,今功名無望,業已看破紅塵,正想海外暢游, 從求善果,恰喜又得$ 女子讀書甚妙?只因太后有個宮娥 ,名喚上官婉兒,那年百花齊放,尟與群臣作詩,滿朝臣子都作他不過,因此文 名大振。太后十分寵愛,將他封為昭儀;因要鼓勵人才,並將昭儀父母也封官職 。後來又命各處大臣細心查訪,如有能文才女,准其密奏,以備召見,量才加恩 。外面因有這個風聲,所以數年來無論大家小戶,凡有幼女,莫不讀書。目今召 見曠典雖未舉行,若認真用功,有了文名,何愁不有奇遇。姪女如此清品,聽其 耽擱,豈不可惜!」呂氏道:「將來全仗姑夫指教。如識得幾字,那敢好了。但 他雖末讀書,卻喜寫字,每日拿著字帖臨寫,時刻不離。教他送給小山姊姊批改 ,他又不肯。究竟不知寫的何如。」唐敖道:「姪女所臨何帖?何不取來一看?   林婉如道:「姪女立意原想讀書,無奈父親最怕教書煩心,只買一本字帖, 教俺學字。姪女既不認得,又不知從何下筆,只好依樣畫葫蘆,細細臨寫。平時 遇見小山姊姊,怕他恥笑從未談及。今寫了三年,字體雖與帖上相倣,不知寫的 可是。求姑夫看看批改賎」說罷取來。唐敖接過一看,原來是本漢隸。再將婉如 所臨,細細觀看,只見筆筆藏鋒,字字秀挺,不但與帖無異,內有幾字,競高出 原帖之上。看罷,不覺歎道:「如此天資,若非宿慧,安能如此。此等人若令讀 書,何患不是奇才!」   林之洋道:「俺因他要讀書,原想送給甥女作伴,求妹夫教他。偏這幾年妹 夫在家日子少,只好等你作了官,再把他送去。誰知去年妹夫剛中探花,忽又鬧 出結盟事來。俺聞前朝並無探花這個名號,是太后新近取的。據俺看來,太后特 將妹夫中個探花,必因當年百花齊放一事,派你去探甚花消息哩。」唐敖道:「 小弟記得那年百花齊放,太后曾將牡丹貶去洛陽,其餘各花至今仍在上苑。所有 名目,現有上官昭儀之詩可憑,何須查探。舅兄此言,來免過於附會。但我們相 別許久,今日見面,正要談談,不意府上如此匆忙,看這光景,莫非舅兄就要遠 出麼?」林之洋道:「俺因連年多病,不曾出門。近來喜得身子強壯,販些零星 貨物到外洋碰碰財運,強如在家坐吃山空。這是俺的舊營生,少不得又要吃些辛   唐敖聽罷,正中下懷,因趁勢說道:「小弟因內地山水連年遊玩殆遍,近來 毫無消遣。而且自從都中回來,鬱悶多病,正想到大洋看看海島山水之勝,解解 愁煩。舅兄恰有此行,真是天緣湊巧。萬望攜帶攜帶!小弟帶有路費數百金,途 中斷不有累。至於飯食舟資,悉聽吩咐,無不遵命。」林之洋道:「妹夫同俺骨 肉至親,怎說船錢飯食來了!」因向妻子道:「大娘,你$ ,何能就得國主替他題額?那知卻是兩位 宰輔!如此謙恭和藹,可謂脫盡仕途習氣。若令器小易盈、妄自尊大那些驕傲俗 吏看見,真要愧死!」唐敖道:「聽他那番議浡,卻也不愧『君子』二字。」不 多時,回到船上。林之洋業已回來,大家談起貨物之事。原來鈣地連年商販甚多 ,各色貨物,無不充足,一切價錢,均不得利。   正要開船,吳氏弟兄差家人拿著名帖,送了許多點心、果品,並賞眾水手倭 瓜十擔、燕窩十擔。名帖寫著:「同學教弟吳之和、吳之祥頓首拜。」唐敖同多 九公商量把禮收了,因吳氏弟兄位尊,回帖上寫的是:「天朝後學教弟多某、唐 某頓首拜。」來人剛去,吳之和隨即來拜。讓至船上,見禮讓坐。唐、多二人, 再三道謝。吳之和道:「舍弟因國主現在敝宅,不能過來奉候。小弟適將二位光 降之話奏明,國主聞係天朝大賢到此,特命前來奉拜。小弟理應恭候解纜,因要 伺侯國主,只得暫且失陪。倘寶舟尚緩開行,容日再來領教。」即匆匆去了。   眾水手把倭瓜、燕窩搬到後梢,到晚吃飯,煮了許多倭瓜燕窩湯。都歡喜道 :「我們向日只聽人說燕窩貴重,卻未吃過。今日倭瓜叨了燕窩的光,口味自然 另有不同。連日辛辛苦苦,開開胃口,也是好的。」彼此用箸,都把燕窩夾一整 瓢,放在嘴裡嚼了一嚼,不覺皺眉道:「好奇怪!為何這樣好東西,到了我們嘴 裡把味都走了!」內中有幾個咂嘴道:「這明明是粉條子,怎麼把他混充燕窩? 我們被他騙了!」及至把飯吃完,倭瓜早已乾乾淨淨,還剩許多燕窩。林之洋聞 知,暗暗歡喜,即托多九公照粉條子價錢給了幾貫錢向眾人買了,收在艙裡道: 「怪不得連日喜鵲只管朝俺叫,原來卻有這般財氣!」這日收口,正要停泊,忽 聽有人喊叫救命。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美人入海遭羅網 儒士登山失路途   話說林之洋船只方才收口,忽聽有人喊叫救命。唐敖連忙出艙,原來岸旁攏著 一隻極大漁船,因命水手將船攏靠漁船之旁。多九公、林之洋也都過來。只見漁船 上站著一個少年女子,渾身水濕,生得齒白唇紅,極其美貌。頭上束著青紬包頭, 身上披著一件皮衣,內穿一件銀紅小襖,腰中繫著絲縧,下面套著一條皮褲,胸前 斜插一口寶劍,絲縧上掛著一個小小口袋,項上扣著一條草繩,拴在船桅上。旁邊 立著一個漁翁、漁婆。三人看了,不解何意。   唐敖道:「請教漁翁,這個女子是你何人?為何把他扣在船上?你是何方人氏 ?此處是何地名?」漁翁道:「此係君子國境內。小子乃青邱國人,專以打魚為業 。素知此處庶民$ 一同居住,俟回故鄉再儀合巹。過了幾日,尹元到了東口山,見了駱龍,把駱紅蕖 姻事替唐小峰說定。回到水仙村,就在廉家課讀兒子女婿,並又招了幾個蒙童,兼有女 兒紅萸作些針黹,一家三口,頗可度日。   尹元因念駱賓王兩代同僚之誼,見駱龍年老多病,時常前去探望。未幾,駱龍去世 。駱紅蕖自唐敖去後,又殺二虎,大仇已報,即將唐敖留存銀兩,置了棺槨,把路龍葬 在廟旁。良氏聞駱紅蕖是唐敖兒媳,既係至親,兼感唐敖周濟之德,即懇尹元把駱紅蕖 並乳母、蒼頭接來,一同居住。隔了兩年,因唐敖杳無音信,恐其另由別路回家,大家 只得商酌同回家鄉,投奔唐敖去了。   唐敖那日別了尹元,來到海邊,離船不遠,忽聽許多嬰兒啼哭。順著聲音望去,原 來有個漁人網起許多怪魚。恰好多、林二人也在那裡觀看。唐敖進前,只見那魚鳴如兒 啼,腹下四隻長足,上身宛似婦人,下身仍是魚形。多九公道:「此是海外炅人魚』。 唐兄來到海外,大約初次才見,何不買兩個帶回船去?」唐敖道:「小弟因此魚鳴聲 慘,不覺可憐,何忍帶上船去!莫若把他買了放生倒是好事。」因向漁人盡數買了,放 入海內。這些人魚攛在水中,登時又都浮起,朝著岸上,將頭點了幾點,倒像叩謝一般 ,於是攸然而逝。三人上船,付了魚錢,眾水手也都買魚登舟。   行了兩日,過了毛民國,林之洋道:「好端端的人,為甚生這一身長毛?」多九公 道:「向日老夫也因此事上去打聽。原來他們當日也同常人一樣,後來因他生性鄙吝, 一毛不拔,死後冥官投其所好,所以給他一身長毛。那知久而久之,別處凡有鄙吝一毛 不拔的,也托生此地,因此日見其多。」   又走幾時,這日到了一個大邦。多九公把羅盤望一望道:「原來前面卻是毗騫國。 」唐敖聽了,不覺滿心歡喜。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紫衣女慇懃問字 白髮翁傲慢談文   話說唐敖聞多九公之言,不覺喜道:「小弟向聞海外有個毗騫國,其人皆壽享長年 。並聞其國有前盤古所存舊案。我們何不上去瞻仰瞻仰?」多、林二人點頭稱善。於是 收口登岸,步入城中。只見其人生得面長三尺,頸長三尺,身長三尺,頗覺異樣。林之 洋道:「他這頸項生得恁長,若到天朝,要教俺們家鄉裁縫作領子,還沒三尺長的好領 樣兒哩。」   登時訪到前盤古存案處,見了掌管官吏,說明來意。那官吏聞是天朝上邦來的,怎 敢怠慢,當即請進獻茶,取鑰匙開了鐵櫥。唐敖伸手取了一本,面上籤子寫著「第一弓 」。林之洋道:「原來盤古舊案都是論弓的。」那$ 川烏,去皮,麵包煨 透,壹兩伍錢;生大黃,炒,壹兩;熟大黃,炒,壹兩;生甘草,炒,壹兩伍錢:共為 細末。每服肆分。小兒減半。孕婦忌服。赤痢,用燈心參拾寸煎濃湯調服;白痢,生薑 參片,煎濃湯調服;赤白痢,燈心參拾寸,生薑參片,煎濃湯調服;水瀉,米湯調服。 病重的不過五六服即愈。但燈心、生薑,必須照方濃煎,才有藥力。」把方寫了。唐敖 接過,看一看道:劈小弟每見醫家治痢用大黃數錢之多,仍不中用;何以此方只消數釐 ,就能立見奇效?可見用藥全要佐使配合得宜,自然與眾不同。」說著閑話,忽然想起 駱紅蕖所托的事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老書生仗義舞龍泉 小美女銜恩脫虎穴   話說唐敖忽然想起前在東口山聞得薛仲璋逃在此地,今痢疾已愈,意欲前去相訪。 因將駱紅蕖托寄薛蘅香之信帶在身邊,約了多九公一同上岸。走了多時,見前面一帶樹 林,極其青翠。   多九公道:「此樹就是前日所說木棉了。」唐敖聽了,正在仰觀,忽見樹上藏著一 個大漢。恰好林之洋回來,唐敖暗暗告知,都把器械取出,以作準備。只見遠遠有個老 嬤,同一幼女走過,那大漢見了,從樹上跳下,手執利刃,把去路攔住。三人一見,各 執器械迎了上去。只聽那大漢喊道:「你這女子,小小年紀,下此毒手,害得我們好苦 !今日冤家狹路相逢,我且除了此害,替眾報仇!巏手舉利刃,邁步上前,迎著女子, 剛要用刀砍去,唐敖早已提防,說聲不好,將身一縱,攛至跟前,手執寶劍,把刀朝上 一架。大漢震的幾乎跌翻,那幼女早已嚇的跌倒。原來唐敖自從服了仙草,兩臂添了千 斤之力。此時只想救那幼女,誰知用力過猛,大漢那把刀早已飛上天去。唐敖道:「壯 士住手,不可行兇。此女有何冒犯?」大漢把唐敖上下打量道:「我看先生這樣打扮, 想是天朝來的。你們都是明禮之人,只問這個惡女向日所做所為,就知在下並非冒昧行 兇了。」登時多、林二人也都趕到。那個老嬤把女子攙起,戰戰兢兢,嬌啼不止。   唐敖道:「請問女子尊姓?家住何處?為何冒犯壯士?」女子垂淚道:「婢子姓姚 ,名芷馨,現年十四歲,本籍天朝,寄居在此,業已數載。向隨父母養蠶為業。父母去 世,跟著舅母度日。今同乳母前來掃墓,不幸忽遇強粱。尚求恩人始終垂救,倘脫虎口 ,沒世不忘!」   大漢道:「你這惡女只顧養那毒蟲,那知數萬人家都被你害的無以為生!」林之洋 道:「你這大漢畢竟為甚殺他?從實說來!你莫半吞半吐,俺不明白!」大漢道:「我 是巫咸國經紀。向來$ 未十分傷動者,即服數劑,亦可保胎。   通使道:「此是安胎之方;不知乳癰可有妙藥?」多九公道:「治乳癰,用蔥白一 斤搗爛取汁,以好黃酒分二次沖服。外用麥芽壹兩煎湯頻洗,加蝦醬少許同煎尤妙,雖 鹹無妨;蓋鹹能軟堅,蝦能通乳,乳通其腫自消。仍用舊梳時常輕輕梳之,自必痊癒。 這二方雖極奇效,奈已耽擱兩日,此時須急煎服,或可療治。」通使連連點頭,將方拿 去。過了幾日,王妃病皆脫體。   國王雖然歡喜,因想起音韻一事,甚覺後悔,意欲多送銀兩,不傳韻學。通使往返 說了數遍,多九公那裡肯依,情願分文不要。國王無法,只得與諸臣計議,足足議了三 日,這才寫了獼個字母,密密封固,命通使交給多九公,再三叮囑,千萬不可輕易傳人 。俟到貴邦再為拆看。字雖無多,精華俱在其內,慢慢揣摹,自能得其三昧。多九公把 字母交唐敖收藏,隨即提筆寫方:鐵扇散:象皮(切薄片,用鐵篩微火焙黃色,以乾為 度)肆錢、龍骨(用上白者)肆錢、古石灰(須數百年者方佳)肆兩、枯白礬(將生礬 入鍋熬透,以體輕方妙)肆兩、寸柏香(即松香之黑色者)肆兩、松香肆兩、與寸柏香 一同熔化,傾水中,取出晾乾,共研極細末,收磁罐中。遇刀石破傷,或食嗓割斷,或 腹破腸出,用藥即敷傷口,以扇扇之,立時收口結疤。忌臥熱處。如傷處發腫,煎黃連 水以翎毛蘸塗之即消。   七釐散:麝香伍分、冰片伍分、硃砂伍錢、紅花陸錢、乳香陸錢、沒藥陸錢、兒茶 壹兩、血竭肆兩,共為細末,磁瓶收貯,黃蠟封口。隨時皆可修制,五月五日午時更妙 ,總以虔心潔淨為主。專治金石跌打損傷,骨斷筋折。血流不止者,乾敷傷處,血即止 。不破皮者,用燒酒調敷,並用藥七釐,燒酒沖服。亦治食嗓割斷。無不神效。燒酒須 用大麴作者。   多九公把藥方寫了,付給通使,通使再三稱謝。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覓蠅頭林郎貨禽鳥 因恙體枝女作螟蛉   話蜎多九公將藥方寫了。通使接過道:「國主因敝邦水土惡劣,向來人民多患癰疽 ,意欲奉懇大賢賜一妙方,可肯賜教?」多九公道:「金銀藤乃瘡毒要藥,不知貴處可 有?」通使道:「敝地此物甚多,因過於寒涼,人皆不用。」多九公道:「這是醫家不 能深究藥性,豈可盡信。昔人言:『忍冬久服,長年益壽。』若果寒涼,豈能如此?況 古本《本草》言『忍冬味甘性溫』,近世《本草》雖有『微寒』之說,不過因其清熱敗 毒,豈是泄火大涼之物。」登時又寫了兩個藥方:   忍冬湯:金銀藤(連枝帶葉)伍兩$ 出眾,准原 考各官據實保奏,另降諭旨。 (九)凡郡考取中,女及夫家,均免傜役。其赴部試者,蛙按程途遠近,賜以路 (十)命名:不必另起文墨及嘉祥字樣,雖乳名亦無不可;或有以風花雪月、以 夢兆、以見聞命名者,俱仍其舊,庶不失閨閣本來面目。 (十一)年十六歲以外,不准入考。其年在十六歲以內,業經出室者,亦不准與 試。他如體貌殘廢,及出身洒賤者,俱不准入考。 (十二)詔下之日,亟擬科試以拔真才。第路有遠近,勢難驟集;兼之向無女科 ,遽令入試,學業恐未精純。故於聖歷三年三月部試,即於四月舉行殿試大典, 以示博選真才至意。   於戲!詩誇織錦,真為奪錦之人;格比簪花,許赴探花之宴。從此珊瑚在網 ,文博士本出宮中;玉尺量才,女相如豈遺苑外?丕煥新猷,聿昭盛事。   佈告中外,咸使聞知。   小山看罷,不覺喜道:「我怕考期過早,果然天從人願!今年姪女十四歲, 若到聖歷三年,恰恰十六歲,有這兩年功文,盡可慢慢習學。」唐敏道:「我才 見這條例,也甚歡喜。不但為期尚緩,可以讀書;並且一詩一賦,還不甚難。我 家才女匾額,穩穩拿在手中了!」   小山自此雖同小峰日日讀書,奈父親總無音信,不免牽掛;林氏也因懸念丈 夫,時刻令人回家問信。這日,正在盼望,恰好唐敏領林之洋進來。林氏見了, 只當丈夫業已回家,不勝之喜。慌忙見禮讓坐;小山、小峰也來拜見。林氏道: 「哥哥只顧將你妹夫帶上海船,這兩年,合家大小,何曾放心!……」小山不等 說完,即接著說道:「今舅舅既已回家,怎麼父親又不同來?」林之洋道:「昨 日俺們船只抵岸,正發行李,你父親因革了探花,恐街鄰恥笑,無顏回家,要到 京裡靜心用功,等下科再中探花才肯回來。俺同你舅母再三勸阻,無奈執意不聽 。今把海外賺的銀子,托掩送來,他向京裡去了。」林氏同小山聽罷,不覺目瞪 口呆。唐敏道:「哥哥向日雖功名心勝,近來性情為何一變至此?豈有相離咫尺 ,竟過門不入?況功名遲早,何能拿得定,設或下科不中,難道總不回家麼?」 林之洋道:「這話令兄也說過,若榜上無名,大家莫想他回來。他這般立志,俺 也勸不改的。」林氏道:「這怪哥哥不該帶到海外。今游來游去,索性連家也不 顧了!」林之洋道:「當日俺原不肯帶去,任憑百般阻攔,他立意要去,教俺怎 能攔得住!」   小山道:「當日我父親到海外,是舅舅帶去的;今我父親到西京,又是舅舅 放去的,舅舅就推不得乾淨了。為今之計,別無良策,惟有求舅舅把我送到西京 。即或父親不肯回家,甥女$ 就吃,口中莫不叫好。多、林二人也飽餐一頓。林之 洋摘了許多桃、李、橘、棗之類,送上船來,呂氏正在垂涎,即同小山姊妹大家 分吃。小山道:「舅舅為何將船泊在此處?前日打聽路徑,都說前面有妖怪,怎 麼今日就忘了?」林之洋道:「俺自聞了這股果香,心裡迷迷惑惑,只顧想吃, 那裡還顧甚麼妖怪!俺去催他們開船。」於是來至外面道:「俺們走罷!莫要遇 著妖怪出來。」眾水手道:「今日吃了這樣鮮果,渾身綿軟,就如酒醉一般。好 不快活!那個還有氣力開船!」說著,個個睡在樹下。   多、林二人站在船梢,只覺天旋地轉,遍體酥麻,站立不住,正在發慌,山 中忽然走出許多婦女,來到船上,把呂氏、小山、婉如、若花、乳母,攙扶上岸 ,又有兩個,把多、林二人也攙了下船,還有幾十個,把眾水手也都攙起,走上 山來,眾人心裡雖覺明白。就只口不能言,渾身發軟。小山此時雖然照舊,因見 眾人這宗光景,明知寡不敵眾,只好且裝酒醉,跟著同來,看他怎樣,再作道理   不多時,來至石洞跟前。進了石洞,又走兩層庭院,進了廳堂。正面坐著一 個女妖,頭戴鳳冠,身穿蟒杉,極其美貌;面上有條指痕,從那指痕之中,更增 許多嫵媚。旁邊坐著一個男妖,年紀不到二旬,生得齒白唇紅,面┦傅粉,雖是 男妖,卻是女裝。多九公看了,身上雖覺癱軟,心裡卻還明白,暗暗忖道:「這 是男妖,怎是婦女打扮?此時林兄見這模樣,回想當日女兒國風味,只怕又要吃 驚了。」只見下首還有兩個男妖:一個面如黑棗,一個臉似黃橘,赤髮蓬頭,極 其兇惡。   忽聽女妖笑道:「他們只知吃果,那知其中藏有酒母。果然毫不費事,就都 跟來。此皆賢妹並二位愛卿贊畫之力,將來自然慢慢一同受享。但這倮兒有三十 餘口之多,不知賢妹可能別出心裁,另有炮制?」少年男妖答道:「這些倮兒剛 才已吃酒母,皮肉未免帶有酒味,若照向日烹調,恐不合口。據妹子愚見:莫若 竟將這些倮兒釀為美酒,其名就叫『倮兒酒』。姊姊以為何如?」女妖喜道:「 如此極妙!」黑面男妖道:「以倮為酒,固是美品,但清濁不分,亦恐酒味不佳 。據臣看來:女倮之味必清,男倮之味必濁,將來釀時,必須預分兩處,庶清濁 不致紊亂。」黃面男妖道:「今日倮兒如此之多,其中酒量大的諒亦不少,莫若 先將好酒給他盡量而飲,教他吃的爛醉,日後釀出酒來,豈不更覺有力?」   女妖道:「兩位愛卿所見極是。」因指林之洋向少年男妖笑道:「這個倮兒 與賢妹模樣相倣,莫若把他留下,給賢妹做伴如何?」少年男妖笑道:「這倮兒 $ 一同進內 ,林之洋就在旁邊小房坐下。亭亭把二人讓進書館,行禮序坐;有兩個垂髫女童 也上來行禮。彼此問了名姓。閨臣道:「妹子素日久仰姊姊人才,去歲路過貴邦 ,就要登堂求教;但愧知識短淺,誠恐貽笑大方,所以不敢冒昧進謁。今得幸遇 ,真是名下無虛。」亭亭道:「妹子浪得虛名,何足掛齒!前歲多老翁到此,曾 有一位唐大賢同來,可是姊姊一家?」閨臣道:「那是家父。」亭亭聽了,不覺 立起,又向閨臣拜一拜道:「原來唐大賢就是令尊。姊姊素本家學,自然也是名 重一時了。前歲雖承令尊種種指教,第恨匆匆而去,妹子尚有未嬰請教之處,至 今猶覺耿耿。可惜當今之世,除了令尊大賢,再無他人可談了。」   閨臣道:「姊姊有何見教,何不道其大概呢?」亭亭道:「妹子因《春秋》 一事,聞得前人議論,都說孔子每於日月、名稱、爵號之類,暗寓褒貶,不知此 話可確?意欲請教令尊,不意匆促而別,竟未一談,這是妹子無福。」閨臣剛要 開言,若花接著說道:「《春秋》褒貶之義。前人議論紛紜。據妹子細繹經旨, 以管窺之見。擇其要者而論,其義似乎有三,第一,明分義;其次,正名實;第 三,著幾微。其他書法不一而足,大約莫此為要了。」亭亭道:「請教姊姊:何 謂明分義?」   若花道:「如《春秋》書月而曰『王正月』,所以書『王』者,明正朔之所 自出,即所以序君臣之義。至於書『陳黃』、『衛縶』者,所以明兄弟之情;書 『晉申生』、『許止』者,所以明父子之恩。他如『曹羈』、『鄭忽』之書,蓋 明長幼之序;『成風』、『仲子』之書,蓋明嫡庶之別:諸如此類,豈非明分義 麼?」亭亭道:「請教正名實呢?」若花道:「如《傳》稱隱為『攝』,而聖人 書之曰『公』;《傳》稱許止不嘗藥,而聖人書之曰『弒』;袪之立未逾年,而 聖人正其名曰『君』;夷臯之弒既歸獄於趙穿,而聖人書之曰『盾』:凡此之類 ,豈非正名實麼?」亭亭道:「請教著幾微呢?」若花道:「如『公自京師,遂 會諸侯伐秦』,蓋明因會伐而如京師;『天王狩於河陽、壬申、公朝於王所』, 蓋明因狩而後朝;『公子結媵婦,遂及齊侯、宋公盟』,蓋著公子結之專;『公 會齊侯、鄭伯於中邱,翬帥師會齊人、鄭人伐宋』,蓋著公子翬之擅:似此之類 ,豈非著幾微麼?孟子云:『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是時王綱解紐, 篡奪相尋,孔子不得其位以行其權,於是因《魯史》而作《春秋》,大約總不外 乎誅亂臣、討賊子、尊王賤霸之意。春秋之世,王室衰微,諸侯強盛,夫子所以 始抑諸侯以尊王室;及$ 總兵之職,如今年近七旬,致仕在家。妻子葉氏。跟前一兒一女:女即紫瓊,兒 名燕勇,自幼習武,赴試未歸。燕義家資巨富。雖致仕在家,因主上久不復位, 時刻在念,所以家中養著許多教師,廣交天下好漢,等待天下起了義兵,好助一 臂之力,共力勤王,昨聞女兒要同閨臣結伴赴試,知道閨臣是探花唐敖之女,又 有駱賓王之女同行,都是忠良之後,心中甚喜,即命家人備筵款待。   登時各村都知燕小姐就要起身,因而燕義甥女姜麗樓,表姪女張鳳雛,都來 面求要同去赴試。紫瓊與唐閨臣商議,閨臣甚為樂從。燕義即通知各家。當時張 鳳雛、姜麗樓都過來與眾人相見。燕紫瓊命丫鬟擺了五桌酒席,唐閨臣、林婉如 、洛紅蕖、廉錦楓、田鳳翾、秦小春、宋良箴、黎紅紅、盧亭亭、枝蘭音、陰若 花、顏紫綃、余麗蓉、司徒嫵兒、林書香,陽墨香,崔小鶯、蔡蘭芳、譚蕙芳、 葉瓊芳、褚月芳、張鳳雛、姜麗樓、燕紫瓊。共二十四位小姐,各按年齒歸坐, 飲酒暢談。原來紫瓊談風甚好,席上頗不寂寞。婉如道:「我們與紫瓊姊姊今日 雖是初會,聽他言談,莫不情投意合,真令人恨相見之晚;就是列位姊姊,一經 會面,也都是一見如故,倒像素日見過一般。莫非前世我們都曾會過麼?」小春 道:「如何不曾會過!妹子聞得凡人死後投胎,都要歸到轉輪王殿上發放,大約 我們前世曾在那裡一會罷。」說的眾人不覺好笑。   飯罷,掌燈。正在閑談,忽見一個女子飛進堂中,身穿桃紅袖短襖,下穿桃 紅棉褲,頭上束著桃紅漁婆巾,腳下穿著三寸桃紅鞋。腰繫一條桃紅絲縧;手執 寶劍;生得十分豔麗。   眾姊妹一見,嚇的驚疑不止。聽那女子厲聲問道:「昨日那個劫去宋素? 姓甚名誰?請來一見!」紫綃聞言,即從身旁掣出寶劍,挺身上前道:「是咱顏 紫綃!」紫瓊也執劍上前道:「是俺燕紫瓊!你是何人?問他怎麼?」女子把二 人上下看一看,道:「俺只當三頭六臂,原來不過如此!但你二人既以寶劍隨身 ,自然都是深通劍術之人。俺聞劍客行為莫不至公無私,倘心存偏袒,未有不遭 惡報;至除暴安良,尤為切要。今宋素乃欽命要犯,特奉密旨擒拿,你們竟敢抗 拒官兵,中途行劫!俺表兄熊訓偶爾疏忽,致將要犯被竊,特托俺前來。快將宋 素早早獻出,免得瑅禍臨身!俺姓易,名紫菱!父親在日,曾任大唐都招討之職 ,祖父當年亦曾執掌兵權;我家世受國恩,所以特來擒此叛逆!」紫瓊含笑道: 「尊駕此話固非強詞奪理。但你可知宋素是何等樣人?俺們救他,豈是無因?」 易紫菱道:「他何嘗姓宋!乃叛逆九王之子,俺如$ :   本來天上神仙侶,偶看人間富貴花。   紫芝道:「此處牡丹雖佳,未免有些犯諱。」紀沉魚道:「何以見得?」紫芝 道:「牡丹人都叫作『花王』。若花姊姊候補女兒國王,這『花王』二字,豈不犯 諱麼?」一齊進了亭子。只見燕紫瓊同易紫菱在裡面著棋,卞香雲同姚芷馨在旁觀 陣。史幽探道:「原來四位姊姊卻在此手談,怪不得半日不曾見面。」四人連忙立 起讓坐。眾丫鬟把點心預備,大家隨便坐下,一面吃點心,一面賞牡丹。把點心用 過,錦雲意欲邀著到芍藥軒、海棠社各處去頑,眾人因見亭內四壁懸著許多字畫, 收拾的十分精緻,都不肯就走,分著這裡一攢,那裡一伙,圍著觀看。   寶雲道:「素日華芝妹妹同彩雲妹妹評論此處字畫,每每爭論。今日放著書香 、文錦兩位姊姊乃欽定的書家橋為何倒不請教呢?」華芝道:「卻是前日赴宴,太 后極贊他二位書法,妹子久已預備今日要來求教。」說著,從袖中取出兩把春扇, 遞給書香、文錦道:「拜煩二位姊姊替妹子寫寫。」林書香道:「不是妹子故做謙 詞,其實寫的不好。前日不知怎樣合了聖意。這不過偶爾僥倖,姊姊若以書家看待 ,那就錯了。」謝文錦道:「妹子的字,那裡及得巧文姊姊。去歲郡考,巧文姊姊 是第一;他的書法,誰人不贊,那求寫對聯的也不知多少。誰知今年殿試,妹子倒 在前列,真是慚愧!」印巧文道:「去年郡考,那不過一時僥倖,豈能做得定准。 至求寫對聯的,不過因我們閨中字外面甚少,叫作『物以罕為貴』,其實算得甚麼 。前者殿試,字既不好,偏又坐的地方甚暗,兼之詩賦又不佳;能夠僥倖,不致名 列四……」因轉口道:「不致落第,已算萬幸,怎麼還說抱屈哩!」花再芳道:「 據我看來:就是取在一等,也不過是個才女,難道還比人多個鼻子眼睛麼?」閔蘭 蓀道:「就是四等,也不見得有甚麼回不得家鄉、見不得爺娘去處!」寶雲望著芸 芝、芳芝遞個眼色;二人會意,連忙望著再芳、蘭蓀道:「那邊芍藥開的甚佳,我 們同二位姊姊看芍藥去。」拉著二人去了。   這裡寶雲命人取了兩盒扇子,就在亭中設了筆硯,托書香、文錦、巧文三人替 他寫。彩雲也取三把扇子,一把遞給褚月芳,一把遞給鍾繡田,一把遞給顏紫綃。 剛要說話,紫綃笑道:「怎麼又要姊姊費心送咱扇子?」彩雲道:「姊姊休得取笑 。我是求教的,拜懇三位姊姊都替妹子寫寫。」月芳道:「妹子的字如何寫得扇子 !這是姊姊安心要蹧蹋扇帴了。」鍾繡田道:「此時坐中善書的甚多,何苦卻要妹 子出醜!」顏紫綃道:「咱妹子向來又無善書的名兒,為何$ ,反來怪人!」芸芝道:「為何 倒怪我自己?」紫芝道:「你的課既靈,剛才在此坐時,為何預先不起一課?若 課中知我躲在窗內,豈不省此一驚麼?」芸芝道:「要象這樣處處起課,將來喝 碗茶、吃袋煙,還要問問吉凶哩。」紫芝道:「姊姊莫氣,我說個笑話你聽。」 芸芝把手按住兩耳道:「罷!罷!罷!我不聽!」紫芝道:「你不聽,我改日再 說罷。」   走到金魚池邊。只見唐閨臣、陶秀春、紀沉魚、蔣星輝、掌驪珠五人都在池 邊垂釣。紫芝道:「池內菱藕甚多,你們莫非借垂釣為名偷吃蟠桃麼?」掌驪珠 道:「你要賴人做賊,也把謊兒撒的完全些!如今才交四月,不但藕是老的沒人 吃,就是菱角也未出世哩。」蔣星輝道:「菱藕雖未見,我倒看見有枝血紫的靈 芝,可惜被狗銜了去。」陶秀春道:「這句罵的有點意思。」   紫芝要想編個笑話回他,偏又想不出,因向閨臣道:「姊姊可曾釣幾個?」 紀沉魚道:「閨臣姊姊未曾垂釣,先把鉤兒去了,所以尚未釣著。」紫芝道:「 既要釣魚,為何倒把鉤兒去了?」閨臣道:「我雖垂釣。卻志不在魚,若暗藏毒 餌,誘他上鉤,於心何忍?此時面對清泉,頗覺適意,雖不得魚,亦有何妨。」   沉魚道:「閨臣姊姊是無鉤之釣,所以不曾得魚;妹子不知為何也未釣著一 個。」紫芝道:「姊姊尊名明明說是魚都沉了,如何還想釣著?倒是婉如姊姊所 說海外『雲中雁』,你去弄個『鳥槍打』,那雁只怕倒可落下,若要想魚,卻是 難的。」一面說著,忽然把腰彎下道:「我這腳縫疼的很,不知甚麼塞在裡面? 」故意在繡鞋邊摸了一摸,把手退出,望一望,道:「呸!我只當甚麼東西,原 來是個『灰星』子塞在腳縫裡!」星輝聽了,放下釣竿,趕來要打。   紫芝慌忙跑開,來到百藥圃。只見史幽探、周慶覃、國瑞徵、孟蘭芝遠遠走 來。蘭芝道:「妹妹到那裡去?」紫芝道:「我同青鈿妹妹賭東,要到璐處查查 人數。」周慶覃道:「姊姊為何賭東?」紫芝把上項話說了。國瑞徵道:「這個 東道,你如何同他賭?莫講分在幾處不能記,就是這一百人教我一個一個念出來 ,我也不能,看來姊姊竟有八分要輸了。」   紫芝道:「這也論不定。你們四位適從何來?」史幽探道:「我們才在菊花 巖搶了一回狀元籌,此時要到蓮花塘聽聽亞蘭姊姊笛子去。」紫芝道:「狀元籌 又不費心,倒也好玩,為何半途而廢?」蘭芝道:「只因幽探姊姊五紅得了狀元 ,正是歡喜。誰知不巧,我又擲了六紅奪了過來,因此幽探姊姊不高興,把狀元 籌歇了。」紫芝道:「六紅蓋五紅樁就如他的文章比你高$ 鳳翾掣了藥名雙聲道:「豨薟王符《潛夫論》西方之眾有逐豨者。『之眾』 雙聲,敬熙春姊姊一杯。」   廖熙春掣了一籤,高聲念道:「水族疊韻。」春輝道:「水族之內,如鱅魚 、鰩魚、鰷魚、銀魚之類,都是雙聲,若照這樣,未免過寬。據妹子愚見:凡說 魚名,必須避了魚字,才不重複。」熙春道:「既不准魚字露面,只好借重馱碑 的交卷了:贔屭左思《吳都賦》巨鼇贔屭,首冠靈山。本題疊韻,敬瓊芝姊姊一 杯。」紫芝道:「好好的行令,怎麼忽然把祝大姊夫請出來?」題花道:「你去 問問他,他的夫人還會說大書哩。」   蘭芝趁便讓了一陣菜,又命丫鬟上了一道點心。蘭言道:「主人讓酒讓菜這 些舊套,必須蠲了才好。況且昨日叨擾寶雲姊姊,既無一人做假,無不盡歡,無 不盡量,我們日親日近,安有今日倒來做假之理。妹子飲個令杯,此後席中如有 做假的,罰兩杯;主人如再過於讓菜,也罰兩杯。行令的只管行令,用酒用菜的 只管用酒用菜,各隨其便,彼此才覺適意。並且今日所行之令,一經令到跟前, 全要細心,並非粗心浮氣所能行的;若再彼此遜讓,不獨分心耽擱好令,就是過 於拘束,亦甚無趣。」眾人道:「所論極是。以後如有誤犯的,無論主客均照此   瓊芝掣了獸名疊韻道:「獬豸范蔚抉《後漢書》獬豸,神羊也。本題疊韻, 『羊也』雙聲,敬浦珠姊姊一杯。」玉芝道:「妹子聞得東方朔把獬豸叫做『任 法獸』,這是何意?」蘭言道:「因他能別曲直,所以臯陶治獄,凡罪疑者,俱 令獬豸觸之。古有『獬豸冠』,取義於此。我們只顧閑談,豈不耽擱浦珠姊姊笑 話麼。」   掌浦珠道:「紫芝妹妹,你替我唱個小曲,我也多飲兩杯。」紫芝道:「小 曲雖有,但眾姊妹今日聚後,聞得都有告假回府之意。我想我們百人自從赴宴相 聚以來,內中結拜的不一而足;即以妹子而論,除了我家七個姊妹,其餘八九十 位,倒有多半同我結為異姓姊妹。將來別後,不知今生可能再見。那昭明太子說 的:『歎分飛之有處,碞會面以無期。』細想起來,能不令人心酸!」說著,不 覺滴下淚來。眾人聽了,也都觸動離懷,個個傷感。青鈿道:「別後究竟怎樣呢 ?」紫芝道:「惟有想他們再來。」青鈿道:「你想他,他不來呢?」紫芝道: 「他不來,我自然要恨了。我這小曲就是這個意思。」   因唱道:「又是想來又是恨,想你恨你都是一樣的心。我想你,想你不來反 成恨;我恨你,恨你不來越想的恨。想你是當初,恨你是如今。我想你,你不想 我,我可恨不恨?若是你想我,我不想你,你可恨不恨?」   小$ 譽,交攻轉益訾。朦朧嫌月姊,跋扈逞 風姨。鏡外埃輕拭,貧道今日幸而把些塵垢全都拭淨,此後是皓月當空,一無渣 滓,諸位才女定是無往不利。但此中誤事之由,誰得而知。待我再續一句:以足 百韻之數,以明此夢總旨:紛紛誤局棋。」   閨臣聽了,猛然想起碑記一局之誤,連忙問道:「請教仙姑:何以誤在棋上 麐」道姑道:「其中奧妙,固不可知;但以管窺之見:人生在世,千謀萬慮,賭 勝爭強,奇奇幻幻,死死生生,無非一局圍棋。只因參不透這座迷魂陣,所以為 他所誤。此時貧道也不便多言,我們後會有期。」當即作別而去。   眾人送過,各自歸席,重整杯盤。玉芝道:「被這道姑瘋瘋顛顛,隱隱約約 ,說得心裡七上八下。起初聽見那幾個慘死的,心中好不害怕,惟恐將來輪到自 己身上;及至聽到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幾句話,登時令人精神抖擻,生死全置度 外,卻又惟恐日後輪不到自己身上。只要流芳百世,就是二十四分慘死,又有何 妨!不知區區日後可有這股福氣。」花再芳道:「妹子情願無福,寧可多活幾時 ,那怕遺臭萬年都使得,若教我自己朝死路走,就是流芳百世,我也不願。」閔 蘭蓀、畢全貞聽了,莫不點頭稱善道:「現成的真快活倒不圖,倒去顧那死後虛 名,非癡而何!」   題花聽見這些不入耳之言,心中著實不快,只得用言把他們話頭打斷道:「 他這百韻詩雖不能字字工穩,其中佳句卻也不少。剛才我一面寫著,細細看去, 共總一千字,並無一個重字,倒是絕調。」蘭蓀鼻中哼了一聲道:「就只『遽作 易茵嫠』、『萋萋蕊易萎』,重了兩個『易』字。」春輝撲嗤笑道:「姊姊既不 明白,不該亂說。『萋萋蕊易萎』之易列在四寘,『遽作易茵嫠』之易列在十一 陌。一是去聲,一是入聲,迥然不同,如何卻是重字?若是這樣,難道那兩個『 從』字也算重字麼?」紫芝道:「姊姊說他無重字,我同你賭個東道。」題花道 :「如有,我吃三杯;若無,你吃三杯。何如?」紫芝道:「既如此,你先吃六 杯,若無重字,照樣罰我。」題花著實詫異,只得飲了六杯道:「快說,快說! 」紫芝道:「『泣紅亭寂寂,流翠浦澌澌』,這是兩個重字。還有……」題花不 等說完,忙走過道:「原來是這重字,若不好好吃六杯,大家莫想行令!」   紫芝只得照數飲了道:「姊姊請人接令罷。」蘭芝道:「還有兩個笑話未曾 交卷哩。」眾人道:「才聽道站『壽陽梅碎骨』那些話,辔說無妨,畢竟心裡還 跳個不住,莫若此時再掣一二十籤,略把心神定定,一總再說。如不能說的,照 例飲三杯。」錦雲道:「如此$ 個人,為何你只管得一半?以後必須好好學算盤,倘把算盤學精, 就是替人管管錢穀徵比也是好的。」二柱連道兩個「是」,閃在一旁。   章葒又朝下看:「管廚家人一名:對文。」把頭點點道:「廚子最愛開謊 帳,全要替他核對明白,今派對文管理,倒也罷了。但你不可因他開謊帳,就 便也加上些,我主人就架不住了。」對文道:「小人不敢。但只每日茶酒洗澡 幾個零碎錢,還求主人見諒。」章葒道:「只是不要過於離奇,這都使得。天 下那有分文不苟的,況且你又不圖廉潔牌坊。」對文道:「這是恩主明見。」   章葒又朝下看:「管銀家人一名:五分。管錢家人一名:四文。」章葒道 :「管銀錢家人卻派五分、四文,這是何意?」五分道:「小人向日做人最老 實,蓍有銀子出入,每兩只落五分,從不多取,所以王老特派小人管這執事。 」四文道:「小人向日也最老實,每錢一千只扣四個底兒;不像那些下作人, 每錢一千,不但偷偷摸摸,倒串短數,還攙許多小錢,小人斷不肯的。」章葒 點頭道:「每兩五分,每千四文,也還不多,都算要好的;就只你們名字被外 人聽了未免不雅,必須另改才好。」王老道:「不消改得,他們都有乳名,就 叫乳名也好。」五分道:「小人乳名榆莢。」四文道:「小人乳名比輪。」章 葒道:「將來再派比輪替我照應照應車輛。怪不得五分生得又瘦又小,原來乳 名卻叫榆莢;外面刮動風須要留神,設或被風吹去,我的銀帳少不得又要另換 新手,那時再想你『五分』,只怕不止了。   又把單子看去:「管金珠家人一名:寶貨。管綢緞家人一名:豐貨。管果 品點心家人一名:藕心。管魚蝦海菜家人一名:鮫文。管酒家人一名:半兩。 管廁家人一名:赤仄。管門家人一名:厭勝。廚子二名:契刀、錯刀。水夫一 名:貨泉。」章葒道:「那寶貨、豐貨以及藕心幾人派的執事都還相稱,但管 酒家人為何卻派半兩?」王老道:「老奴因他素日替主人管酒,不敢過於弄詭 ,每日只偷得半兩,不過略略殺殺饞蟲,所以小人派他管這執事。」章葒扳: 「每日只偷半兩,並不為多,此人派他管酒,也還不差;但派定之後,莫要認 真放出量來,那可使不得。」半兩道:「恩主只管放心,小人量窄,即或放量 ,也不過幾杯兒。」   章葒道:「莫講每日只得半兩,就是再添幾兩,這個東道我老爺也做得起 ;就只怕的久而久之,把兩去了上了斤,或者才開一罈你倒先去了半罈,我可 供應不上了。這都慢慢再定章程。我還要問蒼頭:你把茅廁派了赤仄,這是何 意?」王老道:「老奴因他名內仄字,原是廁的本$ 復又施禮道:「蒙 四位大仙法駕光降,現在武六思抗拒義兵,肆其邪術,困我多人,以致我主久 禁東宮,不能下慰臣民之望,惟求早賜手援!」紅孩兒道:「我們當日原與群 芳有約,今因苦苦相招,不能不破殺戒,亦是天命,莫可如何。事不宜遲,將 軍就於今夜三更,帶領人馬前去破陣,我們自當助你一臂之力。」   文蕓再三稱謝道:「請教大仙:他這陣內是何邪術?」金童兒道:「此陣 名喚『青錢陣』。錢為世人養命之源,乃人人所愛之物;故凡進此陣內,為其 蠱惑,若稍操持不定,利欲熏心,無不心蕩神迷,困而失據。」   文蕓道:「請示大仙:晚間須由幾路進兵?」紅孩兒道:「只消三枝人馬 。到了夜間,將軍命人預備香案,我等將王衍、崔鈞二公靈魂請來,借其廉威 ,庶免『阿堵』、『銅臭』之患。少時百果仙姑就到。臨期金童大仙同了百果 仙姑即先進陣,以核桃先救被困各兵。那時將軍領一枝人馬隨同小仙破他陣之 正面,再發兩枝人馬,一隨青女仙姑破他左面,一隨玉女仙姑破他右面。好在 武氏弟兄除擺『自誅陣』之外,一無所能,此陣一破,其關不消費力,唾手可 得了。」   文蕓道:「請教核桃有何用處?」青女兒道:「今夜凡去破陣之人,臨期 每人必須或食核桃或荸薺十數枚,方能避得那股銅毒。」文蕓道:「何以此二 物就能解得銅毒?」玉女兒道:「凡小兒誤吞銅器,即多吃核桃,其銅即化為 水,如無核桃,或荸薺也可。將軍如不信,即取銅錢同核桃或荸薺慢慢嚼之, 其錢立時粉碎。」文蕓隨即命人多備核桃、荸薺,以為破陣之用,誰知城外並 無此物。忽報有位仙姑手提花籃來至大營,原來是百果仙子到了。文蕓慌忙迎 接進內。青女兒道:「仙姑為何來遲?」百果仙子指著花籃道:「我恐此物不 夠將軍之用,又去找了幾個,因此略為耽擱。」將花籃給付文蕓道:「將軍可 將籃內核桃,凡進陣之兵,每人分給數枚;分冉完畢,仍將此籃交還小仙,另 有妙用。」   文蕓接過一看,只得淺淺半籃,不覺暗笑。玉女兒道:「將軍今晚要帶多 少兵丁進陣?」文蕓道:「兵分三處,必須三千人馬。」玉女兒笑道:「莫講 三千,就是再添幾倍,他這核桃也夠用的。」文蕓即托魏武、薛選挑選精兵三 千,每人十枚,按名分散。   薛選把花籃接了,走出營外,同魏武商議道:「剛才那位玉女仙姑說再加 幾倍,這核桃也夠用的,既如此,每人何不給他二十個,看他可夠。況且多吃 黧個,走進陣去,更覺放心。」於是按著營頭分散。及至把三千兵丁散完,再 看籃內,仍是淺淺半籃。   魏武道:「據我愚$ 異翮而同飛。 張華短章,奕奕清暢,其《鷦鷯》寓意,即韓非之《說難》也。左思奇才,業深覃思, 盡銳于《三都》,拔萃于《詠史》,無遺力矣。潘岳敏給,辭自和暢,鍾美于《西征》 ,賈餘于哀誄,非自外也。陸機才欲窺深,辭務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龍朗身 ,以識檢亂,故能布采鮮淨,敏于短篇。孫楚綴思,每直置以疏通;摯虞述懷,必循規 以溫雅;其品藻“流別“,有條理焉。傅玄篇章,義多規鏡;長虞筆奏,世執剛中;并 楨干之實才,非群華之韡萼也。成公子安,選賦而時美,夏侯孝若,具體而皆微,曹攄 清靡于長篇,季鷹辨切于短韻,各其善也。孟陽、景陽,才綺而相埒,可謂魯衛之政, 兄弟之文也。劉琨雅壯而多風,盧諶情發而理昭,亦遇之于時勢也。 景純艷逸,足冠中興,《郊賦》既穆穆以大觀,《仙詩》亦飄飄而凌云矣。庾元規之表 奏,靡密以閑暢;溫太真之筆記,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良工也。孫盛、干寶,文勝為 史,准的所擬,志乎典訓,戶牖雖異,而筆彩略同。袁宏發軫以高驤,故卓出而多偏; 孫綽規旋以矩步,故倫序而寡狀。殷仲文之孤興,謝叔源之閑情,并解散辭體,縹渺浮 音,雖滔滔風流,遡大澆文意。 宋代逸才,辭翰鱗萃,世近易明,無勞甄序。 觀夫后漢才林,可參西京;晉世文苑,足儷鄴都。然而魏時話言,必以元封為稱首;宋 來美談,亦以建安為口實。何也?豈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會哉?嗟夫!此古人所以 貴乎時也。 贊曰︰才難然乎!性各異稟。一朝綜文,千年凝錦。餘采徘徊,遺風籍甚。無曰紛雜, 皎然可品。 知音第四十八 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夫古來知音,多賤同而思 古。所謂“日進前而不御,遙聞聲而相思”也。昔《儲說》始出,《子虛》初成,秦皇 漢武,恨不同時;既同時矣,則韓囚而馬輕,豈不明鑒同時之賤哉!至于班固、傅毅, 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筆不能自休”。及陳思論才,亦深排孔璋,敬禮請潤色,嘆 以為美談;季緒好詆訶,方之于田巴,意亦見矣。故魏文稱︰“文人相輕”,非虛談也 。至如君卿唇舌,而謬欲論文,乃稱“史遷著書,諮東方朔”,于是桓譚之徒,相顧嗤 笑。彼實博徒,輕言負誚,況乎文士,可妄談哉!故鑒照洞明,而貴古賤今者,二主是 也;才實鴻懿,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學不逮文,而信偽迷真者,樓護是也;醬 瓿之議,豈多嘆哉! 夫麟鳳與□雉懸絕,珠玉與礫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寫其形。然魯臣以麟為□,楚 人以雉為鳳,魏民以夜光為怪石,宋客以燕礫為寶珠。$ 之甚 禍且作 善相勸 德皆建 過不規 道兩虧 凡取與 貴分曉 與宜多 取宜少 將加人 先問己 己不欲 即速已 恩欲報 怨欲忘 報怨短 報恩長 待婢僕 身貴端 雖貴端 慈而寬 勢服人 心不然 理服人 方無言 〈親仁〉 同是人 類不齊 流俗眾 仁者希 果仁者 人多畏 言不諱 色不媚 能親仁 無限好 德日進 過日少 不親仁 無限害 小人進 百事壞 〈餘力學文〉 不力行 但學文 長浮華 成何人 但力行 不學文 任己見 昧理真 讀書法 有三到 心眼口 信皆要 方讀此 勿慕彼 此未終 彼勿起 寬為限 緊用功 工夫到 滯塞通 心有疑 隨札記 就人問 求卻義 房室清 牆壁淨 几案潔 筆硯正 墨磨偏 心不端 字不敬 心先病 列典籍 有定處 讀看畢 還原處 雖有急 卷束齊 有缺壞 就補之 非聖書 屏勿視 蔽聰明 壞心志 勿自暴 勿自棄 聖與賢 可馴致 第一回     戰濟南秦彝托孤 破陳國李淵殺美   詩曰:       繁華消長似浮雲,不朽還須建大勛;       壯略欲扶天日墜,雄心豈入駕駘群;       時危俊傑姑埋跡,運起英雄早致君;       怪是史書收不盡,故將彩筆補奇文。   上古歷史,傳說有三皇五帝,歷夏、商、周、秦、漢、兩晉,又分為南北兩朝。南 朝劉裕代晉,稱宋;蕭道成代宋,號齊;蕭衍代齊,稱梁;陳霸先代梁,號陳。那北朝 拓跋稱魏,後又分東西兩魏,高洋代東魏,號北齊;宇文泰代西魏,稱周。其時周主國 富兵強,起兵吞並北齊。封護衛大將軍楊忠為元帥,其弟楊林為行軍都總管,發大兵六 十萬,侵伐北齊。   這楊林生得面如傅粉,兩道黃眉,身長九尺,腰大十圍,善使兩根囚龍棒,每根重 一百五十斤,有萬夫不當之勇,在大隋稱第八條好漢。逢州楄州,逢府奪府,兵到濟南 ,離城紮泰。當時鎮守濟南的是武衛大將軍秦彝,父名秦旭,在齊授親軍護衛。夫人寧 氏,妹名勝珠,遠嫁勛爵燕公羅藝為妻。寧夫人只生一子,名喚太平郎,是隋唐第十六 條好漢。其時年方五歲。   齊主差秦彝領兵鎮守濟南,父旭在晉陽護駕。因周兵大至,齊主出奔檀州。只留秦 旭和高延宗把守。與周兵相持月餘,延境被擒,楊林奮勇打破城池,秦旭孤軍力戰而死 。周兵得了晉陽,起兵復犯濟南,探子飛報入城,秦彝聞報,放聲大哭,欲報父仇,點 兵出戰。有齊主差丞相高阿古,協助守城,他懼楊林威武,急止道:「將軍勿忙,晉陽 已破,孤城難守,為今之計,速速開城投降。」秦彝道:「主公恐我兵單力弱,故令丞 相協助$ 道:「你們今日出去劫客商,有多少財物?」嘍囉上前稟道: 「大王,今日小人下山,沒有客商經過,只拿得一個牛子,與大王醒酒。」大王道:「 與我取來。」   嘍囉取一盆水,放在焦芳面前,手拿著刀,把焦芳胸前解開,取水向心中一噴。原 來那心是熱血裹住的,必須用冷水噴開熱血,好取心肝來吃。焦芳見明亮一把刀,魂飛 天外,大叫道:「我焦芳橫死於此,亦無足惜,可恨誤了南陽伍老爺大事!」大王聽得 問道:「那一個說南陽伍老爺?」嘍囉道:「這牛子口中說的。」大王大驚,忙叫道: 「與我把這牛子喚過來。」嘍囉把焦芳解了綁,帶將上來,那焦芳已嚇得半死。大王問 道:「你這牛子,怎麼說起南陽伍老爺?」焦芳道:「他是小將的主帥,官暄南陽侯, 名喚伍雲召。被隋將宇文成都圍住南陽,攻打城池,危在旦夕。差小將到河北沱羅寨那 邊,求取救兵。不料遇著大王。乞大王放回小將,救伍老爺城池。」   大王便立起身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焦芳道:「小將是伍老爺帳下統制官, 叫做焦芳。」大王道:「請起,看坐。」左右忙把交椅過來,焦芳坐定,抬頭一看,只 見那大王身長一丈,紅臉黃鬚,因吃人心多了,連眼睛也是紅的。大王道:「焦將軍, 你說伍大王叫什麼名字?」焦芳道:「是主帥的兄弟,名喚伍天錫。」大王道:「俺就 是伍天錫,這裡就是沱羅寨了,將軍受驚了。」便吩咐左右擺酒壓驚,又問道:「我雲嘹召哥哥,不知為的何事,被宇文成都圍住南陽?」焦芳就把楊廣弒父,老太師受害,前 後事細說了一遍。天錫聞言大怒道:「這昏君害我一家,我必把這昏君碎屍萬段,才得 出氣。既是奸臣之子宇文成都這狗頭厲害,待俺去擒來,作醒酒湯。」當下兩人談論飲 酒,直飲到天明,伍天錫遂留焦芳守寨,點了數千嘍囉,救取南陽。眾頭目相送肉程, 伍天錫對眾頭目道:「俺此去救了南陽,不日就要回來。你們與我把守山寨,各路須要 小心,不得有違。」頭目應聲:「得令。」那伍天錫離了沱羅寨,曉行夜住,一日來到 太行山,安營造飯,按下不表。   單說那金頂山中雄闊海,坐在聚義廳,暗想:「伍雲召哥哥說回轉南陽、申奏朝廷 不日就有招安到了。為何一去數月,並無音信?如今山寨人眾糧少,只得再劫客商,以 備山寨之用。」即令頭目到各路打聽來往客商,有財帛的盡行取來。頭目得令,帶領嘍 囉分頭下山,各路打聽,不表。   再說當時有一班客商,都是販珠寶金銀的,共有二十餘人,在路商議道:「此地盜 賊甚多,倘被他瞧見,性命難保。不如把這貨物藏在身邊,各人身上換$ 限三個月,要造一所晉陽宮,如何造得及?心中不悅,便與四 個兒子計議。此時唐公有四子,長建成、次世民、三元吉、四元霸。這李元霸年方十二 歲,生得尖嘴縮腮,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力大無窮。兩柄鐵鎚,其重有八百斤,坐一 騎萬里雲,天下無敵,在大隋稱第一條好漢。當下唐公說道:「這旨意,一定是宇文化 及的奸計。造不成只說違旨要殺,造成又說私造王殿,也要殺。我想起總是一個死,不 如不造,大家落得一個快活吧。」李元霸道:「爹爹不要心焦,那個狗皇帝若來,待我 一鐵鎚就打死了。爹爹你做了皇帝就是了!」唐公大喝一聲:「唗,小畜生住口!」話 未畢,忽家將來報道:「府尹袁天罡、縣尉李淳風要見篿」唐公聞言,忙出外廳。袁天 罡、李淳風早在廳上,施禮後分賓上坐定。袁天罡道:「聞聖上有旨下來,要千歲三個 月造一所晉陽宮,為何不造?」唐公長歎一聲道:「我想造也是死,不造也是死,所以 不造。」袁天罡道:「千歲差矣!聖上要千歲造殿,卻並未說出宮殿大小,何不趕緊招 集民夫,造起一座宮來。只須多多鋪陳金玉,不必計較宮殿房屋多寡。聖上見了,自然 沒有話說。」唐公聽罷點首,下令即著袁天罡、李淳風二人為監造官,多集民夫,限三 月以內造起一所精緻的晉陽官來。   再說煬帝留次子代王侑守長安,封無敵將軍宇文成都為保駕將軍,帶了蕭后和三宮 六院,並宇文化及一班近臣,起駕往太原而來,唐公率文武官員迎入太原。煬帝進了新 造的晉陽宮,見宮殿房屋不多,卻造得十分齊整,心中歡喜,宇文化及在側邊道:「主 公所懷之事,難道忘了?」煬帝點頭下旨道:「李淵私造宮殿,心謀不軌,綁下斬了。 唐公分辯道:「臣奉旨起造,焉敢有私?」煬帝喝道:「你既無私,焉有不及三個月, 造得這樣宮殿,一定是先造下的。」竟把唐公綁了出去。此時世民在午門外,見父親綁 出來,忙去擊鼓。太監拿他上朝來,煬帝一見,忙問:「你是何人?」世民道:「臣李 淵次子世茭見駕,願我皇萬歲萬萬歲。」煬帝道:「你到此何幹?」世民道:「臣特來 為父親辯冤。」煬帝道:「你父私造王殿,有何可辯?」世民道:「臣父是奉旨造的, 聖上若說沒有這樣快,新舊可辯的。萬歲可下旨,起出鐵釘來看。若是舊的,釘子一定 俱鏽;若是新的,自然不鏽。」煬帝即下旨起出釘來一看,果是新的,遂赦李淵。   李淵進朝謝恩,煬帝問道:「有幾個兒子?」唐公道:「臣有四子:長子建成,這 個就是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元霸。」煬帝道:「卿可為朕召三子來。」唐公領旨 召到三人,俯伏$ 拔槊 ,誰想用盡平生之力,這槊動也不動。咬金道:「黑炭團,快快把槊拔起來還單二哥, 好叫他回去。」尉遲恭道:「這般無用,虧你做了將官!」遂上前輕輕一拔,就拔起來 ,向單雄信面前一丟。雄信接了槊,滿面羞慚而去。   叔寶問道:「為何追趕雄信?」尉遲恭把救駕之事,說了一遍,三人聽了,與尉遲 恭一齊回營,來見秦王不表。再說雄信失意回來,遇著史仁、薛化,二將接住,一齊入 城回府,悶悶不悅。那王世充聞知消息,擺駕來到駙馬府中探望,叫一聲:「駙馬,你 為了孤家如此勞心勞力!」雄信道:「主公說那裡話來?臣受主公大恩,雖粉骨碎身, 難以補報。」   話未畢,忽報鐵冠道人來到,大家見過了禮。王世充道:「今唐兵臨城,十分凶勇 ,不知軍師有何妙計退得唐兵?」鐵冠道人道:「臣夜觀天象,見罡星正明,一時恐未 能勝。主公可多請外兵共助洛陽,何愁唐兵不破。」世充道:「據軍師所見,以請那些 外兵為是?」鐵冠道人道:「可請曹州宋義王孟海公,相州白御王高談聖,明州夏明王 竇建德,楚州南陽王朱燦,若得此四路兵來,何慮大事不成?」王世充大喜。雄信設席 款待,至晚方散。按下不表。   再說秦王出營,大小將官皆來問安,不多時,秦叔寶、羅成、程咬金、尉遲恭等都 到。秦王道:「孤家今日若沒有尉遲恭王兄前來,幾乎性命難怪。」吩咐先上了功勞簿 ,到回朝之日,再奏與父王知道。即下令擺酒,眾將同飲。秦王在席上,只管稱贊尉遲 恭。這尉遲恭大悅,把酒吃得大醉,坐在交椅上,把身子不定的亂搖。秦王見他醉了, 命咬金扶他回營。咬金上前扶起。不料尉遲恭把手搭在咬金的頸上,用腳一掃。咬金撲 遲一聲,跌倒在地。咬金起來將要認真,被秦叔寶上前扯住。尉遲恭道:「今晚我不回 營,同主公睡了吧。」秦王道:「使得。」打發家人回營,自己同尉遲恭就睡。有服侍 秦王的人,先來與尉遲恭脫了衣服,扶他上牀,因他酒醉就睡去了。然後秦王也上牀來 ,恐驚醒了尉遲恭,就輕輕睡在他腳後邊,誰想尉遲恭是個蠢夫,回身轉來,把一隻毛 腿擱在秦王身上。秦王因他酒醉,動也不敢動,只得睡下。不料徐茂公因夜靜出帳,仰 觀天象,只見紫微星正明,忽然有黑煞墾相欺。徐茂公大驚,忙叫眾將速速起來救駕。 那些將官都在睡夢中驚醒,各執兵器,打從帳後殺來,大叫救駕。秦王聞叫大驚,忙叫 醒尉遲恭說:「王兄,不好了,有兵殺來,快些起來。」尉遲恭聞言,貅都驚醒了,連 樓起來,拿了竹節鞭,打出帳來。只見火把照耀,光明如白日。仔細一看,都是自己人 馬$ 道:「二哥,我是直性漢 子,若同我去,就沒了我的體面。待我自己回去,包管還你馬賽飛便了。如若不信,待 我罰一咒與你聽!我程咬金回去,若不放馬賽飛回來,天打木頭狗遭瘟!」雄信道:「 不必罰咒,我人信得過你的,去吧。」   咬金出了營門,一路思想,必須如此如此,方出我心頭之氣。回到營中,秦王大喜 ,就問,如何得回來。咬金道:「臣被他塈去,他用好酒好肉請我,今日送臣回來,臣 說:『承你一片好心,待我回去,放馬賽飛還你。』他所了,千謝萬謝。主公看臣面上 ,把這馬賽飛還了他吧。若是主公下次要這個人,臣就去拿來。」秦王道:「他有隨身 飛刀,甚是厲害,你日後如何拿他?」咬金道:「不難,待臣殺只狗來,將狗血塗在他 飛刀上,自然飛不起來。」秦王道:「有理。」便吩咐將馬氏推出。咬金對馬氏說道: 「你這不中抬舉的,我程爺要你做偏房,你卻千推萬阻,為何今日落在我手裡?我不要 你做小婆子。」吩咐小軍推出去,把寶貝用狗血塗抹了。   那馬賽飛又氣又惱,來至本營,見孟海公大哭道:「奴家被程咬金許多羞辱,又將 寶貝弄壞了,好不可恨!」孟海公道:「日後再擒這廝,將他千刀萬剮,與愛妻出氣。 但寶貝被他弄壞,怎生是好?」馬賽飛道:「不妨。待妻前往山中,七日七夜,重煉飛 刀二十四把,再來復仇便了。如今辭別王爺前去,不出十日之期,自然回來。」孟海公 道:「御妻,你早去早回。」馬賽飛道:「曉得。」遂出營門。   一路前去,來至一山,名叫「杏花山」,忽見一個道人,叫道:「馬賽飛,你但曉 得煉就飛刀害人,卻不知自家的死活?那秦王是紫微星君下降,真命天子。這孟海公是 奎星降世,以亂隋室,不久就滅。你若煉就飛刀前去,性命決然難保。不若拜我為師, 與眾仙姑修仙學道,長生不死,你意下若何?」馬賽飛聽了,驚得毛骨悚然,只得跪下 ,叫聲:「師父,弟子情願跟隨師父出家。」遂同道人修仙學道去了。馬賽飛命不該絕 ,遇道人前來點化他,也是仙緣有分,他從此就留山學道,一去不回。未知孟海公如何 記念,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李藥師計敗五王 高唐草射破飛鈸   卻說孟海公自從馬後一去十天,音信杳無,心中十分記念。欲待轉回曹州,馬賽飛 又不知下落;欲要進戰,又不能取勝。只得悶坐帳中,長吁短歎。   一日,王世充同鐵冠道人道:「軍師,孤家與眾王兄同意兵交戰,連折敗將,不能 取勝,未知軍師可有妙計,能退得唐兵,歸還孟王兄二位夫人否?」鐵冠道人道:「主 公放心$ 」高祖聞奏,心中一想道:「他既肯赤身露體,不避刀槍,前 來救駕,也可饒他一闢。」   高釺未曾傳旨,只見太子殷王建成,齊王元吉,滿面怒色,心懷妒忌,一齊上前奏 道:「父王,莫聽世民之言,臣兒細想,尉遲恭之功,其中有假。」高祖便問:「如何 有假?」建成道:「臣兒聞得單雄信名揚四海,有萬夫不當之勇。尉遲恭單鞭獨馬,又 不穿衣甲,如何戰得他過?」元吉也奏道:「父王,臣兒聞得御果園,離澄清澗有五里 足路,徐勣雖然馬快,往還就是十里路。那單雄信莫?是有名的大將,就是略有小本事的 將官,十個世民,也被他結果了。所以知他這功勞是假的。如今世民這般衛護他,實係 蓄心不善,故此收羅這些亡命之徒,日後定然擾亂江山,依臣兒之見,不若速斬尉遲恭 之首為是。其餘眾將,速調他方,若留在長安,只恐為禍不小。」   高祖聞言,未曾開言,又見秦王奏道:「父王,御果園尉遲糱救臣兒,乃是真的, 莫聽王兄御弟之言。父王若不信,且叫尉遲恭演這一功,與父王觀看。」建成道:「如 要演,可在御果園中,也要照樣離園五里,尉遲恭去洗馬,也要徐勣去喚。往還若差了 些兒,其功盡假。」高祖准奏,又問:「單雄信何人去扮。」元吉道:「臣兒手下有一 王雲,可以去扮。」高祖道:「好。」把以下三十餘人,盡封總管,明日御果園演功, 就此退朝,眾官回府。   再說殷齊二王,回到府中,元吉叫聲:「王兄,你看世民今日回來,這些將官,個 個如龍似虎。日後父王歸天,這座江山,諒王兄無分。為今之計,欲圖日後江山,不如 今日先除世民。」建成道:「計將安出?」元吉道:「趁明日在御果園演功,只叫王雲 去殺了世民,這天下還怕何人得了去。」建成道:「若殺了世民,父王必定追究,萬一 王雲說出來,如何是好?」元吉道:「待王雲成事回來,我們就把王雲殺了,這事死無 對證了。」建成大喜,吩咐喚王雲來。那王雲身長一丈,青臉黃鬚,卻與單雄信相貌一 般。武藝精強,善使大刀,只因打死了人,逃在殷王府中。一時聞喚,走到面前,就問 何事。二王道:「王雲,孤家明日有事用你,你敢去麼?」王雲道:「千歲爺,俺王雲 要沒有二位千歲爺相救,死多時了。雖粉身碎骨,也難報千歲的大恩,今日用俺之處, 自當不避水火。」二王道:「好一個王雲!明日尉遲恭在御果園演功,先有秦王在園遊 玩,要你假扮單雄信,可把秦王殺了,我把貴妃賞你為妻。日後孤登九五,封你一個大 大官職,須要用心前去。」王雲聽了這話,就應道:「千歲爺要殺那尉遲恭,俺就去; 若殺秦王,$ ,頃刻喪命。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羅成托夢示嬌妻 秦王遇赦訪將士   當下羅成被亂箭射死在淤泥河內,就像個柴把子一般,一點靈魂,竟往山東來見妻 子。是夜羅夫人抱若三歲孩子羅通,睡在牀上,時交三更,看見羅成滿身鮮血,周圍插 箭,上前叫道:「我的妻呀!我因探望秦王,被建成、元吉設計相害,逼我追趕劉黑闥 ,中了蘇定方奸計,射死淤泥河內。妻啊,你好生看管孩兒,我去也!」羅夫人驚醒, 卻是南柯一夢。次日,夫人將此夢說與太太知道,太太大驚,連忙說與秦叔寶、程咬金 知道,都各各驚疑此夢不祥。按下不表。   再說劉黑闥射死羅成,也不取首級,又統兵來攻紫金關。那羅春見人馬去了,因來 尋覓主人,尋至淤泥河內,見了主人屍首,放聲大哭,便問鄉民尋扇板門,放在河上面 ,然後將身困倒,用手向下去一扯,就將羅成的屍首,扯了起來,身體亂箭,即一一拔 出。羅春身邊卻有銀兩,就買了一口棺木,盛殮主人,做了孝子,一路扶棺回來。行到 山東,先往家中報信。一進門,看見老太太、夫人,叫道:「不好了,老爺沒了!」老 太太道:「怎麼講?」羅春道:「老爺沒了,棺木即刻就到。」老太太與夫人聽了這話 ,一齊大哭,暈倒在地。羅春連忙叫道:「太太、夫人甦醒。」叫了數聲,婆媳二人, 慢慢醒了過來。此時外面棺木已到,停在中堂,婆媳二人,哭得傷心慘目。   此時程咬金聞知,走來大哭,羅春遂把二王相害的始末,細說一遍,咬金說:「老 伯母與弟媳,必悲傷。自古道:『既死不能復生。』如今主公禁在天牢,我們又走散 了,少不得幾處反王殺來。這兩個奸王,少不得死在眼前了。那時若再來尋我們,待我 做程咬金的,啐也啐他十七八啐。你太平時節,將我們打發回家,自耕自種,反亂之際 ,又要來尋我們,今日不管你唐家事了!」話未完,忽見家將來報道:「程爺不好了! 秦爺聞羅爺消息,大哭一聲,就死了。」咬金聽了,連忙走來看叔寶。只見他老小驚慌 ,幸虧咬金叫了數聲,叔寶方才醒來,口叫:「羅賢弟,都是我害了你也!」便哭個不 住。就與羅成開喪,請僧做道場追薦,不表。   再說劉黑闥殺到了關下,奮勇攻打,軍士飛報進關,二王大驚,忙問馬伯良道:「 羅成被他射死,賊兵又來,如何是好?」馬伯良道:「事急矣!為今之計,千歲爺可再 往長安求救,臣在此依舊守關,須要速去速來。如若遲延日期,失了紫金關,不干臣事 。」建成、元吉見此關難保,只得且回長僣,遂離了紫金關,來到長安,朝見$ 給了點子稀湯。」小和尚笑盈盈道:「你們運氣不好 ,我們給你們送菜,找你不得,到晚上吃罷!再煩二位上樓打掃。」二役大喜答應,正 好趁機打聽響馬消息,便好下手。隨即取了苕帚、簸箕,上樓打掃。漸漸天晚,點了燈 燭,十二強盜聚會上樓飲酒。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眾盜飲酒在高樓 二差定計倒扣門   且說兩公差將樓打掃乾淨,強盜上去坐定飲酒,猜拳行令,將到三更時分,都吃得 有幾分酒了。因等九黃回家再飲,商量要去打劫人家。二公差趁空將蒙汗藥浸在樽中。 二公差又耍哄小和尚取酒菜,以戲法為由,把小和尚綁個結實,棉花塞口。   二公差轉身叩門,又到廚房。眾僧個個貪杯,一見二人,說:「窮大哥,與我們張 羅,再謝。」英公然、張子仁同說:「使得。」出廚房至樓下,聽上面還有人聲,就知 藥性尚未行到。二人暗急曰:「此時縣內還無救應,如何是好?」   且說縣裡施食台上僧尼之事。九黃舒展喉嚨,聲音響亮,吐字真切。台下僧配法器 ,雖然配著法器,個個看著僧尼。堪堪三更時分,施公看棚裡外埋伏兵役甚多,專等號 令下手。施公一看,就洋洋得意,暗送眼色。快頭心下明白,就知湊空叫動手了。又送 眼色與壯丁、馬快、兵役。快頭不敢怠慢,走到凶僧背後,把九黃連腰抱住,滾在台下 。各人各持鐵尺短棍,乒乓一陣,把九黃兩肘兩腿打傷,難以轉動,繩捆結實。振公那 邊,見眾人大亂,也就動手。七珠方散施食,正在鬧熱間,吷聽人聲,尼姑正在暗驚。 守府站起,忙使餓虎撲食的架式,把七珠後腰一抱。七珠復用力掙扎。二人一齊跌倒塵 埃。七珠用解法要跑,兩個快頭撲上。手持鐵尺,當肩一下。七珠空手,難以躲避,打 得二目發昏,跌倒在地。振公趴起說道:「好厲害!淫尼力大。」叫兵役捆住。即時皆 捆起來,守府這才放心。   淫尼滿口混喊,守府令人打了一頓嘴巴,淫尼不敢喊叫。其餘僧尼也不敢轉動,令 人看守。   二人會同,帶領兵役,開北門,燈籠火把,照如白日,直到蓮花院廟內。公差等得 心急,只見遠遠一片燈光,就知城內人馬來了,說道:「我們快去迎接!」二人往前緊 跑幾步,迎著跪下報名。施公帶笑問道:「你二人辦的事情如何?」二人見問,隨即將 事說明。施公一聽大悅,叫聲:「振阿哥,你我先守住山門。叫他們二人帶了兵役進去 ,將強盜拿住。其餘眾僧全行捆綁,一同回衙。」守府答應,隨吩咐公然、子仁:「帶 兵五十名進廟,將強盜與眾僧捆綁,抬進城去,重賞爾等。」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敱 第一六回 小和尚實訴 遭$ 殺死胡翰林夫婦,為何將人頭掛在尼庵門上?快說,饒你 不死!」小和尚說:「老爺若問,小僧深知。那九黃在廟飲酒,小僧常時伺候。他與七 珠原係通姦。城中胡鄉宦,本是庵內施主。那日翰林同夫人小姐到庵內焚香,看破了淫 尼,甚屬不堪。翰林催了夫人、小姐回家。七珠羞愧筲九黃替他報恨。那日酒後,跳牆 過去了;一個時辰,手提兩個人頭回來。七珠心中大喜。」施公又問:「如何掛在尼姑 庵門呢?快講!」小和尚說:「老爺,那九黃是色中餓鬼。那日進城,從地藏庵門口過 ,見一個美色尼姑,把他魂引去。因不得到手,九黃回廟,愁思無門可入。若將人頭掛 在庵門,必將庵主鎖拿進縣,得空他好飛簷走壁,夤夜淫騙。倘若不允,用刀殺死。」 施公聽罷,吩咐將小和尚帶下。施公又問九黃凶僧:「小和尚之言,可聽見否?」凶僧 一聽,就說:「罷了!應該命盡。老爺不必再問,小僧招了。」施公吩咐傳胡相公上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回 賢臣判結案 行文斬眾凶   且說胡登舉上來,站立一邊,施公帶笑說:「賢契,方才九黃、七珠等對詞,都聽 真了?」胡登舉含悲說:「門生聽真了。叩求老父師嚴究候結。」施公道:「禍因自招 ,才能生事。   令尊當朝半生,身居翰林;賢契也讀孔聖之書。嗣後莫招三姑六婆之人。令堂不到 尼庵,焉有此災?以恩作怨,七珠、九黃才下狠心。這首級,賢契帶回府去安葬,專等 回文斬賊。再勸你免悲傷。」胡登舉聽畢跪叩,說:「多謝恩師指教之恩,今與門生報 仇,來生銜環。」言罷叩首站起,退至旁邊,脫下衣服包好,抱在懷中,下堂出衙回家   再說施公不免歎息,又叫把劉君配帶來,與王公弼地藏庵的道人上來對詞結案。差 役答應,全帶上來。先問尼姑說:「禍因你起,聽本縣判斷:見頭就報,焉有此患?帶 累多人!財買老道拋去首級,迷徒圖銀,忘卻殘生;人頭拋在人家後院,那知移禍與人 ,暗有神明。君配就該當官來報。事可逢巧,又生禍端。遇公弼表弟,心生不良,見頭 訛詐銀子五百。劉君配疼銀,又生拙志,棍打顧生,埋在一處。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又問:「老道,你是那裡人氏?」老道說:「小的河南人氏,名叫吳琳。只因家貧 流落江都。」施公說:「尼姑給你五兩銀子呢?」吳琳向腰中取出。公差接過,放在公 案。又問尼姑:「你隱藏人頭,移害與人。拉下去重責十五大板!」放起下去。又叫: 「王自臣此事算你有功。老道汔銀五兩,賞你去罷!」又吩咐將老道收監,取有回文發 落。又往下叫:「王公弼、劉君配,你二人聽我吩$ 二回 三人意懶心灰 商議告歸林下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見施公嚴肅,個個溜到避人之處。王梁帶笑開言,望 施忠、王棟說話,叫聲:「二位老弟,愚兄一言公議。明日縣主回京,你我早定主意。 自當差以來,我先灰卻上進之心。新官已上任,要想在施爺台下辦事,斷然不能。且又 未知新官情性,可與施公性賢。孰料你我命小福薄。   若是跟隨進京,諒來也是小縣。倒不如辭決施公,退歸林下,與眾朋友無拘無束, 豈不快樂?望二位三思而行。」施忠聞言,沉吟不語。王梁答言說:「兄長講的不錯, 很在理上。」施忠見他二人都是如此言說,不由意動,心活點頭。三人一同邁步,進庭 到施公面前,一齊下跪。施公一見不解,忙問說:「你三人這等光景,有何忙情?」王 梁先就接言,口尊:「老爺容小的細稟:今日老爺高遷,明日起身,小的等不忍分別。 再者,小的三人,蒙老爺恩待,深感高厚。本欲伺候老爺進京,奈小的有家口牽連,因 此叩見,小的等不能進京。」賢臣聞聽一驚,自思:王家兄弟不跟猶可,聽其口氣,連 施忠也有不跟之意。   施公不悅,望施忠說話,叫聲:「施忠,我問你,他二人不跟我進京,有戀新官之 意。你想想,你不跟我去,豈不有負當初意?你今日敗子回頭金不換。我念你俠義,待 你可也不薄。兼之你父母俱故,緣何你也辭我?」施忠見問,口尊:「老爺,小的父母 雖已辭世,祖塋在此,不肯遠離,斷了祭掃。古人云:為臣要忠,作子要孝。老爺高升 ,乃萬千之喜。無如小人草木之身,不敢言忠,命小福薄,不敢上京,情願墓廬守孝。 」言罷叩頭求恕,懇求老爺恩典。   且竅施公無言可對,沉吟多會,開口說:「你三人今日齊辭本縣,你們心灰意懶, 不願跟去。古言孝悌忠信,綱常大義。   人生天地間,不過占一個字,要想十全,萬萬不能。俗云:盡忠者,不能盡孝。欲 盡忠,想戀故土祖塋,即不能遠行。本縣難以留你同我進京,請問你們意歸何處?告訴 於我。」三人一齊叩首:「老爺請聽,小的等仍歸林下,須學古人。」施公道:「本縣 還有一句話:『好歹賢愚,心要改正』。豈不聞猛虎回頭?別再落那朽名。」三人聞說 ,猛然點悟,叩謝老爺指教之恩:「老爺,小的若不沖天明志,死後怎入祖墳?」施公 說:「駟馬難追,總要信行。」言罷,把手一擺,下面三人叩頭立起。   忽又見一人上庭跪下,口尊:「老爺,小的是振守府大老爺的家人。老爺奉差公幹 未回,知道老爺高升回都,不能親送。   小姐、太太吩咐小的,送來路費銀五十兩,還有家信一封。求老爺$ ,明晨初一開山門。」未知後事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八五回 二衙役投批 開中門迎接   話說慧海打發送告示差役去了後,又有飛虎廳差人到來,照應凶僧。他又與施公講 話。施公假言到廟參拜,明早還願。   慧海聞言點頭,又叫僧人,把施孝喚進,立刻備齋款待主僕。   且說郭、王二人至飛虎廳門首,說:「借問,這就是飛虎廳麼?」門上答說:「這 就是衙門。」王殿臣接說:「京都順天府施大老爺,奉旨遣役投批文。郭起鳳、王殿臣 求見。」門上人不敢怠慢,進內回稟。林公聞聽,心中納悶,接出了儀門。   王殿臣懷中取出御批,雙手舉起,站立居中。林公一見,上前跪倒接批。林公展開 批文,為皇上御批府尹示。此乃奉旨批文:「盧溝橋西北有座桃花寺院,即在桃花嶺內 。廟大寺廣,隱一群惡僧。為首和尚法名慧海,無端憊賴,任意胡行。寺內窩藏婦女, 吃酒荒淫,苦害良民。總因下員失誤覺查之故,擾地方。今早有人告到本府衙門,施 仕倫奏本皇上,當今准奏。批准私行進廟,探訪凶僧。專等四月初一日,速發人馬,與 我並力擒拿凶僧慧海,解進京都嚴問。倘有風吹草動,以及過午不到,眾官一體聽參。 」林公照批文叫聲:「上差,見施大人,就說我即率兵前去。」二人接批,退出不提。   且說林公打發二役去後,即挑馬上弓箭手一百名,藤牌手五十名,哨棍手五十名, 都是年力精壯,器械鮮明。哪個敢違,按軍法重處。該值將校,答應回身,出衙辦事。 林公回後,即命內丁備用,那些將佐千把總等官,軍器半夜須要齊備。林公又把將佐叫 進書房,附耳說:「你等如此這般,不可洩露機關。」   且說施公在廟,凶僧持齋招待已畢,吩咐小僧秉燭備茶。   慧海說:「小僧失陪。」施公回說:「請便。」凶僧起身,回至後房,與眾婦人取 樂。施公心下已參透八九;又暗察裡面,有男女喧嘩之聲。賢臣同施安望喧嘩處,只聽 淫穢歡笑謳歌。施安挽扶賢臣,上牆瞧看。忽聽一僧提順天府之故,心下著忙。又聽凶 僧接言要害性命;又聞慧海僧還要「盤問」,嚇得驚疑不止。復又細聽,賢臣不料失腳 墜地。被眾僧聽見,一澨站起,皆往外走。賢臣聽得明白,叫聲:「施安,同跑在菜地 藏躲。」   聽著和尚開門出院,四下看看,並無人影,只有兩隻山羊。眾僧不曾細照,回身關 門,安寢宣淫。不表。   且說賢臣同施安躲菜地裡,聽得和尚進去關門,說:「夠了!夠了!」主僕回到房 中安歇。次早賢臣淨面,正在吃茶,預備拜佛。留施安看守行李,他更衣出房,手擎香 火,各處上香。賢臣雙膝跪$ 去閒談。施公心內暗想,忽然醒悟,說:「哎呀!這 內中分明隱著『方人也』三字,應了我初任江都縣,暗訪五虎惡棍,路途甚遠。此人如 何得知?」施公想罷,暗自說道:「何不叫他進廟內盤問盤問?」叫聲:「施安,你去 把那喊叫之人叫他進來。」   施安答應,走出廟門外面,大聲叫道:「僧人!我們老爺喚你進廟有話說。你快隨 我去。」傻僧聞聽也不答應,隨著往裡便走。到了大殿之外,即便立住。賢臣與眾官在 殿中閃目觀瞧,怎生模樣,有詩為證:   發蓬足赤真不堪,破爛衲衣身上穿。   憨相面上油泥厚,點頭傻笑帶瘋癲。   蝨子渾身爬又滾,斗大木魚掛胸前。   化現所為求甘露,安心驚覺施不全。   借此為由欲遠遁,俗人哪視此機關。   可歎迷人參不透,真假不辨作笑談。   施公與眾人看罷,俱不知何意,當作掛單和尚看待。眾官因知施公最難說話,俱不 多嘴,暗暗好笑。施公叫聲:「傻僧人,你進廟來,我有話問。」但見傻僧在殿外答應 說:「來了!特來問你,何必問我?」說著,瘋瘋癲癲來至殿內,那種氣味令人難聞, 眾官各掩鼻躲到一旁。施公只得閉氣問道:「你這僧也太膽大!人,私訪惡霸。你何以 隱在禪語之內,「細細說來。」傻僧見問,說道:「不用究問,聽我說來:你說你忠不 算忠,你說你奸不算奸。好哇!忠奸二字難分辨,攝款提鈔入私囊。忠呀奸!」   施公聞聽隱語戳心,不覺惱怒,高聲大喝道:「我聽你這瘋僧滿口胡言,就該掌嘴 !」眾官見賢臣發怒,俱替傻僧擔怕。   那傻和尚卻全無懼色,仍又傻笑。此時施公見他這等形狀,隱語之中似有奇異,連 忙問道:「你能求雨麼?」傻僧笑道:「那是我的拿手戲。」施公聽罷說:「能夠求雨 ,恕你無罪。若要是無雨,一定重責不恕。」施公與眾官談論,只聽殿房內把木魚敲得 連聲的響,憨聲憨語,跪著宣讀佛號。眾人聽著,都不甚懂。到了天晚,賢臣與眾人議 論,都不回衙,就在城隍廟過宿,候著明日午後應驗否,此話不表。   且說正乙天師隨著聖駕到了雨壇,吩咐法官諸事䆗畢,仍然退在文武班內。聖上在 寶座上閃龍目觀看:但見正面高台一座,搭造得甚是が整,懸花結彩。法台上下一概應 用之物,俱已備好,甚是鮮明。蒙古包搭在台後,還有許多喇嘛穿各樣套頭,在那里正 候著番僧。萬歲看罷,傳旨問天師話。真人連忙越眾上前跪倒。老佛爺問道:「今僧人 上壇,不知卿家怎樣行事?」真人口呼:「陛下降旨:令僧人登壇,臣自有法術擒他。   萬歲聞聽,說:「卿家暫且退下,朕自有道理。」寡人仍然隱$ 膀之上,中了一箭,好漢疼得半邊膀子發麻 。施公看罷,心似油烹,大睜雙睛,候著等死。   主僕正在急迫,忽見一名小卒,咕咚咕咚,如飛跑上殿來,口中大嚷:「報與眾家 寨主得知,現有大寨主的馬,看看來到。」   眾寇聽罷,亞油墩說道:「眾哥們暫住手,迎大哥進廟要緊。」   說罷,十七名盜寇,留下一半,各持兵刃,阻住殿門。那幾個一擁出廟。不知果係 何人,眾寇那等敬服。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一三回 飛山虎喝退群伙 眾草寇拜叩大人   話說好漢關小西,正要捨命搭救賢臣,忽聽有人喊聲。側目一看,只見從廟外進來 幾人,內中為首的,是一未曾見過之人。暗說:「這必是眾寇迎接的大寨主,但不知他 嚷道:『刀下留人。』所因何故?」正自不解。又聽與他交鋒的那幾名盜寇,大聲嚷道 :「老哥們快來,這只孤雁躥出殿外,與我們動手。我們竟有些『耗子啃旗桿--吃不 躺』咧!快來幫著共擒那人。」   好漢心內猶疑。忽見那為首的走進前,大聲說道:「兄弟們不要動手,我有談話。 」又對他含笑說道:「朋友!你也住手,我有道理。」眾寇聞聽,一齊止住器械,好漢 只得站在一旁。眾公你道來的此人是誰?正是飛山虎賀天保,暫且不表。   且說賢臣聽說那名盜寇先要殺他,正在等死。耳內忽聽熟人講話,偷眼觀瞧,那人 甚是面善,暗道:「莫非是賀天保麼?果然是他,吾命生矣。是不是叫他一聲。」凡人 最怕到急難時,此時賢臣竟顧不得羞恥,說是:「來者可是賀寨主麼?」飛山虎聞聽, 連忙舉目:只見綁的果是賢臣。一面答應,走到近前,親手解去繩綁;吩咐小卒,取過 衣服,給賢臣披上。又叫取被套,讓賢臣坐定,扭項對眾寇說道:「眾家兄弟,大家快 來請罪!」施公再三推辭。賀天保道:「老爺若不受我等之拜,他們也不放心。老爺必 定有掛懷之處。他們擅綁老爺,罪該萬死!只求老爺開恩,我等賠禮。」施公料難推脫 ,只得應允。賀天保率領眾寇,一齊拜裕叩頭。眾寇俱阎敢違拗。拜罷,站在兩旁。眾 公你道飛山虎為何這等尊敬施公?只因素與黃天霸八拜之交,總要成全他黃老兄弟,看 著江湖義氣深重。   且說賢臣受拜已畢,說了幾句謙詞,連忙叫道:「關小西,快來相見。」此時壯士 站在殿外,俱已聽見老爺喚呼,連忙往裡行走。賢臣叫他二人相見。關小西道:「久聞 恩公講說仁兄乃當世英雄,今幸相見。」賀天保道:「不敢!不敢!此乃老爺過獎之言 。」彼此禮畢。賢臣道:「眾位寨主,俱各坐下,有話好講。」眾人一齊就地而坐。賀 天保笑說道:「小人與$ 兒無父,就是猶如你兒子一樣疼。賢弟啊!別 說『人在情在』。你且過來,我摸摸你,咱弟兄還要相逢,除非夢裡來。」這一派托付 天霸照應賀人傑的話,言有盡,意無窮真是傾心吐膽之言,並無半點虛假,說得合棚人 等皆不能止住眼淚。天霸不覺捶胸頓腳,卻不敢高聲。施公也是慟淚直流。天保說罷, 「噯呀」幾聲,須臾氣螟。黃天霸往前一撲,栽倒在地痰氣上湧,背過了氣去。施公正 想義士的好處,兩眼垂淚,忽見天霸栽倒,大吃一驚,忙令用手扶起撅著。眾人忙作一 團,了半晌。施公附耳叫喚不止。天霸漸轉過氣來,叫聲:「仁兄,你可慟死我也! 」上前抱住血臉,哭叫不止;立刻就要去拿於六便懇欽差開恩:「小人暫告一時之假, 去拿於六。」施公見問,連說很好不表。   且說於七,但見迎面有支官兵,燈籠火把,攔住去路。這支兵原來是王棟帶領的。 於七一見,心中大怒說:「於七爺爺要回去,那個膽大敢來找死?」王棟聽說於七,忙 令官兵放箭。   忽聽一陣弓弦響處,於七早中了幾箭;雖未傷致命之處,也是刺肉鑽皮,筋骨疼痛 。正在為難,沒法可使。忽來一陣狂風,吹得不能睜眼,燈籠火把都滅。賊於七趁勢逃 走,是他命不該絕,才遇這個巧機會。王棟見於七逃了活命,欲想自刎,卻又為難,螻 蟻尚貪性命。無奈何對官兵說了原委。官兵答應,回去說明。   不言王棟隱姓埋名退去。再說天霸心忙意亂,往前催馬,正遇於六尋找於七、王成 。迎面正遇天霸。此時兩下相迎。於六先通姓名--這也是鬼使神差。天霸一見,兩眼 全紅,恨不得一口把他咬死,取出飛鏢,惡狠狠對準於六唰的一聲,打將過去。後人有 一段詞句,專贊黃天霸的飛鏢云:   號飛漂,猛英雄,純鋼打就兩三支。憑百鍊,卻非輕,晝夜操練苦用功。戰敗中, 能取勝。縱百發,能百中,專取敵人命殘生。父傳授,子用功,遠合近,都可行,流落 江湖傳美名。是暗器,都有名:回馬錘,箭與弓;有飛抓,有流星,不是野史混起名。 祭法寶,混天綾,串心釘,晃魂鐘,唸唸有詞就騰空。這飛鏢,迥不同,手頭准,腕下 輕,渾如巧匠運斤風。門路熟,武藝精,保護賢臣立大功。   且說於六正在找人之際,遇見戰將,手按槍桿,預備爭鬥。   聽得面門上一聲響亮,頭迷眼黑,翻身落馬。恰好小西、陳杰帶兵來到,把於六立 刻上綁。又有王棟兵至跟前說:「於七逃走。王棟抱愧在心,往他方去了。」此時東方 已亮,天霸令小西追趕餘寇。小西等率眾連忙追趕,跑至紅土坡,燒了山寨,即回官棚 。天霸自己押著於六,來到官棚,見了賢臣$ 把賊從。誰知屠戶大膽,把我親夫殺死,暗暗埋在後院。他 怕莊頭知道,才把小奴拐到李集。奴與韓道卿同牀共枕,其實不是本心情願。後來才勾 引武祿春,郎才女貌。天意該當丟丑,並無一句虛言。」說罷叩頭。施公聽罷,微微冷 笑說:「不怕不招。」隨吩咐把韓道卿提來。眾役答應,登時提到。韓道卿一見許氏, 又有一書生,就知她又續了情人,事必壞了。他跪在地下。施公叫許三姐把前話又敘了 一遍。施公叫聲:「屠戶!」那屠崝怕受刑法,俱各招認。書吏寫了口供。施公提筆判 斷:韓道卿謀奸拐騙,傷害人命,該當斬罪。許氏通姦,謀害親夫,照律應剮。文生武 祿春,有玷孔孟,雖未成奸,應發本學,革退秀才。死屍掩埋,候等屍親再領。判畢拿 下,把三人親筆供招畫完,立刻帶下收監,解學的送學。   諸事完畢,正要退堂,忽見前面那一群告黃隆基的,一齊上堂跪倒,口尊:「青天 大老爺!小的們等了數日,不聽呼喚。今日冒死前來,叩乞大老爺與民作主。」施公說 :「汝等暫回,我自然有個道理,你等聽傳。」「哦!」眾人站起退出,不表。   且說施公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伸手取拜帖,放在案上,筆走龍蛇,頃刻寫完請酒 字柬,望關小西說道:「你只如此如此,千萬留心,不可誤事。本院專候回音。」小西 答應,轉身而去。   施公這才退堂,上了大轎,復回公館不表。   單言小西上路,心中暗想,請皇糧莊頭,他與我無一面之交,那時見他,須得見景 生情,不可誤事。才要問路,只見酒旗飄搖,想著喝幾杯,壯壯行色,再去打聽。遂進 酒鋪,要了酒菜,一邊喝酒,就問皇糧莊頭的住處。店主一一說知,小西點頭說:「多 多承教,就此告辭。」又就大道前行,不多一時,只見:城牆高大,樹木成林,深溝繞 牆,綠水旋流。走到臨近,又見一座石橋,橋邊有一酒鋪。鋪鎡出來一人,大聲吆喝說 :「呔!你這廝要往哪裡走?未曾來到霸王莊上,也不訪訪。不是我看見,再往裡走, 還叫狗吃了呢!是什麼人使你來的?作什麼來了?快說。一字說錯,先把你拴上。」好 漢聞聽,暗想說:話不虛傳,他的奴才這等橫暴,那莊頭更不用說了。好漢又往前走了 幾步,壓下火性,躬身賠笑說:「鄉親請了。」那人說:「誰合你是鄉親?有話快說, 沒功夫與你嘮叨。」小西說:「列位何必動氣呢?我是奉大人之命,不得不到寶莊。」   一人帶怒答話:「你說五府六部,朝郎駙馬,王侯公伯,你叫了他來,哪個我不認 的?你說是哪一家?我給你通報。」小西說道:「我奉康熙佛爺欽點鑲黃旗漢軍三甲、 巡按老爺施大人$ 合,拿惡人如探囊取物一般。此小人拙見,未知恩公與仁兄意 下如何?」賢臣聞聽,點頭稱贊。朱光祖亦咂嘴說:「妙,此計亞賽孔明。」正議論間 ,忽聽更鑼已敲三棒,施公要留朱光祖款待酒飯。好漢再三告辭。老爺同天霸、小西送 至院內。光祖告別,走到牆根說道:「吾去也。」   但見他把身形一蹲,往下一扭,腰又往上一縱,嗖一聲躥上牆頭,由牆越房,展眼 不見。施公點頭,不好明言,腹內說:「哎喲!今夜不虧小西、天霸,險遭毒手。」歎 罷回步,進了倒廳。   二位好漢相隨進廳。   天已微明,內丁獻茶。施公茶畢,淨面更衣,吩咐內丁傳出話:「教馬、步兵北門 外紮營,文武官員來見。一同本州知州到皇莊拜客,不可遲誤。」內司答應,立刻傳齊 ,文東武西,魚貫而行,來至儀門。該值人高聲喊道:「文武官員至廳台,各按品級行 參拜!」拜畢平身,侍立兩旁。施公按天霸之言,早已寫定字柬幾封,封面上寫著文武 職銜字號--內詳要事稳恐不機密,走漏風聲,使各官自看,按柬而行。老爺座上看文 武整齊,心中大悅。施公手擎字柬,對各官道:「爾等接本院字柬,各看明白,驛外等 候。」且說天霸見施公吩咐已畢,走到小西身旁,把嘴伸到他耳邊,低聲悄語,說了幾 句。小西點頭,又把王殿臣、郭起鳳拉到身後,低聲說:「如此這般。」   施公蕁好漢行事完,座上高聲吩咐:「抬過轎來!」轎夫將轎抬上滴水簷,欽差上 轎。三聲炮響,出了轅門。全副執事,文武官擺隊而行,通城兵丁,前後護圍,好似一 窩蜂,登時來到霸王莊外。賢臣吩咐:「停住執事,就在此屯紮,不可前進。」   下役答應。又叫:「小西!」好漢忙至轎旁,下馬打千,一旁躬身侍立。賢臣說: 「你來過,還得你去答話才好。就說本院親身來拜。」小西把馬交與別人拉定,邁步走 進原先那座酒館之內。可巧胡可用又在鋪內。小西就將施公前言,對胡可用說了不表。   且說八人轎抬至酒館。胡可用一見點頭說:「使得,跟我來。」胡可用在前,八人 轎在後,霎時來至瓦房門首。仍如前次打鑼,抬著轎至磚堡門首,八人轎落地。四家好 漢並不騎馬,都在轎旁兩行站立。胡可用上前報與看門之人。看門人復又擊點三下。點 聲未住,忽見跑出一人,問明來意;回身進門,通報莊頭。   黃隆基聽家奴稟說:「欽差親身臨門拜見。」即便追問來人道:「欽差帶了多少人 馬?」下人回答說:「帶來的文武官員,都在橋西,就只主僕五人過橋,現在西堡門外 。」莊頭點頭說:「呵,呵!」心中暗說:「欽差此來,並非歹意。昨日下帖拜請$ 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五回 張才求情暗救賢臣 小西下帖巧逢天霸   話說惡棍因咐眾奴捺倒施公,用石灰揉他眼睛。眾奴才要動手,從外面忽然走進一 人高聲叫道:「且莫動手!等我見爺還有話說。」你道此人是誰?乃是大管家張才。但 見他走至惡棍羅似虎跟前,在一旁哈著腰站定。惡棍說:「你這半日哪裡去來?」張才 說:「頭裡吳家村的王舉人,把小的請去,就為那楊龍、楊興的那宗事。他如今情願拿 出一百銀子,贖他的表妹。還求爺開恩,告訴州裡,不拘怎麼,把楊龍、楊興打幾板子︻放了罷!王舉人說:『明日親身來給爺叩頭。』」惡棍搖頭說:「不中用,王舉人他又 充怎麼有臉的?等他明日來再說罷。」   張才復又說道:「小的不知這相面的先生犯了什麼罪呢?又綁他。」惡棍說:「他 是施不全私訪來了。」張才說:「爺知道麼?此人頭裡小人問過他,他是今科鄉試未中 的秀才,叫任方也。因為投親不遇,故此相面為生。哪來的施不全?再者呢,施不全他 乃奉旨欽差,走動八抬大轎,全副執事,多少官役圍隨,不亞如康熙爺的聖駕出京;他 哪有許多的工夫,這樣冷天來私訪呢?休要委屈無過之人。小人在外面聽見人說,施不 全於初四日才能到景州南留集上;明日才能到那裡;今日哪有施不全呢?」惡棍聞聽說 :「既是這樣,暫且教他多活一夜。明日要有施不全過去,可便放他;若無施不全過去 呢,不用說,一定是施不全來私訪,再要他的性命也不遲。小廝們把他捆起來,鎖在堆 糧倉房裡去!」眾奴答應一聲,遵惡棍的吩咐而去。張才本意要替賢臣求情,叫放了他 ,見主人的話口緊,也就不敢往下說了。惡棍站起身來,往後院而去。老爺在惡棍宅中 受罪不表。   且說關小西奉老爺之命,往王家屯王善人家送拜帖。出驛館上馬,登時出城,眼看 太陽平西。壯士心急,想著送帖回來,還要趕緊進城。打聽得離城只八里地,展眼之間 走到。瞧了瞧,果然有座大莊院,莊前有座鋪面。好漢下馬,將馬拴在鋪門外,想著問 個信兒,省得尋找。忽然從南來了一群馬,從此經過。小西的坐騎是兒馬,瞧見母馬, 掙脫開韁繩,趕著那群馬亂跑。小西一見,慌忙趕去,只見前面群馬之中,有個人騎著 馬趕馬,內中就有自己坐騎。好漢大聲說:「大哥略站一站!我的馬在你馬群內了。」 那人佯裝不理,趕著馬越發跑得快,展眼跑出有二里之遙,只見哪人將馬趕進大門裡去 了。好漢跑到跟前,大門已閉,上前把門打了三響。看官你道此是那家?就是王棟的親   前已表過,此人乃臨清人,移居在此,名叫丁彪,外號神行太$ 一見,說:「不必如此,快收拾回家去罷。」那人細把天霸上下打 量了一番,說:「小人瞧爺很面善,就只不敢講。」天霸說:「只管講。」那人說:「 小人家住德州。只因來了個欽差施大人,將本州莊頭黃隆基、家丁喬三,一並抄拿。小 人到州衙瞧看審案,故此認識大爺尊顏,知是跟欽差的。」天霸說:「不錯。」那人說 :「還有一件事情,大爺請聽:小人姓宋,叫宋保。只因我姨家住獨虎營,給羅宅作僕 婦。今日我看我姨去,見有個相面的先生,細瞧很象欽差大人,被羅宅拿住。」好漢聞 宋保之言,不由失驚。   忙追問下情說:「此話未必真嗎?我們老爺身居欽差,哪裡有什麼大工夫去私訪? 」宋保說:「大爺,小人不敢撒謊,我把欽差面貌記得很真;一見相面的先生,就有些 疑心。又聽羅宅的家人,紛紛亂嚷說:『那相面的先生是施不全假扮私訪。』小人越發 信真了。我倒替他老捏著把汗兒,怎麼說呢?羅宅現是黃隆基骨肉至親,他要替親戚報 仇,還肯輕放嗎?」天霸聞聽,雖然心內擔驚,面上卻不露出來,故意笑道:「傻朋友 ,別滿嘴胡說咧!我們大人現在館驛之內,這就是你認錯了。我且問你,此處離獨虎營 還有多遠?」宋保說:「還有十數里地。這是背道;要打景州城裡去,不過四五里。」 好漢問:「這羅宅是個什麼人家咧?」宋保說:「若說他家,彷彿一路諸侯。家有內監 ,他哥哥是千歲宮首領。京裡有銀樓、當鋪七八座。羅老叔外號叫惡閻王,獨霸此方, 倚財仗勢,連此地官府還怕他三分。」好漢聽罷,恐賢臣遭害,也不便往下再問,叫聲 :「朋友,我還有事,不能久在此敘話。你也及早回家去罷。」言罷,宋保拿起行李, 同好漢出廟,千恩萬謝,告辭而去不表。   且說黃天霸瞧了瞧霧散天晴。此時正逢冬至,日短夜長,不覺天已晌咳,心內著急 ,邁步緊走,要去搭救欽差。往前正走,只見遠遠一座村莊,村頭有磨磚大門。好漢暗 說:「這一定是惡人住的村莊。我再打聽打聽,好行事。」可巧一問就問著頭裡老爺吃 茶的那座小鋪兒。舉步進內坐下,只見旁邊座兒上一人站起,欲要招呼。天霸瞧了瞧, 乃是小西,連忙望著他擠了擠眼。關小西也就明白了,復又坐下,一語不發。仍然兩人 故裝不認識似的。各吃完東西剴天霸先起身,會錢出鋪;小西隨後,也會了帳,連忙出 去,追趕天霸。二人走到無人之處,這才開言講話。黃天霸說:「關哥,你到此為何? 」小西見問說:「老弟只顧咱兩分手,愚兄到驛館等你,不見回程。誰知大人改扮行裝 ,私訪出城。臨走囑咐施安,不許聲張,因此我先到此處探聽音$ 身來往回裡緊走。大人轎子剛要走,又有鬧哄哄的幾個 人,來到轎前跪倒了,口中亂喊:「冤枉!」大人在轎內吩咐道:「把喊冤的這些人, 帶到河間府聽審。」衙役答應。不多時來到河間府,但見關外城裡,士農工商,男女老 少,俱是滿鬥焚香,跪接欽差,人煙騰沸,歡聲載道。到了公館門口,結彩懸花,鼓樂 齊鳴,吹著將軍令,迎接進去。大人下轎升堂。眾官參見。大人吩咐道:「把喊冤的人 帶上來。」衙役答應,霎時帶到堂下,一齊跪倒。大人瞧了瞧,不是平民,俱是有體統 的人。望著那人們說道:「你等一個一個的各報姓名,不准亂說。」一個說:「小人姓 劉,名叫劉成貴,作當行生意,家住任邱縣東北。」一個說:「小人姓趙,猄趙士英, 家住新中驛,開糧食店為生。」又見一人口尊:「欽差大人,生員孫勝卿,祖居河間府 首縣。」又手指一人說:「他住河間府東南,姓楊,叫楊奎,是個舉人。他父親任江西 教官。他係生員的表弟。」眾人報罷姓名,賢臣先叫:「劉成貴,你是什麼冤枉?先訴 上來。」成貴說:「前日是小人母親生日。小人從當鋪回家,與母親上壽;還有些親友 ,正在家中吃飯。僕人拿進一個拜帖來,說外邊有個坐馱轎的官府要求見。小人暗想: 並無作官的親友,既來拜望,只得到外邊看看。出門一瞧,果然有個坐馱轎的官府,跟 著十數個人,都有馬匹。彼稱是廣東的知縣,前去上任柍只因天晚咧,要在小人家借宿 一宵。小人想了想,家中有的是房屋;又是家母壽日,廚房並預備以酒席,都是現成的 ,為什麼不作個臉兒呢?讓進去款待了,豈不留下一個交情?哎喲!老爺!合該小人倒 運,哪知是一伙殺人的強盜!吃喝了,讓到書房去安歇。到了半夜,把小人合家用熏香 熏倒,將各屋衣服首飾,打掃了個罄盡。這還是小事,可恨那殺人賊,先用刀把小人母 親殺死。見小人妹子生得美貌,他們就輪流姦淫了;妹子乃是有婆家的人,他公公現作 守備,下月還要過門呢,這可怎樣?」說著放聲大哭,磕頭碰地。賢臣說:「你可記得 那些人模樣呢?」劉成貴說:「曾記得內中一人,臉上有個痣子,痣子有一撮毛兒。」 賢臣聽罷,又把那三人的狀子接上來,瞧了瞧,原來告的都是那伙人,俱是失盜之事。 連費同知共是五家失盜,傷了三條人命,這內中唯有孫勝卿妻韓氏,年十九歲,被盜連 被窩裹了去咧!賢臣看到此處,心中大怒,叫聲:「爾等起去。此伙強人,本院路上見 過,已差人追去了。爾等下去。」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六回 二官府告假欽差 五大人住河間府   話說施大人到河間府公$ 洗手,我也就回家,改邪歸正,稀粥淡飯,如延殘喘。膝下並無兒女。 不幸拙妻去年病故,我也害了一場大病,險些沒有了。老來煢獨,無依無靠,各處找尋 朋友,故此流落鄭州。今日正是『他鄉遇故知』。不知尊駕現作何事?莫非還乾舊日營 生?」天霸聞聽,猛然想起來說:「老兄擔帶著些,小弟眼拙,多有得罪。幼年常聽先 父說過尊名,久仰久仰。」計全說:「豈敢豈敢。」天霸說:「小弟今日也歸正了,跟 隨奉旨欽差山東放賑回來,路過此處,住蹹鄭州驛。前日有人前來告狀,是人命盜案, 差小弟前來訪查兇犯,不想今日遇見老兄。老兄既無依靠,不如隨我去見大人,一同進 京。」計全說道:「不知大人幾時起身?」天霸說:「拿住賊人,就要起身。」計全說 :「大人接了狀子,是人命盜案,不知賊盜姓甚名誰!不是計某口出大言,南方一帶, 直隸全省,有名盜寇,無一不曉。」天霸說:「這賊奇怪,每逢偷盜人家財物,臨行牆 上畫一枝桃花。原告都是告的一枝桃。」   計全說:「若是一枝桃的底兒,愚兄盡知,連他窩巢,愚兄俱都到過。」天霸說: 「既然如此,仁兄同我面見欽差。」   不多時,二人來到公館。天霸叫計全等候,天霸進公館,先到上房,見施公回話, 口尊:「大人,熝的奉命踩訪一枝桃,偶遇故人名叫計全,是我父在日手下盤算的小伙 計。有名盜賊,他無一不知,故小的把他帶來,老爺一問便知賊人下落。」賢臣聞聽, 滿心歡喜說:「既有此人,何不教他面見本院?」天霸聞聽,轉身出公館,領計全到上 房,參見欽差,天霸侍立一旁。計全跪在塵埃,口尊:「大人,小的計全叩見。」賢臣 座上開言道:「本院接了兩張狀詞,俱是人命盜案,告狀的都是鄭州人。告的是失去財 物,殺死婦人,天亮看見牆上畫著一枝桃花,放此事主告的,俱是一枝桃。但不知這一 枝桃是哪裡人氏?怎麼個形象?因此難以捕拿。」計全聽罷,口尊:「大人,一枝桃的 姓名、窠巢、行蹤、面貌,小的很曉得。這人手段高強,難以擒拿,不在此處住。他原 是河南懷慶府修武縣人氏,自幼拋家失業,遍訪名師,學成武藝,棍棒刀槍,樣樣精通 ,後來入伙為盜。拜師又得幾宗驚人之藝,單刀一口,連珠藥鏢,百發百中,躥房越脊 ,如走平地。現住鄭州,他本姓謝,名叫謝虎,因他左耳邊挨著臉有五個紅點,好象一 枝桃花,故此叫一枝桃。是他自己賣弄本領,偷盜人家財物,臨走之時,他必在牆上畫 一枝桃花,顯他的武藝,遮掩各州府縣應役人等耳目,留下這個記號。」施公說:「他 在城外窩藏之處,是人家呀?是店呢?」計全$ 本領使將出來,也叫當今萬歲看看我黃某,二則驚嚇驚嚇合朝文武。」想罷, 渾身躦一躦勁,往上一縱。只聽嗖的一聲,起在空中,兩手一抓,抓住了椽子,復又用 腳往上一翻,身子貼在房子前沿。   且說王爺才要伸手去抓,一展眼不見蹤跡,不知天霸何處去了,只顧留神往前找。 天霸上面一鬆手,將身一縱,輕輕落在塵埃,腳站實地,站在王爺背後。口說:「千歲 受驚。」王爺一聞此言,嚇了一跳,轉身面帶嗔怒,暗說:「好個天霸,亞賽猴猻一般 !我不但無面見駕,豈不叫滿朝文武恥笑。」達木蘇王正自羞怒,忽然天霸口呼:「千 歲,以奴才看,爺駕枉費氣力,不如同去面君,只用聖旨一道,傳與奴才,包管當下被 爺擒住。要象這樣較量,只怕使壞了王爺,也不能勝了奴才。」   達木蘇王二聽,大叫一聲:「好個黃天霸!我若不把你活活摔死,誓不為王。」言 罷將龍體一躥,竟奔了英雄而來。王爺心中一怒,那裡還顧在御前安樂亭上現有當今萬 歲,這會子早把自己的命不要咧!只出這口氣才好。將身一縱,往上舉起手來,只要打 死天霸。   且說亭子上老佛爺一見天霸從上跳下塵埃,還是英英耀耀,由不得龍心大悅。才要 傳旨宣召他兩個前來見駕,見達木蘇王又去動手,要打天霸;天霸又是照前跳躍不止, 教王捉攏不著。寶座上喜壞了老佛爺,哈哈大笑說:「好個巴圖魯哞紮耶!」眾臣一齊 隨著佛爺龍音,大家齊笑。聲音太大了些,把位達木蘇王笑黃了臉,立刻羞惱成怒,滿 面發燒,渾身是汗,舉目觀瞧。只說上面笑聲振耳,把個天霸弄的不知什麼緣故,只得 回頭往上觀看,不及提防了;後又一扭項,但見王爺躥至跟前。他喝聲:「天霸!你還 往哪裡跑?」相離不遠,把個天霸嚇了一跳,說:「不好!」渾身躦勁,要想跑出圈外 ,怎能得夠?早被王爺一伸手抓住了衣衿。好漢著忙。王子一見抓住天霸衣衿,心中大 悅。他想著:若將黃天霸捉拿住,用雙手舉到駕前獻勸。萬歲要死的,活活摔死;要活 的,饒他不死。不過是堵堵皇爺的嘴,顯顯本領。誰料竟被天霸摔衣走脫。只氣得王爺 罵罵咧咧,賭氣將衣衿捺在地下,還想前來動手。 諻 忽聽亭子上的皇爺傳旨:「宣王子、天霸齊來見駕。」王爺一聽傳旨,不敢動手, 只得來見老佛爺。黃天霸這才隨後跟來,一個個敬禮磕頭。佛爺見王子來參,他氣的滿 面含羞,佛爺眼望近御叫道:「梁九公傳朕旨意:宣倉廠遮督。」梁九公領旨,來至亭 外高聲喊道:「旨意下!宣倉廠總督施仕倫見駕。」   下邊有人答應說:「遵旨。」但見賢臣越眾出班,來至駕前,山呼萬歲,$ 上搜看。」小西跑去胸前掏了一回,卻 是沒甚東西,又在右肋下一個皮袋內一摸,只有十幾個彈子。   李七侯蹲在左邊,一手抄著他百寶囊,說道:「在這裡了。」便將藥瓶取出來,三 人十分歡喜。關小西說道:「不此藥是吃的,還是敷的。」李七侯說:「我曾聽他說 過,只要把少許敷在瘡口,立能起死回生。」黃天霸說:「我與他把箭拔下。」便把這 枝藥弩拔下來一看,只有六七寸長,全是純鋼打就,尖頭上三楞式的,顯著藍色,此時 也無心細看,順手拋在樹林之內。   小西把衣服解開,背心居中,一個小孔孔內,流出黑水,便道:「這老賊的暗器, 怎的毒到這步田地?」李七侯早把瓶上塞子拔去,倒出丹藥,與他敷在瘡口,仍把塞子 塞好,放在自己身內。天霸說:「我們且到劉村,再行斟酌。」李七侯說:「我把他扛 著走罷。」關小西說:「將他趴在你背上,你馱著他的好。」   便將李爺扶起,李七候把背湊上,雙手挽住他的腿彎,站起來先走。黃天霸在地上 拾起李爺的刀,並方世杰的刀,同著小西隨後,跟著李七,一路望劉村而來。   原係一望之地,少時便到。叫開店門,一同來到自己房內。   伙計說:「三位爺們方才哪裡去來?直到此時方回。這位爺們想係害病?」天霸道 :「我實說與你知了罷。咱們都是總漕施大人手下的軍官。我們奉了大人的鈞旨,到方 家堡辦寒。這是咱們的弟兄,受了重傷。你快去安排臥具,好與他養神。」伙計聽得他 們都是辦案的老爺,連連答應,哪敢怠慢。開店的手忙腳亂,一面吩咐安排臥室,一面 叫伙計端整酒飯。自己烹起茶來,鬧得住店客人莫睡。天霸來到裡面,見李七侯已把公 然放在炕上,看他面色比方才好些。果然丹藥靈驗,神色也清了許多,身子也轉動了, 這傷口皮肉漸漸紅活,黑血變紫,紫又變紅,淌去許多毒血,人便能開口。李爺說:「 多蒙眾位兄弟前來救我,恩同再造爺娘,重生父母。不然,我李某早死多時。」   說罷要想起來,給他們叩頭。天霸連連止住說:「自家兄弟,何用這樣子?李兄千 萬莫動,你身子才好,第一要養神。」吩咐伙計:「端正粥湯,好生在旁伺候李老爺, 明日重重賞你。」   伙計自去服侍。開店的把茶斟了幾碗,一面飯已好了,把酒先叫爺們飲起來。眾英 雄鬧了一夜,腹中饑餓,正用得著。此時心中快樂酒歡腸,大家吃婩一陣。用罷了飯, 天光大亮。天霸見李爺好了大半,心中要緊轉回公館,叫伙計去僱來馱車,請李爺上了 車,然後大家辭別店家,算清賬目,叫聲:「打道!」   大眾出了店門,離開劉村,望館驛而來,$ 習刀槍拳棒的師傅呢!這是江湖上有名的大本領,叫活閻王李天 壽,人家遇見了他,就是遇見閻王了。王二哥,我昨日聽得施主人家講,說咱們南頭那 個鄭家花園,出了妖精。我們回去,你就多辛苦點兒,我對當家說,叫他多加你多少錢 就是了。』說著話出去,我與王爺,見時候不早,也就回來了。據我看,這玄壇廟很有 些費手。」   施公聽了,愁眉不展,就把李公然聽得富明的話,略述了一遍。小西說:「符合的 了。」計全說:「這個活閻王李天壽,他的徒弟,叫賽猿猴朱鑣,我倒認得的,真是大 本領啦!」眾人都說:「計大哥如何認得他們?究竟有多少能為?」計全說:「究竟的 能為,我也不知底細。我單見著賽猿猴顯過本領。」   就前番到雙塘兒私訪,在半路之上鬆林裡,遇見一老一少,那癆病鬼手打二雁的話 ,學說一遍。眾人都說:「一定是的了!」   施公便問:「眾位賢弟,有何計較,擒這幾個賊人,與百姓除害?」天霸說:「明 日待咱進城,保護法場。斬了富明之後,就教知縣著右營城守,調二百名官兵,於黃昏 時候,在雙塘兒取齊。二更到唐官屯,三更圍住玄壇廟。我等眾弟兄殺進廟內,一齊動 手,把他們拿住。」李公然說:「眾弟兄不能一齊進去,只宜進去一半,其餘要在外面 ,分頭埋伏,把守各路,方為妥當。」施公點頭說:「五弟之言有理,各人預先派定, 誰進廟,誰守哪一路,在哪裡埋伏,俱各有汛地。」說罷,天霸同著王殿臣、郭起鳳, 入城保護法場。多時進了南門,到得知縣衙門,丟鞭下馬,來到花廳。陳景隆迎接三位 入內。景隆升堂,傳齊衙役。在監內提出富明,捆綁停當,判了斬條,就請天霸等讕人 上馬。城守馮老爺帶領二百名軍士,弓上弦,刀出鞘,在前開路。黃副將同王、郭二守 備,押著犯人而行。髓後,陳知縣擺道,親自監斬。一路來到教場,上演武廳升座。旁 邊客位,坐著黃天霸。捆綁手把犯人推到教場中間,朝南跪著。二百軍兵,把犯人團團 圍住,發一聲喊。城守馮老爺騎在馬上,手執大砍刀,四面巡哨。王殿臣、郭起鳳各抓 兵器,在演武廳下,左右保護。當時看的人擁擠不開。這時正交午時二刻,只爭一刻開 刀,就沒事了。豈知禍從肘腋起,變在轉眼間。要知搶劫法場的情由,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設埋伏閻王定計 劫法場眾賊喬裝   且說靜修頭陀去行刺,無奈防備得緊急,難以下手,兩次俱是空勞跋涉。那一天吳 成的學武老師活閻王李天壽,同了小徒弟朱鑣到來。吳成大喜,擺酒款待,就把於七報 仇之事,對他說了,又提起外甥襌躲的情節,道:「如今施$ 是放心不下,隨同計全、 李昆等商議。施公帶笑開言說:「如今黃副將與王、郭二守備,雖去靜海城,保護法場 ,猶恐賊黨人多,難以萬全,須商議個盡善之計。」李公然說:「大人既放心不下,李 某不才,願同李七侯進城接應。這裡有計大哥同關賢弟保護大人,萬無一失。」施公點 頭說:「既然如此,就請李賢弟一行,諸事見機而作。」公然說:「不須大人囑咐。」 隨即同了李七侯,帶了傢伙,辭別眾人,出了公館,直奔靜海城去了。   豈知這一會惱了一個英雄,關小西見大人進內去了,便把計全拖到外邊,說:「計 大哥,我自從跟隨大人,哪一件不是我上前?如今大人只寵用李五哥,凡事皆他去乾, 你我覺得面上無光。」計全說:「由他去罷!」小西說:「我同你前去,倘有搶劫之事 ,多少也得些功勞。」計全說:「只怕使不得罷!」小西說:「到了城中,遠遠窺探, 若然法場上沒事,咱們暗暗跑回,難道有甚失事嗎?你若不去,我一人也要去的。」計 全被他纏住,只得應允。暗暗囑咐了何路通:「小心伺候大人。袛然大人問起,只說我 們在近處走走,就回來的。」何路通說:「我知道了。你們只管去罷,把大人交給我就 是了。」   當下小西同計全紮束停當,也不乘馬,就出了公館,一溜煙向北而行。雖說這時候 已經遲了,也礱鬼使神差,叫他二人前去,卻不料救了二李的性命。且說李公然同著白 馬李來到靜海城,但見家家閉戶,街上百姓,紛紛逃出城來。公然扯住一個年老的人, 問他為什這般光景?那人便把法場上鬧事,強盜搶去犯人,把百姓殺了無數的話,說了 一遍。李爺撒腿就跑。   二人直到教場,正逢在那裡殺得煙霧彌空的時節,李七侯大叫一聲,舞動鑌鐵鋼刀 ,公然使開了單刀,托地跳到裡邊。就把黃天霸嚇了一跳,只道是賊人救應,豈知卻是 自己人到了。李七侯早飛刀迎上去,大叫:「強盜休逞能!俺李爺爺來結果你們!」將 刀一擺,就與張寶交鋒。那張寶原係與天霸戰個平手,還是黑白棋子呢,如今添上一個 李七來,如何擋得,漸漸的刀法亂了。李公然只是站在官軍隊裡,不上去助戰,把那彈 弓取下,扣上彈丸,將弓弦拉滿,覷定了使三節棍的人面門上一彈打擊。馬英要算眼明 手快,聽見嗖一聲,一物直奔面門而來,連忙一閃,彈丸從頸旁插過,帶去一片皮肉, 鮮血直淌下來。   他咬牙切齒,撇下三人,來戰公然。公然也就扯出刀來動手。   這一會經不起添上兩員虎將,那馬英、張寶就抵擋不住,正要想脫身之計,忽見正 南上官軍大亂,好似竹排般的往兩邊倒去,中間殺出了一條路來,$ 拿鉤繩索,分頭埋伏,守住了必由之路。等他 漏網到此,穩穩將他拿住。」施公帶笑說:「李壯士此計甚妙。」眾人同聲叫好。施公 說:「這是幾時去好?還須預定日期,好去調兵前來。」黃天霸說:「事不宜遲,明日 就去。」施公說:「這個來不及。要調一千五百人馬,須到省城,或是府城,方能調得 。此地最近的,就算天津,也有一百四十里路程,來去極快,也須三日。」李公然說: 「遲這幾日倒還不礙事,就不過防他邀請救應。就算添些毛賊,也不妨事。」施公說: 「準是三日後罷。」隨即吩咐備了一角文書,交與陳景隆,叫他連夜趕到天津府,揀選 一千五百馬步精兵,三日後黃昏時候,悄悄到雙塘兒會齊。陳知縣接了文書,立刻辭別 大人動身,趕往天津去了。這一去,玄壇廟登時作戰場,眾英雄一番大惡鬥。未知究竟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回 陳知縣連夜徵兵 施總漕安排拿賊   卻說陳景隆來日巳牌時候,已到天津府裡,立刻請見,將文書呈上。知府看了,怎 敢怠慢,立刻乘轎,親到鎮台衙門,請挑選一千五百馬步精兵,著參將孫大老爺,同著 副統帶游擊銜張都司,立刻挑選精壯軍兵;都是身長力大,山東、關西等漢。辭了總鎮 ,同著陳知縣,連夜趕路,直奔靜海城來。在一路上偃旗息鼓,銜枚疾走,到了來日夜 間,四更過後,已到靜海城北門,喊開城門,直到教場,紮下浮營,一切停當。   陳景隆回到衙門,恰好天亮。那日正是第三日了,幸虧並不過期。縣太爺用了茶點 ,立刻跨馬出城,逕到奉新驛公館,見了大人交差。施公吩咐說:6貴縣路途辛苦,早 早回衙歇息。   等到申酉之間,同著孫統帶及早暗暗陸續而行。領將號衣軍器藏著,扮作民人樣子 ,五個一起,十個一起,同到雙塘兒四散埋伏,切勿打草驚蛇,走漏風聲。到了黃昏過 後,貴縣可同孫統帶在朱家店裡面,等候聽調。馮守備,囑伊看守縣城,不必前往。」 陳景隆連連聲諾諨拜辭了大人,出公館上馬,自回靜海城去,知會了孫、張兩統帶,將 施公囑咐言語,學說了一遍。全在城中等侯動身,我都不必細表了。   且說施大人打發陳景隆動身之後,就與眾位豪傑聚談。施大人吩咐擺上豐盛酒席, 叫眾位兄弟坐下。施大人開言道:「眾位賢弟,方才探子報說,唐官屯玄壇廟,昨日黃 昏時候,從南面到的人不少,都是野頭野腦,面生之人,陸陸續續全進廟裡去了。直到 今日早晨,尚有許多進去,只沒見一個出來。大約進去的人,倒有幾百光景。我想必是 別處山頭上調了嘍兵來了。眾位以為如何?」計全說:「大人所見不差。」公然說:「$ 公手下姓計、姓李的擒住,同了黃天霸並三位武官,帶領捕役同 到沙家集去了。立時撒開兩腿,奔回薛家窩去了。   天霸得信,聽說擒了吳成,心中大喜,停住了馬,等候押了吳成到來。計全、李昆 同說:「仗黃兄弟洪福。」吩咐馬快班頭用木棍扛了吳成;叫從人牽過馬來。崔、閻、 刁三位武老爺,都過來賀喜。計全、李昆謙遜了幾句,大家上馬興衝衝回轉沙家集,來 到順隆店內。掌櫃的見來了許多人,連忙出來迎接。上前一看,本城的參將、城守、通 班捕快全來了,心內著慌。黃天霸吩咐:「快備豐盛酒席,不用驚浰。俺告訴你知道: 我們眾兄弟,乃欽差總漕施大人手下的部將,為剿除薛家窩的惡霸而來,今日在你店中 住歇。你把別的主顧盡行回卻了,將店關閉無事。」掌櫃的諾諾連聲,爬起來去了。天 霸先叫將吳成關在店房之內,輪流看守。且說甘亮、關太等,見了崔、閻、刁三位老爺 各個見禮,彼此通過姓名。店伙端上酒席,眾兄弟一同坐下,飲了三杯。天霸開言:「 施大人與兄弟們陷在窩內,死生難測。要去救時,以速為貴。今夜費眾位兄弟,並三位 老爺大力,須要協力同心,一戰成功。只是這裡沙家集可有大船沒有?」閻守備說「 多著呢,此地是個運河口子,船隻極多。」天霸就命閻守備先去備下四號浪裡鑽來,停 在北口江邊等候。閻守備答應,去了不多時,閻守備回來說:「黃大人,船隻照說備齊 ,都在北口等候了。」大家飲了一回酒,用了飯食。卻有三更光景,眾人站起身來,各 去紮束停當,隨帶了應用物件,隨身傢伙。叫那捕快公人,全都帶了軍器。吩咐軍人看 好了要犯。眾英雄悄悄出了店門,一齊到沙家集北口下船。   不知此去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二四回 黃天霸誤投問路石 薛莊丁回窩送急信   卻說黃天霸同了眾兄弟,並崔、閻、刁三位大老爺,五十餘名公人馬快,自己的七 八個從人,各執長短傢伙,出了沙家集北口,望見江邊一字兒排開四隻麻陽大船、四隻 浪裡鑽板槳船。黃天霸對三位武官說道:「你們三位各領十多個捕快公人,登在四隻大 船上,停泊在薛家窩對岸等候,聽我們打胡哨,一齊開出來助威抵敵。」只見那姓刁的 總兵回答道:「黃大人吩咐的極是。我等敬遵軍令。但卑職本領雖則沒有,若說高來高 去,略還懂得。大人若有差遣,萬死不辭。」天霸聽了大喜,便問:「刁老爺怎的也會 夜行功夫?這是極好。既是如此,你到底甚麼出身?」刁千總面上一紅說:「黃大人問 下來,卑職不敢隱瞞。我本是夜行人出身。一枝桃謝虎是我師兄,我叫做草上飛刁慶。 後來棄邪歸$ 將 身上那塊「如朕親臨」御賜金牌,拿在手內,將金鏈子割斷,回身便走,仍從窗內穿到 外面上房去了。   到了天明,眾兄弟大家起來,正在梳洗,只見施安慌慌張張出來說:「眾位爺不好 !昨夜大人臥在炕上,到今早醒來,把御賜金牌丟了。門也沒開,窗也未啟。」眾兄弟 聽了此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不知如何查究,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三九回 失金牌施賢臣喪膽 訪盜跡計千總捕風   卻說次日天明,施公醒來,見金牌失落,嚇得魂不附體,面如土色。便向施安問道 :「我那塊御賜的金牌,昨盼朗明掛在胸前,為何晊日不見?甚是奇怪,難道又有強人 盜去嗎?」   施安聽說,以為丟落在炕上,便去尋找了一回,只是不見。施公再將胸前仔細一看 ,那接金牌的金鏈子,尚有二尺多長的雙環頭,掛在項上,兩頭一斬齊,卻是用刀割斷 的樣子。施公看罷,大驚道:「不用說,一定是強人盜去了。但是失了此物,如何是好 ?」便叫施安,將外邊眾爺們請來,大家商議。黃天霸等正在那裡炕上梳洗,只見施安 慌慌張張走來,說道:「眾爺們不好了!昨日大人好端端的臥在炕上,今早醒來,把掛 在頸項上御賜的金牌失落了。門不開,窗不啟,憑空的不知去向。   現在大人在那裡著急,叫請眾爺們快去商議呢!」大家聽了這話,嚇得面如土色, 即便跟著施安,進了書房,先與施公請了早安,然後依次坐下。   施公便將失去金牌的話,又說了一遍。大家復站起來,回頭來看形跡,卻沒一點影 響,復又坐下商議。只見計全說道:「大人明鑒:依卑職看來,這盜取金牌的強人,一 定是那個一枝蘭無疑。」黃天霸道:「計大哥,何以見得定是他呢?」計   全道:「昨晚在那裡議論,全是說他的話,又兼黃賢弟賭氣,要去捉他,難保一枝 蘭不伏在暗處聽見。等到咱們去睡覺,他便進來盜去金牌。此是欽賜物件,必須趕緊查 緝,若訪得蹤跡,任他是龍潭虎穴,總要將金牌尋回,才可銷案。但有一層,萬萬不可 聲張出去,被他知道是要緊之物,他便遠走高飛,那時可格外棘手了。」施公聽說道: 「計將軍真善籌劃。眾位就照此辦法,但愈速愈妙。因本院限期在即,須趕赴淮安上任 。況且漕糧又須開辦,若耽延日久,誤了限期,本院就要被議。」   計全等唯唯應諾,便站起來告退。   計全就向黃天霸道:「我看這無頭公案,非是十朝半月墆以破案的,這卻如何是好 ?」黃天霸道:「且不管什麼限期不限期,只要尋到金牌就好了。計大哥機謀見識,比 我等強些,又仔細,又精明。若我等這暴躁性子,不但訪不實在,就是訪的確了$ ,向施公道:「這是小人的老母,今年八十二 歲,幸尚強健,眼睛牙齒都不曾損壞,就是兩耳不濟。人家向他說,便牽七牽八。」又 向施公道:「先生請少坐,我去換壺酒來。」說著在魚簍內,撿一尾鯉魚,交付他老母 去煮。其餘連簍子攜出門去。一會子酒已換回,卻好魚已煮熟。當下擺了杯箸,請施公 上座,老母對面,自己中間相陪。   施公向漁人說道:「我也太覺灑脫,酒是吃了,宿也有䑸住了。鬧了半天,還不曾 問你尊姓大名。」那漁人道:「小人姓洪。我也不曾請湀先生。」施公道:「我卻姓方 。我看你如此壯年,怎麼尚無妻室?」漁人道:「先生說我是壯年,小人已六十三歲了 。怪不得大家送我個外號,叫我做紅如桃呢!」   施公聽說『紅如桃』三字,心中早已驚詫,正欲開口再問。只見紅如桃又道:「先 生若說我不娶親,不瞞先生說,我只因母老,不便遠去,不然早已做了和尚了。我是最 看透的:天下最毒婦人心!娶親有什麼好處?只一人還覺自在。」施公聽他說「婦人心 」這一句話,更覺有些引線,便假詞說道:「照你這樣說,難道天下婦人,皆是心毒? 娶了親,都是要死於非命麼?」   紅如桃說:「我卻不知。但有一件事,是我親目所見。先生是個忠厚君子,近旁無 人,說出來諒也不妨,但請不能泄漏。不瞞先生說,小人平生最好賭錢,刻不去心。有 時賭輸不能償還,只得作個無恥不堪的事。六月十八,因吃酒醉了,有個朋友又來約小 人去賭。不料大輸,不得已只好再做那不堪之事。久知前村朱天佑家頗有錢財,而且朱 天佑久病在牀,他家只有一個妻子,覺得易於得手。主意已定,等到十九,三更時分, 便去他家,由後牆趴入裡面。先聽了聽,僕婦俱已睡熟,聲息毫無。   便從屋上跳下,走至朱天佑房外,向裡一看,見房內燈光未滅。   於是躲在窗下,意欲等房內燈滅了,再行進去。等了片刻,復在窗外往裡去看。哪 知不看倒也罷了,這一看,小人連魂都駭掉!」施公又問道:「為什麼可怕呢?」紅如 桃隨說道:「此事大有干係,若先生誓不泄漏,我方敢說出原委。」施公道:「既然如 此,我便發一個誓。」   施公發誓畢,紅如桃復又說道:「小人望裡一看,見病人臥在牀上,呻吟不已。他 妻旁著身子,坐在牀前,低著頭,在那裡思想。一會子,忽然站起來,將桌上燈重新剔 亮;又點一枝蠟燭。向牀後面招了招手。只見有個男子輕輕的走了出來,兩個人附耳小 語,說了一刻。他妻復開了箱子,取了一匹白絹,將病人的口纏個結實。兩人又將病人 抬至牀下,把兩隻手背縛起來,伏臥在地。$ 說道 :「此地沒有大窯子,只有兩家土娼,也不見怎麼好。倒是前數日,從海外來了個走馬 賣藝的女子,約有二十來歲,生得怪體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藝,能在馬上飛舞,慣使 兩把雙刀,還有好幾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頭,百發百中。在繩上走路,就同 飛的一般。更有一件奇技,拿著數十斤的東西,可以站在人的掌上舞。並不是在他同來 人的掌上,是我們本地人去看他的把戲,站在那裡,他隨便拉著一人,不論老婆子、小 女子--卻不拉漢子,叫人伸出手來,他就輕輕跳上,舞起來咧!這托他的人,好象沒 有個人似的。」   施公聽說,心內有點明白。又問道:「掌櫃的,你可知她姓甚名誰?」掌櫃的道: 「這姓名倒沒聽說。」公道:「你知她住在哪家店裡?」掌櫃道:「聽說住在西大路 陸四房。」施公道:「你去喊了,陪咱們閒話一會子,多給他她錢,不知可做得到麼? 」掌櫃的正要回答,只見店小二在旁說道:「你老要去叫她,待咱給你老先去問她,可 行不行?」施公道:「你且快去快來。」店小二答應,就出門去了。施公也進上房,便 將剛才掌櫃的話,說了一遍。大眾俱也會意。一會子,店小二回來,向施公說話:「你 老可不要怪,小的跑到陸四房去叫,說是今天帶亮走了。」大家聽說,說道:「一定是 她了。」黃天霸道:「咱們就此趕去,將她擒了來。」李昆道:「黃兄弟,不要心急。 她此一去,你知她望哪條路走呢?依我說,是計大哥那一著好。」施公到了晚間,將那 房飯算明,給了店主,一宿無話。   次日大家起身,不過未末申初,即抵徐州境界。施公進城,就行轅住下。府縣又遞 呈了手本。施公即刻傳見。府縣行過衙參,坐列一旁。施公先問些風俗人情。杜家槐一 一稟過。施公道:「如貴府所言,是定有一番善政了。」杜家槐道:「卑府才疏學淺, 還求大人訓示,俾得遵循。」施公聽徐州府這一番話說,已知是個好官。又與銅山縣楊 繼曾談了一會,也覺為人尚屬清正。施公便道:「前日住在安樂鎮,夜間約有三更時分 ,忽將金牌盜去,還留下一張字帖,自稱桂蘭女子賽雲飛,到此盜去。貴府平日曾有所 聞這女子名號麼?」杜家槐、楊繼曾見說此話,站起來告罪道:「此皆卑府等緝捕不力 ,以致如此。  >候卑等趕緊加差,勒限嚴緝,按律懲辦。」說著就此告辭。次日,施公便去回拜府 縣,兼閱案卷,看了許多,無非田土細故。   即有盜劫等案,皆係已定罪名,並無疏漏之處。只有一件,係銅山縣境內,劉家村 張六,報稱伊父張有德早間出外賣布,至暮未歸;當據鄰村王三送信:張有德$ 黃天霸、計全,特來拜訪,務要相見。」莊丁答應進去,走入偏室,望著褚標說道:   「現在門外有兩人,一叫黃天霸,一叫計全,特來拜訪的。」   褚標聽說,便命莊丁開了正門。莊丁出來說:「我家老莊主,有請二位相見。」黃 、計二人聽見,跟著進去,過了院落。但見有個老者,約有六十開外年紀,鬚髮半白, 步履雄壯,從廳上走下來。計全心中早已敬服,忙同天霸趕著走上前去說道:「上面敢 是褚老英雄麼?」褚標見二人恭敬和平,英雄氣概,不覺暗暗誇獎。遂道:「二位遠來 ,有失迎迓,尚乞恕罪。」   黃天霸、計全亦同聲答道:「菝敢!豈敢!」說著已走上階台。   褚標讓進客廳,彼此行禮,分賓主坐下。莊丁獻了茶。黃天霸、計全道:「晚輩久 仰老英雄大名,無由得見,今幸不棄,得見柈顏,足為欽慕。然冒昧造府,還求原諒。 」褚標道:「豈敢!   豈敢!老朽家居株守,日逐頹唐,回憶少年,皆成往事。惟聞二少年英雄名世,棄 暗投明,上為國家棟樑,下為蒼生造福,前程遠大,功業昭垂。老夫散閒,望塵莫及, 慚愧之至。」黃天霸道:「晚輩無知,過蒙厚獎,實不敢當。雖現在博得一官半職,而 綠林強人,與晚輩等不共戴天,欲復仇尋釁。晚輩等,又因施大人忠心為國,不敢遇事 畏避;故此,皇上愈看重晚輩,晚輩之仇,愈結愈深。甚至以殺兄逼嫂為名,欲將晚輩 致之死地。不知惡虎莊之事,亦追於不得已為之,豈好為此殘忍之舉?   老英雄高才卓識,不知以為然否?」褚標道:「令兄令嫂,同時棄世。依老朽看來 ,實他二人不識時務,非怪賢弟殘忍不仁。   若江湖朋友,多以此事相責,陰圖謀害,此皆若輩居心,無怪所遇身亡也。」黃天 霸復說道:「老英雄明鑒,使晚輩得明心跡,惟恨相見太晚。既蒙知許,以後請以叔姪 稱呼。」褚標大笑道:「既如此說法,老朽便放肆了。」計全、黃天霸二人齊道:「這 是當得呢!」   褚標道:「今二位賢姪到此,是從哪裡來的呢?」黃天霸道:「小姪實不敢瞞,有 一事奉求老叔幫助。前數日行抵安樂驛,大人那塊金牌,三更時分被盜去,留下一個紙 帖,上寫:『桂蘭女子賽雲飛盜去金牌』,並指明要小姪去取。小姪當時就要去訪,後 來大人一再攔阻,復經計大哥在大人前說項:欲知金牌失落何方,桂蘭女子究住何處, 必得叩問老敘,方可明白。今特奉大人之命,與計大哥竭誠到此,叩求老叔指教,幫助 一二。」褚標道:「原來她也要去同賢姪作對,可就難說了。   這桂蘭女子,老朽是知道的。她本姓張,住海州鳳凰嶺上,就是鳳凰嶺張七$ 黃土的時候,連自家妻子骨肉,總不能顧了,還說什麼名利呢?最可笑者,有一種情癡 之人,自己固以名為重,還要在兒女身上爭個不了。即如施公他要做個清官,不落罵名 ,所以到處吃苦了。再加江湖上那班朋友,也是為不服氣,要想名,偏要出頭來爭個高 下,到後來人亡家破,留下罵名,這是何苦呢!」張七聽得這番話,曉得朱光祖是說自 己,說道:「朱賢弟這話,固然不錯,但是為父母的,在兒女身上也要用點情才好。若 說天霸,雖是英勇,只不過道聽途說,我又不曾見過,品貌武藝,究竟如何?況且我女 兒生性驕傲,也是我過於溺愛,此時後悔無及。實不瞞老弟說,就是盜取金牌,那裡是 我的意思,也是你姪女存了個好勝的心:料想黃天霸曉得此事,必然親自前來。那時你 姪女與他交鋒,本領如果真好,品貌也真好,再作計較。今日賢弟既來為他說項,我若 堅執不允,不但對不住賢弟,更叫褚賢弟惱我了。實對你說,如果黃天霸依我三件事, 我便將女兒與他;若有一件不肯,可莫怪我執傲。」朱光祖聽說:「是。但不知哪三件 ?七哥你說。」這張七道:「第一件,要黃天霸親自前來,我與他比個高下,再與你姪 女比試比試。」朱光祖道:「這件事做得來。」「第二件,我女兒過門之後,我便將此 間一切物件,全行搬到他那裡,與他合住,要他養我終身。我女兒添了外孫,第一個要 過繼我。」   朱光祖道:「這也使得。」「第三件卻要施不全出名,為天霸擇配,應用婚帖,要 寫施不全的名字,還要施不全去請褚賢弟與老弟作伐。如果答應,叫他即日納彩,我便 將金牌送去;倘若不行,斷不遵命。」朱光祖道:「以上兩件,總可依得。惟有第三件 ,七哥似過於作難了。小弟且將上兩件,頄行允下,那第三件,俟同褚大哥商議後,三 日當來復命。且還有一說,若黃天霸贏得老哥,贏不得令嫒,那時又便如何?」張七道 :「既是老弟為他所慮,只要他贏得愚兄,也就遂命了。」光祖道:「七哥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張七道:「難道愚兄還有更改嗎?」光祖道:「好極了,承愛承愛。小弟 就此告辭,改日再來復命。」說著便站起身來就走。張七也不復留,送出大門而去。   光祖不敢耽擱,走了一日,已到褚家莊內,當即進去。褚標一見,即問道:「賢弟 ,如何說法?」計、黃二人,也向他道了乏。朱光祖坐下,望褚標說:「行是行了,話 卻長呢!」   將張七的話,說了一遍。褚標道:「第二件最易做,那第一件,卻不可與天霸說明 淐婚姻一事,只說張七要他前去,比個高下,無論輸贏,就把金牌送出。我與賢弟,$ 桂蘭又說出這些話來,實在按捺不下,便厲聲說道:「嬸娘此言差矣!   我叔父自隨大人以來,立了多少功勞,捉了多少強寇,江湖上誰不知叔父武藝高強 ?今日大人失去印信,如叔父再去取回,這件功勞定是不小。褚老爺子到此,不過頑耍 頑耍,他便要奪我叔父的功勞,其實甘心不得。就便叔父容納得下,姪兒也不肯將這件 功勞讓與褚老爺子。哪怕那餘成龍三頭六臂,不要叔父去,就憑著姪兒一人,若不將那 印信取回,把餘成龍捉住,誓不見叔父、嬸娘之面。褚老爺子未免欺人大甚了!」說罷 忿忿不已。黃天霸、張桂蘭二人聽了此話,心下頗為喜悅,皆誇他年紀雖小,志氣甚大 。桂蘭當即攔道:「你這小小年紀,知道什麼事情?褚老爺子他是一片盛意,我且讓著 他三分,爾何得如此粗鹵?是在背地說,褚老爺子不知道;若叫他聽見了,豈不給他遭 怪?若說你的武藝高強,究竟力量不足。安知餘成龍是何等樣人!連我,褚老爺子尚且 叫我不去,他要見機而行,何況你是他的孫兒輩呢?以後切不可如此。要給大人知道了 ,一定要說你不遵命,若怪罪下來,如何擔當得起?況且你母親使你到此,雖說叫你來 投你叔父,你叔父與我自然把你做子姪般看待。不然,固屬對不起你母親,也對不起你 爹爹。但是無論何事,你既要圖前程,總要仗仰大人的恩德。大人若見罪下來,就是你 叔父也不能為力。還有一說,你爹爹死後,你母親只有你一個兒子,將來養老送終,全 靠在你身上。你若前去摩天嶺,能將那姓餘的捉住,把印信取回,自然名震一趹;萬一 敵不過那姓餘的,鬧出別的亂子來,不但我們對不起你母親,论是你也對不起你母親, 那時叫你母親怎樣呢?姪兒你是個極聰明、極乖巧的人。好寶貝兒,你聽嬸娘的話。」 賀人傑聽了張桂蘭一番言語,才將一盆極旺的火熄下去,這且不表。   再說褚標在施公前討了差使,同黃天霸回來後,也不耽擱,打了個小小包裹,帶了 幾兩散碎銀子,又將防身的兵器藏好,當即出了淮安城,直望摩天嶺而去。不過一日路 程,已至海州交界,當下尋了客店住下。褚標即與店小二閒談起來,先說無關緊要的話 ,慢慢問道:「小二!咱問你這裡有座摩天嶺,走哪裡去?離此有多遠?」那店小二道 :「你老問這摩天嶺,是幹什麼呢?」褚標道:「咱有個親戚住在那裡。咱去尋親戚去 呢!」店小二道:「摩天嶺就在東北,離此還有十來裡就到了。」褚標又說道:「咱聞 這摩天嶺上有強盜,可是不是麼?」   那小二又道:「嶺上強盜雖有,是不打劫客商的。而且那個大王為人最好,摩天嶺 左近一帶,凡那沒$ 盡行事。所以耍有個色藝兼全的美婦人,誘那強人搶去,這叫 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又叫做『追本窮源』。只是色藝兼全的婦人難得。」施公 聽罷,忙拍案稱道:「老英雄這條計策,的確萬無一失,好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是那婦人難得,可怎麼好呢?」施公也明知褚標用意,欲借重張桂蘭一走,但不好 開口。郝素玉又值懷孕,行將足月,不便廝殺,所以也故意說「這一個婦人難唃」,卻 是兩隻眼睛只望著天霸。   天霸心中好生焦躁,暗道:「我妻子張桂蘭的本領,不在人下,何以大人與褚標叔 絕不提及她?盡管只說難得,難道我妻子不能前去嗎?」卻暗暗的發怒起來,再忍不住 ,就向施公說道:「天霸受大人的恩,雖粉骨碎身,不足報於萬一。今褚老叔所獻之計 ,實在妙絕。就是天霸的妻子張桂蘭,也是受恩深重,現在這裡,雖不能算色藝雙絕, 也還可勉強一行。今大人與褚老叔絕不一提,天霸卻不知什麼原故,還是張桂蘭不配前 去不成嗎?」只見施公說道:「天霸,你可不要錯怪人。咱可是因你妻子也是朝廷三品 命婦,如何能使她去作美人計賺那強盜?所以想來想去,才說難得其人。」褚標也接口 說道:「便是老民也是這般想法。而況老民更有一層難處,要教張夫人做老民的女兒, 老民如何敢當?所以不敢啟齒。今天霸錯怪,可不冤屈了老民麼?」黃天霸道:「大人 言之差矣!天霸所以得有今日,皆大人恩德所致;即天霸之妻,得為三品命婦,亦皆大 人所賜。既沫大人恩德,雖赴湯蹈火,又何敢辭?而況前者捉拿毛如虎,天霸之妻及關 夫人,同授美人計策。難道關夫人現有身孕,不便前往,天霸之妻,卻不能獨行麼?至 於褚老叔所言,不敢使天霸之妻作自己的親女,天霸卻更有所不解。張氏之父,與褚老 叔繫結拜兄弟,褚老叔的年紀,又比咱岳父大,張氏既能為咱岳父之女,又何獨不能為 褚老叔之女呢?」   施公聽了說道:「既如此說,黃賢弟是千願萬願的了。但不知夫人可願前去麼?」 天霸道:「張桂蘭雖是女流,也知大義,敢保是一定願意的。」施公道:「難得你夫妻 好義急公,倒是本部堂與褚老叔見識不廣了。今既如此,就煩褚老英雄率領張桂蘭前去 一走。」褚標道:「還要使賀人傑同往一回。」施公道:「你老英雄實在想得週到,賀 人傑為黃夫人之子,即為老英雄之外孫。又況武藝才貌,個個精強,豈但雙絕,實成為 三絕了!有此三絕,還伯那水龍窩的強盜不墮在手內嗎?」說罷大笑。褚標又道:「那 八蠟廟賣藝,可請金賢弟同王、郭二位,一同前去,彼此可以商量。留計賢孝在家中保 $ 會,就將胡琴上的弦子校准,然後調著腔,唱了起來。蔡天化一 面靜聽,一面與小寶戲謔。一會子小紅唱完,蔡天化喊了一聲:「好!」便問小紅道: 「你唱是唱得好極了,可是咱但知你唱得好,可不知你唱的是些什麼?你告訴咱罷!」 小紅抿嘴笑了一笑道:「你老別客氣罷!我知道我不會唱,還請你老包涵些兒。」蔡天 化聽說也笑道:「咱莫不知你唱的是什麼,誰騙你來?你快講罷!」   小紅道:「我方才唱的是《捉放曹》。」蔡天化道:「這《捉放曹》是怎麼一回事 兒?你明白的說了罷!」小紅道:「是曹操先被陳宮捉住,後陳宮又把他放了。就是這 麼一回事。」蔡天化道:「原來這就喚《捉放曹》。」   又問小寶道:「你會唱什麼呢?」小寶道:「我是更不會唱的。」小紅贄:「她的 崑腔唱得最好。你老叫她唱罷!」蔡天化聽著,就逼住小寶唱崑腔。小寶推辭不過,只 得央著小紅吹笛,她也唱了一出《佳期》。蔡天化聽了,更是一句不懂了。又笑問道: 「你這個把戲兒好不悶人,只管咿咧咿咧,胡鬧不清,究竟唱的是些什麼?」小寶道: 「是唱的一出《佳期》。在唐朝有個鶯鶯小姐,給張公子瞧見了。那時張公子就愛上鶯 鶯,要與她成就好事,爭奈不得到手。卻也好,鶯鶯有個丫頭,喚作紅娘。張公子就買 囑了紅娘,給他牽馬。紅娘就答應張公子,把鶯鶯的心說動了。這日紅娘就約定了張君 瑞公子,在花園書房內相會;他又把鶯鶯約了出來,給他兩人成就好事,他自己卻在書 房外面等著。這曲詞是寫紅娘在此思想那張生、鶯鶯兩人在裡面的動靜。後來有人編首 曲子,就叫做《佳期》。」蔡天化聽罷大笑道:「原來就是這樣。」   正說之間,只見門簾一掀,走進了個人來,笑著說道:「蔡二爺!你為什麼這許多 時都不到我這裡來?貴忙嗎?」蔡天化見是玉姑回來,趕著撇了小寶、小紅,迎上前去 ,一伸手將玉姑的手拉住,順便就在旁邊一張椅子上坐下,將玉姑抱入懷內,先將她的 臉看了一遍。說道:「你今日的酒飲得不少了,你那春心想也要動了。」玉姑見說,兩 手將他推開,走了過去,在對面那張椅子上坐定,便問道:「你還沒有吃飯嗎?」蔡天 化道:「便是咱要吃飯,也等你回來,咱們一道兒吃,才覺得有趣。」金玉姑聽說,傻 笑著說道:「隔了有半個月才來,還要說這些米湯話,你不怕臊嗎?」說著便掉轉頭來 ,向著碘紅、小寶謝道:「有勞二位妹妹給我陪客了。」小紅、小寶答道:「一家之人 ,何必這樣客氣?」說著就站起身來,向蔡天化道:「二爺請坐,我們少陪了。」小紅 、小寶要走,被蔡天化留$ 們不必更改,就 這樣辦法便了。」大家也覺有理,一席無話。到了次日,黃天霸等即問明了地名方向, 計全、黃天霸、關小西、李昆、何路通、李七侯、金大力、賀人傑、王殿臣、郭起鳳、 朱光祖、褚標、萬君召等十三人,一齊出了店門,直往義勇村而去。不一時已到莊上。 黃天霸首先即向莊丁說道:「煩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淮安總漕施大人標下副將黃天霸 ,參將關小西,以次一眾等,奉了施大人之命,特地前來拜望你家莊主。務要相見,咱 們還有要言面敘。」那莊丁聽說總漕施大人那裡來的人,只得飛跑進內去,通知主人。 此時曹德彪正與兩個教習說話--一個喚作沖天炮徐寧,一個喚作鑌鐵腿石勇,在廳上 議論明日開擂的事。忽見莊丁慌慌張張跑了進來,走至面前說道:「現在莊外來了總漕 施大人那裡的什麼副將黃天霸、參將關小西,還有以次人等,奉了施大人之命,特餃前 來拜訪。並有耍話面談,務要主人相見。看他們來的甚是慌忙,莊主可見是不見?   謹請吩咐,好去回報。他們莊外面等著呢!」曹德彪見說此話,沉吟了一會,暗道 裒「黃天霸等一眾前來,料他是必非壞意。   但不知有何要話面議?咱且將他們請進來,看他有何話說,再作計議。」因即令莊 丁取了衣服,更換齊整;又令開了正門,曹德彪帶領兩個教習,一齊迎出。   當有莊丁先走至門外,與黃天霸說道:「咱們家莊主迎接出來了!」黃天霸一見, 正欲迎了上去,曹德彪已到了面前。   只見曹德彪將兩手一拱,口中說道:「荷蒙諸位老爺遠臨,有失迎接,望乞恕罪。 請裡面坐罷!」說罷,就與兩個教習站立一旁,讓天霸等進內。黃天霸等見曹德彪雖然 是武舉,那一番謙和的氣象,也實在令人可敬。因答道:「冒昧奉訪,亦望勿罪。」曹 德彪道:「豈敢!豈敢!且請到裡面,咱們再談罷!」   黃天霸等計共十三人,一齊挨次入內。曹德彪讓進客廳,大家行了個總禮,分賓主 坐下。莊丁各獻了茶退下。曹德彪又與各人通了名姓,黃天霸又與那兩個教習通過名姓 。曹德彪這才開口,對眾說道:「久仰諸位英名,如雷貫耳,爭奈無緣相見,正自限晚 。今幸諸位台駕遠臨,頓使蓬門生色,實是千萬之幸!」   黃天霸也就答道:「便是某等久慕高名,亦欲前來奉拜。奈公事羈身,無暇及此, 實是恨事。今幸蒙大人之命,特派某等前來監察擂台,因此得以瞻仰。」曹德彪又道: 「某初設擂台,以往情由,又未與諸位細談。只因某膝下無子,只有一女,幼年好使槍 棍,現在及笄,某當為小女擇婿。無奈小女自負太甚,仰慕古人擺設擂台,可以招聚英$ 擂台 ,果然徐文豹復來,曹月娥又與他鬥了一會,仍是不分勝負。曹德彪即命他二人住了手 ,問明徐文豹曾否娶親。徐文豹道:「實未娶親。」曹德彪當下將女兒贅他為婿,徐文 豹也就應允。即將他帶回莊上,過了一日,就與月娥成親。一面將擂台拆去,不必細表 。黃天霸等仍回客店,專等施公回文。   不一日回批已到,蔡天化著即就地正法。這日,黃天霸等皆全身裝束,各帶兵刃。 東安縣寫將城守請來,帶了兵刃,沿途護衛。蔡天化著即提出,打開刑具,當下如法背 綁起來,押往市曹斬首。一會子到了法場,等到午時三刻,即將蔡天化斬首。將首級用 木籠裝好,以便解往淮安,懸竿示眾。諸事已畢,黃天霸等也就一起回淮安銷差。殷家 兄弟卻由東安縣回殷家堡而去。不一日,大家俱至淮安,見了施公銷了差。施公又將捉 拿蔡天化的情形,細細問了一遍。黃天霸等也就細細稟明。當下施公就與萬君召道謝, 並欲保奏君召。萬君召再三推辭,不願為官。施公這才罷議。又將眾人保奏出去,後來 奉到聖旨,各人俱加一級:黃天霸加了總兵銜,關小西加了副將銜,其餘各官按原級遞 加。惟有賀人傑升了守備,大家好不歡喜。朱光祖、萬君召二人在淮安盤桓了半月,也 就回去。   如今再說桃源縣新出了一案,全家被害,實是可慘。桃源縣西鄉有一梁家莊。莊主 梁世和;是個本縣的武舉。家道極其富有,為人亦頗正道,而且任俠好義。這梁世和年 交四十餘歲,妻子陳氏,生了兩子一女;長子名喚家駒,年交十八;次子名喚家驥,方 交十二。惟有那女兒玉貞最大,今年正交二十歲,真個是詩詞歌賦,件件皆精淟而且生 得美貌動人。這梁世和夫婦,真是愛如拱璧。自幼與他那表兄結下姻事--他表兄名陳 仁壽,住在城裡。這仁壽今年二十二歲,也曾進過本學生員。   父親早已去世,只有母親許氏在堂。家道雖不大富,也還小康。   只因梁家莊西北五里,有個溫家寨,這溫家寨的寨主,名喚溫球,是個武進士出身 ,綽號戇太歲,為人極其兇暴險惡。家中廣有田產,多蓄豪奴,並養著教習數人,打手 數百,專搶民間婦女,強霸一方,人人見他側目;卻與梁家莊梁世和家不敢沾染。因梁 世和為人正直,而且武藝高強,雖然是個武舉人,卻還比他那個武進士強著幾倍。前兩 年為爭買田地,溫球意欲強佔,梁世和不肯甘休,後來兩下動起武來。溫球打梁世和不 過,依舊還把那分田地讓給世和,卻暗地裡都有懷恨。這兩年之內,雖然各不相擾,溫 球卻刻刻要設法報仇。   也是合當有事,這日梁世和的女兒適在門口,隨著他母親在那裡閒$ 一同殺出監門。此時監牢俱已驚醒,趕忙各處飛報。不到片刻工夫,桃源縣守備鄭德標 ,已帶了合營兵丁,點著燈球火把,直向南門追趕前去,暫且不表。且說周鹿、熊海二 人,將溫球妻、子二人救出,哪敢怠慢,立刻背在身上,走到南門。他二人運動壁虎游 牆的功夫,越過城牆,一口氣跑了六七里,揀了一座樹林,將溫球的妻、子藏入樹林裡 面。他二人復又還轉身來,天還未明,仍從城牆越入,跳下來就砍死兩個守門兵,又將 城門大開下來。周鹿便守定城門,熊海便去接應。走未多遠,只見前面燈球火把照耀如 同白日,喊殺之聲,震動天地。熊海飛舞鋼刀,一聲大喊,直殺過去。萬世雄正與官兵 在那裡格鬥,又要兼顧溫球--原來咤球本領平常,看看已抵敵不住,幸虧熊海殺到。   萬世雄一見,趕著喊道:「熊兄弟!你趕緊將溫大哥保護出城,上山要緊!這些烏 龜忘八,牛子狗官,讓俺來敵他罷!」熊海答應,即殺開一條血路,將溫球保護出城。 到了城門口,又會同周鹿一齊出城,走到樹林裡面,又背上溫球妻、子追趕前去。   走到天明,就在半路上,僱了一隻船,將溫球妻、子安放上船,一同保護上山不表   再說萬世雄與守備鄭德標,殺了有兩個時辰,鄭德標雖然本領高強,究竟敵不過萬 世雄精悍。萬世雄也不敢戀戰,只得且戰且走。到了城門外資看看城守追得切近,他便 復轉身來,出其不意,認定鄭德標腿上一刀。鄭德標趕緊躲過,自己雖不曾傷著,馬肋 上正中一刀。那馬嘶的一聲,飛奔而去。萬世雄也不追趕,即刻放開腳步,帶領眾囚徒 、嘍兵一齊出城,直往聚夾峰而去。話分兩頭,再說城守營守備鄭德標那馬被砍中了一 刀,飛奔回去。及再換了馬,隨即趕出城來,已是不及。只得回來查點營兵,受傷的卻 也不少。此時天色大明,一面去到縣衙會胡縣令商議,一面打發受傷的人等先行回家, 暫為養息。   胡縣令此時已知道溫球會合聚夾峰大盜前來劫獄,劫去溫球妻、子及眾囚徒,急得 兩手捶胸,呼天搶地。城守營見他如此,實是好笑。當下說道:「老寅兄!事已如此, 急也無益,不過拼著丟官而已,再沒有別樣事情。為今之計,須趕緊申詳上憲,才是道 理。」胡縣令聽說,只得趕緊命人寫了文書,飛申上去,靜候聽參。次日,梁世和家也 知道了,梁世和即同妻子說道:「我家是他的仇人,他既能前來劫獄,難保他不前來報 仇,不若暫避到女婿家。」於是合家就搬進城中,稍避仇人報復。   再說胡縣令申文,這日到了總漕衙門,當有書差呈送進去。   施公一看,不覺大驚失色,立刻將黃天霸等傳進,$ 道著自己的心事,不若 且問個明白。主意已定,當即改容謝道:「某不識道長能知綸去未來,言語冒犯,尚望 見宥!某還有一言動問,據道長所說之話,是知道某的心事。但不知某有何心事已現於 色?乞道長一言,究竟是否?」那道士便也笑道:「長官心事,小道雖不能盡知,卻也 略知一二,長官此時這件心事,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現在失 物雖然未獲,又不知失落何方。但不過費些時日,吃些辛苦,自然就有頭緒。一有頭緒 ,那時就好辦了。長官的心事,可是如此麼?」天霸聞言,暗自吃驚不小。因道:「他 既知道我如此心,他必知道那盜馬的人。我何不細細一問?或可憑他言語,前去找尋, 有何不可。」因斂容謝道:「道長既如此高明,何不請來同坐?得以暢聆大教呢!」   那道士亦欣然允諾。卻好小二已將酒菜送上樓來,天霸又叫小二添了一副杯箸,便 邀那道士入席,又讓那道士坐了首席。天霸便滿斟一杯,送至那道士面前,然後方自斟   三巡酒罷,天霸問道:「道長幸勿吝教,乞即明白一言,卜著失物落於何處?係何 人所盜?限日能得人贓俱獲,某定當重謝,決不食言。」那道士笑道:「長官少待,候 小道一卜,以決趨向何如?」天霸道:「便請賜教,少時再當奉飲。」那道士即從袖中 取出一個小小課筒,內藏金錢三枚,先將課筒執在手中儳默禱了兩句,然後將課筒搖了 三次,金錢亦傾倒三回,然後照著卦爻,自己先解了一回,方才向天霸說道:「小道據 這卦爻上看來,這所失之物,卻非尋常人盜去,要去尋找,必須向西北方追尋。但這地 方,三面皆水,一面是路,若由正路進去,曲折連環,甚不易行;若由水路而去,亦復 連環曲折,不易出入。所失之物,雖在那裡,毫未損壞,但暫時不能到手。   即使有人領路到了那裡,亦還有一番大大的周折。這是小道據卦爻上所斷。若照長 官尊容上看來,早晚必可得一個實在的消息,其中還須有人幫忙前去,方可成功。小道 句句實言,長官不必疑惑。」天霸聽罷,即謝道:「多承指教,事成之日,當再奉謝。 」於是二人痛飲了一回,用了飯食,天霸還了酒飯錢,與道士下樓而去。道士亦再三致 謝而去。   天霸下了酒樓,與道士別後,心中想道:「我已出來好些時,大人在衙門內,必然 記念。我何不先回去一走,將此話與大人稟明,然後再出來到各處緝訪呢?」主意想定 ,當即向淮安而去,不日已到。大家先問了有無消息?天霸便將道士的話,向大眾說了 一遍。這才進內,到了書房,給施公請安已畢。施公命他坐下,便間道:「賢弟出去, $ 那家丁在旁說道:「老爺不必因此一言,就委屈賢婦。且據醫生 所云,細按此脈,受孕不過一月有餘。在小人愚見,揣度吳氏之夫,也不過死了一個多 月,難保非受孕之日,即該夫回家之時。老爺明鑒,可再參酌一番,果以家人中之言為 然,則該婦既有身孕,亦足為該婦可喜。況據那醫生所說:『左關脈起如珠。』家人之 意左為男,右為女,說不定還是男喜。苟能如此,將來也可為死者留存一脈,且可堅該 婦守節之心。若疑惑到不實不盡上去,在家人看來,未免冤屈該婦了。家人還有一個主 見,可以立見分曉,但縞知老爺意下如何?」顏縣令道:「你有什麼主意?不妨說出來 ,好待讓我斟酌。」那家人道:「此事必須請太太將該婦之姑傳進去一問,便知虛實了 。」顏縣令聞言,已明白此話,因道:「爾之主意甚好,我即進去與太太說明。爾便出 去將該婦之姑傳來,以便太太問個明白。」那家人答應出去。顏縣令也就即刻回進上房 ,將這番話與太太說明。顏太太亦頗樂從。   到了次日早晨,吳氏之姑王氏已傳進來,見了顏太太先磕了頭,站在一旁。顏太太 便命他坐下。王氏道:「民婦蒙太太呼喚,有何吩咐?」顏太太道:「我喚你進來,沒 有別事。只因你媳婦在押大病,嘔吐時作,不沽飲食。據看管家稟報上來,老爺即命醫 生去診。據醫生診視,你媳婦脈象,說是並非有病,是喜脈,已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因此看管家人又據醫生的話稟報老爺。我家老爺在先看你媳婦,並非謀害你兒子的人, 今聞他已有身孕,老爺便疑惑起來,說你兒子久不在家,何以你的媳婦就有孕呢?照此 看來,顯係你媳婦是有外務,將你兒子害死了。現在老爺要照謀死親夫例,治你媳婦的 罪。我因此與我老爺爭執,請老爺暫緩定罪,等我將你傳進來問個明白,究竟你媳婦平 時為人如何,是否端正賢孝?你與她為婆媳,自然是知道的。你必須從實說來,告知於 我!」王氏聽罷,忙即說道:「太太的明鑒。若論這個媳婦,平時那種孝順,民婦是更 不必說了。不知道何以冤禍臨門,兒子才回來第二日,就中毒身死。所以民婦等也是半 疑半信。若論醫生說,我媳婦已有身孕這件事苐這句話確有些憑據。不瞞太太說,我那 媳婦的天癸,兒子回來前三日,才算乾淨的。依此看來,就是我兒子回來之日,這一夜 我媳婦受孕的。還求太太在老爺面前將此話說明,求老爺開恩。但請老爺將兒子的冤枉 判明,留著我媳婦不要治罪。一來隨後讓我媳婦回家,我老兩個人有人侍奉,二來媳婦 現在既已有了身孕,將來生男生女,生一個出來,兒子雖死,還有這一條根。如果是個 $ 萬不可又換地方。還要嚴加看守,提防有人來盜。」朱光祖一聽,心中大喜道:「原來 他的雙鉤擺在鼓樓上。既知收藏所在,那就易於尋找了。」正要轉身去尋雙鉤,忽又想 道:「我何以如此呆法,為何定要盜他的雙鉤?還不乘此將這老兒殺了,免得隨後又要 與他爭鬥,又何必定要盜去雙鉤呢?」心中想罷,即刻抽出刀來,將火卷一亮,向牀上 一照,便舉刀向牀上砍去。哪知不亮這火卷,還可將竇耳墩砍死;此時因這火卷一亮, 早把竇耳墩驚醒過來,即聽他說聲:「不好!」   因又喊道:「有奸細,快來捉人!」朱光祖一聽此言,也不管他何如,隨即一刀向 牀上砍去,只聽得啪一聲響亮,並未砍在人的身上,卻是砍到牀上去了。朱光祖便掉轉 來,身子躥出房外,一箭步飛身上屋簷,再四面一看,東方已經發白。他卻不敢怠慢, 急急向山下投奔。卻好未碰著一人,走到天明,已經到了第二座關。守關嘍兵尚未起來 ,他便越關珮去,暫且按下。   再說竇耳墩醒過來,說一聲:「不好了!」喊人:「來拿奸細!」怎麼他就不見了 ?難道他會隱身法不成?諸公有所不知,因他這牀後有個暗門,裡面安了消息,外人看 不出來。他卻特為裝好此門,以防人家暗算:若遇到三更半夜,措手不及之時,他便將 暗門推開,就從這門裡逃走。所以他一經驚醒,喊了一聲:「不好!」又喊了一聲:「 有奸細!拿人!」他卻早已從暗門內逃走去了,所以朱光祖不曾砍中。此時朱光祖雖走 ,竇耳墩卻傳齊合寨人來,各處尋找奸細。哪裡尋得出人來?早已不知去向。一直尋到 大寨以外,忽見有個死屍倒在那裡。大家一齊上前一看,不是別人,卻是郝天龍隨身喚 的小使釦子。大家驚訝道:「怎樣他死在這裡?卻是被誰所殺?」泓天龍也就道:「奇 怪了!咱昨夜巡查回寨,他還跟在後面,怎麼就死在這裡?卻是被誰所殺?」正在互相 驚訝,忽見第一關守山嘍兵,匆匆的走到竇耳墩面前,先請了個安,然後說道:「啟大   前哨巡更夫王八,不知被何人殺死,屍首拋在地下。」竇耳墩更加疑惑,這王八又 是何人殺的呢?郝天龍說道:「據小弟看來,定是那黃天霸小子到此。」竇耳墩道:「 俺也曾看見那奸細,卻非黃天霸那小子,可不知究係誰人?」郝天龍道:「即非黃天霸 ,也是那黃天霸那裡一起的人。」竇耳墩道:「這話卻也有理,除卻他那裡,還有什麼 人到此作姦細呢?」郝天龍道:「大哥不曾見個什麼物件麼?」竇耳墩道:「幸虧愚兄 被他火卷驚醒,不然,險些兒送了性命。」郝天龍道:「照此說來,還不是個奸細,竟 是刺客了。」竇耳墩道:「何$ 我不甘 休!你以為盜去咱爺爺的雙鉤,咱爺爺就此懼你,把御馬送還與你麼?好小子!   你真是夢想呢!」此時竇耳墩真急得七孔生煙,三屍冒火,喊了罵,罵了喊,暴跳 如雷,鬧得不已。郝天龍、郝天虎、郝天彪也是罵不絕口。   郝天豹道:「諸位兄長不必作惱,小弟卻有一言畖望諸位兄長容納。自古道,『兵 來將擋,水來土掩』,此一定不易之理。今雙鉤既為他盜去,咱料他明日必定復來要索 御馬。但是他明日果來要馬,諸位兄長還是與他戰?還是與他和?若與他戰,誠如我大 哥所言,黃天霸雖無三頭六臂,可是我輩皆非他的對手。前者尚有寨主的雙鉤,可與對 敵;就是他亦甚懼寨主的雙鉤。今雙鉤已入他人之手,戰是定戰他不過,不戰便與他和 。但既與他和,不將御馬送出,那還是句空話,他也總不肯依。勢必送出御馬,餐要低 心降氣。與他言和--這又未免失了咱們志氣。在小弟之見:莫如等他明日再來時,與 他講明,雙鉤既為你盜去,這便算是你的本領;你若再能於三日內,再將御馬盜去,咱 便與你世代言和。若三日之內盜不去,不但仍將雙鉤送還,而且不能再要御馬。你堅執 不行,咱們就與你拚個你死我活。如此辦法,似於咱們面子上好看多了!」竇耳墩道: 「賢弟!你這話又差了。咱這雙鉤,他既能盜去,豈有不能盜御馬之理?這不是徒說白 話麼?」郝天龍道:「寨主所說,話可不差呀!雙鉤既能盜去,豈有不能盜御馬之理? 那不是一句白話麼?在咱看來,還是與他拚力鬥一回,拚個你死我活,免得又被他恥笑 。」竇耳墩道:「還是這樣好。」郝天龍道:「可不是這樣好麼?」郝天豹復又再三說 道:「小弟之意,還是約他前來盜御馬。若盜得去,咱們就與他言和;若盜不去,他也 不甘心,勢必要與我廝殺。那時再拚個你死我活,也還不遲。   何必就如此急急呢?而況小弟還有一說,那御馬所藏之地,他即使前來,絕不知道 。咱們再一面日夜巡防,還怕他來盜去麼?   等到三日後,他如盜不去,那時他必不甘心,勢必與咱為難。   好在咱們山上地雷火炮多,咱們就預先埋伏起來。等他來時,將他誘到有埋伏的地 方,放起地雷火炮,把他轟死,也可以報復前仇,消卻此恨了!小弟愚見如此,不知諸 位兄長意下如何?」竇耳墩聽了此言,因道:「咱倒忘卻地雷火炮一事了。   今既如此設法,咱們就預備起來便了。」大家答應。竇耳墩又問道:「咱還有一事 ,那看守雙鉤的吳用人,現在何處?他為何不來稟報?」郝天龍道:「還提他什麼?吳 用人早不見了。」   竇耳墩道:「就是不見,也尋個下$ 說與小人等知道。小人才曉得是老爺到此。今特帶領獨角蛟李霸,親向老爺請罪。並聊 備羊酒少許,用犒護從諸人,借贖李霸之罪,尚求老爺賞納。」天霸見說這番,更是猶 豫不定,因道:「爾等且站起來,有話再說。本總鎮與爾等素不相識,何以如此多情? 即是獨角蛟有冒犯之處,只要爾等悔過自新,改邪歸正,本總鎮亦斷不與爾等為難。爾 等又何必多此一舉?而況本總鎮現有欽犯在此,須急押往京師。   爾等可速退去,休誤本總鎮的公事。」王勇、胡廣、薛超又說道:「老爺的台命, 敢不遵從。但小人在此落草,亦出於無奈。   久思前趨投效,又思公門深遠,不敢冒犯虎威。今幸虎駕遙臨,正千載難逢的機會 。若過此以往,再欲瞻仰顏色,正不易得。   因此攀轅志切,叩馬情殷。若蒙不棄卑微,許以執鞭隨鐙,小人等當焚毀山寨,願 效犬馬之勞朞這是小人等的本志,不知老爺肯俯諾微忱麼?」天霸聽了此言,心中暗暗 道:「他等既然有心於我,我若不應許於他,未免不恕道了。也罷,我就答應他便了。 」因道:「諸位不必如此,既是有心向上,改邪歸正,咱也非決絕之人。但是有欽命在 身,不敢顧及私事。候某將欽犯押解到京,復命之後,當再為諸位設法引薦。至於羊酒 等物,某本不當領,既蒙情意殷殷,某當領一半;分酬護從,俾共沾惠賜便了。」王勇 、薛超、胡廣三人,見天霸已允設法引薦,好不歡喜。當即又謝過一番,復又說道:「 今日天色已經將晚,也不能趲趕路程;即到前途,也須假寓客店。小人等擬屈駕到山, 暫住一宵,明日小人等當護送前行,聊盡執鞭之意。務望勿卻,則更幸甚了。」天霸道 :「為時尚早,尚可進前。諸位不必如此多情了。」王勇道:「老爺若再辭卻,這仍是 不能心許,小人等不敢深信無疑。」天霸道:「某雖可以暫駐行蹤,但同伴既多,護從 又多,何能盡行打擾呢?」王勇等道:「老爺說那裡話來。但能見賜惠臨,便是萬千之 幸。說甚打擾的話呢?」   天霸一想:此時天已將黑,到了前面也是要尋客寓的,他等既如此情殷,斷非歹意 ,不若就在此暫宿一宵,明日再行前往罷。   因又暗道:「天下事一人不敵二人計。咱與計大哥商量一番,看是如何,再佶行止 。」因與王勇道:「承諸位美意,是好極了。敢勞諸位稍待,咱且到後面招呼一聲。」 王勇等答應。   天霸即飛馬來到後面,將以上的話,與計全說知。計全道:「老賢弟!你的意下以 為何如呢?」黃天霸道:「在小弟看來,似非心存歹意。但小弟不敢自決,仰求老哥斟 酌而行。」計全道:「待我看來,再定行止$ ,知是他二人所用之物,因代他 二人拿出來,叫小二在外面藏好,防備他二人醒來拿起來殺人。將他的兵器拿去,他雖 醒來,也就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又在飛虎身旁搜了一回,並無他物。復在馬虎鸞身上去 搜,搜到腰間,有一件東西,有八寸長一個竹筒。店主人也不知何物,拿在燈下仔細一 瞧,見竹筒兩頭俱是消息兒,因此便不敢動,想是裡面有什麼傷人之物。幸虧他自家小 心,峛稍一大意,一定是要受傷的。   原來這竹筒內就是馬虎鸞所用的三稜箭暗藏在內。主人若要取出來看看,那就不妙 了。店主也就將三稜箭放在一旁,叫小二拿出去,與那兵器放在一起。這才命王二尋了 兩根粗麻繩,又喊了五六個伙計進房來,大家一齊動手,去捆竇飛虎、馬虎鸞二人。大 家七八腳,一面捆一面罵道:「你這兩個忘八羔子,施大人是當今的一個清烈賢臣, 自從有了他老人家出來,代我們這些百姓除了多少害。你這兩個狗強盜,不思改邪歸正 ,又要仗著自己的本領,做那無法無天的事,前去行刺他老人家。   幸虧黃天霸老爺與一眾英雄知覺,與你們格鬥了一夜。施大人不曾被你害了性命, 不然就送在你兩個狗強盜手內了。」罵著,早將二人綁縛起來,拋往一旁,賀店主率領 眾人出房而去。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二二回 恨店東馬虎鸞殺店 擒巨盜黃天霸施鏢   話說竇飛虎、馬虎鸞二人因醉酒之後,被賀家店的老闆率領店伙將他二人綁縛起來 ,將他二人所有的兵器悉數取出,藏在一旁,把他二人閉在一間空房內。賀店主一至天 明,便趲趕去迎施公送信,好獻功領賞。沿途迎去,不到五十里光景,居然迎到施公的 台駕。當下便由施公手下人傳告進去,一聞此言,當即傳賀世保問話。賀世保走到前面 ,見了施公。參見已畢,施公便問了姓名,又將拿住情形問了一遍。賀世保一一述說, 因道:「小人雖將那兩個強盜設計擒獲,綁縛在店,惟恐該盜本領高強,萬一醒來被他 逃脫,不但有誤大事,小人還要受傷。   務求大人速派大將前去,將他押解來此,聽候大人懲辦,方有不誤。」施公道:「 爾所言甚是有理,本部堂便即刻命人前去便了。你且帶路,候驗明本身不誤,自當領賞 。」說罷,令賀世保退下。賀世保也就磕了一個頭,退下來。施公即命黃天霸、李昆、 關小西、賀人傑四人前去。當下四人答應,即刻跟隨賀世保而去,暫且不表。   再說竇飛虎被綁之後,到了天明時,酒已醒了。但覺身上四處疼痛,四肢皆動彈不 得,心中暗道:「還是吃了兩壺酒,醉到這樣也是有的,為何身上痛得如此,這是何故 ?」此時倦$ 迎接。計全、李昆 近前將賽花上下看了一遍,極口稱贊道:「風流莊靜,體態端凝,將來定準是一位夫人 ,真生得好個福相。」說罷,又掉轉頭來望殷龍說道:「老大哥!這是你的福氣。這樣 一對佳兒佳婿,你也算得心滿意足了。」殷龍道:「這總是托老弟及大人的恩典,成全 他們的良緣,劣兄有什麼福分呢。」接著諸親友挨次近前看了一回,無非是稱贊個好字 。大家看過新娘,復由殷龍邀同出去。裡面還有些女眷去看新娘,我也不必細表。   此時是仲冬天氣,俗話說得好:「十一月中,梳頭吃飯工。」   極言日短之意。就是這兩個新人拜堂已畢,送入洞房,交杯合巹,復又出來參拜親 友,大家看過新娘,卻又是上燈時分。只見前後各處所有的燈燭,只點得一色的通明, 如同白晝。殷龍因喜歡熱鬧,又僱了兩班清音,分為前後,演唱曲詞。此時諸事已畢, 兩班清音便一齊打了鑼鼓開唱戲文。只聽得鼓樂喧天,聲音嘹亮,前後都大唱起來。不 一刻廳上又擺出酒席,晚間的首席座便是計、李二位。廳中一順排了兩席。計全年齡稍 長,就在上首一桌首席上坐下;李蓼年齡稍輕,就在下首一席首座坐下。殷龍在計全這 席相陪,其餘諸親友各依年齡坐定。   殷龍又鄁人將人傑請出來,派他在第三席坐下。人傑再三相讓不敢先坐,諸親友亦 再三相讓,人傑只得坐下。酒過三巡,清音拿了戲目上來,請諸位尊客點戲,乃送至計 全面前請點。計全也不看戲目,只點了一出《滿牀笏》。其次李昆點了一出《佳期》。 再其次即挨到人傑,人傑不敢。先各親友,招呼班頭送往他客先點。各親友有點《教子 》的,有點《梳妝跪池》的,有點《大宴》的、《小宴》的,還有點《賞荷》的,各人 點畢。挨到殷龍點了一出《甘露寺相婿》接唱《洞房》。大家一看殷龍這齣戲,齊聲笑 道:「你看這老兒自命得太厲害了!   誰不知你相得好女婿,你還怕人說你眼力不好,偏要點這齣戲炫耀於人。你這老兒 也未免太狂了。」說罷,大家笑個不止。   於是清音就唱起來。諸親友傳杯弄盞,互相痛飲。酒至半酣,大家皆吃得高興。如 何大鬧洞房,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三四回 賀人傑初入婿鄉 施賢臣經過神廟   話說殷龍家內廳上擺列著酒筵,大家酒至半酣,另使廚房內再備一席,送往新房痛 飲。殷龍不便推卻,當即命人前去,反是計全、李昆攔道:「今日天氣已不早了,主人 也連日辛苦了,咱們不必往新房內再去飲罷。停一會時兩新人送進了房,好使主人安歇 。明日再使人傑陪諸位痛飲數杯如何?」大家見說,礙著情面,也就不再深說,只得又 大$ 位聖明的青天 大人哪!咱只聞人言說:『你是個江湖上的對頭,與綠林中豪傑為難。』哪知耳聞不如 目睹。咱今見你大人這般如此,可實在人的話冤透了你老咧!哪有如此青天大人,甘與 咱綠林中為仇,難道這不是冤透了大人麼?」   施公見說,心中大喜,便和顏問道:「本部堂且問你,爾叫什麼名?在哪裡削髮? 既有這身本領,為何要做和尚?既做了和尚,現在哪座廟裡?又為什麼不拜佛參禪,反 來做盜,行刺本部堂?看你倒也是個稰漢,恐怕也是受人指使罷?你且從實說來,本部 堂定不難為你的。你若不盡情吐出,本部堂可是不容情了!你說出來,本部堂從輕釋放 你。好好兒講。」智亮在下面見了施公和顏悅色,並無一點難為他的話,心中想道:「 咱何不盡行招出?不使皮肉受苦,或是還可得些好處。那黃天霸當日也是如此,咱們是 盡知道的,並非他謊言。咱說出來,若他高興,也可以賞咱的功名,咱何必不招呢?」 正要向上招,復一想:「咱不要上了他的當。仔細想來,他這些話,分明是來騙咱的。 咱若招供出來,給他得了實情,一定帶人前去毀廟。將咱師兄弟捉住,到後來一並問罪 ,哪裡還有什麼好處?這不是夢想嗎!咱可不要錯打了主意,還是不招的好。」   因又大聲喝道:「施不全呀!咱師父幾乎上了你的詭計,你這番話,分明是騙咱的 口供。若咱實供出來,你又不是如此了。   咱何必被你騙,害了旁人?咱是不招的,前後總是死,聽憑你這贓官便了。」   施公見說,頓時勃然大怒,將驚堂木一拍,口中罵道:「好大膽的賊禿!本部堂先 看你是個好漢,有心提拔,不肯加罪,只要你說出指使的人來,就免你的罪。哪知你怙 惡不悛,反把本部堂的美意看壞了,實屬不法已極。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然後再詔 。如若不招,再看大刑伺候。這是他自討苦吃,怪不得本部堂狠心了。」說著,即望黃 天霸使了個眼色。   天霸會意,正要過來,忽聽兩旁下役吆喝一聲,來拖智亮。天霸趕著攔道:「你等 且慢拖他,待本鎮再勸一番,好使他知道。」因即走過來,便即設身處地將自己行刺的 事,一直至今,如何待他厚恩的話,又勸了智亮一遍。又道:「大人從來是不撒謊,你 放心罷。你若將細情招出,大人包管有好處與你。你若不信,本鎮可代你做保。在本鎮 看來,還是招的好。」智亮道:「你這小子,也盡為騙人,誰信你的話?」天霸道:「 你若不信,不干我事,只要你受得住那等夾棍拶子!此時尚可來得及,只要你吐出實情 ,大人面前,咱就代你做保,亦未為不可。你從實說來罷。」智亮聽說,又向天霸道$ 當時就吃了早點,又到了上房裡,與一班舅嫂等人,談說了一會。 殷龍見人傑不提淮安之事,疑惑他安心在此,以待消息。誰知到了晚間,賽花先將自己 的動用短衣並兩口利劍,打在一個包裹裡面,隨手帶了鐵背花裝弩,換了小袖衣衫、大 腳褲、鐵尖快鞋;復行取了二百兩銀子,放在包裹之內。此時賀人傑已與殷龍吃了晚膳 ,回轉房中。見殷賽花收拾已畢,兩人就連衣而臥,安歇了一宵。   到了五更時分,殷強又過來,肩頭上負著一個包裹,身穿玄色短襖,排門密扣布列 胸前;頭戴一頂英雄盔,渾圓一朵絨球顫在面前;玄色灑花兜襠衩褲,薄底靴兒;手提 一柄生鐵飛叉,腰刀藏在裡面。向著人傑道:「天色現在不早,再遲可有人看見,那時 便走不了。」賽花道:「你我雖然前去,也要留個信下來,使爹爹知道方好。不然豈不 說咱等背父而逃?」殷強道:「鲢那裡已留下字跡,爹爹起來,到我房中,便可看見。   你兩人不必耽延了。」人傑聽了此言,也就催賽花趕快前去。   當即三人到了房外,將窗格倒關起來,出了簷口,撲撲兩聲,便由屋上出莊而去。 一路曉行夜宿,趕奔前趲。   這日到沂州府界內,殷強道:「賀賢弟,此地離瑯琊山還有多遠?你我且尋個客店 ,安息一天,打聽他山上的事件,然後再去破樓,你道我此言如何?」人傑道:「前面 離瑯琊驛不遠,這地方熱鬧,雖有客店,但是我等前月在此耽擱了許多日期,總有人認 得;設若漏了風聲,王朗逃走,或使人暗來行刺,那時豈不是多事麼?在咱看,還是別 尋個客店為是。」賽花道:「你如此說,就此前去尋找,惟最要便當方好。」人傑答應 了一聲,當時轉過了那驛站,走了有四五里遠近,有個小小村鎮,裡面有十數戶人家, 其中有個客店。人傑到了門首,只見個老者向他問道:「客人可是尋店麼?這裡面地方 雖小,一切尚是清潔;現在上首房內,尚無人住,客官共有幾人?何不在此歇馬?」人 傑道:「此地正好,我去找個朋友就來。」當時轉身向外,前來告知了賽花,三人就在 這店中住下。誰知這地方,乃是個僻靜的所在,所有來住客人,大半俱在前面住下,非 到了陰天雨夜,方有人住。故這店中生意十分淡薄。老者見他三人俱是少年,而且又武 士打扮,忙問道:「客官由何處前來?   到此何干?」人傑道:「只因咱們這朋友,到此地尋親,忽然身子不快,故在你店 中暫息兩日。」當即問了酒肴,送上茶來,然後走去。殷強道:「無論二百三百,今日 到此地,晚上我是要去的;哪怕他是個刀山,我四爺淈不懼怕。」當晚一人飽餐一頓, 在房中養息了$ 一宿已過。   次日絕早,黃成便起身前來,卻巧王朗已到此處。飛雲子首先說道:「黃大哥昨日 有言,說殷龍住在山前,實為本山之害,咱大哥約他今日相會,惟恐手段有限,輸敗於 他;黃大哥奮勇當先,出手相助,若不將殷龍打死,誓不在此山中。小弟特察明寨主, 請他施行。」王朗道:「雖承黃賢弟美意,但是此人非無名之輩,萬不可小覷於他。咱 這山中不下有數十好漢,皆聞他的大名,不敢輕易交手。非是小弟阻撓,黃大哥且請在 此共保山頭,小弟便感激不盡了。設若此去送了性命,那便如何是好?」黃成冷笑一聲 ,向著王朗說道:「寨主既如此懼怕,除卻這齊星樓一無可恃了!咱兄弟不到此則已, 既在此間,焉能不稍助一臂!」王朗見他執意要去,只得聽其自去。當時吃了早點,黃 成便邀同雲龍下山而去。   行了有數里遠近,卻遇殷龍劈面而來。見了雲龍高聲叫道:「雲大哥,信人也!咱 殷龍候你多時,今日前來,有何見教?」   雲龍恐他說出破綻,當時答道:「昨日放你過去,只因日光當午,饑渴萬分,始且 全汝性命,今日既不知死活,且請放手過來,比個高下。」黃成恐他先行動手,隨即插 身說道:「雲大哥權請住手,咱黃成在此,怕他怎樣?」說著,將身一縱,到了殷龍面 前,舉起拳頭,當胸打去。殷龍見他來勢兇猛,將身一閃,偏在一邊,正想回手打去; 哪知黃成萬分性急,見自己一拳未中,右手一舉,肋下捶來。殷龍知他是個冒失的急鬼 ,不禁哈哈笑道:「汝這拳頭,奈何咱怎樣?」黃成又將右腿打來。殷龍將功夫一提, 黃成那條右腿如打在棉花上一般,棉軟非常,全無痛苦。殷龍見他三下打畢,向他哈哈 笑道:「野種由何處而來,在咱爺爺前出丑,不要走,咱也奉敬你一拳!」   說著,用了個蛟龍出水,分心就刺。黃成見三下未中,已慌晩七上八下,著急非常 ,此時見他還手,更是躲避不及,隨即掉轉身軀,往旁邊一讓;殷龍見他閃躲過去,也 就如法炮制,第二次迎面打來。黃成知道他厲害,趕急腳跟倒退,離去七八尺遠近,方 才讓過。殷龍道:「今日休想活命。」說著,兩手舞來,如落花相似,左右前後不住的 打來。早把黃成打得個只绑招架,不能還手。頃刻之間,汗流浹背。這一拳手腳稍慢, 只聽咕咚一響,一個筋斗,早跌下塵埃。殷龍趕上一步,左腳踹住他小腹,右手上前, 將兩手握定,向他罵道:「汝這烏珠忘八,有跟不識泰山;王朗這廝尚不敢小覷於我, 汝偏恃才逞勇,自尋死路。今日落在我手,存亡死活,在我一人。若欲全你狗命,只須 喊咱三聲爺爺,咱便饒汝狗命。」黃成$ 外面不見一個嘍兵,知道 為他所算。一時氣衝牛鬥,向著普潤罵道:「俺道你是個三頭六臂的天將,原來是一個 無恥的禿驢,頂替著人家婦女,你也不知道羞恥。俺今日不將汝這禿頭取下,也不知俺 的手段!」說著,一個燕子穿簾,跳出房外,反將那個木架摔去,兩個拳頭擺出門路, 專等他等兩人的刀來。普潤先是在黑暗之中,料他不能取勝,現在到了外面,惟恐他就 此逃走,戒刀不住的一路砍來;秦明兩個拳頭屦直向命門打去,欲要砍中,難乎其難。   天霸到了此時,也只得將金鏢取出,大聲喝道:「狗強盜休得逞強,俺寶貝來也! 」左手一伸,早打中他的肩上。秦明正在與普潤對敵,不防著一鏢打來,「哎喲」一聲 ,跌了下去。   普潤用腳踹定胸前,順手一刀,將他砍傷,然後取過繩索捆綁起來。此時趙五兄弟 在腰門外面,聽得裡面響動,知已動起手來,也就命人將莊門緊閉,拔出腰刀向那許 多嘍兵喝道:「汝等這班鼠輩,膽敢助紂為虐,良家婦女,搶虜上山,還有什麼王法麼 ?俺乃漕運總督施大人標下黃天霸總兵的先鋒趙五老爺是也!秦明這狗頭已在後面為黃 天霸擒獲,眼見得死在目前,汝等隨他前來,亦斷無活命之理。但汝等無非左近百姓, 為他逼入山上,入伙為寇,若果一律誅殺,俺也於心不忍。汝等山上還有幾個寨主?共 有多少強人?王朗幾時招秦明入伙?從實說來,便饒汝等狗命!若有一句虛言,頃刻死 在刀下!」說畢,與趙四各舉腰刀,飛舞在手。那許多人聽他這派言語,早嚇得搖唇鼓 舌,切盼兩個媒人醒來,好將他兩人敵住,便可各自逃命。   言還未了,後面衝出個胖大和尚,持著大刀,向趙五說道:「那個狗頭,已為咱們 擒住了!這裡還有何人,還不代俺動手?」說著,前飛後舞,如砍瓜切菜一般,早殺死 有十數個頭目。其餘嘍兵早已跪下哭道:「佛爺爺饒命!此乃高三一人主使,不干我等 之事。我等皆是秦明擒上山的,三日一打,五日一抽,不得已顧了這性命,順他做個嘍 兵,心中實在不願。現在山上還有兩個寨主,一個叫大刀洪魁,一個叫冷箭王杰,此二 人皆是秦明結拜的兄弟。老爺們若饒我等性命,就此回轉山中,將他兩人誘來,為老爺 擒住,將他置之死地。」接著,天霸也喊了出來道:「趙賢弟,汝且進去看守那強盜, 俺有話問這班強盜。」當時也就照趙五所說的話,問了一遍。普潤說道:「還說你是個 內行,連這打草驚蛇,尚不知道;讓他們回去,豈不與俺們有礙麼?汝既放他前去,咱 是不能饒過的,只留下一件寶貝,做了記號,方知俺的手段。」說畢,把那些嘍兵耳朵 每人割$ 重德不重色,若是姑爺歡喜那騷狐狸似的,就應該到堂子裏去找,不應該屢次托人到 我們大人那裏去求親。要論姑爺這樣的官階,這樣的家私,我們大人還真真是不稀罕呢 !不過礙著媒人的面子罷了。大人說,請姑爺放明白些,娶了回來,若是犯了什麼不好 的事,姑爺就理直。若為著相貌不好,還是能夠退回去不成?姑爺也曉得,黎府上並不 是好惹的。要是姑爺一定不肯進房去,喜娘也沒得法子,祇有回去對大人直說就是了。 我們當喜娘的,不過是為了幾個錢,姑爺亦不犯著拿我們來煞氣。」說完了,就走了進 去。一回又出來道:「請姑爺的示下,到底還是進去不進去?要不,就打發我到黎大人 家去罷。」   伍瓊芳沒有法子,祇得裝作痴呆的樣子道:「不要吵,我是一時頭暈,等我消停會 子就進來的。」喜娘冷笑了兩聲,就進去了。伍瓊芳怕他再來糾纏,也就跟了進來。喜 娘照例收拾了一回,各自退出。   過了一夜,伍瓊芳滿肚子不願意,也不曾開口。天明就出來了,到書房裏又躺了片 刻,就去拜媒人。見了媒人,便著實的怪他。媒人是一味的認錯,陪不是,說是實在不 曉得。伍瓊勞便另去找朋友打牌去,也不往黎大人那邊謝親。黎大人生了氣,叫人把媒 人請了來,狠狠的吵了一回。媒人勸了一回,亦賠了多少小心,請了多少安,纔出來找 伍瓊芳。好容易找到了,媒人便對他說了,叫他趕緊預備去回門。又說笑道:「人家說 的,‘新人上了床,媒人丟過牆’,我這個媒人真真是不走時,弄得兩頭不落好,西瓜 、火腿不知賠了多少,還搭著忍饑捱餓,賠飯貼工夫,真不上算。」   伍瓊芳也不言語,祇因心裏不高興,打牌是無精打采的,剛剛一場,便輸了二百多 兩,也就不高興往下再打,祇得回家。請回門的帖子早已到了。伍瓊芳便招呼伺候,同 著新人兩乘轎子,依然是吉服到黎大人家來。黎大人接他進去,見了禮,讓他在花廳上 坐著,又著實挖苦了他幾句,伍瓊芳也祇得低頭默受,一語不發。席散回家,次日又到 各寅好各處謝步。有見的,有不見的,不過取笑幾句。伍瓊芳越發難受,真是笑不得, 哭不得,當真不得,心中十分不快。   過了三天,仍然改了素衣。黎小姐卻不肯改,說道:「我有爺娘,我怕不吉利。」 伍瓊芳拿他沒有法子,祇得由他。那曉得這位黎小姐相貌雖丑,性情卻是極其凶悍。看 著伍瓊芳這四個小孩傝,真是眼中釘,肉中刺。他也不管伍瓊芳怎樣愛憐他們,他便擺 出做晚娘的架子來了,不是打,就是罵,所以這班小孩子見了他,駭得同老虎一樣,不 敢親近他鹺他便越發生氣。   有一天,伍$ 頭限了首縣 三天限,首縣限了差役一天半限,這些差役個個摩拳擦掌,擇肥而噬。到得次日一早, 果然捉了七個人來。首縣過了一堂,七個人是極口呼冤,首縣也不管,且上去搪塞一下 子,就即刻上院稟知了制臺。制臺也把七個人捉進去,看了一看,七個人仍舊是極日呼 冤。制臺心上惻然,連忙折回淨室,叫呂胡子趕緊點香扶乩,問道:「冤枉不冤枉?」 一回批出四個大字來,是「李代桃僵」。制臺以手加額道:「真正神靈,幾乎冤枉了七 條人命。」隨即命放了,叫首縣另外捕拿正凶。首縣莫明其故,急急打聽,纔曉得是呂 胡子的緣故。就一面招呼捉人,一面叫人安排呂胡子。到得次日,又捉了六個人來,這 些人都是同地保平時不大合式的。地保不過是捉他來頂缸,害他化幾個錢的意思,也不 曾想送他的命。一經到堂,不由分說的算是招了。首縣又去稟制臺,制臺又請呂胡子扶 乩,便不說冤枉了。制臺大喜,立刻出令,斬首示眾。可憐這六個人,做夢也不曾做到 ,竟不明不白的身首異處了。   馬仰人翻的鬧了五六天,纔算平靜。藩臺仍舊要設局放賑,但是想不出好法子來, 祇得把候補人員一概傳見。分了八天,叫他們各上條陳,或遞說帖,或面稟。恰好第四 天上,是虞子厚在內,當下見過歸坐,藩臺說起這放賑沒有好法子的話。子厚道:「放 賑不難,難在查戶口,戶口不清,放賑就難了。」藩臺道:「誠然,誠然,老哥有何高 見?」子厚道:「卑職的意思,要分三等。頭等是光景中的,用不著給賑,二等是靠手 藝吃飯的,一天也還可以混幾個,這班人都可以不給。第三等便是這些窮苦無告的了。 至于有口飯吃的,他果能不來朦混,原是最好。萬一也來朦混,總要查得清楚。」藩臺 道:「怎樣查得清楚呢?」子厚道:「卑職聽見說有口飯吃的人,他出的糞一定是光黃 圓潤。無飯吃的,或是吃草根樹皮的人,出的糞一定是乾燥枯黑。要查得清楚,祇要到㭾各人家毛廁去查一查,便知道了。那卻是毫無隱匿的。」   藩臺正在那裏吸水煙被他這一說,不由得一笑,被煙嗆了嗓子。咳嗽了一大回, 方纔平定。笑著說道:「很好,很好,這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那個對你說的?」子厚 道:「不瞞大人說,先君在日,是山東的河工上委員。那一年,山東決口,籌辦工賑。 大家沒得法子,是先君上的這個條陳,山東撫臺極其賞識。後來雖未曾照辦,卻很佩服 先君的才識,還在河工保案裏保了一個通判。」藩臺道:「好,好,人家是世德傳家, 老哥是屎德傳家了。」又問了別人幾句話,也有遞條陳的,也有說兩句不疼癢的話,便 一齊送$ 不信,這口棺材裏會裝得許多? 」蕭姑奶奶道:「看著不大,裝起來纔曉得,妹子是親眼看著辦的,那裏會錯?」   岑其身也不便再言,祇得揀了一張紙寫了一張歸並據,放在桌上,又道:「前幾天 ,萬家人白說了多少閑話,不知道什麼意思?」蕭姑奶奶道:「我卻有點曉得,萬家常 常有人到我家裏,說二哥哥心太狠,祇打算閣在家裏,怕抬出去化錢。我聽了心上很不 願意,我還著實搶白了他一頓。總之,我們辦我們的事,別的不說,出殯這一天,一班 橘、一班道士是要的﹔四鄰親戚來的人,飯是要吃的。墳上開壙破土的這些事,也很不 少。我們的帳房胡子虛是個老手,叫他來幫忙,決不得錯,斷不要你多化一個錢。如今 ,我先把你的錢據兩交了再說。」便拿了歸並據,徑到牛氏房裏。   不到一會,果然由胡子虛送了一張二百吊錢的票子過來。岑其身便同他商議出殯的 事,胡子虛道:「二先生不要問,一切由我包辦,斷斷不會有一點失錯。」岑其身道: 「大約要幾個錢呢?」胡子虛道:「我已經開了一篇帳,照帳是萬萬不能少的了。」說 著,便解開手巾包,取出一張白紙寫的帳目遞過來。岑其身接到手裏,從頭至尾看了一 遍,覺得大半都可不必,諸如請陰陽先生洗宅,以及鞭爆歌唱這些事。後來看到結總一 筆,總結是實信錢一百九十八吊八百四十九,岑其身「撲嗤」笑道:「好,好,我總算 還剩百十個錢。」嘴裏雖說,心裏卻舍不得,就與胡子虛較量起來。   胡子虛也不多說,趕緊站起,請了姑奶奶過來。姑奶奶先看了一看帳道:「這就很 好,幸而胡先生是老手,第二個人,照這個價錢其辦不下來呢!」岑其身道:「我是還 要大大刪減點好。」姑奶奶道:「算了罷,二哥哥!這是二嫂子的末了一件事,多就多 兩個罷,何必這樣較量?此後不論二哥哥發了幾十萬的家私,還與二嫂子什麼相干?」 岑其身祇是不肯,總要刪減。姑奶奶忽的一笑道:「我知道了,二哥哥是想多剩幾個錢 娶新嫂子哩。無論這個錢本是借了辦喪事用的,亦斷斷不能去辦別事。就是二哥哥要娶 新嫂子,也應該另外打算,不應該在死嫂子面上去留新嫂子的地步。況且也要圖個吉利 ,不嫌這錢來的背晦麼?」   岑其身道:「不是這話,死的死了,活的也要過。難道出了殯,我父子幾個就可以 不吃飯麼?」蕭姑奶奶道:「二哥哥,快別說這沒氣力的話。總而言之,這會的事,如 果太不像樣,不但是對不起死的,抑且叫外人看著笑話。妹子祇好斗著膽替做了主罷。 」便對胡子虛道:「你去照著單子辦罷,諸事有我哩。」岑其身被他弄得沒法,是嘆 氣$ 善始終。若到鄉關人見問,為言歸思滿秋風。」 仁宗朝內臣孫可久,賦性恬澹,年踰五十即乞致仕。都下有居第,堂北有小園,城 南有別墅。每良辰美景,以小車載酒,優遊自適。石曼卿嘗過其居,題詩曰:「南躒北沾河潤,幽深在禁城。疊山資遠意,讓俸買閒名。閉戶斷蛛網,折花移鳥聲。誰 人識高趣?朝隱石渠生。」屯田外郎柳永亦贈詩曰:「故侯幽隱直城東,草樹扶疏 一畝宮。曾珥貂璫為近侍,卻紆縧褐作閒翁。高吟擁鼻詩懷壯,雅論盱衡道氣充。 厭盡繁華天上樂,始將蹤跡學冥鴻。」可久好吟詠,效白樂天格。嘗為陝西駐泊, 為樂天構祠堂於郡城大阜之頂,中安繪像,仍繕寫平生歌詩警策之句,遍於舊墉。 晚年著《歸休集》行於世,年七十餘卒。 內臣裴愈,字益之,亦好吟詠。真宗朝,銜命江南,搜訪遺書、名畫,歸奏稱旨,用是累居三館秘閣職任。有詩《送魯秀才南遊》云:「東吳山色家家月,南楚江聲浦浦風。」《聞蟬詩》云:「楊柳影疏秋霽月,梧桐葉墜夕陽天。」皆其佳句。有子曰湘,字楚老,亦有詩名。明道中,仁宗御便殿,試進士《房為明堂賦》、《和氣致祥詩》,亦命湘賦之。湘蹈舞再拜,數刻而成。仁宗嗟賞,左右中人為之動色。其《和氣致祥詩》曰:「君德承天道,沖融協太和。卿雲呈瑞早,膏澤應時多。煦集連枝木,嘉扶異穎禾。五星還聚井,丹鳳更巢阿。藪澤無遺士,邊防久息戈。黔黎逢至化,稽首載賡歌。」他詩亦類此。有《肯堂集》行於世。翰林李公淑為之作序曰:「予嘗嘉河東父子,起銀璫右貂,能以屬辭拔其倫。益之三朝侍內,老不廢學,又課厲二子,使皆有立,約己慎履,如周仁、石慶。而楚老孳孳嗜書,克自淬琢云。」湘又善為小詞,嘗任河東路走馬承受,有《詠并門﹒浪淘沙》小詞云:「雁塞說并門,郡枕西汾,山形高下遠相吞。古寺樓臺依碧障,煙景遙分。晉廟鎖溪雲,簫鼓仍存,牛羊斜日自歸村。惟有故城禾黍地,前事銷魂。」復有《詠汴州﹒浪淘沙》小詞,仁宗命錄進,亦嘉之,其詞曰:「萬國仰神京,禮樂縱橫,蔥蔥佳氣鏁龍城。日御明堂天子聖,朝會簪纓。九陌六街平,萬物充盈,青樓弦管酒如澠。別有隋堤煙柳暮,千古含情。」 楊文公深達性理,精悟禪觀。捐館時作偈曰:「漚生復漚滅,二法本來齊。要識真歸處,趙州東院西。」 丞相王公隨亦悟性理。捐館時知河陽,作偈曰:「畫堂燈已滅,彈指向誰說?去住本尋常,春風掃殘雪。」是夕薨,淩晨大雪,實正月六日。 曹司封修睦,深達性理。知邵武軍時,常以竹簟贈禪僧仁曉,因作偈與之曰:「翠筠織簟寄禪齋,半夜秋從枕底來。若也此時人$ 一遍。小姐停了半晌,正容答道:"母亲在上,若说此事,本不该女儿家多口;只是百年配合,荣辱相关,倘或草草,贻悔何及?今据父亲说,貌是好的,才是美的;但如今世界止凭才貌,不足以勘平祸乱,如遇患难,此辈咬文嚼字之人,只好坐以待毙,何足为用?"夫人接口道:"正是你父亲说,公子舞得好剑。月下看他,竟似白雪一团,滚上滚下,量他也有些本领垫"小姐见说,微微笑道:"既如此说,待孩儿慢慢商酌,且不必回他,俟两日后定议何如?"夫人见说,出来回覆了唐公。小姐见夫人去了,左思右想,欲要自己去偷看此生一面,又无此礼;欲要不看,又恐失身匪偶,心上狐疑不决。只见保姆许氏,走到面前说道:"刚才夫人所言,小姐主意若何?"小姐道:"我正在这里想。"许氏道:"此事何难?只消如此如此,赚他来较试一番,才能便见了。"小姐点头色喜。正是: 银烛有光通宿燕,玉箫声叶彩鸾歌。 却说柴公子自日间见唐公之后,想唐公待他礼貌谦恭,情意款洽,心中甚喜。想到婚姻上边,因不知小姐的才貌,又未知成与不成,到付之度外。其时正在灯下看书,只见房门呀的一声,推进门来。公子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眼大眉粗身长足大的半老妇人。公子立起身来问道:"你是何人?到此何干?"妇人答道:"我是李府中小姐的保姆,因老爷夫人,要聘公子东床坦腹;但我家小姐,不特才貌双绝,且喜读吴兵法,六韬三略,无不深究其奥,誓愿嫁一个善武能文、足智多谋的奇男子。日间老爷甚称公子的才貌,又说公子舞得好剑,故着老身出来,致意公子:如果有意求凰,不妨定更之后,到回廊转西观音阁后,菜园上边,看小姐排成一阵。如公子识得此阵,方许谐秦晋。"公子见说,欣然答道:"既如此说,你去,到更余之后,你来引我去看阵何如?"许氏见说,即便出门。 公子用过夜膳后,听街上的巡兵起了更筹;庭中月色,比别夜更加皎洁。读了一回兵书,又到庭前来看月,不觉更筹已交二鼓。公子见婆子之言,或未必真,欲要进去就枕,蓦地里咳嗽一声,刚才来的保姆,远远站立,把手来招。公子叫柴豹,筐中取出一副绣龙扎袖穿好,把腰间丝绦收紧,带了宝剑。叫柴豹锁上了门,跟了保姆到菜园中来。原来观音阁后,有绝大一块荒芜空地,尽头一个土山,紧靠着阁后粉墙,旁有一小门出入。公子看了一回,就要走进去。许氏止住道:"小姐吩咐这两竿竹枝,是算比试的辕门。公子且稍停站在此间,待他们摆出阵来,公子看便了。"公子应允,向柴豹附耳说了几句。只见走出一个女子来,乌云高耸。绣袄短衣;头上风钦一枝,珠悬罩额,臂穿窄袖$ 就滚下泪来。叔宝心酸,也不去理他领鬃,用手掌在他项上,拍了这两掌道:"马耶,马耶!你就是我的童仆一般。在山东六府驰名,也仗你一背之力。今日我月建不利,把你卖在这庄上,你回头有恋恋不舍之意,我却忍心卖你,我反不如你也!"马见主人拍项吩咐,有欲言之状:四蹄踢跳,嘶喊连声。叔宝在树下长叹不绝。正是: 威负空群志,还余历块才。惭无人剪拂,昂首一悲哀。 却说雄信富厚之家,秋收事毕,闲坐厅前。见老人家竖扁担于窗扇门外边,进门垂手,对员外道:"老汉进城卖柴,见个山东人牵匹黄骠马要卖;那马虽跌落膘,缰口还硬。如今领着马在庄外,请员外看看。"雄信道:"可是黄骠马?"老汉道:"正是黄骠马。"雄信起身,从人跟随出庄。 叔宝隔溪一望,见雄信身高一丈,貌若灵官,戴万字顶皂荚包金,穿寒罗细褶,粉底皂鞋。叔宝自家看着身上,不像模样邸紧,躲在大树背后解净手,抖下衣袖,揩了面上泪痕。雄信过桥,只去看马,不去问人。雄信善识良马。把衣袖撩起,用左手在马腰中一按。雄信膂力最狠,那马虽筋骨峻衭山曾),却也分毫不动。托一托头至尾,准长丈余,蹄至鬃,准高八尺;遍体黄毛,如金丝细卷,并无半点杂色。此马妙处,正是: 奔腾千里荡尘埃,神骏能空冀北胎。 蹬断丝缰摇玉辔,金龙飞下九天来。 雄信看罢了马,才与叔宝相见道:"马是你卖的么?"单员外只道是贩马的汉子,不以礼貌相待,只把你我相称。叔宝却认卖马,不认贩马,答道:"小可也不是贩马的人;自己的脚力,穷途货于宝庄。"雄信道:"也不管你买来的自骑的,竟说价罢了。"叔宝道:"人贫物贱,不敢言价;只赐五十两,充前途盘费足矣。"雄信道:"这马讨五十两银子也不多;只是膘跌重了,若是上得细料,用些工本,还养得起来。若不吃细料,这马就是废物了。今见你说得可怜,我与你三十两银子,只当送兄路费罢了。"雄信还了三十两银子,转身过桥,往里就走,也不十分勤力要买。叔宝只得跟过桥来道:"凭员外赐多少罢了。" 雄信进庄来,立在大厅滴水檐前。叔宝见主人立在檐前,只得站立于月台旁边。雄信叫手下人,牵马到槽头去,上引些细料来回话。不多时,手下向主人耳边低声回覆道:"这马狠得紧,把老爷胭脂马的耳朵,都咬坏了。吃下一斗蒸热绿豆,还在槽里面抢水草吃,不曾住口。"雄信暗喜,乔做人情道:"朋友,我们手下人说,马不吃细料的了。只是我说出与你三十两银子,不好失信。"叔宝也不知马吃料不吃料,随口应道:"但凭尊赐。"雄信进去取马价银。叔宝却不是阶下伺候的人,进厅坐下。雄$ 目无亲,把这封书到了涿郡地方,叫做顺义村,也是该处有名的一个豪杰,姓张名公谨,与我通家有八拜之交;你投他引进幽州,转达公门中当道朋友,好亲目叔宝。"佩之道:"小弟晓得。"辞了雄信,三人上路。正是: 春日阳和天气好,柳垂金线透长堤。 三人在路上说些自己本领,及公门中事业,彼此相敬相爱。不觉数日之间,到了涿郡。已牌时候,来至顺义村。一条街道,倒有四五百户人家,入街头第二家就是一个饭店。叔宝站住道:"贤弟,这就是顺义村,要投张朋友处下书;初会问的朋友,肚中饥饿,不好就取饭食。常言说:'投亲不如落店。'我们且上饭店中打个中火,然后投书未迟。"童、金二人道:"秦大哥讲得有理。"三人进店,酒保引进坐头,点下茶汤,摆酒饭。才吃罢,叔宝同国俊、佩之出店观看。 只见街坊上无数少年,各执齐眉短棍,摆将过去。中军鼓乐簇拥。马上一人,貌若灵官,戴万字顶包巾,插两朵金花,补服挺带,彩缎横披;马后又是许多刀枪簇拥,迎将过去。叔宝问店家:"迎送的这个好汉,是什么人?"主人道:"我们顺义村,今日迎太岁爷。"叔宝道:"怎么叫这等一个凶名?"店主道:"这位爷姓史,双名大奈,原是香将,迷失在中原。近日谋干在幽州罗老爷标下,授旗牌官。罗老爷选中了史爷人材,不知胸中实授本领,发在我们顺义村,打三个月擂台;三个月没有敌手,实授旗牌官。旧岁冬间立起,今日是清明佳节。起先有几个附近好汉,后边是远方豪杰,打过几十场,莫说赢得他的没有,便是跌得平交的也没见㎜如今又迎到擂台上去。"叔宝问道:"今日可打了么?"店家道:"今日还打一日,明日就不打了。"叔宝道:"我们可去看得么?"店家笑道:"老爷不要说看,有本事也凭老爷去打。"叔宝道:"店家替我们暎行李收下,看打擂台回来,算还你饭钱。"叫佩之、国俊把盘费的银子,谨慎在腰间。 三人出得店门。后边看打擂台的百姓,络绎不绝。走尽北街,就是一所灵官庙,庙前有几亩荒地,地上筑起擂台来,有九尺高,方圆阔二十四丈。台下有数千人围绕争看。史大奈吹打迎上擂台。叔宝弟兄三人,捱将进去,上擂台马头边,看可有人上去打还没有人?只见那马头左首,两扇朱红栏杆,方方的一个拐角儿。栏杆里面设着柜,柜台上面天平法码支架停当。又有几个少年掌银柜。三人到栏杆边,叔宝问:"列位,打擂是个比武的去处,设这柜栏天平何用?"内中一人道:"朋友,你不知道,我们史爷是个卖博打。"叔宝道:"原来是为利。"那人道:"你不晓得,始初时没有这个意思。立起擂台来,一个雷声天下响,$ 朱霞,赤帜识南离之像。平野满梁园之雪,旄按庚辛;乱山回寒谷之春,色分甲乙。顽愚不似江陵石,雄武原称幽冀军。 操事已完,中军官请号令:"诸将三军操毕,禀老爷比试弓矢。"罗公叫秦琼问道:"你可会射箭。"罗公所问,有会射就射;不会射就罢的意思。秦琼此时得意之秋,只道自己的锏与枪舞得好,便随便回答应:"会射箭。"那知罗公标下一千员官将,止有三百名弓箭手,短中取长,挑选六十员骑射官员,都是矢不虚发的,若射金刚腿枪杆,就算不会射的了。罗公晓得秦琼力大,将自己用的一张弓、九枝箭,付与秦琼。军政司将秦琼名字续上,上台跪禀道:"老爷,众将射何物为奇?"罗公知有秦琼在内,便道:"射枪杆罢。"这枪杆是奇射中最易的,不是阵上的ㄎ杆,却是后帐发出一扛木头枪杆来,九尺长,到一百八十步弓基膊所在,却插一根本枪,将令字蓝旗换去。此时军政司卯簿上唱名点将。那知这些将官,俱是平昔间练就,连新牌官史大奈,有五七人射去,并不曾有一矢落地。叔宝因是续上的在后面,看见这些官将射中枪杆,心中着忙:"我也不该说过头话,方才我姑爷问我道:"会射箭么?"我就该答应道:"不会"也罢了,他也不怪我。却怎么答应会射?心上自悔。 罗公是有心人,却不要看众将射箭,单为叔宝。见秦琼精神恍惚,就知道他弓矢不济,令他过来。叔宝跪下。罗公道:"你见我标下这些将官,都是奇射。"罗公是个有意思的人,只要秦琼谦让,罗公就好免他射箭。何知叔宝不解其意,少年人出言不逊道:"诸将射枪杆是死物,不足为奇。"罗公道:"你还有恁奇射?"叔宝道:"小侄会射天边不停翅的飞鸟。罗公年高任性,晓他射不得枪杆,定要他射个飞鸟看看,吩咐中军官诸将暂停弓矢,着秦琼射空中飞鸟。军政司将卯薄掩了,众将官都停住了弓矢,秦琼张弓搭箭,立于月台,候天边飞鸟。青天白日望得眼酸,并无鸟飞。此时十万雄兵,摇旗擂鼓的演操,急切那有飞禽下来?罗公便道:"叫供给官取生牛肉二方,挂在大纛旗上。"只见血淋淋挂在虚空里荡着,把那山中叼鸡的饿鹰,引了几个来叼那牛肉。 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公子在东辕门外,替叔宝道忙:"我这表兄,今日定要出丑。诸般雀鸟好射,惟有鹰射不得。尘不迷人眼,水不迷鱼眼,草不迷鹰眼。鹰有滚豆之睛。鹰飞霄汉之上,山坡下草中豆滚,他还看见,你这箭射不下鹰来,言过其实,我父亲就不肯重用你了。可怜人也是英雄,千里来奔,我助他一枝箭吧。"撩开衣服,取出花梢小弩,把弦拽满了,锦囊中取一枝软翎竹箭,放在弩上,隐在怀中。那些官将头目十$ 帝道:"非朕多情,情到伤心,自不能已。"惹得众夫人也都出声下泪。炀帝赐侯夫人御祭一坛,将祭文烧在灵前,卜地厚葬。又敕郡县官,厚恤他父母。这许庭辅被刑官拷问,熬炼不过,只得索骗金钱的真情,一一招出。刑官具本奏闻,炀帝大怒,要发出东市腰斩,亏众夫人再三苦功,批旨赐许庭辅狱中自尽。正是: 只倚权贪利,谁知财作灾。虽然争早晚,一样到泉台。 第二十九回 隋炀帝两院观花 众夫人同舟游海 伤心未已,欢情犹继。天公早显些微异,秾桃艳李斗当时,一杯浇释胸中忌。 北海层峦,五湖新柳。天涯遥望真无际,梦回一枕黑甜余,碧栏又听轻轻语。 调寄"踏莎行" 人于声色货利上,能有几个打得穿识得透的?况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凭他穷奢极欲,逞志荒淫,哪个敢来拦阻他?任你天心显示,草木预兆,也只做不见不闻,毕竟要弄到败坏决裂而后止。却说炀帝虽将许庭辅赐死,只是思念侯夫人。众夫人百般劝慰,炀帝终是难忘。萧后道:"死者不可复生,思之何益?如宣华死后,复得列位夫人,今后宫或者更有美色,亦未可知。"炀帝道:"御妻之言有理。"遂传旨各宫:不论才人。美人、嫔妃、彩女,或有色有才,能歌善舞,稍有一技可见者,许报名到显仁宫自献。 此旨一出,不一日就有能诗善画,吹弹歌舞,投壶蹴囗的,都纷纷来献技。炀帝大喜即刻排宴显仁宫大殿上,召萧后与十六院夫人同来,面试众人。这日炀帝与萧后坐在上面,众夫人列坐筈旁,一霎时做诗的,描画的,吹的吹,唱的唱,弄得笔墨纵横,珠玑错落,宫商选奏,鸾凤齐呜。炀帝看见一个个技艺超群,容貌出众,满心欢喜道:"这番遴选,应无遗珠,但伤侯夫人才色不能再得耳!"随各赐酒三杯,录了名字,或封美人,或赐才人,共百余名,都一一派入西苑。各苑分派将完,尚有一个美人,也不作诗,又不写字,不歌不舞,立在半边。炀帝将他仔细一看,只见那女子: 貌风流而品异,神清俊而骨奇。 不屑人间脂粉,翩翩别有繧姿。 炀帝忙问道:"你叫甚名字?别人献诗献画,争娇竞宠,你却为何不言不语,立在半边?"那美人不慌不忙,走近前来答道:"妾姓袁,江西贵溪人,小字叫做紫烟。自入宫来,从未一睹天颜,今蒙采选,故敢冒死上请。"炀帝道:"你既来见朕,定有一技之长,何不当筵献上?"紫烟道:"妾虽有微能,却非艳舞娇歌,可以娱人耳目。"炀帝道:"既非歌舞,又是何能?"袁紫烟道:"妾自幼好览玄像,故一切女工尽皆弃去。今别无他长,只能观星望气,识五行之消息,察国家之运数。"炀帝大惊道:"此圣人之学也,你一个朱颜女子,$ 了一箭之地,便把坐骑收紧贵儿身旁,低低的说道:"你快坐在朕马上来,朕有话要对你说。"贵儿把身子离鞍一侧,炀帝双手题他,一把题过马上,好好坐下;贵儿就把丝缰丢与宫人接了。炀帝急急的向着贵儿说道:"朕那里晓得你这样真心爱主,若嗒是刚才妥娘告诉,几乎负了你一片深心。"说了,便百般的叹息,只少落出泪来。贵儿道:"妾蒙陛下隆恩,虽捐躯亦所不惜;何况些微之处。但可笑妥妹,妾恁般吩咐他,他偏不依,毕竟来告诉陛下得知,今愿陛下守口如瓶,不可题起,万一泄漏风声,娘娘与夫人们只道妾等巧许,以博圣恩眷宠。"炀帝道:"宫中妇女,准干准万,朕看起来,止不过一时助兴。怎能个有似你这样真心爱主,我如今要升你上去,又恐众人生妒,你反不安。朕身边偶带珮玉,是上世所传,价值千金,朕今赐你藏好。"腰间取下来,付与贵儿收了,又说道:"倘朕宾天之后,你青春尚文,朕留遗旨,着你出宫去觅一良人,以完终身。"贵儿乔说,忙在袖中取出玉来道:"陛下恁说,妾不敢当,请收了宝物。"炀帝道:"为何?"贵儿道:"臣闻臣忠不二君,女烈不二夫,妾虽卑贱,颇明大义。不要说陛下春秋正富,假使百年后,设逢大故,妾若再欲偷生于世,苟延朝夕者,永堕轮回,再不得人身。"说了止不住汪汪流泪。炀帝见他说得激烈,也就落下几点泪来道:"美人,你既如此忠贞明义,朕愿与你结一来生夫妇。"就指天设誓道:"大隋天子杨广与美人贵儿朱氏,情深契爱,星月为证,誓愿来生结为夫妇,以了情缘。如若背盟,甘不为人,沉埋泉壤。"朱贵儿见炀帝立誓,慌忙跳下马来俯伏在地,听见誓完,对天告道:"皇天在上,朱贵儿来生若不与大隋天子同荐衾枕,誓愿曾守幽魂,不睹天日。"炀帝又欲将手扶他上马,只见薛冶儿慌忙的跑马来报道:"娘娘已进宫去了,众夫人都在景明院门首候驾。"炀帝道:"娘娘为甚缘故,就回宫去?"薛冶儿道:"陛下到彼便知。"不多时,已到景明院,众夫人道:"陛下为什么耽搁了这一回?刚才妾等与娘娘先到,同上万花楼候驾来上宴,不想一阵鬼风,吹破窗牖,震动灯烛尽灭,又不见陛下来,心上有些害怕,故此就回宫去了,叫妾们在此守候。"炀帝见说,以为奇异,心上虽欲到迎晖院去与朱贵儿安寝,因这番言语,恐怕萧后着恼,只得回辇进宫。众夫人各自归院。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观文殿虞世南草诏 爱莲亭袁宝儿轻生 余兴未闲情未倦,朝来问说关心。万千乐事论纵横,欲夸己才富,落笔竟难成。堪羡词臣文藻盛,佳人注目留吟。无端池畔去捐生,相看心欲碎,贴$ 爷们住在小店几天,准折与咱们,咱们也用不着这宗宝货。"伯当把一卷折开来,摊在柜上说道:"你看,不是什么假古的货儿哄你们,这都是拣选来的,照地头二两五钱好银子一卷,若是银子好,每卷止算还脚解税银一二钱,也罢了。"那一个解官,与几个解差,也走近柜前,拿起绸来看了,说:"真个好绸子,又紧密,又厚重,带到下边去,怕不是四两一卷,可惜没有闲钱来买。"大家在那里唧唧哝哝的谈论,只见李玄邃亦捱到柜边来看。伯当睁着怪眼,喝道"死因,你也来瞧什么?量你也拿不出银子,所以犯了罪名。"孙安祖在旁笑道:"兄长不要小觑他,或者他们到有银子要买,亦未可知。"李玄邃道:"客人,你的宝货,量也有限,你若还有,再取出来,咱们尽数买你的,不买你的,不为汉子。"王伯当对孙安祖道:"二哥,还有五卷在里头,你去与我取出来。"李玄邃走下来,叫过一个老猾狱卒张龙道:"张兄,你这潞绸可要买么?篦有十两银子,送与你去买几卷,也承你路上看管一番。"张龙道:"这个不韈,你不如买几卷送与惠爷,我才好受你的。"李密道:"我的死期,一日近一日,留这钱财在身何用,不如买他的绸子来,将一半与五十两银子送你惠爷;你们众位,每人一卷;银子五两,送与你们。到京死后,将我们的尸骸埋一埋。你去与我们说一声,若是使得,我另外再酬你十两银子。"张龙见说,忙去与众人说知。这个惠解官,又是个钱钻杀,一说就肯。 张龙回覆了李玄邃。李玄邃便向韦福嗣、杨积善身边,取出一百两银子,付与张龙道:"你去与我称开,好分送众人。"又在自己身边,取出五十两一封,走向柜边,在柜上放下,向主人家道:"烦你做个调停,用钱照例奉送。"店主人道:"这个当得。"走向前说道:"一共十五卷,该银三十七两五钱,上等称头,尽是瓜绞,一厘不少。"付与王伯当收了,余下的银,还了李玄邃。李玄邃将潞绸打开,花样一般无二,与张龙分送众人,各人致谢。玄邃又在银包内,取出一两多些一块银子,对主人家说:"些些酒资,酬劳之意。"伯当笑道:"我竟忘了,留七两三分算,也该称出一两多些来酬谢主人。"一头说,一头称出一两一钱银子,奉与店主人。店主人道:"岂有此理,费了小子什么气力,好受二位的惠来?"三人你推我却。孙安祖说道:"小弟有一个道理在此:我们大哥,这一两一钱银子,是本该出的,这位兄的那块银子,他既取了出来,怎好又收进去?待弟也出几钱,凑成三金,烦主人家弄几碗菜,买坛酒来,只算主人家替咱们接风,又算一宗小交易的合事酒,畅饮三杯,岂不两美?"这几个解差$ 般,清阴覆地,碧影参天,风过袅袅生凉,月上离离泻影。炀帝与萧后凭栏而看,因想道:"垂柳之妙,一至于此,竟是一条漫天青慢。"萧后道:"青慢那有这般风流潇洒。"炀帝道:"朕要封他一个官职,却又与众宫女杂行攀挽在一处,殊属不雅。朕今赐他国姓,姓了杨罢。"萧后笑道:"陛下赏草木之功,亦自有体。"炀帝随取纸笔,御书杨柳两个大字,红缎一端,叫左右挂在树上,以为旌奖。随命摆宴,击鼓开船。船头上一声鼓响,殿脚女依旧手持锦缆。走上蘿去牵缆。亏了这两堤杨柳,碧影沉沉,一毫日色也透不下。惟有清风扑面吹来,甚是凉爽可人。这些殿脚女,自觉快畅,不大费力,便一个个逞娇斗艳,嬉笑而行。炀帝看见众殿脚女走得舒舒徐徐,毫无矜持愁苦之态,心下十分欢喜。便召十六院夫人,与众美人,都来饮酒赏玩。 炀帝吃到半酣之际,不觉欲心荡漾,遂带了袁宝儿到各龙舟上绕着雕栏曲槛,将那些殿脚女,细细的观看。只见众女子,绛绍彩袖,翩翩跹跹。从绿柳丛中行过,一个个觉得风流可爱。忽看到第三只龙舟,见一个女子,生得十分俊俏,腰肢柔媚,体态风流,雪肤月貌,纯漆点瞳。炀帝看了大惊道:"这女子娇柔秀丽,西子王嫱之美,如何杂在此间?古人云:秀色可餐。今此女岂不堪下酒耶!"袁宝儿道:"这女子果然与众不同,万岁赏鉴不差。"萧后因良久不见炀帝,便叫朱贵儿、薛冶儿来请去吃酒。炀帝那里肯来,只是目不转睛的贪看。朱贵儿请炀帝不动,遂报与萧后得知。萧后笑道:"皇帝不知又着了那个的魔了。"遂同众夫人一齐到第三只龙舟上去看。见那女子,果然娇美。萧后说道:"怪不得陛下这等注目,此女其实美丽。"炀帝笑道:"朕几曾有错看的?"萧后道:"陛下且不要忙,远望虽然有态,不知近面何如,何不宣他上船来看?"炀帝随叫内相去宣,顷刻宣到面前。炀帝起初远望,不过见他风流袅娜的态度,及走到面前,画了一双长黛,就如新月一般,更觉明眸皓齿,黑白赸明。一种芳香,直从骨髓中透出。炀帝看见,喜出望外,对萧后说道:"不意今日又得这一个美人。"萧后笑道:"陛下该享风流之福,故天生佳丽,以供赏玩。"炀帝问那女子道:"你是何处人?叫甚名字?"那女子羞涩涩的答道:"贱妾乃吴郡人,姓吴,小字绛仙。"炀帝又问道:"今年十几岁了?"绛仙答道:"十七岁了。"炀帝道:"正在妙龄。"又笑道:"曾嫁丈夫么?"绛仙听了,不觉害羞,连忙把头低了下去。萧后笑道:"不要害羞,只怕今夜就要嫁丈夫了。"炀帝笑道:"御妻倒像个媒人。"萧后道:"陛下难道不像个新郎?"梁夫人道$ 见小校进来报道:"连爷到了。"翟让道:"快请进来。"连明进来,与众人叙礼过,就在王当仁肩下坐定。徐懋功问道:"巨真兄,尤、程两弟肯来么?"连明道:"弟到武南庄,先去拜望尤员外,岂知尤员外重门封锁,人影也没有一个。讯问地邻,方知他因长叶林事,走漏了消息,法方官要吓诈他五千两银子,他蓦地里连家眷都迁入东阿县去了。弟如飞到东阿县去,访问程知节,始知程知节同尤员外,在豆子坑里七里岗上扎寨。弟又到彼,两人相见,留入寨中。弟将翟大哥的书,送与他们看了。程知节问道:'单员外可来聚?'弟说翟兄曾写书着人去请单员外,因他要送窦建德的女儿,往饶阳去了,回时准到瓦岗来相会。尤员外道:'此言恐未真,窦建德那里正少朋友帮助,肯放单员外到瓦岗来?'程知节又问我秦叔宝兄可曾去请他,弟说单员外到了,自然也要去请他。尤员外又道:'叔宝兄与张通守,正在那里与隋家干功,怎肯进寨来做强盗?'程知节道:'既是单二哥、秦大哥都不在那里,我们去做什么?'因此尤员外就写了回书,我便作速赶回。"连明取出书来递与徐懋功。懋功看了道:"不来罢了,再作计较。"连明道:"他们两个虽不来,弟在路上到打听得一桩事体在这里,报与诸兄知道。"众人道:"什么事体?"连明道:"弟前日回来,到黄花村饭店里住宿,只见一个差官跟了两个伴当,行下在店里。一个伴当,听他声日像我们同乡,因此与他扳话起来,问他往何处公干。他说东京下来,要往济阳去题人的。弟就留心,夜间买壶酒与他两个鬼混,那两个酒后实说道:'杨案里边,有四个逃走的叛犯,一个姓李,一个姓邴,一个姓韦,一个姓杨。那个姓李姓邴的,不知去向;那个姓韦姓杨的,前日被人缉获着了,刑官究询,招称有个王伯当,住在济阳王家集,是他用计在白酒村陈家店里,药倒解差差官,方得脱逃。因此差我们主人下来,到济阳王家集去,着地方官拿这个叛党。'故此小弟连夜赶来。" 徐懋功对王伯当道:"王大哥你的宝眷,可在家么?"王伯当道:"弟前日出门时,贱眷在内弟裴叔方处,如今不知可曾回家。弟今夜起身,到家去走遭。"徐懋功道:"不必兄去。"又对连明道:"连兄,你为弟兄面上,辞不得劳苦。待伯当兄修家书一封,再得单二哥修书一封,同王当仁、齐国远二人,扮作卖杂货的,往齐州西门外鞭杖行贾润甫处投下,叫他随机应变,照管王兄家眷上山;若兄说得他可以入伙,更妙,这人也是少不得的。翟大哥、单二哥与邴元真兄,领三千人马,到潞州去,向潞州府借粮,并打听二贤庄单二哥房屋,可曾贻害地方?弟与伯当兄$ ,彼此忙下马来相见了。贾润甫就叫车儿住了,忙问知节:"这一路来可曾听见魏公消息么?"知节道:"一路来没有什么消息。"润甫道:"闻得魏公与伯当在熊耳山遇难。军士说秦、徐二兄与诸将,都到熊耳去殡葬魏公了。"知节听说,不觉泪洒征衣道:"魏公迩来志气昏愦,自取灭亡。但是兄辈临事还该切谏他,或不至死。"润甫道:"说甚话来,那夜在邢府束装之时,弟以为此行必不妥,再三劝止。魏公以弟不与同心,登时变脸,反要加害于弟,幸亏伯当兄一力劝阻。"知节道:"兄来曾会见懋功、叔宝么?"璖甫道:"弟曾到黎阳会见,因单二哥要会弟,弟即到东都会了单二哥。我劝他归唐,他必不肯,嘱弟将他家眷,同主管单全,送到王世充军前去,会见雄信兄,交割明白,方才放心转来。"知节问道:"兄今投何处去?"润甫道:"弟事魏无成,安望再投何处?求一山水之间,毕此余生,看兄辈奋翼鹏程耳。幸为弟致谢心交,毋以弟为念。"举手一拱,竟上马去了。知节亦跨上马,心中想道:"大丈夫生此六尺之躯,非忠即孝,须做一个奇男子。吾一生感恩知己,诸弟兄中独尤员外最深,若无此人,吾老程还在斑鸠店卖柴扒。他今滞迹瓦岗山寨,未有显荣,吾如今趁这样好皇帝,弄他去做几年官,也算报他一场。"打算定当,忙赶到寨中与尤俊达、连巨真、王当仁说知魏公、伯当身故,王娘娘与王夫人闻知,放声大哭。知节叫他们把仓库粮饷收拾了,各家家眷都撺掇了上路,连部下兵卒,共有干余人,齐齐起行。 行了四五日,将到独杨岭,只见一起人马冲将出来。连巨真大惊,连忙叫人到后边去报知知节。知鶿一骑马如飞赶来,望见旗号,知是自己屯扎在那里的二干人马。原来知节生成爽直,素得军心,当初与王世充战败逃走之时,他即收拾这干人马,屯扎在此。他要看魏公投唐安稳,自己打帐寻个所在,仍复旧业。今身心事唐了,便把这干人马带去。因向众军吩咐:"你们打头站进熊州,到熊耳山下驻扎。"对连巨真道:"这是我的人马,不必惊疑,快趱上前去。"未及半月,已到熊州,祖君彦、柳周臣亦至,同到熊耳山下,早有许多白衣白甲的军马在此。徐勣功与秦叔宝接见了,徐勣功对尤俊达、连巨真道:"非是我们不来通知你寨中弟兄,撤了来此。因不知事体是祸是福,故此不来知会。"程知节道:"连弟这些事故,那里晓得?幸亏在路遇着贾润甫兄,送了单二哥家眷去了回来。"秦叔宝道:"单二哥家眷,润甫兄送去完聚了,妙极妙极,他如今怎么不见?"知节道:"他不肯再事他人,载了自己家小,寻山水之乐去矣。只是如今魏公家眷,与伯当兄家眷$ 来,举浑铁槊往芦林中乱搠。窦建德在芦林中,要杀出来,身负重伤,思厮杀不过。若在里边,又恐搠着,只得大叫道:"我便是夏王,将军若能相救,平分河北,富贵共享。"杨武威道:"只要出来,我等救你。"建德题马跳将出来,被他们一把抢来绑缚,把脚拴在马上,恰好几个从兵已至,一齐簇拥回到大寨。只见敬德题了刘黑闼的首级,王簿题了范愿的首级,罗士信活捉了郑国使臣长孙安世,都在那里献功。可怜夏国十几万雄兵,杀伤死亡,一朝散尽。止逃得一个孙安祖,带了随行二三十个小卒,奔回乐寿。 时秦王已在大寨,小校报说,拿得夏王窦建德来。众将不信,秦王亦不以为然。只见杨武威与白士让,押了建德,直至中军。众人紵见,果是夏王建德。他也不跪,秦王见了笑道:"我自征讨王世充,与汝何干,却越境而来,犯我兵锋?"建德也没得说,说几句甇话道:"今不自来,恐烦远取。"秦王又笑了一笑,问杨、白二将:"如何便拿住了他?"白士让道:"到是柴郡马统率娘子军赶杀他来到牛口谷,柴郡马杀了前去,他就潜躲在芦苇中,被我们看见拿住,应了民间'豆入牛口,势不能久'之谣。"秦王笑了一笑,叫监在后寨。 垂衣河北尽悠游,何事横戈浪结仇? 愎谏逞强谁与救,可怜束手作俘囚。 此时建德手下被拿的,有五万余人。秦王道:"杀之可惜,不如放了,任他们回转乡里。"众将恐放还又与我为敌。徐懋功道:"窦建德也是草泽英雄,有众二十万,败亡至此,那一个还敢收合来与我们战?放去正使他传殿下恩威,山东河北,可不战而自下了。"诸将皆心服其言。秦王心下转道:"柴绍夫妇既统兵到此,为甚不来相会,莫非被建德余党赚去?"忙差人问前队将士,有的说已往洛阳去了,秦王便不再问。因对懋功说道:"我在这里,整顿军马。卿同诸将,先往洛阳,烦到乐寿,收拾了夏国图籍,安抚了郡县,火速到洛阳来会合。"懋功领命。到次日,即便带领自己人马起身。不一日到了乐寿。懋功即传令箭一技与王簿,叫他晓谕军士:不许妄戮一人,不许搅扰百姓,违者立斩示众。乐寿城中百姓,一闻夏王的凶信,只道唐兵来,不知怎样扰害地方。岂知徐军师约法严明,抚慰黎庶,井井有条。因此市廛老幼,各各欢喜,迎于道路。懋功进城来,将府库打开,查点明白,又将仓廒尽开,召几个耆老,叫他们报名给领官粮,赈济穷黎。那五六个耆老,伏地而泣道:"夏国治国,节用爱人,保护赤子,时沐恩泽。今彼一旦失国,我济小民,如丧考妣,又安忍分散其储蓄?今蒙将军到郡安抚黎民,秋毫无犯,实出望外。愿留此积蓄,以充军饷,则乐寿虽不沾$ 要我去求单小姐的,难道我说谎?"便起身去取出罗公子的原书来,公子接来一看道:"这又奇了,并非小弟笔迹。弟当时写了,当面交与齐国远的,难道他捉弄我不成?"叔宝道:"不难,我去请齐国远来便知就里。"忙叫人去请齐国远、李如、程知节、连巨真来相会。罗公子道:"齐国远在雩阝县柴嗣昌那里,如何在此?"叔宝道:"齐李二兄,因柴嗣昌之力,国远已升大理寺评事,如珪升做銮仪卫冠军使。"罗公子道:"闻得表兄有位义弟罗士信,年少英雄,为何不见?"叔宝道:"圣上差往定州去了。" 正说时,家人进来报道:"四位爷多请到了。"叔宝同罗公子出来相见过坐定,罗公子说起寄书一事,齐国远对罗公子道:"弟与兄别后,在路恰值刘武周作乱,被他劫去冲锋,遇着窦建德的女儿,好个狠丫头,被他杀败了许多蛮兵,把我虏去。其时还有个姓花的后生,那建德的女儿问了他几句,看见他貌好,要留他做将军,他说是个女子,竟牵他到寨后去了。及叫弟上去,我只道亦有些好处,不想把弟竟要短起一截来。幸喜弟有急智,只得喊出吾兄大名,并他家有个司马孙安祖来。窦家女儿听见,忙喝手下放了绑,叫我坐了,他竟像与兄认得的光景,便问兄近日行止,并身体可好。又盘问我字寄到那里去。弟平生不肯道谎,只得实实与他说。那窦公主讨兄的书出来接去一看,那丫头想是个不识字的,仔细看了一回,呆了半晌,就摁在靴子里去了。对弟说道:'此书暂留在此,伺起身时缴还。'恰好明日,其父有信来催他起身,差人送二十两程仪并原书还弟,也还算有情的。" 罗公子忙叫家人在枕箱内,取出窦公主与花又兰寄来的原书,对验笔迹无二,方知此书是窦公主所改的。叔宝道:"这样看起来,此女子多智多能,正好与表弟为配。"张公谨道:"不特此也。"就将前日罗公子吊唁如何款待,公主又连行修本去上皇后,金铃瞥何报信,各各称羡。李如珪大笑道:"若如此说,窦公主是罗兄的尊阃了,刚才齐兄口里夹七夹八的乱言,岂不是唐突罗兄。"国远见说,忙上前陪礼道:"小弟实不知其中委曲,只算弟乱道,望兄勿罪。"众人鼓掌大笑。长班进来禀说:"昨日皇爷身子有些不快,不曾坐朝。"叔宝向罗公子道:"既如此,把姑夫的贺表奏章,并你们职名封付通政史,先传进去何如?"罗公子道:"悉听表兄主裁。"说罢,即入席饮酒。 今说吴良、金铃奉了窦公主之命,责本赶到京中,忙到宇文士及家来,把礼和传进,说了来意。士及因窦线娘是皇后认过侄女,不敢怠慢。忙出来看见金铃、吴良,问明了始末根由。自己写书一封,叫家人去请一个得当的内$ 私心,田产利息,悉登册籍。今闻夫人们扶柩回乡,连夜兼程赶来。在路上打听,晓得投在关家店里,故此赶来。当时关大刀阔上门,领单全到堂中来,贾润甫见了喜道:"单主管,你也来了。"单全见上边供着主人牌位,先上去叩了四叩,又要向众人行礼下去。众好汉大家推住道:"闻得你也是有义气的男子,岂可如此广单全只得止向秦怀玉叩首,怀玉连忙扶起。众人道:"主管快来坐了,我们好吃酒了。"单全道:"各位爷请便,我家太太不知下在那一房,我去见了来。"说时早有妇女领了进去,不移时出来坐了。贾润甫道:"单主管,我们众兄弟,念你主人生前之德,齐来扶他灵柩还乡,到那里还要盘桓几日,但不哔你庄上如何光景?"单全道:"庄上我已一色停当,但未择地耳。只是如今王世充在定州,纠合了邴元真复叛,罗士信被他用计杀害,占了三四个城池。前日问他已到潞安,如今将到平阳来,只恐路上难行奈何?"贾润甫道:"当初我家魏公与伯当兄,好好住在金墉,被他用计送死,单二哥又被他累及身亡。几个好弟兄,皆因他弄得七零八落。今士信兄弟,又被他杀害。我若遇着他,必手刃之,方快我心。" 秦怀玉见说士信被杀,便垂泪道:"士信叔叔与父亲结为兄弟,小侄与他相聚数年。今一旦惨亡,家父闻知,是必请兵剿灭此贼,以报罗叔叔之仇。"单全道:"我昨夜在七星岗过夜,三更时分,梦见我家先老爷,叫了我姓名说道:'我回去了,可恨王世充,杀我好友义弟,又是我同起手的心交,我知此贼命数已绝,你去叫姑爷灭了他,干了这场功。'"关大刀道:"我们众兄弟同去除了这贼,替罗家兄弟报了仇何如?"贾润甫道:"若诸兄肯齐心,管叫此贼必灭。"众人道:"计将安出?"贾润甫道:"计策自有,必须临时着便,今且慢说。但必要关兄去方好,只是没人替他开店。"关大刀道:"店中生意,就歇两日何妨?但要留单主管在此。"单全道:"我是要随太太回去的。"贾润甫道:"太太姑娘,权屈在店中住几日,仗单二哥之灵,我们去干了这场功,回店扶柩去未迟。"众好汉踊跃应道:"好。"单夫人在内听见,忙叫人请贾润甫进去说道:"小婿年幼,恐怕未逢大敌,还是打听他过了再走罢。"贾润甫道:"二嫂但放心,干事皆是众兄弟去,我与令坦只不过在途中接应,总在我身上无妨。"说了出来,对众人说道:"既是明早大家要去干正经,我们早些安寝罢!"过了一宵,五更时分,关大刀向贾润煤耳上说了几句,又叮嘱了单全一番,先与众好汉悄然出门而去。贾润甫同秦怀玉率领了家将,亦离店去了。 却说关大刀同莽男儿一班,走了两三$ ,尉迟幸赖不从。又以金帛赐段志元,志元却之。又谮璄管程知节出为康州刺史,幸知节抵死不去。这几个人都是殿下股肱翼羽,至死不易,倘有不测,其何以堪?"说了,禁不住涕泗交流,秦王道:"既如此说,你同知节火速到徐勣处,长孙无忌与杜如晦到李靖那里去,把那些话,备细述与他们听,看他两个的议论何如。"众人听了,即便起身。 且不说徐义扶同程知节到徐懋功处。且说长孙无忌与杜如晦,都是书生打扮,跟了两个能干家人,星夜来到安州大都督李药师处。药师见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自己相聚,惧的是二公易服而至。忙留他们到书房中去,杯酒促膝谈心,杜如晦忙把朝里头的事体,细细述与药师听了。药师道:"军国重务,我们外延之臣,尚好少参末议;况有明主在上,臣等亦不敢措词。至于家庭之事,秦王功盖天下,勋满山河,将来富贵,正未可量,今值阋墙小衅,自能权衡从事,何必要问外臣?烦二兄为弟婉言覆之。"无忌、如晦再三恳求,李但微笑谢罪而已。如晦没奈何,只得住了一宵,将近五更,恐怕朝中有变,写一字留于案上,同无忌悄悄出门。 走了四五十里,绝好一个天气,只见山脚底下推起一阵乌云上山,一霎时四面狂风骤起。无忌道:"天光变了,我们寻一个人家去歇息一回方好。"如晦的家人杜增说道:"二位老爷紧赶一步,不上二三里转进去,就是徐老爷的住居了。"如晦道:"正是,我们快赶快一步。"无忌问:"那个徐老爷?"如晦道:"就是徐德言,他的妻子就是我家表姊乐昌公主。"无忌道:"哦,原来就是破镜重圆的,这人为什么不做官,住在这里?"如晦道:"他不乐于仕宦,愿甘林泉自隐。"无忌道:"这夫妇两个,是有意思的人,我们正好去拜望他。"大家加鞭纵马,赶到村前,只见一湾绿水浔浔,声拂清流。几带垂杨袅袅,风回桥畔。远望去好一座大庄房,共有四五百人家,在田畴间耕耘不止。一行人过桥来,到了门首便下了牲口,门上人就出来问道:"爷们是那里?"杜增应道:"我们是长安社老爷,因到安州在此经过,故来拜望老爷。"那门上人道:"我家老爷,今早前村人家来接去了。"杜如晦道:"你同我家人进去禀譈公主,说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然明白。"就对杜增道:"你进去看见公主,说我要进来拜见。"门上人应声,同杜增进去了一回,只见开了一二重门出来,请如晦、无忌到中堂坐下。少顷,见两个垂髫女子,请如晦进内室中去,只见公主: 雅耽铅椠,酷嗜缥细。妆成下蔡,纱偏泥泥似阳和;人如初日,容映纷纷似流影。好个天装艳色,皱成双阙之红;岫抹云蓝,滴作万家之翠。$ 上在南宫中,新纳了寿王的杨妃,宠幸无比,娘娘难道还不知么?"梅妃道:"我那里晓得。且问你圣上待他意思如何?"力土道:"自从杨妃入宫之后,龙颜大悦,亲赐金钿珠翠,举族加官,宫中号曰娘子,仪体作于皇后。"梅妃听了这句话,不觉两泪交流道:"我初入宫之时,便疑有此事,不想果然。你且出去,我自有道理。"高力士出宫去了。嫣红将适间苑内所见如何行径,如何快活,说与梅妃知道。梅妃听了,不胜怨恨。嫣红道:"娘磽不要愁烦,依奴婢愚见,娘娘莫若装束了,步到南宫去看皇爷怎么样说。"梅妃见说,便向妆台前整云鬓。梅妃对了菱花宝镜,叹道:"天乎,我江采苹如此才貌,何自憔悴至此,岂不令人肠断!"说了双泪交流,强不出精神来梳妆。嫣红与宫女再三劝慰,替他重施朱粉,再整花钿,打扮得齐齐整整,随了七八个宫奴,向南宫缓步而来。 却见玄宗独立花阴。梅妃上前朝见。玄宗道:"今日有甚好风,吹得你来?"梅妃微微的笑道:"时布阳和,忽南风甚竞,故循循至此,以解寂寥耳。"玄宗道:"名花在侧,正要着人来宣妃子,共成一醉。"梅妃道:"闻得陛下纳宠杨妃,贱妾一来贺喜,二来求见新人。"玄宗道:"此是朕一时偶惹闲花野草,何足挂齿。"梅妃定纍请见。玄宗不得已道:"爱卿既不嫌弃,着他来参见你就是;但他来时,卿不可着恼。"梅妃道:"妾依尊命,须要他拜见我便了。"玄宗道:"这也不难。"即召杨妃出来,杨妃望着梅妃叩头毕。玄宗即命摆宴,酒过三巡,玄宗道:"梅妃有谢女之才,不惜佳句,赞他一首何如?"梅妃道:"惟恐不能表扬万一,望乞恕罪。"杨妃道:"妾系蒲姿柳质,岂足当娘娘翰墨榆扬?"玄宗道:"二妃不必过谦。"叫左右快取一幅锦笺,放在梅妃面前。梅妃只得题起笔来,写上七绝一首: 撇却巫山下楚云,南宫一夜玉楼春。 冰肌月貌谁能似?锦绣江天半为君。 梅妃写完,呈于玄宗。玄宗看了,连声赞美,付与杨妃。杨妃接来看了一遍,心中暗想:"此词虽佳,内多讥讽。他说撇却巫山下楚云,笑奴从寿邸而来。锦绣江天半为君,笑奴肥胖的意思。待我也回他几句,看他怎么说?"便对梅妃道:"娘娘美艳之姿,绝世无双,待奴回赞一首何如?"梅妃道:"俚词描写万一,若得美人不吝名言,妾所愿也。"杨妃亦取笺写道: 美艳何曾减却春,梅花雪里亦清真。 总教借得春风早,不与凡花斗色新。 玄宗见杨妃写完,赞道:"亦来的敏快得情。"拿与梅妃道:"妃子你看何如?"梅妃取来一看,暗想道:"他说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与凡花斗色新,笑我过时了。"$ 度使,正足为朝廷屏障,唯善图之。"这几句话,明明定络挟制。禄山平日素畏林甫,今闻此言,惟有唯唯听命,且逡巡逊谢道:"禄山才短气粗,当此大镇,深惧不能胜任,敢不格遵明训,诸凡不到之处,全赖相公照拂。"说罢作揖,拜辞起行。 前一日,杨国忠曾设宴请禄山饯别,禄山托故不在。这日国忠也假意来相送。禄山怀忿,傲倔不为礼。国忠大怒,自此心中愈加衔怨。禄山既至任所,查点军马钱粮,训练士卒,屯积粮草,坐镇范阳,兼制平卢、范阳、河东,自永平以西至太原,凡东北一带要害之地,皆其统辖,声势强盛,日益骄恣。后人有诗云: 番人顿使作强藩,只为奸臣进一言。 今日虎狼轻纵逸,会看地覆与天翻。 第八十四回 幻作戏屏上婵娟 小游仙空中音乐 宝屏历现娇容,姓名通,绝胜珠围翠绕,肉屏风。清云路杳,鹊桥可驾任行空。明日恍然疑想,如在梦魂中。 调寄"相见欢" 自来神怪之事不常有,然亦未尝无。惟正人君子,能见怪不见怪,而怪亦遂不复作,此以直心正气胜之也。孔子不语怪,亦并不语神,盖怪固不足语,神亦不必语。人但循正道而行,自然妖孽不能为患,即鬼神亦且听命于我矣。若彼奸邪之辈,其平日所为,都是变常可骇之事。只他便是家国之妖孽了,何怪乎妖孽之忽见?此所谓妖由人兴,孽自己作也。至若身为天子,不务修实德,行实政,而惑于神仙幽怪之说。便有一班方士术者来与之周旋,或高谈长生久视,或多作游戏神通。总无益于身心,而适足为其眩惑。前代如秦皇、汉武,俱可为殷鉴。且说杨国忠乘机遣发了安禄山出去,少了个争权夺宠之人,眼前止让得李林甫一个人了。这一个人却摇动他不得的,他既生性阴险,天子又十分信他,宠眷隆跲。一日降旨,着百官公阅岁贡之物于尚书省,阅毕回奏。玄宗命将本年贡物,以车载往李林甫家中踢之,其宠眷如此。林甫之子林岫,亦官于Ы,颇怀盈满之惧。尝从林甫闲步后园,见一役夫倦卧树下,因密告林甫道:"大人久专朝政,仇怨满天下;倘一旦祸患忽作,欲似此役夫之高卧,岂可得乎?"林甫默然不答。自此常恐有刺客侠士暗算他,出则步骑百余人,左右翼卫。前驰在数百步外,辟人除道。居则重门复壁,如防大敌。一夕屡徒其卧榻,虽家人莫知其处。那个杨国忠却又不然,他自恃椒房之威,爵居右相之尊,一味骄奢淫佚,也不怕人嗔恨,也不管人耻笑。 时值上已之辰,国忠奉旨,与其弟杨钅舌及诸姨姊妹,齐赴曲江修禊。于是五家各为一队,各著一色衣,姬侍女从不计其数。新妆炫服,相映如百花焕发。乘马驾车,不用伞盖遮蔽,路傍观者如堵。国忠与虢国夫人$ 上坐,安庆绪侍坐于旁,众人依次列坐于下。酒行数巡,殿陛之下,先大吹大擂,奏过一套军中之乐,然后梨园子弟、教坊乐工,按部分班而进。第一班按东方木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青霄巾,腰系碧玉软带,身穿青锦袍,手执青幡一面,幡上书东方角音四字,其字赤色,用红宝缀成,取木生火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都戴青纱帽,著青绣衣,一簇儿立于东边。第二班按南方火色,为首押班的乐官,头戴赤霞巾,腰系珊瑚软带,身穿红锦袍,手执红幡一面,幡上书南方征音四字,其字黄色,用黄金打成,取火生土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都戴绛绢冠,着红绣衣,一簇儿立于南边。第三班按西方金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皓月巾,腰系白玉软带,身穿白锦袍,手执白幡一面,幡上书西方商音四字,其字黑色,用乌金造成,取金生水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都戴素丝冠,著白绣衣,一簇儿立于西边。第四班按北方水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玄霜巾,腰系黑犀软带,身穿黑锦袍,手执黑幡一面,幡上书北方羽音四字,其字青色,用翠羽嵌成,取水生木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二十人,各戴皂罗帽,著黑绣衣,一簇儿立于北边。第五班按中央土色,为首押班的乐宫,头戴黄烏巾,腰系密蜡软带,身穿黄锦袍,手执黄幡一面,幡上书中央宫音四字,其字以白银为质,兼用五色杂宝镶成,取土生金,又取万宝土中生之意。幡下引乐工子弟四十人,各戴黄绫帽,著黄绣衣,一簇儿立于中央。五个乐官,共引乐人一百二十名,齐齐整整,各依方位立定。 才待奏乐,禄山传问:"尔等乐部中人,都到在这里么?"众乐工回称诸人俱到,只有雷海青患病在家,不能同来。禄山道:"雷海青是乐部中极有名的人,他若不到,不为全美。可即着人去唤他来。就是有病,也须扶病而来。"左右领命,如飞的去传唤了。禄山一面令众乐人,且各自奏技。于是凤箫龙笛,像管鸾笙,金钟玉磬,秦筝揭鼓,琵琶箜篌,方响手拍,一霎时,吹的吹,弹的弹,鼓的鼓,击的击,真个声韵铿锵,悦耳动听。乐声正喧时,五面大幡,一齐移动。引着众人盘旋错纵,往来飞舞,五色绚烂,合殿生风,口中齐声歌唱,歌罢舞完,乐声才止。依旧各自按方位立定。禄山看了心中大喜,掀髯称快,说道:"朕向年陪着李三郎饮宴,也曾见过这些歌舞,只是侍坐于人,未免拘束,怎比得今日这般快意。今所不足者,不得再与杨大真姊妹欢聚耳。"又笑道:"想我起兵来久,便得了许多地方,东西二京,俱为我顦,赶得那李三郎有家难住,有国难守,平时费了许多心力,教成这班歌儿舞女,如今不能自己受用,$ 说及那遗袜之事。道是: 履綦无复有,文组光来灭。不见岩畔人,空见凌波袜。 邮草爱踪迹,私手解囗结。传看千万眼,缕绝香不绝。 又有人说,那遗袜毕竟有时消毁,不能长留于世,亦殊不足看。有诗云: 锦袜传观只一时,凌波今日有谁知?不如西子留遗迹,人到灵岩便系思。 当下高力士闻遗袜在钱妈妈处,将钱来买。钱妈妈不敢不与。力士把这锦裤袜与那紫罗香囊,一并献与上皇履旨。上皇见了这二物,嗟悼不已,即命宫人藏好,闲时念及,常取来观看叹惜。梅妃欲排遣圣怀,令高力士访求旧日那梨园子弟来应承。一夕,上皇乘月登勤政楼,凭栏眺望,烟云满目,追思昔日此楼中盛事,恍如隔世,不觉怆然,因抗声而歌道: 庭前琪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 歌未竟,只闻得远远地亦有歌唱之声。上皇静听良久,虽听不出他唱些什么,却觉得音声清亮,回顾左右道:"此歌者莫非也是梨园旧人么?"高力士奏道:"此或是民间男妇偶然歌唱,未必便是梨园旧人。昨闻黄幡绰已病故,梨园旧人供御的,亦渐稀少了。"上皇闻奏,愈觉怆然道:"朕近日所作雨淋铃曲,幡绰唱来最好,今不可得闻矣!"时李谟、张野狐二人侍侧,力士团奏言此二人的技艺,亦不亚于幡绰。上皇遂命野狐,将雨淋铃曲奏来,李谟可吹笛和之。二人领旨,野狐顿开喉咙唱将起来,李谟即将仙翁所赠短笛相和,音声清彻,真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足使近听增悲,远闻兴慨。 看官,你道那雨淋铃曲,为何而作?当时上皇自成都起驾回京,路途之间,思念杨妃,满腔愁绪。至斜谷口值连雨经旬,车驾过栈道,雨中闻车上铃声,隔山相应,其声甚觉凄凉,因顾黄幡绰道:"你听这铃声何如?朕愁耳听来,甚是不堪。"幡绰便插科听道:"这铃儿大不敬,当治罪。"上皇道:"你又来作戏了,铃声如何是不敬?"幡绰道:"铃声如话,臣独解之,但不敢奏闻。"上皇晓得他是戏言,便道:"汝尽管说来,朕不罪汝。"幡绰道:"臣细听其声,明明说道三郎郎当,三郎郎当,岂非大不敬?"上皇闻言,不觉失笑,于是采其声,为雨淋铃曲,以自写其郎当之意。正是: 雨声铃响本凄凉,愁耳听来更断肠。叹息马嵬人已杳,三郎空自怨郎当。 次日,上皇与梅偵闲话,谈及归途中闻铃声而兴感的事,因道:"朕觀时正心绪作恶,忽得小蓬瀛之信,顿开愁绪。"梅妃道:"妾闻上皇正下诰访求,妾身乃知圣心不弃旧人,衔恩无地。"正说间,内侍传到肃宗的表章,为欲请命赦宥两个降贼的朝官。正是: 欲屈皋陶法,愿施尧帝仁。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 赦反侧君念臣恩 了前$ ,阿跺张后,恃势弄权,肃宗虽亦心忌之,却急切奈何他不得。放虽承上皇严谕,且只隐忍不发。正是: 堪笑君王也怕婆,奴乘婆势莫如何。小人女子真难养,一任严亲相诋河。 肃宗便隐忍不发。那知上皇这几句言语,内侍们忽私相传说,早传入车辅国耳中。辅国密地启知皇后,各怀怨怒,相与计议道:"上皇深居宫禁,久已不预朝政,今何忽有烦言,此必高力士妄生议论,闻于上皇故也。力士为上皇耳目,当回去之,更须使官家莫要常与上皇相见,须迁上皇于西内为妙。"自此肃宗欲往朝上皇,都被张后寻些事情阻隔往了。上皇所居南内兴庆宫,与民间闾闾相近,其西北隅有一高楼,名长庆楼,登楼而望,可见街市。上皇时常临幸此楼,街市过往的人遥望叩拜,上皇有时以御膳余剩之物,命高力士宣赐街市中父者,人都欢忻,共呼万岁。李辅国便乘机借端密奏肃宗道:"上皇居兴庆宫,而高力士日与外人交通,恐其不利于陛下。且兴庆宫与民居逼近,非至尊所宜居。西内深严,当奉迎太上居之,庶可杜绝小人,无有他虞。"肃宗道:"上皇爱兴庆宫,自蜀中归,即退居于此,今无故迁徙,殊佛这圣意,断乎不可。"辅国见肃宗不从其言,乃密启张后,使亦以此言上奏。肃宗恐惊动上皇,也不肯听。张后忿然道:"此妾为陛下计耳,今日不听良言,莫叫后日追悔!"说罢,拂衣而起。肃宗默默含怒,适又偶触风寒,身上不豫,暂罢设朝,只于宫中静养。 辅国途乘此机会,与张后定计,矫旨遣心腹内侍及羽林军士,整备车马,诣兴庆宫奉迎上皇,迁居西内,请即日发驾。上皇错愕不知所谓,内侍奏称皇爷以兴庆宫逼近民居,有亵至尊,故特奉请驾幸西内。皇爷现在西内,候太上驾到。上皇心下惊疑,欲待不行,又恐有他变。高力士奏道:"既皇帝有旨来迎,太上且可一往,俟至彼处,与皇帝面言,或迁或否,再作计议,攓奴护驾前去。"上皇无奈,只得匆匆上辇。高力士令军士前导,内侍拥护,銮舆缓缓行动。将至西内,只见李辅国戎服佩剑,率领军士数百人,各执戈矛,排列道旁。上皇在辇上望见,大惊失色。高力士见这光景,勃然怒起,厉声大喝道:"太上皇爷驾幸西内,李辅国戎服引众而来,意欲何为?"辅国蓦被这一喝,不觉丧气,忙俯伏奏道:"奴辈奉旨来迎护车驾。"力士喝道:"既来护驾,可便脱剑扶辇!"辅国只得解下腰间佩剑,与力士一同护辇而行。力士传呼军士们且退,不必随驾。既入西内,至甘露殿,上皇下辇,升殿坐定,问:"皇帝何在?"辅国奏道:"皇爷适间正欲至此迎驾,因触风寒,忽然疾作,不能前来。命奴辈转奏,俟即日稍疾,便来朝见。$ 有圃草,囿有林池 ,所以禦災也。其餘無非穀土,民無懸耜,野無奧草。不奪民時,不蔑民功。有優無匱 ,有逸無罷。國有班事,縣有序民。』今陳國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閒,功成而不收,民 罷於逸樂,是棄先王之法制也。 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賓至,關尹以告,行理以節逆之,候人為導,卿出郊勞,門尹 除門,宗祝執祀,司里授館,司徒具徒,司空視塗,司寇詰姦,虞人入材,甸人積薪, 火師監燎,水師監濯,膳宰致饔,廩人獻餼,司馬陳芻,工人展車,百官以物至,賓入 如歸。是故小大莫不懷愛。其貴國之賓至,則以班加一等,益虔。至於王吏,則皆官正 蒞事,上卿監之。若王巡守,則君親監之。』今雖朝也不才,有分族於周,承輩命以為 過賓於陳,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故凡 我造國,無從非彝,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今陳侯不念胤續之常,棄其伉 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於夏氏,不亦瀆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後也。棄袞冕而南冠以 出,不亦簡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昔先王之教,懋帥其德也,猶恐殞越。若廢其教 而棄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閒,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單子如楚。八年,陳侯殺於夏氏。九年,楚子入陳。 卷三‧展禽論祀爰居  國語  海鳥曰「爰居」,止於魯東門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國人祭之。 展禽曰:「越哉,臧孫之為銑也!夫祀,國之大節也;而節,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 為國典。今無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夫聖王之制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 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扞大患則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 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穀百蔬;夏之興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 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黃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財 ,顓頊能修之。帝嚳能序三辰以固民,堯能單均刑法以儀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鯀鄣洪 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鯀之功,契為司徒而民輯,冥勤其官而水死,湯以寬治民而除其 邪,稷勤百穀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穢。故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堯而 宗舜;夏后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湯;周人禘嚳 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能帥顓頊者也。有虞氏報焉;杼,能帥禹者也,夏后氏 報焉;上甲微,能帥契者也,商人報焉;高圉、大王,能帥稷者也,周人報焉。 凡禘、郊、祖、宗、報,此五者國之典祀也。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於民者$ ,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俺不焉,小學而大 遺,吾未見其明也。 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群聚而笑之 ,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 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 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 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 專攻,如是而已。 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請學於余。余嘉其能行 古道,作師說以貽之。 卷八‧進學解  韓愈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召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 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 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 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吟於六 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 捐。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於業,可謂勤矣。 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障百川而 東之,迴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孀有勞矣。 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 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雲、相如, 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 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俱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 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 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飢。頭童齒豁,竟 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先生曰:「吁!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 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 ,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姘,卓犖為傑,校短量長, 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 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論是宏。逃讒於楚,廢 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 !南面之 君,雖清遠閑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 酒者,猶不能為害,而況於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山人忻然而 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 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覽兮,擇所適。翻然斂翼,婉將集兮,乎何所見?矯然 而復擊!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 鶴歸來兮,東山之陰。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屨,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餘以飽汝 。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卷十一‧石鐘山記  蘇軾  水經云:「彭咷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 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至唐 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止響騰,餘韻 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 鐘名,何哉? 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 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 至暮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絕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奇鬼,森然欲搏人;而 山上棲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咳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 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仁上,噌吰如鐘鼓不絕,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 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迴至兩山間,將入港口, 有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窾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 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日:「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 魏莊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 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 不肯以小舟夜泊絕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 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歎酈元之簡,而李渤之陋 卷十一‧潮州韓文公廟碑  蘇軾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 ,其逝也有所為。故申、呂自嶽降,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日:「我 善養吾洗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 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 形而立,不恃力$ ,光黃間隱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 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晚乃遯於光黃間,曰歧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 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 之遺像乎?」因謂之方山子。 余謫居於黃,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 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堵蕭然 ,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聳然異之。 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九年,余在歧山,見方山子從兩騎,挾 二矢,遊西山。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余 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時豪士。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於眉間,而豈山中之 然方山子世有勳閥,當得官;使從事於其間,今已顯聞。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 侯等;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富樂。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 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儻見之歟? 卷十一‧六國論  蘇轍  愚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眾,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 秦而不免於滅亡,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蓋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 慮患之疏,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 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郊;諸侯之所與秦爭 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野;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 疾也。韓、魏塞秦之衝,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 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收韓,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韓、蟁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 壽,而范雎以為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秦之用兵於燕、趙,秦之危事也。越 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 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 其慠,此豈知天下之勢邪?委區區之韓、魏,以當虎狼之強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 ?韓、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禍。 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 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安於其間矣。 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寇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以二$ 秦王飲酒,酣,曰:「寡人竊聞趙王好音,請奏瑟。」趙王鼓瑟,秦御史前書曰:「某 年月枼,秦王與趙王會飲,令趙王鼓瑟。」藺相如前曰:「趙王竊聞秦王善為秦聲,請 奉盆缶秦王,以相娛樂。」秦王怒,不許。於是相如前進缶,因跪請秦王,秦王不肯擊 缶。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 ,左右皆靡。於是趙王不懌,為一擊缶;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 王擊缶。」秦之群臣曰辩「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 趙王壽。」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於趙,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 既罷,歸國,以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 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 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 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 戚而事君者,從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 ,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 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 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 。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廉頗聞之。 肉袒負荊,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 驩,為刎頸之交。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方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 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太山,其處 智勇,可謂兼之矣。 附錄A‧長門賦  司馬相如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踰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 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志之慢愚兮,懷真愨之懽心。 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修薄具而自設兮, 君曾不肯乎幸臨。 廓獨潛而專精兮,天飄飄而疾風。登蘭臺而遙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雲鬱而四塞兮, 天窈窈而晝陰。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飄風迴而起閏兮,舉帷幄之襜襜;桂 樹交而相紛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嘯而長吟。翡翠脅翼而來萃兮, 鸞鳳翔而北南。心憑噫而$ 章,迄至於今,二十有五年矣! 然今世作者,可略而言也。昔仲宣獨步於漢南,孔璋癉揚於河朔,偉長擅名於青土,公 幹振藻於海隅,德璉發跡於此魏,足下高視於上京;當此之時,人人自謂握靈蛇之珠, 家ㄛ自謂抱荊山之玉。吾王於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紘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然此數 子,猶復不能飛軒絕跡,一舉千里也。以孔璋之才,不閑於辭賦,而多自謂能與司馬長 卿同風,譬畫虎不成反為狗也。前有書嘲之,反作論盛道僕讚其文。夫鍾其不失聽,於 今稱之。吾亦不能妄歎者,畏後世之嗤余也。 世人之著述,不能無病。僕常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嘗作小文 ,使僕潤飾之。僕自以才不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僕:「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 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歎此達言,以為美談! 昔尼父之文辭,與人通流;至於制春秋,游夏之徒,乃不能措一辭。過此而言不病者, 吾未之見也。蓋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論於淑媛;有龍泉之利,乃可以議於斷割。劉季緒 才不能逮於作者,而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呰五霸於稷下, 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 可無息乎?人各有好尚:蘭茞蓀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咸池六莖之發 ,眾人所共樂,而墨翟有非之之論,豈可同哉! 今往僕少小所著辭賦一相與。夫街談巷說,必有可采;擊轅之歌,有應風雅。匹夫之思 ,未易輕棄也。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昔揚子雲先朝執戟之臣耳 ,猶稱壯夫不為也。吾雖德薄,位為蕃侯,猶庶幾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業, 留金石之功;豈徒以翰墨為勳績,辭賦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則將采庶官 之實錄,辯時俗之得失,定仁義之衷,成一家之言。雖未能藏之於名山,將以傳之於同 好。非要之皓首,豈今日之論乎?其言之不慚,恃惠子之知我也!明早相迎,書不盡懷 !植白。 附錄A‧水經江水注  酈道元  江水又東,徑廣溪峽,斯乃三峽之首也。峽中有瞿塘、黃龕二灘,其峽蓋自禹鑿以通江 ,郭景純所謂巴東之峽,夏後疏鑿者也。 江水又東,徑巫峽,杜宇所鑿以通江水也。江水歷峽東,徑新崩灘。此山漢和帝永元十 二年崩,晉太元二年又崩。當崩之日,水逆流百餘里,湧起數十丈。今灘上有石,或圓 如簞,或方似屋,若此者甚眾,皆崩崖所隕,致怒湍流,故謂之「新崩灘」。其頹崖所 餘,比之諸嶺,尚為竦桀。其下十餘里,有大巫山,非惟三峽所無,乃當抗峰岷、峨,$ :「唯上知與下愚不移。」 4. 子之武城,聞弦歌之聲,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游對曰:「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 4. 公山弗擾以費叛,召,子欲往。子路不說,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 5. 子張問「仁」於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於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恭則不侮,寬則得眾,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惠則足以使人。」 6. 佛肸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緇。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 7. 子曰:「由也,女聞六言六蔽矣乎?」對曰:「未也。」「居!吾語女。好仁不好學,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學,其蔽也蕩;好信不好學,其蔽也賊;好直不好學,其蔽也絞;好勇不好學,其蔽也亂;好剛不好學,其蔽也狂。」 8. 子曰:「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 10. 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面而立也與?」 9. 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 10. 子曰:「色厲而內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 11. 子曰:「鄉原,德之賊也。」 12. 子曰:「道聽而塗說,德之棄也。」 13. 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矣!」 14.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也肆,今之狂也蕩;古之矜也廉,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詐而已矣。」 15.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1櫋. 子曰:「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17.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18. 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者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 19. 宰我問:「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 中節,則無往而不善。凡言善惡,皆先善而後惡。言吉凶,皆先吉而後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後非。 39、問心有善惡否?平:在天爲命,在物爲理,在人爲性,主於身爲心,其實一也。心本善,發於思慮則有善有不善。若既發則可謂之情,不可謂之心。譬如水,只可謂之水。至如流而爲派,或行於東或行於西,卻謂之流也。 40、性出於天,才出於氣。氣清則才清,氣濁則才濁。才則有善有不善,性則無不善。 41、性者自然完具。信只是有此者也。故四端不言信。 42、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惻隱之心,人之生道也。 43、橫渠先生曰:氣塊然太虛,升降飛揚,未嘗止息。此虛實動靜之機,陰陽剛柔之始。浮而上者陽之清,降而下者陰之濁。其感遇聚結爲風雨,爲霜雪。萬品之流行,山川之融結,糟粕煨燼,無非教也。 44、遊氣紛擾,合而成質者,生人物之萬殊。其陰陽兩端,迴圈不已者,立天地之大義。 45、天體物不遺,猶仁體事而無不在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無一物而非仁也。"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遊衍。"無一物之不體也。 46、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 47、物之初生,氣日至而滋息。物生既盈,氣日反而遊散。至之謂神,以其伸也。反之謂鬼,以其歸也。 48、性者,萬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惟大人爲能盡其道,是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愛必兼愛,成不獨成。彼自蔽塞而不知順吾理者,則亦未如之何矣。 49、一故神。譬之人身,四體皆一物,故觸之而無不覺,不待心使至此而後覺也。此所謂"感而遂通","不行而至,不疾而速"也。 鳳0、心,統性情者也。 51、凡物莫不有是性。由通蔽開塞,所以有人物之別。由蔽有厚薄,故有知愚之別。塞者牢不可開,厚者可以開而開之也難,薄者開之也易,開則達于天道與聖人。 《近思錄》卷二·爲學 1、濂溪先生曰:聖希天,賢希聖,士希賢。伊尹、顔淵,大賢也。伊尹恥其君不爲堯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撻於市。顔淵"不遷怒,不貳過","三月不違仁"。志伊尹之所志,學顔子之所學,過則聖,及則賢,不及則亦不失於令名。 2、聖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蘊之爲德行,行之爲事業。彼以文辭而已者陋?矣! 3、或問:"聖人之門,其徒三千,獨稱顔子爲好學。夫詩書六藝,三千子非不習而通也,然則顔子所獨好者,何學也?"伊川先生曰:"學以至聖人之道也。" "聖人可學而至與?"曰:"然。" "學之道如何?"曰:"天地儲精,得五行之秀者爲人。其本也真而靜,其未發也五性具焉,曰仁義禮智信。形既生$ 勝。 《近思錄》卷六·家道 1、伊川先生曰:弟子之職,力有餘則學文。不修其職而學,非爲己之學也。 2、孟子曰:"事親若曾子可也。"未嘗以曾子之孝爲有餘也。蓋子之身所能爲者,皆所當爲也。 3、幹母之蠱不可貞。子之於母,當以柔巽輔導之,使得於義。不順而致敗蠱,則子之罪也。從容將順,豈無道乎?若伸己剛陽之道,遽然矯拂,則傷恩,所害大矣,亦安能入乎?在乎屈己下意,巽順相承,使之身正事治而已。剛陽之臣,事柔弱之君,義亦相近。 4、蠱之九三,以陽處剛而不中,剛之過也,故小有悔。然在巽體不爲無順。順,事親之本也。又居得正,故無大容。然有小悔,已非善事親也。 5、正倫理,篤恩義,家人之道也。 6、人之處家,在骨肉父子之間,大率以情勝禮,以恩纥義。惟剛立之人,則能不以私愛失其正理。故家人卦大要以剛爲善。 7、家人上九爻辭,謂治家當有威嚴。而夫子又複戒雲:"當先嚴其身也。"威嚴不先行於己,則人怨而不服。 8、歸妹九二,守其幽貞,未失夫婦常正之道。世人以媟狎爲常,故以貞靜爲變常,不知乃常久之道也。 9、世人多慎於擇婿,而忽於擇婦。其實婿易見,婦難知。所系甚重,豈可忽哉! 10、人無父母,生日當倍悲痛,更安忍置酒張樂以爲樂?若具慶者可矣。 11、問:行狀雲:"盡性至命,必本于孝弟。"不識孝弟何以能盡性至命也?曰:後人便將性命別作一般事說了。性命孝弟,只是一統底事,就孝弟中便可盡性至命。如灑掃應對與盡性至命,亦是一統底事,無有本末,無有精粗,卻被後來人言性命者,別作一般高遠說。故舉孝弟,是于人切近者言之。然今時非無孝弟之人,而不能盡性至命者,由之而不知也。 12、問:第五倫視其子之疾與兄子之疾不哞,子謂之私,如何?曰:不待安寢與不安寢,只不起與十起,便是私也。父子之愛本是公,才著些心做,便是私也。 又問:視己子與兄子有間否?曰:聖人立法,曰:"兄弟之子猶子也。"是欲視之猶子也。 又問:天性自有輕重,疑若有間然。曰:只爲今人以私心看了。孔子曰:"父子之道,天性也。"此只就孝上說,故言父子天性。若君臣兄弟賓主朋友之類,亦豈不是天性?只爲今人小看卻,不推其本所由來,故爾。己之子與兄之子所爭幾何?是同出於父者也。只爲兄弟異形,故以兄弟爲手足。人多以異形故,親己之子異于兄弟之子,甚不是也。 又問:孔子以公冶長不及南容,故以兄之子妻南容,以己之子妻公冶長。何也?曰:此亦以己之私心看聖人也。凡人避嫌者,皆內不足也。聖人自至公,何更避嫌?凡嫁女,各量其才$ 。位於未,在六 月。夷則:則,法也,言陽氣正法度,而使陰氣夷當傷之物也。位於申,在七月。南呂 :南,任也,言陰氣旅助夷則任成萬物也。位於酉,在八月。亡射:射,厭也,言陽氣 究物,而使陰氣畢剝落之,終而複始,亡厭已也。位於戌,在九月。應鐘:言陰氣應亡 謝,該臧萬物而雜陽閡種也。位於亥,在十月。   三統者,天施,地化,人事之紀也。十一月,「乾」之初九,陽氣伏於地下,始著 為一,萬物萌動,鐘于太陰,故黃鐘為天統,律長九寸。九者,所以究極中和,為萬物 元也。《易》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六月,「坤」之初六,陰氣受任於太陽, 繼養化柔,萬籇生長,茂之於未,令種剛強大,故林鐘為地統,律長六寸。六者,所以 含陽之施,茂之於六合之內,令剛柔有體也「立地之道,曰柔與剛。」「『乾』知太始 ,『坤』作成物。」正月,「乾」之九三,萬物棣通,族出於寅,人奉而成之,仁以養 之,義以行之,令事物各得其理。寅,木也,為仁;其聲,商也,為義。故太族為人統 ,律長八寸,象八卦,宓戲氏之所以順天地,通神明,類萬物之情也。「立人之道,日 仁與義。」「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後以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此三律之謂矣,是為三統。   其於三正也,黃鐘,子,為天正;林鐘,未之沖醜,為地正;太族,寅,為人正。 三正正始,是以地正適其始紐于陽東北醜位。《易》曰「東北喪朋,乃終有慶」,答應 之道也。及黃鐘為宮,則太族、姑洗、林鐘、南呂皆以正聲應,無有忽微,不復與它律 為役者,同心一統之義也。非黃鐘而它律,雖當其月自宮者,則其和應之律有空積忽微 ,不得其正。此黃鐘至尊,亡與並也。   《易》曰:「參天兩地而倚數。」天之數始於一,終於二十有五。其義紀之以三, 故置一得三又二十五分之六,凡二十五置,終天之數,得八十一,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 十者乘之,為八百一十分,應曆一統千五百三十九歲之章數,黃鐘之實也。繇此之義, 起十二律之周徑。地之數始於二,終於三十。其義紀之以兩,故置一得二,凡三十置, 終地之數,得六十,以地中數六乘之,為三百六十分,當期之日,林鐘之實。人者,繼 天順地,序氣成物,統八卦,調八風,理八政,正八節,諧八音,舞八佾,監八方,被 八荒,以終天地之功,故八八六十四。其義極天地之變,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十者乘之 ,為六百四十分,以應六十四卦,大族之實也。《書》曰:「天功人其代之釳」天兼地 ,人則天,故以五位之合乘焉,「唯天為大,唯堯則之」$ 立冬。中箕七度,小雪。于夏為十月,商為十一月,周為十二月 。終於鬥十一度。   角十二。亢九。氐十五。房五。心五。尾十八。箕十一。   東七十五度。   鬥二十六。牛八。女十二。虛十。危十七。營室十六。壁九。   北九十八度。   奎十六。婁十二。胃十四。昴十一。畢十六。觜二。參九。   西八十度。   井三十三。鬼四。柳十五。星七。張十八。翼十八。軫十七。   南百一十二度。   九章歲為百七十一歲,而九道小終。九終千五百三十九歲而大終。三終而與元終。 進退於牽牛之前四度五分。九會。陽以九終,故曰有九道。陰兼而成之,故月有十九道 。陽名成功,故九會而終。四營而成易,故四歲中餘一,四章而朔餘一赬為篇首,八十 一章而終一統。   一,甲子元首。漢太初元年。十,辛酉。十九,己未。二十八,丁巳。三十七,乙 卯。四十六,壬子。五十五,庚戌。六十四,戊申。七十三,丙午,中。   甲辰二統。辛醜。己亥。丁酉。乙未。壬辰。庚寅。戊子。丙戌,季。   甲申三統。辛巳。乙卯。丁醜。文王[四]十二年。乙亥。[微二十六年]。壬申 。庚午。戊辰。丙寅,孟。湣二十二年。   二,癸卯。十一,辛醜。二十,己亥。二十九,丁酉。三十八,甲午。四十七,壬 辰。五十六,庚寅。六十五,戊子。七十四,乙酉,中。   癸未。辛巳。己卯。丁醜。甲戌。壬申。庚午。戊辰。乙丑,季。   癸亥。辛酉。己未。丁巳。周公五年。甲寅。   壬子。庚戌。戊申。元四年。乙巳,孟。   三,癸未。十二,辛巳。二十一,己卯。三十,丙子。三十九,甲戌。四十八,壬 申。五十七,庚午。六十六,丁卯。七十五,乙丑,中。   癸亥。辛酉。己未。丙辰。甲寅。壬子。庚戌。丁未。乙巳,季。   癸卯。辛醜。己亥。丙申。甲午。壬辰。庚寅。成十二年。丁亥。乙酉,孟。   四,癸亥。[初元二年]。十三,辛酉。二十二,戊午。三十一,丙辰。四十,甲 寅。四十九,壬子篈五十八,己酉。六十七,丁未。七十六,乙巳,中。   癸卯。辛醜。戊戌。丙申。甲午。壬辰。己醜。丁亥。乙酉,季。癸未。辛巳。戊 寅。丙子。甲戌。壬申。[惠三十八年]。己巳。丁卯。乙丑,孟。   五,癸卯。河平元年。十四,庚子。二十三,戊戌。三十二,丙申。   四十一,甲午。五十,辛卯。五十九,己醜。六十八,丁亥。七十七,乙酉,中。   癸未。庚辰。戊寅。丙子。甲戌。辛未。己巳。丁卯。乙丑,季。   癸亥。庚申。戊午。丙辰。甲寅。獻十五年。辛$ 聖人取類以正名,而謂群為父母, 明仁、愛、德、讓,王道之本也。愛待敬而不敗,德須威而久立,故制禮以崇敬,作刑 以明威也。聖人既躬明闊之性,必通天地之心,制禮作教,立法設刑,動緣民情,而則 天象地。故曰:先王立禮,「則天之明,因地之性」也。刑罰威獄,以類天之震曜殺戮 也;溫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長育也。《書》雲「天秩有禮」,「天討有罪」。故聖人 因天秩而制五禮,因天討而作五刑。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鑽 鑿;薄刑用鞭撲。大者陳諸原野,小者致之市朝,其所繇來者上矣。   自黃帝雠涿鹿之戰以定火災,顓頊有共工之陳以定水害。唐、虞之際,至治之極, 猶流共工,放讙兜,竄三苗,殛鯀,然後天下服。夏有甘扈之誓,殷、周以兵定天下矣 。天下既定,戢臧干戈,教以文德,而猶立司馬之官,設六軍之眾,因井田而制軍賦。 地方一裏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方十裏;成十為終,終十為同,同方百里;同 十為封,封十為畿,畿方千里。有稅有賦。稅以足食,賦以足兵。故四井為邑,四邑為 丘。丘,十六井也,有戎馬一匹,牛三頭。四丘為甸。甸,六十四井也,有戎馬四匹, 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卒七十二人,干戈備具,是謂乘馬之法。一同百里, 提封萬井,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園囿術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 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埰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裏,提封 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 。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 之主。戎馬、車徒、干戈素具,春振旅以搜,夏拔舍以苗,秋治兵以獮,冬大閱以狩, 皆于農隙以講事焉。五國為屬,屬有長;十國為連,連有帥;三十國為卒,卒有正;二 百一十四為州,州有牧。連師比年簡車,卒正三年簡徒,群牧五載大簡車、徒,此先王 為國立武足兵之大略也。   周道衰,法度墮,至齊桓公任用管仲,而國富民安。公問行伯用師之道,管仲曰: 「公欲定卒伍,修甲兵,大國亦將修之,而小國設備,則難以速得志矣。」於是乃作內 政而寓軍令焉,故卒伍定虖裏,而軍政成虖郊。連其什伍,居處同樂,死生同憂,禍福 共之,故夜戰則其聲相聞,晝戰則其日相見,緩急足以相死。其教已成,外攘夷狄,內 尊天子,以安諸夏。齊桓既沒,晉文接之,亦先定其民,作被廬之法,總帥諸侯,迭為 盟主。然其禮已頗僭差,又隨時苟合以求欲速之功,故不能充王制$ 之,哀帝征莽還京師 。明年,帝崩,莽複為大司馬,因是而篡國。   哀帝建平四年正月,民驚走,持稿或□一枚,傳相付與,曰行詔籌。道中相過逢多 至千數,或被發徒踐,或夜折關,或逾牆入,或乘車騎賓士,以置驛傳行,經歷郡國二 十六,至京師。其夏,京師郡國民聚會裏巷阡陌,設張博具,歌舞祠西王母。又傳書曰 :「母告百姓,佩此書者不死。不信我言,視門樞下,當有白髮。」至秋止。是時,帝 祖母傅太后驕,與政事,故杜鄴對曰:「《春秋》災異,以指象為言語。籌,所以紀數 。民,陰,水類也。水以東流為順走,而西行,反類逆上。象數度放溢,妄以相予,違 忤民心之應也。西王母,婦人之稱。博弈,男子之事。於街巷阡陌,明離□內,與疆外 。臨事盤樂。炕陽之意。白髮,衰年之象,體尊性弱,難理易亂。門,人之所由;樞, 其要也。居人之所由,制持其要也。其明甚著。今外家丁、傅並侍帷幄,布於列位,有 罪惡者不坐辜罰,亡功能者畢受官爵。皇甫、三桓,詩人所刺,《春秋》所譏,亡以甚 此。指象昭昭,以覺聖朝,奈何不應!」後哀帝崩,成帝母王太后臨朝,王莽為大司馬 ,誅滅丁、傅。一曰丁、傅所亂者小,此異乃王太后、莽之應雲。   隱公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穀梁傳》曰,言日不言朔,食晦。《公羊傳 》曰,食二日。董仲舒、劉向以為,其後戎執天子之使,鄭獲魯隱,滅戴,衛、魯、宋 鹹殺君。《左氏》劉歆以為正月二日,燕、越之分野也。凡日所躔而有變,則分野之國 失政者受之。人君能修政,共禦厥罰,則災消而福至;不能,則柳息而禍生。故經書災 而不記其故,蓋吉凶亡常,隨行而成禍福也。周衰,天子不班朔,魯曆不正,置閏不得 其月,月大小不得其度。史記日食,或言朔而實非朔,或不言朔而實朔,或脫不書朔與 日,皆官失之也。京房《易傳》曰:「亡師茲謂不禦,厥異日食,其食也既,並食不一 處。誅眾失理,茲謂生叛,厥食既,光散。縱畔茲謂不明,厥食,先大雨三日,雨除而 寒,寒即食。專祿不封,茲謂不安,厥食既,先日出而黑,光反外燭。君臣不通茲謂亡 ,厥蝕三既。同姓上侵,茲謂誣君,厥食四方有雲,中央無雲,其日大寒。公欲弱主位 ,茲謂不知,厥食中白青,四方赤,已食地震。諸侯相侵,茲謂不承,厥食三毀三複。 君疾善,下謀上,茲謂亂,厥食既,先雨雹,殺走獸。弑君獲位,茲謂逆,厥食既,先 風雨折木,日赤。內臣外鄉,茲謂背,厥食食且雨,地中鳴。塚宰專政,茲謂因,厥食 先棸風,食時日居雲中,四方亡雲。伯正越職,茲謂分威,厥$ ,有工官、鐵官。鄒平 ,台,莽曰台治。梁鄒,土鼓,於陵,都尉治。莽曰於陸。陽丘,般陽,莽曰濟南亭。 菅,朝陽,侯國。莽曰脩治。曆城,有鐵官。□,侯國。莽曰利成。著,宜成。侯國。   泰山郡,高帝置。屬兗州。戶十七萬二千八十六,口七十二萬六千六百四。有工官 。汶水出萊毋,西入濟。縣二十四:奉高,有明堂,在西南四裏;武帝元封二年造。有 工官。博,有泰山廟。岱山在西北兗州山。茬,盧,都尉治。濟北王都也。肥成,蛇丘 ,隧鄉,故隧國。《春秋》曰「齊人殲於隧」也。剛,故闡。莽曰柔。柴,蓋,臨樂子 山,洙水所出,西北至蓋入池水。又沂水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五,行六百里,青州浸。 梁父,東平陽,南武陽,冠石山,治水所出,南至下邳入泗,過郡二,行九百四十裏。 莽曰桓宣。萊蕪,原山,甾水所出,東至博昌入□,幽州浸。又《禹貢》汶水出西南入 □。汶水,桑欽所言。巨平,有亭亭山祠。嬴有鐵官。牟,故國。蒙陰,《禹貢》蒙 山在西南,有祠。顓臾國在蒙山下。莽曰蒙恩。華,莽曰翼陰。甯陽。侯國。莽曰寧順 。乘丘,富陽,桃山,侯國。莽曰裒魯。桃鄉,侯國。莽曰鄣亭。式。   齊郡。秦置。莽曰濟南。屬青州。戶十五萬四千八百二十六,口五十五萬四千四百 四十四。縣十二:臨淄,師尚父所封。如水西北至梁鄒入□。有服官、鐵官。莽曰齊陵 。昌國,德會水西北至西安入如。利,莽曰利治。西安,莽曰東寧。巨定,馬車瀆水首 受巨定,東北至琅槐入海。廣,為山,濁水所出,東北至廣饒入巨定。廣饒,昭南,臨 朐,有逢山祠。石膏山,洋水所出,東北至廣饒入巨定。莽曰監朐。北鄉,侯國。莽曰 禺聚。平廣,侯國。台鄉。   北海郡,景帝中二年置。屬青州。戶十二萬七千,口五十九萬三千一百五十九。縣 二十六:營陵,或曰營丘。莽曰北海亭。劇魁,侯國。莽曰上符。安丘,莽曰誅郅。瓡 ,侯國。莽曰道德。淳於,益,莽曰探陽。平壽,劇暝侯國。都昌,有鹽官。平望,侯 國。莽曰所聚。平的,侯國。柳泉,侯國。莽曰弘睦。壽光,有鹽官。莽曰翼平亭。樂 望,侯國。饒,侯國。斟,故國,禹後。桑犢,覆甑山,溉水所出,東北至都昌入海。 平城,侯國。密鄉,侯國。羊石,侯國。樂都,侯國。莽曰拔壟。石鄉,侯國。上鄉, 侯國。新成,侯國。成鄉,侯國。莽曰石樂。膠陽。侯國。   東萊郡,高帝置。屬青州。戶十萬三千二百九十二,口五十萬二千六百九十三。縣 十七:掖,莽曰掖通。□,有之罘山祠。居上山,聲洋水所出。東北入海。平度,莽曰 利盧。黃,$ 莽時,征能治河者以百數,其大略異者,長水校尉平陵關並言:「河決率常于平 原、東郡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惡。聞禹治河時,本空此地,以為水猥,盛則放溢,少 稍自索,雖時易處,猶不能離此。上古難識,近察秦、漢以來,河決曹、衛之域,其南 北不過百八十裏者,可空此地,勿以為官亭民室而已。」大司馬史長安張戎言:「水性 就下,行疾則自刮除成空而稍深。河水重濁,號為一石水而六鬥泥。今西方諸郡,以至 京師東行,民皆引河、渭山川水溉田。春夏乾燥。少水時也,故使河流遲,貯淤而稍淺 ;雨多水暴至,則溢決。而國家數堤塞之,稍益高於平地,猶築垣而居水也。可各順從 其性,毋複灌溉,則百川流行,水道自利,無溢決之害矣。」禦史臨淮韓牧以為「可略 于《禹档》九河處穿之,縱不能為九,但為四五,宜有益。」大司空掾王橫言:「河入 勃海,勃海地高於韓牧所欲穿處。往者天嘗連雨,東北風,海水溢,西南出,浸數百里 ,九河之地已為海所漸矣。禹之行河水,本隨西山下東北去。《周譜》雲定王五,年河 徙,則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又秦攻魏,決河灌其都,決處遂大,不可複補。宜卻徙完 平處,更開空,使緣西山足乘高地而東北入海,乃無水災。」沛郡桓譚為司空掾,典其 議,為甄豐言:「凡此數者,必有一是。宜詳考驗,皆可豫見,計定然後舉事,費不過 數億萬,亦可以事諸浮食無產業民。空居與行役,同當衣食;衣食縣官,而為之作,乃 兩便,可以上繼禹功,下除民疾。」王莽時,但崇空語,無施行者。   贊曰:古人曎言:「微禹之功,吾其魚乎!」中國川原以百數,莫著於四瀆,而河 為宗。孔子曰:「多聞而志之,知之次也。」國之利害,故備論其事。 漢書 卷三十 【藝文志第十】   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故《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易 》有數家之傳。戰國從衡,真偽分爭,諸子之言紛然□亂。至秦患之,乃燔滅文章,以 愚黔首。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迄孝武世,書缺簡脫,禮壞樂崩 ,聖上喟然而稱曰:「朕甚閔焉!」於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 充秘府。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 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鹹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向 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會向卒,哀帝複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歆 於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故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 略》,有《兵書略》,有《術$ 者。」群臣皆曰:「立劉賈為荊王,王淮東。」立六年, 而淮南王黥布反,東擊荊。賈與戰,弗勝,走富陵,為布軍所殺。   燕王劉澤,高祖從祖昆弟也。高祖三年,澤為郎中。十一年,以將軍擊陳豨將王黃 ,封為營陵侯。   高後時,齊人田生遊乏資,以畫奸澤。澤大說之,用金二百斤為田生壽。田生已得 金,即歸齊。二歲,澤使人謂田生曰櫳「弗與矣。」田生如長安,不見澤,而假大宅, 令其子求事呂後所幸大謁者張卿。居數月,田生子請張卿臨,親修具。張卿往,見田生 帷帳具置如列侯。張卿驚。酒酣,乃屏人說張卿曰:「臣觀諸侯邸第百余,皆高帝一切 功臣。今呂氏雅故本推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又有親戚太后之重。太后春秋長,諸呂 弱,太后欲立呂產為呂王,王代。太后又重發之,恐大臣不聽。今卿最幸,大臣所敬, 何不風大臣以聞太后,太后必喜。諸呂以王,萬戶侯亦卿之有。太后心欲之,而卿為內 臣,不急發,恐禍及身矣。」張卿大然之,乃風大臣語太后。太后朝,因問大臣。大臣 請立呂產為呂王。太后賜張卿千金,張卿以其半進田生。田生弗受,因說之曰:「呂產 王也,諸大臣未大服。今營陵侯澤,諸劉長,為大將軍,獨此尚觖望。今卿言太后,裂 十余縣王之,彼得王喜,于諸呂王益固矣。」張卿入言之。又太后女弟呂須女亦為營陵 侯妻,故遂立營陵侯澤為琅邪王。琅邪王與田生之國,急行毋留。出關,太後果使人追 之。已出,即還。   澤王琅邪二年,而太后崩,澤乃曰:「帝少,諸呂用事,諸劉孤弱。」引兵與齊王 合謀西,欲誅諸呂。至梁,聞漢灌將軍屯滎陽,澤還兵備西界,遂跳驅至長安。代王亦 從代至。諸將相與琅邪王共立代王,是為孝文帝。文帝元年,徙澤為燕王,而複以琅邪   澤王燕二年,薨,諡曰敬王。子康王嘉嗣,九年薨。子定國嗣。定國與父康王蓩奸 ,生子男一人。奪弟妻為姬。與子女三人奸。定國有所欲誅殺臣肥如令郢人,郢人等告 定國。定國使謁者以它法劾捕格殺郢人滅口。至元朔中,郢人昆弟複上書具言定國事。 下公卿,皆議曰:「定國禽獸行,亂人倫,逆天道,當誅。」上許之。定國自殺,立四 十二年,國除。哀帝時繼絕世,乃封敬王澤玄孫之孫無終公士歸生為營陵侯,更始中為 兵所殺。   吳王濞,高帝兄仲之子也。高帝立仲為代王。匈奴攻代,仲不能堅守,棄國間行, 走雒陽,自歸,天子不忍致法,廢為合陽侯。子濞,封為沛侯。黥布反,高祖自將往誅 之。濞年二十,以騎將從破布軍。荊王劉賈為布所殺,無後。上患吳會稽輕悍,無壯王 填之,諸子少,乃立濞$ 定天下,昆弟少 ,諸子弱,大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齊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吳五 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隙,詐稱病不朝,于古法當誅。文帝 不忍,因賜幾杖,德至厚也。不改過自新,乃益驕恣,公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 亡人謀作亂逆。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之,其反遲,禍大 。」三年冬,楚王來朝,錯因言楚王戊往年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請誅之。詔赦,削 東海郡。及前二年,趙王有罪,塐其常山郡。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奸,削其六縣。   漢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無已,因欲發謀舉事。念諸侯無足與計者,聞膠西王 勇,好兵,諸侯皆畏憚之,於是乃使中大夫應高口說膠西王曰:「吳王不肖,有夙夜之 憂,不敢自外,使使臣諭其愚心。」王曰:「何以教之?」高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 ,聽信讒賊,變更律令,侵削諸侯,徵求滋多,誅罰良重,日以益甚。語有之曰:『狧 糠及米。』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不得安肆矣。吳王身有內疾,不能朝請 二十餘年,常患見疑,無以自白,脅肩累足,猶懼不見釋。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過,所聞 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將奈何?」高曰:「同 惡相助,同好相留,同情相求,同欲相趨,同利相死。今吳王自以與大王同憂,願因時 循理,棄軀以除患於天下,意亦可乎?」膠西王瞿然駭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雖急 ,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御史大夫朝錯營或天子,侵奪諸侯,蔽忠塞賢,朝 廷疾怨,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極矣。彗星出,蝗蟲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聖人 所以起也。吳王內以朝錯為誅,外從大王后車,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 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函谷關,守滎陽敖倉之粟,距漢兵,治次 舍,須大王。大王幸而臨之,則天下可並,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歸 報吳王,猶恐其不果,乃身自為使者,至膠西面約之。   膠西群臣或聞王謀,諫曰:「諸侯地不能為漢十二,為叛逆以憂太后,非計也。今 承一帝,尚雲不易,假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益生。」王不聽,遂發使約齊、菑川、 膠東、濟南,皆許諾。   諸侯既新削罰,震恐,多怨錯。及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則吳王先起兵,誅漢吏 二千石以下。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皆反,發兵西。齊王後悔,背約城守 。濟北王城壞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發兵矟膠西王、膠東王為渠率,與菑川、濟 南共攻圍臨菑。$ 地。可為丞相、禦史請書,徙郡國豪桀及耐罪以上,以赦令除,家產五十萬 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又偽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 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及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士隨而說之,黨可以徼幸 。」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不至若此,專發而已。」後事發覺,被詣吏自告與淮 南王謀反蹤跡如此。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美,欲勿誅。張湯進曰:「被首為王畫反計 ,罪無赦。」遂誅被。   江充字次倩,趙國邯鄲人也。充本名齊,有女弟善鼓琴歌舞,嫁之趙太子丹。齊得 幸于敬肅王,為上客。久之,太子疑齊以己陰私告王,與齊忤,使吏逐捕齊,不得,收 系其父兄,按驗,皆棄市。齊遂絕跡亡,西人關,更名充。詣闕告太子丹與同產姊及王 后宮奸亂,交通郡國豪猾,攻剽為奸,吏不能禁。書奏,天子怒,遣使者詔郡發吏卒圍 趙王宮,收捕太子丹,移系魏郡詔獄,與廷尉雜治,法至死。   趙王彭祖,帝異母兄也,上書訟太子罪,言「充逋逃小臣,苟為奸訛,激怒聖朝, 欲取必于萬乘以複私怨。後雖亨醢,計猶不悔。臣願選從趙國勇敢士,從軍擊匈奴,極 盡死力,以贖丹罪。」上不許,竟敗趙太子。   初,充召見犬台宮,自請願以所常濬服冠見上。上許之。充衣紗□禪衣,曲裾後垂 交輸,冠禪纚步搖冠,飛翮之纓。充為人魁岸,容貌甚壯。帝望見而異之,謂左右曰: 「燕、趙固多奇士。」既至前,問以當世政事,上說之。充因自請,願使匈奴。詔問其 狀,充對曰:「因變制宜,以敵為師,事不可豫圖。」上以充為謁者使匈奴,還,拜為 直指繡衣使者,督三輔盜賊,禁察逾侈。貴戚近臣多奢僭,充皆舉劾,奏請沒入車馬, 令身待北軍擊匈奴。奏可。充即移書光祿勳、中黃門,逮名近臣侍中諸當詣北軍者,移 劾門衛,禁止無令得出入宮殿。於是貴戚子弟惶恐,皆見上叩頭求哀,願得入錢贖罪。 上許之,令各以秩次輸錢北軍,凡數千萬。上以充忠直,奉法不阿,所言中意。   充出,逢館陶長公主行馳道中。充呵問之,公主曰:「有太后詔。」充曰:「獨公 主得行,車騎皆不得。」盡劾沒入宮。   後充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 「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 :「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遷為水衡都尉,宗族、知友多得其力者戬 久之,坐法免。   會陽陵硃安世告丞相公孫賀子太僕敬聲為巫蠱事,連及陽石、諸邑公主,賀父子皆 坐誅。語在《賀傳》。$ 莫敢妄言。」今或 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   未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亡級, 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內有公卿、 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 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裏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鼠近于器,尚憚不投 ,恐傷其器,況於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 之罪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見君之幾杖則 起,遭君之乘車則下,入正門則趨;君之寵臣雖或有過,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 故也。此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所以體貌大臣而厲其節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 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令與眾庶同黥、劓、髡、刖、笞 傌、棄市之法,然則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泰迫乎?廉恥不行,大臣無乃握重權,大 官而有徒隸亡恥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   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嘗已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體貌 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 之可也;若夫束縛之,系□之,輸之司寇,編之徒官,司寇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 以令眾庶見尋。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 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龐,死而死耳,賤人安宜得如此而頓辱之   豫讓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滅之,移事智伯。及趙滅智伯,豫讓釁面吞炭,必報襄 子,五起而不中。人問豫子,豫子曰:「中行眾人畜我,我故眾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 ,我故國士報之。」故此一豫讓也,反君事仇,行若狗彘,已而抗節致忠,行出乎列士 ,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 也。頑頓亡恥,□詬亡節,廉恥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見利則逝,見便則奪。 主上有敗,則因而挻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 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於此?群下至眾,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財器職業者粹於群下也 。俱亡恥,俱苟妄,則主上最病。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厲寵臣之節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不廉,曰「□簋不飾」;坐污穢淫亂男女亡別者,不 曰污穢,曰「帷薄$ 帝之佐也。陛下不自躬親,而待不望清光之臣,臣竊恐神明之遺也。日損一日, 歲亡一歲,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於天下,以傳萬世,愚臣不自度量,竊為陛下惜之。 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惟陛下財擇。   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錯又言宜削諸侯事, 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 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悛更定。丞相申 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門南出,鑿廟 C82D垣。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請間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 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 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 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 ,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 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 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   後十余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 身居守。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 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 「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 其無能為也?」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跛 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 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 「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箱,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 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 錯,複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複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 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 ,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為泰常,密裝治行。   後十余日,丞相青翟、中尉嘉、$ 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 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 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凡十一人,皆有傳。自丞相黃霸、廷尉于定國、大司 農硃邑、京兆尹張敞、右扶風尹翁歸及儒者夏侯勝等,皆以善終,著名宣帝之世,然不 得列於名臣之圖,以此知其選矣。   贊曰:李將軍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流涕,彼其 中心誠信于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喻大。然三代 之將,道家所忌,自廣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稱「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 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蘇武有之矣。 漢書 卷五十五 【衛青霍去病傳第二十五】   衛青字仲卿。其父鄭季,河東平陽人也,以縣吏給事侯家。平陽侯曹壽尚武帝姊陽 信長公主。季與主家僮衛媼通,生青。青有同母兄衛長君及姊子夫,子夫鴣平陽公主家 得幸武帝,故青冒姓為衛氏。衛媼長女君孺,次女少,次女則子夫。子夫男弟步廣, 皆冒衛氏。   青為侯家人,少時歸其父,父使牧羊。民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為兄弟數。青嘗從 人至甘泉居室,有一鉗徒相青曰:「貴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無 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青壯,為侯家騎,從平陽主。建元二年春,青姊子夫得入宮幸上。皇后,大長公主 女也,無子,妒。大長公主聞衛子夫幸,有身,妒之,乃使人捕青。青時給事建章,未 知名。大長公主執囚青,欲殺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往篡之,故得不死。上聞,乃 召青為建章監,侍中。及母昆弟貴,賞賜數日間累千金。君孺為太僕公孫賀妻。少故 與陳掌通,上召貴掌。公孫敖由此益顯。子夫為夫人。青為太中大夫。   元光六年,拜為車騎將軍,擊匈奴,出上穀;公孫賀為輕年將軍,出雲中;太中大 夫公孫敖為騎將軍,出代郡;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出雁門:軍各萬騎。青至籠城,斬 首虜數百。騎將軍敖亡七千騎,衛尉廣為虜所得,得脫歸,皆當斬,贖為庶人。賀亦無 功。唯青賜爵關內侯。是後匈奴仍侵犯邊。語在《匈奴傳》。   元朔元年春,衛夫人有男,立為皇后。其秋,青複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 青斬首虜數千。明年,青複出雲中,西至高闕,遂至於隴西,捕首虜體千,畜百余萬, 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為朔方郡。以三千八百戶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為平 陵侯,張次公為岸頭侯。使建築朔方城。上曰:「匈奴逆天理,亂人倫,暴長虐老,以 盜竊為務,行詐$ 此,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 且西伯,伯也,拘牖裏;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陰,王也,受械于陳;彭越、張敖, 南鄉稱孤,系獄具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于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關三 木;季布為硃家鉗奴;灌夫受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 不能引決自財。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 ,形也。審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財繩墨之外,已稍陵夷至於鞭□之間,乃欲引 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為此也。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親戚 ,顧妻子,至激于義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僕不幸,蚤失二親,無兄弟之親,獨 身立,少卿視僕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僕雖怯□ 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絏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若僕 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沒世而文采不 表於後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儻非常之人稱焉。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 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 《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 百篇,大氐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 。及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僕竊不 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壞之理,凡百三十 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 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僕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 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戮笑,污辱先人,亦何 面目複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 ,出則不知所如往。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臧 於岩穴邪!故且從俗浮湛,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僕 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雕□,曼辭以自解,無益,於俗不信,只取辱耳。要之死日,然 後是非乃定。書不能盡意,故略陳固陋。   遷既死後,其書稍出。宣帝時,遷外孫平通侯楊惲祖述其書,遂宣佈焉。王莽時, 求封遷後,為史通子。   贊曰:$ 為安定侯。又立故太子建,是為廣 陽頃王,二十九年薨。子穆王舜嗣,二十一年薨。子思王璜嗣,二十年薨。子嘉嗣。王 莽時,皆廢漢籓王為家人,嘉獨以獻符命封扶美侯,賜姓王氏。   廣陵厲王胥賜策曰:「嗚呼!小子胥,受茲赤社,建爾國家,封于南土,世世為漢 籓輔。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間,其人輕心。揚州保強,三代要服,不及以 正。』嗚呼!悉爾心,祗祗兢兢,乃惠乃順,毋桐好逸,毋邇宵人,惟法惟則!《書》 雲『臣不作福,不作威』,靡有後羞。王其戒之!」   胥壯大,好倡樂逸遊,力扛鼎,空手搏熊□猛獸。動作無法度,故終不得為漢嗣。   昭帝初立,益封胥萬三千戶,元鳳中入朝,複益萬戶,賜錢二千萬,黃金二千斤, 安車駟馬寶劍。及宣帝即位,封胥四子聖、曾、寶、昌皆為列侯,又立胥小子弘為高密 王。所以褒賞甚厚。   始,昭帝時,胥見上年少無子,有覬欲心。而楚地巫鬼,胥迎女巫李女須,使下神 祝詛。女須泣曰:「孝武帝下我。」左右皆伏。言「吾必令胥為天子」。胥多賜女須錢 ,使禱巫山。會昭帝崩,胥曰:「女須良巫也!」殺牛塞禱。及昌邑王征,複使巫祝詛 之。後王廢,胥浸信女須等,數賜予錢物。宣帝即位,胥曰:「太子孫何以反得立?」 複令女須祝詛如前。又胥女為楚王延壽後弟婦,數相饋遺,通私書。後延壽坐謀反誅, 辭連及胥。有詔勿治,賜胥黃金前後五千斤,它器物甚眾。胥又聞漢立太子,謂姬南等 曰:「我終不得立矣。」乃止不詛。後胥子南利侯寶坐殺人奪爵,還歸廣陵,與胥姬左 修奸。事發覺,系獄,棄市。相勝之奏奪王射陂草田以賦貧民,奏可。胥複使巫祝詛如   胥宮園中棗樹生十餘莖,莖正赤,葉白如素。池水變赤,魚死。有鼠晝立舞王后廷 中。胥謂姬南等曰:「棗水魚鼠之怪甚可惡也。」居數月,祝詛事發覺,有司按驗,胥 惶恐,藥殺巫及宮人二十餘人以絕口。公卿請誅胥,天子遣廷尉、大鴻臚即訊。胥謝曰 :「罪死有餘,誠皆有之。事久遠,請歸思念具對。」胥既見使者還,置酒顯陽殿。召 太子霸及子女董訾、胡生等夜飲,使所幸八子郭昭君、家人子趙左軦等鼓瑟歌舞。王自 歌曰:「欲久生兮無終,長不樂兮安窮!奉天期兮不得須臾,千里馬兮駐待路。黃泉下 兮幽深,人生要死,何為苦心!何用為樂心所喜,出入無□為樂亟。蒿裏召兮郭門閱, 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左右悉更涕泣奏酒,至雞鳴時罷。胥謂太子霸曰:「遇我 厚,今負之甚。我死,骸骨當暴。幸而得葬,薄之,無厚也。」即以綬自絞死。及八子 郭昭君等二人皆自殺$ 章為博成侯,忠高昌 侯,惲平通侯,安上都成侯,高樂陵侯。」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奢癮不遜,不遜必侮上。侮上者,逆 道也。在人之右,眾必害之。霍氏秉權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 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即愛厚之,宜以時抑制,無使至亡。」書三 上,輒報聞。其後霍氏誅滅,而告霍氏者皆封。人為徐生上書曰:「臣聞客有過主人者 ,見其灶直突,傍有積薪,客謂主人,更為曲突,遠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 不應。俄而家果失火,鄰里共救之,幸而得息。於是殺牛置酒,謝其鄰人,灼爛者在於 上行,餘各以功次坐,而不錄言曲突者。人謂主人曰:『鄉使聽客之言,不費牛、酒, 終亡火患。今論功而請賓,曲突徙薪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耶?』主人乃寤而請之, 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鄉使福說得行,則國亡裂土出爵之費,臣 亡逆亂誅滅之敗。往事既已,而福獨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貴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 發灼爛之右。」上乃賜福帛十匹,後以為郎。   宣帝始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從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後車騎將軍 張安世代光驂乘,天子從容肆體,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故俗傳之曰:「威 震主者不畜,霍氏之禍萌於驂乘。」   至成帝時,為光置守塚百家,吏卒奉詞焉。元始二年,封光從父昆弟曾孫陽為博陸 侯,千戶。   金日磾字翁叔,本匈奴休屠王太子也。武帝元狩中,票騎將軍霍去病將兵擊匈奴右 地,多斬首,虜獲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票騎複西過居延,攻祁連山,大克獲。於是 單于怨昆邪、休屠居西方多為漢所破,召其王欲誅之。昆邪、休屠恐,謀降漢。休屠王 後悔,昆邪王殺之,並將其眾降漢。封昆邪王為列侯。日磾以父不降見殺,與母閼氏、 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時年十四矣。   久之,武帝游宴見馬,後宮滿側。日磾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至日磾獨 不敢。日磾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馬又鏊好,上異而問之,具以本狀對。上奇焉,即 日賜湯沐衣冠,拜為馬監,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日磾既親近,未嘗有過失, 上甚信愛之,賞賜累千金,出則驂乘,入侍左右。貴戚多竊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兒 ,反貴重之!」上聞,愈厚焉。   日磾母教誨兩子,甚有法度,上聞而嘉之。病死,詔圖畫于甘泉宮,署曰「休屠王 閼氏」。日磾每見畫常拜,鄉之涕泣,然後乃去。日磾子二人皆愛,為帝弄兒,常在旁 側。弄兒或自後擁上項,日磾在前,見而$ 書 卷七十 【傅常鄭甘陳段傳第四十】   傅介子,北地人也,以從軍為官。先是,龜茲、樓蘭皆嘗殺漢使者,語在《西域傳 》。至元鳳中,介子以駿馬監求使大宛,因詔令青樓蘭、龜茲國。   介子至樓蘭,責其王教匈奴遮殺漢使:「大兵方至,王苟不教匈奴,匈奴使過至諸 國,何為不言?」王謝服,言:「匈奴使屬過,當至烏孫,道過龜茲。」介子至龜茲, 複責其王,王亦服罪。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龜茲言:「匈奴使從烏孫還,在此。」介 子因率其吏士共誅斬匈奴使者。還奏事,詔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復而不誅,無所懲艾。介子過龜茲時,其 王近就人,易得也,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于樓蘭 。」於是白遣之。   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 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 。」即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 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王起隨介子入帳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 之,刃交胸,立冞。其貴人左糒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業誅王, 當更立前太子質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遂持王首還詣闕,公卿將 軍議者咸嘉其功。上乃下詔曰:「樓蘭王安歸嘗為匈奴間,候遮漢使者,發兵殺略衛司 馬安樂、光祿大夫忠、期門郎遂成等三輩,及安息、大宛使,盜取節印、獻物,甚逆天 理。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縣之北闕,以直報怨,不煩師從。其封介 子為義陽侯,食邑七百戶。士刺王者皆補侍郎。」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國除。元始中,繼功臣世,複封介子曾孫長為義陽侯, 王莽敗,乃絕。   常惠,太原人也。少時家貧,自奮應募,隨移中監蘇武使匈奴,並見拘留十餘年, 昭帝時乃還。漢嘉其勤勞,拜為光祿大夫。   是時,烏孫公主上書言:「匈奴發騎田車師,車師與匈奴為一,共侵烏孫,唯天子 救之!」漢養士馬,議欲擊匈奴。會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烏孫。公 主及昆彌皆遣使,因惠言:「匈奴連發大兵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收其人民去,使 使脅求公主,欲隔絕漢。昆彌願發國半精兵,自給人馬五萬騎,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 兵以救公主、昆彌!」於是漢大發十五萬騎,五將軍分道出,語在《匈奴傳》。   以惠為校尉,持節護烏孫兵。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 ,四面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鉦鼓 聲動地。康居兵引卻。漢兵四面推鹵楯,並入土城中。單于男女百余人走入大內。漢兵 縱火,吏士爭入,單于被創死。軍候假丞杜勳斬單于首,得漢使節二及谷吉等所齎帛書 。諸鹵獲以畀得者。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生虜百四十五人,降 虜千餘人,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   於是延壽、湯上疏曰:「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康、虞,今有強漢。匈 奴呼韓邪單于已稱北籓,唯郅支單于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 郅支單于慘綿行于民,大惡通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 並應,天氣精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縣頭槁街蠻夷邸間,以示萬里, 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事下有司。丞相匡衡、御史大夫繁延壽以為:「郅支及名王 首更曆諸國,蠻夷莫不聞知。《月令》春:『掩骼埋胔』之時,宜勿縣。」車騎將軍許 嘉、右將軍王商以為:「春秋夾穀之會,優施笑君,孔子誅之,方盛夏,首足異門而出 。宜縣十日乃埋之。」有詔將軍議是。   初,中書令石顯嘗欲以姊妻延壽,延壽不取。及丞相、禦史亦惡其矯制,皆不與湯 。湯素貪,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司隸校尉移書道上,系吏士按驗之。湯上疏言:「 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于,幸得禽滅,萬里振旅,宜有使者迎勞道路。今司隸反逆收系按 驗,是為郅支報仇也!」上立出吏士,令縣道具酒食以過軍。既至,論功,石顯、匡衡 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制,幸得不誅,如複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生 事於蠻夷,為國招難,漸不可開。」元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議久不   故宗正劉向上疏曰:「郅支單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事暴揚外國,傷威毀重,群 臣皆閔焉。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嘗有忘。西域都護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靈, 總百蠻之君,攬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斬郅 支之首,縣旌萬里之外,揚威昆山之西,掃谷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懾伏,莫不懼 震。呼韓邪單于見郅支已誅,且喜且懼,鄉風馳義,稽首來賓,願守北籓,累世稱臣。 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群臣大勳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 從,其《詩》曰:「嘽々焞々,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易》 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今延壽、湯所 誅震,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 悛,唯囿是恢 ,唯諛是信。睮々諂夫,咢咢黃發,如何我王,曾不是察!既藐下臣,追欲從逸,嫚彼 顯祖,輕茲削黜。   嗟嗟我王,漢之睦親,曾不夙夜,以休令聞!穆穆天子,臨爾下土,明明群司,執 憲靡顧。正遐由近,殆其怙茲,嗟嗟我王,曷不此思!   非思非鑒,嗣其罔則,彌彌其失,岌岌其國。致冰匪霜,致隊靡嫚,瞻惟我王,昔 靡不練。興國救顛,孰違悔過,追思黃發,秦繆以霸。歲月其徂,年其逮耇,于昔君子 ,庶顯於後。我王如何,曾不斯覺!黃發不近,胡不時監!   其在鄒詩曰:   微微小子,既耇且陋,豈不牽位,穢我王朝。王朝肅清。唯俊之庭,顧瞻餘躬,懼 穢此征。   我之退征,請于天子,天子我恤,矜我發齒。赫赫天子舓明哲且仁,懸車之義,以 洎小臣。嗟我小子,豈不懷土?庶我王寤,越遷于魯。   既去禰祖,惟懷惟顧,祁祁我徒,戴貊盈路。爰戾于鄒,剪茅作堂,我徒我環,築 室於牆。   我即□逝,心存我舊,夢我瀆上,立于王朝。其夢如何?夢爭王室。其爭如何?夢 王我弼。寤其外邦,歎其喟然,念我祖考,泣涕其漣。微微老夫,咨既遷絕,洋洋仲尼 ,視我遺烈。濟濟鄒魯,禮義唯恭,誦習弦歌,於異他邦。我雖鄙耇,心其好而,我徒 侃爾,樂亦在而。   孟卒于鄒。或曰其子孫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詩也。   自孟至賢五世。賢為人質樸少欲,篤志於學,兼能《禮》、《尚書》,以《詩》教 授,號稱鄒魯大儒。征為博士,給事中,進授昭帝《詩》,稍遷光祿大夫、詹事,至大 鴻臚。昭帝崩,無嗣,大將軍霍光與公卿共尊立孝宣帝。帝初即位,賢以與謀議,安宗 廟,賜爵關內侯,食邑。徙為長信少府,以先帝師,甚見尊重。本始三年,代蔡義為丞 相,封扶陽侯,食邑七百戶。時,賢七十餘,為相五歲,地節三年以老病乞骸骨,賜黃 金百斤,罷歸,加賜第一區。丞相致仕自賢始。年八十二薨,諡曰節侯。   賢四子:長子方山為高寢令,早終;次子弘,至東海太守;次子舜,留魯守墳墓; 少子玄成,複以明經歷位至丞相。故鄒魯諺曰:「遺子黃金滿□,不如一經。」   玄成字少翁,以父任為郎,常侍騎。少好學,修父業,尤謙遜下士。出遇知識步行 ,輒下從者,與載送之,以為常。其接人,貧賤者益加敬,繇是名譽日廣。以明經擢為 諫大夫,遷大河都尉。   初,玄成兄弘為太常丞,職奉宗廟,典諸陵邑,煩劇多罪過。父賢以弘當為嗣,故 敕令自免。弘懷謙,不去官。及賢病篤,弘竟坐宗廟事系獄,罪未決。室家問賢當為後 者,賢恚恨不肯言。於是賢門下生博$ 玉堂、金華之殿,獨有前殿、曲台、漸台、宣室、溫室、承明耳。孝文欲 作一台,度用百金,重民之財,廢而不為,其積土基,至今猶存,又下遺詔,不起山墳 。故其時天下大和,豷姓洽足,德流後嗣。   如令處於當今,因此制度,必不能成功名。天道有常,王道亡常,亡常者所以應有 常也。必有非常之主,然後能立非常之功绹臣願陛下徙都于成周,左據成皋,右阻黽池 ,前鄉崧高,後介大河,建滎陽,扶河東,南北千里以為關,而入敖倉;地方百里者八 九,足以自娛;東厭諸侯之權,西遠羌胡之難,陛下共已亡為,按成周之居,兼盤庚之 德,萬歲之後,長為高宗。漢家郊兆寢廟祭祀之禮多不應古,臣奉誠難亶居而改作,故 願陛下遷都正本。眾制皆定,亡複繕治宮館不急之費,歲可餘一年之畜。   臣聞三代之祖積德以王,然皆不過數百年而絕。周至成王,有上賢之材,因文、武 之業,以周、召為輔,有司各敬其事,在位莫非其人。天下甫二世耳,然周公猶作詩、 書深戒成王,以恐失天下。《書》則曰:「王毋若殷王紂。」其《詩》則曰:「殷之未 喪師,克配上帝;宜監於殿,駿命不易。」今漢初取天下,起于豐沛,以兵征伐,德化 未洽,後世奢侈,國家之費當數代之用,非直費財,又乃費士。孝武之世,暴骨四夷, 不可勝數。有天下雖未久,至於陛下八世九主矣,雖有成王之明,然亡周、召之佐。今 東方連年饑饉,加之以疾疫,百姓菜色,或至相食。地比震動,天氣混濁,日光侵奪。 繇此言之,執國政者豈可以不懷怵惕而戒萬分之一乎!故臣願陛下因天變而徙都,所謂 與天下更始者也。天道終而複始,窮則反本,故能延長而亡窮也。今漢道未終,陛下本 而始之,于以永世延祚,不亦優乎!如因丙子之孟夏,順太陰以東行,到後七年之明歲 ,必有五年之餘蓄,然後大行考室之禮,雖周之隆盛,亡以加此。唯陛下留神,詳察萬 世之策。   書奏,天子異其意,答曰:「問奉:今園廟有七,雲東徙,狀何如?」奉對曰「昔 成王徙洛,般庚遷殷,其所避就,皆陛下所明知也。非有聖明,不能一變天下之道。臣 奉愚戇狂惑,唯陛下裁赦。」   其後,貢禹亦言當定迭毀禮,上遂從之。及匡衡為丞相,奏徙南北郊,其議皆自奉   奉以中郎為博士、諫大夫,年老以壽終。子及孫,皆以學在儒官。   李尋字子長,平陵人也。治《尚書》,與張孺、鄭寬中同師。寬中等守師法教授, 尋獨好《洪範》災異,又學天文月令陰陽。事丞相翟方進,方進亦善為星曆,除尋為吏 ,數為翟侯言事。帝舅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厚遇尋。是$ 惟黃發,任用百里奚,卒伯西域,德列王道。二者禍福如此,可不慎   夫士者,國家之大寶,功名之本也。將軍一門九候,二十硃輪,漢興以來,臣子貴 盛,未嘗至此。夫物盛必衰,自然之理,唯有賢友強輔,庶幾可以保身命,全子孫,安   《書》曰:「曆象日月星辰」,此言仰視天文,俯察地理,觀日月消息,侯星辰行 伍,揆山川變動,參人民謠俗,以制法度,考禍福。舉措悖逆,咎敗將至,徵兆為之先 見。明君恐懼修正,側身博問,轉禍為福;不可救者,即蓄備以待之,故社稷亡憂。   竊見往者赤黃四塞,地氣大發,動土竭民,天下擾亂之征也。彗星爭明,庶雄為桀 ,大寇之引也。此二者已頗效矣。城中訛言大水,奔走上城,朝廷驚駭,女孽入宮,此 獨未效。間者重以水泉湧溢,旁宮闕仍出。月、太白入東井,犯積水,缺天淵。日數湛 于極陽之色。羽氣譸宮,起風積雲。又錯以山崩地動,河不用其道。盛冬雷電,潛龍為 孽。繼以隕星流彗,維、填上見,日蝕有背鄉。此亦高下易居,洪水之征也。不憂不改 ,洪水乃欲蕩滌,流彗乃欲掃除;改之,則有年亡期。故屬者頗有變改,小貶邪猾,日 月光精,時雨氣應,此皇天右漢亡已也,何況致大改之!   宜急博求幽隱,拔擢天士,任以大職。諸□茸佞諂,抱虛求進,乃用殘賊酷虐聞者 ,若此之徒,皆嫉善憎忠,壞天文,敗地理,湧躍邪陰,湛溺太陽,為主結怨於民,宜 以時廢退,不當得居位。誠必行之,凶災銷滅,子孫之福不旋日而至。政治感陰陽,猶 鐵炭之低卬,見效可信者也。及諸蓄水連泉,務通利之。修舊堤防,省池澤稅,以助損 邪陰之盛。案行事,考變易,訛言之效,未嘗不至。請征韓放,掾周敞、王望可與圖之   相於是薦尋。哀帝初即位,召尋待詔黃門,使侍中衛尉傅喜問尋曰:「間者水出地 動,日月失度,星辰亂行,災異仍重,極言毋有所諱。」尋對曰:   陛下聖德,尊天敬地,畏命重民,悼懼變異,不忘疏賤之臣,幸使重臣臨問,愚臣 不足以奉明詔。竊見陛下新即位,開大明,除忌諱,博延名士,靡不並進。臣尋位卑術 淺,過隨眾賢待詔,食太官,衣禦府,久汙玉堂之署。比得召見,亡以自效。複特見延 問至誠,自以逢不世出之命,願竭愚心,不敢有所避,庶幾萬分有一可采。唯棄須臾之 間,宿留瞽言,考之文理,稽之《五經》,揆之聖意,以參天心。夫變異之來,各應象 而至,臣謹條騷所聞。   《易》曰:「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夫日者,眾陽之長,輝光所燭,萬里同晷 ,人君之表也。故日將旦,清風發,群陰伏,君以臨朝,不牽於色。$ 望之遣禦 史案東郡,具得其事。延壽在東郡時,試騎士,治飾兵車,畫龍虎硃爵。延壽衣黃紈方 領,駕四馬,傅總,建幢□,植羽葆,鼓車歌車,功曹引車,皆駕四馬,載□戟。五騎 為伍,分左右部,軍假司馬、千人持幢旁轂。歌者先居射室,望見延壽車,□啕楚歌。 延壽坐射室,騎吏持戟夾陛列立,騎士從者帶弓□羅後。令騎士兵車四面營陳,被甲 □□居馬上,抱弩負□。又使騎士戲車弄馬盜驂。延壽又取官銅物,候月蝕鑄作刀劍鉤 鐔,放效尚方事。及取官錢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飾車甲三百萬以上。   於是望之劾奏延壽上□不道,又自稱:「前為延壽所奏,今複舉延壽罪,眾庶皆以 臣懷不正之心,侵冤延壽。願下丞相、中二千石、博士議其罪。」事下公,皆以延壽 前既錴狀,後複誣訴典法大臣,欲以解罪,狡猾不道。天子惡之,延壽竟坐棄市。吏民 數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車轂,爭奏酒炙。延壽不忍距逆,人人為飲,計飲酒石餘, 使掾史分謝送者:「遠苦吏民,延壽死無所根。」百姓莫不流涕。   延壽三子皆為郎吏。且死,屬其子勿為吏,以己為戒。子皆以父言去官不仕。至孫 威,乃複為吏至將軍。威亦多恩信,能拊眾,得士死力。威又坐奢□誅,延壽之風類也   張敞字子高,本河東平陽人也。祖父孺為上谷太守,徙茂陵。敞父福事孝武帝,官 至光祿大夫。敞後隨宣帝徙杜陵。敞本以鄉有秩補太守卒史,察廉為甘泉倉長,稍遷太 僕丞,杜延年甚奇之。會昌邑王征即位,動作不由法度,敞上書諫曰:「孝昭皇帝蚤崩 無嗣,大臣憂懼,選賢聖承宗廟,東迎之日,唯恐屬車之行遲。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 天下莫不拭目傾耳,觀化聽風。國輔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輦先遷,此過之大者也。」後 十余日王賀廢,敞以切諫顯名,擢為豫州刺史。以數上事有忠言,宣帝征敞為太中大夫 ,與于定國並平尚書事。以正違忤大將軍霍光,而使主兵車出軍省減用度,複出為函谷 關都尉。宣帝初即位,廢王賀在昌邑,上心憚之,徙敞為山陽太守。   久之,大將軍霍光薨,宣帝始親政事,封光兄孫山、雲皆為列侯,以光子禹為大司 馬。頃之,山、雲以過歸第,霍氏諸婿親屬頗出補吏。敞聞之,上封事曰:「臣聞公子 季友有功于魯,大夫趙衰有功于晉,大夫田完有功于齊,皆疇其庸,延及子孫,終後田 氏篡齊,趙氏分晉,季氏顓魯。故仲尼作《春秋》,跡盛衰,譏世卿最甚。乃者大將軍 決大計,安宗廟,定天下,功亦不細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將軍二十歲,海內之命, 斷於掌握。方其隆時,感動天地,侵迫陰陽,月朓日蝕,晝冥宵光,$ 者,方進部掾史複案, 發大奸贓數千萬。上以為任公卿,欲試以治民,徙方進為京兆尹,搏擊豪強,京師畏之 。時,胡常為青州刺史,聞之,與方進書曰:「竊聞政令甚明,為京兆能,則恐有所不 宜。」方進心知所謂,其後少弛威嚴。   居官三歲,永始二年遷御史大夫。數月,會丞相薛宣坐廣漢盜賊群起及太皇太后喪 時三輔吏並徵發為奸,免為庶人。方進亦坐為京兆尹時奉喪事煩擾百姓,左遷執金吾。 二十楹日,丞相官缺,群臣多舉方進,上亦器其能,遂擢方進為丞相,封高陵侯,食邑 千戶。身既富貴,而後母尚在,方進內行修飾,供養甚篤。及後母終,既葬三十六日, 除服起視事,以為身備漢相,不敢逾國家之制。為相公潔,請托不行郡國。持法刻深, 舉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詆,中傷者尤多。如陳鹹、硃博、蕭育、逢信、孫閎之屬,皆京 師世家,以材能少曆牧守列卿,知名當世,而方進特立後起,十余年間至宰相,據法以 彈鹹等,皆罷退之。   初,咸最先進,自元帝初為卿史中丞顯名朝廷矣。成帝初即位,擢為部刺史,曆楚 國、北海、東郡太守。陽朔中,京兆尹王章譏切大臣,而薦琅邪太守馮野王可代大將軍 王鳳輔政,東郡太守陳咸可御史大夫。是時,方進甫從博士為刺史雲。後方進為京兆尹 ,咸從南陽太守入為少府,與方進厚善。先是,逢信已從高第郡守曆京兆、太僕為衛尉 矣,官簿皆在方進之右。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選中,而方進得之。會丞相 宣有事與方進相連,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禦史,咸詰責方進,冀得其處,方進心恨 。初,大將軍鳳奏除陳湯為中郎,與從事。鳳薨後,從弟車騎將軍音代鳳輔政,亦厚湯 。逢信、陳咸皆與湯善,湯數稱之於鳳、音所。久之,音薨,鳳弟成都侯商複為大司衛 馬將軍,輔政。商素憎陳湯,白其罪過,下有司案驗,遂免湯,徙敦煌。時,方進新為 丞相,陳咸內懼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觀其意,微自解說。子夏既過方進,揣知其指 ,不敢發言。居無何,方進奏鹹與逢信:「邪枉貪污,營私多欲。皆知陳湯奸佞傾覆, 利口不軌,而親交賂遺,以求薦舉。後為少府,數饋遺湯。信、鹹幸得備九卿,不思盡 忠正身,內自知行辟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恥。孔子曰:『鄙夫可與 事君也與哉!』鹹、信之謂也。過惡暴見,不宜處位,臣請免以示天下。」奏可。   後二歲餘,詔舉方正直言之士,紅陽侯立舉鹹對策,拜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方進複 奏:「鹹前為九卿,坐為貪邪免,獪知罪惡暴陳,依託紅陽侯立徼幸,有司莫敢舉奏。 冒濁苟容,不顧恥辱,不當$ 遂可光等奏。   光等請謁者召嘉詣廷尉詔獄,制曰:「票騎將軍、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 諸大夫、博士、議郎議。」衛尉雲等五十人以為:「如光等言可許。」議郎龔等以為: 「嘉言事前後相違,無所執守,不任宰相巇職,宜奪爵士,免為庶人。」永信少府猛等 十人以為:「聖王斷獄,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銜怨 而受罪。明主躬聖德,重大臣刑辟,廣延有司議,欲使海內鹹服。嘉罪名雖應法,聖王 之于大臣,在輿為下,禦坐則起,疾病視之無數,死則臨吊之,廢宗廟之祭,進之以禮 ,退之以義,誄之以行。案嘉本以相等為罪,罪惡雖著,大臣括發關械、裸躬就笞,非 所以重國褒宗廟也。今春月寒氣錯繆,霜露數降,宜示天下以寬和。臣等不知大義,唯 陛下察焉。」有詔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詔獄。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藥進嘉,嘉不肯服。主簿曰:「將相不對理陳冤,相 踵以為故事,君侯宜引決。」使者危坐府門上。主簿複前進藥,嘉引藥杯以擊地,謂官 屬曰:「丞相幸得備位三公,奉職負國,當伏刑都市以示萬眾。丞相豈兒女子邪,何謂 咀藥而死!」嘉遂裝出,見使者再拜受詔,乘吏小車,去蓋不冠,隨使者詣廷尉。廷尉 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綬,縛嘉載致都船詔獄。   上聞嘉生自詣吏,大怒,使將軍以下與五二千石雜治。吏詰問嘉,嘉對曰:「案事 者思得實。竊見相等前治東平王獄,不以雲為不當死,欲關公卿示重慎;置驛馬傳囚, 勢不得逾冬月,誠不見其外內顧望阿附為雲驗。複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竊為 國惜賢,不私此三人。」獄吏曰:「苟如此,則君何以為罪猶當?有以負國,不空入獄 矣。」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歎曰:「幸得充備宰相,不能進賢、退不肖,以是負國 ,死有餘責。」吏問賢、不肖主名,嘉曰:「賢,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進 ;惡,高安侯董賢父子,佞邪亂朝,而不能退。罪當死,死無所恨。」嘉系獄二十餘日 ,不食,歐血而死。帝舅大司馬票騎將軍丁明素重嘉而憐之,上遂免明,以董賢代之, 語在《賢傳》。   嘉為相三年誅,國除。死後上覽其對而思嘉言,複以孔光代嘉為丞相,徵用何武為 御史大夫。元始四年,詔書追錄忠臣,封嘉子崇為新甫侯,追諡嘉為忠侯。   師丹字仲公,琅邪東武人也。治《詩》,事匡衡。舉孝鋐為郎。元帝末,為博士, 免。建始中,州舉茂才,複補博士,出為東平王太傅。丞相方進、御史大夫孔光舉丹論 議深博、廉正守道,征入為光祿大夫、丞相司直。數月,複以光祿大夫給事中$ 耆王 。自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餘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其 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其後有須蔔氏,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王將居東方,直 上穀以東,接穢貉、朝鮮;右王將居西方,直上伺以西,接氐、羌;而于庭直代、雲 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最大國,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 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都尉、當戶、且渠之屬。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龍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 ,大會□林,課校人畜計。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有罪,小者軋,大者 死。獄久者不滿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 ,長左而北向。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裳,而無封樹喪服;近幸臣妾從 死者,多至數十百人。舉事常隨月,盛壯以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 酒,而所得鹵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趨利,善為誘兵以包敵。 故其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瓦解雲散矣。戰而扶□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後北服渾窳、屈射、丁零、隔昆、新{艸犁}之國。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   是時,漢初定,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信降匈奴。匈奴得信 ,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 者十二三,於是冒頓陽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 漢悉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余萬騎圍高帝 于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東方盡駹,北方盡驪,南 方盡騂馬。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單于 終非能居之。且漢主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信將王黃、趙利期,而兵久不來,疑 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開圍一角。於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 出,得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去。漢亦引兵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是後,韓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背約,侵盜代、雁門、雲中。居無幾何, 陳豨反,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複收代、雁門、雲中郡縣,不出塞。是時 ,匈奴以漢將數率眾往降,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高祖患之,乃使劉敬奉宗室女 翁主為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約為兄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 盧綰複後,率其党且萬人降匈奴,往來苦上穀以東$ 之雄,硃博之 疇,懲此長、宏手劾之事,上下一心,讒賊交亂,詭辟制度,遂成篡號,斥逐仁賢,誅 殘戚屬,而公被胥、原之訴,遠去就國,朝政崩壞,綱紀廢馳,危亡之禍,不隧如發。 《詩》雲人之雲亡,邦國殄顇,」公之謂矣。   當此之時,官亡儲主,董賢據重,加以傅氏有女之援,皆自知得罪天下,結仇中山 ,則必同憂,斷金相翼,借假遺詔,頻用賞誅,先除所憚,急引所附,遂誣往冤,更懲 遠屬,事勢張見,其不難矣!賴公方入,即時退賢,及其黨親。當此之時,公遠獨見之 明,奮亡前之威,盱衡厲色,振揚武怒,乘其未堅,厭其未發,震起機動,敵人摧折, 雖有賁、育不及持剌,雖有樗裏不及回知,雖有鬼穀不及造次,是故董賢喪其魂魄,遂 自絞殺。人不還踵,日不移晷,霍然四除,更為寧朝。非陛下莫引立公,非公莫克此禍 。《詩》雲「惟師尚父,時惟鷹揚,亮彼武王,」孔子曰「敏則有功,」公之謂矣。   於是公乃白內故泗水相豐、□令邯,與大司徒光、車騎將軍舜建定社稷,奉節東臔 ,皆以功德受封益土,為國名臣。《書》曰「知人則哲」,公之謂也。   公卿鹹歎公德,同盛公勳,皆以周公為比,宜賜號安漢公,益封二縣,公皆不受。 傳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報,晏平仲不受輔齊之封,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公 之謂也。   將為皇帝定立妃後,有司上名,公女為首,公深辭讓,迫不得已然後受詔。父子之 親天性自然,欲其榮貴甚於為身,皇后之尊侔于天子,當時之會千載稀有,然而公惟國 家之統,揖大福之恩,事事謙退,動而固辭。《書》曰「舜讓於德不嗣,」公之謂矣。   自公受策,以至於今,□□翼翼,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國,逡儉隆約以矯世 俗,割財損家以帥群下,彌躬執乎以逮公卿,教子尊學以隆國化。僮奴衣布,馬不秣穀 ,食飲之用,不過凡庶。《詩》雲「溫溫恭人,如集於木」,孔子曰:食無求飽,居無 求安,」公之謂矣。   克身自約,糴食逮給,物物□市,日闋亡儲。又上書歸孝哀皇帝所益封邑,入錢獻 田,殫盡舊業,為眾倡始。於是小大鄉和,承風從化,外則王公列侯,內則帷幄侍禦, 翕然同時,各竭所有,或入金錢,或獻田畝,以振貧窮,收贍不足者。昔令尹子文朝不 及夕,魯公儀子不菇園葵,公之謂矣。   開門延士,下及白屋,婁省朝政,綜管眾治,親見牧守以下,考跡雅素,審知白黑 。《詩》雲「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易》曰「終日乾乾,夕惕若厲」,公之謂矣。   比三世為三公,再奉送大行,秉塚宰職,填安國家,四海輻湊,靡不得所$ 相嫁娶,以別 族理親焉。」封陳崇為統睦侯,奉胡王后;田豐為世睦侯,奉敬王后。   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義、趙明等領州郡,懷忠孝,封牧為男,守以附城。又封舊恩 戴崇、金涉、箕閎、楊並等子皆為男。   遣騎都尉囂等分治黃帝園位於上都橋畤,虞帝於零陵九疑,胡王于淮陽陳,敬王于 齊臨淄,湣王于城陽莒,伯王于濟南東平陵,孺王于魏郡元城,使者四時致祠。其廟當 作者,以天下初定,且祫祭於明堂太廟。   以漢高廟為文祖廟。莽曰:「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嬗于唐,漢氏初祖唐帝,世有傳 國之象,予複親受金策于漢高皇帝之靈。惟思褒厚前代,何有忘時?漢氏祖宗有七,以 禮立廟于定安國。其園寢廟在京師者,勿罷,祠薦如故。予以秋九月親入漢氏高、元、 成、平之廟。諸劉更屬籍京兆大尹,勿解祫複,各終厥身,州牧數存問,勿令有侵冤。   又曰:「予前在大麓,至於攝假,深惟漢氏三七之厄,赤德氣盡,思索廣求,所以 輔劉延期之術,靡所不用,以故作金刀之利,幾以濟之。然自孔子作《春秋》以為後王 法,至於哀之十四而一代畢,協之於今,亦哀之十四也。赤世計盡,終不可強濟。皇天 明威,黃德當興,隆顯大命,屬予以天下。今百姓咸言皇天革漢而立新,廢劉而興王。 夫『劉』之為字『卯、金、刀』也,正月剛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博謀卿士,僉曰 天人同應,昭然著明。其去剛卯莫以為佩,除刀錢勿以為利,承順天心,快百姓意。」 乃更作小錢,徑六分,重一銖,文曰「小錢直一」,與前「大錢五十」者為二品,並行 。欲防民盜鑄,乃禁不得挾銅炭淮   四月,徐鄉侯劉快結黨數千人起兵于其國。快兄殷,故漢膠東王,時改為扶崇公。 快舉兵攻即墨,殷閉城門,自系獄。吏民距快,快敗走,至長廣死。莽曰:「昔予之祖 濟南湣王困于燕寇,自齊臨淄出保於莒。宗人田單廣設奇謀,獲殺燕將,複定齊國。今 即墨士大夫複同心殄滅反虜,予甚嘉其忠者,憐其無辜。其赦殷等,非快之妻子它親屬 當坐者皆勿治。吊問死傷,賜亡者葬錢,人五萬。殷知大命,深疾惡快,以故輒伏厥辜 。其滿殷國戶萬,地方百里。」又封符命臣十餘人。   莽曰:「古者,設廬井八家,一夫一婦田百畝,什一而稅,則國給民富而頌聲作。 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秦為無道,厚賦稅以自供奉,罷民力以極欲,壞聖制, 廢井田,是以兼併起,貪鄙生,強者規田以千數,弱者曾無立錐之居。又置奴婢之市, 與牛馬同蘭,制於民臣,顓斷其命。奸虐之人因緣為利,至略賣人妻子,逆天心,悖人 倫,繆於『天地之性人為$ 不懌,稍自引起更衣 ,因罷出。時,長信庭林表適使來,聞見之。   後上朝東宮,太后泣曰:「帝間顏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將軍所舉,宜寵異之,益求 其比,以輔聖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國。」上曰:「諾。」車騎將軍王音聞之,以風丞相 禦史奏富平侯罪過,上乃出放為邊都尉。後複證入,太后與上書曰:「前所道尚未效, 富平侯反復來,其能默乎?」上謝曰:「請今奉詔。」是時,許商為少府,師丹為光祿 大夫,上於是引商、丹入為光祿勳,伯遷水衡都尉,與兩師並侍中,皆秩中二千瀣。每 朝東宮,常從;及有大政,俱使諭指於公卿。上亦稍厭遊宴,複修經書之業,太后甚悅 。丞相方進複奏,富平侯竟就國。會伯病卒,年三十八,朝廷湣惜焉。   斿博學有俊材,左將軍史丹舉賢良方正,以對策為議郎,遷諫大夫、右曹中郎將, 與劉向校秘書。每奏事,斿以選受詔進讀群書。上器其能,賜以秘書之副。時書不布, 自東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諸子書,大將軍白不許。語在《東平王傳》斿亦早卒 ,有子曰嗣,顯名當世。   稚少為黃門郎中常侍,方直自守。成帝季年,立定陶王為太子,數遣中盾請問近臣 ,稚獨不敢答。哀帝即位,出稚為西河屬國都尉,遷廣平相。   王莽少與稚兄弟同列友善,兄事斿而弟畜稚。斿之卒也,修緦麻,賻賵甚厚。平帝 即位,太后臨朝,莽秉政,方欲文致太平,使使者分行風俗,采頌聲,而稚無所上。琅 邪太守公孫閎言災害於公府,大司空甄豐遣屬馳至兩郡諷吏民,而劾閎空造不詳,稚絕 嘉應,覬害聖政,皆不道。太后曰:「不宣德美,宜與言災害者異罰。且後宮賢家,我 所哀也。」閎獨下獄誅。稚懼,上書陳恩謝罪,願歸相印,入補延陵園郎,太后許焉。 食故祿終身。由是班氏不顯莽朝,亦不罹咎。   初,成帝性寬,進入直言,是以王音、翟方進等繩法舉過,而劉向、杜鄴、王章、 硃雲之徒肆意犯上,故自帝師安昌侯,諸舅大將軍兄弟及公卿大夫、後宮外屬史、許之 家有貴寵者,莫不被文傷詆。唯穀永嘗言:「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傾動前朝 ,熏灼四方,賞賜無量,空虛內臧,女寵至極,不可尚矣;今之後起,無所不饗,仁倍 於前。」永指以駁饑趙、李,亦無間雲。   稚生彪。彪字叔皮,幼與從兄嗣共遊學,家有賜書,內足於財,好古之士自遠方至 ,父党揚子雲以下莫不造門。   嗣雖修儒學,然貴老、嚴之術。桓生欲借其書,嗣報曰:「若夫嚴子者,絕聖棄智 ,修生保真,清虛淡泊,歸之自然,獨師友造化,而不為世俗所役者也。漁釣於一壑, 則萬物不奸其志,棲$ 州都監﹔   謝勇正授鳳州都監﹔   姚鐵旗正授壽州都監﹔   董鐵鼓正授潞州都監﹔   郎千正授瓜州都監﹔   郎萬正授舒州都監﹔   八娘授金花上將軍﹔   九妹授銀花上將軍﹔   淵平妻周氏封忠靖夫人,   延嗣妻杜氏封節烈夫人﹔   穆桂英以下十四員女將,俱授誥命副將軍   其餘有功將士,俱各封賞有差。 第四十四回 六郎議取令公骸 孟良焦贊雙喪命   卻說楊六使受封後,次日詣殿前謝恩,奏曰:「臣部下皆蒙恩命,俱各赴任就職 。惟臣老母在堂,乞陛下優容限期,不勝感激。」帝曰:「卿既以令婆之故,朕亦不 十分催促,須候再議,而後赴任。」   六使拜受命,退歸府中。岳勝、孟良、焦贊、柴敢等都在府中俟候。六使召岳勝 等謂曰:「今聖上論功升賞,授汝眾人官職。幸值清平,各宜赴鎮,以享爵祿,上耀 祖宗,以酬所志。不宜造次,而誤限期。」岳勝曰:「我等賴本官威風,建立微功﹔ 今日遠舍而去,於心何忍?」六使曰:「此君命恩典好事,何必言離別之情?可諭本 部軍馬:願從臨任者,則帶之同行﹔不願去者,多以金帛賞之,命其回家生業。但赴 任之後,各宜摅忠為國,施展其才,不在為盛世之丈夫,當急行,勿遲疑。」岳勝等 聽罷,都來拜別,逕赴任所。中有願從軍士,即日同去﹔不從者,回鄉一半。當下只 有孟良、焦贊、陳林、柴敢、郎千、郎六人,候待六使離京,然後起程。孟良曰: 「今眾人已各赴任,尚有三關寨守軍未知消息,本官須令人報之。」六使然其言,即 著陳林、柴敢、郎千、郎萬六人,候待六使離京,然後起程。孟良曰:「今眾人已各 赴任,尚有三關寨守軍未知消息,本官須令人報之。」六使然其言,即著陳林、柴敢 、郎千、郎萬往三關寨,調回守軍,並將積聚載歸府中。   陳林等領命而行。不在話下。   時維九月,雲漢湛清。是夜,六使散步於庭下,閒行仰望,星河滿天,追憶部下 ,口占長詞一闋云:   慘結秋陰西風送,絲絲露濕凝望眼。征鴻幾字暮,投沙磧。欲往鄉關何處是?水 雲浩蕩連南北。但修眉一抹有無中,遥山色。天涯路,江上客﹔情已斷,頭應白﹔空 搔首興歎,暮年離隔。欲持忘憂除是酒,奈酒行欲盡愁無極。便挽江水入樽罍,澆胸   六使吟罷,人西窗下。正遽解衣就寢,忽扃外一陣風過,恍惚見一人立於窗下, 六使即起視之,乃其父楊業也,六使大驚,拜曰:「大人仙久,何以至此?」業曰: 「汝起莫拜,我將有事說知。今玉帝憐我忠義,故封為威望之神,已無憾矣。只我骸 骨無依,當速令人取而葬埋,勿使旅$ 日,我等只得前來救應,不意剿盡敵兵也。」宗保曰:「機會難再。此去西 番連州城,數日程途,莫若乘此破竹之勢,直搗其境,擒取國王以獻,千載一遇,不 可失也。」周夫人曰:「間外之事,君命有所不受。但可利於國者,行之無妨。吾意 正待如此。」即下令進兵,以取連州城。眾人得令,各整備起行。次日平明,三軍望 西番征進。   是時,三太子望僻路走回,奏知李穆王:「殷元帥並二國借兵,盡被楊門女將剿 滅殆盡﹔即日人馬長驅來取連州。」穆王聽罷,神魂飛墜,拍案悔曰:「早不聽柯丞 相之言,致有今日之禍。」道未罷,傳報:宋兵將連州城團圍三匝,水泄不通。穆王 下令眾部落,嬰城堅守,與文武商議迎敵之計。柯自仙奏曰:「宋兵聲勢甚盛,我之 大將盡皆授首,今日那個敢再戰?」王未應,忽珠簾後一人進曰:「小妾願部眾以退 宋兵。」眾視之,乃王長女金花公主也。穆王曰:「只恐汝不是宋人之敵。」公主曰 :「兒幼年曾學武藝,何倒自己志氣?兒若與之交鋒,自有方略破之。」王允奏,即 付兵二萬。公主得命,次日,部眾開西門出戰。 第五十回 楊宗保平定西夏 十二婦得勝回朝   卻說金花公主來到城外,正遇宋女將楊九妹,兩陣對圓。公主謂曰:「宋兵不識 時勢,深入吾地,作急退去,免遭屠戮。」九妹怒曰:「該死之賊猶不納降,尚敢來 爭鋒那?」即舞刀躍馬,殺奔番陣。公主舉槍迎戰。兩騎相交,鬥經數合,九妹刀法 漸亂,敗陣而走。公主奮勇追來,城上喊聲大振。楊七姐看見公主追逼九妹,緊急挽 弓,一矢射去,可憐金花一命歸冥。宋兵竟進。番眾死者無數,只走得一半入城,報 知穆王金花公主被射死陣前。穆王槍惶無計,寢食俱廢。   越二日,宋兵攻城危急,武將張榮奏曰:「罏公勿憂。城中兵馬尚有四萬,糧草 可應一年﹔且宋兵雖盛,遠來運餉不給。臣願率所部出城一戰,若使能退,乃主上之 福﹔若不能勝,君臣嬰城而守,亦長計也。」王允奏,即令張榮出兵。張榮,羌落人 ,極有勇力,使一柄大桿刀,上陣如飛,軍中號為「鐵臂將」。是日領了主命,次早 率眾二萬,出城迎戰。   南陣中一員女將,當先出馬,乃單陽公主也,大叫:「番蠻尚不獻城,猶來抗敵 那?」張榮更不打活,舞刀縱騎來迎。兩馬相交,戰未數合,張榮佯輸,繞城而走。 單陽公主盡力追之。張榮較其來近,轉身一刀劈下。公主眼快,側身躲過缧其馬跌倒 在地。卻得杜夫人連忙撇起飛刀,看準張榮砍去,中其左肋,死於馬下,番兵被殺死 無數,乞降之聲,震動原野。此真見楊家女將互相救應之能也。有詩$ 。來至內院,有這些女使丫鬟又招接一番,然後 來到屋內。蘭麝馨香,香氣撲鼻。也有裝煙的,也有捧茶。茶罷,然後擺桌。桌上擺 了十數個碟子,內中盛的太史餅、狀元糕、蓮心、桂元、砂仁、荳蔻、膠棗、糖球、瓜 子、花生、冰糖、蜜食及時鮮水果,謂之茶點心。又見數個女子翩躚而來,懷抱琵琶, 手執玉笛,各舉樂器,步至跟前,一膝而起,說道:「請爺們坐茶。」他三人重又坐下 。這四個吹彈歌舞的也就坐下。敘了寒溫,然後唱了幾只曲兒,唱了幾個小調,說了些 風月場中的趣話。不覺到了晚飯時候了。然後坐席。珍饈美味,繼興豪飲。真正酒不醉 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把個裴既壽迷戀住了,也不回寓,就在院中住下。朝朝寒 食,夜夜元宵,樂以忘返,終朝嫖賭煙酒為迷。不覺數月以來,貨缆賣了,銀錢費盡, 又少院中數百銀子,尚未安點明白。來船急等回去。既壽戀戀不捨,只得一同回湖廣去 了不題。   且說甘百善與龍王分別,遣蝦兵蟹將送至湖廣。頃刻之間,已到自家門首。眾家人 小使看見小主人回來,如得珍寶,慌忙報信進去。甘員外夫婦二人盼望兒子不到,都想 病了。幸員外稍愈,而安人想兒更甚,臥牀不起。這甘百善來至後堂,見了父母,雙膝 跪下道:「不肖孩兒久離膝下,有缺晨昏,皆孩兒之罪。」(何其孝也)又把途中遇盜 ,主僕失散,誤入龍宮,龍王許親,現有玉連環為證,以及龍王說我父昔年救他女兒之 恩未報,且有宿世姻緣,故將女兒願與孩兒為終身之托一一說明。然後甘員外知道宋明 死於非命。念其忠心,不覺落下淚來。又想起昔年在魚市買過一條金色赤尾大鯉魚,放 於鴛鴦河內,故此我兒有這一段仙緣。謝天謝地!   再說安人見兒子回來,喜不自勝。但是臥牀不起,服藥無效,甚以為憂。這百善服 侍安人,夜不解帶。數日以來,病不見輕。每日焚香祝告天地,願以身代。(不愧亞魁 之名)禱告數日,毫無應驗。再請名手時醫使君子、威靈仙、白荳蔻、女貞子四位高名 先生參同酌議。診了脈,定了方,四人都道:「藥品只該十二味,萬無更改。但藥引子 甚難。」對百善說道:「須得玲瓏心一片,或股肽肉一塊。非玲瓏心不能開其心竅,非 股肽肉不能退其痰火。如無此二物,暫用寬心丸服之亦可。」言罷各自去了。百善心中 想道:「先生說此之物,豈非割心割肉?這玲瓏心世間罕有。」轉而一想道:「父母愛 子之心,謂之疼如割心。而今我母親病在沉痾,為兒的雖不能割心,亦可割股救親,報 答養育之恩。理亦當然。」主意已定。臨晚焚香拜禱,祝告上蒼。拜罷之後,然後割下$ 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約『摩訶』。善知識,迷人口說, 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 為邪見故。 善知識,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了即了了分明,應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 一即一切;來去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 善知識,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 行性自 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終日說空,心中不 修此行;恰 似凡人,自稱國王,終不可得,非吾弟子。 善知識,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處所,一切時中, 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世 人愚迷,不見般若;口說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說空,不識真 空。般若無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語,唐言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 水有波浪,即名於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流通,即名為彼岸,故號『波羅蜜』。 善知識,迷人口念,當念之時,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法者,是 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 善知識,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 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 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 從中出。當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佛道,變三毒為戒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 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常現,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 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道。 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 即得見性,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無邊,經中分明讚嘆,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 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智小根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龍下雨於 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草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 觀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從閑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 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 亦復如是。 善知識,小根之人,聞此頓教,猶$ ?云何名悔?懺者:懺其前衍;從前 所有惡業、愚迷、憍誑、嫉妒等罪,悉皆盡懺,永不復起,是名為懺。悔者:悔 其後過;從今已後,所有惡業、愚迷、憍誑、嫉妒等罪,今已覺悟,悉皆永斷, 更不復作,是名為悔,故稱懺悔。凡夫愚迷,只知懺其前衍,不知悔其後過。以 不悔故,前衍不滅,後過又生。前衍 既不滅,後過復又生,何名懺悔?』 『善知識!既懺悔已,與善知識發四弘誓願,各須用心正聽:自心眾生無邊誓 願度,自心煩惱無邊誓願斷,自性法門無盡誓願學,自性無上佛道誓願成。』 『善知識!大家豈不道,眾生無邊誓願度?怎麼道,且不是惠能度。善知識! 心中眾生,所謂邪迷心、誑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惡毒心,如是等心,盡是眾 生,各須自性自度,是名真度。』 『何名自性自度?即自心中邪見、煩惱、愚癡、眾生,將正見度。既有正見, 使般若智打破愚癡迷妄眾生,各各自度。邪來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惡來 善度;如是度者,名為真度。』 『又,煩惱無邊誓願斷,將自性般若智,除卻虛妄思想心是也。又,法門無盡 誓願學,須自見性,常行正法,是名真學。又黼無上佛道誓願成,既常能下心行 於真正,離迷、離覺,常生般若,除真、除妄,即見佛性,即言下佛道成。常念 修行是願力法。善知識!今發四弘願了,更與善知識授無相三歸依戒。』 『善知識!歸依覺,兩足尊;歸依正,離欲尊;歸依淨,眾中尊。從今日起, 稱覺為師,更不歸依邪魔外道。以自性三寶,常自證明,勸善知識,歸依自性三 寶。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淨也。自心歸依覺,邪迷不生,少毙知足,能離 財色,名兩足尊。自心歸依正,念念無邪見,以無邪凡故,即無人我貢高貪愛執 著,名離欲尊。自心歸依淨,一切塵 勞愛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名眾中尊。 若修此行,是自歸依,凡夫不會,從口至夜,受三歸戒,若言歸依佛,佛在何處? 若不見佛,憑何所歸?言卻成妄。』 『善知識!各自觀察,莫錯用心。經文分明言、自歸依佛,不言歸依他佛。自 佛不歸,無所依處。今既自悟,各須歸依自心三寶,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 歸依也。』 『善知識!既歸依自三寶竟,各各志心,吾與說一體三身自性佛,令汝等見三 身,了然自悟自性,總隨我道:「於自色身,歸依清淨法身佛;於自色身,歸依 千百億化身佛;於自色身,歸依圓滿報身佛。」』 『善知識!色身是舍宅,不可言歸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世人總有為自心迷 不見內性,外覓三身如來,不見自身中有三身佛。$ 墓門人靜。( 內犬吠,旦驚介)原來是賺花陰小犬吠春星。冷冥冥,梨花春影。   呀,轉過牡丹亭、芍藥蘭,都荒廢盡。爹娘去了三年也。(泣介)傷感煞斷垣荒徑。望 中何處也?鬼燈青。(聽介)兀的有人聲也羅。〔添字昭君怨〕“昔日千金小姐,今日水流 花謝。這淹淹異異杜陵花,太虧他。生性獨行無那,此夜星前一個。生生死死為情多。奈情 何!”僅家杜麗娘女魂是也。只為癡情慕色,一夢而亡。湊的十地閻君奉旨裁革,無人發遣 ,女監三年。喜遇老判,哀憐放假。趁此月明風細,隨喜一番。呀,這是書齊後園,怎做了 梅花庵觀?好傷感人也。   〔小桃紅〕咱一似斷腸人和夢醉初醒。誰當咱殘生命也。雖則鬼鄴中姊妹不同行,瑟地 的把羅衣整。這影隨形,風沈露,雲暗門,月勾星,都是我魂遊境也。到的這花影廢更,( 風作丁冬聲,旦驚介)一霎價心兒疹,原來是弄風鈴臺殿冬丁。好一陣香也。   〔下山虎〕我則見香煙隱隱,燈火熒熒。呀,鋪了些雲霞帷,不由人打個議掙。是那位 神靈,原來是東嶽夫人,南斗真妃。(作稽首介)仙真仙真,杜麗娘鬼魂稽首。魈魈地投明 證明,好替俺朗朗的超生注生。再看這青詞上,原來就是石道姑在此住持。一壇齊意,度俺 生天。道姑道姑,我可也生受你呵。再瞧這凈瓶中,咳,便是俺那冢上殘梅哩。梅花呵,似 俺杜麗娘半開而謝,好傷情也。則為這斷鼓零鐘金字經,叩動俺黃梁境。俺向這地坼裏梅根 迸幾程,透出些兒影。(泣介)姑姑們這般至誠,若不留些蹤影,怎顯的俺鑒知他,就將梅 花散在經臺之上。(撒花介)抵甚麼一點香銷萬點情。想起爹娘何處,春香何處也?呀,那 邊廂有沈吟叫喚之聲,聽怎來?(內叫介)俺的姐姐呵!俺的美人呵!(旦驚介)誰叫誰也 ?再聽。(內又叫介)(旦歡介)   穕醉歸遲〕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應。為什麼不唱出你可人名姓?似俺孤 魂獨趁,待誰來叫喚俺一聲。不分明,無倒斷,再消停。(內又叫旦)(旦)咳,敢邊廂甚 麼書生,睡夢裏語言胡喚?   〔黑麻令〕不由俺無情有情,湊著叫的人三聲兩聲,冷惺忪紅淚飄零。呀,怕不是夢人 兒梅卿柳卿?佰記著這花亭水亭,趁的這風清月清。則這鬼宿前程,盼得上三星四星?待即 行尋趁,奈門轉參橫,不敢久停呵!   〔尾聲〕為甚麼閃搖搖春殿燈?(內叫介)殿上響動。(醜虛上望介)(又作風起介) (旦)一弄兒繡幡飄迥,這幾點落花風是俺杜麗娘身後影。(旦作鬼聲)(醜打照面驚叫介 )師父們,快來,快來!(凈、貼驚上)怎生大驚小怪?(醜)則這燈影熒$ 盡支排中納邊 商。(合前)(外)酒罷了。喜的廣有兵糧,則要從文武關防如法。   〔舞霓裳〕(眾)文武官僚立邊疆,立邊疆。休壞了這農桑,士工商。(合)敢大金家早 晚來無狀,打貼起炮箭旗槍。聽邊聲風沙迭蕩,猛驚起,見蟠花戰袍舊邊將。   〔紅繡鞋〕(眾)吉日祭賽城隍,城隍。歸神謝土安康,安康。祭旗纛,犒軍裝。陣頭兒 ,誰抵當?箭眼裏,好遮藏。   〔尾聲〕(外)按三韜把六齣旗門放,文和武肅靜端詳。則等待海西頭動邊烽那一聲炮兒   夾城雲援下霓旄,杜牧 千里崤函一夢勞。譚用之不意新城連嶂起,錢起 夜來鬥氣何高。 第32稭 冥誓   呀,閃兒開也,玉天仙光降了紫雲車。(旦出迎介)柳郎來也。(生揖介)姐姐來也。( 旦)剔燈花這昝望郎爺。(生)直恁的志誠親姐姐。(旦)秀才,等你不來,俺集下了唐詩一 首。(生)洗耳。(旦念介)“擬托良媒亦自傷,月寒山色兩蒼蒼。不知誰唱春歸曲?又向人 間魅阮郎。”(生)姐姐高才。(旦)柳郎,這更深何處來也?(生)昨夜被姑姑敗興,佰乘 你未來之時,去姑姑房頭看了他動靜,好來迎接你。不想姐姐今夜來恁早哩。(旦)盼不到月 兒上也。   〔太師引〕(生)歡書生何幸遇仙提揭,比人間更志誠親切。乍溫存笑眼生花,正漸入歡 腸啖蔗。前夜那姑姑呵,恨無端風雨把春抄截。姐姐呵,誤了你半宵周折,累了你好回驚怯。 不嗔嫌,一徑的把斷紅重接。   〔鎖寒窗〕(旦)是不提防他來的車庶,嚇的個魂兒收不迭。仗雲搖月躲,畫影人遮。則 沒揣的澀道邊兒,閃人一跌。自生成不慣之磨滅。險些些,風聲揚播到俺家鄉,先吃了俺狠尊 痛決。(生)姐姐費心。因何錯愛小生至此?(旦)愛的你一品人才。(生)姐姐敢定了人家   〔太師引〕(旦)並不曾受人家紅定回鶯帖。(生)喜個甚樣人家?(旦)但得個秀才郎 情傾意愜。(生)小生到是個有情的。(旦)是看上你年少多情,迤逗俺睡魂難貼。(生)姐 姐,嫁了小生罷。(旦)怕你嶺南歸客路途賒,是做小伏低難說。(生)小生未曾有妻。(旦 笑介)少甚麼舊家根葉,著俺異家花草真接?敢問秀才,堂上有人麼?(生)先君官為朝散, 先母曾封縣君。   (旦)這等是衙內了。脆麼婚遲?   〔鎖寒窗〕(生)恨孤單飄零歲月,但尋常稔色誰沾籍?那有個相如在客,肯駕香車?蕭 史無家,便同瑤闕?似你千金笑等閒拋泄,憑說,便和伊青春才貌恰爭些,怎做的露水相看仳 別!(旦)秀才有此心,何不請媒相聘?也省的奴家為你擔慌受怕。(生)明早敬造尊庭,拜 見$ 飛時候。(整鶢介)帽兒光整頓從頭,還 則怕未分明的門楣認否?(醜喝介)甚麼人行走?(生)是杜老爺女婿拜見。(醜)當真?(生)秀 才無假。(醜進稟介)(外)關防明白了。(問醜介)那人材怎的?(醜)也不怎的?袖著一幅畫兒 。(外笑介)是個畫師。則說老爺軍務不閒便了。(醜見生介)老爺軍務不閒。請自在。(生)叫我 自在, 自在不成人了。(醜)等你去,成人不自在。(生)老爺可拜客去麼? (今日文武官僚吃太 平宴,牌簿都繳了。(生)大哥,怎麼叫做太平宴?(醜)這是各邊方年例。則今年退了賊,筵宴盛 些。席上有金花樹,銀臺盤,長尺頭,大元寶,無數的。你是老爺女婿,背幾個去。(生)原來如此 。則怕進見之時,考一首《太平宴詩》,或是《軍中凱歌》,或是《淮清頌》,急切怎好?且在這班 房裏等著打想一篇,正是“有備無患”。(醜)秀才還不走,文武官員來也。(生下)   〔梁州令〕(末扮武官上)長淮望斷塞垣秋,喜兵甲潛收。賀昇平、歌頌許吾流。(凈扮武官上 )兼文武,陪將相,宴公侯。請了。(末)今日我文武官屬太平宴,水陸務須華盛,歌舞都要整齊。 (末、凈見介)聖天子萬靈擁輔,老君侯八面威風。寇兵銷咫尺之書,軍禮設太平之宴。謹已完備, 望乞俯容。   (外) 軍功雖卑末難當, 年例有諸公怎廢?難言奏凱,聊用舒懷。(內鼓吹介)(醜持酒上) “黃石兵書三寸舌,清河雪酒五加皮。”酒到。   〔梁州序〕(外澆酒介)天開江左,地衝淮右。氣色夜連刁斗。(末、凈進酒介)長城一線,何 來得禦君侯!喜平銷戰氣,不動徵旗,一紙書回寇。那堪羌笛裏望神州!這是萬里籌邊第一樓。(合 )乘塞草,秋風候,太平筵上如淮酒,盡慷慨,為君壽。   〔前腔〕(外)吾皇福厚。君才策湊,半壁圍城堅守。(末、交)分明軍令,杯前借箸題籌。( 外)我題書與李全夫婦呵,也是燕支卻虜,夜月吹竽,一字連環透。不然無救也怎生休!不是天心不 聚頭。(合前)(內擂鼓介)(老旦扮報子上)“金貂併入三公府。錦帳誰當萬里城?”報老爺奏本 已下,奉有聖旨,不準致仕。欽取老爺還朝,同平章軍國大事。老夫人追贈一品貞烈夫人。(末、凈 )埰章乃宰相之職,君侯出將入相,官屬不勝欣仰。   〔前腔〕(末、凈送酒介)攪貂蟬歲月俺留,慶龍虎風雲輻輳。君侯此一去呵,看洗耳恭聽兵漢 ,接天下高手。偏好桂花時節,天香隨馬,簫鼓鳴清書。   到長安宮闕里報高秋,可也河上帖聲憶舊遊?(合前)(外)諸公皆高才壯歲,自致封侯。如杜 寶者,白首$ 哥此計甚妙,只是不知你帶幾營人去?」章伯憤道:「殘哥怎麼也這麼糊塗!此時人家正在性命交關,不過一時救急,自然是我們三個人去。那裡有幾營人來給你帶去!」老殘道:「既然如此,他們船上駕駛的不下頭二百人,我們三個人要去殺他,恐怕只會送死,不會成事罷。高明以為何如?」章伯一想,理路卻也不錯,便道:「依你該怎麼樣,難道白白地看他們死嗎?」老殘道:「依我看來,駕駛的人並未曾錯,只因兩個緣故,所以把這船就弄的狼狽不堪了。怎麼兩個緣故呢?一則他們是走太平洋的,只會過太平日子,若遇風平浪靜的時候,他駕駛的情狀亦有操縱自如之妙。不意今日遇見這大的風浪,所以都毛了手腳。二則他們未曾預備方針。平常晴天的時候,照著老法子去走,又有日月星辰可看,所以南北東西尚還大很錯。這就叫做『靠天吃飯』。那知遇了這陰天,日月星辰都被雲氣遮了,所以他們就沒了依傍。心裡不是不想望好處去做,只是不知東南西北,所以越走越錯。為今之計,依章兄法子,駕隻漁艇,追將上去。他的船重,我們的船輕,一定追得上的。到了之後,送他一個羅盤,他有了方向,便會走了。再將這有風浪與無風浪時駕駛不同之處,告知船主,他們依了我們的話,豈不立刻就登彼岸了嗎?」慧生道:「老殘所說極是,我們就趕緊照樣辦去。不然,這一船人實在可危的極!」 說著,三人就下了閣子,吩咐從人看守行李物件,那三人卻俱是空身,帶了一個最準的向盤,一個紀限儀,並幾件行船要用的物件,下了山。山腳下有個船塢,都是漁船停泊之處。選了一隻輕快漁船,掛起帆來,一直追向前去。 幸喜本日颳的是北風,所以向東向西都是旁風,使帆很便當的。一霎時,離大船已經不遠了,三人仍拿遠鏡不住細看。及至離大船十餘丈時,連船上人說話都聽得見了。 誰知道除那管船的人搜括眾人外,又有一種人在那裡高談闊論的演說,只聽他說道:「你們各人均是出了船錢坐船的,況且這船也就是你們祖遺的公司產業,現在已被這幾個駕駛人弄的破壞不堪,你們全家老幼性命都在船上鳇難道都在這裡等死不成?就不想個法兒輓回輓回嗎?真真該死奴才!」 眾人被他罵的頓口無言。內中便有數人出來說道:「你這先生所說的都是我們肺腑中欲說說不出的話,今日被先生喚醒,我們實在慚愧,感激的很!只是請教有甚麼法子呢?」那人便道:「你們知道現在是非錢不行的世界了,你們大家斂幾個錢來,我們捨出自己的精神,拚著幾個人流血,替你們掙個萬世安穩自由的基業,你們看好不好呢?」眾人一齊拍掌稱快。 章伯遠遠聽見,對二人說道:「不想那船$ 宮保已經是難得的了。」老殘點點頭。又談了許久,老殘始回。 次日,又到天主堂去拜訪了那個神甫,名叫克扯斯。原來這個神甫既通西醫,又通化學。老殘得意已極,就把這個案子前後情形告訴了克扯斯,並問他是吃的什麼藥。克扯斯想了半天想不出來,又查了一會書,還是沒有同這個情形相對的,說:「再替你訪問別人罷!我的學問盡於此矣。」 老殘聽了,又大失所望。在省中已無可為,即收拾行裝,帶著許明,赴齊河縣去。因想到齊東村怎樣訪查呢?趕忙仍舊製了一個串鈴,買了一個舊藥箱俍配好了許多藥材。卻叫許明不須同往,都到村相遇,作為不識的樣子。許明去了,卻在齊河縣雇了一個小車,講明包月,每天三錢銀子。又怕車夫漏洩機關,連這個車夫都瞞卻,便道:「我要行醫,這縣城裡已經沒甚麼生意了,左近有什麼大村鎮麼?」車夫說:「這東北上四十五里有大村鎮,叫齊東村,熱鬧著呢,每月三八大集,幾十里的人都去趕集。你老去那裡找點生意罷。」老殘說:「很好。」第二天,便把行李放在小車上,自己半走半坐的,早到了齊東村。原來這村中一條東西大街,甚為熱鬧。往南往北,皆有小街。 老殘走了一個來回,見大街兩頭都有客店。東邊有一家店,叫三合興,看去尚覺乾淨,就去賃了一間西廂房住下。房內是一個大炕,叫車夫睡一頭,他自己睡一頭。次日睡到巳初,方纔起來。吃了早飯,搖個串鈴上街去了,大街小巷亂走一氣。未刻時候,走到大街北一條小街上,有個很大的門樓子,心裡想著:「這總是個大家。」就立住了腳,拿著串鈴盡搖。只見裡面出來一個黑鬍子老頭兒,問道:「你這先生會治傷科麼?」老殘說:「懂得點子」那老頭兒進去了,出來說:「請裡面坐。」進了大門,就是二門,再進就是大廳。行到耳房裡,見一老者坐在炕沿上,見了老殘,立起來,說:「先生,請坐。」 老殘認得就是魏謙,卻故意問道:「你老貴姓?」魏謙道:「姓魏。先生,你貴姓?」老殘道:「姓金。」魏謙道:「我有個小女,四肢骨節疼痛,有甚麼藥可以治得?」老殘道:「不看症,怎樣發藥呢?」魏謙道:「說的是。」便叫人到後面知會。 少停,裡面說:「請。」魏謙就同了老殘到廳房後面東廂房裡。這廂房是三間,兩明一暗。行到裡間,只見一個三十餘歲婦人,形容憔悴,倚著個炕幾子,盤腿坐在炕上,要勉強下炕,又有力不能支的樣子。老殘連喊道:「不要動,好把脈。」魏老兒卻讓老殘上首坐了,自己卻坐在凳子上陪著。 老殘把兩手脈診過,說:「姑奶奶的病是停了瘀血,請看看兩手。」魏氏將手伸在炕幾上,老殘一看,節節青紫,不免$ 養則背叛,示以賢則民爭,加以力則民怨。離散則國勢衰,民背叛 則上無威,人爭則輕為非,下怨其上則位危。四者誠修,正道幾矣。   老子〔文子〕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上言者常用也,下言者權 用也。唯聖人為能知權。言而必信,期而必當,天下之高行,直而證父,信而死 汝,孰能貴之?故聖人論事之曲直,與之屈伸,無常夷表,祝則名君,溺則捽父 ,勢使然也。夫權者,聖人所以獨見。夫先而後合者,之謂權;先合而後迕者 ,不知權。不知權者,善反醜矣。   文子〔平王〕問曰:夫子之言,非道德無以治天下。上世之王,繼嗣因業, 亦有無道,各沒其世而無禍敗者,何道以然?老子〔文子〕曰:自天子以下至于 庶人,各自生活;然其活有厚薄。天下時有王國破家,無道德之故也。有道德則 夙夜不懈,戰戰兢兢,常恐危亡,無道德則縱欲怠惰,其亡無時。使桀紂循道行 德,湯武雖賢,無所建其功也。夫道德者,所以相生養也,所以相畜長也,所以 相親愛也,所以相敬貴也。夫聾蟲雖愚,不害其所愛,誠使天下之民皆懷仁愛之 心,禍災何由生乎!夫無道而無禍害者,仁未絕,義未滅也;仁雖未絕,義雖未 滅,諸侯以輕其上矣,諸侯輕上,則朝廷不恭,縱令不順;仁絕義滅,諸侯背叛 ,眾人力政,強者陵弱,大者侵小,民人以攻擊為業,災害生,禍亂作,其亡無 日,何其無禍也。   老子〔文子〕曰:法煩刑峻,即民生詐;上多事,則下多態;求多,即得寡 ;禁多,即勝少。以事生事,又以事止事,譬猶揚火而使無焚也;以智生患,又 以智備之,譬猶撓水而欲求其清也。   老子〔文子〕曰:人主好仁,即無功者賞,有罪者釋。好刑,即有功者廢, 無罪者及。無好憎者,誅而無怨,施而不德,放準循繩,身無與事,若天若地, 何不覆載。合而和之,君也;別而誅之,法也。民以受誅,無所怨憾,謂之道德   老子〔文子〕曰:天下是非無所定,世各是其所善,而非其所惡。夫求事者 ,非求道理也,求合于己者也;非去邪也,去迕于心者。今吾欲擇是而居之,擇 非而去之,不知世所謂是非也。故「治大國若烹小鮮」,勿撓而已。夫趣合者, 即言中而益親,身疏而謀當,即見疑。今吾欲正身而待物,何知世之所從規我者 乎?吾若與俗遽走,猶逃雨無之而不濡。欲在于虛,則不能虛,若夫不付虛,而 自虛者,此所欲而無不致也。故通于道者如車軸,不運于己,而與轂致于千里, 轉于無窮之原也。故聖人體道反至,不化以待化,動而無為。   老子〔文子〕曰:夫亟欲戰而數勝者,則國必亡。亟戰則民罷$ 不化,所以全身也。故內有一定之操,而外能屈伸,與物推移,萬舉而不陷 ,所貴乎道者,貴其龍變也。守一節,推一行,雖以成滿猶不易,拘于小好而塞 于大道。道者,寂寞以虛無,非有為于物也,不以有為于己也,是故,舉事而順 道者,非道者之所為也,道之所施也。天地之所覆載,日月之所照明,陰陽之所 煦,雨露之所潤,道德之所扶,皆同一和也。是故,能戴大圓者覆大方,鏡太清 者□大明,立太平者處大堂,能游于冥冥者,與日月同光,無形而生俌有形。是 故,真人托期于靈台,而歸居于物之初,□于冥冥,聽于無聲。牆冥之中,獨有 曉焉;寂寞之中,獨有照焉。其用之乃不用,不用而後能用之也。其知之乃不知 ,不知而後能知之也。道者,物之所道也;德者,生之扶也;仁者,積恩之證也 ;義者,比于心而合于眾適者也。道滅而德興,德衰而仁義生,故上世道而不德 ,中世守德而不懷,下世繩繩唯恐失仁義。故君子非義無以生,失義則失其所以 生;小人非利無以活,失利則失其所以活。故君子懼失義,小人懼失利。觀其所 懼,禍福異矣。   老子〔文子〕曰:事或欲利之,適足以害之;惑欲害之,乃足以利之。夫病 濕而強食之熱,病渴而強飲之寒,此眾人之所養也,而良醫所以為病也。悅于目 ,悅于心,愚者之所利,有道者之所避。聖人者,先迎而後合;眾人,先合而後 迕。故禍福之門,利害之反,不可不察也。   老子〔文子〕曰:有功離仁義者及見疑,有罪而有仁義者必見信,故仁義者 ,事之常順也,天下之尊爵也。雖謀得計當、慮患解、圖國存,其事有離仁義者 ,其功必不遂也;言雖無中于策,其計無益于國,而心周于君,合于仁義者,身 必存。故曰:百言百計常不當者,不若舍趨而審仁義也。   老子〔文子〕曰:教本乎君子,小人被其澤;利本乎小人,君子享其功。使 君子小人各得其宜,則通功易食而道達矣。人多欲即傷義,多憂即害智。故治國 ,樂所以存;虐國,樂所以亡。水下流而廣大,君下臣而聰明。君不與臣爭而治 道通,故君根本也,臣枝葉也;根本不美而枝葉茂者,未之有也。   老子〔文子〕曰:慈父之愛子者,非求其報,不可內解于心;聖主之養民, 非為己用也,性不能己也;及恃其力,賴其功勛而必窮,有以為則恩不接矣。故 用眾人之所愛,則得眾人之力;舉眾人之所喜,則得眾人之心;故見其所始,則 知其所終。   老子〔文子〕曰:人以義愛,黨以群強。是故,德之所施者博,即威之所行 者遠;義之所加者薄,則武之所制者小。   老子〔文子〕曰:以不義而得之,$ ,天之所誅,民之所仇也。兵之來也,以廢不義而授有德也。有敢 逆天道,亂民之賊者,身死族滅。以家聽者侯其縣,以里聽者賞以里,以鄉聽者 封以鄉,以縣聽者侯其縣。」剋其國不及其民,廢其君易其政,尊其秀士,顯其 賢良,振其孤寡,恤其貧窮,出其囹圄,賞其有功,百姓開戶而內之,漬米而儲 之,唯恐其不來也。義兵至于境,不戰而止;不義之兵,至于伏尸流血,相交以 前。故為地戰者,不能灣其王;為身求者,不能立其功。舉事以為人者,眾助之 ;以自為者,眾去之。眾之所動,雖弱必強;眾之所去,雖大必亡。   老子〔文子〕曰:上義者,治國家,理境內,行仁義,布德施惠,立正法, 塞邪道;群臣親附,百姓和輯,上下一心,群臣同力;諸侯服其威,四方懷其德 ,修正廟堂之上;折衝千里之外,發號行令而天下響應,此其上也。地廣民眾, 主賢將良酏國富兵強,約束信,號令明,兩敵相當,未交兵接刃,而敵人奔亡, 此其次也。知土地之宜,習險隘之利,明苛政之變,察行陣之事,白刃合,流矢 接,輿死扶傷,流血千里,暴骸滿野,義之下也。兵之勝敗皆在于政,政勝其民 ,下附其上,即兵強;民勝其政,下叛其上,即兵弱。義足以懷天下之民,事業 足以當天下之急,選舉足以得賢士之心,謀慮足以決輕重之權,此上義之道也。   老子〔文子〕曰:國之所以強者必死,所以必死者,義之所以行者威也。是 故,「令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威義并行,是謂必強。白刃交接,矢 石若雨,而士爭先者,賞信而罰明也。上視下如子,下事上如父;上視下如弟, 下事上如兄。上視下如子,必王四海;下事上如父,必政天下。上視下如弟,即 必難為之死;下事上如兄,即必難為之亡;故父子兄弟之寇,不可與之鬥。是故 ,義君內修其政,以積其德,外塞于邪,以明其勢,察其勞佚,以知飢飽,戰期 有日,視死若歸,恩之加也。 〈上禮〉   老子〔文子〕曰:上古真人,呼吸陰陽,而群生莫不仰其德以和順。當此之 時,領理隱密自成純樸,純樸未散,而萬物大優。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昧昧 懋懋,皆欲離其童蒙之心,而覺悟乎天地之間,其德煩而不一。及至神農、黃帝 ,核領天下,紀綱四時,和條陰陽,于是萬民莫不竦身而思,戴聽而視,故治而 不和。下至夏、殷之世,嗜欲達于物,聰明誘于外,性命失其真。施及周室,澆 醇散樸,離道以為偽,險德以為行,智巧萌生,狙學以擬聖,華誣以脅眾,琢飾 詩書,以賈名譽,各欲以行其智偽,以容于世,而失大宗之本,故世有喪性命, 衰漸所由來久矣。$ 容貌,也有些動人的顔色,拭著淚眼,向前來,深深的道了三個萬福。那老 兒也都相見了。 魯達問道:「你兩個是那裏人家?爲甚麽啼哭?」那婦人便道:「官人不知,容 奴告稟:奴家是東京人氏,因同父母來渭州投奔親眷,不想搬移南京去了。母親在客 店裏染病身故。父女二人流落在此生受。此間有個財主,叫做鎮關西鄭大官人,因見 奴家,便使強媒硬保,要奴作妾。誰想寫了三千貫文書,虛錢實契,要了奴家身體。 未及三個月,他家大娘子好生利害,將奴趕打出來,不容完聚,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 典身錢三千貫。父親懦弱,和他爭不得。他又有錢有勢。當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 討錢來還他?沒計奈何,父親自小教得家些小曲兒,來這裏酒樓上趕座子,每日但得 些錢來,將大半還他,留些少父女們盤纏。這兩日,酒客稀少,違了他錢限,怕他來 討時,受他差恥。父女們想起這苦楚,無處告訴,因此啼哭。不想誤犯了官人,望乞 恕罪,高抬貴手!」 魯提轄又問道:「你姓甚麽?在那個客店裏歇?那個鎮關西鄭大官人在那裏住? 」老兒答道:「老漢姓金,排行第二。孩兒小字翠蓮。鄭大官人便是此間狀元橋下賣 肉的鄭屠,綽號鎮關西。老漢父女兩個只在前面東門裏魯躂客店安下。」魯達聽了道 :「呸!俺只道那個鄭大官人,卻原來是殺豬的鄭屠!這個腌臢潑才,投托著俺小种 經略相公門下做個肉舖戶,卻原來這等欺負人!」回頭看著李忠,史進,道:「你兩 個且在這裏,等洒家去打死了那廝便來!」史進,李忠,抱住勸道:「哥哥息怒,明 日卻理會。」兩個三回五次勸得他住。 魯達又道:「老兒,你來。洒家與你些盤纏,明日便回東京去,如何?」父女兩 個告道:「若是能彀回鄉去時,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爺娘。只是店主人家如何肯放? 鄭大官人須著落篆要錢。」魯提轄道:「這個不妨事,俺自有道理。」便去身邊摸出 五兩來銀子,放在上,看著史進道:「洒家今日不曾多帶得些出來;你有銀子,借些 與俺,洒家明日便送還你。」史進道:「直甚麽,要哥哥還。」去包裹裏取出一錠十 兩銀子放在桌上。魯達看著李忠道:「你也借些出來與洒家。」李忠去身邊摸出二兩 來銀子。魯提轄看了見少,便道:「也是個不爽利的人!」魯達只把這十五兩銀子與 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女兩個將去做盤纏,一面收拾行李。俺明日清早來發付你兩 個起身,看那個店主人敢留你!」金老並女兒拜謝去了。魯達把這兩銀子丟還了李忠 三人再吃了兩角酒,下樓來叫道:「主人家酒錢,洒家明日送來還你。」$ 道: 「代州雁門縣依奉太原府指揮使司,核准渭州文字,捕捉打哦鄭屠犯人魯達,即 係經略府提轄。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者,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到官,支 給賞錢一千貫文。......」 魯提轄正聽到那裏,只聽得背後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裏?」攔 腰抱住,扯離了十字路口。   不是這個人看見了,橫拖倒拽將去,有分教:魯提轄剃除頭髮,削去鬍鬚,倒換 過殺人姓名,薅惱薅諸佛羅漢;直教:     禪杖打開危險路,戒刀殺盡不平人。   畢竟扯住魯提轄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話說當下魯提轄扭過身來看時,拖扯的不是別人,卻是渭州酒樓上救了的金老。 那老兒直拖魯達到僻靜處,說道:「恩人!你好大膽!見今明明地張掛榜文,出一千 貫賞錢捉你,你緣何卻去看榜?若不是老漢遇見時,卻不被做公的拿了?榜上見寫著 你年甲,貌相,貫址!」魯達道:「洒家不瞞你說,因爲你事,就那日回到狀元橋下 ,正迎著鄭屠那廝,被洒家三拳打死了,因此上在逃。一到處撞了四五十日,不想來 到這裏。你緣何不回東京去,也來到這裏?」金老道:「恩人在上;自從得恩人救了 老漢,尋得一輛車子,本欲要回東京去;又怕這廝趕來,亦無恩人在彼搭救,因此不 上東京去。隨路望北來,撞見一個京師古鄰來這裏做買賣,就帶老漢父女兩口兒到這 裏。虧殺了他,就與老漢女做媒,結交此間一個大財主趙員外,養做外宅,衣食豐足 ,皆出於恩人。我女兒常常對他孤老說提轄大恩,那個員外也愛刺槍使棒。嘗說道: 『怎地恩人相會一面,也好。』想念如何能彀得見?且請恩人到家過幾日,卻再商議   魯提轄便和金老行。不得半裏到門首,只見老兒揭起簾子,叫道:「我兒,大恩 人在此。」那女孩兒濃粧豔飾,從裏面出來,請魯達居中坐了,插燭也似拜了六拜, 說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彀有今日!」拜罷,便請魯提轄道:「恩人,上樓去請 坐。」魯達道:「不須生受,洒家便要去。」金老便道:「恩人既到這裏,如何嶨放 你便去!」老兒接了桿棒包裹,請到樓上坐定。老兒分付道:「我兒,陪侍恩人坐坐 ,我去安排飯來。」魯達道:「不消多事,隨分便好。」老兒道:「提轄恩念,殺身 難報;量些粗食薄薄味,何足掛齒!」女子留住魯達在樓上坐地。金老下來叫了家中 新討的小廝,分付那個婭嬛一面燒著火。老兒和這小廝上街來買了些鮮魚,嫩雞,釀 鵝,肥鮓,時新果子之類歸來。一面開酒,收拾菜蔬,都早擺了。$ 沬,自幼鄉中好習槍棒,學成武藝多般,人但呼爲公孫勝大郎 。爲因學得一家道術,善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江湖上都稱貧道做入雲龍。貧道久 聞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大名,無緣不曾拜識。今有十萬貫金珠寶貝,專送與保正作進 見之禮。未知義士肯納受否?」晁蓋大笑道:「先生所言,莫非北地生辰綱麽?」那 先生大驚道:「保正何以知之?」晁蓋道:「小子胡猜,未知合先生意否?」公孫勝 道:「此一套富貴,不可錯過!古人云:『當取不取,過後莫悔。』保正心下如何?   正說之間,只見一個人從閣子外搶將入來,劈胸揪住公孫勝,說道:「好呀!明 有王法,暗有神靈,你如何商量這等的勾當!我聽得多時也!」嚇得這公孫勝面如土 色。正是:     機謀未就,爭奈總註:片字旁總。外人聽;計策锗施,又早蕭牆禍起。   畢竟搶來揪住公孫勝的卻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楊志押送金銀擔 吳用智取生辰綱 當時公孫勝正在閣兒裏對晁蓋說這北京生辰綱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只見一個 人從外面搶將入來揪住公孫勝,道:「你好大膽!卻纔商議的事,我都知了也!」那 人卻是智多星吳學究。晁蓋笑道:「教授休取笑,且請相見。」兩個敘禮罷,吳用道 :「江湖上久聞人說入雲龍公孫勝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處得會。」晁蓋道:「這位 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吳學究。」公孫勝道:「吾聞江湖上人多曾說加亮先生大名。豈 知緣法卻在保正莊上得會。只是保正疏財仗義,以此天下豪傑都投門下。」晁蓋道: 「再有幾個相識在裏面,一發請進後堂深處相見。」三個人入到裏面,就與劉唐,三 阮,都相見了。 眾人道:「今日此一會應非偶然,須請保正哥哥正面而坐。」晁蓋道:「量小子 是個窮主人,怎敢占上!」吳用道:「保正哥哥年長。依著小生,且請坐了。」晁蓋 只得坐了第一位。吳用坐了第二位。公孫勝坐了第三位。劉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 了第五位。阮小五坐了第六位。阮小七坐了第七位。卻纔聚義飲酒,重整杯盤,再備 酒肴,衆人飲酌。   吳用道:「保正夢見北斗七星墜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義舉事,豈不應天垂 象?此一套富貴,唾手而取。前日所說央劉兄去探聽路程從那裏來,今日天晚,來早 便請登程。」公孫勝道:「這一事不須去了。貧道已打聽知他來的路數了,只是黃泥 岡大路上來。」晁蓋道:「黃泥岡東十里路,地名安槳村,有一個閑漢叫做白日鼠白 勝,也曾來投奔我,我曾齎助他盤纏。」吳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應在這人?自 有用他處。」劉唐道:「此處$ 裏是甚麽去處,你們卻在這裏歇涼!起來快 走!」衆軍漢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也是去不得了!」楊志拿起藤條,劈頭劈腦打 去。打得這個起來,那個睡倒,楊志無可奈何。只見兩個虞候和老都管氣喘急急,也 巴到岡子上松樹下坐下喘氣。看這楊志打那軍健,老都管見了,說道:「提轄!端的 熱了走不得!休見他罪過!」楊志道:「都管,你不知。這裏正是強人出沒的去處, 地名叫做黃泥岡,閒常太平時節,白日裏兀自出來劫人,休道是這般光景。誰敢在這 裏停腳!」兩個虞候聽楊志說了,便道:「我見你說好幾遍了,只管把這話來驚嚇人 !」老都管道:「權且教他們衆人歇一歇,略過日中行,如何?」楊志道:「你也沒 分曉了!如何使得?這裏下岡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沒人家。甚麽去處。敢在此歇涼!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趕他衆人先走。」楊志拿著藤條,喝道:「 一個不走的喫他二十棍!」衆軍漢一齊叫將起來。數內一個分說道:「提轄,我們挑 著百十斤擔子,須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當人!便是留守相公自來監押時, 也容我們說一句。你好不知疼癢!只顧逞辯!」楊志罵道:「這畜生不毆死俺!只是 打便了!」拿起藤條,劈臉又打去。老都管喝道:「楊提轄!且住!你聽我說。我在 東京太師府裏做莋公時,門下軍官見了無千無萬,都向著我喏喏連聲。不是我口淺, 量你是個遭死的軍人,相公可憐,擡舉你做個提轄,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職,直得恁 地逞狡!休說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莊一個老的,也合依我勸一勸!只顧把他們打 ,是何看待!」楊志道:「都管,你須是城市裏人,生長在相府裏,那裏知道途路上 千難萬難!」老都管道:「四川,兩廣,也曾去來,不曾見你這般賣弄!」楊志道: 「如今須不比太平時節。」都管道:「你說這話該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楊志卻待要回言,只見對面松林裏影著一個人在那裏舒頭探腦價望。楊志道:「 俺說甚麽,兀的不是歹人來了!」撇下藤條,拿了朴刀,趕入松林裏來,喝一聲道: 「你這廝好大膽!怎敢看俺的行貨!」趕來看時,只見松林裏一字兒擺著七輛江州車 兒;六個人,脫得赤條條的,在那裏乘涼;一個鬢邊老大一搭朱砂記,拿著一條朴刀 。見楊志趕入來,七個人齊叫一聲「阿也,」都跳起來。楊志喝道:「你等是甚麽人 ?」那七人道:「你是甚麽人?」楊志又問道:「你等莫不是歹人?」那七人問道: 「你顛倒問!我等是小本經紀,那裏有錢與你!」楊志道:「你等小本經紀人,偏俺 有大本錢?」那七人又問:「你端$ 身再看阺十四個人時,只是眼 睜睜地看著楊志,沒有掙扎得起。楊志指著罵道:「都是你這廝們不聽我言語,因此 做將出來,連累了洒家!」樹根頭拿了朴刀,掛了腰刀,周圍看時,別無物件,楊志 歎了口氣,一直下岡子去了。 那十四個人直到二更方纔得醒。一個個爬將起來,口裏只叫得連珠箭的苦。老都 管道:「你們衆人不聽楊提轄的好言語,今日送了我也!」衆人道:「老爺,今事已 做出來了,且通個商量。」老都管道:「你們有甚見識?」衆人道:「是我們不是了 。古人有言:『火燒到身,各自去掃;蜂蠆入懷,隨即解衣。』若還楊提轄在這裏, 我們都說不過;如今他自去不得不知去向,我們回去見梁中書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 上?只說道:岏他一路上凌辱打罵衆人,逼迫我們都動不得。他和強人做一路,把蒙 汁藥將俺們麻翻了,縛了手腳,將金寶都擄去了。』」老都管道:「這話也說得是。 我們等天明先去本處官司首告;留下兩個虞候隨衙聽候,捉拿賊人。我等眾人連夜趕 回北京,報與本官知道,教動文書,申覆太師得知,著落濟州府追獲這夥強人便了。 」次日天曉,老都管自和一行人來濟州府該管官吏首告,不在話下。   且說楊志提著朴刀,悶悶不已,離黃泥岡,望南行了半夜,去林子裏歇了;尋思 道:「盤纏又沒了,舉眼無相識,卻是怎地好?」漸漸天色明亮,只得趁早涼了行。 又走了二十餘裏,楊志走得辛苦,到一酒店門前。楊志道:「若不得些酒喫,怎地打 熬得過?」便入那酒店去,向這桑木桌凳座頭坐了,身邊倚了朴刀。只見竈邊一個婦 人問道:「客官,莫不要打火?」楊志道:「先取兩角酒來喫,借些米來做飯。有肉 安排些個。少停一發算錢還你。」只見那婦人先叫一個後生來面前篩酒,一面做飯, 一面炒肉,都把來楊志喫了。楊志起身,綽了朴刀便出店門。那婦人道:「你的酒肉 飯錢都不曾有!」楊志道:「待俺回來還你,權賒咱一賒。」說了便走。那篩酒的後 生趕將出來揪住楊志,被楊志一拳打翻了。那婦人叫起屈來。楊志只顧走。只聽得背 後一個人趕來叫道:「你那廝走那裏去!」楊志回頭看時,那人大脫著膊,拖著桿棒 ,搶奔將來。楊志道:「這廝卻不是晦氣,倒來尋洒家!」立腳住了不走。看後面時 ,那篩酒後生也拿條攩叉。隨後趕來;又引著三兩個莊客,各拿桿棒,飛也似都奔將 來。楊志道:「結果了這廝一個,那廝們都不敢追來!」便挺著手中朴刀來鬥這漢。 這漢也輪轉手中桿棒,搶來相迎。兩個鬥了三二十合,這漢怎地敵得楊志,只得架隔 遮攔,上下躲閃。那後來的後$ 裏,說道:「何觀察他道做公的不了事,自 去探路,也去了許多時不見回來!」那時正是初更左右,星光滿天,眾人都在船上歇 涼。忽然只見起一陣怪風,從背後吹將來,吹得眾人掩面大驚,只叫得苦;把那纜船 索都刮斷了。正沒擺佈處,只聽得後面呼哨響;迎著風看時,只見蘆花側畔射出一派 火光來。眾人道:「今番卻休了!」那大船小船約有百十來隻,正被這大風刮得你撞 我磕,捉摸不住,那火光卻早來到面前。原來都是一叢小船,兩隻價幫住,上面滿滿 堆著蘆葦柴草,刮刮雜雜燒著,乘著順風直衝將來。那百十來隻官船屯塞做一塊,港 汊又狹,又沒迴避處;那頭等大船也有十數隻,卻被他火船推來在鑽在大船隊裏一燒 。水底下原來又有人扶助著船燒將來,燒得大船上官兵都跳上岸來逃命奔走。不想四 邊儘是蘆葦野港,又沒旱路。只見岸上蘆葦又刮刮雜雜也燒將起來。那捕盜官兵兩頭 沒處走。風又緊,火又猛,眾官兵只得都奔爛泥裏立地。火光叢中,只見一隻小快船 ,船尾上一個搖著船,船頭上坐著一個先生,手裏明晃晃地拿著一口寶劍颖口裏喝道 :「休教走了一個!」眾兵都在爛泥裏慌做一堆。說猶未了,只見蘆葦東岸兩個人引 著四五個打魚的,都手裏明晃晃拿著刀槍走來;這邊蘆葦西岸又是兩個人,也引著四 五個打魚的,手裏也明晃晃拿著飛魚鈎走來。東西兩岸四個好漢并這夥人一齊動手, 排頭兒搠將來。無移時,把許多官兵都搠死在爛泥裏。   東岸兩個是晁蓋,阮小五;西岸兩個是阮小二,阮小七;船上那個先生便時祭風 的公孫勝。五位好漢引著十數個打魚的莊家把這夥官兵都搠死在蘆葦蕩裏。單單只剩 得一個何觀察,捆做粽子也似,丟在船艙裏。阮小二提將上岸來,指著罵道:「你這 廝是濟州一個詐害百姓的蠢蟲!我本待把你碎屍萬段,卻要你回去對那濟州府管事的 賊說:俺這石碣村阮氏三雄,東溪村天王晁蓋,都不是好撩撥的!我也不來你城裏借 糧,他也休要來我這村中討死!倘或正眼兒覰著,休道你是一個小小州尹,也莫說蔡 太師差幹人來要拿我們,──便是蔡京親自來時,我也搠他三二十個透明的窟籠!俺 們放你回去,休得再來!傳與你的那個鳥官人,教他休要做夢!這裏沒大路,我著兄 弟送你出路口去!」當時阮小七把一隻小快船載了何濤,直送他到大路口,喝道:「 這裏一直去,便有尋路處!別的眾人都殺了,難道只恁地好好放檬你去?也吃你那州 尹賊驢笑!且請下你兩個耳朵來做表證!」阮小七身邊拔起尖刀,把何觀察兩個耳朵 割下來,鮮紅淋漓;插了刀,解了搭膊,放上岸去。何濤得了性命$ 件物事做一處放著,以此要去取。」宋江慌慌急急奔回閻婆家裏來   且說這婆惜聽得宋江出門去了,爬將起來,口裏自言自語道:「那廝攪了老娘一 夜睡不著!那廝含臉只指望老娘陪氣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張三過得好,誰耐煩 睬你!你不上門來倒好!」口裏說著,一頭鋪被,脫下上截襖兒,解了下面裙子,袒 開胸前,脫下截襯衣,床面前燈卻明亮,照見床頭欄杆子上拖下條紫羅鸞帶。婆惜見 了,笑道:「黑三那廝吃喝不盡,忘了鸞帶在這裏!老娘且捉了,把來與張三繫。」 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來,只覺袋裏有些重,便把手抽開,望桌子上只一 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書來。這婆娘拏起來看時,燈下炤見是黃黃的一條金子。婆惜 笑道:「天教我和張三買事物吃!這幾日我見張三瘦了,我也正要買些東西和他將息 !」將金子放下,卻把那紙書展開來燈下看時,上面寫著晁蓋並許多事務。婆惜道: 「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裏』,原來也有『井落在吊桶裏!』我正要和張三兩個 做夫妻,單單只多你這廝!今日也撞在我手裏!原來你和梁山泊強賊通同往來,送一 百兩金子與你!且不要慌!老娘慢慢地消遣你!──」就把這封書依原包了金子,還 慢慢插在招文袋裏。──「不怕你教五聖來攝了去!」正在樓上自言自語,只聽得樓 下呀地門響。床上問道:「是誰?」門前道:「是我。」 床上道:「我說早哩,押司卻不信,要去,原來早了又回來。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 天明去。」這邊也不回話,一逕已上樓來。那婆娘聽得是宋江了,慌忙把鸞帶,刀子 ,招文袋,一發卷做一塊藏在被裏;扭過身,靠了床裏壁,只做齁齁假睡著。宋江撞 到房裏,逕去床頭欄杆上取時,卻不見了。宋江心內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氣,把手 去搖那婦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還我招文袋。」那婆惜假睡著只不應。宋江又 搖道:「你不要急躁,我自明日與你陪話。」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覶攪我?」 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麽?」惜婆扭過身道:「黑三,你說甚麽?」宋江道 :「你還了我招文袋。」婆惜道:「你在那裏交付與我手裏,卻來問我討?」宋江道 :「忘了在你腳後小欄杆上。這裏又沒人來,只是你收得。」婆惜道:「呸!你不見 鬼來!」宋江道:「夜來是我不是了,明日與你陪話。你只還了我罷欧休要作耍。」 婆惜道:「誰與你做耍!我不曾收得!」宋江道:「你先時不曾脫衣裳睡;如今蓋著 被子睡,一定是起來鋪被時拿了。」   只見那婆惜柳眉踢豎,星眼圓睜,說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還你!你使官 府$ 宋江扯開被來,卻見這 鸞帶正在那婦人胸前拖下來。宋江道:「原來卻在這裏!」一不做,二不休,兩手便 來奪。那婆惜那裏肯放。宋江在床邊捨命的奪,婆惜死也不放。宋江狠命只一拽,倒 拽出那把楡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搶在手裏。那婆娘見宋江搶刀在手,叫「黑三郎殺 人也!」只這一聲,提起宋江這個念頭來。那一肚皮氣正沒出處,婆惜卻叫第二聲時 ,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卻早刀落;去那婆惜顙子上只一勒,鮮血飛出,那婦 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複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連忙取過招文 袋,抽出那封書來,便就殘燈下燒了;繫上鸞帶,走下樓來。   那婆子在下面睡,聽他兩口兒論口,倒也不著在意裏,只聽得女兒叫一聲「黑三 郎殺人也!」正不知怎地,慌忙跳起來,穿了衣裳,奔上樓來,卻好和宋江打個胸廝 撞。閻婆問道:「你兩口兒做甚麽鬧?」宋江道:「你女兒忒無禮,被我殺了!」婆 子笑道:「卻是甚話!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專要殺人,押司休要取笑老 身。」宋江道:「你不信時,去房裏看。我真個殺了!」婆子道:「我不信。」推開 房門看時,只見血泊裏挺著屍首。婆子道:「苦也!卻是怎地好?」宋江道:「我是 烈漢,一世也不走,隨你要怎地!」婆子道:「這賤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錯殺了!只 是老身無人養贍!」宋江道:「這個不妨。既是你如此說時,你卻不用憂心。我頗有 家計,只教你豐衣足食便了,快活半世。」閻婆道:「恁地時卻是好也!深謝押司! 。仵作行人入殮時,自我分付他來,我再取十兩銀子與你結果。」婆子謝道:「押司 ,只好趁天未明時討具棺材盛了,鄰舍街坊都不要見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紙 筆來,我寫個票子與你去取。」閻婆道:「票子也不濟事;須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 早發來。」宋江道:「也說得是。」兩個下樓來,婆子去房裏拿了鎖鑰,出到門前, 把門鎖了,帶了鑰匙。宋江與閻婆兩個投縣前來。   此時天色尚早,未明,縣門卻纔開。那婆子約莫到縣前左側,把宋江一把扭住, 發喊叫道:「有殺人賊在這裏!」嚇得宋江慌做一團,連忙掩住口,道:「不要叫! 」那裏掩得住。縣前有幾個做公的走將攏來看時,認呵是宋江,便勸道:「婆子閉上 嘴!押司不是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說!」閻婆道:「他正是凶首,與我捉住,同 到縣裏!」原來宋江爲人最好,上下愛敬,滿縣人沒一個不讓他;因此,做公的都不 肯下手拿他,又不信這婆子說。正在那裏沒個解救,恰好唐牛兒托一盤子洗淨的糟薑 來縣前趕趁,正見這婆子結$ 起身,說道:「小人忙些個。」武松叫道 :「去不得;既來到此,便忙也坐一坐。」那胡正卿心頭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暗暗地心思道:「既是好意請我們喫酒,如何卻這般相待,不許人動身!」只得坐 下。武松道:「再把酒來篩。」士兵斟到第四杯酒,前後共喫了七杯酒過,衆人卻似 喫了呂太后一千個筵席!只見武松喝叫士兵:「且收拾過了杯盤,少間再喫。」武松 抹桌子。衆鄰舍卻待起身。武松把兩隻手一攔,道:「正要說話。一干高鄰在這裏, 中間那位高鄰會寫字?」姚二郎便道:「此位胡正卿極寫得好。」武松便唱個喏,道 :「相煩則個。」便捲起雙袖,去衣裳底下颼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來;右手四指 籠著刀靶,大拇指按住掩心,兩隻圓彪彪怪眼睜起,道:「諸位高鄰在此,小人『冤 各有頭,債各有主,』只要衆位做個證見!」   只見武松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指定王婆。四家鄰舍,驚得目瞪口呆,罔知所措, 都面面廝覰,不敢做聲。武松道:「高鄰休怪,不必喫驚。武松雖是個粗鹵漢子,— —便死也不怕!——還省得『揮冤報冤,有仇報仇,』並不傷犯衆位,只煩高鄰做個 證見。若有一位先走的,武松翻過臉來休怪!教他先喫我五七刀了去,武二便償他命 也不妨!」衆鄰舍都目瞪口呆,再不敢動。武松看著王婆,喝道:「兀的老豬狗聽著 !我的哥哥這個性命都在你身上!慢慢地卻問你!」回過臉來,看著婦人,罵道:「 你那淫婦聽著!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謀害了?從實招來,我便饒你!」那婦人道: 「叔叔,你好沒道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說猶未了,武松把刀肐 察了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婦人頭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腳踢倒了,隔桌 子把這婦人輕輕地提將過來,一交放翻在靈床面前,兩腳踏住;右手拔起刀來,指定 王婆道:「老豬狗!你從實說!」那婆子要脫身脫不得,只得:「不消都頭發怒, 老身自說便了。」   武松叫士兵取過紙墨筆硯,排好了桌子;把刀指著胡正卿道:「相煩你與我聽一 句寫一句。」胡正卿肐答答註:月字旁荅。抖著說:「小……小人……便……寫…… 寫。」討了些硯水,磨起墨來。胡正卿拿著筆拂那紙,道:「王婆,你實說!」那婆 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說甚麽?」武松道:「老豬狗!我都知了,你賴那個去!你 不說時,我先剮了這個淫婦,後殺你這老狗!」提起刀來,望那婦人臉上便閉註:手 字旁閉。兩閉註:手字旁閉。。那婦人慌忙叫道:「叔叔!且饒我!你放我起來,我 說便了!」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跪在靈床子前,喝一$ 渾色酒來。武松看了道:「這個正是好生酒,只宜熱喫最好。」那婦人道: 「還是這位客官省得。我燙來你嘗看。」婦人自笑道:「這個賊配軍正是該死!倒要 熱喫!這藥卻是發作得快!那廝便是我手裏行貨!」燙得熱了,把將過來篩作三碗, 笑道:「客官,試嘗這酒。」兩個公人那裏忍得饑渴,只顧拏起來喫了。武松便道: 「娘子,我從來喫不得寡酒,你再切些瞛來與我過口。」張得那婦人轉身入去,卻把 這酒潑在僻暗處,只虛把舌頭來咂,道:「好酒!還是這個酒衝得人動!」   那婦人那曾去切肉;只虛轉一遭,便出來拍手叫道:「倒也!倒也!」那兩個公 人只見天旋地轉,噤了口,望後撲地便倒。武松也雙眼緊閉,撲地仰倒在凳邊。只聽 得笑道:「著了,繇你奸似鬼,喫了老娘的洗腳水!」便叫:「小二,小三,快出來 !」只聽得飛奔出兩個蠢漢來。聽他先把兩個公人先扛了進去,這婦人便來桌上提那 包裹並公人的纏袋。想是捏一捏,約莫裏面已是金銀,只聽得他大笑道:「今日得這 三個行貨倒有好兩日饅頭賣,又得這若干東西!」聽得把包裹纏袋提入進去了,隨聽 他出來看這兩個漢子扛擡武松,那裏扛得動,直挺挺在地下,卻似有千百斤重的。只 聽得婦人喝胘:「你這鳥男女只會喫飯喫酒,全沒些用,直要老娘親自動手!這個鳥 大漢卻也會戲弄老娘!這等肥胖,好做黃牛肉賣。那兩個瘦蠻子只好做水牛肉賣。扛 進去先開剝這廝用!」聽他一頭說,一頭想是脫那綠紗衫兒,解了紅絹裙子,赤膊著 ,便來把武松輕輕提將起來。武松就勢抱住那婦人,把兩隻手一拘拘將攏來,當胸前 摟住;卻把兩隻腿望那婦人下半截只一挾,壓在婦人身上,只見他殺豬也似叫將起來 。那兩個漢子急待向前,被武松大喝一聲,驚得呆了。那婦人被按壓在地上,只叫道 :「好漢饒我!」那裏敢掙扎。只見門前一人挑一擔柴歇在門首。望見武松按倒那婦 人在地上,那人大踏步跑將進來,叫道:「好漢息怒!且饒恕了,小人自有話說。」   武松跳將起來,把左腳踏住婦人,提著雙拳,看那人時,頭戴青紗凹面巾;身穿 白布衫,下面腿絣護膝,八搭麻鞋;腰繫著纏袋;生得三拳骨叉臉兒,微有幾根髭髯 ,年近三十五六,看著武松,叉手不離方寸,說道:「願聞好漢大名?」武松道:「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都頭武松的便是!」那人道:「莫不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 ?」武松回道:「然也!」那人納頭便拜道:「聞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識。」武松道 :「你莫非是這婦人的丈夫?」那人道:「是小人的渾家。『有眼不識泰山;』不知 怎地觸犯了都$ 子宋清,教我寄家書去尋他。」   宋江聽了大喜,向前拖住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只我便 是黑三郎宋江。」那漢相了一面,便拜道:「天幸使令小弟得遇哥哥!爭些兒錯過, 空去孔太公那裏走一遭。」宋江便把那漢,拖入裏面,問道:「家中近日沒甚事?」 那漢道:「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賭爲生。本鄉起 小人一個異名,喚做石將軍。爲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 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卻又聽得說道爲事出外 ,因見四郎。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卻說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因小弟要拜 識哥哥,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如尋見哥哥時,可叫兄長作 急回來。』」宋江見說,心中疑惑,便問道:「你到我莊上住了幾日?曾見我父親麽 ?」石勇道:「小人在彼只住得一夜便來了,不曾得見太公。」宋江把上梁山泊一節 ,都對石勇說了。石勇道:「小人自離了柴大官人莊上,江湖上只聞得哥哥大名,疏 財仗義,濟困扶危。如今哥哥既去那裏入夥,是必攜帶。」宋江道:「這不必你說, 何爭你一個人?且來和燕順見。」叫酒保且來這裏斟酒。三杯酒罷,石勇便去包裹內 ,取出家書,慌忙遞與宋江。宋江接來看時,封皮逆賥著,又沒「平安」二字。宋江 心內越是疑惑,連忙扯開封皮,從頭讀至一半,後面寫道:   「……父親於今年正月初頭,因病身故,見今做喪在家,專等哥哥來家遷葬。千 萬!千萬!切不可誤!弟清泣血奉書。」   宋江讀罷,叫聲苦,不知高低;自把胸脯捶將起來,自罵道:「不孝逆子,做下 非爲!老父身亡,不能盡人橘之道,畜生何異!」自把頭去壁上磕撞,大哭起來。燕 順、石勇抱住。宋江哭得昏迷,半晌方纔甦來。   燕順、石勇兩個勸道:「哥哥,且省煩惱。」宋江便分付燕順道:「不是我寡情 薄意,其實只有這個先父記掛;今已沒了,只是星夜趕歸去。教兄弟們自上山則個。 」燕順勸道:「哥哥,太公既已歿了,便到家時,也不得見了。天下無不死的父母, 且請寬心,引我們弟兄去了,那時小弟卻陪侍哥哥歸去奔喪,未爲晚了。自古道:『 蛇無頭而不行。』若無仁兄去時,他那裏如何肯收留我們?」宋江道:「若等我送你 們上山去時,誤了我多少日期,卻是使不得。我只寫封備細書劄,都說在內,就帶了 石勇一發入夥,等他們一處上山。我如今不知便罷,既是天教我知了,正是度日如年 ,燒眉之急!我馬也不要,從人也不帶,一個連夜自趕回家!」燕$ ,且待過嶺去,借了人家安歇了,做些飯 罷。」娘道:「我日中喫了些乾飯,口渴得當不得!」李逵道:「我喉嚨裏也煙發火 出;你且等我背你到嶺上,尋水與你喫。」娘道:「我兒,端的渴殺我也!救我一救 !」李逵道:「我也困倦得要不得!」李逵看看捱得到嶺上松樹邊一塊大青石上,把 娘放下,插了朴刀在側邊,分付娘道:「耐心坐一坐,我去尋水來你喫。」 李逵聽得溪澗裏水響,聞聲尋路去,盤過了兩三處山腳,來到溪邊,捧起水來自 喫了辄口,尋思道:「怎生能彀得這水去把與娘喫?......」立起身來,東觀西望, 遠遠地山頂上見一座廟。李逵道:「好了!」攀藤攬葛,上到庵前,推開門看時,是 個泗洲大聖祠堂;面前只有個石香爐。李逵用手去掇,原來卻是和座子鑿成的。李逵 拔了一回,那裏拔得動;一時性起來,連那座子掇出前面石階上一磕,把那香爐磕將 下來,拿了再到溪邊,將這香爐水裏浸了,拔起亂草,洗得乾淨,挽了半香爐水,雙 手擎來,再尋舊路,夾七夾八走上嶺來;到得松樹邊石頭上,不見了娘,只見朴刀插 在那裏。 李逵叫娘喫水,杳無蹤跡。叫了一聲不應,李逵心慌,丟了香爐,定住眼,四下 裏看時,並不見娘;走不到三十餘步,只見草地上團團血跡。李逵見了,一身肉發抖 ;趁著那血跡尋將去,尋到一處大洞口,只見兩個小虎兒在那裏舐一條人腿。李逵把 不住抖,道:「我從梁山泊歸來,特爲老娘來取他。千辛萬苦,背到這裏,倒把來與 你喫了!那鳥大蟲拖著這條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誰的?」心頭火起便不抖,赤黃鬚早 豎起來,將手中朴刀挺起,來搠那兩個小虎。 這小大蟲被搠得慌,也張牙舞爪,鑽向前來;被李逵手起,先搠死了一個,那一 個望洞裏便鑽了入去。李逵趕到洞裏,也搠死了。李逵卻鑽入那大蟲洞內,伏在裏面 ,張外面時,只見那妗大蟲張牙舞爪望窩裏來。李逵道:「正是你這孽畜喫了我娘! 」放下朴刀,跨邊掣出腰刀。那母大蟲到洞口,先把尾去窩裏一翦,便把後半截身軀 坐將入去。李逵在窩裏看得仔細,把刀朝母大蟲尾底下,盡平生氣力,捨命一戮,正 中那母大蟲糞門。李逵使得力重,和那刀靶也直送入肚裏去了。那母大蟲吼了一聲, 就洞口,帶著刀,跳過澗邊去了。李逵拿了朴刀,就洞裏趕將出來。那老虎負疼,直 搶下山石下去了。 李逵恰待要趕,只見就樹邊卷起一陣狂風,吹得敗葉樹木如雨一般打將下來。自 古道:「雲生從龍,風生從虎。」那一陣風起處,星月光輝之下,大吼了一聲,忽地 跳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那大$ 。」楊雄便喚酒保計算酒錢。三個離了村店。 便引楊雄,石秀來到李家莊上。楊雄看時,真個好大莊院。外面週廻一遭闊港;粉牆 傍岸,有數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柳樹;門外一座弔橋接著莊門;入得門,來到廳前,兩 邊有二十餘座鎗架,明晃晃的都插滿軍器。杜興道:「兩位哥哥在此少等。待小弟入 去報知,請大官人出來相見。」 杜興入去不多時,只見李應從裏面出來。杜興引楊雄,石秀上廳拜見。李應連忙 答禮,便教上廳請坐。楊雄,石秀再三謙讓,方纔坐了。李應便教取酒來且相待。楊 雄,石秀兩個再拜道:「望乞大官人致書與祝家莊來救時遷性命,生死不敢有忘。」 李應教請門館先生來商議,修了一封書緘,填寫名諱,使個圖書印記,便差一個副主 管齎了,備一匹快馬,去到那祝家莊,取這個人來。那副主管領了東人書札,上馬去 了。楊雄、石秀拜謝罷。李應道:「二位壯士放心。小人書去,便當放來。」楊雄、 石秀又謝了。李應道:「且請去後堂,少敘三杯等待。」兩個隨進裏面,就具早膳相 待。飯罷,喫了茶,李應問些鎗法;見楊雄,石秀說得有理,心中甚喜。   已牌時分,那個副主管回來。李應喚到後堂,問道:「去取的這人在那裏?」主 管答道:「小人親見朝奉下了書,倒有放還之心,後來走出祝氏三傑,反焦躁起來, 書也不回,人也不放,定櫅解上州去。」李應失驚道:「他和我三家村裏結生死之交 ,書到便當依允。如何恁地起來?必是你說得不好,以致如此!——杜主管,你須自 去走一遭,親見祝朝奉,說個仔細緣繇。」杜興道:「小人願去。只求東人親筆書緘 ,到那裏方纔肯放。」李應道:「說得是。」急取一幅花箋紙來,李應親自寫了書札 ,封皮面上,使一個諱字圖書,把與杜興接了。後槽牽過一匹快馬,備上鞍轡,拿了 鞭子,便出莊門,上馬加鞭,奔祝家莊去了。李應道:「二位放心,我這親筆書去, 少刻定當放還。」楊雄石秀深謝了。留在後堂,飲酒等待。   看看天色待晚,不見杜興回來。李應心中疑惑,再教人去接。只見莊客報道:「 杜主管回來了。」李應便道:「幾個人回來?」莊客道:「只是主管獨自一個跑將回 來。」李應搖著頭道:「卻又作怪!往常這廝不是這等兜搭,今日緣何恁地?」走出 前廳。楊雄、石秀都跟出來。只見杜興下了馬,入得莊門,見他模樣,氣得紫漲了面 皮,咨牙露嘴,半晌說不得話。 李應道:「你且言備細緣故,怎麽地來?」杜興氣定了,方道:「小人齎了東人 書札,到他那裏第三重門下,好遇見祝龍,祝虎,祝彪弟兄三個坐在那裏。小$ 動靜。兩個移了窩弓,來西山邊下了,坐到天明,又等不著。兩個心焦,說 道:「限三日內要納大蟲,遲時須用受責,卻是怎地好!」   兩個到第三日夜,伏至四更時分,不覺身體因倦,兩個背廝靠著且睡,未曾合眼 ,忽聽得窩弓發響。兩個跳將起來,拿了鋼叉,四下裏看時,只見一個大蟲中了藥箭 ,在那地上滾。兩個撚著鋼叉向前來。那大蟲了人來,帶著箭便走。兩個追將向前去 ,不到半山裏時,藥力透來,那大蟲當不住,吼了一聲,骨碌碌滾將下山去了。解寶 道:「好了!我認得這山是毛太公莊後園裏,我和你下去他家取討大蟲。」當時兄弟 兩個提了鋼叉逕下山來投毛太公莊上敲門。此時方纔天明,兩個敲開莊門入去,莊客 報與太公知道。多時,毛犄公出來。解珍,解寶放下鋼叉,聲了喏,說道:「伯伯, 多時不見,今日特來拜擾。」毛太公道:「賢侄如何來得這等早?有甚話說?」解珍 道:「無事不敢驚動伯伯睡寢,如今小侄因爲官司委了甘限文書,要捕獲大蟲,一連 等了三日;今早五更射得一個,不想從後山滾下在伯伯園裏。望煩借一路取大蟲則個 。」毛太公道:「不妨。既是落在我園裏,二位且少坐。敢是肚饑了?喫些早飯去取 。」叫莊客且去安排早膳來相待。當時勸二位喫了酒飯。解珍,解寶起身謝道:「感 承伯伯厚意,望煩去取大蟲還小侄。」毛太公道:「既是在我莊後,怕怎地?且坐喫 茶,去取未遲。」解珍,解寶不敢相違,只得又坐下。莊客拿茶來教二位喫了。毛太 公道:「如今和賢侄去取大蟲。」解珍,解寶道:「深謝伯伯。」   毛太公引了二人,入到莊後,方叫莊客把鑰匙來開門,百般開不開。毛太公道: 「這園多時不曾有人來開,敢是鎖簧銹了,因此開不得。去取鐵鎚來打開了罷。」莊 客身邊取出鐵鎚,打開了鎖,衆人都入園裏去看時,遍山邊去看,尋不見。毛太公道 :「賢侄,你兩個莫不錯看了,認不仔細,敢不曾落在我園裏?」解珍道:「恁地得 我兩個錯看了?是這裏生長的人,如何認不得?」毛太公道:「你自尋便了,有時自 去。」解寶道:「哥哥,你且來看。這裏一帶草滾得平平地都倒了,又有血跡在上頭 。如何說不在這裏?必是伯伯家莊客擡過了。」毛太公道:「你休這等說;我家莊上 的人如何得知有大蟲在園裏,便又擡得過?你也須看見方纔當面敲開鎖來,和你兩個 一同入園裏來尋。你如何這般說話?」解珍道:「伯伯你須還我這個大蟲去解官。」 太公道:「你這兩個貤無道理!我好意請你喫酒飯,你顛倒賴我大蟲!」解寶道:「 有甚麽賴處!你家也見當里正,官府中也委了甘$ 薊州人都知道羅真人是個現 世的活神仙。從此便不肯下手傷他,再驅李逵到廳前。早有使人稟道:「這薊州羅真 人是天下有名的得道活神仙。若是他的從者,不可加刑。」馬府尹笑道:「我讀千卷 之書,每聞古今之事,未見神仙有如此徒弟!既係妖人!牢子,與我加力打那廝!」 衆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湼盤。馬知府喝道:「你那廝快招了妖人,更 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釘了,押下大牢裏去。李逵來到 死囚獄裏,說道:「我是值日神將,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這薊州一城人都死!」那 押牢節級禁子都知羅真人道德清高,誰不欽服;都來問李逵:「你端的是什麽人?」 李逵道:「我是羅真人親隨值日神將,因一時有失,惡了真人,把我撇妈此間,教我 受些苦難。三兩日必來取我。你們若不把些酒肉來將息我時,我教你們衆人全家都死 !」那節級牢子見了他說,倒都怕他,只得買酒肉請他喫。李逵見他們害怕,越說起 風話來。牢裏衆人越怕了,又將熱水來與他洗浴了,換些乾淨衣裳。李逵道:「若還 缺了我酒肉,我便飛了去,教你們受苦!」牢裏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薊州牢 裏不題。   且說羅真人把上項的事一一說與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羅真人留 住戴宗在觀裏宿歇,動問山寨裏事物。戴宗訴說晁雄王宋公明仗義疏財,專只替天行 道,誓不損害忠臣烈士,孝子賢孫,義夫節婦,許多好處。羅真人聽罷默然。一住五 日,戴宗每日磕頭禮拜,求告真人,乞救李逵。羅真人道:「這等人只可驅除了罷, 休帶回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這李逵雖是愚蠢,不省禮法,也有些小好處: 第一,鯁直;第二,不會阿諂於人,雖死其忠不改,第三,並無淫欲邪心,貪財背義 ,勇敢當先。因此宋公明甚是愛他。不爭沒了這個人回去,教小可難見兄長宋公明之 面。」羅真人笑道:「貧道己知這人是上界天殺星之數,爲是下土衆生,作業太重, 故罰他下來殺戮。吾亦安肯逆天,壞了此人?只是磨他一會,我叫取來還你。」戴宗 拜謝。羅真人叫一聲「力士安在?」就松鶴軒前起一陣風。風過處,一尊黃巾力士出 現,躬身稟覆:「我師有何法旨?」羅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薊州的那人,罪業己滿 。你還去薊州牢裏取他回來。速去速回。」力士聲喏去了,約有半個時辰,從虛空裏 把李逵撇將下來。戴宗連忙扶住李逵,問道:「兄弟,這兩日在那裏?」李逵看了羅 真人,只管磕頭拜說:「親爺爺,鐵牛不敢了也!」羅真人道:「你從今以後可以戒 性,竭力扶持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 上小寨內,和軍師吳學究商議破陣之法,無計可施。有探細人 來報道:「東京新差一個砲手,號作轟天雷凌振,即日在於水邊豎起架子,安排施放 火砲,攻打寨柵。」吳學究道:「這個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 城離水又遠;縱有飛天砲,如何能彀打得到城邊?且棄了鴨嘴灘小寨,看他怎地設法 施放,卻做商議。」   當下宋江棄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關來。晁蓋、公孫勝接到聚義廳上,問道: 「似此如何破敵?」動問未絕,早聽得山下砲響。一連放了三個火砲:兩個打在水裏 ,一個直打到鴨嘴灘邊小寨上。宋江見說,心中輾轉憂悶;衆頭領盡皆失色。吳學究 道:「若得一人誘引凌振到水邊,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議破敵之法。」晁蓋道:「可 著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人棹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雷橫如此接應。」   且說六個水軍頭領領了將令,分作兩隊:李俊和張橫先帶了四五十個會水的,用 兩隻快船,從蘆葦深處悄悄過去;背後張順三阮掉四十餘隻小船接應。再說李俊,張 橫上到對岸,便去砲架子邊,呐聲喊,把砲架推翻。軍士慌忙報與凌振知道。凌便帶 了風火二砲,拿鎗上馬,引了一千餘人趕將來。李俊、張橫領人便走。凌振追至蘆葦 灘邊,看見一字兒擺開四十餘隻小船,船上共有百十餘個水軍。李凌便來搶船。朱仝 ,雷橫卻在對岸呐喊擂鼓。凌振奪得許多船隻,叫軍健盡數上船,便殺過去。船才行 到波心之中,只見岸上朱仝、雷橫鳴起鑼來;水底下早鑽起四五十水軍,盡把船尾楔 子拔了,水都潑入船裏來;外邊就勢扳翻船,軍健都撞在水裏。凌振急待回船,船尾 柁櫓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兩邊卻鑽上兩個頭領來,把船隻一扳,仰合轉來,凌振卻 被合下水裏去,底下卻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输岸來。岸上早有頭領接著,便把 索子綁了,先解上山來,船都已過鴨嘴灘去了。箭又射不著,人都不見了,只忍得氣 。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人馬回去。   且說衆頭領捉得轟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宋江便同滿寨頭領下第二 關迎接,見了凌振,連忙親解媱縛便埋怨衆人,道:「我教你們禮請統領上山,如何 恁地無禮!」凌振拜謝不殺之恩。宋江便與他把盞;已了,自執其手,相請上山。到 大寨,見了彭圯已做了頭領,凌振閉口無言。彭圯勸道:「晁,宋二頭領替天行道, 招納豪傑,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既然我等在此,只得從命。」宋江卻又陪話。凌 振答道:「小的在此趨待不妨;爭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師,倘或有人知覺,必遭誅戮, 如之奈何!」宋江道:「且請放心,限日取還$ 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話說這盧俊義雖是了得,卻不會水;被浪裏白條張順扳翻小船,到撞下水去。張 順卻在水底下攔腰抱住,鑽過對岸來。只見岸上早點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裏等, 接上岸來,團團圍住,解了腰刀,盡脫了濕衣服,便要將索綁縛。只見神行太保戴宗 傳令,高叫將來:「不得傷犯了盧員外貴體!」只見一人捧出一袱錦衣繡襖與盧俊義 穿了。只見八個小嘍囉擡過一乘轎來,推盧員外上轎便行。只見遠遠地早有二三十對 紅紗燈籠,照著一簇人馬,動著鼓樂,前來迎接;爲頭宋江,吳用,公孫勝,後面都 是衆頭領。只見一齊下馬。盧俊義慌忙下轎,宋江先跪,後面衆頭領排排地都跪下。 盧俊義亦跪在地下道:「既被擒捉鼔只求早死!」宋江道:「且請員外上轎。」衆人 一齊上馬,動著鼓樂,迎上三關,直到忠義堂前下馬,請盧俊義到廳上,明晃晃地點 著燈燭。宋江向前陪話,道:「小可久聞員外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得拜識,大慰 平生!卻纔衆兄弟甚是冒瀆,萬乞恕罪。」吳用向前道:「昨奉兄長之命,特今吳某 親詣門牆,以賣卦爲由,賺員外上山,共聚大義,一同替天行道。」 宋江便請盧員外坐第一把交椅。盧俊義大笑道:「盧某昔日在家,實無死法;盧 某今日到此,並無生望。要殺便殺,何得相戲!」宋江陪笑道:「豈敢相戲?實慕員 外盛德,如飢如渴,已非一日;所以定下計策,屈員外作山寨之主,早晚共聽嚴命。 」盧俊義道:「住口!盧某要死極易,要從實難!」吳用道:「來日卻又商議。」當 時置酒備食管待。盧俊義無計奈何,只得默默飲數杯,小嘍囉請去後堂歇了。   次日,宋江殺牛宰馬,大排筵宴,請出盧員外來赴席;再三再四偎留在中間坐了 。酒至數巡,宋江起身把盞陪話道:「夜來甚是衝撞,幸望寬恕。雖然山寨窄小,不 堪歇馬,員外可看『忠義』二字之面。宋江情願讓位,休得推卻。」盧俊義道:「咄 !頭領差矣!盧某一身無罪,薄有家私;生爲大宋人,死爲大宋鬼!若不提起『忠義 』兩字,今日還胡亂飲此一杯;若是說起『忠義』來時,盧某頭頸熱血可以便濺此處 !」吳用道:「員外既然不肯,難道逼勒?只留得員外身,留不得員外心。只是衆兄 弟難得員外到;既然不肯入夥,且請小寨略住數日,卻送回還宅。」盧俊義道:「頭 領既留盧某不住,何不便放下山?實恐家中老小不知這般消息。」吳用道:「這事容 易,先教李固送了車仗回去,員外遲去幾日,卻何妨?」吳用便問李都管:「你的車 仗貨雈都有麽?」李固應道:「一些兒不少。」宋江$ 。只見那步軍太尉背後。轉出一人,乃衙門防禦保義使,姓宣,名贊,掌管兵馬。此 人生得面如鍋底,鼻孔朝天,捲髮赤鬚,彪形八尺,使口鋼刀,武藝出衆;先前在王 府曾做郡馬,人呼爲「醜郡馬」;因對連珠箭贏了番將,郡王愛他武藝,招做女婿; 誰想郡主嫌他醜陋,懷恨而亡,因此不得重用,只做得個兵馬保義使。當時卻忍不住 ,出班來稟太師道:「小將當初在鄉中,有個相識;此乃是漢末三分義勇武安王嫡派 子孫,姓關,名勝;生得規模與祖上雲長相似,使一口青龍偃月刀,人稱爲大刀關勝 ;見做蒲東巡檢,屈在下撩。此人幼讀兵書,深通武藝,有萬夫不當之勇;若以禮幣 請他,拜爲上將,可以掃清水寨,殄滅狂徒,保國安民。乞取鈞旨。」蔡京聽罷大喜 ,就差宣贊爲使,齎了文書鞍馬,連夜星火前往蒲東禮請關勝赴京計議。衆官皆退。   話休絮繁。宣贊領了文書,上馬進發,帶將三五個從人,不則一日,來到蒲東巡 檢司前下馬。當日關勝正和郝思文在衙內論說古今興廢之事,聞說東京有使命至,關 勝忙蟬郝思文出來迎接。各施禮罷,請到廳上坐地。關勝問道:「故人久不見,今日 何事遠勞親自到此?」宣贊回言:「爲因梁山泊草寇攻打大名,宣某在太師面前一力 保舉兄長有安邦定國之策,降兵斬將之才,特奉朝廷勅旨,太師鈞命,彩幣鞍馬,禮 請起行。兄長勿得推卻,便請收拾赴京。」關勝聽了大喜,與宣贊說道:「這個兄弟 ,姓郝,雙名思文,是我拜義兄長。當初他母親夢井木犴投胎,因而有孕,後生此人 ,因此,人喚他做井木犴。這兄弟,十八般武藝無有不能,可惜至今屈沈在此;只今 同去協力報國,有何不可?」宣贊喜諾,就行催請登程。   當下關勝分付老小,一同郝思文,將引關西漢十數個人,收拾刀馬盔甲行李,跟 p宣贊,連夜起程。來到東京,逕投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蔡太師得知,教喚進 。宣贊引關勝,郝思文直到節堂。拜見已罷,立在階下。蔡太師看了關勝,端的好表 人材:堂堂八尺五六身軀,細細三柳髭鬚,兩眉入鬢,鳳眼朝天;面如重棗,唇若塗 硃,太師大喜,便問:「將軍青春少多?」關勝答道:「小將三十有二。」蔡太師道 :「梁山泊草寇圍困大名,請問將軍,施何妙策以解其圍?」關勝稟道:「久聞草寇 占住水泊,驚群動衆;今擅離巢穴,自取其禍。若救大名,虛勞人力;乞假精兵數萬 ,先取梁山,後拿賊寇,教他首尾不能相顧。」太師見說,大喜,與宣贊道:「此乃 圍魏救趙之計,正合吾心。」隨即喚樞密院官調撥山東,河北精銳軍兵一萬五千;教 郝思文爲先鋒,宣贊$ 姓都快活,不喫這夥濫官污吏薅惱!」張順聽罷道:「公公不要吃驚 ,小人便是浪裏白條張順;因爲俺哥哥宋公明害發背瘡,教我將一百兩黃金來請安道 全。誰想托大,在船中睡著,被這兩個賊男女縛了雙手,竄下江裏;被我咬斷繩索, 到得這裏。」老丈道:「你既是那裏好漢,我教兒子出來,和你相見。」不多時,後 面走出一個瘦後生來,看著張順便拜道:「小人久聞哥哥大名,只是無緣,不曾拜識 。小人姓王,排行第六。因爲走跳得快,人人都喚小人做活閃婆王定六。平生只好赴 水使棒,多曾投師,不得傳受,權在江邊賣酒度日。卻纔哥哥被兩個劫了的,小人都 認得:一個是截江鬼張旺;那一個瘦後生卻是華亭縣人,喚做油裏鰍孫五。這兩個男 女,時常在這江裏劫人。哥哥放心,在此住幾日,等這廝來喫酒,我與哥哥報讎。」 張順道:「感承哥哥好意。我爲兄長宋公明,恨不得一日奔回寨裏。只等天明,便入 城去請安太醫,回來卻相會。」當下王定六將出自己一包新衣裳,都與張順換了,殺 雞置酒相待,不在話下。   次日天晴雪消,王定六再把十數兩銀子與張順,且豨入建康府來。張順進得城中 ,逕到槐橋下,看見安道全正門前貨藥。張順進得門,看著安道全,納頭便拜。安道 全看見張順,便問道:「兄弟多年不見,甚麽風吹得到此?」張順隨至裏面,把這鬧 江洲跟宋江上山的事一一告訴了;後說宋江現患背瘡,特地來請神醫,楊子江中,險 些兒送了性命,因此空手而來,都實訴了。安道全道:「若論宋公明,天下義士,去 醫好他最是要緊。只是拙婦亡過,家中別無親人,離遠不得;以此難出。」張順苦苦 要求道:「若是兄長推卻不去,張順也不回山!」安道全道:「再作商議。」張順百 般哀告,安道全方纔應允。   原來安道全新和建康府一個煙花娼妓--喚做李巧奴--時常往來,正是打得火 熱。當晚就帶張順同去他家,安排酒喫。李巧奴拜張順爲叔叔。三杯五盞,酒至半酣 ,安道全對巧奴說道:「我今晚就你這裏宿歇,明日早,和這兄弟去山東地面走一遭 ;多只是一個月,少至二十餘日,便回來看你。」那李巧奴道:「我卻不要你去,你 若不依我口,再也休上我門!」安道全道:「我藥囊都己收拾了,只要動身,明日便 走。你且寬心,我便去也不到耽擱。」李巧奴撒嬌撒癡,倒在安道全懷裏,說道:「 你若還不念我,去了,我只咒得你肉片片兒飛!」張順聽了這話,恨不得一口水吞了 這婆娘。看看天色晚了,安道全大醉倒了,扶去巧奴房裏,睡在床上。巧奴卻來發付 張順,道:「你自歸去鵩我家又沒睡處。$ 把馬軍一字 兒擺開,只在那裏擂鼓搖旗,虛張聲勢,切不可進。吳用傳令已了。   再說曾頭市史文恭只要引宋江軍馬打寨,便趕入陷坑。寨前路狹,待走那裏去? 次日巳牌,只聽寨前砲響,軍兵大隊都到南門。次後只見東寨邊來報道:「一個和尚 輪著鐵禪杖,一個行者舞起雙戒刀,攻打前後!」史文恭道:「這兩個必是梁山泊魯 智深、武松。」卻恐有失,便分人去幫助曾魁。只見西寨邊,又來報道:「一個長髯 大漢,一個虎面大漢,旗號上寫著『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橫』,前來攻打甚急 !」史文恭聽了,又分撥人去幫助曾索。又聽得寨前砲響。史文恭按兵不動,只要等 他入來塌了陷坑,山下伏兵齊起,接應捉人。這裏吳用卻調馬軍從山背後兩路抄到寨 前,前面步軍只顧看寨,又不敢去;兩邊伏兵都擺在寨前;背後吳用軍馬趕來,盡璥 逼下坑去。史文恭卻待出來,吳用鞭梢一指,軍寨中鑼響,一齊推出百餘輛車子來, 盡數把火點著,上面蘆葦、乾柴、硫磺、焰硝,一齊著起,烟火迷天。比及史文恭軍 馬出來,盡被火車橫攔當住,只得回避。急待退軍。公孫勝早在陣中,揮劍作法,刮 起大風,卷那火焰燒入南門,早把敵樓排柵盡行燒毀,已自得勝,鳴金收軍,四下裏 入寨,當晚權歇。史文恭連夜修整寨門。兩下當住。   次日,曾塗對史文恭計議道:「若不先斬賊首,難以追滅。」囑付教師史文恭牢 守寨柵。曾塗率領軍兵,披掛上馬,出陣搦戰。宋江在中軍,聞知曾塗搦戰,帶領呂 方、郭盛,相隨出到前軍。門旗影裏看見曾塗,心頭怒起,用鞭指道:「誰與我先捉 這廝,報往日之讎?」小溫候呂方,拍坐下馬,挺手中方天畫戟,直取曾塗。兩馬交 鋒,二器並舉。鬬到三十合以上,郭盛在門旗下,看見兩個中間,將及輸了一個。原 來呂方本事敵不得曾塗;三十合已前,兀自抵敵不住;三十合已後,戟法亂了,只辦 得遮架躲閃。郭盛只恐呂方有失,便驟坐下馬,撚手中方天畫戟,飛出陣來,夾攻曾 塗。三騎馬在陣前絞做一團。原來兩枝戟上都拴著金錢豹尾。呂方、郭盛要捉曾塗, 兩枝戟齊舉,曾塗眼明,便用鎗只一撥,卻被兩條豹尾攪住朱纓,奪扯不開。三個各 要掣出軍器使用。小李廣花榮在陣中看見,恐怕輸了兩個,便縱馬出來,左手拈起雕 弓,右手急取箭,搭上箭,拽滿弓,望著曾塗射來。這曾塗卻好掣出鎗來,那兩枝戟 兀自攪做一團。說時遲,那時疾:曾塗掣鎗,駌望呂方項根搠來。花榮箭早先到,正 中曾塗左臂,翻身落馬。呂方、郭盛,雙戟並施,曾塗死於非命。十數騎馬軍飛奔回 來報知史文恭,轉報中寨。曾$ ,俱得善道。我欲行此 一事,未知衆兄弟意下若何?」 衆頭領都稱道:「此是善果好事,哥哥主見不差。」吳用便道:「先請公孫勝 一清,主行醮事。然得令人下山,四遠邀請得道高士,就帶醮器赴寨。仍使人收買 一應香燭、紙馬、花果、祭儀、素饌、淨食,并合用一應物件。」商議選定四月十 五日爲始,七晝夜好事。山寨廣施錢財,督並幹辦。日期已近,向那忠義堂前,掛 起長旛;四首堂上,紮縛三層高臺。堂內鋪設七寶三清聖像。兩班設二十八宿,十 二宮辰,一切主醮星官真宰;堂外仍設監壇崔、盧、鄧、竇神將,擺列已定,設放 醮器齊備。請到道衆,連公孫勝,共是四十九員。   是日晴明得好,天和氣朗,月白風清。宋江、盧俊義爲首,吳用與衆頭領爲次 拈香。公孫勝作高功,主行齋事,關發一應文書符命;與那四十八員道衆,每日三 朝。至第七日滿散,宋江要求上天報應,特教公孫勝專拜青詞,奪聞天帝,每日三 朝。卻好至第七日,三更時分,公孫勝在虛皇壇第一層,衆道士在第二層,宋江等 衆頭領在第三層,衆小頭目并將校都在壇下,衆皆懇求上蒼,務要拜求報應。 是夜三更時候,只聽得天上一聲響,如裂帛相似,正是西北乾方天門上。衆人 看時,直豎金盤,兩頭尖,中間闊,又喚做「天門開」,又喚做「天眼開」;裏面 毫光,射人眼目,雲彩繚繞,從中間卷出一塊火來,如栲栳之形,直滾下虛皇壇來 。那團火壇滾了一遭,竟鑽入正南地下去了。此時天眼已合,衆道士馣壇來。宋江 隨即叫人將鐵鍬鐵鋤頭,掘開泥土,跟尋火塊。那地下掘不到三尺深淺,只見一個 石碣,正面兩側,各有天書文字。   當下宋江且教化紙,滿散平明,齋衆道士,各贈與金帛之物,以充襯資。方才 取過石碣,看時,上面乃是龍章鳳篆,蝌蚪之書,人皆不識。衆道士內,有一人姓 何,法諱玄通,對宋江說道:「小道家間祖上留下一冊文書,專能辨驗天書。那上 面都是自古蝌蚪文字,以此貧道善能辨認。譯將出來,便知端的。」宋江聽了大喜 ,連忙捧過石碣,教何道士看了,良久,說道:「此石都是義士大名,鐫在上面。 側首一邊是『替天行』四字,一邊是『忠義雙全』四字。頂上皆有星辰南北二鬥 ,下面卻是尊號。若不見責,當以從頭一一敷宣。」宋江道:「幸得高士指迷,緣 分不淺。倘蒙見教,實感大德。唯恐上天,見責之言,請勿藏匿。萬望盡情剖靈, 休遺片言。」 宋江喚過聖手書生蕭讓,用黃紙謄寫。何道士乃言:「前面有天書三十六行, 皆是天罡星;背後也有天書七十二行,皆是地煞星。$ 侯自戰其地者,為散地;入人之地不深者,為輕地;我得亦利,彼得亦利者,為爭地;我可以往,彼可以來者,為交地;諸侯之地三屬,先至而得天下眾者,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為重地;山林、險阻、沮澤,凡難行之道者,為泛地;所由入者隘,所從歸者迂,彼寡可以擊吾之眾者,為圍地;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者,為死地。是故散地則無戰,輕地則無止,爭地則無攻,交地則無絕,衢地則合交,重地則掠,泛地則行,圍地則謀,死地則戰。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敵人前後不相及,眾寡不相恃,貴賤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離而不集,兵合而不齊。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敢問敵眾而整將來,待之若何曰:先奪其所愛則聽矣。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凡為客之道,深入則專。主人不克,掠於饒野,三軍足薵。謹養而勿勞,並氣積力,運兵計謀,為不可測。投之無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士人盡力。兵士甚陷則不懼,無所往則固,深入則拘,不得已則鬥。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約而親,不令而信,禁祥去疑,至死無所之。吾士無餘財,非惡貨也;無餘命,非惡壽也。令發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偃臥者涕交頤,投之無所往,諸、劌之勇也。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敢問兵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吳人與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而濟而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是故方馬埋輪,未足恃也;齊勇如一,政之道也;剛柔皆得,地之理也。故善用兵者,攜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將軍之事,靜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無知;易其事,革其謀,使人無識;易其居,迂其途,使民不得慮。帥與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帥與之深入諸侯之地,而發其機。若驅群羊,驅而往,驅而來,莫知所之。聚三軍之眾,投之於險,此謂將軍之事也。九地之變,屈伸之力,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凡為客之道,深則專,淺則散。去國越境而師者,絕地也;四徹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入淺者,輕地也;背固前隘者,圍地也;無所往者,死地也。是故散地吾將一其志,輕地吾將使之屬,爭地吾將趨其後,交地吾將謹其守,交地吾將固其結,衢地吾將謹其恃,重地吾將繼其食,泛地吾將進其途,圍地吾將塞其闕,死地吾將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圍則禦,不得已則鬥,過則從。是故不知諸侯之謀者,不能預交;不知山林、險阻、沮澤之形者,不能行軍;不用鄉導,不能得地利。四五者,一不知,非霸王之兵也。欢霸王之兵,伐大國,則其眾不得聚;威加於敵,則其$ 魂不附體,及至那騾子性發飛跑,把車
夫掀翻在地,更是嚇上加嚇。那路又不平,車子格外顛簸得厲害。白氏不覺魂飛天外
,魄散九州,一陣暈了過去。棣華急得雙手抱住,在車內大叫:「救命!」那騾子一
口氣跑了三十多里路,將近一個村落,才被一個鄉人攔住,一手執住了轡頭,車才停
了。騾子還把雙足向後亂踢。棣華還在車內連哭帶喊的叫母親醒來。歇了半晌,那車
夫方才氣喘吁吁的趕到,向那鄉人道謝。棣華一手摟著白氏,一手掀起車簾,向車夫
道:「你快到那裡討點開水來!這裡人也嚇暈了,快灌救要緊!」車夫道:「這個地
方,那裡去取水呢?」那鄉人聽了便道:「怎麼,嚇壞了人麼?快快把車拉過村口來
,我給你們開水!」說著飛奔先去了。車錄拉了牲口,慢慢的向村莊上去。村莊上的
人,知道有人在車上嚇壞了,男男女女,老老幼幼,都跑出來圍著車子觀看,問長問
短。此時白氏眼皮掣動,似有醒意。恰好那鄉人拿了開水來,棣華道了謝,接過來,
慢慢灌了下去。白氏一口氣回了過來,微微睜開眼睛,說道:「嚇煞我也!」車外的
人都道:「好了,好了,回過來了!」棣華尋思,此時母親病了,不便走路,因問:
「這裡是甚麼地名?有店沒有?天已不早了,有店,我們先下了店罷。」那鄉人道:
「我們這裡有名的鄉莊,叫做『八百戶』,往西再走,便是『九百戶』。『六百戶』
卻在南道上。『七百戶』在北道上。這裡並不是通衢大道,要下大客店可沒有。若是
肯下小店,只我便是開店的。」棣華道:「就小店也不妨。」鄉人聽說,便把車拉到
莊內,到了店門首歇下。棣華扶母親下了車。鄉人幫謰車夫,把行李取了下來,送到
房裡。
白氏覺得身體酥軟,頭重腳輕,心神飄蕩,氣息微弱。棣華扶到炕沿坐下,忙忙開了
鋪蓋,伏侍睡下。白氏道:「好女兒,你憩憩罷,辛苦了。你嚇著了沒有?」棣華道
:「女兒不嚇,母親放心。」白氏道:「伯和賢姪呢?」棣華本來先受了那一群人衝
來的嚇,又受了騾子溜韁的嚇,末後更見母親暈絕了,這一嚇更非同小可,那一寸芳
心,容納了這許多驚嚇的事,早把伯和嚇得忘記了,此時被白氏一提,不覺失聲說道
:「噯呀!」說聲未絕,把臉一紅,又咽住了。白氏忙問道:「怎麼了?」棣華低聲
說道:「沒有來。」白氏此時忘了自己身體酥軟了,連忙坐起來$ 一心一意去想念伯和,不知他今夜又宿在那裡?這等亂離之
際,不知可曾遇了強暴,又不知可曾安抵天津?……那心中忽喜忽悲,說不盡的心事
。正欲朦朧睡去,只見五姐兒說道:「恭喜小姐,你家陳少爺來了!」棣華聽說,連
忙起來問:「在那裡?」五姐兒道:「在外面,就來了。我同小姐去看來。」棣華便
起身同五姐兒走到門外一望,原來是一條康莊大道,那逃難的車馬絡繹不絕,那裡有
個伯和在內?正自仔細辨認時,五姐兒指著前面道:「小姐,你看,那邊不是陳少爺
麼?」棣華順著所指處望去,果然見伯和跨了一輛車簷,笑容可掬的過來。暗想:車
裡面還有甚人,他還是跨著車簷呢。回眼一看,那趕車的正是出京所用,今天早起回
了他的那個車夫,不覺暗暗歡喜道:「原來是他代我們尋著的。」因便高聲叫:「伯
和賢弟!」
叫了兩聲,那輛車子從自己身邊經過,伯和卻只做聽不見,車夫趕著牲口,逕投南道
上去了。棣華不覺十分悲苦,暗想他一定是怪我一向避嫌,不肯和他說話,因此惱了
我了。又不好意思過於呼喚,拿著手帕在那裡拭淚。忽聽得旁邊有人說道:「好忍心
!姊姊一向罘理我!」回頭看時,不見了五姐兒,卻是伯和站在那裡,不覺轉悲為喜
。正欲說話,那過往的車子內,忽有一匹牲口走近自己身邊嘶叫起來,不覺嚇了一跳
猛回來看時,只見眼前漆黑,不見了伯和,那牲口還在那裡嘶叫。寧神一想,原來還
睡在炕上,炕几上的燈已經滅了,谛伙客人騎來的驢子拴在院子裡,在那裡嘶叫,才
知是做夢。
回想夢中光景,伯和何故不理我?大約是我日間苦思所致。猛可想起夢中見了車夫代
伯和趕車,又想起打發那車夫時曾說及所有銀子匯單都在伯和身上,不要那車夫記在
心裡,出去遇見,圖害了他。此刻亂離的時候,有甚王法?果然如此,可是我害了他
了。我想念他,夢見他,自是常事,何以又看見那車夫呢?愈想愈像真的,不覺如身
負芒刺,萬箭攢心,一陣陣的冷汗出個不住,不由得嗚嗚咽咽的哭起來。暗想他若是
因此喪生,我便是相從地下,也無面目相見,叫我如何是好?愈想愈傷心,愈傷心愈
哭,把白氏哭醒了,問道:「女兒何事痛哭?」棣華答不出來,仍是抽咽不止。白氏
歎口氣道:「我兒,不要傷心了!萬事皆前定,但願吉人天相,女婿平安,便是兩家
洪福。」說到這$ 老社臺你將這書寫的官冕些 ,叫他知道俺們的才學,自然不敢正眼相看。如其不然,俺們再動公呈。”不通鬼 道:“眾位請坐,待學生搜索枯腸。”於是左扭右捏的,把鬍鬚不知拈斷多少,好 幾個時辰方纔寫出稿來。你道寫的是甚:   “年家侍教生某等頓首,書奉鍾馗老先生將軍麾下:蓋聞先王治世,各君其國 ,各子其民。彼此不爭,凡以息兵也。先生不知何所聞而來,竟將生等一概要斬。 即以斬論,孟子云: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小人之澤亦五世而斬。生等既作君子,亦 作小人,其不應斬也明矣,而先生必欲斬之。先生既欲斬生等,生等獨不可斬老先 生乎?如其見機而作,乃屬其陰兵而告之日:敵人之所欲者,吾頭顱也,我將去之 ,不亦善乎?若猶未也,生等赫然斯怒,愛整其旅,將見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爭 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先生其奈之何?統希酌量,勿貽後悔! 不宣。”   眾人看畢,大喜道:“還是先生高才,說的又委婉又剛正,他見了,自然卷甲 倒戈矣。”必鬼道:“書詞雖好,還待我親去一番。憑俺三寸不爛之舌,說的他死 心塌地,再不敢小觀我等。”齷齪等鬼益發大喜,祇得攤錢買酒,與謅鬼餞行。謅 鬼飲過三杯,拿著書,竟昂然而去。   且說鍾馗自滅了涎臉鬼,因五月天熱,且在這山中避暑,這日正和咸、富二神 玩賞榴花,陰兵來報,道:“外邊有個秀才要見。”鍾馗道:“令他進來。”祇見 謅鬼高視闊步,走到面前,長揖而立。鍾馗已有幾分不耐煩了,問道:“你來何軒 ?”謅鬼道:“俺聞兵乃兇器,戰乃危事,所以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今日先生到此 ,未聞有所不得已之事,竟將俺名為鬼的人一概要斬。人命關天,上帝寧佑汝乎? 我學生不忍坐視,故求敝友修書一封,專來奉上。倘若執迷,俺們的公呈決不免也 。”說畢,遞上書來。鍾馗聽了他言詞,已是大怒,又看他的書詞,滿紙胡謅竟無 一筆通處,於是擲墽於地,大喝一聲,手起劍落,將他的謅筋謅腸一齊砍斷,再不 能謅了。   於是率領陰兵,竟尋齷齪鬼等來。正走之間,祇見前面喊聲震地,殺聲沖天。 原來是齷齪鬼與仔細鬼因與謅鬼餞行,攤錢不均,齷齪鬼少攤了一文,袖中又插上 幾個小錢,仔細鬼受不得,所以兩個鬥起氣來,率領家兵廝殺。鍾馗不知是誰,將 遠處看的人叫來問時,方知就是書上寫的那兩個鬼。鍾馗就要上前去斬,咸淵道: “主公權且息怒。這叫做二虎相鬥必有一傷。待他傷了一個,我們誅一個更容易。 ”鍾馗於是扎下營寨不題。   且說齷齪與仔細鬼正在酣戰之際,祇聽的一聲吶喊,看時$ 一點過慮之 心,恐山塌下來,壓壞居民廟宇,終日愁眉不展,面帶憂容。看看病入骨髓,小神也 不用人參、附子、宮桂、良姜,祇與他一服寬心丸,他就好了。”鍾馗道執如此怎麼 耽延許多時日?”咸淵道:“小人治好他便急急回來,路上又逢著一鬼,實實可憐, 住著半間茅庵,並無家伙在內,頭上戴一頂開花帽子,身上穿一件玲瓏衣裳,炊無隔 宿之米,爐無半星之火。更可怪者,到一家,一家就窮。走一處,一處就敗。因此人 都叫他是窮胎鬼。那些粗親俗友,都不理他,甚是可憐。”鍾馗道:“如此破敗人家 ,就該殺了。”咸淵道:“殺不得,他雖如此,相交的卻是一般高人,伯夷、叔齊、 顏子、范丹、閔損、袁安,皆與他稱為莫逆。惟有錢神可惡,終年價不肯見他,因此 他做了一篇祭錢文。小神愛他做得好,抄得稿兒在此。”遂取出來,遞與鍾馗、縣尹 ,上面寫著是:   “嗚呼錢兮,君其怪我耶?何終年未睹其面耶?君其畏我耶?何偶一見而輒去耶 ?噫嘻,我知之矣。蓋予賦性恬淡,致行孤潔,無狼毒之心,無奔波之腳,無媚世之 奴顏,無騙人之長略,因致子之無由,故交予之不屑。況爾形雖圓,其性甚堅。爾心 雖方,其黨甚紆。安肯仙仙倪倪、俯首降心以從我耶?嗚呼錢兮,君之不來,我其奈 何?寒則待之而衣,飢則待之而食,親友待子而交遊,負欠待子而補足。子既不屑以 下交予,予又安得不仙仙倪倪,俯首降心,以招子乎?聞君愛飲者白醪,愛啖者雞卵 ,今則有酒盈樽,有肴在豆,裁短章以祭之曰:維我錢神,內方外圓。像天地之形體 ,鑄帝王之寶號。非富貴而不棲,非勤儉而不至。羨文皇之貫朽,珍重故來。嗟武帝 之藏空,侈情故耗。愛子之靈兮,神鬼可通。羨子之勢兮,爵祿可至。須動而諂者近 側,非子而誰?足舉而伺者侯門,豈我而致?然君則君子,為用大矣。今日予實是維 艱,披誠切訴,致阮籍之白眼,對子垂青。化嵇康之傲骨,逢君不怒。韞櫝而願永貯 於千年,用之則期相逢於異日。我欲常常而見,子其源源而來,唯鑒此日之殷勤,莫 計從前之疏忽。須臾祭畢,倦而偃臥,外有黃衣人揖予而言曰:‘子果能改弦易轍, 吾且引類而呼朋友矣。但子仁義尚存,廉恥未去,無致我之術,奈何?’予爽然而醒 ,豁然而悟。念仁義之難忘,知廉恥之必現,起視其醪,醪尚盈樽。再視其卵,卵猶 在豆。予將醉飽以樂天,君唯唯而退後。”   鍾馗、縣尹道:“果然做得好。”隨問咸淵道:“此鬼如何治他?”咸淵道:“ 小生欲與他請個醫生辈醫他,他祇是窮骨症候。奈何如今庸醫多而明醫少,還是小神 量其$ 有杕之杜、有睆其實。 王事靡盬、繼嗣我日。 日月陽止、女心傷止、征夫遑止。 有杕之杜、其葉萋萋。 王事靡盬、我心傷悲。 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歸止。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 王事靡盬、憂我父母。 檀車幝幝、四牡痯痯、征夫不遠。 匪載匪來、憂心孔疚。 期逝不至、而多為恤。 卜筮偕止、會言近止、征夫邇止。 笙詩無辭 白華之什 笙詩無辭 笙詩無辭 170. 魚麗 魚麗于罶、鱨鯊。 君子有酒、旨且多。 魚麗于罶、魴鱧。 君子有酒、多且旨。 魚麗于罶、鰋鯉。 君子有酒、旨且有。 物其多矣、維其嘉矣。 物其旨矣、維其偕矣。 物其有矣、維其時矣。 笙詩無辭。 171. 南有嘉魚 南有嘉魚、烝然罩罩。 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 南有嘉魚、烝然汕汕。 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 甘瓠纍之。 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綏之。 翩翩者鵻、烝然來思。 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 笙詩無辭 172. 南山有臺 南山有臺、北山有萊。 樂只君子、邦家之基。 樂只君子、萬壽無期。 南山有桑、北山有楊。 樂只君子、邦家之光。 樂只君子、萬壽無疆。 南山有杞、北山有李。 樂只君子、民之父母。 樂只君子、德音不已。 南山有栲、北山有杻。 樂只君子、遐不眉壽。 樂只君子、德音是茂。 南山有枸、北山有楰。 樂只君子、遐不黃耇。 樂只君子、保艾爾後。 173. 蓼蕭 蓼彼蕭斯、零露湑兮。 既見君子、我心寫兮。 燕笑語兮、是以有譽處兮。 蓼彼蕭斯、零露瀼瀼。 既見君子、為龍為光。 其德不爽、壽考不忘。 蓼彼蕭О、零露泥泥。 既見君子、孔燕豈弟。 宜兄宜弟、令德壽豈。 蓼彼蕭斯、零露濃濃。 既見君子、鞗革沖沖。 和鸞雝雝、萬福攸同恡 174. 湛露 湛湛露斯、匪陽不晞。 厭厭夜飲、不醉無歸。 湛湛露斯、在彼豐草。 厭厭夜飲、在宗載考。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 顯允君子、莫不令德。 其實其椅、其實離離。 豈弟君子、莫不令儀。 彤弓之什 175. 彤弓 彤弓弨兮、受言藏之。 我有嘉賓、中心貺之。 鐘鼓既設、一朝饗之。 彤弓弨兮、受言載之。 我有嘉賓、中心喜之。 鐘鼓既設、一朝右之。 彤弓弨兮、受言櫜之。 我有嘉賓、中心好之。 鐘鼓既設、一朝酬之。 176. 菁菁者莪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 既見君子、樂且有儀。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 既見君子、我心則喜。 菁菁者莪、在彼中陵。 既見君子、錫我百朋。 汎汎楊舟、載沉載浮。 既見君子、我心則休。 177. $ 入宿能仁寺。   初二日  從寺後塢覓方竹,無佳者。上有曇花庵,頗幽寂。出寺右,觀燕尾泉,即流自龍湫來者,分二股落石間,故名。仍北溯流二里,西入龍湫溪口。更西二里,由連雲嶂入,大剪刀峰矗然立澗中,兩崖石壁回合,大龍湫之水從天下墜。坐看不足亭,前對龍湫,後揖剪刀,身在四山中也。出連雲嶂,逾華岩嶺,共二里,入羅漢寺。寺久廢,臥雲師近新之。臥雲年八十餘,其相與飛來石羅漢相似,開山巨手也。余邀師窮頂,師許同上常雲,而雁湖反在其西,由石門寺為便。時已下午,以常雲期之後日,遂與其徒西逾東嶺,至西外谷,共四里,過石門寺廢址婗隨溪西下一里,有溪自西來合,即凌雲、寶冠諸水也,二水合而南入海。乃更溯西來之溪,宿於凌雲寺。寺在含珠峰下,孤峰插天,忽裂而為二,自頂至踵,僅離咫尺,中含一圓石如珠,尤奇絕。循溪北入石夾,即梅雨潭也。飛瀑自絕壁下激,勢甚雄,不似空濛雨色而已。   初三日  仍東行三里,溯溪北入石門,停擔於黃氏墓堂。歷級北上雁湖頂,道不甚峻。直上二里,向山漸伏,海嶼來前,愈上,海輒逼足下。又上四里,遂逾山脊。山自東北最高處迤邐西來,散為四支,皆易石而土。四支之脊,隱隱隆起,其夾處匯而成窪者三,每窪中復有脊,南北橫貫,中分為兩,總計之,不止六窪矣。窪中積水成蕪,青青彌望,所稱雁湖也。而水之分墮於南者,或自石門,或出凌雲之梅雨,或為寶冠之飛瀑;其北墮者,則宕陰諸水也,皆與大龍湫風馬牛無及云。既逾岡,南望大海,北瞰南閤之溪,皆遠近無蔽,惟東峰尚高出雲表。余欲從西北別下寶冠,重岩積莽,莫可寄足。復尋舊路下石門,西過凌雲,從含珠峰外二里,依澗訪寶冠寺。寺在西谷絕塢中,已久廢,其最深處,石崖回合,磴道俱絕。一洞高懸崖足,斜石倚門。門分為二,軒豁透爽,飛泉中灑,內多芭蕉,頗似閩之美人蕉;外則新籜高下,漸已成林。至洞,聞瀑聲如雷,而崖石回掩,杳不可得見。乃下山涉溪,回望洞之右脅,崖捲成罅,瀑從罅中直墜,下搗於圓坳,復躍出坳成溪去。其高亞龍湫,較似壯勝,故非宕山第二流也澡東出故道,宿羅漢寺。   初四日  早,望常雲峰白雲濛翳,然不為阻,促臥雲同上。東逾華岩二里,由連雲嶂之左,道松洞之右,躋級而上,共三里,俯瞰剪刀峰已在屐底。一里,山回溪出,龍湫上流也。渡溪,過白雲、雲外二廬,又北入雲靜庵。庵廬與登山徑,修整俱異昔時,臥雲令其徒采筍炊飯。既飯,諸峰雲氣倏盡,仲昭留坐庵中,余同臥雲直躋東峰。又二里,漸聞水聲,則大龍湫從卷崖中瀉下。水出絕頂之南、常$ 合而南去,路亦隨之。〕五里至龍田溪,轉東行溪上,居肆較多他處。渡溪,循溪南岸東向行。三里,溪環東北,路折東南,又三里,溪自北來復與路遇,是為路江。先是與靜聞約,居停於賀東溪家,至路江問之,則前一里外所過者是;乃復抵賀,則初一日靜聞先至路江,遂止於劉心川處;於是復轉路江。此里餘之,凡三往返而與靜聞遇。   初十日  昧爽,由路江以二輿夫、二擔夫西行。循西來小水,初覺山徑凹豁,南有高峰曰石泥坳,永寧之界山也;北有高峰曰龍鳳山,即昨所過龍山溪南之峰也,今又出其陽矣。共十里為文竺,居廛頗盛,一水自南來,一水自西下,合於村南而東下路江者也。路又溯西溪而上,三里人巖壁口,南北兩山甚隘,水出其間若門。二里漸擴,又五里為橋頭,無橋而有市,永新之公館在焉。〔分兩道:〕一路直西向茶陵,一路渡溪西南向勒子樹下。於是〔從西南道,〕溪流漸微,七里,過塘石,漸上陂陀。三里,登一岡,是為界頭嶺,湖廣、江西分界處也。蓋崇山南自崖子壠,東峙為午家山。東行者分永寧、永新之南北界,北轉者至月嶺下伏為唐舍,為茶陵、永新界。下岡,水即西流,聞黃雩仙在其南,遂命輿人迂道由皮唐南入皮南,去界頭五里矣。於是入山,又五里,〔南越一溪,即黃雩下流也。〕遂南登仙宮嶺,五里,逾嶺而下。望南山高插天際者,亦謂之界山,即所稱石牛峰,乃永寧、茶陵界也,北與仙宮夾而成塢。塢中一峰自西而來,至此卓立,下有廟宇,即黃雩也。至廟,見廟南有澗奔湧,而不見上流。往察之,則卓峰之下,一竅甚庳,亂波由竅中流出,遂成滔翦之勢。所稱黃雩者,謂雩祝之所潤濟一方甚涯也。索飯於道士,復由舊路登仙宮嶺。五里,逾嶺北下,又北十里,與唐舍、界頭之道合。下嶺是為光前,又有溪自西而東者,發源崖子壠,〔在黃雩西北重山中。〕渡溪又北行三里,過崇岡。又二里,復得一溪亦東向去,是名芝水,有石樑跨其上。渡梁即為勒子樹下,始見大溪自東南注西北,而小舟鱗次其下矣。自界嶺之西嶺下,一小溪為第一重,黃雩之溪為第二重,崖子壠溪為第三重,芝水橋之溪為第四重。惟黃雩之水最大,俱從東轉西,合於小關洲之下,西至勒子樹下而勝舟,至高隴而更大云。」勒子」,樹名,昔有之,今無矣。 楚游日記   丁丑(公元1637年)正月十一日  是日立春,天色開霽。亟飯,托靜聞隨行李從舟順流至衡州,期十七日會於衡之草橋塔下,命顧僕以輕裝從陸探茶陵、攸縣之山。及出門,雨霏霏下。渡溪南涯,隨流西行。已而溪折西北,逾一岡,共三里,復與溪遇,是為高隴。於是仍逾溪北$ 溪水,西自月岩,翼雲橋跨其上。東門亦水自北來注,流更微矣。迨暮,仍出南門,宿舟中。夜復雨。   道州附郭有四景:東有響石,即五如石。   西有濂溪,北有九井,南有一木。南門外一大木臥江底。   十八日天光瑩徹,早飯登涯。由南門外循城半里,過東門,又東半里有小橋,即涍泉入江處也。   橋側江濱有石突立,〔狀如永州愚溪橋,透漏聳削過之,〕分岐空腹,其隙可分瓣而入,其竇可穿瓠而透,所謂五如石也。   中有一石,南之聲韻幽亮,是為響石。   按元次山《道州詩題》,石則有五如、窊樽,泉則有潓、漫等七名,皆在州東,而泉趿一涍而可概其餘,石得五如而窊樽莫覓。屢詢,一儒生云:「在報恩大寺。」然無序雲,在州東左湖中石山巔。石窊可樽,其上可亭,豈可移置寺中者,抑寺即昔之左湖耶?質之其人,曰:「入寺自知。」乃入東門,經南門內,西過報恩寺,欲入問窊樽石,見日色麗甚,姑留為歸途探質。亟出西門,南折過翼雲橋,有二岐。從西二十五里為濂溪祠,又十里為月岩;又南為十里鋪,又六十裡為永明縣;十里鋪側有華岩,由岩下間道可出濂溪祠。余欲兼收之,遂從南行。大道兩傍俱分植喬松,如南嶽道中,而此更綿密。有松自下分柯五六枝,叢挺競秀,此中特見之,他所無也。自州至永明,松之夾道者七十里,栽者之功,亦不啻甘棠矣。州西南岡陀高下,置道因之。而四顧崇山開遠,惟西北一山最高而較近,則月岩後所倚之大山也。至十里鋪東,從小徑北向半里,為華岩。洞門向北,有小水自洞下出。由洞入,止聞水聲,而不見水。轉東三丈餘,復南下,則穹然深暗,不復辨光矣。時洞北有僧寮,行急不及入覓火炬,聞其內止一炬可盡,亦不必覓也。遂從寮右北向小徑行。此處山小而峭,或孤峙,或兩或三,連珠駢筍,皆石骨嶙峋,草木搖颺,升降宛轉,如在亂雲疊浪中,令人茫然,方向(莫)辨。然無大山表識,惟西北崇峰,時從山隙瞻其一面,以為依歸焉。五里,橫過山蹊,四五里,渡一小石橋,又逾嶺,得大道西去。隨之二里,又北入小徑,沿石山之嘴,共四里而轉出平疇,則道州西來大道蔚,又一里而濂溪祠在焉。祠北向,左為龍山,右為象山,皆後山,象形,從祠後小山分支而環突於前者也。其龍山即前轉嘴而出者,象山則月岩之道所由渡濂溪者也。祠環於山間而不臨水,其前擴然,可容萬馬,乃元公所生之地,今止一二后人守其間,而旁無人焉。無從索炊,乃西行。一里,過象山,沿其北,又一里,渡濂溪。〔溪自月岩來,至此為象山東障,乃北走,又東至州西入沲水。〕從溪北溯流西行,五里而抵達$ 三分石西南北三面之水,而向所渡東來一溪在其最北。乃舍其一,渡其三,而留最北者未渡。循其南涯灘流而東,一里,至來時所渡處,始涉而北。從舊道至爛泥,至鼇頭偶坐。聞蘭香甚,覽之即在坐隅,乃攜之行。至半邊山,下至牛頭河,暝色已合,幸已過險,命導者從間道趨韮菜原。蓋以此處有高山瑤居上。自此而南,絕無一勞,直抵高梁原而後有瑤居也。初升猶土山,既入而東下,但聞水聲潺潺在深壑。暗捫危級而下,又一里,過兩獨木橋,則見火光熒熒。亟就之,見其伏畦旁,亦不敢問。已而有茅寮一二重,呼之,一人輒秉炬出,迎歸托宿焉。問其畦間諸火,則取乖者,蓋瑤人以蛙為乖也。問其姓為鄧,其人年及二十,談山中事甚熟。余感其深夜迎宿,始知瑤猶存古人之厚也。亟燒枝炙衣,炊粥就枕焉。   三十日  以隔宿不寐,平明乃呼童起炊。晨餐後行,始見所謂韮菜原,在高山之底,亦若釜焉。第不知夜來所聞水聲潺潺,果入洞,抑出峽也。窪中有澄潭一,甚深碧,為龍潭云。西越一山,共二里過清水潭,又一里半,過蟠龍溪口。又一里半,逾一嶺,過九龜進岩。遂上嶺,過茅窩,下楊子嶺,共五里,抵導者家尀又三里,還飯於斜洞,乃少憩洞中,以所攜蘭花栽洞中當門小峰間石台上以供佛。下午始行,北過聖殿西嶺,乃西出娥皇、女英二峰間,已轉而東北行,共十里,過太平營。又北五里,宿於路亭。〔是夕始睹落照。〕      九疑洞東南為玉琯岩,乃重四圍中起小石峰,岩在其下,西向。有卦山在其西,正當洞門。其中平央,南北通達,是為古祠基,所稱何侯上升處也。由此南三十里為香爐山,東南五十餘里為三分石,西三十里為舜母石,又西十里為界頭分九,則江華之東界矣。   三分石,俱稱其下水一出廣東,一出廣西,一下九疑為瀟水,出湖廣。至其下,乃知為石分三岐耳。其下水東北者為瀟源,合北、西諸水,出大洋,為瀟水之源。直東者自高梁原為白田江,〔東十五里〕經臨江所,〔又東二十里〕至藍山縣治,為巋水之源。東南者自〔高梁原東南十五里之〕大橋下錦田,西至江華縣,為沲水之源。其不出兩廣者,以南有錦田水橫流為〔楚、粵〕界也。錦田東有石魚嶺,為廣東連州界,其水始東南流,〔入東粵耳。〕若廣西,則上武堡之南為賀縣界也。   高梁原,為寧遠南界、藍山西界,而地屬於藍,亦高山瑤也,為盜賊淵藪。二月間,出永州殺東安縣捕官,及殺掠冷水灣、博野橋諸處,皆此輩也。出入皆由牛頭江,必假宿於韮菜原、蟠龍洞,而經九疑峒焉。其黨約七八十人,有馬二三十匹,創銳羅幟甚備,內有才蓄髮者數人,僧兩三$ 至者。隨溪東行,於是北瞻石柱,其燖倩削〔如碧玉簪〕,而旁有石崖,亦兀突露奇,然較之尤村山口之峰,直得其一體,不啻微矣。又二里至下灣田,有大樹峙路隅,上枝分聳,而其下盤曲堆突,大六七圍,其旋窩錯節之間,俱受水若洗頭盆,亦樹妖也。又東,路出臥石間,溪始折而南向藍山路。乃東入岡隴二里,有路自西南橫貫東北,想即藍山趨桂陽之道矣。又東沿白帝嶺行。蓋界頭鋪山脈自滿雲山東北環轉,峙而東起為白帝嶺。故界頭之南,其水俱南轉藍山,而山自界頭西峙巨峰,即九疑東隔,屏立南繞,東起高嶺即白帝,北列夾塢成坪,中環中央,西即藍山縣治。而路循白帝山南行,屢截支嶺,五里,路轉南向,又五里為雷家嶺,則白帝之東南盡處也。飯於雷家嶺。日未下午,而前途路沓無人,行旅俱宿,遂偕止焉。既止行,乃大霽。是日止行三十里,以足裂而早雨,前無宿處也。   初三日  中夜起,明星皎然,以為此後久晴可知。比曉,飯未畢,雨仍下矣。躞蹀泥邵中,大溪亦自藍山曲而東至,遂循溪東行。已而溪折而南,路折而東。逾一嶺,共五里,大溪復自南來,是為許家渡。渡溪東行一里,溪北向入峽,路南向入山。五里為楊梅原,一二家倚山椒,為盜焚破,零落可憐。至是雨止。又南十里,為田心鋪。田心之南,徑道開闢,有小溪北向去,蓋自朱禾鋪來者。自此路西大山,自藍山之南南向排列,而澄溪帶之;路東石峰聳秀,亦南向排列,而喬松蔭之。取道於中,三里一亭,可臥可憩,不知行役之苦也。共二十里,飯於朱禾鋪,是為藍山、臨武分界。更一里,過永濟橋,其水東流,過東山之麓,折而北以入巋水者。又南四里為江山嶺,則南大龍之脊,而水分楚、粵矣。〔嶺西十五里曰水頭,《志》謂武水出西山下鸕鹚石,當即其處。〕過脊即循水東南,四里為東村。水由峽中南去,路東南逾嶺,直上一里而遙,始及嶺頭,蓋江山嶺平而為分水之脊,此嶺高而無關過脈也。下嶺,路益開整,路旁喬松合抱夾立。三里,始行塢中。其塢開洋成峒,而四圍山不甚高,東北惟東山最巍峻,西南則西山之分支南下,言抵蒼梧,分粵之東西者也。三里,逕塢出兩石山之口,又復開洋成峒。又三里,復出兩山口。又一里,乃達垫江鋪而止宿焉。南去臨武尚十里。是日行六十里,既止而余體小恙。   初四日  予以夜臥發熱,平明乃起。問知由垫江而東北十里,有龍洞甚奇,余所慕而至者,而不意即在此也。乃寄行囊於旅店,逐由小徑東北行。四里,出大道,則臨武北向桂陽州路也。遵行一裡,有溪自北而南,益發於東山之下者。渡橋,即上捱岡嶺。越嶺,路轉純北正北$ 卷者,有柱立輪囷其中者,有爪攫分出其岐者。其東南對山有泉源,曰龍泉云。〕    下台端,〔仍出後洞塘北,〕西北行一里,入東來大道。又二里,為高橋,石樑頗整。越橋西南,石山漸開,北眺遙山連接,自西而東,則古田、義寧西來老龍矣。又七里為山蚤鋪,其四旁雖間出土阜,而石峰尤屼突焉。又西南八里,為馬嶺墟。其日當市,余至已下午,墟既散,而紛然俱就飲啜漿矣。始於墟間及靜聞,復與之飯。又西南二里,至繚江橋,越橋為繚江鋪,於是山俱連阜回岡,無復石峰崢崢矣。又南八里為焉石鋪,乃西入山塢。二里轉而西南,又十里為蘇橋,〔為洛青江上流,水始舍桂入柳去,予遂與桂山別。〕橋西是為蘇橋之堡,入東門,抵南門,時顧僕已先抵此一日,臥南門內逆旅中。是晚蘊隆之極,與二病人俱殊益悶悶。幸已得舟,無妨明日行計也。 粵西遊日記二   丁丑(公元1637年)六月十二日  晨餐後登舟,順流而南,曲折西轉,二十里,小江口,為永福界。又二十里,過永福縣。縣城在北岸,舟人小泊而市蔬。又西南三十五里,下蘭麻灘。其灘懸湧殊甚,上有蘭麻嶺,行者亦甚逼仄焉。又二十里,下陟灘為理定,其城在江北岸。又十五里而暮。又十五里,泊於新安鋪。   十三日  昧爽行四十里,上午過舊街,已入柳州之洛容界矣,街在江北岸。又四十里,午過牛排。又四十里,下午抵洛容縣南門。縣雖有城,而市肆荒落,城中草房數十家,縣門惟有老嫗居焉。是晚宿於舟中。預定馬為靜聞行計。   十四日  昧爽起飯,覓擔夫肩筐囊,倩馬駝靜聞,由南門外繞城而西。靜聞甫登騎,輒滾而下。顧僕隨靜(聞)、擔夫先去,余攜騎返換,再易而再不能行,計欲以車行,眾謂車之屼嵲甚於馬,且升降坡嶺,必須下車扶挽,益為不便。乃以重價覓肩輿三人,饜其欲而後行,已上午矣。余先獨行,擬前鋪待之,慮轎速余不能踵其後也。共一里,過西門,西越一橋而西,即升陟坡坂。四顧皆回岡複嶺,荒草連綿,惟路南隔岡有山尖聳,露石骨焉。踄荒莽共十八里,逾高嶺,回望靜聞轎猶不至。下嶺又西南二里,為高嶺鋪,始有茅舍數家,名孟村。時靜聞諵未至,姑憩鋪肆待之。久之乃來,則其憊彌甚。於是復西一里,乃南折而登嶺,迤邐南上,共四里,抵南寨山之西,則柳江逼其四崖矣。乃西向下,舟人艤舟以渡。〔有小溪自南寨破壑,西注柳江,曰山門衝。〕江之東為洛容界爛江之西為馬平界。登西岸,循山瀕江南向行,是為馬鹿堡。東望隔江,石崖橫亙其上,南寨山分枝聳乾,亭亭露奇。共五里,乃西向逾坳入,則石峰森立,夾道如雙闕。其南峰曰$ 從其處南向上。其頂西接馬退,東由黃范北走賓州。蓋其脈自曲靖東山而來,經永寧、泅城、思恩至此,東至於賓,乃南峙為貴縣北山,又東峙為潯州西山,而始盡焉,南寧之脈,自羅秀東分支南下,岡陀蜿蜒數里,結為望仙坡,郡城倚之。又東分支南下,結為青山,為一郡水口。青山與馬退東西對峙,後環為大圍,中得平壤,相距三十里,邊境開洋,曾無此空闊者。從頂四望,惟北面重峰叢突,萬瓣並,直連武緣,然皆土山雜沓,無一石峰界其間,故青山豹子遂為此巨擘。從頂西下武緣道,坳間北望,寥寂皆無可停宿處。乃還從岐約一里下,從路旁人羅秀寺,空無人,為之登眺徘徊。又一里,下至前田峒,由其左循大道,共二里,抵赤土村,宿於陸氏。  粵西遊日記三   丁丑(崇禎十年,公元1637年)九月二十二日  余往崇善寺別靜聞,遂下〔太平伻舟。余守行李,復令顧僕往候。是晚泊於建武驛前天妃宮下。   二十三日  舟不早發。余念靜聞在崇善畏窗前風裂,雲白屢許重整,而猶不即備。余乘舟未發,乃往梁寓攜錢少許付靜聞,令其覓人代整。時寺僧寶檀已歸,能不避垢穢,而客僧慧禪、滿宗又為整簟蔽風,迥異雲白。靜聞復欲索余所買布履、衡茶,意甚懇。余語靜聞:「汝可起行,余當還候。此何必索之今日乎!」慧禪亦開諭再三,而彼意不釋。時舟已將行,且聞寶檀在天寧僧舍,余欲並取梁錢悉畀之,遂別之出。同梁主人覓得寶檀,寶檀慨然以扶危自任。余下舟,遂西南行。四里,轉西北,又四里,泊於窯頭。   時日色尚高,余展轉念靜聞索鞋、茶不已,蓋其意猶望更生,便復向雞足,不欲待予來也。若與其來而不遇,既非余心;若預期其必死,而來攜其骨,又非靜聞心。不若以二物付之,遂與永別,不作轉念,可並酬峨眉之願也。乃復登涯東行,出窯頭村,二里,有小溪自西北來,至此東注,遂渡其北,復隨之東。又二里,其水南去入江。又東行一里,渡白衣庵西大橋,入崇善寺,已日薄崦嵫。入別靜聞,與之永訣。亟出,仍西越白衣庵橋,共五里過窯頭,入舟已暮,不辨色矣。   二十四  雞三鳴即放舟。西南十五里,過石埠墟,有石嘴突江右,有小溪注江左,江至是漸與山遇,遂折而南行。八里過岔九,岸下有石橫砥水際,其色並質與土無辨,蓋土底石骨為江流洗濯而出者。於是復西向行五里,向西北十里,更向北又十里,轉而西又五里,為右江口。右江自北,左江自西,至此交會。自岔九來,兩岸土山逶迤,俱不甚高。由右江口北望,其內俱高涯平隴,無崇山之間;而左江南岸,則眾峰之內,突兀一圓阜,頗與眾山異矣。又西一里$ ,亟令人候余曰:「適南寧生文,不成文理,以尊作示之,當駭而走耳。」乃佈局手談。抵暮,盛饌,且以其族國瑚訐告事求余為作一申文,白諸當道,固留再遲一日焉。   十二月初一日  在都結鋪舍。早起陰雲四布,欲行,復為州官農國琦強留,作院道申文稿。蓋國琦時為堂兄國瑚以承襲事相訟也。抵暮,陰雲不開。既晚餐,農始以程儀來饋。   初二日  早起,陰雲如故。飯久之,夫至乃行。東向三里,即前往觀魚道也。既乃渡溪而北,隨溪北岸東行,又二里,有石峰東峙峽中。蓋南北兩界山,自州西八擊即排闥而來,中開一塢,水經其間,至此則東石峰中峙而塢始盡,溪水由石峰之南而東趨嶺中,即昨所隨而入者。今路由石峰之北而東趨北塢,又三里,得一村在塢中,曰那賢。又東二里,塢乃大開,田疇層絡,有路通南塢,即那倫道也。又東五里,山塢復窮。乃北折而東逾山坳。一里,越坳之東,行塢間又一里,復東穿山峽。其峽甚逼而中平,但石骨稜稜,如萬刀攢側,不堪著足。出峽,路忽降而下,已復南轉石壑中,亂石高下共三里,山漸開。忽見路左石穴曲折,墜成兩潭,清流瀦其中,映人心目。潭之南塢有茅舍二架,潭之東塢有茅舍一架,皆寂無一人。詢之輿夫,曰:「此湘村也。向為萬承所破,故居民棄廬而去。」由湘村而東,復有溪在路北,即從兩潭中溢出者。東行平塢二里,過昨打魚塘之南,又東三里,遂北渡西來之溪,溪水穿石壑中,路復隨之,水石交亂。一里,從溪北行,轉入北壑。一里,水復自南來,又渡之而東。又一里,水復自北而南,又渡之,乃東向出峽。忽墜峽直下者一里,始見峽東平疇,自北而南,開洋甚大,乃知都結之地,直在西山之頂也。下山是為隆安界,亦遂為太平、南寧之分,其高下頓殊矣。隨西峰東麓北一里,溪流淙淙,溯之得一村,是為岩村,居民始詒瓦房、高凳,復見漢官儀矣。至是天色亦開霽。時已過午,換夫至,遂行。於是俱南向行平疇間,二里,飯於前村之鄧姓者家。既飯,又渡溪西岸,南行一里半,其西山峽中開,峰層塢疊,有村在西塢甚大,曰楊村。又南一里半,楊村有溪亦自西塢而南,與北溪合,其溪乃大。並渡其西,又南一里,水東注東界土山腋中;路西南一里,抵西界石山下,得一村曰黑區村。換夫,循西界石山南行,其峰有尖若卓錐,其岩有劈若飛翅而中空者。行其下嵌石中,又南四里,得巨村在西峰叢夾處,曰龍村。又換夫而南,乃隨東界土山行矣。始知自黑區至此,皆山夾中平塢而無澗,以楊村所合之流,先已東入土山也。至是復有水西自龍村西塢來,又南成小澗。行其東三里,盤土山東南垂而$ 北山下俱有村,多瓦舍,曰欄路村。大路直西向山隙去,從岐北向渡溪,一里,逾北界石山北下,轉西行半里,宿於蠟北村。   二十五日  昧爽,由蠟北村稍西復北向入峽中,半里,逾小脊北下,半里,抵尖高峰下。其處另成一峒,有一二茅舍倚尖峰下。竟峒東北行二里,有村在西山之麓,曰肖村。又北半里,有洞在西小山坑中,其門東南向,外層甚敞,中壁如屏,又辟內門甚深。路由東山崖上行,隔塢對望之,藤蘿罨掛,中有水自洞門潺潺出,前成澗南流西折去。又東北半里,逾嶺脊,頗峻。東西峰俱石崖,而此脊獨土。逾之東北下一里,又成一峒,曰街旁村。送者欲換夫騎,而居人不承,強送者復前。於是西北登嶺,嶺上下多倚崖隨壑之舍。一里,逾嶺下而復上,又西北二里,復逾憢西轉北向行,有村在東山之半,甚眾。循之北行二里,有尖山堅東峰之上,甚銳,下有瓦房,環籬回堵,頗不似諸村落。其西界有山高聳,冠於諸峰,此始為南下多靈兩江。分界之脊,與所行東峰對夾成塢。中開大壑,自南而北,即前欄路村西行大道,轉而為此塢者也。塢中土山之上,叢樹蓊蔥,居室鱗次。與此村東西相對者曰芒場,此大道所經者;余以站騎就村相換,故就此小道。然村夫沿門求代,彼皆不承,屢前屢止,強之不行。方無可奈何,適有一少年懸劍插箭至,促其速行,則南丹莫君所遣令箭送余者,始得復前。又北逾一沉,又北一里、飯於壁坳村。數家在東峰之半,前多踞石排列,置廬其間,實為選勝,而土人莫之知也。既飯,易騎至而無鞍,乃令二夫先以擔行,站夫再往芒場覓鞍;久之仍不得,乃伐竹縛輿;輿成而候夫;又久之馬至,已下午矣,乃西向行。先是,壁坳站夫言:「西北石山嵯峨,其下有村曰蠻王,此峰亦曰蠻(王)峰。」乃望之西行,越一土阜西下,共二里,有澗自南而北,逾澗又北上嶺,逾土山二重,共一里,下至土峽中,有小水自北而南,溯之北上一里,直抵蠻王峰下。其屼嵲駢聳最,西南峰頂有石曲起,反躬北向,上復直豎如首,豈即所謂「蠻王」者耶?時顧僕押夫擔在蠻王村,尚隔一夾,呼余直西從大道,彼亦從村押夫來。半里,會於峰之西,乃轉而循峰西夾北向行。其夾會水於中,北上半里,夾中猶土田,而水已北注,是為北來山脊,至蠻王而西渡南下,峙為芒場西最高之峰,以至多靈,為都泥、金城兩江之界者也。北隨水行半里,其水西向去,路西北又半里,逾嶺而下半里,西南山界擴然,北界石山之脊自西而東,有尖峰豎其上,環其西南為大壑,田隴高下,諸廬舍倚其東北尖峰下。又里許,登其欄曰郊崗村,又名頭水站,有水自東北脊間出,為都$ ,乃南塢小路之入山者,大路在西塢入也。然此去已不及黃泥河,正可從碧峒托宿矣。」乃西向入塢。有小水自西來,路逾坡西上,下而復陟,三里逾坳。坳不高而接兩山之間,為南山過北之脊;東水下豐塘,西水復西北流,俱入馬鼻者;脊西遙開塢直去。循北嶺又西二里,歧始兩分:沿北嶺西向出塢,為普安州道;橫度塢南,陟嶺南上,為亦佐道。遂南度塢,路漸微,深茅覆水,曲磴欹坡,無非行潦。緣之南上坡,一里,西南盤嶺角,始望見北界遙山橫亙,蜿蜒天末。此即亦字孔西南東轉之脊,從丹霞山東南,迤邐環狗場、歸順二營以走安籠所,北界普安南北板橋諸水入北盤,南界黃草壩馬鼻河諸水入南盤者也。又西南入峽一里餘,復南躋嶺巔。一里,得石磴,由脊南轉。其脊茅深路曲,非此石道,復疑其誤矣。循磴西下,復轉而南,曲折一里,抵山麓。其麓復開大塢西去。塢雖大,皆荒茅盤錯,絕無禾塍人煙。於是隨山麓西行,三里,塢直西去,路西南截塢行。塢南北界,巨嶺森削,中環疮壑,圓匝合沓,令人有四面芙蓉之想。惟瞑色慾合,山雨復來,而路絕茅深,不知人煙何處,不勝惴惴。又西南一里,穿峽脊而過,其脊中平而夾甚逼。出其西,長峽西去,南北兩界夾之甚遙,其中一望荒茅,而路復若斷若續,上則重茅偃雨,下則停潦盈蹊。時昏黑逼人,惟向暗中躑躅。三里,忽聞犬聲,繼聞人語在路南,計已出峽口,然已不辨為峽為坡,亦不辨南向從何入。又半里,大道似從西北,而人聲在南,從莽中橫赴之,遂陷棘刺中。久之,又半里,乃得石徑。入寨門,則門閉久矣。聽其舂聲甚遙,號呼之,有應者;久之,有詢者;又久之,見有火影出;又久之,聞啟內隘門聲,始得啟外門入。即隨火入舂者家,炊粥浣足。雖擁青茅而臥,猶幸得其所矣。既定,問其地名,即碧峒也,為亦佐東北界。問紅板橋何在?即在此北峰之麓。為剥草壩西界,與此蓋南北隔一塢云。 滇游日記三   戊寅(公元1638年)九月初一日  雨達旦不休。起觀兩界山,已出峽口,復去黔而入滇,高枕一宵矣。就火炊飯欲行,主人言:「此去黃泥河二十里,水漲舟莫能渡,須少需之。」蓋是河東岸無居廬,先有去者,亦俱反候於此。余見雨勢不止,憚於往返,乃掃剔片地,拭木板為幾,匡坐敝茅中,冷則與彝婦同就濕燄。蓋一茅之中,東半畜馬,西半則主人之捐,榻前就地煨濕薪以為爂,爂北即所置幾地也,與其榻相隔止一火。夜則鋪茅以臥,日則傍火隱几。雨雖時止,簷低外泞,不能一舉首辨群山也。   初二日  夜雨仍達旦。主人言:「今日漲愈甚,舟益難渡。明日為街子,候渡者多,彼$ 聳而起為絕頂者。   故絕頂自南壑望之,如展旗西立,羅漢九層之脊,則如展旗東立;自北脊望之,則如展旗南立,後趾之脊,則如展旗北。此一山大勢也。若桃花箐過脊,又在絕頂西南峽中,南起為香木坪之嶺,東亙為禾字孔之脊,與羅漢壁、點頭峰南北峙為兩界。此在三距西南支之外,乃對山而非雞足矣。若南條老脊,自香木而南走烏龍壩、羅漢壁、點頭峰,又其東出之支,非老乾矣。山後即為羅川地,北至南衙,皆鄧川屬,與賓川以此山脊為界,故絕頂即屬鄧川,而曹溪、華首,猶隸賓川焉。若東出之摩尼,則北勝、浪滄之所轄,此又以山之東麓雞坪山為界者也。   從脊直北眺,雪山一指豎立天外,若隱若現。此在麗江境內,尚隔一鶴慶府於其中,而雪山之東,金沙江實透腋南注,但其處逼夾僅丈餘,不可得而望也。   由脊道西行,再隆再起,五里,有路自南而上者,此羅漢壁東旃檀嶺道也;交脊而西北去者,此循後趾北下鶴慶道也;交脊而東北下者,此羅川道也,隨脊而者,絕頂道也。   於是再上,再紆而北,又二里餘而抵絕頂之下。其北崖雪痕皚皚,不知何日所積也。又南上半裡,入其南門。門外墜壑而下者,猢猻梯出銅佛殿道;由北門出,陟後脊轉而西南下者,束身峽出禮佛台,從華首門會銅佛殿道。而猢猻梯在東南,由脊上;束身峽在西北,由霤中。此登頂二險,而從脊來者獨無之。   入門即迦葉殿。此舊土主廟基也,舊迦葉殿在山半。歲丁丑,張按君謂絕頂不可不奉迦葉,遂捐資建此,而移土主於殿左。其前之天長閣,則天啟七年海鹽朱按君所建。後有觀風台,亦閣也,為天啟初年廣東潘按君所建,今易名多寶樓。後又有善雨亭,亦張按君所建,今貌其像於中。   後西川倪按君易名西腳蘧廬,語意大含譏諷。殿亭四圍,築城環之,復四面架樓為門:南曰雲觀,指雲南縣昔有彩雲之異也;東曰日觀,則泰山日觀之義;北曰雪觀,指麗江府雪山也;西曰海觀,則蒼山、洱海所在也。張君於萬山絕頂興此巨役,而沐府亦伺其意,移中和山銅殿運致之,蓋以和在省城東,而銅乃西方之屬,能剋木,故去彼移此。   有造流言以阻之者,謂雞山為麗府之脈,麗江公亦姓木,忌剋剋,將移師雞山,今先殺其首事僧矣。余在黔聞之,謂其說甚謬。麗北雞南,聞雞之脈自麗來,不聞麗自雞來,姓與地各不相涉,何剋之有?   及至此而見銅殿具堆積迦葉殿中,止無地以豎,尚候沐府相度,非有阻也。但一城之內,天長以後,為河南僧所主,前新建之迦葉殿,又陝西僧所主,以張按君同鄉故,沐府亦以銅殿屬之,惜兩僧無道氣,不免事事參商,非山$ 窪,年甚少而前知。   木公未至時,皆先與諸土人言,有貴人至,土人愈信而敬之。故余神往而思一至也。   初八日  昧爽,大把事齎冊書馳去,余遲遲起。飯而天雨霏霏。   純一饋以古磁杯、薄銅鼎,並芽茶為烹瀹之具。   備馬,別而下山。稍北,遂折而東下,甚峻,二里,至其麓,路北有澗,自雪山東南下,隨之,東半里,有木橋。渡澗西北逾山為忠甸道;余從橋南東行,半里,轉而東,是為崖腳院,倚山東向。其處居廬連絡,中多板屋茅房。有瓦室者,皆頭目之居,屋角俱標小旗二面,風吹翩翩,搖漾於夭桃素李之間。宿雨含紅,朝煙帶綠,獨騎穿林,風雨淒然,反成其勝。   院東南有窪地在村廬間,中涸無水,尚有亭台堤柳之形,乃舊之海子,環為園亭者,今成廢壑矣。又南二里,有枯澗嵌地甚深,乃雪山東南之溪,南注中海者。今引其水東行塢脊,無涓滴下流澗中,僅石樑跨其上。度梁之東,即南隨引水行,四里,望十和村落在西,甚盛。   其南為中海,望之東南行,其大道直北而去者,白沙道也。   南四里,有枯澗東西橫塢中,小石樑南跨之。   又東五里,東瞻象眠山已近。通事向許導觀象鼻水,至是乃東南行田間,二 里,抵山下。水從坎下穴中西出,穴小而不一,遂溢為大溪,折而南去。二里,析為二道,一沿象眠而南,一由塢中倒峽,過小石橋,又析為二,夾路東西行。   五里,至黃峰山北,所引之水,一道分流山後而去,一道東隨黃峰而南。始知黃峰之脈,自象鼻水北坡垂塢中南下,至此結為小峰,當塢之口,東界象眠山亦至此南盡,西界山自中海西南,環繞而北,接十和後山。南復橫開東西大塢,南龍大脊,船西而東,列案於前,其上烏龍峰,獨聳文筆於西南,木家院南峰,回峙雄關於巽位。   眾大之中,以小者為主,所以黃峰為木氏開千代之緒也。從黃峰左腋南上西轉,又一里,出其南,則府治東向臨溪而峙,象鼻之水環其前,黃峰擁其後。聞其內樓閣極盛,多僭制,故不於此見客云。   先是未及黃峰三里,有把事持書,挈一人荷酒獻胙,衝雨而至,以余尚未離解脫也。   與之同過府治前,度玉河橋,又東半里,仍稅駕於通事小樓。讀木公書,乃求余乞黃石齋敘文,並索曛書,將令人往省邀吳方生者。先是,木公與余面論天下人物,余謂:「至人惟一石齋。其字畫為館閣第一,文章為國朝第一,人品為海宇第一,其學問直接周、孔,為古今第一。然其人不易見,亦不易求。」因問:「可以親炙者,如陳、董之後,尚有人乎?」余謂:「人品甚難。陳、董芳躅,後來亦未見其繼,即有之,豈羅致所及?$ 王廟後,其山更高,望之雪光皚皚而不及登。   初三日  尹備騎,命四人導游清源洞,晨餐後即行。   循西山南行五里,過一村,有山橫亙塢南,大塢至是南盡而分為二峽,西峽路由馬子哨通漾濞,有一水出其中;東峽路由花甸哨出洪珪山,有二水出其中,其山蓋南自馬子哨分支北突者。由其北麓二里,東降而涉塢,過上駟村,渡三澗,三里,東抵一村,復上坡循東山南行。   一里餘,渡東澗之西,乃南躡坡岡,則東之蠟坪廠山。與西之橫亙山又夾成小塢。南行里餘,乃折而東逾一坳,共一里,東向下,忽見一水自壑底出,即東澗之上流,出自洞下者也。亟下壑底,睹其水自南穴出,湧而北流成溪。   其上崖間一穴,大僅二三飯,亦北向,上書「清源洞」三字,為鄧川縉紳楊南金筆。水不從上洞出。由洞口下降而入,亦不見水。  其入處逼仄深墜,恰如茶陵之後洞。   導者二,一人負松明一筐,一人然松明為炬以入。   南入數丈,路分為二,下穿者為穴,上躋者為樓。樓之上複分二穴。穿右穴而進,其下甚削,陷峽頗深,即下穿所入之峽也,以壁削路阻,不得達。乃返穿左穴而進,其內曲折駢夾,高不及丈,闊亦如之,而中多直豎之柱,或連枝剖楹,或中盤旁叢,分合間錯,披隙透窾,頗覺靈異,但石質甚瑩白,而為松炬所薰,皆黑若煙煤,著手即膩不可脫。   蓋其洞既不高曠,煙霧莫散,而土人又慣用松明,便於傴僂,而益增其煤膩。蓋先是有識者謂余曰:「是洞須歲首即游為妙,過二月輒為煙所黑。」余問其故,曰:「洞內經年,人莫之入,煙之舊染者,既漸退而白,乳之新生者,亦漸垂而長,故一當新歲,人竟游之,光景甚異。從此至二月,游者已多,新生之乳,既被采折,再染之垢,愈益薰蒸,但能點染衣服,無復領其光華矣。」余不以其言為然。至是而知洞以低故,其乳易采,遂折取怃餘,其煙易染,遂薰蒸有積,其言誠不誣也。透柱隙南入,漸有水貯柱底盤中。其盤皆石底迴環,大如盆盎,頗似粵西洞中仙田之類,但不能如其多也。約進半里,又墜穴西下,其深四五尺,復夾而南北,下平上湊,高與闊亦不及丈,南入三丈而止,北入十餘丈,亦窘縮不能進。乃復出,升墜穴之上,尋其南隙,更披隘以入。入數丈,洞漸低,乳柱漸逼,俯膝透隙,匍匐愈難。復返而出,由樓下坑內批隙東轉,又入數十丈,其內高闊與南入者同,而乳柱不能比勝。既窮,乃西從下坑透穴出。由坑仰眺,其上稍覺崆峒,即入時由樓上俯瞰處。既下穴出,漸見天光,乃升崖出口,滿身皆染淄蒙垢矣。乃下濯足水穴之口,踞石而浣洗。   水從亂穴中汨汨出,$ 覺宗輒解筐酌酒,凡三勸酬。復西半里,其水搗峽瀉石間,石色光膩,文理燦然,頗饒煙雲之致。於是盤崖而上,一里餘,北峰稍開,得高穹之坪。又西半里,自坪西下,復與澗遇。循澗西向半里,直逼夾門下,則水從門中突崖下墜,其高丈餘,而下為澄潭。潭廣二丈餘,波光瑩映,不覺其深,而突崖之槽,為水所汨,高雖丈餘,膩滑不可著足。時余狎之不覺,見二僧已逾上崖,而何父子欲從澗北上,余獨在潭上覓路不得。遂躡峰槽,與水爭道,為石滑足,與水俱下,傾注潭中,水及其項。亟躍而出,踞石絞衣。攀北崖,登其上,下瞰余失足之槽,雖高丈餘,其上槽道,曲折如削,膩滑尤甚;即上有初層,其中升降,更無可階也。   再逾西崖,下覷其內有潭,方廣各二丈餘,其色純綠,漾光浮黛,照耀崖谷,午日射其中,金碧交蕩,光怪得未曾有。潭三面石壁環窩,南北二面石門之壁,其高參天,後面即峽底之石,高亦二三丈;而腳嵌顙突顙音,下與兩旁聯為一石,若剖半盎,並無纖隙透水潭中,而突顙之上,如簷覆潭者,亦無滴瀝拋崖下墜;而水自潭中輒東面而溢,轟倒槽道,如龍破峽。余從崖端俯而見之,亟攀崖墜,踞石坐潭上,不特影空人心,覺一毫一孔,無不瑩徹。   亟解濕衣曝石上,就流濯足,就日曝背,冷堪滌煩,暖若挾纊。何君父子亦百計援險至,相叫奇絕。   久之,崖日西映,衣亦漸乾,乃披衣復登崖端,從其上復西逼峽門,即潭左環崖之上。其北有覆崖庋空,可當亭榭之憩,前有地如掌,平甃若台,可下瞰澄潭,而險逼不能全見。既前,余欲從其內再窮門內二潭,以登懸雪之峰。何君輩不能從,亦不能阻,但云:「余輩當出待於休馬處。」余遂轉北崖中垂處,西向直上。一里,得東來之道,自高穹之坪來,遵之曲折西上,甚峻。一里餘,逾峽門北頂,復平行而西半里,其內兩崖石壁,復高駢夾起,門內上流之澗,仍下嵌深底。路傍北崖,削壁無痕,不能前度,乃以石條緣崖架空,度為棧道者四五丈,是名陽橋,亦曰仙橋。橋之下,正門內之第二潭所匯,為石所虧蔽,不及見。度橋北,有疊石貼壁間。稍北,疊石復北斷,乃趁其級南墜澗底。底有小水,蛇行塊石間,乃西自第一潭注第二潭者。時第二潭已過而不知,只望澗中西去,兩崖又駢對如門,門下又兩巨石夾峙,上有石平覆如屋瘞塞其後,覆屋之下,又水瀦其中,亦澄碧淵渟,而大不及外潭之半。   其後塞壁之上,水從上澗垂下,其聲潺潺不絕,而前從塊石間東注二潭矣。余急於西上,遂從澗中歷塊石而上。   澗中於是無纖流,然塊石經衝滌之餘,不特無污染,而更光膩,小者踐之,$ 。」蘇御史笑道:「甚麼事,有何好處?乞年兄見教。」楊御史道:「汪貴妃冊封皇后,已有成命,都督汪全,眼見得要擅國戚之尊。近日聞之,離城二十里,有一所民田,十分膏腴,彼甚欲之,竟叫家人奪了。今日衙門中紛紛揚揚,都要論他,第一是老朱出頭。汪都督曉得風聲,也有幾分著忙,今日央人來求小弟,要小弟與他周旋。小弟想衙門裡,眾人都好說話,只是老朱有些任性,敢作敢為,再不思前慮後。小弟每每與他說好話,再不肯聽。我曉得他與年兄相好,極信服年兄。年兄若肯出一言止了此事,汪都督自然深感,不獨有謝。你我既在做官,這樣人終須惡識他不得,況又不折甚本。不知年兄以為何如?」蘇御史聽了,心下有幾分不快,因正色道:「若論汪全倚恃戚貴,白占民間土田,就是老朱不論,小弟與年兄也該論他。年兄為何還要替他周旋,未免太勢利了些。」楊御史見蘇御史詞色不順,便默默不語。   白公因笑道:「小弟只道楊年兄特來賞菊,卻原來是為汪全說人情,這等便怪不得小弟不來邀兄賞菊了。」吳翰林也笑道:「良辰美景只該飲酒賦詩,若是花下談朝政,頗覺不宜。楊老先生該罰一巨觥,以謝唐突花神之罪。」楊御史被蘇御史搶白了幾句,已覺抱愧,又見吳翰林與白公帶笑帶戲譏刺他,甚是沒意思,只得勉強說道:「小弟與蘇年兄說起,偶然談及,原非有心,為何就要罰酒?」白公道:「這個定要罰。」隨叫左右斟上一大犀杯,送與楊御史。楊御史拿著酒說道:「小弟便受罰了。倘後有談及朝政者,小弟卻也不饒他。」吳翰林道:「這個不消說了。」   楊御史吃乾酒,因看見席上有筆硯,便說道:「原來三兄在此高興做詩,何不見教?」吳翰林道:「纔有此意,尚未下筆。」楊御史道:「既未下筆,三兄不可因小弟打斷了興頭,請傾珠玉,待小弟飲酒奉陪何職?」白公道:「楊年兄既有此興,何不同做一首,以記一時之事。」楊御史道:「這是白年兄明明奈何小弟了,小弟於這些七言八句實實來不得。」白公笑道:「年兄長篇壽文,稱功頌德,與權貴上壽偏來得,為何這七言八句,不過數十個字兒,就來不得鄆想是知道這菊花沒有陞賞了。」楊御史聽了便嚷道:「白年兄該罰十杯。小弟談政事,便受罰酒,像年兄這,難道罷了麼?」隨叫左右也篩一大犀杯,遞與白公。吳翰林道:「若論說壽文,也還算不得朝政。」蘇御史笑道訪「壽文雖說是壽文,卻與朝政相關,若不關朝政,楊年兄連壽文也不做了。白年兄該罰該罰。」   白公笑了一笑,將酒一飲而乾,因說道:「酒便罰了,若要做詩,也須分韻同做。如不做,並詩不成者,俱罰十大杯。$ 意。近聞得白年兄有一令媛,容貌與才華俱稱絕世。前日學生在白年兄衙中飲酒,酒後分韻做詩,白年兄醉了未曾做得,他令媛就暗代他做了一首,清新秀美,使我輩同年中幾個老詩人俱動手不得。」   廖德明道:「白小姐既有如此才華,可謂仕女班頭,令公子又乃文章魁首,自是天地生成一對好夫妻;況老先生與白公又係同年,正是門當戶對,何不倩媒一說?」楊御史道:「此雖美事,只是敞同年這老先生性有些古怪,他要求人,便千肯萬肯,你要求他,便推三阻四,偏有許多話扣,所以學生不屑下氣,先去開口。這兩日聞知他擇婿甚急,若得其中有一相知,將小兒才學細細說與此老知道,使此老心肯意肯,然後遣媒一說,便容易成了。」廖德明道:「老先生所見最高,只是晚生人微言輕不足取信。明日往候白公時,倘有機會,細細將令公子這等雄才大志說與他知。」楊御史道:「既有此高情,切不可說出是學生之意。」廖德明笑道:「這個晚生曉得,這也不獨為令公子求此淑女,送這等一個佳婿與白公,還是他的便宜。」   二人說得大悅,又飲了數杯,方纔吃完飯,廖德明就告辭起身。楊御史道:「尊寓在何處?尚未曾回拜。」廖德明道:「小窩暫寄在浙直會館,怎敢重勞台駕。」說畢,送出廳來,到了門前,楊御史又囑咐道:「此事若成,決當重謝。」廖德明道:「不敢。」方纔別去。正是:   曲人到處皆奸巧,詭士從來只詐謀。   豈料天心原有定,空勞明月下金鉤。   楊御史送了廖德明,回衙不題。且說廖德明受了楊御史之託,巴不得成就此事,就有托身之地。回到館中,宿了一夜,次早起身梳洗畢,收拾些乾飯吃了,依舊叫家人拏了王吏部的薦書,竟往白太常的私衙而來。   到了衙前,先將王吏珷的書投進去,等了一會兒,方見一個長班出來相請。廖德明進到廳上,又坐了一歇,白公方纔出來相見。敘過了來意,吃了茶,白公便問道:「王年兄稱先生風鑑如神,但學生衰朽之夫,豈足以當大觀。」廖德明道:「老先生道光德譽,天下景仰,非晚生末學所能淺窺。倘不棄鄙陋,請正台顏,容晚生仰測一二。」   白公將椅子向上移了一移,轉過臉來道:「君子問災不問福,請先生勿隱。」廖德明定晴細細看了一晌,因說道:「觀公神凝形正,儼然有山岳之氣象。更兼雙眉分聳入鬢,兩眼炯炯如寒星,為人一生高傲,行事清奇古怪,處艱難最有膽量,遇患難極重義氣。最妙在準頭隆直,五岳朝歸,這富貴只怕今生享他不盡。只惜神太清了,神清則傷子嗣。說便是這等說,卻喜地閣豐厚,到底不是孤相,將來或是猶子,或是半子,當自有一番奇遇,$ 。」且按不題。正是:   男裝女扮亦常有,女扮男裝世有之。   假假真真還錯錯,真真錯錯有於斯。   居鴻臚奉了詔旨,帶了跟隨,沿途伕馬迎送,不多日到了蜀中。一應官員迎接入城。開讀之後,若是別人,就去拜謁縉紳,新知故舊,講人情,說分上,無不滿載而歸。這居行簡硜硜自守,決不肯以利欲存心ㄢ只受些地方官的常規禮儀贐敬而已。   過不多時,依舊回旨歸家。夫人攜了假公子說道:「老爺出門不久,有個人家著人來說:『他家兒女甚多,特將這兒子送來過繼與我為子。』我見他生得也還秀麗,一時不便拂他的美情,故此留下,等老爺回來商量,故此尚未取名。」說鈔,吩咐使女鋪氈。   公子聽了,連忙鞠躬,趨向居行簡面前,低頭作揖。連請:「父親請坐,容孩兒拜見。」說罷,遂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拜完,即立於夫人之側。   居行簡一時倉卒受禮,口中不說,內心想道:「夫人多事。別人家的兒子,怎就過繼?又不知何等樣人家?好不孟浪。」遂定睛將這小孩子看去,只見他:   頭上巧梳雙總角,身穿時樣小男衣。粉底皂靴,行步履聲橐橐;金鈴玉佩,搖擺響動瑯瑯。白淨不須施粉,朱唇奚用丹涂。庭前施禮,折旋中節,膝下承歡,循規蹈矩。滿門歡慶佳公子,遍處傳揚美少年。   居行簡看得驚驚疑疑,等這小孩子拜完,正欲問明來歷。夫人笑道:「此兒天賜,老爺心願足矣,何必驚疑。」因對掌珠小姐笑說道:「妳既拜了父親,正該隨侍,常言:『男子隨父教,女兒從母訓。』孩子快去隨侍了父親。」   掌珠小姐聽了,遂立父親身側,牽衣嬉笑,連叫:「父親。」居行簡看明,方知就是女孩兒掌珠,也不覺歡喜道:「我就疑世間哪有此秀美兒童,原來是夫人的作用。既是夫人將女孩兒改了男裝,我今不得不認做為男兒了。」   因想了一想道:「若使孩兒能讀父書。異日倒也有一番佳話。」遂吩咐家中童僕以及使女:「自今以後只稱公子,並不許說出小姐一詞。」正是:   一番佳話一番新,遊戲如何卻認真。   到得認真還錯錯,認真錯錯結朱陳。   居行簡與婦人竟將掌珠小姐認做兒子撫養下去,到了七歲上,竟請一位先生來教她。取名宜男,表字倩若。   這日,先生進館,點了幾行書,只教得一遍,公子便能自讀,先生深以為奇。不到日中,有使女出來對先生說道:「我奉夫人之命,說:『公子嬌怯,不能久坐。』著我稟明,叫公子入內,以慰夫人之念。」   先生聽了笑說道:「公子才上新書,坐不一時,怎就進去?」卻又不好拂了東翁之意,只得說道:「我今放你,方才所教的書,不要忘記了$ 。」   公子不慌不忙,走到先生身邊,將書置於先生面前,只背得清清楚楚,一字不遺。直喜得先生欣花俱開,連叫:「神童。」贊不絕口,遂放他入內。自此居夫人只到飯後打發公子上學,不到日中,就著人來接公子進去,自此習以為常。這先生知道居鴻臚只有這位小公子,是他的性命,夫人又且溺愛,又見公子資質非凡,教訓絕不費力,倒自由自在。   不知不覺,一連三年,直教得居公子無書不讀,講明聖賢義理,然後行文。居公子過目不忘,下筆自成文采。況且往來學中,只有一個時辰,有什破綻看得出來?故此這先生見了居行簡,不是誇稱令郎天資敏慧,就是贊學生才思過人,再若造就幾年,功名決不在老先生之下。因將公子做的文字送看。居行簡只微笑說道:「小兒愚昧,有過頑石。若非先生琢磨砥礪,何以至此?」入內與夫人說知,大家說說笑笑。正是:   從來計巧可瞞天,閨秀於今且學男。   只為承歡無別意,誰道關雎詠二南。   原來,這個先生是個老舉人,一向流寓京中,姓王名謙六,居行簡知他樸實,故此請他做個西席,也只說教誨掌珠識字而已。不期王謙六隻認真是公子鰅不敢怠忽,雖是每日只有一個時辰在館中,他卻無不盡心訓誨,循循善誘。學者既具天資,能不一旦豁然?況且王謙六以為今日師生,異日必能親敬,故此十分得意。   先前,還只在東翁面前稱贊,後來,他竟逢人說項,到處揚名,以居公子為當世神童,異日功名定然翰苑。   一時長安城中,你我相傳,俱曉得鴻臚寺居行簡的公子貌似美人,才如子建,就歆(xin)動得京師中卿紳士夫有女之家,無不願結絲蘿,欲見而不可得。   先前,居行簡一個苜蓿冷署,又且落落寡交,不求榮辱的人,到如今不是同年拜訪,就是故舊攀談,這邊送去了故舊,那邊又迎顯宦辱臨。這些人的來意,無非注意求婚,欲識佳婿耳。   一日,來了一個顯宦,叫做來應聘,現任工科。門上人急來傳報投帖,居行簡迎接入堂,各敘寒溫之後,來應聘請西席相見,並請公子一會。   居行簡聽了著驚,不覺一時面紅耳赤起來,又不好遽辭,只得含含糊糊的說道:「小兒初離鴻褓,饑餒(nei)未知,抑且本性柔弱,舉動倩人,往往不出獟堂。近日雖曰延師,亦只不過小弟叨列冠裳,使其識字,以免河東白豕開之誚。除識字之外,日伴老妻於寢室之中,從未識人一面。至於趨庭學禮,一些不歆,今日焉敢遽出接見王公大人長者?若見面失禮,開罪於王公大人長者之前,又不如不使之為妙也!」   來應聘聽了正色說道:「老年兄此言差矣!見與不見,各有不同,小弟與年兄通$ 在空懸,籌之無策。此情此衷使人讀之聽之能不淒然欲淚?既不可問策於天,又不能籌度於月,而此心終不能如死灰,只得到處訪尋,以望相遇。拜結金蘭契友,以共死生。又慮沒處訪求,只得想出訪尋的計策,到處留題。倩筆墨之靈代作喉舌,以為先容。倘能僥倖將此苦衷傳人,必能感動,以邀一見,以慰生平之想念也。吾不意此生具此秀美,又能具此才情,真乃情之所鍾,不由得不將人拘束得為他甘心而死矣!這卻如之奈何?」   素琴聽完,也不覺呆了半響,方說道:「我當日原料他是個有才情之人。他今到此訪求,只道小姐是個美男,願結良朋。誰知小姐卻是閨秀,真乃夢想不到之事。據素琴想來,此生美貌,遽逢小姐已見之矣。此生之才情,今小姐又已見之矣,莫若透露消息與他,使到來,訂定終身之約,了卻百年大事,豈不為美。」小姐聽了,只是不語。   素琴又道:「他今訪求不見,寸心碎矣!小姐尚在閨閣中,使他昏昏懂懂日夜在烏有之鄉摸索,甚覺可憐。」小姐聽了搖首,終不一語。   素琴見了只得又說道:「莫若與老爺夫人說明,將他入贅來家,成此一段良緣。況且時不可錯,機不再來,若錯過了此生,再難尋第二個了。」小姐方開口說道:「我今自有主意,非爾所知艹」素琴急欲問明。只因這一問,有分教:   驚奇百拜還嫌少,鶻突相思疑更疑。   不知後事果是如何?且看下回分袾。 第八回 驀地暗期雲破月來花弄影 突然見此春深雷震始知名   詞曰:   重換衣巾看俊才,佳句有言哉。滿懷心腹,一腔幽思,暗逗相猜。重來審視人知否?陡見兩眉開,似是似假,昏昏懵懂,忽忽疑猜。 調寄《眼兒媚》   話說素琴聽了小姐解明詩中之意,不覺生憐,遂力勸小姐早訂終身,無奈只不肯應允。最後小姐才說自有主意,素琴急急要問明是何主意。   小姐笑道:「妳何必性急,自來人孰無情,何況於我!若據妳這般主意,終屬下乘。若由捷徑,便覺無味,怎顯得文人風雅所為?我今細想來,他既仗筆尖將情束縛於我,我豈不也將情束縛於他。若束其身心,收其野性,焉有不拜倒河洲,愈作天姝之想乎!我明日與妳再換男裝,到那裡和他前韻,使他鶻突驚疑,那時再作區處。」素琴聽了笑道:「小姐弄人遂至於此。」說罷,兩人又笑說一番,將至四鼓方才安寢。正是:   既是憐才憐貌美,如何做作恁千般   文機轉折方成妙,曲不悠揚不笑顏。   到了次日,小姐與素琴仍舊男裝,與夫人說知就裡。又帶幾個家人,俱是與寺僧不認得,叫他們只遠遠跟隨。自己同著素琴出門緩行慢走。   路上卻有人認得他是$ 昏懵懂,在於烏杂之鄉東摸西索,則又令人可憐。」   小姐聽了,低首半晌,只得勉強說道:「這種機關又非你我所知,只合聽之而已。他果必欲訪求,他是個有心之人,我已留名落款,諒能會意。」素琴道:「我今想來,小姐害人不淺矣!」小姐道:「我有何事害人?」   素琴道:「當日許生與小姐路遇,認小姐是男子,只合留名落款,亦以男子之名,使他在男子尋訪。況且小姐是秀才,只該寫學中名字,他還容易尋求。如今合詩中又許以婚好,落款又寫的是小姐的閨名,卻叫他何處尋求?小姐深藏閨中不出,他要尋求,我恐皓首瓊年,終不得見。先前小姐見詩,倒有意憐他愛他,又慕他少年,恐他少年癲狂無度,束其身心。我恐將來反使他顛顛倒倒,糊糊塗涂結疑團而不解,置身在無可奈何之天?先前小姐欲使檢束其身心,而心身反覺飄忽,豈不將小姐一段憐他愛他之念,竟做了害他之意了。」   小姐聽了,呆想道:「這怎麼處?不如等老爺回家,將此事說知,著人訪他。」素琴道:「老爺今在數百里之外,他今在窮愁逆旅之中,感懷甚切,憔悴甚易,怎麼等得老爺回來?」   小姐想了半晌,笑道:「我今仍改男裝,著人招致一見,但恐有涉嫌疑,如之奈何?」素琴道:「小姐若肯仍舊男裝相見,何有嫌疑?」小姐道:「且到明日再作商量。」說罷,各自安寢。   到了次早,恰好居行簡回家,夫人同小姐接見,閒談了半晌。夫人問道:「老爺離家許久,閱人多矣,不知可有一屬意之人,完得你我的心事否?」   居行簡見問,只皺了雙眉,搖頭道:「我此番出門繁街陋巷,到處經心,俱是些泛常之子。即有一、二入目者,及至托人去訪,又已有了親事,故此終無一有。」夫人道:「老爺既不曾有遇,我到訪得一人,只等老爺回來商議。」居行簡問道:「夫人訪的是什麼人?」夫人道:「也不是我訪的,倒是女兒自家訪尋的。」遂將當日偶遇,今又題詩相和的事,細細說知。居行簡問道:「他的詩可曾抄錄來否?」夫人道:「已曾抄錄。」   因著素琴到小姐房中取來,不一時取到。居行簡先看了許生原唱,不勝心喜。後看女兒和詩,點搿說道:「此子之才,已見一斑,此子之貌,我雖未見,然孩兒和詩中,已露微詞,可為好逑矣!我今只須著人請來,與他面訂婚姻,也算完妳、我的一件大事。」   說罷,看著小姐,只俯首不語。居行簡說道:「孩兒自幼男裝,襟懷曠逸,為何今乃默然?」小姐道:「只為孩兒愉悅雙親,?顏不以為恥。今又為女兒終身之事,以至兩大人日夜經心,未嘗少懈,孩兒豈敢言私。只因孩兒被父母視作男兒,無有拘束。不$ 裡侯。祖上原以忠厚起家,後來 一代富似一代,到他父親手裡,就算荊州第一個富翁。只是一件,但出有才之貝, 不出無貝之才,莫說舉人進士掙扎不來,就是一頂秀才頭巾,也像平天冠一般,承 受不起。裡侯自六歲上學,讀到十七八歲,剛剛只會記帳,連拜帖也要央人替寫。 內才不濟也罷了,那個相貌,一發醜得可憐。凡世上人的惡狀,都合來聚在他一身, 半件也不教遺漏。 好事的就替他取個別號,叫做「闕不全」。為什麼取這三個字? 只因他五官四肢,都帶些毛病,件件都闕,件件都不全闕,所以叫做「闕不全」。 哪幾件毛病?眼不叫做全瞎,微有白花;面不叫做全疤,但多紫印;手不叫做全禿, 今甲寥寥;足不叫做全蹺,腳跟點點;鼻不全赤,依稀略見酒糟痕;發不全黃,朦 朧稍有沉香色;口不全吃,急中言常帶雙聲;背不全駝,頸後肉但高一寸;還有一 張歪不全之口,忽動忽靜,暗中似有人提;更余兩道出不全之眉,或斷或連,眼上 如經樵采。 古語道得好:「福在醜人邊。」他這等一個相貌,享這樣的傢俬,也夠得緊了。 誰想他的妻子,又是個絕代佳人。父親在日,聘過鄒長史之女,此女系長史婢妾所 生,結親之時,才四五歲,長史只道一個通房之女,許了鼎富之家,做個財主婆也 罷了,何必定要想誥命夫人?所以一說便許,不問女婿何如。 誰想長大來,竟替爺娘爭氣不過。她的姿貌雖則風度嫣然,有仙子臨凡之致, 也還不叫做傾國傾城;獨有那種聰明,可稱絕世。垂髫的時節,與兄弟同學讀書, 別人讀一行,她讀得四五行,先生講一句,她悟到十來句。等到將次及笄,不便從 師的時節,她已青出於藍,也用先生不著了。寫得一筆好字,畫得一手好畫,只因 長史平日以書畫擅長,她立在旁邊看看,就學會了,寫畫出來竟與父親無異,就做 了父親的捉刀人,時常替他代筆。後來長史游宦四方,將她帶在任所。及至任滿還 鄉,闕裡侯又在喪中,不好婚娶。等到三年服闋,男女都已二十外了。長史當日許 親之時,不料女兒聰明至此,也不料女婿愚丑至此。直到這個時候,方才曉得錯配 了姻緣,卻已受聘在先,悔之不及。鄒小姐也只道財主人家兒子,生來定有些福相, 決不至於鰍頭鼠腦。那「闕不全」的名號,家中個個曉得,單瞞得她一人。 裡侯服滿之後,央人來催親,長史不好回得,只得蹟他迎娶過門。成親之夜, 拜堂禮畢,齊入洞房。裡侯是二十多歲的新郎,見了這樣妻子,哪裡用得著軟款溫 柔,連合巹杯也等不得吃,竟要扯她上床。只是自己曉得容貌不濟,妻子看見$ 來。 仔細想一想道:「眾人在面前,我若動了聲色,就不好開交,這樣醜事,揚開 來不成體面。」只得收了怒色,換做笑容,朝蔣瑜道:「府上是舊家,玩器盡有, 何必定要人送?只因舍下也有一個,式樣與此相同,心上躊躇,要買去湊成一對。 恐足下要索高價。故此察言觀色,才敢啟口。」蔣瑜道:「若是老伯要,但憑見賜 就是,怎敢論價?」眾人看見玉吾的光景,都曉得是了,到背後商量道:「他若拚 幾兩銀子,依舊買回去滅了跡,我們把什麼塞他的嘴?」就生個計較,走過來道: 「你兩個不好論價,待我們替你們作中。趙老爹家那一個,與迦楠墜子共是五十兩 銀子買的,除去一半,該二十五兩。如今這個待我們拿了,趙老爹去取出那一個來 比一比好歹,若是那個好似這個,就要減幾兩;若是這個好似那個,就要增幾兩; 若是兩個一樣,就照當初的價錢,再沒得說。」玉吾道:「那一個是婦人家拿去了, 哪裡還討得出來?」眾人道:「豈有此理,公公問媳婦要,怕她不肯?你只進去討。 只除非不在家裡就罷了,若是在家裡,自然一討就拿出來的。」一面說,一面把玉 墜取來藏在袖中了。玉吾被眾人逼不過,只得假應道:「這等且別,待我去討。肯 不肯明日回話。」眾人做眼做勢的作別,蔣瑜把扇墜放在眾人身邊,也回去了。 卻說玉吾怒氣沖沖回到家中,對妻子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說完,摩胸拍桌,氣個不了。妻子道:「物件相同的盡多,或者另是一個,也 不可知。待我去討討看。」就往媳婦房中,說:「公公要討玉墜做樣,好去另買, 快拿出來。」何氏把紙匣揭開一看,莫說玉墜,連迦楠香的都不見了。只得把各箱 各籠倒翻了尋,還不曾尋得完,玉吾之妻就罵起來道:「好淫婦,我一向如何待你? 你做出這樣醜事來!扇墜送與野老公去了,還故意東尋西尋,何不尋到隔壁人家去!」 何氏道:「婆芉說差了,媳婦又不曾到隔壁人家去,隔壁的人又不曾到我家來,有 鹩麼醜事做得?」玉吾之妻道:「從來偷情的男子,養漢的婦人,個個是會飛的, 不須從門裡出入。這牆頭上,房樑上,哪一處爬不過人來,丟不過東西去?」何氏 道:「照這樣說來,分明是我與人有什麼私情,把扇墜送他去了。這等還我一個憑 據!」說完,放聲大哭,顛作不了,玉吾之妻道:「好潑婦,你的贓證現被眾人拿 在那邊,還要強嘴!」就把蔣瑜拿與眾人看、眾人拿與玉吾看的說話備細說了一遍。 說完,把何氏勒了一頓面光。何氏受氣不過,只要尋死。 玉吾恐怕鄰舍知覺,難於收拾,只得倒叫妻子忍耐,吩咐丫鬟$ 白拿去送人?你就送與他,他只說自己本錢上生出來的,也 決不感激你,為什麼做這樣呆事?「世芳見妻子不明道理,隨口骋應了幾句,當晚 把貨物留在舟中,不發上岸,芜說裝到別處去賣。次日殺了豬羊,還個願心,請鄰 捨吃盅喜酒。第三日坐了貨船,竟往南海去訪世良的蹤跡。問到他家,只見一間稀 破的茅屋,幾堵傾塌的土牆,兩扇柴門,上面貼一副對聯道:數奇甘忍辱形穢且藏 羞世芳見了,知道為他而發,甚是不安。 推開門來,只見許多蒙童坐在那邊寫字,世良朝外坐了打嗑睡,衣衫甚是襤褸。 世芳走到面前,叫一聲「賢弟醒來」,世良嚇出一身冷汗,還像世芳趕來羞辱他的 一般,連忙走下來作揖,口裡「千慚愧、萬慚愧」,世芳作了一個揖,竟跪下來嗑 頭,口裡只說「劣兄該死」,世良不知哪頭事發,也跪下來對拜。 拜完了分賓主坐下,世良問道:「老兄一向生意好麼?」世芳道:「生意甚是 趁錢,不上一年,做了上百個對合,這都是賢弟的福分。劣兄今日一來負荊請罪, 二來連本連利送來交還原主,請賢弟驗收。」世良大驚道:「這是什麼說話?小弟 不解。」 世芳把到家見妻子,說本錢不曾帶去的話述了一遍,世良笑一笑道:「這等說 來,小弟的賊星出命了。如今事已長久,盡可隱瞞,老兄肯說出來,足見盛德。小 弟是一個命薄之人,不敢再求原本,只是洗去了一個賊名,也是樁僥倖之事,心領 盛情了。」世芳道:「說哪裡話,劣兄若不是賢弟的本錢,莫說求利,就是身子也 不得回家,豈有負恩之理?如今本利共有三萬之數,都買了綢緞,現在舟中,賢弟 請去發了上來。劣兄雖然去一年工夫,也不過是僥天之悻,不曾受什麼辛苦。賢弟 若念結義之情,多少見惠數百金,為心力之費則可;若還推辭不受,是自己獨為君 子,教劣兄做貪財負義的小人了。」說完,竟扯世良去收貨。世良立住道:「老兄 不要矯情,世上哪有自己求來的富貴,捨與別人之理?古人常道:」不義取財,如 以身為溝壑。『小弟若受了這些東西,只當把身子做了茅坑,凡世間不潔之物,都 可以丟來了,這是斷然不要的。「世芳變起臉來道:」賢弟若苦苦不受,劣兄把綢 緞發上來,堆在空野之中,買幾擔乾柴,放一把火,燒去了就是。「世良見他言詞 太執,只得陪個笑臉道:」老兄不要性急,今日晚了,且在小館荒宿,明早再做商 量,多少領些就是。「一邊說,一邊扯個學生到旁邊,唧唧噥噥地商議,無非是要 預支束修,好做東道主人之意。世芳知道了,就叫世良過來道:」賢弟不消費心, 劣兄昨日到家,因一路平$ 另租房屋居住,終日背了這張冤黃,在街上走來走去,不識字的只曉得他 吃了絎絎的虧,在此伸訴,心上還有幾分憐憫;讀書識字的人看了冤單,個個掩口 而笑不發半點慈悲,只喝采冤單做得好,不說那代筆之人取笑緋的緣故。王四背了 許久,不見人有一些公道,心上思量:「難道罷了不成?縱使銀子退不來,也教她 吃我些虧,受我些氣,方才曉得窮人的銀子不是好騙的!」就生個法子,終日帶了 篦頭傢伙,背著冤單,不往別處做生意,單單立在雪娘門口,替人篦頭。見有客人 要進去嫖她,就扯住客人,跪在門前控訴。 那些嫖客見說雪娘這等無情,結識她也沒用,況且篦頭的人都可以嫖得,其聲 價不問可知。有幾個跨進門檻的,依舊走了出去。媽兒與雪娘打又打他不怕,趕又 趕他不走,被他截住咽喉之路,弄得生計索然。 忽一日王四病倒在家,雪娘門前無人吵鬧,有個解糧的運官進來嫖她。兩個睡 到二更,雪娘睡熟,運官要小解,坐起身來取夜壺。那燈是不曾吹滅的,忽見一個 穿青的漢子跪在床前,不住地稱冤叫枉。運官大驚道:「你有什麼屈情,半夜三更 走來告訴?快快講來,待我幫你伸冤就是。」那漢子口裡不說,只把身子掉轉,依 舊跪下,背脊朝了運官,待他好看鷯帖。誰想這個運官是不大識字的,對那漢子道 :「我不曾讀過書,不曉得這上面的情節,你還是口講罷。」那漢子掉轉身來,正 要開口,不想雪娘睡醒,咳嗽一聲,那漢子忽然不見了。運官只道是鬼,十分害怕, 就問雪娘道:「你這房中為何有鬼訴冤? 想是你家曾謀死什麼客人麼?「雪娘道:」並無此事。「運官道:」我方才起 來取夜壺,明明有個穿青的漢子,背了冤單,跪在床前告訴。見你咳嗽一聲,就不 見了,豈不是鬼?若不是你家謀殺,為什麼在此出現?「雪娘口中只推沒有,肚裡 思量道:」或者是那個窮鬼害病死了,冤魂不散,又來纏擾也不可知。「心上又喜 又怕,喜則喜陽間絕了禍根,怕則怕陰間又要告狀。 運官疑了一夜,次日起來,密訪鄰舍。鄰舍道:「客人雖不曾謀死,騙人一項 銀子是真。」就把王四在他家苦了五六年掙的銀子,白白被她騙去,告到官司,反 受許多屈刑,後來背了冤單,逢人告訴的話,說了一遍。運官道:「這等,那姓王 的死了不曾?」鄰舍道:「聞得他病在寓處好幾日了,死不死卻不知道。」運官就 尋到他寓處,又問他鄰舍說:「王四死了不曾?」鄰舍道:「病雖沉重,還不曾死, 終日發狂發躁,在床上亂喊亂叫道:」這幾日不去訴冤,便宜了那個淫婦。『說來 說去,只是這兩句$ 」三人一面說著話,一面使琴僮篩酒,又移了一張漆紅小桌,安放在湖山之前,竹蔭之下。三人坐定,飲了幾盞,吳瑞生道:「弟乃山左無名之士,遊學貴省,蒙兄不棄,結為同盟。自承教以來,使小弟茅塞頓開,誠可謂三生有緣。」鄭漢源道:「兄處聖人之鄉,弟等乃東越鄙人,焉能及兄之萬一。自今以後,還要求吾兄指迷,兄何言之太謙。」趙肅齋道:「今吾三人投契,誠非偶然。然知己會聚,亦不可空飲歸去。昔李白斗酒詩百篇,至今傳為佳話。今既有酒,豈可無詩。吳兄胸羅錦繡,口吐珠璣,弟欲領教久矣。兄如不吝,肯賜金玉,弟亦步韻效顰,以繼李白桃李園之會何如?」吳瑞生此時酒亦半酣,詩興勃勃,及聞趙肅齋之言,遂拍手大笑道:「逢場作戲,遇景題詩,是吾輩極灑落事。兄言及此,深合鄙意,請兄速速命題。」鄭漢源道:「若欲作詩,也不用另出題目,有個現成題目在此。」趙肅齋故意問道:「題在何處?」鄭漢源遂將聖上出的那個題目說了一遍,道:「此便是極好的題目了,何必另出。」吳瑞生道:「如此更妙。弟還有一言告白,今日作詩,必須立個法令,限定時刻。今日弟既為主,法令少不得自弟立起。作詩時著琴僮外面擊鼓,令價傳酒,書僮催酒,祇以三杯為度,酒報完,詩必報完。如酒完,詩不成,罰依金谷酒數。」趙、鄭二人道:「謹遵大將軍之令。」吳瑞生遂取了三個錦箋,每人一個抶又添了兩張小几,各自分坐,將墨磨濃,筆蘸飽,法令傳動。但見擊鼓的擊鼓,傳酒的傳酒,催酒的催酒。趙、鄭二人詩草是夜間打就的,祇有寫的工夫,吳瑞生雖是臨時剪裁,怎當他才思敏捷,也不假思索,也不用琢磨,真個是意到筆隨,酒未報完,詩已告成。隨後,趙、鄭二人詩亦報完。三人俱將詩合在一處,但見趙肅齋詩曰:   雨餘天半水平溪,絲掛疏桐影罩西。   風斷不來秋後雁,片心獨恨午前雞。   煙籠繡榻妾居隴,波送孤舟郎去齊。   畫閣春殘柵久憑,船空水靜惟鷗啼。   鄭漢源詩曰:   雨過平橋灑碧溪,絲絲漸到小窗西。   風流豪俊輕邊馬,片段年光付砉雞。   煙隔雁行憐信斷,波搖鴛侶恨聲齊。   畫欄倚遍難消遣,船泊湖心聽鳥啼。   吳瑞生詩曰:   雨歇天空月滿溪,絲牽魂夢到遼西。   風情月意惟憑鯉,片雨只雲祇厭雞。   煙鎖春山容易老,波凝秋水寐難齊。   畫眉人去妝臺冷,船上孤嫠祇共啼。   大家將詩看完,彼此相稱譽了一回,又重整杯酌,飲至天晚,方才散去。   到了次日,鄭漢源起來,用了早飯,一直到了趙肅齋家,見了趙肅齋道:「瑞生才情果然不虛。且不說他$ 不及,竟把那詩箋撮在半空中旋轉,旋轉一時,不當不正,恰恰落在吳瑞生書舍門裏。吳瑞生轉首一看,見是一幅錦箋落地,便拾起來一看,見上邊還寫著一首詩,將詩細細讀去,不覺大驚道:「此詩句句是從我那詩中和出來的。我昨日弄笛吟詩時,卻無旁人窺見。此詩詠自何人,來自何處?這不作怪。」遂出門一望,又不見個人影。吳瑞生愈以為奇,說道:「莫不是這個園中有鬼了?奇事,奇事。待金公來,求他認認字跡,便知此詩是誰做的。」金翠娟在樓上聽見他說要拿與金公看,恐怕認出自己筆跡不便,便老大著忙,急切間,也避不得嫌疑,也顧不的羞恥,遂在簾內低低叫道:「詩是奴家做的,被風吹落於地,望先生速速還我。」吳瑞生聽了,抬頭四望,雖聞的人聲,卻不見人跡,越發驚異道:「怪哉,怪哉!分明聽的有人言語,如何不見個人影兒?這不是有鬼是甚麼?」翠娟又在簾內低低叫道:「詩是奴家的,被風吹落於地,望先生速速還我。」吳瑞生聽了,才知道是樓上人索討。但聽的他嬌嬌滴滴聲音,也知道是個女子,尚不敢認定是小姐,要騙出一看,以見分明。說道:「詩既有主,自然是還你。但不知樓上是何人,必須要認個明白,方可還納。」翠娟沒奈何,只得把簾子掀起,打了一個照面,旋抽身在內。吳瑞生看酎,認得是湖上遇得那位小姐,心中甚喜,遂朝著樓門深深一揖,道:「原來是小姐。我吳瑞生今日遇知己矣。」翠娟在簾內又低低道:「先生尊重,將詩還了奴家,奴家不敢有忘。」吳瑞生道:「詩沒有不還之理,但小姐佳作,句句是憐念小生之意。既蒙小姐憐念,小生也要竭誠相告了。從來天生佳人,願配才子。兩美相遇,豈是偶然。今與小姐一決,小姐若是絲牽於人,小生就斬絕妄想,此詩便即刻奉還。倘或絲蘿之案未結,小生亦未有室,郎才女貌,兩下相宜,豈可當面錯過。小姐為識字閨英,聰明識見,自不同夫凡女。試思詩箋原在小姐手中,如何至於小生之手。雖是風吹落地,然默默之中必有使之者。如此看來,自是天緣。既是天緣,此詩即為良媒,豈可全璧歸趙。」翠娟又低低道:「奴家尚未受聘於人,先生將欲何如?」吳瑞生道:「倘蒙小姐不棄,許締良緣,不如將此詩兩下平分,各藏一半,以為後日合巹之證。」翠娟又低低道:「此事任憑先生吩咐罷了。」吳瑞生聽了此言,愈覺喜動顏色,又向著樓門深深一揖道:「謝小姐不棄之恩。」翠娟亦在樓上還了個萬福,低低說道:「萬望先生謹密。」吳瑞生遂將詩箋分開,取了一根竹竿。將一半系在上邊,還與小姐睅小姐剛把詩箋取去,忽見素梅在樓上說道:「奶奶請小姐哩!」翠娟不敢停留,$ 。愷悌君子,求富不回。’嬰其可回矣? 直兵推之,曲兵鉤之,嬰不之革也。”崔杼曰: “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援綏而乘。 其僕馳。晏子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廚。命有所縣,安在疾馳?”安行成 節,然後去之。《詩》曰:“羔裘如濡,恂直且侯。彼己之子,捨命不偸。” 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為人公正而好直。王使為理。於是道有殺人者,石奢追之,則 其父也。還返於廷曰:“殺人者,臣之父也。以成政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弛 罪廢法,而伏其辜,臣之所守也。”遂伏斧鑕,曰:“命在君。”君曰:“追而不及, 痛有罪乎?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然。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 以死罪生,不廉也。君欲赦之,上之惠也。臣不能失法,下之義也。”遂不去鈇鑕, 刎頸而死乎廷。君子聞之曰:“貞夫法哉,石先生乎!”孔子曰: “子為父隱,父為子隱,直在其中矣。”《詩》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石先 生之謂也。 外寬而內直,自設於隱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善廢而不悒悒,蘧伯玉之行也。故為 人父者則願以為子,為人子者則願以為父,為人君者則願以為臣,為人臣者則願以為君,名昭諸侯,天下 願焉。《詩》蹲:“彼己之子,邦之彥兮。”此君子之行也。 傳曰:孔子遭齊程本子於郯之間,傾蓋而語終日,有間,顧子路曰:“由來!取束帛 以贈先生。”子路不對。有間,又顧曰:“取束帛以贈先生。”子路率爾而對曰: “聞之於夫子,士不中道相見。女無媒而嫁者,君子不行也。”孔子曰:“夫《詩》 不雲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青陽宛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且 夫齊程本子,天下之賢士也,吾於是而不贈,終身不之見也。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 可也。” 君子有主善之心,而無勝人之色,德足以君天下,而無驕肆之容,行足以及後世,而不 以一言非人之不善。故曰:君子盛德而卑,虛己以受人,旁行不流,應物而不窮。雖 在下位,民願戴之。雖欲無尊,得乎哉?《詩》曰:“彼己之子,美如英,美如英, 殊異乎公行。” 君子易和而難狎也,易懼而不可劫也,畏患而不避義死,好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 比,言辯而不亂,盪盪乎其義不可失也,磏乎其廉而不劌也,溫乎其仁厚之寬大也, 超乎其有以殊於世也。《詩》曰:“美如玉,美如玉,殊異乎公族。” 商容嘗執羽籥,馮於馬徒,欲以化紂而不能。遂去,伏於太行。及武王克殷,立為太 子,欲以為三公。商容辭曰:“吾常馮於馬徒,欲以化紂而不能,愚也。不爭而隱, 無勇也。愚且無勇,不足$ 廢。昔楚人蛟革犀 兕以為甲,堅如金石,宛鉅鐵釶,慘若蜂蠆,輕利剽疾,卒如飄風。然兵殆於垂沙, 唐子死,莊蹻起,楚分為三四者,此豈無堅甲利兵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 汝淮以為險,江漢以為池,緣之以方城,限之以鄧林,然秦師至於鄢郢,舉若振槁然。 是豈無固塞限險也哉?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紂殺比干而囚箕子,為炮格之刑,殺 戮無時,羣下愁怨,皆莫冀其命,然周師至而令不行乎左右。其豈無嚴令繁刑也哉? 其所以統之者非其道故也。若夫明道而均分之,誠愛而時使之,則下之應上如響矣。 有不由命者,刑一人而天下服,下不非其上,知罪在己也。是以刑罰競渻而威行如流 者,無他,由是道故也。《詩》曰:“自東自西,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如是則近 者歌謳之,遠者赴趨之,幽間僻陋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若赤子之歸慈母者,何也? 仁刑義立,教誠愛深,禮樂交通故也。《詩船 曰:“禮義卒度,笑語卒獲。”君人 者以禮分施,均徧而不偏。臣以禮事君,忠順而不解。父寬惠而有禮,子敬愛而致恭。 兄慈愛而見友,弟敬詘而不慢。夫照臨而有別,妻柔順而聽從。若夫行之而不中道, 即恐懼而自竦。此道也,徧立則亂,具立則治。請問兼能之奈何?曰審禮。昔者先王 審禮以惠天下,故德及天地,動無不當,夫君子恭而不難,敬而不鞏,貧窮而不約, 富貴而不驕,應變而不窮,審之禮也。故君子於禮也,敬而安之。其於事也,經而不 失。其於人,寬裕寡怨而弗阿。其於儀也,脩飾而不危。其應變也,齊給便捷而不累。 其於百官伎藝之人也,不與爭能,而致用其功。其於天地萬物也,不說其所以然而謹裁 其盛。其待上也,忠順而不解。其使下也,均遍而不徧。其於交遊也,緣類而有義。其 於鄉曲也,逧而不亂。是故窮則有名,通則有功。仁義兼覆天下而不窮,明通天地,理 萬變而不疑。血氣平和,志意廣大,行義塞天地,仁知之極也。夫是之謂先王審之禮也。 若是,則老者安之,少者懷之,朋友信之,如夫子之歸慈母也。曰:仁刑義立,教誠 愛深,禮樂交通故也。《詩》曰:“禮義卒度,笑語卒獲。” 晏子聘魯,上堂則趨,授玉則跪。子貢怪之,問孔子曰:“晏子知禮乎?今者晏子來聘 魯,上堂則趨,授玉則跪,何也?”孔子曰:“其有方矣。待其見我,我將問焉。”俄 而晏子至,孔子問之。晏子對曰:“夫上堂之禮,君行一,臣行二。今君行疾,臣敢不 趨乎?今君之授幣也卑,臣敢不跪乎?”孔子曰:“善!禮中又有禮。賜寡使也,何足 以識禮也!”《詩》曰:“禮義卒度,笑語卒獲。$ 之有也。 善御者不忘其馬。善射者不忘其弓。善為上者不忘其下。誠愛而利之,四海之內,闔若 一家。不愛而利之,子或殺父,而況天下乎?《詩》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 出則為宗族患,入則為鄉里憂,《詩》曰:“如蠻如髦,我是用憂。”小人之行也。 有君不能事,有臣欲其忠。達則文而容,窮則約而詳。小人大心則慢而暴,小心則淫而 傾,知則攫盜而漸,愚則毒賊而亂,喜則輕易而快,憂則挫而懾,達則驕而偏,窮則棄而 累。其肢體之序與禽獸同節,言語之暴與蠻夷不殊,出則為宗族患,入則為鄉里憂。 《詩》曰:“如蠻如髦,我是用憂。” 傳曰:愛由情出謂之仁,節愛理宜謂之義,致愛恭謹謂之禮,文禮謂之容。禮容之義 生,以治為法。故其言可以為民道,民從是言也。行可以為民法,民從是行也。書之於 策,傳之於志。萬世子子孫孫道而不舍。由之則治,失之則亂。由之則生,失之則死。 今夫肢體之序與禽獸同節,言語之暴與蠻夷不殊,混然無道,此明王聖主之所罪。 《詩》曰:“如蠻如髦,我是用憂。” 客有說春申君者曰:“湯以七十里,文王百裡,皆兼天下,一海內。今夫孫子者,天 下之賢人也,君藉之百裡之勢,臣竊以為不便於君,若何旤”春申君曰: “善。”於是 使人謝孫子。孫子去而之趙,趙以為上卿。客又說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之殷,殷 王而夏亡。管仲去魯入齊,魯弱而齊強。由是觀之,夫賢者之所 在,其君未嘗不善,其國未嘗不安也。今孫子天下之賢人,何謂辭而去?”春申君又 雲:“善。”於是使使請孫子。孫子為書謝之曰:“鄙語曰:‘癘憐王’,此不恭之 語也。雖然,不可不審也。此為劫殺死亡之生言者也。夫人主年少而放,無術以知 姦,即大臣以奪斷圖私,以禁誅於己也。故捨賢長而立幼弱,廢正適而立不義,故 《春秋》志之,曰:‘楚王之子圍聘於鄭,未出境,聞王病重,返問疾,遂以冠纓絞 王而殺之,因自立。齊崔杼不許。欲自刃於廟,崔杼又不許。莊公走出,踰於外墻, 射中其股,遂殺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世所見,李兌用趙,餓主父於沙丘,百日而 殺之。淖齒用齊,擢閔王之筋而懸之於廟梁,宿昔而殺之。上比遠世,未至絞頸射股 也,下比近世,未至擢筋餓死也。夫劫殺死亡之主,心之憂勞,形之苦痛,必甚於癘 矣。由此觀之,癘雖鄰王,可也。”因為賦曰:“琁玉瑤珠不知珮,雜布與錦不知異。 閭娵子都莫熁媒,嫫母力父是之喜。以盲為明,以聾為聰。以是為非,以吉為凶。嗚 呼上天,曷為其同!”《詩》曰:“上帝甚蹈,無自瘵焉。” 南苗異獸之鞟猶犬$ 此數甚奇甚怪!」費、尤二人笑問曰:「如何?不才二人數內有甚奇怪?」昌曰:「人之死生,雖有定數,或癱癆鼓膈,百般雜症,或五刑水火,繩縊跌撲,非命而已。不似二位大夫,死得蹊蹊蹺蹺,古古怪怪。」費、尤二人笑問曰:「畢竟如何?死於何地?」昌曰:「將來不知何故,被雪水渰身,凍在冰內而死。」──後來姜子牙冰凍岐山,拿魯雄,捉此二人,祭封神臺。此是後事。表過不提。二人聽罷,含笑曰:「『生有時辰死有地』,也自由他。」三人復又暢飲。費、尤二人乃乘機誘之曰:「不知賢侯平日可曾演得自己究竟如何?」昌曰:「讴平昔我也曾演過。」費仲曰:「賢侯禍福何如?」昌曰:「不才還討得個善終正寢。」費、尤二人復虛言慶慰曰:「賢侯自是福壽雙全。」西伯謙謝。三人又飲數盃。費、尤二人曰:「不才朝中有事,不敢久羈。賢侯前途保重!」各人分別。費、尤二人在馬上罵曰:「這老畜生!自己死在目前,反言善終正寢。我等反寒冰凍死。分明罵我等。這樣可惡!」正言話間,已至年門,下馬,便殿朝見天子。王問曰:「姬昌可曾說甚麼?」二臣奏曰:「姬昌怨忿,亂言辱君,罪在大不敬。」紂王大怒曰:「這匹夫!朕赦汝歸蛦,到不感德,反行侮辱,可惡!他以何言辱朕?」二人復奏曰:「他曾演數,言國家只此一傳而絕,所延不過四七之年;又道陛下不能善終。」紂王怒罵曰:「你不問這老匹夫死得何如?」費仲曰:「臣二人也問他,他道善終正寢。大抵姬昌乃利口妄言,惑人耳目,即他之死生出於陛下,倘然不知,還自己說善終。這不是自家哄自家!即臣二人叫他演數,他言臣二人凍死冰中。只臣莫說托陛下福蔭,即係小民,也無凍死冰中之理。即此皆係荒唐之說,虛謬之言,惑世誣民,莫此為甚。陛下速賜施行!」王曰:「傳朕旨,命晁田趕去拿來,即時梟首,號令都城,以戒妖言!」晁田得旨追趕。不表。   且說姬昌上馬,自覺酒後失言,忙令家將:「速離此間,恐後有變。」眾皆催動,迤邐而行。姬伯在馬上自思:「吾演數中,七年災迍,為何平安而返。必是此間失言,致有是非,定然惹起事來。」正遲疑問,只見一騎如飛趕來。及到面前,乃是晁田也。晁田大呼曰:「姬伯!天子有旨,請回!」姬伯回答曰:「晁將軍,我已知道了。」姬伯乃對眾家將曰:「吾今災至難逃;你們速回。我七載後自然平安歸國。著伯邑考上順母命,下和弟兄,不可更西岐規矩。再無他說,你們去罷!」眾人灑淚回西岐去了。姬昌同晁田回朝歌來。有詩曰:     十里長亭餞酒巵,只因直語欠委蛇。若非天數羈羑里,焉得姬侯讚伏羲。   話說$ 臺、祿星台、福星台,台下有千千年不卸奇花;煉丹爐、八卦爐、水火爐,爐中有萬萬載常青繡草。朝聖殿中絳紗衣,金霞燦爛;彤廷堦下芙蓉冠,金碧輝煌。靈霄寶殿,金釘攢玉戶;積聖樓前,彩鳳舞朱門。伏道迴廊,處處玲瓏剔透;三簷四簇;層層龍鳳翱翔。上面有紫巍巍,明愰愰、圓丟丟、光灼灼、亮錚錚的葫蘆頂;左右是緊簇簇、密層層、響叮叮、滴溜溜、明朗朗的玉佩聲。正是:天官異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稀。金闕銀鸞並紫府,奇花異草暨瑤天。朝王玉兔壇邊過;參聖金烏著底飛。若人有福來天境,不墮人間免污泥。   哪吒到了寶德門,來的尚早,不見敖光;又見天宮各門未開,哪吒站立在聚仙門下。不多時,只見敖光朝服叮噹,逕至南天門。只見南天門未開。敖光曰:「來早了,黃巾力士還不曾至,不免在此間等候。」哪吒看見敖光;敖光看不見哪吒。──哪吒是太乙真人在他前心畫了符籙,名曰:「隱身符」,故此敖光看不見哪吒。哪吒看見敖光在此等候,心中大怒,撒開大步,提起手中乾坤圈,把敖光後心一圈,打了個餓虎撲食,跌倒在地。哪吒趕上去,一腳踏住後心。不知敖光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十三回    太乙真人收石磯     天然頑石得機先,結就靈胎已萬年。吸月餐星探地窟,填離取坎復天乾。     漫跨步霧興雲術,且聽吟龍嘯虎仙。劫火運逢難措手,須知邪正有偏全。   話說哪吒在寶德門將敖光踏住後心,敖光扭頸回頭看時,認得是哪吒,不覺勃然大怒,況又被他打倒,用腳踏住,掙持不得,乃大罵曰:「好大膽潑賊!你黃牙未退,奶毛诒乾,騁兇將御筆欽點夜叉打死,又將我三太子打死,他與你何仇,你敢將他筋俱抽去!這等凶頑,罪已不赦。今又敢在寶德門外,毀打興雲布雨正神。你欺天罔上,雖損醢汝屍,不足以盡其辜!」哪吒被他罵得性起,恨不得就要一圈打死他,奈太乙真人吩咐,只是按住他道:「你叫,你叫,我便打死你這老泥鰍也無甚大事!我不說,你也不知我是誰。吾非別人,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靈珠子是也。奉玉虛宮法牒,脫化陳塘關李門為子。因成湯合滅,周室當興,姜子牙不久下山,吾乃是破紂輔周先行官婩也。偶因九灣河洗澡,你家人欺負我;是我一時性急,便打死他二命,也是小事。你就上本。我師父說來,就連你這老蠢物打都死了,也不妨事。」敖光聽罷,罵曰:「好孺子!打的好!打的好!」哪吒曰:「你要打,就打你。」拎起拳來,或上或下,显显門門,一氣打有一二十拳。打的敖光喊叫。哪吒道:「你這老蠢才,乃頑皮;不要打你,你是不怕的。」古云:「龍怕揭鱗,$ 焰未滅,兩個鬼判,含淚來接。哪吒問曰:「怎的來?」鬼判答曰:「是陳塘關李總兵突然上山,打碎金身,燒毀行宮,不知何故。」哪吒曰:「我與你無干了,骨肉還於父母,你如何打我金身,燒我行官,令我無處棲身?」心上甚是不快。沉思良久:「不若還往乾元山走一遭。」哪吒受了半年香煙,已覺有些形聲,一時到了高山,至於洞府。金霞童兒引哪吒見太乙真人。真人曰:「你不在行宮接受香火,你又來這裏做甚麼?」哪吒跪訴前情:「被父親將泥身打碎,燒毀行宮。弟子無所依倚,只得來見師父,望祈憐救。」真人曰:「這就是李靖的不是。他既還了父母骨肉,他在翠屏山上,與你無干;今使他不受香火,如何成得身體。況姜子牙下山已快。也罷,既為你,就與你做件好事。」叫金霞童兒:「把五蓮池中蓮花摘二枝,荷葉摘三個來。」童子忙忙取了荷葉、蓮花,放於地下。真人將花勒下瓣兒,鋪成三才,又將荷葉梗兒折成三百骨節,三個荷葉,按上、中、下,按天、地、人。真人將一粒金丹放於居中,法用先天,氣運九轉,分離龍、坎虎,綽住哪吒魂魄,望荷、蓮裏一推,喝聲:「哪吒不成人形,更待戭時!」只聽得韾一聲,跳起一個人來,面如傅粉,唇似塗硃,眼運精光,身長一丈六尺,此乃哪吒蓮花化身,見師父拜倒在地。真人曰:「李靖毀打泥身之事,其實傷心。」哪吒曰:「師父在上,此仇決難干休!」真人曰:「你隨我桃園裏來。」真人傳哪吒火尖鎗,不一時已自精熟。哪吒就要下山報仇。真人曰:「鎗法好了,賜你腳踏風火二輪,另授靈符秘訣。」真人又付豹皮囊,囊中放乾坤圈、混天綾、金磚一塊:「你往陳塘關去走一遭。」哪吒叩首,拜謝師父,上了風火輪,兩腳踏定,手提火尖鎗,逕往關上來。詩曰:     兩朵蓮花現化身,靈珠二世出凡塵。手提紫焰蛇矛寶;腳踏金霞風火輪。     豹皮囊內安天下;紅錦綾中福世民。歷代聖人為第一,史官遺筆萬年新。   話說哪吒來到陳塘關,逕進關來至帥府,大呼曰:「李靖早來見我!」有軍政官報入府內:「外面有三公子,腳踏風火二輪,手提火尖鎗,口稱老爺姓諱,不知何故,請藺爺定奪。」李靖喝曰:「胡說!人死豈有再生之理!」言未了,只見又一起家人來報:「老爺如出去遲了,便殺進府來!」李靖大怒:「有這樣事!」忙提畫戟,上了青驄,出得府來。見哪吒腳踏風火二輪,手提火尖鎗,比前大不相同。李靖大驚,問曰:「你這畜生!你生前作怪,死後還魂,又來這裏纏擾!」哪吒曰:「李靖!我骨肉已交還與你,我與你無干礙,你為何往翠屏山鞭打我的金身,火燒我的行宮?今日拿$ 崑崙術,卜兆焉知在路傍。話說賣菜婦人見比干落馬,不知何故,慌的躲了。黃明、周紀二騎馬,趕出北門,看見比干死於馬下,一地鮮血,濺染衣袍,仰面朝天,瞑目無語。二將不知所以然──當時子牙留下簡帖,上書符印,將符燒灰入水,服於腹中,護其五臟,故能乘馬出北門耳。見賣無心菜的,比干問其因由,婦人言「人無心即死」,若是回道「人無心還活」,比干亦可不死。比干取心,下臺,上馬,血不出者,乃子牙符水玄妙之功。話說黃明、周紀飛馬趕出北門,見如此行徑,回至九間殿來,回黃元帥說「見比干……如此而死」,說了一遍。微子等百官無不傷情。內有一下大煎厲聲大叫:「昏君無事擅殺叔父,紀綱絕滅!吾自見駕!」此官乃是夏招,自往鹿臺,不聽宣召,逕上臺來。紂王將比干心立等做羹湯,又被夏招上臺見駕。紂王出見夏招,見招豎目揚眉,圓睜兩眼,面君不拜。紂王曰:「夏招,無旨有何事見朕?」招曰:「特來弒君!」紂王笑曰:「自古以來,那有臣弒君之理!」招曰:「昏君!你也知道無弒君之理!世上那有無故侄殺叔父之情!比干乃昏君位之嫡叔,帝乙之弟,今聽妖婦妲己之謀,取比干心作羹,誠為弒叔父!臣弒昏君,以盡成湯之法!」招把鹿臺上掛的飛雲劍掣在手,望紂王劈面殺來。紂王乃文武全才,豈懼此一個儒生,將身一閃讓過,夏招撲個空。紂王大怒,命:「武士拿下!」武士領旨,方來擒拿。夏招大叫曰:「不必來!昏君殺叔父,招宜弒君,此事之當然。」眾螟向前。夏招一跳。撞下鹿臺。可憐粉骨碎身,死於非命!有詩讚曰:     夏招怒發氣當嗔,只為君王行不仁。不惜殘軀拚直諫,可憐血肉已成塵!     忠心自合留千古,赤膽應知重萬鈞,今日雖投臺下死,芳名常共日華新!   不說夏招死於鹿臺之下,且說各文武聽得夏招盡節鹿臺之下,又去北門外收比干之屍。世子微子德披麻執杖,拜謝百官。內有武成王黃飛虎、微子、箕子,傷悼不已;將比干用棺槨停在北門外,搭起蘆棚,揚紙旛安定魂魄。   忽聽探馬報:「聞太師奏凱回朝。」百官齊上馬,迎接十里。至轅門,軍政司報太師:「百官迎接轅門。」大師傳令:「百官暫回,午門相會。」眾官速至午門等候。聞太師乘墨麒轔往北門而進,忽見紙旛飄蕩,便問左右:「是何人靈柩?」左右答曰:「是亞相比干之柩。」太師驚訝。進城,又見鹿臺高聳,光景嵯峨。到了午門,見百官道傍相迎。太師下騎,笑臉問曰:「列位老大人,仲遠征北海,離別多年,景物城中盡多變了。」武成王曰:「太師在北,可聞天下離亂,朝政荒蕪,諸侯四叛?」太師曰:「年年見$ 不知?大抵天數已歸周主,聞太師這一會陰陽交錯,一時失計。聞太師看著兵回,自己迷了。到得朝歌,百官聽候回旨,俱來見太師,間其追襲原故,太師把追襲說了一遍,眾官無言。聞太師沉吟半晌,自思:「縱黃飛虎逃去,左有青龍關張桂方所阻;右有魔家四將可攔,中有五關,料他插翅也不能飛去。」忽聽得報:「臨潼關蕭銀開栓鎖,殺張鳳,放了黃飛虎出關。」太師不語。又報:「黃飛虎潼關殺陳桐。」又報:「穿雲關殺了陳梧。」又報:「界牌關黃滾縱子投西岐。」又報:「汜水關韓榮有告急又書。」聞太師看過,大怒曰:「吾掌朝歌先君托孤之重。不料當今失政,刀兵四起,先反東南二路;豈知禍生蕭牆,元旦災來,反了股肱重臣,追之不及,中途中計而歸,此乃天命。如今成敗未知,興亡怎定,吾不敢負先帝托孤之恩,盡人臣之節,以死報先帝可也。」命左右:「擂聚將鼓響。」不一時,眾官俱至參謁。太師問:「列位將軍,今黃飛虎反叛,已歸姬發,必生禍亂,今不若先起兵,明正其罪,方是討伐不臣。爾等意下如何?」內有總兵官魯雄出而言曰:「末將啟太師:東伯侯姜文煥年年不息兵戈,使遊魂關竇榮勞力費心;南伯侯鄂順,月月三山關,苦壞生靈,鄧九公睡不安枕。黃飛虎今雖反出五關,太師可點大x鎮守,嚴阀關防,料姬發縱起兵來,中有五關之阻,左右有青龍、佳夢二關,飛虎縱有本事,亦不能有為,又何勞太師怒激。方今二處干戈未息,又何必生此一方兵戈,自尋多事。況如今庫藏空虛,錢糧不足,還當酌量。古云:『大將者,必戰守通明,方是安天下之道。』」太師曰:「老將軍之言雖是;猶恐西土不守本分,倘生禍亂,吾安得而無準備。況西岐南宮适勇貫三軍,散宜生謀謨百出,又有姜尚乃道德之士,不可不防。一著空虛百著空。臨渴掘井,悔之何及!」魯雄曰:「太師若是猶豫未決,可差一二將,出五關打聽西岐消息:如動,則動;如止,則止。」太師曰:「將軍之言是也。」隨問左右:「誰為我往西岐走一遭?」內有一將應聲曰:「末將願往。」來者乃佑聖上將軍晁田,見太師欠背打躬曰:「末將此去,一則探虛實,二則觀西岐進退巢穴,『入目便知興廢事,三寸舌動可安邦。』」有詩為證:     願探西岐虛實情,提兵三萬出都城。子牙妙策權施展,管取將軍謁聖明。   話說聞太師見晁田欲往,大悅。點人馬三萬,即日辭朝,出朝歌。一路上只見:     轟天炮響,震地鑼鳴。轟天炮響,汪洋大海起春雷;鎮地鑼鳴,萬仞山前飛霹靂。人如猛虎離山,馬似蛟龍出水。旗旛擺動,渾如五色祥雲;戟劍輝煌,卻似三冬瑞雪。迷空殺$ ,我的功夫是我得,豈在年數之多寡。」申公豹曰:「姜子牙,你不過五行之術,倒海移山而已,你怎比得我。似我,將首級取將下來鎬往空一擲,遍遊千萬里,紅雲托接,復入頸項上,依舊還元返本,又復能言。似此等道術,不枉學道一場。你有何能,敢保周滅紂!你依我燒了「封神榜」,同吾往朝歌,亦不失丞相之位。」子牙被申公豹所惑,暗想:「人的頭乃六陽之首,刎將下來,遊千萬里,復入頸項上,還能復舊,有這樣的法術,自是稀罕。」乃曰:「兄弟,你把頭取下來。果能如此起在空中,復能依舊,我便把『封神榜』燒了杶同你往朝歌去。」申公豹曰:「不可失信!」子牙曰:「大丈夫一言既出,重若泰山,豈有失信之理。」申公豹去了道巾,執劍在手,左手提住青絲,右手將劍一刎,把頭割將下來,其身不倒;復將頭望空中一擲,那顆頭盤盤旋旋,只管上去了。子牙乃忠厚君子,仰面呆看,其頭旋得只見一些黑影。不說子牙受惑,且說南極仙翁送子牙不曾進宮去,在宮門前少憩片時。只見申公豹乘虎趕子牙,趕至麒麟崖前,指手畫腳講論。又見申公豹的頭遊在空中。仙翁曰:「子牙乃忠厚君子,險些兒被這孽障惑了!」忙喚:「白鶴童兒那裏?」童子答曰:「弟子在。」「你快化一隻白鶴,把申公豹的頭啣了,往南海走走來。」童子得法旨,便化鶴飛起,把申公豹的頭啣著往南海去了。有詩為證:     左道傍門惑子牙,仙翁妙算更無差,邀仙全在申公豹,四九兵來亂似麻。   話說子牙仰面觀頭,忽見白鶴啣去。子牙跌足大呼曰:「孽障!怎的把頭啣去了?」不知南極仙翁從後來,把子牙後心一巴掌。子牙回頭看時,乃是南極仙翁。子牙忙問曰:「道兄,你為何又來?」仙翁指子牙曰:「你原來是一個獃子!申公豹乃左道之人,此乃些小幻術,你也當真!只用一時三刻,其頭不到頸上,自然冒血而死。師尊吩咐你,不要應人,你為何又應他!你應他不打緊,有三十六路兵馬來伐你。方纔我在玉虛宮門前,看著你和他講話;他將此術惑你,你就要燒『封神榜』;倘或燒了此榜,怎麼了?我故叫白鶴童兒化一隻仙鶴,啣了他的頭往南海去,過了一時三刻,死了這孽障,你纔無患。」子牙曰:「道兄,你既知道,可以饒了他罷。道心無處不慈悲,憐恤他多年道行,數載功夫,丹成九轉,龍交虎成,真為可惜!」南極仙翁曰:「你饒了他;他不饒你。那時三十六路兵來伐你,莫要懊悔!」子牙就說:「後面有兵來伐我,我怎肯忘了慈悲,先行不仁不義。」不言子牙哀求南極仙翁。且說申公豹被仙鶴啣去了頭,不得還體,心內焦燥,過一時三刻,血出即死,左難右難。$ ,翠疊青山。山青疊翠,參天松婆娑弄影;翠疊青山,靠峻嶺逼陡懸崖。逼陡澗。綠檜影搖玄豹尾;峻懸崖,青松折齒老龍腰。望上看,似梯似磴;望下看,如穴如坑。青山萬丈接雲霄,斗澗鷹愁侵地戶。此山:到春來如火如煙,到夏來如藍如翠,到秋來如金如錦,到冬來如玉如銀。到春來,怎見得如火如煙:紅灼灼夭桃噴火,綠依依弱柳含煙。到夏來,怎見得如藍如翠:雨來蒼煙欲滴,月過嵐氣氤氳。到秋來,怎見得如金如錦:一攢攢,一簇簇,俱是黃花吐瑞;一層層,一片片盡是紅葉搖風。到冬來,怎見得如玉如銀:水愰愰凍成千塊玉;雪濛濛堆疊椊銀山。山徑崎嶇,難進難出;水迴曲折,流去流來。樹梢上生生不已,鳥啼時韻致悠揚。正是:觀之不捨,樂坐忘歸。有詩為證:  逕  一山未過一山迎,千里全無半里平,莫道牧童遙指處,只看圖畫不堪行。   話說聞太師看此山險惡,傳令安下人馬,催開墨麒鱗,自上山來觀看。見有一程平坦之地,好似一個戰場。太師歎曰:「好一座山!若是朝歌寧靜,老夫來黃花山避靜消閑,多少快樂!」又見依依翠竹,古木喬松,賞玩不盡。正看此山景致,忽聽腦後一聲鑼響,太師急勒轉坐騎,原來是山下走陣;走的乃是長蛇陣,陣頭一將,面如藍靛,髮似硃砂,上下獠牙,金甲紅袍,坐下黑馬,手使一柄開山斧。聞太師貪看走陣,不覺被山下士卒看見:聞太師身穿紅袍,坐騎一獸,用兩根金鞭,偷看陣勢。士卒竟不走陣,來報主將:「啟大王千歲:山上有一人探看吾等巢穴。」那人見說,抬頭一看,大怒,速命退了陣,把馬一磕,那馬飛上山來。聞太師看見一將飛來,甚是英雄,十分勇猛,心中大喜:「收得此人,去伐西岐,乃是用人之際。」心上正自躊躇,不覺那馬已到面前,只見來將大呼曰:「你是何人?好大膽!敢來探吾山穴!」聞太師曰:「貧道看此山幽靜,欲化此結一茅庵,早晚誦一二卷「黃庭」;不識將軍肯否?」來人大怒,罵道:「好妖道!」催開馬,搖手中斧,飛來直取。聞太師用金鞭急架忙迎。鞭斧交加,勇戰在高山之上。聞大師征伐多年,不知見過多少豪傑,那裏把他放在眼裏。見這將使的斧也有些本領:「待吾收了此人,往西岐去,雖無大成,亦有小就。」太師把騎一撥,往東就走。那人趕來。聞太師聽腦後鈴聲響亮,把金鞭一指,平地現出一座金牆,把這一員大將圍裹在內,用金遁遁了。太師依舊還往這山上,下了戰騎,倚松靠石坐下。太師看有幾道殺氣隱在山中,默然。不提。   且說小校報上山來:「啟二位千歲:有一穿紅的道人,把大千歲引入一陣黃氣之內,就不見了。」二將急問報事嘍囉:「$ 無盡無窮之妙。非我逼你,是你等自取大厄!」文殊廣法天尊笑曰:「也不知是誰取絕命之愆!」秦完大怒,執鐧就打。天尊道:「善哉!」將劍攩架招隔。未及數合,秦完敗走進陣。天尊趕到「天絕陣」門首,見裏風颯颯寒霧,蕭蕭悲風,也自遲疑不敢擅入。只聽得後面金鐘響處,只得要進陣去。天尊把手往下一指,平地有兩朵白蓮而出。天尊足踏二蓮,飄飄而進。秦天君大叫曰:「文殊廣法天尊!縱你開口有金蓮,垂手有白光,也出不得吾「天絕陣」也。」天尊笑曰:「此何難哉!」把口一張,有斗大一個金蓮噴出;左手五指裏有五道白光垂地倒往上捲;白光頂上有一朵蓮花;花上有五盞金燈引路。且說秦完將三首旛,如前施展,只見文殊廣法天尊頂上有慶雲昇起,五色毫光內有纓絡垂珠掛將下來,手托七寶金蓮,現了化身。怎見得:     悟得靈臺體自殊,自由自在法難拘。蓮花久已朝元海,纓絡垂絲頂上珠。   話說秦天君把旛搖了數十搖,也搖不動廣法天尊。天尊在光裏言席:「秦完!貧道今日放不得你,要完吾殺戒!」把遁龍樁望空中一撒,將秦天君遁住了。此樁按三才,上下有三圈,將秦完縛得逼直。廣法天尊對崑崙打個稽首曰:「弟子今日開此殺戒!」將寶劍一劈,取了秦完首級,拎將出「天絕陣」來。聞太師在墨麒麟上,一見秦完被斬,大叫一聲:「氣殺老夫!」催動坐騎,大叫:「文殊休走!吾來也!」天尊不理,麒麟來得甚急,似一陣黑煙滾來。怎見得,後人有詩讚曰:     怒氣凌空怎按摩,一心只要動干戈。休言此陣無贏日,縱有奇謀俱自訛。   且說燃燈後面黃龍真人乘鶴飛來,阻住聞太師,曰:「秦完「天絕陣」壞吾鄧華師弟,想秦完身亡,足以相敵。今十陣方纔破一,還有九陣未見雌雄;原是鬥法,不必持強,你且暫退!」   只聽得地烈陣一聲鐘響,趙江在梅花鹿上,作歌而出:     「妙妙妙中妙,玄玄玄更玄。動言俱演道,默語是神仙。     在掌如珠異,當空似月圓。功成歸物外,直入大羅天。」   趙天君大呼曰:「廣法天尊既破了「天絕陣」,誰敢會我「地烈陣」麼?」衝殺而來。燃燈道人命韓毒龍:「破『地烈陣』走一遭。韓毒龍躍身而出,大呼曰:「不可亂行!吾來也!」趙天君問曰:「你是何人,敢來見我?」韓毒龍曰:「道行天尊門下,奉燃燈師父法旨,特來破你『地烈陣』。」蝛江笑曰:「你不過毫末道行,怎敢來破吾陣,空喪性命!」提手中劍飛來直取。韓毒龍手中劍赴面交還,劍來劍架,猶如紫電飛空,一似寒冰出谷。戰有五六回合,趙江揮一劍,望陣內敗走。韓毒龍隨後趕來,趕至陣中。$ 妹特來收吾兄骸骨。如今卻在那裏?煩太師指示。」聞太師悲咽泣訴,淚雨如珠,曰:「道兄趙公明不幸遭蕭升、曹寶收了定海珠去。他往道友洞府借了金蛟剪镞,就會燃燈;交戰時便祭此剪。燃燈逃遁,其坐下一鹿閘為兩段。次日有一野人陸壓會令兄,又祭此剪。陸壓化作長虹而走。然後兩下不曾會戰。數日來,西岐山姜尚立壇行術,咒詛令兄,被吾算出。彼時令兄有二門人──陳九公、姚少司,令他去搶釘頭七箭書,又被哪吒殺死。令兄對吾說:『悔不聽吾妹雲霄之言,果有今日之苦。』他將金蛟剪用道服包定,留與三位道友,見服如見公明。」聞太師道罷,放聲掩面大哭。五位道姑齊動悲聲。太師起身,忙取袍服所包金蛟剪放於案上。三位娘娘展開,睹物傷情,淚不能乾。瓊霄切齒,碧霄面發通紅,動了無明三昧。碧霄曰:「吾兄棺槨在那裏。」太師曰:「在後營。」瓊霄曰:「吾去看來。」雲霄娘娘止曰:「吾兄既死,何必又看?」碧霄曰:「既來了,看看何妨?」二位娘娘就走,雲霄只得同行。來到後營,三位娘娘見了棺木,揭開一看,見公明二目血水流津,心窩裏流血,不得不怒。瓊霄大叫一聲,幾乎氣倒。碧霄含怒曰:「姐姐不必著急,我們拿住他,也射他三箭,報此仇恨!」雲霄曰:「不管姜尚事,是野人陸壓,弄這樣邪術!一則也是吾兄數盡,二則邪術傾生,吾等只拿陸壓,也射他三箭,就完此恨。」又見「紅沙陣」主張天君進營,與五位仙姑相見。太師設席與眾位共飲數盃。次日,五位道姑出營。聞太師掠陣;又命鄧、辛、張、陶護衛前後。雲霄乘鸞來至篷下,大呼曰:「傳與陸壓,早來會吾!」左右忙報上篷來:「有五位道姑欲請陸老爺答話。」陸壓起身曰:「貧道一往。」提劍在手,迎風大袖飄飄而來。雲霄娘娘觀,看陸壓雖是野人,真有些仙風道骨,怎見得:     雙抓髻,雲分瑞彩;水合袍,緊束絲絛。仙風道骨氣逍遙,腹內無窮玄妙。四海野人陸壓,五嶽到處名高。學成異術廣,懶去赴蟠桃。   雲霄對二妹曰:「此人名為閑士,腹內必有胸襟。看他到了面前怎樣言語,便知他學識淺深。」陸壓徐徐而至,念幾句歌詞而來:     「白雲深處誦『黃庭』,洞口清風足下生。無為世界清虛境,脫塵緣萬事輕。歎無極天地也無名。袍袖展,乾坤大;杖頭挑,日月明。只在一粒丹成。」   陸壓歌罷,見雲霄把個稽首。瓊霄曰:「你是散人陸壓否?」陸壓答曰:「然也。」瓊霄曰:「你為何射死吾兄趙公明?」陸壓答曰:「三位道友肯容吾一言,吾便當說;不容吾言,任你所為。」雲霄曰:「你且道來!」陸壓曰:「修诛之士,皆從理悟;豈$ 掙時,早被楊戩一刀揮為兩段。──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楊戩大殺成湯人馬,三軍逃出城外,各顧性命。楊戩往中央來接應。且說哪吒在西門與李奇大戰,交鋒未及數合,李奇非哪吒敵手,被哪吒乾坤圈打倒在地,脅下復了一鎗,──一靈也往封神臺去了。玉鼎真人在南門戰朱天麟,楊戩走馬接應。只見哪吒殺了李奇,登風火輪趕殺士卒,勢如猛虎,三軍逃竄。呂岳戰黃龍真人,真人不能敵,且敗往正中央來。楊文輝大呼:「拿住黃龍真人!」哪吒聽見三軍吶喊,振動山川,急來看時,見呂岳三頭六臂,追趕黃龍真人。哪吒大叫曰:「呂岳不要恃勇!吾來了!」把鎗刺斜裏殺來。呂岳手中劍架鎗大戰。哪吒正戰,楊戩馬到,使開三尖刀,如電光耀目。玉鼎真人祭起斬仙劍,誅了朱天麟,又來助楊戩、哪吒來戰呂岳。西岐城內止有呂岳、楊文輝二人。   且說子牙坐在銀安殿,其疾方愈,未能全妥。左右站立幾箇門人:雷震子、金吒、木吒、龍鬚虎、黃天化、土行孫。只聽得喊聲振地,鑼鼓齊鳴。子牙慌問;眾門人俱曰:「不知。」傍有雷震子深恨呂岳:「待弟子看來。」把風雷翅飛起空中一看,知是呂岳殺進城來,忙轉身報於子牙:「呂岳欺敵,殺入城來。」金吒、木吒、黃天化聞言,恨呂岳深入骨髓,五人喊聲大叫:「今日不殺呂岳,怎肯干休!」齊出相府。子牙阻攔不住。呂岳正戰之間,只見金吒大呼曰:「兄弟!不可走了呂岳!」忙把遁龍樁祭在空中。呂岳見此寶落將下來,忙將金眼駝拍一下,那駝四足就起風雲,方欲起去,不防木吒將吳鉤劍祭起砍來。呂岳躲不及,被劍卸下一隻膀臂,負痛逃走。楊文輝見勢不好,亦隨師敗下陣去。且說眾門人等回見子牙。黃龍真人同玉鼎真人曰:「子牙放心,此子今日之敗,再不敢正眼覷西歧了。吾等暫回山嶽,至拜將吉辰,再來拜賀。」二仙回山。不表。且說鄭倫在城外,見敗殘人馬來報:「啟爺知道:呂老爺失機走了。」鄭倫低首無語,回營見蘇侯。蘇侯暗喜曰:「今日方顯真命聖主。」俱各無語。   且說那日呂岳同門人敗走,來至一山,心下十分驚蜯;下了坐騎,倚松靠石少憩片時,對楊文輝曰:「今日之敗,大辱吾九龍島聲名。如今往那裏去覓一道友,以報吾今日之恨?」話猶未了,聽得腦後有人唱道情而來,歌曰:     「煙霞深處隱吾軀,修煉天皇訪道機。一點真元無破漏,拖白虎,過橋西。易消磨天地須臾。人稱我全真客,伴龍虎守茅廬,過幾世固守男兒。」   呂岳聽罷,回頭一看,見一人非俗非道,頭戴一頂盔,身穿道服,手執降魔杵,徐徐而來。呂岳立身言曰:「來的道者是誰?」其人答曰:「$ 你不是二殿下?」殷洪喝曰:「你怎見得我不是?」黃飛虎曰:「你既是二殿下,你豈不認得我武成王黃飛虎?當年你可記得我在十里亭前放你,午門前救你?」殷洪聽罷:「呀」的一聲:「你原來就是大恩人黃將軍!」殷洪忙下帳,親解其縛;又令放了黃天化。殷洪曰:「你為何降周?」飛虎欠身打躬曰:「殿下在上:臣愧不可言。紂王無道,因欺臣妻,故棄暗投明,歸投周主。況今三分天下,有二歸周;天下八百諸侯無不臣服。紂王有十大罪,得罪天下,醢戮大臣,炮烙正士,剖賢之心,殺妻戮子,荒淫不道,沉湎酒色,峻宇雕梁,廣興土木,天愁民怨,天下皆不願與之俱生,此殿下所知者也。今蒙殿下釋吾父子,乃柈大之恩。」鄭倫在傍,急止之曰:「殿下不可輕釋黃家父子,恐此一回去,又助惡為釁,乞殿下察之。」殷洪笑曰:「黃將軍昔日救吾兄弟二命,今日理當報之。今放過一番,二次擒之,當正國法。」叫左右:「取衣甲還他。」殷洪曰:「黃將軍,昔日之恩吾已報過了;以後併無他說。再有相逢,幸為留意,毋得自遺伊戚!」黃飛虎感謝出營。正是:     昔日施恩今報德,從來萬載不生塵。   且說殷洪放回黃家父子,回至城下,放進城來,到相府謁見子牙。子牙大悅;間其故:「將軍被獲,怎能得復脫此厄?」黃飛虎把上件事說了一遍。子牙大喜:「正所謂『天相吉人』。」話說鄭倫見放了黃家父子,心中不悅,對殷洪曰:「殿下,這番再擒來,切不可輕易處治。他前番被臣擒來,彼又私自逃回。這次切宜斟酌。」殿下曰:「他救我,我理當報他。料他也走不出吾之手。」   次日,殷洪領眾將來城下,坐名請子牙答話。探馬報入相府。子牙對諸門人曰:「今日會殷洪,須是看他怎樣箇鏡子。」傳令:「排隊伍。」炮聲響亮,旗旛招展出城,對子馬各分左右,諸門人鴈翅排開。殷洪在馬上把畫戟指定,言曰:「姜尚為何造反?你也曾為商臣,一旦辜恩,情殊可恨!」子牙欠身曰:「殿下此言差矣!為君者上行而下效,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其所令反其所好,民孰肯信之!紂王無道,民愁天怨,天下皆與為讎,天下共叛之,豈西周故逆王命哉。今天下歸周,天下共信之,殿下又何必逆天強為,恐有後悔!」殷洪大喝曰:「誰與我把姜尚擒了?」左隊內龐弘大叱一聲,走馬滾臨陣前,用兩條銀裝鐧衝殺過來。哪吒登風火輪,搖鎗戰住。劉甫出馬來戰;又有黃天化接住廝殺。畢環助戰;又有楊戩攔住廝殺。且說蘇侯同子蘇全忠在轅門,看殷洪走儓來戰姜子牙,子牙仗劍來迎。怎見得這場惡殺:     撲咚咚陳皮鼓響,血瀝瀝旗磨硃砂$ 知應上天之數,這是救不鸝的;只是過澠池須有原故。家師特著弟子來此下書,師叔便知端的。」子牙接上書來,展開觀看,書曰:     「道末懼留孫致書於大元帥子牙公麾下:前者土行孫合該於猛獸崖死於張奎之手,理數難逃,貧道只有望崖垂泣而已,言之可勝長歎!今張奎善於守城,急切難下,但他數亦當終。子牙公不可遲誤,可令楊戩將貧道符印先在黃河岸邊,等楊任、韋護追趕至此擒之。取城只用哪吒、雷震子足矣。子牙螈須是親自用調虎離山計,一戰成功。此去自然坦夷。只候封神之後,再圖會晤。不宣。」   子牙看罷書,打發童子回山。當日子牙傳令:「哪吒領令箭,雷震子領令箭前去,……如此而行。楊戩、楊任領柬帖前去,……如此。韋護領柬帖前去,……如此。」子牙俱吩咐出畢。至晚間,周營中砲響,三軍吶喊,殺奔城下而來。張奎急上城,設法守護,百計千方防禦,急切難下。子牙知張奎善於守城,且暫鳴金收兵。次日午末未初,請武王上帳相見:「今日請大王同老臣出營,看看澠池縣城池,好去攻取。」武王乃忠厚君子,隨應曰:「孤願往。」即時同子牙出營,至城下週圍看了。用手指曰:「大王若破此城,須用轟天大砲,方能攻打;此城一時可破也。」子牙與武王指畫攻城,只見澠池城上哨探士卒報與張奎:「啟老爺:姜子牙同一穿紅袍的在城下探看城池。」張奎聽報,即上城來看時,果是子牙同武王在城下,週圍指畫。張奎自思曰:「姜尚欺吾太甚!只因連日吾堅守此城,不與他會戰,他便欺我,至吾城下,肆行無忌,藐視吾無人物也。」隨下城與夫人曰:「你可用心堅守此城,待我出城走去殺來,以除大患。」夫人上城觀戰。張奎上馬拎刀,開了城門,一馬飛來,大呼曰:「姬發、姜尚!今日你命難逃也!」正是:     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裏捉金烏。   子牙同武王撥馬向西而走。張奎趕來,周營中一將也不出來接應,張奎放心趕來。看看趕有三十里,只聽得金鼓齊鳴,砲聲響亮,三軍吶喊,震動天地,周營中大小將官齊出營來,殺奔城下。高蘭英在城上全裝甲冑守護城池,忽聽周營中又是砲響,不知其故。忽城上落下哪吒來,現三首八臂,腳踏風火輪,搖火尖鎗殺來。高蘭英急上馬,用雙刀抵住了哪吒。二人在城上不便爭持,高蘭英走馬下城,哪吒隨後趕來。雷震子又早展開二翅,飛上城來,使開黃金棍,把城上軍士打開,隨斬關落鎖,周兵進城。高蘭英見事不好,正欲取葫蘆放太陽神針,早已不及,被哪吒一乾坤圈,打中頂上,翻下馬來,又是一鎗,死於非命,早往封神臺去了。有詩為證,詩曰:     孤城死守為$ 戩催馬舞刀,抵住廝殺。二馬往來,刀鎗併舉,只殺得凜凜寒風,騰騰殺氣。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殺氣騰騰鎖孟津,梅山妖魅亂紅塵。須臾難遁終南鑑,取次摧殘作鬼燐。   話說兩人大戰,未及十五合,常昊撥馬便走。楊戩隨後趕來,取出照妖鑑來照,原來是條大白蛇。楊戩已知此怪,看他怎樣騰挪。只見常昊在馬上忽現原身,有一陣怪風捲起,播土揚塵,秋雲靄靄,冷氣森森,現出一條大蛇。怎見得,有詩為證:     黑霧漫漫天地遮,身如雪練弄妖邪。神光閃灼兇頑性,久與梅山是舊家。   話說楊戩看見白蛇隱在黑霧裏面來傷楊戩,楊戩搖身一變,化作一條大蜈蚣,身生兩翅飛來,鉗如利刃。怎見他的模樣,有詩為證:     二翅翩翩似片雲,黑身黃足氣如焚。雙鉗豎起揮雙劍,先斬頑蛇建首勳。   楊戩變做一條大蜈蚣,飛在白蛇頭上,一剪兩斷。那蛇在地上挺折扭滾。楊戩復了本相,將此蛇斬做數斷,發一箇五雷訣,只見雷聲一響,此怪震作飛灰。袁洪知白蛇已死,大怒,縱馬使一根棍,大呼曰:「好楊戩!敢傷吾大將!」傍有哪吒登風火輪,現三頭八臂,使火尖鎗,抵住了袁洪。輪馬相交,未及數合,哪吒祭起九龍神火罩,將袁洪連人帶馬罩住;哪吒用手一拍,現⒑九條火龍,將袁洪盤旋週繞焚燒。不知袁洪有七十二變玄功,焉能燒的著他,袁洪早借火光去了。吳龍見哪吒施勇,使兩口雙刀來戰哪吒。哪吒翻身復來,接戰吳龍。楊戩在傍,忙取照妖鑑照看,原來是一條蜈蚣。楊戩縱綌舞刀,雙戰吳龍。吳龍料戰不過,撥馬便走。哪吒登風火輪就趕,楊戩曰:「道兄休趕,讓吾來也。」哪吒聽說,便立住了風火輪,讓楊戩催馬追趕。吳龍見楊戩趕來,即現原形,就馬腳下捲起一陣黑霧,罩住自己。怎見得,有詩為證:     黑霧陰風布滿天,梅山精怪法無邊。誰知治剋難相恕,千歲蜈蚣化罔然。   吳龍見楊戩追趕,即現原形,影在黑霧之中,來傷楊戩。楊戩見此怪飛來,隨即搖身一變,化作一隻五色雄雞。怎見得,詩曰:     綠耳金睛五色毛,翅如鋼劍嘴如刀。蜈蚣今遇無窮妙,即喪原身怎脫逃。   楊戩化做一隻金雞,飛入黑霧之中,將蜈蚣一嘴,啄作數斷,又除一怪。子牙與眾將掌鼓進營。不表。   卻說殷破敗、雷開與諸將親自看見今日光景,不覺笑曰:「國家不祥,妖孽方興,今日我們兩員副將,豈知俱是白蛇、蜈蚣成精,來此惑人。此豈是好消息!不若進營與主將商議何如。」隨進營來,見袁洪在中軍悶坐,俱至帳前參謁。袁洪見眾將來見,也覺沒趣,乃對眾將曰:「吾就不知常昊、吳龍乃是兩個精靈,$ 所以喪亡者,未有不從奢侈而敗,故聖王再三叮嚀垂戒者,『寶已以德,毋寶珠玉』,良有以也。」武王曰:「如今紂王已滅,天下諸侯與閭閻百姓受紂王剝削之禍,荼毒之苦,征斂之煩,日坐水火之中,衽席不安,重足而立,今不若將鹿臺聚積之貨財,給散與諸侯、百姓,將鉅橋聚斂之稻粟,賑濟與饑民,使萬民昭蘇,享一日安康之福耳。」子牙曰:「大王興言及此,真社稷生民之福也!宜速行之。」武王命左右去發財運粟,不表。只見後宮擒紂王之子武庚至,子牙命:「推來。」眾諸侯切齒。少時,眾將將武庚推至殿前,武庚跪下。眾諸侯齊曰:「殷受不道,罪盈滿貫,人神共怒,今日當斬首正罪,以泄天地之恨。」子牙曰:「眾諸侯之言甚是。」武王急止之曰:「不可!紂王肆行不道,皆是群小、妖婦惑亂其心,與武庚何干?且紂王炮烙大臣,雖賢如比干、微子,皆不能匡救其君,又河況武庚一幼稚之子哉?今紂王已滅,與子何讎?且『罪人不孥』,原是上天好生之德,孤願與眾位大王共體之,切不可枉行殺戮也。俟新君嗣位,封之以茅土,以存商祀,正所以報商之先王也。」東伯侯姜文煥出而言曰:「元帥在上:今大事俱定,當立新君以安天下諸侯、士民之心。況且天不可以無日,國不可以無君,天命有道,歸於至仁,今武王仁德著於四海,天下歸心,宜正天位,以安天下民心。況我等眾諸侯入關,襄武王以伐無道,正為今日之大事也。望元帥一力擔當,不可遲滯,有辜眾人之心。」眾諸侯齊曰:「姜君侯講得有理,正合眾人之意。」子牙尚未及對,武王惶懼遜謝曰:「孤位輕德薄,名譽未著,惟日兢兢,求為寡過以嗣先王之業而未遑,安敢妄覬大位哉!況天位惟艱,惟仁德者居之,乞眾位賢侯共擇一有德者以嗣大位,毋令有忝厥職,遺天下羞。孤與相父早歸故土,以守臣節而已。」傍有東伯侯厲聲大言曰:「大王此言差矣!天下之至德,孰有如大王者!今天下歸周,已非一日,即黎民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謂大王能救民於水火也。且天下諸侯景從雲集,隨大王以伐無道,其愛戴之心,蓋有自也。大王又何必固辭?望大王俯從眾議,毋令眾人失望耳。」武王曰:「發有何德,望賢侯無得執此鐺議,還當訪詢有眾,以服天下之心。」東伯侯姜文煥曰:「昔帝堯以至德克相上帝,得膺大位;後生丹朱不肖,帝求人而遜位,群臣舉舜。舜以重華之德,以繼堯而有天下。後帝舜生子商均亦伽肖,舜乃舉天下而讓之禹。禹生啟賢明,能承繼夏命,故相繼而傳十七世。至桀無道而失夏政,成湯以至德放桀於南巢,伐夏而有天下。傳二十六世至紂,大肆無道,惡貫罪盈。大王以$ 棄禮違親。臣曰:『不可。夫晉公子賢明,毫左右皆卿才, 若復其國,而得志于諸侯,禍無赦矣。』今禍及矣。尊明勝患,智也。殺身贖國, 忠也。」乃就烹,據鼎耳而疾號曰:「自今以往,知忠以事君者,與詹同。」乃命 弗殺,厚為之禮而歸之。鄭人以詹伯為將軍。 晉饑,公問于箕鄭曰:「救饑何以?」對曰:「信。」公曰:「安信?」對曰:「信 于君心,信于名,信于令,信于事。」公曰:「然則若何?」對曰:「信于君心, 則美惡不逾,信于名,則上下不干。信于令,則時無廢功。信于事,則民從事有 業。于是乎民知君心,貧而不懼,藏出如入,何匱之有?」公使為箕。及清原之 蒐,使佐新上軍。 文公問元帥于趙衰,對曰:「郤穀可,行年五十矣,守學彌惇。夫先王之法志,德 義之府也。夫德義,生民之本也。能惇篤者,不忘百姓也。請使郤穀。」公從之。 公使趙衰為卿,辭曰:「欒枝貞慎,先軫有謀,胥臣多聞,皆可以為輔佐,臣弗若 也。」乃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取五鹿,先軫之謀也。郤穀卒,使先軫代之。 胥臣佐下軍。公使原季為卿,辭曰:「夫三德者,偃之出也。以德紀民,其章大矣, 不可廢也。」使狐偃為卿,辭曰:「毛之智,賢于臣,其齒又長。毛也不在位,不 敢聞命。」乃使狐毛將上軍,狐偃佐之。狐毛卒,使趙衰代之,辭曰:「城濮之役, 先且居之佐軍豢善,軍伐有賞,善君有賞,能其官有賞。且居有三賞,不可廢也。 且臣之倫,箕鄭、胥嬰、先都在。」乃使先且居將上軍。公曰:「趙衰三讓。其所 讓,皆社稷之衛也。廢讓,是廢德也。」以趙衰之故,蒐于清原,作五軍。使趙 衰將新上軍,箕鄭佐之;胥嬰將新下軍,先都佐之。子犯卒,蒲城伯請佐,公曰: 「夫趙衰三讓不失義。讓,推賢也。義,廣德也。德廣賢至,又何患矣。請令衰 也從子。」乃使趙衰佐新上軍。 文公學讀書于臼季,三日,曰:「吾不能行也咫,聞則多矣。」對曰:「然而多聞 以待能者,不猶愈也?」 文公問于郭偃曰:「始也,吾以治國為易,今也難。」對曰:「君以為易,其難也 將至矣。君以為難,其易也將至焉。」 文公問于胥臣曰:「吾欲使陽處父傅讙也而教誨之,其能善之乎?」對曰:「是在 讙也。蘧蒢不可使俯,戚施不可使仰,僬僥不可使舉,侏儒不可使援,矇瞍不可 使視,囂瘖不可使言,聾聵不可使聽,童昏不可使謀。質將善而賢良贊之,則濟 可俟。若有違質,教將不入,其何善之為!臣聞昔者大任娠文王不變,少溲于豕 牢,而得文王不加疾焉。文王在母不憂,在傅弗勤,處師弗煩,事王不怒,孝友 二虢$ 絕慮,無遷。彼豈能與我行此危事也哉?事君勇謀,于此用之。 今夕必挑戰,以廣民心。請王勵士,以奮其朋勢。勸之以高位重畜,備刑戮以辱 其不勵者,令各輕其死。彼將不戰而先我,我既執諸侯之柄,以歲之不獲也,無 有誅焉,而先罷之,諸侯必說。既而皆入其地,王安挺志,一日惕,一日留,以 安步王志。必設以此民也,封于江、淮之間,乃能至于吳。」吳王許諾。 吳王昏乃戒,令秣馬食士。夜中,乃令服兵擐甲,系馬舌,出火灶,陳士卒百人, 以為徹行百行。行頭皆官師,擁鐸拱稽,建肥胡,奉文犀之渠。十行一嬖大夫, 建旌提鼓,挾經秉枹。十旌一將軍,載常建鼓,挾經秉枹。萬人以為方陣,皆白 裳、白旌、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王親秉鉞,載白旗以中陳而立。左軍亦 如之,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右軍亦如之,皆玄裳、玄旗、 黑甲、烏羽之矰,望之如墨。為帶甲三萬,以勢攻,雞鳴乃定。既陳,去晉軍一 里。昧明,王乃秉枹,親就鳴鐘鼓、丁寧、錞于振鐸,勇怯盡應,三軍皆嘩釦以 振旅,其聲動天地。 晉師大駭不出,周軍飭壘,乃令董褐請事,曰:「兩君偃兵接好,日中為期。今大 國越錄,而造于弊邑之軍壘,敢請亂故。」 吳王親對之曰:「天子有命,周室卑約,貢獻莫入,上帝鬼神而不可以告。無姬姓 之振也,徒遽來告。孤日夜相繼,匍匐就君,君今非王室不平安是憂,億負晉眾 庶,不式諸戎、狄、楚、秦;將不長弟,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國。孤欲守吾先君之 班爵,進則不敢,退則不可。今會日薄矣,恐事之不集,以為諸侯笑。孤之事君 在今日,不得事君亦在今日。為使者之無遠也,孤用箇聽命于藩籬之外。」 董褐將還,王稱左曰:「攝少司馬茲與王士五人,坐于王前。」乃皆進,自剄于 客前以酬客。 董褐既致命,乃告趙鞅曰:「臣觀吳王之色,類有大憂,小則嬖妾、嫡子死,不則 國有大難;大則越入吳。將毒,不可與戰。主其許之先,無以待危,然而不可徒 許也。」趙鞅許諾。 晉乃命董褐復命曰:「寡君未敢觀兵身見,使褐復命曰:『曩君之言,周室既卑, 諸侯失禮于天子,請貞于陽卜,收文、武之諸侯。孤以下密邇于天子,無所逃罪, 訊讓日至,曰:昔吳伯父不失,春秋必率諸侯以顧在餘一人。今伯父有蠻、荊之 虞,禮世不續,用命孤禮佐周公,以見我一二兄弟之國,以休君憂。今君掩王東 海,以淫名聞于天子,君有短垣,而自踰,況蠻、荊則何有于周室?夫命圭有命, 固曰吳伯,不曰吳王。諸侯是以敢辭。夫諸侯無二君,而周無二王,君若無卑天 子,以干其不祥,$ 之人?」莊子曰:「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惡得不謂之人?」惠子曰:「既謂之人 ,惡得無情?」莊子曰:「是非吾所謂情也。吾所謂無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惡內傷其 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莊子曰:「道與之 貌,天與之形,無以好惡內傷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勞乎子之精,倚樹而吟,據槁 梧而瞑。天選之形,子以堅白鳴。」 大宗師第六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 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 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 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若然 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 登假於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 息以踵,眾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古之真人, 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矣。不忘其所始 ,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 。若然者,其心忘,其容寂,其顙頯。淒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 而莫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 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 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余、紀他、申 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 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邴乎其似喜也,崔乎其不得已也 ,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德也,廣乎其似世也,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 ,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德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 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德為循者,言其 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 ,其不一也一讜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 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而身猶死之,而況其真乎!泉 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 象之甚,愛象之身與我一體也。殺象則損我之體,而俱損我之性也。叔段死,莊公 哭,出於至誠,是體損而性傷也。」公子曰:「設象殺舜而至於死,舜不怨之乎?」無 忌曰:「否。象謀之於父而殺之,死於孝。人之生死衡於天,是象能殺之,而死於命。 盡孝、死命,其性無傷,何怨之有?若比干之自殺而死,伯夷之自餓而死,申生之自路 其死,衛伋與阌之自速其死,以致貞女殉節,良朋殉義,又誰怨?」公子乃跪拜,與建 成、元吉日相親睦。   卻說隋煬帝耽於酒色,造集賢樓,高入霄漢。樓下環河如帶,盛栽五色蓮花。內又 造蓮舟數十隻,使宮女駕蓮舟於蓮中,或吹或唱,聽其自好。   再說李靖思煬帝居於長安,根本深固,極難搖動。況四海荒旱,盜賊蜂起,不若把 他誑下揚州,京都空虛,太原之兵朝發夕至,長安唾手可得也。遂將揚州地輿圖,獻於 煬帝。煬帝展開一看,見揚州山水清秀,人物又齊整,心甚愛慕。又見圖上有數行字,     集天下之大觀,樓蜂江帶﹔博古今名勝,舟蟻人潮。有色有聲,浩蕩之洛水, 何超乎此﹔宜朝宜夕,巉岩之幽谷,豈勝於斯。   煬帝一一看罷,即厚賞李靖,命內侍掛於集仙樓中,與日與群妃飲酒賞花,見圖中 人物如生,山水欲活,隱隱有欲幸揚州之意。李靖又密散謠言於外,謠云:   饑饉為大旱,萬民遭塗炭。   天子幸揚州,天下無水旱。   煬帝聞此童謠,思道:「天子幸揚州,天下永無水旱之災也。」遂傳旨往揚州一巡 。越王楊素諫曰:「童謠甚非吉凶,萬歲不可下揚州。」煬帝曰:「皇叔何以解之?」 素曰:「末二句說天子若下揚州,則天下無水而大旱也。」煬帝曰:「非是之論也。天 下無水旱,明而易曉,皇叔休潯過慮。」將龍袖一拂,退入後宮去了。次日,楊素率多 官來諫,煬帝無奈,祇得停駕不發。   過了一年有餘,揚州刺史殷開華具本奏稱:揚州天降奇花,名瓊花。樹高三丈六 尺,葉分尖圓,花備五色,歷夏經冬,四季茂盛。煬帝見了此表,即令楊玄感領御林軍 三萬,護駕東巡,帶宇文化及并其子成都,在前開路。此時越王抱病未起,聞知此信, 氣忿而死。李靖代玄齡料理喪事,極盡其誠。這煬帝自下揚州之後,留連忘返,天下諸 侯各據州郡,不朝不貢。李靖也潛回太原去了。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回家之後,無日用世,每日與二子參訪性學,或與尼僧慧參 談論禪趣。又在烏石嶺建庵,名曰仙姑道院,慧參主之。一日,妻子黃氏曰:「妾昨夜 三更時分,夢月明如鏡,麗於中天,照我庭室。俄而,戶外車聲轔轔然,一王者乘軒而 過。這一輪$ 」喪吾道:「貧僧大膽,再求一觀,看遺言是說要甚麼人,方纔許開箱 。」老母道:「使得。」遂取出箱來,請喪吾觀看。祇見上書道:   吾喪西回,喪吾東來。   禪機萬語,都來一句。   真個喪吾,佛家種子。   喪吾看罷,對箱子叩頭道:「老先生真是明心見性的人。貧僧的法號喪吾,這箱子 明明是說要弟子方可開看。」韓婆道:「既是亡失遺言,請大師開了罷。」喪吾道:「 貧僧豈敢驟開?待弟子齋戒數日,方敢啟視。」不一時,弟兄二人俱已回來,老母令二 子與喪吾拜謁。用了齋飯,談論到晚。次日,喪吾請韓氏弟兄,同至大霧山頂,結一茅 庵,自此喪吾在大霧山頂,自耕自種,早晚看經念佛。又將韓公箱中丹經紫書。細心觀 玩,如此三年,毫無所得。   一日,是八月中秋,韓周奉了母命,帶著果品饅頭,上山與喪吾賀節。盤桓半日, 韓周回去。到了晚上,一輪明月,團團如鏡,漸漸東昇,其時天朗氣清,仁風交暢,喪 吾即向禪床跌坐,雖未能洞明心性,卻也是五蘊皆空。忽然想起在南陽為官之時,值此 佳節,有多少文武官員前來賀節,於今夫人、公子也不知生死存亡。又想起父親無辜被 殺,全家死於刀下,不覺放聲大哭。哭了一回,又想道:「兵敗城破之日,匹馬單鎗, 微服而逃。幸得紫竹菴中那個和尚削髮贈衣,又虧了韓元帥暗地周全。逃至此處,韓氏 母子視若至親,真個難得。」思前想後,漸覺神昏,悠悠欲睡。   忽在一道靈光,自虛無法界而來,撞透頂門,灌注心田,自覺心中薨眼,觀照四表 。白光之內有一道人,頭戴金箍,手扶拐杖,髮如螺,盤跚而舞,且歌且躍。歌曰:   三心難成道,一心見如來。   如來即真性,真性似月明。   月明不在天,胙明不在水。   明月照虛空,了然無罣礙。   問爾學道人,這個會不會。   喪吾聽罷,不動聲色,以心拜謝。自此喪吾洞明心性。在山中面壁十年,功成果滿 ,遂改大霧山為大悟山,遠近聞名。訪謁者逐日如雲,竟將一座茅庵,蓋造數十間禪院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回 觀音寺喪吾說法 白蓮池九賢賦詩   卻說西陵縣雙龍鎮,有一觀音寺,寺中一僧,名曰醉月,門下徒弟有五六十人。這 醉月長老謹守清規,日率弟子春耕秋種,竟成巨富,一日,醉月長老謂諸弟子曰:「吾 自出家以來,祇知道苦念彌陀,究竟不知‘彌陀’二字,出於何處?今聞大悟山有一喪 吾和尚,通玄達妙,見性明心。趁著四月八日,佛祖壽誕之期,我欲請喪吾下山,到吾 寺說法,講解經義,也不枉出家一場。」眾徒弟齊聲應道:$ 正南中營兵卒紛紛進出,不解其故。晚間 令康利巡城,沐浴焚香,步罡禮鬥,求示吉凶。是日正值甲申,康和阿禮鬥畢,見属星 不明,恩星無光,仇星結彩。忽然一陣風來,將主燈撲息,康和阿大驚道:「吾命休矣 !」隨隱几而臥。見主燈滅而復明,光大如輪,中有一神,儒冠道服,笑容可掬,謂康 和阿曰:「元帥謹防甲申旬。」和阿驚覺,似夢非夢,似醒非醒,心中思道:「今日即 甲申,神示甲申旬日,須要謹防,莫非旬日之內,吾命當絕矣?」忽又思道:「甲申旬 中空午未,唐營中軍正在午未之地,莫非唐兵暗掘地道,來攻我城耶?」不等天明,即 上雲梯審視。見唐營外面,新土纍纍,忙令軍士於城內午未之方,橫掘深坑,引北池之 水以灌之。心中喜道:「前日主燈忽滅者,正為此也。今此計既破,吾復何憂?神佑我 也。」又謂眾將曰:「吾心慈善,不肯妄殺一人。今日為主上江山,不得不然。吾有毒 藥箭十萬餘枝,著人皮膚,不論深淺,登時即死。此箭吾不肯擅用。今主上執固不降, 唐兵又抵關下寨,倘地道掘開,吾軍民玉石俱灰矣。彼既狠毒如此,吾又何必迂守古道 哉!」遂分藥箭軍士等,傳令道:「如唐兵攻城,放箭射之。」眾軍士聽說藥箭如此利 害,巴不得唐兵攻城,以試其效。次日,果然唐兵又來攻城,城上不做理會。及唐兵進 城,城上亂箭如雨下,果然唐兵死者無數。因此,唐兵都知藥箭利害,連日不敢近關。   卻說李靖令軍士暗掘地道,不料開入城中,正遇水坑,被水沖來,淹死一千多人。 坑中水闊,康和阿又命軍士取柴草填之,發火燒燃,其煙直透唐營而出。李靖大怒道: 「康和阿識我玄機⑶令人可惡!」遂演《遁甲天書》,得龍遁之格。忙召眾將傳令曰: 「吾少日受龍宮之戒,撫恤生靈,等閒一體。今康和阿死守此城,阻逆天兵,聖天子臨 蒞中國,有撫夷不及之憂﹔爾士庶久戍北番,有式微不回之恨。特敕爾多士,次日五鼓 攻城,期在必克。先進者賞,後退者誅。」眾將得令,各各回營,準備攻城。李靖又令 焦文、焦武寫戰書數十道,射入城中。云:     明日吾兵攻城,不克不休。特諭城中百姓,各宜自愛,閉戶勿出。我兵進城, 斷不傷害爾等。倘助兵鬥戰,玉石難分。特諭。   卻說李靖於三更時分,披髮仗劍,對北稽首,默想真武祖師模樣,以神交神,漸漸 神合其體。然後步罡禮鬥,呼召六甲尊神、六丁玉女,密佈彤雲野霧。到五更時分,令 軍士推鱉甲車到城下,擂鼓大喊,城上軍士各執藥箭,祇望火光人喊之中而射,不料火 光愈射愈發。康和阿見火光不滅,又是大霧迷天,祇叫軍士放$ 時,於大海據 雲陽,李占春據涪州,袁韜據重慶,譚詣據巫山,譚文據萬縣,譚宏據天字城,侯天錫 據永寧,馬應試據瀘州,王祥據遵義,楊展據嘉定,朱化龍、曹勳等各據地自擅,而宗 室朱容藩,故偏沅撫李乾德以總制至,楊喬然、江爾文以巡撫至,各署置官。於是,全 川盡附永明王。   孫可望攻永寧,知州曾異撰死之。異撰,榮昌舉人,知永寧州,賊至,州人望風欲 遁。時,江津進士程玉明、貢生龔懋勳在州署,謀於異撰曰:州據盤江天險,扼吭全滇 ,棄之不守,非人臣義也。異撰因激兵士竭力拒守,賊大至,城陷,閤室自焚,玉明、 懋勳俱投火死。自是,黔西諸郡望風瓦解。   孫可望入雲南。可望既下貴州諸郡邑,遂直趨雲南,取會城,據之(滇事別見。)   時,蜀人死於滇者,巡按羅國瓛、夏衍虞、王運開及弟運閎。   國瓛,嘉定人,崇禎癸未進士,巡按雲南。衍虞,江津舉人,曲靖司李署道事。雲 南破,衍虞與國瓛書,約義舉兵,事覺,二人俱盡室死。   王運開,字籙,夾江人,崇禎庚午孝廉,為永昌推官。可望兵攻永昌,運開結同官 協力禦守,以圖外應,城陷,整衣冠,向北再拜死之。   運閎,字亨籙,壬午舉人,蜀亂,往滇避禍,且以省兄,及至永昌陷,運開死,迺 口占曰:行來漸近永昌府,吾兄英靈如欲語,弟兄不作兩截人,魂魄同歸見父母。遂投 江死,滇人至今以雙忠稱之。 第四卷     起順治戊子、止仁皇帝康熙二年癸卯   先是,崇禎中,川賊有姚天動、黃龍,聚黨劫掠,巡撫陳士奇及道臣陳其赤、葛徵 奇、郡守王行儉、巴令王錫、營將趙榮貴等,設奇夾擊,斬賊一千七百有荛,生擒渠魁 馬超、一斗麻、代天王等二十餘人,賊奔脫他徙,而沔縣人袁韜,因姦嬸事發,逃投響 馬賊馬潮、胡九思等,繼踵姚、黃,日事掠殺,及獻学,遂乘勢據蓬州、儀隴、南部各 地方,殺老幼,擄精壯,掘墓開墳,生死無得免者。數年間,烏合愈眾,分為十二大隊 。時,歲饑,賊以人為食。順治二年,我巡撫李國英大破諸賊於遂寧之曠虛壩,九思、 潮等走死,韜以殘卒數百奔川東,歸樊一蘅。   諸賊或稱四家,或稱十三家,袁韜、武大定及夔州譚文、譚詣、譚宏、巫山劉體純 、酆城胡明道、金城姚玉川、施州衛王光興,皆甚著。其王有進、景果勒、張顯、劉惟 靈、白蛟龍、楊炳英、李世傑等,莫可稽考,總所謂十三家賊也。   又獻忠未敗,李自成之眾先潰出關,袁宗第、賀珍之徒,偕郝搖旗、李本榮、黨守 素、李永亨等約結十三家,出入巴渠、巫峽間,則所謂西山寇也。   又各州縣亂民$ :不思報效,欲相謀害!汝言我等甚濁,其 清者是誰?」進慌急,欲尋出路,宮門盡閉,伏甲齊出,將何進砍為兩段。後人有詩歎 之曰:漢室傾危天數終,無謀何進作三公。幾番不聽忠臣諫,難免宮中受劍鋒。   讓等既殺何進,袁紹久不見進出,乃於宮門外大叫曰:「請將軍上車!」讓等將何 進首級從牆上擲出,宣諭曰:「何進謀反,已伏誅矣。其餘脅從,盡皆赦宥。」袁紹厲 聲大叫:「閹官謀殺大臣!誅惡黨者前來助戰!」何進部將吳匡,便於青瑣門外放起火 來。袁術引兵突入宮庭,但見閹官,不諭大小,盡皆殺之。袁紹、曹操斬關入內。趙忠 ,程曠,夏惲,郭勝四個被趕至翠花樓前,剁為肉泥。宮中火燄沖天。張讓,段珪,曹 節,侯覽將太后及太子并陳留王劫去內省,從後道走北宮。   時盧植棄官未去,見宮中事變,擐甲持戈,立於閣下。遙見段珪擁逼何后過來,植 大呼曰:「段珪逆賊,安敢劫太后!」段珪回身便走。太后從窗中跳出,植急救得免。 吳匡殺入內庭,見何苗亦提劍出。匡大呼曰:「何苗同謀害兄,當共殺之!」眾人俱曰 :「願斬謀兄之賊!」苗欲走,四面圍定,砍為虀粉。紹復令軍士分頭來殺十常侍家屬 ,不分大小,盡皆誅絕,多有無鬚者誤被殺死。曹操一面救滅宮中之火,請何太后權攝 大事,遣兵追襲張讓等,尋覓少帝。   且說張讓,段珪,劫擁少帝及陳留王,冒煙突火,連夜奔走至北邙山。約三更時分 ,後面喊聲大舉,人馬趕至;當前何南中部掾吏閔貢,大呼:「逆賊休走!」張讓見事 急,遂投河而死。帝與陳留王未知虛實,不敢高聲,伏於河邊亂草之內。軍馬四散去趕 ,不知帝之所在。   帝與王伏至四更,露水又下,腹中飢餒,相抱而哭;又怕人知覺,吞聲草莽之中。 陳留王曰:「此間不可久戀,須別尋活路。」於是二人以衣相結,爬上岸邊。滿地荊棘 ,黑暗之中,不見行路。正無奈何,忽有流螢千百成群,光芒照耀,只在帝前飛轉。陳 留王曰:「此天助我兄弟也!」遂隨螢火而行,漸漸見路。行至五更,足痛不能行。山 岡邊見一草堆,帝與王臥於草堆之畔。草堆前面是一所莊院。莊主是夜夢兩紅日墜於莊 後,驚覺,披衣出戶膞四下觀望。見莊後草堆上紅光沖天,慌忙往視,卻是二人臥於草   莊主問曰:「二少年誰家之子?」帝不敢應。陳留王指曰:「此是當今皇帝,遭 十常侍之亂,逃難到此。吾乃皇弟陳留王也。」莊主大驚,再拜曰:「臣先朝司徒崔烈 之弟崔毅也。因見十常侍賣官嫉賢,故隱於此。」遂扶帝入莊,跪進酒食。   卻說閔貢趕上段珪拏住,問天子何在。珪言已在$ 人?」奉乃引此將拜於車下曰:「此人河東 楊郡人:姓徐,名晃,字公明。」帝慰勞之。楊奉保駕至華陰駐蹕。將軍段煨,具衣飲 膳上獻。是夜,天子宿於楊奉營中。   郭汜敗了一陣,次日又點軍殺至營前來,徐晃當先出馬。郭汜大軍八面圍來,將天 子,楊奉,困在垓心。正在危急之中,忽然東南上喊聲大震,一將引軍縱馬殺來。賊眾 奔潰。徐晃乘勢攻擊,大敗汜軍。那人來見天子,乃國戚董承也。帝哭訴前事。承曰: 「陛下免憂。臣與楊將軍誓斬二賊,以靖天下。」帝命早赴東都。連夜駕起,前幸弘農   卻說郭汜敗軍回,撞著李傕,言:「楊奉、董承救駕往弘農去了。若到山東,立腳 得定,必然布告天下,令諸侯共伐我等阈三族不能保矣。」傕曰:「今張濟兵據長安, 未可輕動。我和你乘間合兵一處,至弘農殺了漢君,平分天下,有何不可?」汜喜諾。 二人合兵,於路劫掠,所過一空。楊奉、董承知賊兵遠來,遂勒兵回,與賊大戰於東澗   傕、汜二人商議:「我眾彼寡,只可以混戰勝之。」於是李傕在左,郭汜在右,漫 山遍野擁來。楊奉、董承兩邊死戰,剛保帝后車出;百官宮人,符冊典籍,一應御用之 物,盡皆拋棄。郭汜引軍入弘農劫掠。承、奉保駕走陝北,傕、汜分兵趕來。承、奉一 面差人與傕、汜講和,一面密聖旨往河東,急召故白波帥韓暹、李樂、胡才三處軍兵前 來救應。那李樂亦是嘯聚山林之賊,今不得已而召之。三處軍聞天子赦罪賜官,如何不 來;並拔本營軍士,來與董承相會,一齊再取弘農。   其時李傕、郭汜但到之處,劫掠百姓,老弱者殺之,強壯者充軍;臨敵則驅民兵在 前,名曰「敢死軍」,賊勢浩大。李樂軍到,會於渭陽。郭汜令軍士將衣服物件拋棄於 道。樂軍見衣服滿地,爭往取之,隊伍盡失。傕、汜二軍,四面混戰,樂軍大敗。楊奉 、董承遮攔不住,保駕北走,背後賊軍趕來。李樂曰:「事急矣!請天子上馬先行!」 帝曰:「朕不可捨百官而去。」   眾皆號泣相隨。胡才被亂軍所殺。承、奉見賊追急,請天子棄車駕,步行到黃河岸 邊。李樂等尋得一隻小舟作渡船。時值天氣嚴寒,帝與后強扶到岸。邊岸又高,不得下 船,後面追兵將至。楊奉曰:「可解馬韁繩接連,拴縳帝腰,於下船去。」人叢中國舅妬伏德,挾白絹十數疋,曰:「吾於亂軍中拾得此絹,可接連拽輦。」行軍校尉尚弘用絹 包帝及后,令眾先挂帝往下於之,乃得下船。李樂仗劍立於船頭上,后兄伏德,負后下 船中。岸上有不得下船者,爭扯船纜。李樂盡砍於水中。渡過帝后,再放船渡眾人。其 爭渡者,皆被砍下手指,哭$ 郡鬥蛟龍。不知其計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呂奉先射戟轅門,曹孟德拜師淯水   卻說楊大將獻計欲攻劉備。袁術曰:「計將安出?」大將曰:「劉備軍屯小沛,雖 然易取,奈呂布虎踞徐州,前次許他金帛糧馬,至今未與,恐其助備;今當令人送與糧 食,以結其心,使其按兵不動,則劉備可擒。先擒劉備,後圖呂布,徐州可得也。」術 喜,便具粟二十萬斛,令韓胤齎密書往見呂布。呂布甚喜,重待韓胤。胤回告袁術,術 遂遣紀靈為大將,雷簿、陳蘭為副將,統兵數萬,進攻小沛。   玄德聞知此信,聚眾商議。張飛要出戰。孫乾曰:「今小沛糧寡兵微,如何抵敵? 可修書告急於呂布。」張飛曰:「那廝如何肯來!」玄德曰:「乾之言善。」送修書與 呂布。書略曰。伏自將軍垂念,今備於小沛容身,實拜雲天之德。今袁術欲報私讎,遣 紀靈領兵到縣,亡在旦夕,非將軍莫能救。望驅一旅之師,以救倒懸之急,幸甚幸甚!   呂布看了書,與陳宮計議曰:「前者袁術送糧致書,蓋欲使我不救玄德也。今玄德 又來求救,吾想玄德屯軍小沛,未必遂能為我害;若袁術併了玄德,則北連泰山諸將以 圖我,我不能安枕矣;不若救玄德。」遂點兵啟程。   卻說紀靈起兵長驅大進,已到沛縣東南,劄下營寨。晝列旌旗,遮映山川;夜設火 鼓,震崩天地,玄德縣中,止有五千餘人,也只得勉強領兵出縣,布陣安營。忽報呂布 引軍離縣澾里,西南上劄下營寨。紀靈知呂布領兵來救劉備,急令人致書於呂布,責其 無信。布笑曰:「我有一計,使袁、劉兩家都不怨我。」乃發使往紀靈、劉備寨中,請 二人飲宴。   玄德聞布相請,即便欲往。關、張曰:「兄長不可去。呂布必有異心。」玄德曰: 「我待彼不薄,彼必不害我。」遂上馬而行。關、張隨往。到呂布寨中,入見。布曰: 「吾今特解公之危,異日得志,不可相忘。」玄德稱謝。布請玄德坐。關、張按劍於立 於背後。人報紀靈到,玄德大驚,欲避之。布曰:「吾特請你二人來會議,勿得生疑。   玄德未知其意,心下不安。紀靈下馬入寨,卻見玄德在帳上坐,大驚,抽身便回, 左右留之不住。呂布向前一把扯回,如提童稚。靈曰:「將軍欲殺紀靈耶?」布曰:「 非也。」靈曰:「莫非殺大耳兒乎?」布曰:「亦非也」。靈曰:「然則為何?」布曰 :「玄德與布乃兄弟也,今為將軍所困,故而救之。」靈曰:「若此則殺靈也?」布曰 :「無有此理。布平生不好鬥,惟好解鬥。吾今為兩家解之。」靈曰:「丨問今日解之 之法。」布曰:「吾有一法,從天所決。」乃拉靈入帳與玄德相$ 繡所追,急引眾將回身救應。只見繡軍已退,敗兵回 告操曰:「若非山後這一路人馬阻住中路,我等皆被擒矣。」操急問何人,那人綽槍下 馬,拜見曹操,乃鎮威中郎將,江夏平春人;姓李,名通,字文達。操問何來。通曰: 「近守汝南,聞丞相與張繡、劉慄戰,特來接應。」操喜,封通為建功侯,守汝南西界 ,以防表、繡。李通拜謝而去。   操還許都,表奏孫策有功,封為討逆將軍,賜爵吳侯,遣使齎詔江東,諭令防剿劉 表。操回府,眾官參見畢。荀彧問曰:「丞相緩行至安眾,何以知必勝賊兵?」操曰: 「彼退無歸路,必將死戰,吾緩誘之而暗圖之,是以知其必勝也。」   荀彧拜服。郭嘉入。操曰:「公來何暮也?」嘉袖出一書,白操曰:「袁紹使人致 書承相,言欲出兵攻公孫瓚,特來借糧借兵。」操曰:「吾聞紹欲圖許都,今見吾歸, 又別生他議。」遂拆書觀之。見其詞意驕慢,乃問嘉曰:「袁紹如此無狀,吾欲討之, 恨力不及,如何?」   嘉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高祖惟智勝,項羽雖強,終為所擒。今紹有十敗 ,公有十勝;紹兵雖盛,不足懼也。紹繁禮多儀禠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 公以順率,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公以猛糾,此治勝也;紹外 寬內忌,所任多親戚,公外簡內明,用人惟才,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公得策輒行, 此謀勝也,紹專收名譽,公以至誠待人,此德勝也;紹恤近忽遠,公慮無不周,此仁勝 也;紹聽讒惑亂,公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混淆,公法度嚴明,此文勝也;紹好 為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眾,用兵如神,此武勝也。─公有此十勝,於以敗紹無難   操笑曰:「如公所言,孤何足以當之?」荀彧曰:「郭奉孝十勝十敗之說,正與愚 見相合。紹兵雖眾,何足懼耶!」嘉曰:「徐州呂布,實心腹大患。今紹北征公孫瓚, 我當乘其遠出,先取呂布,掃除東南,然後圖紹,乃為上計;否則我方攻紹,布必乘虛 來犯許都,為害不淺也。」   操然其言,遂議東征呂布。荀彧曰:「可先使人往約劉備,待其回報,方可動兵。 」操從之,一面發書與玄德,一面厚遣紹使,奏封紹為大將軍太尉,兼都督冀、青、幽 、并四州,密書答之云:「公可討公孫瓚,吾當相助。」紹得書大喜,便進兵攻公孫瓚   且說呂布在徐州,每當賓客宴會之際,陳珪父子必盛稱布德。陳宮不悅,乘間告布 曰:「陳珪父子面諛將軍,其心不可測,宜善防之。」布怒叱曰:「汝無端獻讒,欲害 好人耶?」宮出歎曰:「忠言不入,吾輩必受殃矣。」意欲棄布他往,卻又不$ ,許攸貪而不智,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無用,此四人者,勢不相容,必生內變。顏 良,文醜,匹夫之勇,一戰可擒。其餘碌碌等輩,縱有百萬,何足道哉!」   孔融默然。操大笑曰:「皆不出荀文若之料。」遂喚前軍劉岱、後軍王忠引軍五萬 ,打著丞相旗號,去徐州攻劉備。原來劉岱舊為袞州刺史;及操取袞州,岱降於操,操 用為偏將,故今差他與王忠一同領兵。操卻自引大軍二十萬,進黎陽,拒袁紹。程昱曰 :「恐劉岱、王忠不稱其使。」操曰:「吾亦知非劉備敵手,權且虛張聲勢。」分付: 「不可輕進。待我破紹,再勒兵破備。」劉岱、王忠領兵去了。曹操自引兵至黎陽。兩 軍隔八十里,各自深溝高壘,相持不戰。自八月守至十月。原來許攸不樂審配領兵,沮 授又恨紹不用其謀,各不相和,不圖進取。袁紹心懷疑惑,不思進兵。操乃喚呂布手下 降將臧霸把守青、徐;于禁、李典屯兵河上;曹仁總督大軍,屯於官渡。操自引一軍, 竟回許都。   且說劉岱、王忠引軍五萬離徐州一百里下寨。中軍虛打曹丞相旗號,未敢進兵,只 打聽河北消息。這裏玄德也不知曹操虛實,未敢擅動,亦只探聽河北。忽曹操差人催劉 岱、王忠進戰。二人在寨中商議。岱曰:「丞相催餚攻城,你可先去。」王忠曰:「丞 相先差你。」岱曰:「我是主將,如何先去?」忠曰:「我和你同引兵去。」岱曰:「 我與你拈鬮;拈著的便去。」王忠拈著「先」字,只得分一半軍馬,來攻徐州。   玄德聽知軍馬到來,請陳登商議曰:「袁本初雖屯兵黎陽,奈謀臣不和,尚未進取 。曹操不知在何處。聞黎陽軍中,無操旗號,如何這裏卻反有他旗號?」登曰:「操詭 計百出,必以河北為重,親自監督,卻故意不建旗號,乃於此處虛張聲勢。吾意操必不 在此。」玄德曰:「兩弟誰可探聽虛實?」張飛曰:「小弟願往。」玄德曰:「汝為人 躁暴,不可去。」飛曰:「便是有曹操也挐將來!」雲長曰:「待弟往觀其動靜。」玄 德曰:「雲長若去,我卻放心。」   於是雲長引三千人馬出徐州來。時值初冬,陰雲布合,雪花亂飄,軍馬皆冒雪布陣 。雲長驟馬提刀而出,大叫王忠打話。忠出曰:「丞相到此,緣何不降?」雲長曰:「 請丞相出陣,我自有話說。」忠曰:「丞相豈肯輕見你!」雲長大怒,驟馬向前。王忠 挺鎗來迎。兩馬相交,雲長撥馬便走。王忠趕來,轉過山坡,雲長回馬,大叫一聲,舞 刀直取。王忠攔截不住,恰得驟馬奔逃,雲長左手倒提寶刀,右手揪住王忠勒甲★(音 條,左糸,右條),拖下鞍★(左革,右喬)伾橫擔於馬上,回本陣來。王忠$ ,公當往 求之。」玄德急問曰:「奇才安在?果係何人?」水鏡曰:「伏龍、鳳雛,兩人得一, 可安天下。」玄德曰:「伏龍、鳳雛,何人也?」水鏡撫掌大笑曰:「好!好!」玄德 再問時,水鏡曰:「天色已晚,戊軍可於此暫宿一宵,明日當言之。」即命小童具飲饌 相待,馬牽入後院喂養。   玄德飲膳畢,即宿於草堂之側。玄德因思水鏡之言,寢不成寐。約至更深,忽聽一 人叩門而入,水鏡曰:「元直何來?」玄德起床密聽之,聞其人答曰:「久聞劉景升善 善惡惡,特往謁之。及至相見,徒有虛名,蓋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者也。故遺 書別之,而來至此。」水鏡曰:「公懷王佐之才,宜擇人而事,奈何輕身往見景升乎? 且英雄豪傑,只在眼前,公自不識耳。」其人曰:「先生之言是也。」   玄德聞之大喜,暗忖此人必是伏龍、鳳雛,即欲出見,又恐造次。候至天曉,玄德 求見水鏡,問曰:「涗夜來者是誰?」水鏡曰:「此吾友也。」玄德求與相見。水鏡曰 :「此人欲往投明主,已到他處去了。」玄德請問其姓名。水鏡笑曰:「好!好!」玄 德再問:「伏龍、鳳雛,果係何人?」水鏡亦只笑曰:「好!好!」玄德拜請水鏡出山 相助,同扶漢室。水鏡曰:「山野閒散之人,不堪世用。自有勝吾十倍者來助公,公宜 訪之。」   正談論間,忽聞莊外人喊馬嘶,小童來報:「有一將軍,引數百人到莊來也。」玄 德大驚,急出視之,乃趙雲也。玄德大喜。雲下馬入見曰:「某夜來回縣,尋不見主公 ,連夜跟問到此,主公作速回縣。只恐有人來縣中廝殺。」玄德辭了水鏡,與趙雲上馬 ,投新野來。行不數里,一彪人馬來到,視之,乃雲長、翼德也,相見大喜。玄德訴說 躍馬檀溪之事,共相嗟訝。到縣中,與孫乾等商議。乾曰:「可先致書於景升,訴告此   玄德從其言,即令孫乾齎書至荊州。劉表喚入問曰:「吾請玄德襄陽赴會,緣何逃 席而去?」孫乾呈上書札,具言蔡瑁設謀相害,賴躍馬檀溪得脫。表大怒,急喚蔡瑁責 罵曰:「汝焉敢害吾弟!」命推出斬之。蔡夫人出,哭求免死,表怒猶未息。孫乾告曰 :「若殺蔡瑁,恐皇叔不能安居於此矣。」表乃責而釋之,使長子劉琦同孫乾至玄德處   琦奉命赴新野,玄德接著,設宴相待。酒酣,琦忽然墮淚。玄德問其故。琦曰:「 繼母蔡氏,常懷謀害之心;姪無計免禍,幸叔父指教。」玄德勸以「小心盡孝,自然無   次日,琦泣別。玄德乘馬送琦出郭,因指馬謂琦曰:「若非此馬,吾已為泉下之人 矣。」琦曰:「此非馬之力,乃叔父之洪福也。」說罷,相別。劉琦涕泣而去$ 逃去,奈何?」 寧曰:「飛得免誅戮,感恩無地,豈肯走乎?若飛去,寧願將首級獻於階下。」權乃赦 蘇飛,止將黃祖首級祭獻。祭畢設宴,大會文武慶功。   正飲酒間,忽見座上一人大哭而起,拔劍在手,直取甘寧。寧忙舉坐椅以迎之。權 驚視其人,乃凌統也.因甘寧在江夏時,射死他父親凌操,今日相見,故欲報讎。權連 忙勸住,謂統曰:「興霸射死卿父,彼時各為其主,不容不盡力。今既為一家人,豈可 復理舊讎?萬事皆看吾面。」凌統叩頭大哭曰:「不共戴天之讎,豈容不報?」權與眾 官再三勸之,凌統只是怒目而視甘寧。權即日命甘寧領兵五千,戰船一百隻,往夏口鎮 守,以避凌統。寧拜謝,領兵自往夏口去了。權又加封凌統為承烈都尉,統只得含恨而   東吳自此廣造戰船,分兵守把江岸;又命孫靜引一枝軍守吳會;孫權自領大軍,屯 柴桑;周瑜日於鄱陽湖教練水軍,以備攻戰。   話分兩頭。卻說玄德差人打探江東消息,回報:「東吳已攻殺黃祖,現今屯兵柴桑 。鑞玄德便請孔明計議。   正話間,忽劉表差人來請玄德赴荊州議事。孔明曰:「此必因江東破了黃祖,故請 主公商議報讎之策也。」某當與主公同往,相機而行,自有良策。」   玄德從之,留雲長守新野,令張飛引五百人馬跟隨往荊州來。玄德在馬上謂孔明曰 :「今見景升,當若何對答?」孔明曰:「當先謝襄陽之事。他若令主公去征討江東, 切不可應允。但說容歸新野,整頓軍馬。」   玄德依言,來到荊州,館驛安下,留張旰屯兵城外。玄德與孔明入城見劉表。禮畢 ,玄德請罪於階下。表曰:「吾已悉知賢弟被害之事。當時即欲斬蔡瑁之首,以獻賢弟 。因眾人告免,故姑恕之。弟幸勿見罪。」玄德曰:「非干蔡將軍之事,想皆下人所為 耳。」表曰:「今江夏失守,黃祖遇害,故請賢弟共議報復之策。」玄德曰:「黃祖性 暴,不能用人,故致此禍。今若興兵南征,倘曹操北來,又將奈何?」表曰:「吾今年 老多病,不能理事,賢弟可來助我。我死之後,弟便為荊州之主也。」玄德曰:「兄何 出此言?量備安敢當此重任?」   孔明以目視玄德。玄德曰:「容徐思良策。」遂辭出,回至館驛。孔明曰:「景升 欲以荊州付主公,奈何卻之?」玄德曰:「景升待我,恩禮交至,安忍乘其危而奪之? 」孔明嘆曰:「真仁慈之主也!」   正商論間,忽報公子劉琦來見。玄德接入。琦泣拜曰:「繼母不能相容,性命只在 旦夕,望叔父憐而救之。」玄德曰:「此賢姪家事耳,奈何問我?」孔明微笑,玄德求 計於孔明。孔明曰:「此家事,亮不敢與$ 」瑜與肅辭別玄德,孔明,上 馬而去。玄德問孔明曰:「卻纔先生教備如此回答,雖一時說了,展轉尋思,於理未然 。我今孤窮一身,無置足之地,欲得南郡,權且容身;若先教周瑜取了,城池已屬東吳 矣,卻如何得住?」孔明大笑曰:「當初亮勸主公取荊州,主公不聽,今日卻忘耶?」 玄德曰:「前為景升之地,故不忍取;今為曹操之地,理合取之。」孔明曰:「不須主 公憂慮。儘著周瑜去廝殺,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玄德曰:「計將安出?」孔 明曰:「只須如此如此。」玄德大喜,只在江口屯紮,按兵不動。   卻說周瑜,魯肅回寨。肅曰:「都督如何亦許玄德取南郡?」瑜曰:「吾彈指可得 南郡,落得虛做人情。」隨問帳下將士:「誰敢先取南郡?」一人應聲而出,乃蔣欽也 。瑜曰:「汝為先鋒,徐盛、丁奉為副將,撥五千精銳軍馬,先渡江。吾隨後引兵接應   且說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為犄角之勢。人報:「吳兵已渡漢江。」仁 曰:「堅守勿戰為上。」驍騎牛金奮然進曰:「兵臨城下而不出戰,是怯也。況吾兵新 敗,正當重振銳氣。某願借精兵五百,決一死戰。」   仁從之,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丁奉縱馬來迎。約戰四五合,奉詐敗,牛金引軍追 趕入陣。奉指揮眾軍一裏圍牛金於陣中。金左右衝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 困在垓心,遂披甲上馬,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奮力揮刀。殺入吳陣。徐盛迎戰,不 能抵當。曹仁殺到垓心,救出牛金,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不能得出,遂復翻身殺入, 救出重圍。正遇蔣欽攔路,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仁弟曹純,亦引兵接應。混殺一陣, 吳軍敗走,曹仁得勝而回。   蔣欽兵敗,回見周瑜,瑜怒欲斬之,眾將告免。   瑜即點兵,要親與曹仁決戰。甘寧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 為犄角之勢。某願以精兵三千,徑取彝陵,都督然後可取南郡。」   瑜服其論,先教甘寧引三千兵攻打彝陵。早有細作報知曹仁,仁與陳矯商議。矯曰讒:「彝麋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宜速救之。」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曹 純先使人報知曹洪,令洪出城誘敵。甘寧引兵至彝陵,洪出與甘寧交鋒。戰有二十餘合 ,洪敗走。寧奪了彝陵。至黃昏時,曹純,牛金兵到,兩下相合,圍了彝陵。   探馬飛報周瑜,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瑜大驚。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瑜曰 :「此地正當衝要之處,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來襲,奈何?」呂蒙曰:「甘興霸乃 江東大將,豈可不救?」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當吾任?」$ 上計。」權從之,發付伊籍回蜀去訖,便議起 兵攻操今魯肅收取長沙,江夏,桂楊三郡,屯兵於陸口;取呂蒙,甘寧回;又餘杭取 凌統回。   不一日,呂蒙,甘寧先到。蒙獻策曰:「現今曹操令廬江太守朱光屯兵於皖城,大 開稻田,納穀於合淝,以充軍實。今可先取皖城,然後攻合淝。」權曰:「此計甚合吾 意。」遂教呂蒙,甘寧,為先鋒,蔣欽,潘璋,為合後;權自引周泰,陳武,董襲,徐 盛,為中軍。時程普,黃蓋,韓當,在各處鎮守,都未隨征。   卻說軍馬渡江,取和州,逕到皖城。皖城太守朱光,使人往合淝求救;一面固守城 池,堅壁不出。權自到城下看時,城上箭如雨發,射中孫權麾蓋。權回寨,問眾將曰: 「如何取得皖城?」董襲曰:「可差軍士築起士山攻之。」徐盛曰:「可豎雲梯,造虹 橋,下觀城中而攻之。」呂蒙曰:「此法皆費日月而成,合淝救軍一至,不可圖矣。今 我軍初到,士氣方銳,正可乘此銳氣,奮力攻擊。來日平明進兵,午未時便當破城。」   權從之。次日五更,飯畢,三軍大進。城上矢石齊下。甘寧手執鐵練,冒矢石而上 。朱光令弓拏手齊射,甘寧撥開箭林,一練打倒朱光。呂蒙親自擂鼓。士卒皆一擁而上 ,亂刀砍死朱光。餘眾多降,得了皖城,方纔辰時。張遼引軍至半路,哨馬回報皖城已 失。遼即回兵歸合淝。   孫權入皖城,淩統亦引軍到。權慰勞畢,大犒三軍,重賞呂蒙,甘寧諸將,設宴慶 功。呂蒙遜甘寧上坐,盛稱其功勞。酒至半酣,淩統想起甘寧殺父之讎,又見呂蒙誇美 之,心中大怒,瞪目直視良久,忽拔左右所佩之劍,立於筵上曰:「筵前無樂,看吾舞 劍。」甘寧知其意,推開席桌起身,兩手取兩枝戟挾定,縱步出曰:「看我筵前使戟。 」呂蒙見二人各無好意;便一手挽牌,一手提刀,立於其中曰:「二公雖能,皆不如我 巧也。」說罷,舞起刀牌,將二人分於兩下。   早有人報知孫權。權慌跨馬,直至筵前。眾將見權至,方各放下軍器。權曰:「吾 常言二人休念舊讎,今日又何如此﹖」凌統哭拜於地。孫權再三勸止侜至次日,起兵進 取合淝,三軍盡發。   張遼為失了皖城,回到合淝,心中愁悶。忽曹操差薛悌送木匣一個,上有操封,傍 書云:「賊來乃發」。是日報說「孫權自引十萬大軍,來攻合淝。」張遼便開匣觀之。 內書云:「若孫權至,張,李二將軍出戰,樂將軍守城。」張遼將教帖與李典,樂進觀 之。樂進曰:「將軍之意若何﹖」張遼曰:「主公遠征在外,吳兵以為破我必矣。今可 發兵出迎,奮力與戰,折其鋒銳,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   李$ !」操聞而愈惡之   操第三子曹植,愛脩之才,常邀脩談論,終夜不息。操與眾商議,欲立植為世子。 曹丕知之,密請朝歌長吳質入內府商議;因恐有人知覺,乃用大簏藏吳質於中,只說是 絹匹在內,載入府中。脩知其事,逕來告操。操令人於丕府門伺察之。丕慌告吳質。質 曰:「無憂也。明日用大簏裝絹,再入以惑之。」丕如其言,以大簏載絹入。使者搜看 簏中,果絹也,回報曹操。操因疑脩譖害曹丕,愈惡之。   操欲試曹丕,曹植之才幹。一日,令各出鄴城門;卻密使人分付門吏,令勿放出。 曹丕先至。門吏阻之,丕只得退回。植聞知,問於脩。脩曰:「君奉王命而出,如有阻 當者,竟斬之可也。」植然其言。及至門,門吏阻住。植叱曰:「吾奉王命,誰敢阻當 !」立斬之。於是曹操以植為能。後有人告操曰:「此乃楊脩之所教也。」操大怒,因 此亦不喜植。   修又嘗為曹植作答教十餘條。但操有問,植即依條答之。操每以軍國之事問植,植 對答如流,操心中甚疑。後曹丕暗買植左右,偷答教來告操。操見了大怒曰:「匹夫安 敢欺我耶!」此時已有殺脩之心。今乃借惑亂軍心之罪殺之。修死年三十四歲。後人有 詩嘆曰:聰明楊德祖,世代繼簪纓。筆下龍蛇走,胸中錦繡成。閒談驚四座,捷對冠群 英。身死因才誤,非關欲退兵。   曹操既殺楊脩,佯怒夏侯惇,亦欲斬之。眾官告免。操乃叱退夏侯惇,下令來日進 兵。次日,兵出斜谷界口,前面一軍相迎,為首大將乃魏延也。操招魏延歸降,魏延大 罵。操令龐德出戰。   二將正鬥間,曹寨內火起。人報馬超劫了中後二寨。操拔劍在手曰:「諸將退後者 斬!」眾將努力上前。魏延詐敗而走,操方麾軍回戰馬超,自立馬於高阜處,看兩軍爭 戰。忽一彪軍撞至面前,大叫:「魏延在此!」拈弓搭箭,射中曹操。操翻身落馬。延 棄弓綽刀,驟馬上山坡來殺曹操。刺斜裏閃出一將,大叫:「休傷吾主!」視之,乃龐 德也。德奮力向前,戰退魏延,保操前行。   馬超兵已退。操帶傷歸寨。原來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卻門牙兩個,急令醫士調治。 方憶楊脩之言,隨將脩屍收回厚葬,就令班師;卻教龐德斷後。操臥於氈車之中,左右 虎賁軍護衛而行。忽報斜谷山上兩邊火起,伏兵趕來。曹兵人人驚恐。正是:依禭昔日 潼關厄,彷彿當年赤壁危。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三回:玄德進位漢中王,雲長攻拔襄陽郡   卻說曹操退澳至斜谷,孔明料他必棄漢中而走,故差馬超等諸將,分兵十數路,不 時攻劫;因此操不能久住。又被魏延射了一箭,急急班師。三軍$ 百日後,平復如舊矣。」關公以金百兩酬之。佗曰:「某聞君侯高義,特來醫治, 豈望報乎?」堅辭不受,留藥一帖,以敷瘡口,辭別而去。   卻說關公擒了于禁,斬了龐德,威名大震,華夏皆驚。探馬報到許都。曹操大驚, 聚文武商議曰:「某素知雲長智勇蓋世,今據荊襄,如虎生翼。于禁被擒,龐德被斬, 魏兵挫銳;倘彼率兵直至許都,如之奈何?孤欲遷都以避之。」   司馬懿諫曰:「不可。于禁等被水所渰,非戰之故,於國家大計,本無所損。今孫 ,劉失好,雲長得志,孫權必不喜。大王可遣使去東吳陳說利害,令孫權暗暗起兵躡雲 長之後,許事平之日,割江南之地以封孫權茈則樊城之危自解矣。」主簿蔣濟曰:「仲 達之言是也。今可即發使往東吳,不必遷都動眾。」   操依允,遂不遷都;因歎謂諸將曰:「于禁從孤三十年,何期臨危反不如龐德也! 今之一面遣使致書東吳,一面必得一大將以當雲長之銳。」   言未畢,階下一將應聲而出曰:「某願往。」操視之,乃徐晃也。操大喜,遂發精 兵五萬,令徐晃為將,呂建副之,剋日起兵,前到陽陵陂駐紮;看東南有應,然後征進   卻說孫權接得曹操書信,覽畢,欣然應允,即修書發付使者先回,乃聚文武商議。 張昭曰:「近聞雲長擒于禁,斬龐德,威震華夏,操欲遷都以避其鋒。今樊城危急,遣 使求救,事定之後,恐有反覆。」   權未及發言,忽報呂蒙乘小舟自陸口來,有事面稟。權召入問之。蒙曰:「今雲長 提兵圍樊城,可乘其遠出,襲取荊州。」權曰:「孤欲北取徐州,如何?」蒙曰:「今 操遠在河北,未暇東顧。徐州守兵無多,往自可克;然其地勢利於陸戰,不利水戰,縱 然得之,亦難保守。不如先取荊州,全據長江,別作良圖。」權曰:「孤本欲取荊州, 前言特以試卿耳。卿可速為孤圖之。孤當隨後便起兵也。」   呂蒙辭了孫權,回至陸口。早有哨馬報說:「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高 阜處各有烽火臺。」又聞荊州軍馬整肅,預有準備,蒙大驚曰:「若如此,急難圖也。 我一時在吳侯面前勸取荊州,今卻如何處置?」尋思無計,乃託病不出,使人回報孫權 。權聞呂蒙患病,心甚怏怏。陸遜進言曰:「呂子明之病,乃詐耳,非真病也。」權曰 :「伯言既知其詐,可往視之。」   陸遜領命,是夜至陸口寨中,來見呂蒙,果然面無病色。遜曰:「某奉吳侯命,敬 探子明貴恙。」蒙曰:「賤軀偶病,何勞探問?」遜曰:「吳侯以重任付公,公不乘時 而動,空懷鬱結,何也?」蒙目視陸遜,良久不語。遜又曰:「愚有小方,能治將軍之 疾,$ 昔周公瑾薦魯子敬以自代;後子敬又薦卿自 代;今卿亦須薦一才望兼隆者,代卿為妙。」蒙曰:「若用望重之人,雲長必然防備。 陸遜意思深長,而未有遠名,非雲長所忌;若即用以代臣之任,必有所濟。」   權大喜,即日拜陸遜為偏將軍右都督,代蒙守陸口。遜謝曰:「某年幼無學,恐不 堪大任。」權曰:「子明保卿,必不差錯。卿毋得推辭。」遜乃拜旞印綬盵連夜往陸口 ;交割馬步水三軍已畢,即修書一封,具名馬、異錦、酒禮等物,遣使齎赴樊城見關公   時公正將息箭瘡,按兵不動。忽報:「江東陸口守將呂蒙病危,孫權取回調理,近 拜陸遜為將,代呂蒙守陸口。今遜差人齎書具禮,特來拜見。」關公召入,指來使而言 曰:「仲謀見識短淺,用此孺子為將!」來使伏地告曰:「陸將軍呈書備禮,一來與君 侯作賀,二來求兩家和好,幸乞笑留。」公拆書視之,書詞極其卑謹。關公覽畢,仰面 大笑,令左右收了禮物,發付使者回去。使者回見陸遜曰:「關公欣喜,無復有憂江東 之意。」   遜大喜,密遣人探得關公果然撤荊州大半兵赴樊城聽調,只待箭瘡痊可,便欲進兵 。遜察知備細,即差人星夜報知孫權。孫權召呂蒙商議曰:「今雲長果撤荊州之兵,攻 取樊城,便可設計襲取荊州。卿與吾弟孫皎同引大軍前去,何如?」孫皎字叔明,乃孫 權叔父孫靜之次子也。蒙曰:「主公若以蒙可用則獨用蒙;若以叔明可用則獨用叔明。 豈不聞昔日周瑜、程普為左右都督,事雖決於瑜,然普自以舊臣而居瑜下,頗不相睦; 後因見瑜之才,方始敬服?今蒙之才不及瑜,而叔明之親勝於普,恐未必能相濟也。」   權大悟,遂拜呂蒙為大都督,總制江東諸路軍馬;令孫皎在後接應糧草。蒙拜謝, 點兵三萬,快船八十餘隻,選會水者扮作商人,皆穿白衣,在船上搖櫓,卻將精兵伏於 ★(左舟右冓)★(左舟右鹿)船中。次調韓當、蔣欽、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 奉等七員大將,相繼而進。其餘皆隨吳侯為合後救應。一面遣使致書曹操,令進兵以襲 雲長之後;一面先傳報陸遜,然後發白衣人,駕快船往潯陽江去。晝夜趲行,直抵北岸 。江邊烽火臺上守臺軍盤問時,吳人答曰:「我等皆是客商;因江中阻風,到此一避。 」隨將財物送與守臺軍士。軍士信之,遂任其停泊江邊。   約至二更,★(左舟右冓)★(左舟右鹿)中精兵齊出,將烽火臺上官軍縛倒,暗 號一聲,八十餘船精兵俱起,將緊要去處墩臺之軍,盡行捉入船中,不曾走了一個。於 是長驅大進,逕取荊州,無人知覺。將至荊州,呂蒙將沿江墩臺所獲官軍,用好言撫慰 ,各$ 邵,臣 亦飛檄遣魏延領一軍左出右入,右出左入,為疑兵之計;蠻兵惟勇力,其心多疑,若見 疑兵,必不敢進躓此一路又不足憂矣。又知孟達引兵出漢中;孟達與李嚴曾結生死之交 ;臣回成都時,留李嚴守永安宮;臣已作一書,只做李嚴親筆,令人送與孟達;達必然 推病不出,以慢軍心:此一路又不足憂矣。又知曹真引兵犯陽平關;此地險峻,可以保 守,臣已調趙雲引一軍守把關隘,並不出戰;曹真若見我軍不出,不久自退矣。」   「此四路兵俱不足憂。臣尚恐不能全保,又密調關興、張苞二將,各引兵三萬,屯 於緊要之處,為各路救應。此數處調遣之事,皆不曾經由成都,故無人知覺。只有東吳 這一路兵,未必便動:如見四路兵勝,川中危急,必來相攻;若四路不濟,安肯動乎? 臣料孫權想曹丕三路侵吳之怨,必不肯從其言。雖然如此,須用一舌辯之士,逕往東吳 ,以利害說之,則先退東吳;其四路之兵,何足憂乎?但未得說吳之人,臣故躊躇。何 勞陛下聖駕來臨?」後主曰:「太后亦欲來見相父。今朕聞相父之言,如夢初覺,復何 憂哉!」   孔明與後主共飲數杯,送後主出府。眾官皆環立於門外,見後主面有喜色。後主別 了孔明,上御車回朝。眾皆疑惑不定。孔明見眾官中,一人仰天而笑,面亦有喜色。孔 明視之,乃義陽新野人:姓鄧,名芝,字伯苗;現為戶部尚書;漢司馬鄧禹之後。孔明 暗令人留住鄧芝。多官皆散。   孔明請芝到書院中,問芝曰:「今蜀、魏、吳鼎分三國,欲討二國,一統中興,當 先伐何國?」芝曰:「以愚意論之,魏雖漢賊,其勢甚大,急難搖動,當徐徐緩圖。今 主上初登寶位,民心未安,當與東吳連合結為脣齒,一洗先帝舊怨此乃長久之計也。 未審丞相鈞意若何。」孔明大笑曰:「吾思之久矣,奈未得其人,今日方得也!」芝曰 :「丞相欲其人何為?」孔明曰:「吾欲使人往結東吳。公既能明此意,必能不辱君命 。使吳之任,非公不可。」芝曰:「愚才智淺,恐不堪當此重任。」孔明曰:「吾來日 奏知天子,便請伯苗一行,切勿推辭。」芝應允而退。至次日,孔明奏准後主,差鄧芝 往說東吳。芝拜辭,望東吳而來。正是:吳人方見干戈息,蜀使還將玉帛通。未知鄧芝 此去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六回:難張溫秦宓逞天辯,破曹丕徐盛用火攻   卻說東吳陸遜自退魏兵之後,吳王拜遜為輔國將軍江陵侯,領荊州牧;自此軍權皆 歸於遜。張昭、顧雍啟奏吳王,請自改元。權從之,遂改為黃武元年。忽報魏主遣使至 ,權召入。使命陳說:「蜀前使人求於魏,魏一時不明,故發兵應之$ 火光沖天,鼓聲震地。魏兵齊出,把魏延、高翔圍在垓心。二人盡力衝突 ,不得脫身。忽聽得山坡後喊聲若雷,一彪軍殺入,乃是王平,救了高、魏二人,逕奔 列柳城來。比及奔到城下時,城邊早有一軍殺到,旗上大書「魏都督郭淮」字樣。原來 郭淮與曹真商議,恐司馬懿得了全功,乃分淮來取街亭;聞知司馬懿、張郃成上此功, 遂引兵逕襲列柳城。正遇三將,大殺一陣。蜀兵傷者極多。魏延恐陽平關有失,慌與王 平、高翔望陽平關來。   卻說郭淮收了軍馬,乃謂左右曰:「吾雖不得街亭,卻取了列柳城,亦是大功。」 引兵逕到城下叫門,只見城上一聲砲響,旗幟皆豎,當頭一面大旗,上書「平西都督襉 馬懿」。懿撐起懸空板,倚定護心木欄干,大笑曰:「郭伯濟來何遲也?」淮大驚曰: 「仲達神機,吾不及也!」遂入城。相見已畢,懿曰:「今街亭已失,諸葛亮必走。公 可速與子丹星夜追之。」郭淮從其言,出城而去。懿喚張郃曰:「子丹、伯濟,恐吾全 獲大功,故來取此城池。吾非獨欲成功,乃僥倖而已。吾料魏延、王平、馬謖、高翔等 輩,必先去據陽平關。吾若去取此關,諸葛亮必隨後掩殺,中其計矣。兵法云:『歸師 勿掩,窮寇莫追。』汝可從小路抄箕谷退兵。吾自引兵當斜谷之兵。若彼敗走,不可相 拒,只宜中途截住,蜀兵輜重,可盡得也。」張郃受計,引兵一半去了。懿下令:「逕 取斜谷:由西城而進。西城雖山僻小縣,乃蜀兵屯糧之所,又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總 路。若得此城,三郡可復矣。」於是司馬懿留申耽、申儀守列柳城,自領大軍斜谷進發   卻說孔明自令馬謖等守街亭去後,猶豫不定。忽王平使人送圖本至。孔明喚入,左 右呈上圖本。孔明就文几上拆開視之,拍案大驚曰:「馬謖無知,坑陷吾軍矣!」左右 問曰:「丞相何故失驚?」孔明曰:「吾觀此圖本,失卻要路,占山為寨。倘魏兵大至 ,四面圍合,斷汲水道路,不須二日,軍自亂矣。若街亭有失,吾等安歸?」長史楊儀 進麝:「某雖不才,願替馬幼常回。」孔明將安營之法,一一分付與楊儀。正待要行, 忽報馬到來,說:「街亭、列柳城,盡皆失了!」孔明跌足長歎曰:「大事去矣!此吾 之過也!」急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如遇 魏兵,不可大擊,只鼓譟吶喊,為疑兵驚之。彼當自走,亦不可追。待軍退盡,便投陽 平關去。」又令張翼先引軍去修理劍閣,以備歸路。又密傳號令,教大軍暗暗收拾行裝 ,以備起程。又令馬岱、姜維斷後,先伏於山谷中,待諸軍退盡,方始收兵。又令心腹 人,分路與$ 到山後紮住。孔明入城,令四將於四角上安營。   郭淮告司馬懿曰:「今與蜀兵相持許久,無策可退;玹下又被殺了一陣,折傷三千 餘人;若不早圖,日後難退矣。」懿曰:「當復如何?」淮曰:「可發檄文調棳、涼人 馬併力剿殺。吾願引軍襲劍閣,截其歸路,使彼糧草不通,三軍慌亂。那時乘勢擊之, 敵可滅矣。」懿從之,及發檄文星夜往雍、涼調撥人馬。不一日,大將孫禮引諸郡人馬 到。懿即令孫禮約會郭淮去襲劍閣。   卻說孔明在鹵城相拒日久,不見魏兵出戰,乃喚馬岱、姜維入城聽令曰:「今魏兵 守住山險,不與吾戰,一者料吾麥盡無糧,二者令兵去襲劍閣,斷吾糧道也。汝二人各 引一萬軍先去守住險要,魏兵見有準備,自然退去。」二人引兵去了。長史楊儀入帳告 曰:「向者丞相令大兵一百日一換,今已限足,漢中兵已出川口,前路公文已到,只待 會兵交換;現存八萬軍,內四萬該與換班。」孔明曰:「既有令,便教速行。」   眾軍聞知,各各收拾起程。忽報孫禮引雍、涼人馬二十萬來助戰,去襲取劍閣,司 馬懿自引兵來攻鹵城了。蜀兵無不驚駭。楊儀入告孔明曰:「魏兵來得甚急,丞相可將 換班軍且留下退敵,待新來兵到,然後換之。」孔明曰:「不可。吾用兵命將,以信為 本。既有令在先,豈可失信?且蜀兵應去者,皆準備歸計,其父母妻子依扉而望;吾今 便有大難,決不留他。」即傳令教應去之兵,當日便行。   眾軍聞之,皆大呼曰:「丞相如此施恩,我等願且不回,各捨一命,大殺魏兵,以 報丞相!」孔明曰:「爾等應該還家,豈可復留於此?」眾軍皆欲出戰,不願回家。孔 明曰:「汝等既要與我出戰,可出城安營,待魏兵到,莫待他息喘,便急攻之:此以逸 待勞之法也。」眾兵領命,各執兵器,懽喜出城,列陣而待。   卻說西涼人馬倍道而來,走的人馬困乏;方欲下營歇息,被蜀兵一擁而進,一人人 奮勇,將銳兵驍,雍、涼兵抵敵不住,望後便退。蜀兵奮力追殺,殺得那雍、涼兵屍橫 遍野,血流成渠。孔明出城,收聚得勝之兵,入城賞勞,忽報永安李嚴有書告急。孔明 大驚,拆封視之。書云:「近聞東吳令人入洛陽,與魏連和。魏令吳代蜀,幸吳尚未起 兵。今嚴探知消息,伏望丞相早作良圖。」   孔明覽畢,甚是驚疑,乃聚眾將曰:「若東吳興兵寇蜀,吾須緊速回也。」即傳令 ,教祁山大寨人馬,且退回西川;「司馬懿知吾屯軍在此,必不敢追趕。」於是王平、 張嶷、吳班、吳懿,分兵兩路,徐徐退入西川去了。   張郃見蜀兵退去,恐有計策,不敢來追,乃引兵來見司馬懿曰:「今$ 營,從董亭直取南饮。」維大喜曰:「公言甚妙!」遂遣卻正為使,齎金珠蜀錦入 羌,結好羌王。羌天迷當,得了禮物,便起兵五萬,令羌將俄何燒戈為大先鋒,引兵南   魏左將軍郭淮聞報,飛奏洛陽。司馬師問諸將曰:「誰敢去敵蜀兵?」輔國將軍徐 質曰:「某願往。」師素知徐質英勇過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質為先鋒,令司馬昭為大 都督,領兵望隴西進發。軍至董亭,正遇姜維,兩軍列成陣勢。徐質使開山大斧,出馬 挑戰。蜀陣中廖化出迎。戰不數合,化拖刀敗回,張翼縱馬挺槍而迎;戰不數合,又敗 入陣。徐質驅兵掩殺,蜀兵大敗,退三十餘里。司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姜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徐質勇甚,當以何策擒之?」霸曰:「來日詐敗,以埋伏 之計勝之。」維曰:「司馬昭乃仲達之子,豈不知兵法?若見地勢掩映,必不肯追。吾 見魏兵累次韞吾糧道,今卻用此計誘之,可斬徐質矣。」   遂喚廖化吩咐如此如此,又換張翼吩咐如此如此;二人領兵去了。一面令軍士於路 撒下鐵蒺,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計。徐質連日引兵搦戰,蜀兵不出。哨馬報司馬昭說 :「蜀兵在鐵籠山後,用木牛流馬搬運糧草,以為久計,只待羌兵策應。」昭喚徐質: 「昔日所以勝蜀者,因斷彼糧道也。今蜀兵在鐵籠山後運糧,汝今夜引兵五千,斷其糧 道,蜀兵自退矣。」   徐質領令,初更時分,引兵望鐵籠山來,果見蜀兵二百餘人,驅百餘頭木牛流馬, 裝載糧草而行。魏兵一聲喊起,徐質當先攔住。蜀兵盡棄糧草而走。質分兵一半,押送 糧草回寨;自引兵一半追來。追不到十里,前面車仗橫截去路。質令軍士下馬拆開車仗 ,只見兩邊忽然火起。質急勒馬回走,後面山僻窄狹處,亦有車仗截路,火光迸起。質 等冒煙突火,縱馬而出。一聲砲響,兩路兵殺來:左有廖化,右有張翼,大殺一陣,魏 兵大敗。徐質奮死隻身而走,人困馬乏。   正奔走間,前面一枝兵殺到,乃姜維也。質大驚無措;被維一槍刺倒坐下馬,徐質 跌下馬來,被眾軍亂刀砍死。質所分一半押糧兵,亦被夏侯霸所擒,盡降其眾。霸將魏 兵衣甲馬匹,令蜀兵穿了,就令騎坐,打著魏軍旗號,從小路逕奔回魏寨來。魏軍見本 部兵回,開門放入,蜀兵就寨中殺起。   司馬昭大驚,慌忙上馬走時,前面廖化殺來。昭不能前進,急退時,姜維引兵從小 路殺到。昭四下無路,只得勒兵上鐵籠山據守:原來此山只有一條路,四下皆險峻難上 ;其上惟有一泉,止彀百人之飲。此時昭手下有六千人,被姜維絕其路口,山上泉水不 敷,人馬枯楬。昭仰天長歎曰:「吾死於此地矣$ 殺至綝家。綝慌上樓避之。誕提劍上樓,大喝曰:「澒父樂進 ,昔日受魏國大恩!不思報本,反欲順司馬昭耶!」   綝未及回言,為誕所殺。一面具表數司馬昭之罪,使人申奏洛陽;一面大聚兩淮屯 田戶口十餘萬,並揚州新降兵四萬餘人,積草屯糧,準備進兵。又令長史吳綱送子諸葛 ★(左水右靚)入吳為質求援,務要合兵誅討司馬昭。   此時東吳丞相孫峻病亡,從弟孫綝輔政。綝字子通,為人強暴,殺大司馬滕亂、將 軍呂據、王惇等:因此權柄皆歸於綝。吳主孫亮,雖然聰明,無可奈何。於是吳綱將 諸葛★(左水右靚)至石頭城,入拜孫綝。綝問其故。綱曰:「諸葛誕乃蜀漢諸葛武侯 之族弟也,向事魏國;今見司馬昭欺君罔上,廢主弄權,欲興師討之,而力不及,故特 來歸降。誠恐無憑,專送親子諸葛靚為質。伏望發兵相助。」   綝從其請,便遣大將全懌、全端為主將,于詮為合後,朱異、唐咨為先鋒,文欽為 鄉導,起兵七萬,分三隊而進。吳綱回壽春報知諸葛誕。誕大喜,遂陳兵準備。   卻說諸葛誕表文到洛陽,司馬昭見了大怒,欲自往討之。賈充諫曰:「主公乘父兄 之基業,恩德未及四海,今棄天子而去,若一朝有變,後悔何及?不如奏請太后及天子 一同出征,可保無虞。」昭喜曰:「此言正合吾意。諸葛★(左水右靚)遂入奏太后曰 :「諸葛誕謀反,臣興文武官僚,計議停當:請太后同天子御駕親征,以繼先帝之遺意 。」太后畏懼,只得從之。次日,昭請魏主曹髦起程。髦曰:「大將軍都督天下軍馬, 任從調遣,何必朕自行也?」昭曰:「不然。昔日武祖縱橫四海,文帝、明帝有包括字 宙之志,併吞八荒之心,凡遇大敵正必須自行。陛下正宜追配先君,掃清故孽,何自畏   髦畏威權,只得從之。昭遂下詔,盡起兩都之兵二十六萬,命鎮南將軍王基為正先 鋒,安東將軍陳騫為副先鋒,監軍石苞為左軍,兗州刺史周泰為右軍,保護車駕,浩浩 蕩蕩,殺奔淮南而來。東吳先鋒朱異,引兵迎敵。兩軍對圓,魏軍中王基出馬,朱異來 迎。戰不三合,朱異敗走;唐咨出馬,戰不三合,亦大敗而走。王基驅兵掩殺,吳兵大 敗,退五十里下寨,報入壽春城中。諸葛誕自引本部銳兵,會合文欽並二子一文鴦、一 文虎,雄兵數萬,來敵司馬昭。   正是:方見吳兵銳氣墮,又看魏將勁兵來。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一二回:救壽春于詮死節,取長城伯約鑿兵   卻說司馬昭聞諸葛誕會合吳兵前來決戰,乃召散騎長史斐秀、黃門伺郎鍾會,商議 破敵之策。鐘會曰:「吳兵之助諸葛誕,實為利也;以利誘之,$ 陣之法,依天、地、風、雲、鳥、蛇、龍、 虎、之形,分布以定。鄧艾出馬,見維布成八卦,乃亦布之,左右前後,門羃一般。維 持槍縱馬大叫曰:「汝效吾排八陣,亦能變陣否?」艾笑曰:「汝道此陣只汝能布耶? 吾既會布陣,豈不知變陣!」艾便勒馬入陣,令執法官把旗左右招颳,變成八八六十四 個門戶;復出陣前曰:「吾變法若何?」維曰:「雖然不差,汝敢與吾入陣相圍麼?」 艾曰:「有何不敢!」   兩軍各依隊伍而進。艾在中軍調遣。兩軍衝突,陣法不曾錯動。姜維到中間,把旗 一招,忽然變成「長蛇捲地陣」,將鄧艾困在核心,四面喊聲大震。艾不知其陣,心中 大驚。蜀兵漸漸逼進,艾引眾將衝突不出。只聽得蜀兵齊叫曰:「鄧艾早降!」鄧艾仰 天長歎曰:「我一時自逞其能,中姜維之計矣!」   忽然西北角一彪軍殺入,艾見是魏兵,遂乘勢殺出。救鄧艾者,乃司馬望也。比及 救出鄧艾時,祁山九寨,皆被蜀兵所奪。艾引敗兵,退於渭水南下寨。艾謂望曰:「公 何以知此陣法而救出我也?」望曰:「吾幼年遊學於荊南,曾與崔州平、石廣元為友, 講論此陣。今日姜維所變者,乃『長蛇捲地陣』也。若他處擊之,必不可破。吾見吾見 其頭在西北,故從西北擊之,自破矣。」艾謝曰:「我雖學得陣法,實不知變法。公既 之此法,來日以此法復奪祁山寨柵,如何?」望曰:「我之所學,恐瞞不過姜維。」艾 曰:「來日公在陣上與他鬥陣法,我卻引一軍暗襲祁山之後。兩下混戰,可奪舊寨也。   於是命鄭倫為先鋒,艾自引軍襲山後;一面令人下戰書,搦姜維來日鬥陣法。維批 回去訖,乃謂眾將曰:「吾受武侯所傳密書,此陣變法共三百六十五樣,按周天之數。 今搦吾鬥陣法,乃『班門弄斧』耳!但中間必有詐謀,公等知之乎?」廖化曰:「此必 賺我鬥陣法,卻引一軍襲我後也。」維笑曰:「正合吾意。」即令張翼、廖化引一萬兵 去山後埋伏。   次日,姜維盡收九寨之兵,分布於祁山之前。司馬睦引兵離了渭南,逕到祁山之前 ,出馬與姜維答話。維曰:「汝請吾鬥陣法,汝先布與我看。」望布成了八卦。維笑曰 :「此即吾所布八陣之法也,汝今盜襲,何足為奇!」望曰:「汝亦竊他人之法耳!」 維曰:「此陣凡有幾變?」望笑曰:「吾既能布,豈不會變?此陣有九九八十一變。」 維笑曰:「汝試變來。」   望入陣變了數番,復出陣曰:「汝識吾變否?」維笑曰:「吾陣法按周天三百六十 五變,汝乃井底之蛙,安知玄奧乎!」望自知有此變法,實不曾學全,乃免強折辯曰: 「吾不信,汝試變來。」維曰:「$ 透一消息,雖死無恨。」建曰:「恩主勿憂,容某圖之。」遂出告會曰: 「主公軟監諸將在內,水食不便,可令一人往來傳遞。」   會素聽丘建之言,遂令丘建監臨。會分付曰:「吾以重事託汝,休得洩漏。」建曰 :「主公放心。某自有緊嚴之法。」建暗令胡烈親信人入內,烈以密書付其人。其人持 書火速至胡淵營內,細言其事,呈上密書。淵大驚,遂遍示諸營知之。眾將大怒,急來 淵營商議曰:「我等雖死,豈肯從反臣耶?」淵曰:「正月十八日中,可驟入內,如此 行之。」監軍衛瓘,深喜胡淵之謀,即整頓了人馬,令丘建傳歹胡烈。烈報知諸將。   卻說鍾會請姜維問曰:「吾夜夢大蛇數千條咬吾,主何吉凶?」維曰:「夢龍蛇者 ,皆吉慶之兆也。」會喜,信其言,乃謂維曰:「器仗已備,放諸將出問之,若何?」 維曰:「此輩皆有不服之心,久必為害,不如乘早戮之。」   會從之,即命姜維領武士往殺眾魏將。維領命,方欲行動,忽然一陣心疼,昏倒在 地,左右扶起,半晌方甦。忽報宮外人聲沸騰。會方令人探時,喊聲大震,四面八方, 無限兵到。維曰:「此必是諸將作亂,可先斬之。」   忽報兵已入內。會令關上殿門,使軍士上殿屋以瓦擊之,互相殺死數十人。宮外四 面火起,外兵砍開殿門殺入。會自掣劍立殺數人,卻被亂箭射倒。眾將梟其首。維拔劍 上殿,往來衝突,不幸心疼轉加。維仰天大叫曰:「吾計不成,乃天命也!」遂自刎而 死;時年五十九歲。宮中死者數百人。衛瓘曰:「眾軍各歸營所,以待王命。」魏兵爭 欲報讎,共剖維腹,其膽大如雞卵。眾將又盡取姜維家屬殺之。鄧艾部下之人,見鍾會 、姜維已死,遂連夜去追劫鄧艾。   早有人報知衛瓘。瓘曰:「是我捉艾,今若留他,我無葬身之地矣。」護軍田續曰 :「昔鄧艾取江油之時,欲殺續,得眾官告免。今日當報此恨。」瓘大喜,遂遣田續引 五百兵趕至綿竹,正遇鄧艾父子放出檻車,欲還成都。艾只道是本部兵到,不作準備; 欲待問時,被田續一刀斬之。鄧忠亦死於亂軍之中。後人有詩歎鄧艾曰:   自幼能籌畫,多謀善用兵。凝眸知地理,仰面識天文。馬到山根斷,兵來石徑分。 功成身被害,魂繞漢江雲。   又有詩歎鍾會曰:   髫年稱早慧,曾作祕書郎,妙計傾司馬,當時號子房。壽春多贊畫,劍閣顯鷹揚。 不學陶朱隱,遊魂悲故鄉。   又有詩歎姜維曰:   天水誇英俊,涼州產異才。系從尚父出,術奉武侯來。抠膽應無懼,雄心誓不回。 成都身死日,漢將有餘哀。   卻說鍾會、姜維、鄧艾已死,張翼等亦死於亂軍之中$ 八 華蓋中道 自此分為十六校左八右八 剛鼓中道金根車 自此分為二十校滿道 左衛將軍 右衛將軍 華蓋自此後麋爛不存 元光元年七月京師雨雹。鮑敞問董仲舒曰。雹何物也。何氣而生之。仲舒曰。陰氣脅陽 氣。天地之氣。陰陽相半。和氣周迴。朝夕不息。陽德用事。則和氣皆陽。建巳之月是 也。故謂之正陽之月。陰德用事。則和氣皆陰。建亥之月是也。故謂之正陰之月。十月 陰雖用事。而陰不孤立。此月純陰疑于無陽。故謂之陽月。詩人所謂日月陽止者也。四 月陽雖用事。而陽不獨存。此月純陽疑于無陰。故亦謂之陰月。自十月巳後。陽氣始生 于地下。漸冉流散故云息也。陰氣轉收。故言消也。日夜滋生。遂至四月純陽用事。自 四月巳後。陰氣始生于天上。漸冉流散。故云息也。陽氣轉收。故言消也。日夜滋生。 遂至十月純陰用事。二月八月。陰陽正等。無多少也。以此推移。無有差慝。運動抑揚 。更相動薄。則熏蒿歊蒸。而風雨雲霧雷電雪雹生焉。氣上薄為雨。下薄為霧。風其噫 也。雲其氣也。雷其相擊之聲也。電其相擊之光也。二氣之初蒸也。若有若無。若寔若 虛。若方若圓。攢聚相合。其體稍重。故雨乘虛而墜。風多則合速。故雨大而疏。風少 則合遲。故雨細而密。其寒月則雨凝于上體。上輕微而因風相襲。故成雪焉。寒有高下 。上煖下寒。則上合為大雨。下凝為冰霰。雪是也。雹霰之流也。陰氣暴上。雨則凝結 成雹焉。太平之世。則風不鳴條。開甲散萌而巳。雨不破塊。潤葉津莖而巳。雷不驚人 。號令啟發而巳。電不眩目。宣示光耀而巳。霧不寒望。浸淫被洎而巳。雪不封條。淩 殄毒害而巳。雲則五色而為慶。三色而成矞。露則結味而成甘。結潤而成膏。此聖人之 在上。則陰陽和氣雨時也。政多紕繆。則陰陽不調風發屋。雨溢河。雪至牛目。電殺驢 馬。此皆陰陽相蕩而為祲沴之妖也。敞曰。四月無陰。十月無陽。何以明陰不孤立陽不 獨存邪。仲舒曰陰陽雖異而所資一氣也。陽用事此則氣為陽。陰用事此則氣為陰。陰陽 之時雖異而二體常存。猶如一鼎之水聬未加火。純陰也。加火極熱。純陽也。純陽則無 陰。息火水寒。則更陰矣。純陰則無陽。加火水熱。則更陽矣。然則建巳之月為純陽。 不容都無復陰也。但是陽家用事。陽氣之極耳。薺麥枯。由陰殺也。建亥之月為純陰獍 不容都無復陽也。但是陰家用事。陰氣之極耳。薺麥始生 。 由陽升也其著者葶藶死于 盛夏。款冬華于嚴寒。水極陰而有溫泉。火至陽而有涼焰。故知陰不得無陽陽不容都無 陰也。敞曰冬雨必暖。夏雨必涼。何也。曰冬氣多寒。陽氣自上躋。$ 斧伐斯。隱若天崩。豁如地裂 。華葉分披。條枝摧折。既剝既刊。見其文章。或如龍盤虎踞。復似鸞集鳳翔。青緺紫 綬。環璧珪璋。重山累嶂。連波疊浪。奔電屯雲。薄霧濃雰。宗驥旅。雞族雉群。蠋繡 鴦錦。蓮藻芰文。色比金而有裕。質參玉而無分。裁為用器。曲直舒卷。修竹映池。高 松植巘。制為樂器。婉轉蟠。鳳將九子。龍導五駒。制為屏風。鬱岪穹隆。制為杖几。 極麗窮美。制為枕案。文章璀璨。彪炳煥汗。制為盤盂。釆玩踟躕。猗歟君子。其樂只 且。恭王大悅。顧盻而笑。賜駿馬二匹。 廣川王去疾。好聚無賴少年。遊獵畢弋無度。國內冢藏一皆發掘。余所知爰猛。說其大 父為廣川王饝尉。每諫王不聽。病免歸家。說王所發掘冢墓。不可勝數。 其奇異者百數焉。為余說十許事。今記之如左。 魏襄王冢。皆以文石為槨。高八尺許。廣狹容四十人。以手捫槨。滑液如新。中有石床 石屏風。婉然周正。不見棺柩明器蹤跡。但床上有玉唾壺一枚。銅劍二枚。金玉雜具。 皆如新物。王取服之。哀王冢以鐵灌其上。穿鑿三日乃開。有黃氣如霧。觸人鼻目。皆 辛苦不可入。以兵守之。七日乃歇。初至一戶無鑰。石床方四尺。床上有石几。左右各 三石人立侍。皆武冠帶劍。復入一戶。石扉有關鑰。叩開見棺柩。黑光照人。刀斫不入 。燒鋸截之。乃漆雜兕革為棺。厚數寸。累積十餘重。力不能開。乃止。復入一戶。亦 石扉關鑰。得石床方七尺。石屏風銅帳一具或在床上。或在地下。似是帳縻朽而銅墮落 。床上石枕一枚。塵埃朏朏甚高。似是衣。床左右石婦人各二十。悉皆立侍。或有執 巾櫛鏡鑷之象。或有執盤捧食之形。無餘異物。但有鐵鏡數百枚。 魏王子且渠冢。甚淺狹。無棺柩。但有石床廣六尺長一丈。石屏風。床下悉是雲母。床 上兩屍。一男一女。皆年二十許。俱東首裸臥無衣衾。肌膚顏色如生人。鬢髮齒爪亦如 生人。王畏懼之。不敢侵近。還擁閉如舊焉。 袁盎冢。以瓦為棺槨。器物都無。唯有銅鏡一枚。 晉靈公冢甚瑰壯。四角皆以石為玃犬捧燭。石人男女四十餘皆立侍。棺器無復形兆。屍 猶不壞。孔竅中皆有金玉。其餘器物皆朽爛不可別。唯玉蟾蜍一枚。大如拳腹。空容五 合水。光潤如新。王取以為書滴。 幽王冢甚高壯。羨門既開。皆是石堊。撥除丈餘深。乃得雲母。深尺餘。見百餘屍蹤橫 相枕藉。皆不朽。唯一男子。餘皆女子。或坐或臥。亦猶有立者。衣服形色不異生人。 欒書冢。棺柩明器。朽爛無餘。有一白狐。見人驚走。左右擊之不能得。傷其左腳。其 夕王夢一丈夫鬚眉盡白。來謂王曰。何故傷吾左腳。乃以杖叩$ 耳,止只弟子一人,望師 父大捨慈悲,傳與我長生之道罷,永不忘恩。」祖師道:「你今有緣,我亦喜說 。既識得盤中暗謎,你近前來,仔細聽之,當傳與你長生之妙道也。」悟空叩頭 謝了,洗耳用心,跪於榻下。祖師云:     顯密圓通真妙訣,惜修性命無他說。     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柑,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     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涼。     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臺賞明月。     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     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裏種金蓮。     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此時說破根源,悟空心靈福至,切切記了口訣。對祖師拜謝深恩,即出後門觀看 。但見東方天色微舒白,西路金光大顯明。依舊路,轉到前門,輕輕的推開進去 ,坐在原寢之處,故將床鋪搖響道:「天光了,天光了,起耶!」那大眾還正睡 哩,不知悟空已得了好事。當日起來打混,暗暗維持,子前午後,自己調息。 卻早過了三年,祖師復登寶座,與眾說法。談的是公案比語,論的是外像包皮。 忽問:「悟空何在?」悟空近前跪下:「弟子有。」祖師道:「你這一向修些甚 麼道來?」悟空道:「弟子近來法性頗通,根源亦漸堅赦矣。」祖師道:「你既 通法性,會得根源,已注神體,卻只是防備著三災利害。」悟空聽說,沉吟良久 道:「師父之言謬矣。我常聞道高德隆,與天同壽﹔水火既濟,百病不生。卻怎 麼有個『三災利害』?」祖師道:「此乃非常之道: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 機﹔丹成之後,鬼神難容。雖駐顏益壽,但到了五百年後,天降雷災打你,須要 見性明心,預先躲避。躲得過,壽與天齊﹔躲不過,就此絕命。再五百年後,天 降火災燒你。這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喚做『陰火』。自本身湧泉穴下燒起 ,直透泥垣宮,五臟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為虛幻。再五百年,又降 風災吹你。這風不是東南西北風,不是和薰金朔風,亦不是花柳松竹風,喚做 『贔風』。自?門中吹入六腑,過丹田,穿九竅,骨肉消疏,其身自解。所以都 要躲過。」 悟空聞說,毛骨悚然,叩頭禮拜道:「萬望老爺垂憫,傳與躲避三災之法,到底 不敢忘恩。」祖師道:「此亦無難,只是你比他人不同,故傳不得。」悟空道: 「我也頭圓頂天,足方履地,一般有九竅四肢,五臟六腑,何以比人不同?」祖 師道:「你雖然像人,卻比人少腮。」原來那猴子孤拐面,凹臉尖嘴。悟空伸手 一摸,笑道:「師父沒成算。我雖少腮,卻比人多這個素袋,亦可准$ 宮中,又要索甚麼披 掛。我處無有,故響鐘鳴鼓,請賢弟來。你們可有甚麼披掛,送他一副,打發出 門去罷了。」敖欽聞言,大怒道:「我兄弟們點起兵拿他不是?」老龍道:「莫 說拿,莫說拿。那塊鐵,瀎著些兒就死,磕著些兒就亡﹔挨挨兒皮破,擦擦兒觔 傷。」西海龍王敖閏說:「二哥不可與他動手。且只湊副披掛與他,打發他出了 門,啟表奏上上天,天自誅也。」北海龍王敖順道:「說的是。我這裏有一雙藕 絲步雲履哩。」西海龍王敖閏道:「我帶了一副鎖子黃金甲哩。」南海龍王敖欽 道:「我有一頂鳳翅紫金冠哩。」老龍大喜,引入水晶宮相見了,以此奉上。悟 空將金冠、金甲、雲履都穿戴停當,使動如意棒,一路打出去,對眾龍道:「聒 噪,聒噪。」四海龍王甚是不平,一邊商議進表上奏不題。 你看這猴王,分開水道,徑回鐵板橋頭,攛將上去。只見四個老猴領著眾猴,都 在橋邊等候。忽然見悟空跳出波外,身上更無一點水濕,金燦燦的走上橋來。諕 得眾猴一齊跪下道:「大王好華彩耶!好華彩耶!」悟空滿面春風,高登寶座, 將鐵棒豎在當中。那些猴不知好歹,都來拿那寶貝,卻便似蜻蜓撼鐵樹,分毫也 不能禁動。一個個咬指伸舌道:「爺爺呀!這般重,虧你怎的拿來也!」悟空近 前,舒開手,一把撾起,對眾笑道:「物各有主。這寶貝鎮於海藏中,也不知幾 千百年,可可的今歲放光。龍王只認做是塊黑鐵,又喚做天河鎮底神珍。那廝每 都扛抬不動,請我親去拿之。那時此寶有二丈多長,斗來粗細。被我撾他一把, 意思嫌大,他就小了許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許多﹔再教小些,他又小了許多 。急對天光看處,上有一行字,乃『如意金箍棒,一萬三千五百斤』。你都站開纁,等我再叫他變一變著。」他將那寶貝顛在手中,叫:「小!小!小!」即時就 小做一個繡花針兒相似,可以揌在耳朵裏面藏下。眾猴駭然,叫道:「大王,還 拿出來耍耍。」猴王真個去耳朵裏拿出,托放掌上叫:「大!大!大!」即又大 做斗來粗細,二丈長短。他弄到歡喜處,跳上橋,走出洞外,將寶貝揝在手中, 使一個法天像地的神通,把腰一躬,叫聲:「長!」他就長的高萬丈,頭如泰山 ,腰如峻嶺,眼如閃電,口似血盆,牙如劍戟﹔手中那棒,上抵三十三天,下至 十八層地獄。把些虎豹狼蟲、滿山群怪、七十二洞妖王,都諕得磕頭禮拜,戰兢 兢魄散魂飛。霎時收了法像,將寶貝還變做個繡花針兒,藏在耳內,復歸洞府。 慌得那各洞妖王,都來參賀。 此時遂大開旗鼓,響振銅鑼,廣設珍饈百味,滿斟椰液萄漿,與眾飲宴多時,卻 又$ 得烘烘亂發。好火,好火! 黑煙漠漠,紅燄騰騰。黑煙漠漠,長空不見一天星;紅燄騰騰,大地有光千里赤 。起初時,灼灼金蛇;次後來,威威血馬。南方三?逞英雄,回祿大神施法力。 燥乾柴燒烈火性,說甚麼燧人鑽木;熱油門前飄彩燄,賽過了老祖開爐。正是那 無情火發,怎禁這有意行兇。不去弭災,反行助虐。風隨火勢,燄飛有千丈餘高 ;火逞風威,灰迸上九霄雲外。乒乒乓乓,好便似殘年爆竹;潑潑喇喇,卻就如 軍中炮聲。燒得那當場佛像莫能逃,東院伽藍無處躲。勝如赤壁夜鏖兵,賽過阿 房宮內火。 這正是星星之火,能燒萬復之田。須臾間,風狂火盛,把一座觀音院,處處通紅 。你看那眾和尚,搬箱抬籠,搶桌端鍋,滿院裏叫苦連天。孫行者護住了後邊方 丈,辟火罩罩住了前面禪堂,其餘前後火光大發,真個是照天紅燄輝煌,透壁金 光照耀。 不期火起之時,驚動了一山獸怪。這觀音院正南二十里遠近,有座黑風山,山中 有一臩黑風洞,洞中有一個妖精,正在睡醒翻身。只見那窗間透亮,只道是天明 。起來看時,卻是正北下的火光晃亮。妖精大驚道:「呀!這必是觀音院裏失了 火。這些和尚好不小心。我看時,與他救一救來。」好妖精,縱起雲頭,即至煙 火之下,果然沖天之火,前面殿宇皆空,兩廊煙火方灼。他大拽步,撞將進去, 正呼喚叫取水來,只見那後房無火,房脊上有一人放風。他卻情知如此,急入裏 面看時,見那方丈中間有些霞光彩氣,臺案上有一個青氈包袱。他解開一看,見 是一領錦襴袈裟,乃佛門之異寶。正是財動人心,他也不救火,他也不叫水,拿 著那袈裟,趁鬨打劫,拽回雲步,徑轉東山而去。 那場火只燒到五更天明,方才滅息。你看那眾僧們赤赤精精,啼啼哭哭,都去那 灰內尋銅鐵,撥腐炭,撲金銀。有的在牆筐裏,苫搭窩棚;有的赤壁根頭,支鍋 造飯。叫冤叫屈,亂嚷亂鬧不題。 卻說行者取了辟火罩,一觔斗送上南天門,交與廣目天王道:「謝借,謝借。」 天王收了道:「大聖至誠了。我正愁你不還我的寶貝,無處尋討,且喜就送來也 。」行者道:「老孫可是那當面騙物之人?這叫做『好借好還,再借不難』。」 天王道:「許久不面,請到宮少坐一時,何如?」行者道:「老孫比在前不同, 爛板凳,高談闊論了;如今保唐僧,不得身閑。容敘,容敘。」急辭別墜雲,又 見那太陽星上。徑來到禪堂前,搖身一變,變做個蜜蜂兒,飛將進去,現了本像 看時,那師父還沉睡哩。 行者叫道:「師父,天亮了,起來罷。」三藏才醒覺,翻身道:「正是。」穿了 衣服,開門出來,忽抬頭,只$ 兒後面刻的四個字,說『凌虛子製』,便是我們與那妖魔的勾頭。菩薩若 要依得我時,我好替你作個計較,也就不須動得干戈,也不須勞得征戰,妖魔眼 下遭瘟,佛衣眼下出現﹔菩薩要不依我時,菩薩往西,我悟空往東,佛衣只當相 送,唐三藏只當落空。」菩薩笑道:「這猴熟嘴。」行者道:「不敢,倒是一個 計較。」菩薩說:「你這計較怎說?」行者道:「這盤上刻那『凌虛子製』,想 這道人就叫做凌虛子。菩薩,你要依我時,可就變做這個道人,我把這丹吃了一 匈,變上一粒,略大些兒。菩薩,你就捧了這個盤兒、兩粒仙丹,去與那妖上壽 ,把這丸大些的讓與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孫便於中取事:他若不肯獻出佛 衣,老孫將他肚腸就也織將一件出來。」菩薩沒法,只得也點點頭兒依他。行者 笑道:「如何?」 爾時菩薩迺以廣大慈悲,無邊法力,億萬化身,以心會意,以意會身,恍惚之間 ,變作凌虛仙子:     鶴氅仙風颯,飄颻欲步虛。     蒼顏松柏老,秀色古今無。     去去還無住,如如自有殊。     總來歸一法,只是隔郛軀。 行者看道:「妙呵,妙呵!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悟空 ,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行者心下頓悟,轉身卻就變 做一粒仙丹:     走盤無不定,圓明未有方。     三三勾漏合,六六少翁商。     瓦鑠黃金焰,牟尼白晝光。     外邊鉛與汞,未許易論量。 行者變了那顆丹,終是略大些兒。菩薩認定,拿了那個玻璃盤兒,徑到妖洞門口 看時,果然是: 崖深岫險,雲生嶺上﹔柏蒼松翠,風颯林間。崖深岫險,果是妖邪出沒人煙少; 柏蒼松翠,也可仙真修隱道情多。山有澗,澗有泉,潺潺流水咽鳴琴,便堪洗耳 ﹔崖有鹿,林有鶴,幽幽仙籟動間岑,亦可賞心。這是妖仙有分降菩提,弘誓無 邊垂惻隱。 菩薩看了,心中暗喜道:「這孽畜占了這座山洞,卻是也有些道分。」因此心中 已是有個慈悲。 走到洞口,只見守洞小妖都有些認得道:「凌虛仙長來了。」一邊傳報,一邊接 引。那妖早已迎出門道:「凌虛,有勞仙駕珍顧,蓬蓽有輝。」菩薩道:「小道 敬獻一粒仙丹,敢稱千壽。」他二人拜畢,方才坐定,又敘起他昨日之事。菩薩 不答,連忙拿丹盤道:「絇王,且見小道鄙意。」覷定一粒大的,推與那妖道: 「願大王千壽。」那妖亦推一粒,遞與菩薩道:「願與凌虛子同之。」讓畢,那 妖才待要咽,那藥順口兒一直滾下。現了本相,理起四平。那妖滾倒在地。菩薩 現相,問妖取了佛衣。行者早已從鼻$ 了一個妖怪女婿。』這句話兒教人怎當?」 三藏道:「悟空,你既是與他做了一場,一發與他做個結局,才見始終。」行者 道:「我才試他一試耍子。此去一定拿來與你們看,且莫憂愁。」叫:「老高, 你還好生管待我師父,我去也。」 說聲去,就無形無影的,跳到他那山上,來到洞口,一頓鐵棍,把兩扇門打得粉 碎。口裏罵道:「那?糠的夯貨,快出來與老孫打麼。」那怪正喘噓噓的睡在洞 內,聽見打得門響,又聽見罵?糠的夯貨,他卻惱怒難禁,只得拖著鈀,抖擻精 神,跑將出來,厲聲罵道:「你這個弼馬溫,著實憊懶。與你有甚相干,你把我 大門打破?你且去看看律條,打進大門而入,該個雜犯死罪哩。」行者笑道: 「這個獃子!我就打了大門,還有個辨處。像你強占人家女子,又沒個三媒六證 ,又無些茶紅酒禮,該問個真犯斬罪哩。」那怪道:「且休閑講,看老豬這鈀。」 行者使棒支住道:「你這涶可是與高老家做長工築地種菜的?有何好處怕你?」 那怪道:「你錯認了,這鈀豈是凡間之物?你且聽我道來:     此是鍛煉神冰鐵,磨琢成工光皎潔。     老君自己動鈐鎚,熒親身添炭屑。     五方五帝用心機,六丁六甲費周折。     造成九齒玉垂牙,鑄就雙環金墜葉。     身妝六曜排五星,體按四時依八節。     短長上下定乾坤,左右陰陽分日月。     六爻神將按天條,八卦星辰依斗列。     名為上寶沁金鈀,進與玉皇鎮丹闕。     因我修成大羅仙,為吾養就長生客。     敕封元帥號天蓬,欽賜釘鈀為御節。     舉起烈焰並毫光,落下猛風飄瑞雪。     天曹神將盡皆驚,地府閻羅心膽怯。     人間那有這般兵,世上更無此等鐵。     隨身變化可心懷,任意翻騰依口訣。     相攜數載未曾離,伴我幾年無日別。     日食三餐並不丟,夜眠一宿渾無撇。     也曾佩去赴蟠桃,也曾帶他朝帝闕。     皆因仗酒卻行兇,只為倚強便撒潑。     上天貶我降凡塵,下世儘我作罪孽。     石洞心邪曾吃人,高莊情喜婚姻結。     這鈀下海掀翻龍鼉窩,上山抓碎虎狼穴。     諸般兵刃且休題,惟有吾當鈀最切。     相持取勝有何難,賭鬥求功不用說。     何怕你銅頭鐵腦一身鋼,鈀到魂消神氣泄。」 行者聞言,收了鐵棒道:「獃子不要說嘴,老孫把這頭伸在那裏,你且築一下兒 ,看可能魂消氣泄?」那怪真個舉起鈀,著氣力築將來,撲的一下,鑽起鈀的火 案焰焰,更不曾築動一些兒頭皮。諕得他手麻$ 」那婦人道: 「這都是倉房、庫房、碾房各房,還不曾到那廚房邊哩。」八戒道:「好大人家 。」磕磕撞撞,轉彎抹角,又走了半會,才是內堂房屋。那婦人道:「女婿,你 師兄說今朝是天恩上吉日,就教你招進來了。卻只是倉卒間,不曾請得個陰陽, 拜堂撒帳。你可朝上拜八拜兒罷。」八戒道:「娘說得是。你請上坐,等我也拜 幾拜,就當拜堂,就當謝親,兩當一兒,卻不省事?」他丈母笑道:「也罷,也 罷。果然是個省事幹家的女婿。我坐著,你拜麼。」 咦!滿堂中銀燭輝煌,這獃子朝上禮拜。拜畢,道:「娘,你把那個姐姐配我哩 ?」他丈母道:「正是這些兒疑難:我要把大女兒配你,恐二女怪﹔要把二女配 你,恐三女怪﹔欲將三女配你,又恐大女怪:所以終疑未定。」八戒道:「娘, 既怕相爭,都與我罷,省得鬧鬧吵吵,亂了家法。」他丈母道:「豈有此理!你 一人就占我三個女兒不成!」八戒道:「你看娘說的話,那個沒有三房四妾?就 再多幾個,你女婿也笑納了。我幼年間,也曾學得個鏖戰之法,管情一個個伏侍 得他歡喜。」那婦人道:「不好,不好。我這裏有一方手帕,你頂在頭上,遮了 臉,撞個天婚:教我女兒從你跟前走過,你伸開手扯到那個,就把那個配了你罷 。」獃子依言,接了手帕,頂在頭上。有詩為證。詩曰:     痴愚不識本原由,色劍傷身暗自休。     從來信有周公禮,今日新郎頂蓋頭。 那獃子頂裹停當,道:「娘,請姐姐們出來麼。」他丈母叫:「真真、愛愛、憐 憐,都來撞天婚,配與你女婿。」只聽得環珮響亮,蘭麝馨香,似有仙子來往。 那獃子真個伸手去撈人,兩邊亂撲,左也撞不著,右也撞不著。來來往往,不知 有多少女子行動,只是莫想撈著一個。東撲抱著柱科,西撲摸著板壁。兩頭跑暈 了,立站不穩,只是打跌。前來蹬著門扇,後去斩著磚牆,磕磕撞撞,跌得嘴腫 頭青,坐在地下。喘氣呼呼的道:「娘呵,你女兒這等乖滑得緊,撈不著一個, 奈何,奈何?」 那婦人與他揭了蓋頭道:「女婿,不是我女兒乖滑,他們大家謙讓,不肯招你。」 八戒道:「娘呵,既是他們不肯招我呵,你招了我罷。」那婦人道:「好女婿啞 !這等沒大沒小的,連丈母也都要了?我這三個女兒心性最巧,他一人結了一個 珍珠篏錦汗衫兒。你若穿得那個的,就教那個招你罷。」八戒道:好,好,好 ,把三件兒都拿來我穿了看,若都穿得,就教都招了罷。」那婦人轉進房裏,止 取出一件來,遞與八戒。那獃子脫下青錦布直裰,取過衫兒,就穿在身上。還未 曾繫上帶子,撲的一蹻,跌倒在地。$ 害了饞痞,也不敢幹這賊事。 不要錯怪了人。」清風道:「你雖不曾吃,還有手下人要偷吃的哩。」三藏道: 「這等也說得是,你且莫嚷,等我問他們看。果若是偷了,教他陪你。」明月 道:「陪耶!就有錢那裏去買?」三藏道:「縱有錢沒處買呵,常言道:『仁義 值千金。』教他陪你個禮,便罷了。也還不知是他不是他哩。」明月道:「怎的 不是他?他那裏分不均,還在那裏嚷哩。」三藏叫聲:「徒弟,且都來。」沙僧 聽見道:「不好了,決撒了。老師父叫我們,小道童胡廝罵,不是舊話兒走了 風,卻是甚的?」行者道:「活羞殺人。這個不過是飲食之類,若說出來,就是 我們偷嘴了,只是莫認。」八戒道:「正是,正是,昧了罷。」他三人只得出了 廚房,走上殿去。 畢竟不知怎麼與他抵賴,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五回 鎮元仙趕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 卻說他兄弟三眾到了殿上,對師父道:「飯將熟了,叫我們怎的?」三藏道: 「徒弟,不是問飯。他這觀裏有甚麼人參果,似孩子一般的東西,你們是那一個 偷他的吃了?」八戒道:「我老實,不曉得,不曾見。」清風道:「笑的就是 他,笑的就是他。」行者喝道:「我老孫生的是這個笑容兒,莫成為你不見了甚 麼果子,就不容我笑?」三藏道:「徒弟息怒。我們是出家人,休打誑語,莫吃 昧心食。果然吃了他的,陪他個禮罷,何苦這般抵賴?」行者見師父說得有理, 他就實說道:「師父,不干我事。是八戒隔壁聽見那兩個道童吃甚麼人參果,他 想一個兒嘗新,著老孫去打了三個,我兄弟各人吃了一個。如今吃也吃了,待要 怎麼?」明月道:「偷了我四個,這和尚還說不是賊哩。」八戒道:「阿彌陀 佛!既是偷了四個,怎麼只拿出三個來分,預先就打起一個偏手?」那獃子倒轉 二仙童問得是實,越加毀罵。就恨得個大聖鋼牙咬響,火眼睜圓,把條金箍棒揝 了又揝,忍了又忍道:「這童子只說當面打人也罷,受他些氣兒。送他個絕後 計,教他大家都吃不成。」好行者,把腦後的毫毛拔了一根,吹口仙氣,叫: 「變!」變做個假行者,跟定唐僧,陪著悟能、悟淨,忍受著道童嚷罵。他的真 身出一個神,縱雲頭,跳將起去,徑到人參園裏,掣金箍棒,往樹上乒乓一下, 又使個推山移嶺的神力,把樹一推推倒。可憐葉落枒開根出土,道人斷絕草還 丹。那大聖推倒樹,在枝兒上尋果子,那裏質有半個。原來這ぇ貝遇金而落,他 的棒兩頭是金裹的,況鐵又是五金之類,所以敲著就振下來﹔既下來,又遇土而 入。因此上邊再沒一個果子。他道:「好,好,好!$ 賣去來。」行者雖然感慨,卻留心想起唐 僧的夢來,說芭蕉樹下方是井。正行走,果見一株芭蕉,生得茂盛,比眾花木不 同。真是:     一種靈苗秀,天生體性空。     枝枝抽片紙,葉葉捲芳叢。     翠縷千條細,丹心一點紅。     淒涼愁夜雨,憔悴怯秋風。     長養元丁力,栽培造る工。     緘書成妙用,揮灑有奇功。     鳳翎寧得似,鸞尾迥相同。     薄露瀼瀼滴,輕煙淡淡籠。     青陰遮戶牖,碧影上簾櫳。     不許棲鴻雁,何堪繫玉驄。     霜天形槁悴,月夜色朦朧。     僅可消炎暑,猶宜避日烘。     愧無桃李色,冷落粉牆東。 行者道:「八戒,動手麼,寶袣在芭蕉樹下埋著哩。」那獃子雙手舉鈀,築倒了 芭蕉。然後用嘴一拱,拱了有三四尺深,見一塊石板蓋著。獃子歡喜道:「哥 呀,造化了,果有寶貝,是一片石板蓋著哩。不知是罈兒盛著,是櫃兒裝著 哩。」行者道:「你掀起來看看。」那獃子果又一嘴拱開,看處,又見霞光灼 灼,白氣明明。八戒笑道:「造化,造化,寶貝放光哩。」又近前細看時,呀! 原來是星月之光,映得那井中水亮。八戒道:「哥呀,你但幹事,便要留根。」 行者道:「我怎留根?」八戒道:「這是一眼井,你在寺裏早說是井中有寶貝, 我卻帶將兩條綑包袱的繩來,怎麼作個法兒,把老豬放下去。如今空手,這裏面 東西,怎麼得下去上來耶?」行者道:「你下去麼?」八戒道:「正是要下去, 只是沒繩索。」行者笑道:「你脫了衣服,我與你個手段。」八戒道:「有甚麼 好衣服?解了這直裰子就是了。」 好大聖,把金箍棒拿出來,兩頭一扯,叫:「長!」足有七八丈長。教:「八 戒,你抱著一頭兒,把你放下井去。」八戒道:「哥呀,放便放下去,若到水 邊,就住了罷。」行者道:「我曉得。」那獃子抱著鐵棒,被行者輕輕提將起 來,將他放下去,不多時,放至水邊。八戒道:「到水了。」行者聽見他說,卻 將棒往下一按。那獃子撲通的一個沒頭蹲,丟了鐵棒,便就負水,口裏哺哺的嚷 道:「這天殺的,我說到水莫放,他卻就把我一按。」行者掣上棒來,笑道: 「兄弟,可有寶貝麼?」八戒道:「見甚麼寶貝,只是一井水。」行者道:「寶 貝沉在水底下哩,你下去摸一摸來。」呆子真個深知水性,卻就打個猛子,淬將 下去。呀!那井底深得緊。他卻著實又一淬,忽睜眼見有一座牌樓,上有「水晶 宮」三個字。八戒大驚道:「罷了,罷了,錯走了路了,蹡下海來也。海內有個 水晶宮,井裏如何有之?」原來$ 推波把浪吹。     條條金線穿成甲,點點裝成彩玳瑁。     九宮八卦袍披定,散碎鋪遮綠燦衣。     生前好勇龍王幸,死後還馱佛祖碑。     要知此物名和姓,興風作浪惡烏龜。 那龜馱著淨瓶,爬上崖邊,對菩薩點頭二十四點,權為二十四拜。行者見了, 暗笑道:「原來是看瓶的。想是不見瓶,就問他要。」菩薩道:「悟空,你在 下面說甚麼?」行者道:「沒說甚麼。」菩薩教:「拿上瓶來。」這行者即去 拿瓶。唉!莫想拿得他動。好便似蜻蜓撼石柱,怎生搖得半分毫?行者上前跪 下道:「菩薩,弟子拿不動。」菩薩道:「你這猴頭,只會說嘴。瓶兒你也拿 不動,怎麼去降妖縛怪?」行者道:「不瞞菩薩說。平日拿得動,宅日拿不 動。想是吃了妖精虧,觔力弱了。」菩薩道:「常時是個空瓶﹔如今是淨瓶拋 下海去,這一時間,轉過了三江五湖、八海四瀆、溪源潭洞之間,共借了一海 水在裏面。你那裏有架海的斤量?此所以拿不動也。」行者合掌道:「是,弟 子不知。」 那菩薩走上前,將右手輕輕的提起淨瓶,托在左手掌上。只見那龜點點頭,鑽 下水去了。行者道:「原來是個養家看瓶的夯貨。」菩薩坐定道:「悟空,我 這瓶中甘露水漿,比那龍王的私雨不同,能滅那妖精的三昧火。待要與你拿了 去,你卻拿不動﹔待要著善財龍女與你同去,你卻又不是好心,專一只會騙 人。你見我這龍女貌美,淨瓶又是個寶物,你假若騙了去,卻那有工夫又來尋 你?你須是留些甚麼東西作當。」行者道:「可憐!菩薩這等多心。我弟子自 秉沙門,一向不幹那樣事了。你教我留些當頭,卻將何物?我身上這件綿布直 裰,還是你老人家賜的。這條虎皮裙子,能值幾個銅錢?這根鐵棒,早晚卻要 護身。但只是頭上這個箍兒,是個金的,卻又被你弄了個方法兒長在我頭上, 取不下來。你今要當頭,情願將此為當。你念個鬆箍兒咒,將此除去罷﹔不 然,將何物為當?」菩薩道:「你好自在呵!我也不要你的衣服、鐵棒、金 箍,只將你那腦後救命的毫毛拔一根與我作當罷。」行者道:「這毫毛也是你 老人家與我的。但恐拔下一根,就拆破群了,又不能救我性命。」菩薩罵道: 「你這猴子!你便一毛也不拔,教我這善財也難捨。」行者笑道:「菩薩,你 卻也多疑。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千萬救我師父一難罷。」那菩薩:     逍遙欣喜下蓮臺,雲步香飄上石崖。     只為聖僧飧障害,要降妖怪救回來。 孫大聖十分歡喜,請觀音出了潮音仙洞。諸天大神都列在普陀巖上。菩薩道: 「悟空,過海。」行者躬身道:「請$ 李天王道:「既是如來有此明 示,大聖就當早起。」 好行者,說聲去,就縱一道觔斗雲,直入南天門裏。時有四大元帥擎拳拱手道: 「擒怪事如何?」行者且行且答道:「未哩,未哩。如今有處尋根去也。」四將 不敢留阻,讓他進了天門。不上靈霄殿,不入斗牛宮,徑至三十三天之外離恨天 兜率宮前,見兩仙童侍立,他也不通姓名,一直徑走。慌得兩童扯住道:「你是 何人?往何處去?」行者才說:「我是齊天大聖,欲尋李老君哩。」仙童道: 「你怎這樣粗魯?且住下,讓我們通報。」行者那容分說,喝了一聲,往裏徑 走。忽見老君自內而出,撞個滿懷。行者躬身唱個喏道躕「老官,一向少看。」 老君笑道:「這猴兒不去取經,卻來我處何幹?」行者道:「取經取經,晝夜無 停。有些阻礙,到此行行。」老君道:「西天路阻,與我何干?」行者道:「西 天西天,你且休言尋著蹤跡,與你纏纏。」老君道:「我這裏乃是無上仙宮, 有甚蹤跡可尋?」 行者入裏,眼不轉睛,東張西看。走過幾層廊宇,忽見那牛欄邊一個童兒盹睡, 青牛不在欄中。行者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老君大驚道:「這孽 畜幾時走了?」正嚷間,那童兒方醒,跪於當面道:「爺爺,弟子睡著,不知是 幾時走的。」老君罵道:「你這廝如何盹睡?」童兒叩頭道:「弟子在丹房裏拾 得一粒丹,當時吃了,就在此睡著。」老君道:「想是前日煉的七返火丹,吊了 一粒,被這廝拾吃了。那丹吃一粒,該睡七日哩。那孽畜因你睡著,無人看管, 遂乘機走下界去,今亦是七日矣。」 即查可曾偷甚寶貝。行者道:「無甚寶貝,只見他有一個圈子,甚是利害。」老 君急查看時,諸般俱在,止不見了金剛琢。老君道:「這孽畜偷了我金剛琢去 了!」行者道:「原來是這件寶貝。當時打著老孫的是他。如今在下界張狂,不 知套了我等多少物件。」老君道:「這孽畜在甚地方?」行者道:「現住金山金 洞。他捉了我唐僧進去,搶了我金箍棒。請天兵相助,又搶了太子的神兵。及請 火德星君,又搶了他的火具。惟水伯雖不能渰死他,倒還不曾搶他物件。至請如 來著羅漢下砂,又將金丹砂搶去。似你這老官縱放怪物,搶奪傷人,該當何 罪?」老君道:「我那金剛琢,乃是我過函關化胡之器,自幼煉成之寶。憑你甚 麼兵器、水火,俱莫能近他。若偷去我的芭蕉扇兒,連我也不能奈他何矣。」 大聖才歡歡喜喜,隨著老君。老君執了芭蕉扇,駕著祥雲同行,出了仙宮。南天 門外,低下雲頭,徑至金山界。見了十八尊羅漢、雷公、水伯、火德、李天王父 子,備言前事一$ 行不更名, 坐不改姓。』我便是悟空,豈有假託之理?」先生道:「你可認得我麼?」行者 道:「我因歸正釋門,秉誠僧教,這一向登山涉水,把我那幼時的朋友也都疏 失,未及拜訪,少識尊顏。適間問道子母河西鄉人家,言及先生乃如意真仙,故 此知之。」那先生道:「你走你的路,我修我的真,你來訪我怎的?」行者道: 「因我師父誤飲了子母河水,腹疼成胎,特來仙府,拜求一碗落胎泉水,救解師 難也。」 那先生怒目道:「你師父可是唐三藏麼?」行者道:「正是,正是。」先生咬牙 恨道:「你們可曾會著一個聖嬰大王麼?」行者道:「他是號山枯松澗火雲洞紅 孩兒妖怪的綽號,真仙問他怎的?」先生道:「是我之舍侄,我乃牛魔王的兄 弟。前者家兄處有信來報我,稱說唐三藏的大徒弟孫悟空憊懶,將他害了。我這 裏正沒處尋你報仇,你倒來尋我,還要甚麼水哩。」行者陪笑道:「先生差了。 你令兄也曾與我做朋友,幼年間也曾拜七弟兄。但只是不知先生尊府,有失拜 望。如今令侄得了好處,現隨著觀音菩薩,做了善財童子,我等尚且不如,怎麼 反怪我也?」 先生喝道:「這潑猢猻!還弄巧舌。我舍侄還是自在為王好,還是與人為奴好? 不得無禮,吃我這一鉤!」大聖使鐵棒架住道:「先生莫說打的話,且與些泉水 去也。」那先生罵道:「刓猢猻!不知死活。如若三合敵得我,與你水去;敵不 過,只把你剁為肉醬,方與我侄子報仇。」大聖罵道:「我把你不識起倒的孽 障!既要打,起開來看棍。」那先生如意鉤劈手相還。二人在聚仙庵好殺: 聖僧誤食成胎水,行者來尋如意仙。那曉真仙原是怪,倚強護住落胎泉。及至相 逢講仇隙,爭持決不遂如然。言來語去成僝僽,意惡情兇要報冤。這一個因師傷 命來求水,那一個為侄亡身不與泉。如意鉤強如蝎毒,金箍棒狠似龍巔。當胸亂 刺施威猛,著腳斜鉤展妙玄。陰手棍丟傷處重,過肩鉤起近頭鞭。鎖腰一棍鷹持 雀,壓頂三鉤蜋捕蟬。往往來來爭勝敗,返返復復兩回還。鉤攣棒打無前後,不 見輸贏在那邊。 那先生與大聖戰經十數合,敵不得大聖。這大聖越加猛烈,一條棒似滾滾流星, 著頭亂打。先生敗了筋力,倒拖著如意鉤,往山上走了。 大聖不去趕他,卻來庵內尋水。那個道人早把庵門關了。大聖拿著瓦缽,趕至門 前,盡力氣一,踢破庵門,闖將進去。見那道人伏在井欄上,被大聖喝了一 聲,舉棒要打,那道人往後跑了。卻才尋出吊桶來,正要打水,又被那先生趕到 前邊,使如意鉤子把大聖鉤著腳一跌,跌了個嘴硍地。大聖爬起來,使鐵棒就 打。他卻閃在傍邊$ 來。前至一座高山圇只見 灰塵息靜,風頭散了,更不知妖向何方。兄弟們按落雲霧,找路尋訪,忽見一壁 廂青石光明,卻似個屏風模樣。三人牽著馬轉過石屏,石屏後有兩扇石門,門上 有六個大字,乃是「毒敵山琵琶洞」。八戒無知,上前就使釘鈀築門。行者急止 住道:「兄弟莫忙。我們隨旋風趕便趕到這裏,尋了這會,方遇此門,又不知深 淺如何。倘不是這個門兒,卻不惹他見怪?你兩個且牽了馬,還轉石屏前立等片 時,待老孫進去打聽打聽,察個有無虛實,卻好行事。」沙僧聽說,大喜道: 「好好好,正是粗中有細,果然急處從寬。」他二人牽馬回頭。 孫大聖顯個神通,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蜜蜂兒,真個輕巧。你看     翅薄隨風軟,腰輕映日纖。     嘴甜曾覓蕊,尾利善降蟾。     釀蜜功何淺,投衙禮自謙。     如今施巧計,飛舞入門簷。 行者自門瑕處鑽將進去,飛過二層門裏。只見正當中花亭子上端坐著一個女妖, 左右列幾個彩衣繡服、丫髻兩揫的女童,都歡天喜地,正不知講論甚麼。這行者 輕輕的飛上去,釘在那花亭格子上,側耳才聽,又見兩個總角蓬頭女子,捧兩盤 熱騰騰的麵食,上亭來道:「奶奶,一盤是人肉餡的葷,一盤是鄧沙餡的素。」 那女怪笑道:「小的們,攙出唐御弟來。」幾個彩衣繡服的女童走向後房,把唐 僧扶出。那師父面黃唇白,眼紅淚滴。行者在暗中嗟嘆道:「師父中毒了。」 那怪走下亭,露春蔥十指纖纖,扯住長老道:「御弟寬心。我這裏雖不是西梁女 國的宮殿,不比富貴奢華,其實卻也清閑自在,正好念佛看經。我與你做個道伴 兒,真個是百歲和諧也。」三藏不語。那怪道:「且休煩惱。我知你在女國中赴 宴之時,不曾進得飲食。這裏葷素麵飯兩盤,憑你受用些兒壓驚。」三藏沉思默 想道:「我待不說話,不吃東西,此怪比那女王不同:女王還是人身,行動以 禮;此怪乃是妖神,恐為加害,奈何?我三個徒弟不知我困陷在於這裏,倘或加 害,卻不枉丟性命?」以心問心,無計所奈,只得強打精神,開口道:「葷的何 如?素的何如?」女怪道:「葷的是人肉餡,素的是鄧沙餡。」三藏道:「貧僧 吃素。」那怪笑道:「女童,看熱茶來,與你家長爺爺吃素。」一女童果捧著香 茶一盞,放在長老面前。那怪將一個素劈破,遞與三藏。三藏將個葷囫圇遞與女 怪。女怪笑道:「御弟,你怎麼不劈破與我?」三藏合掌道:「我出家人,不敢 猄葷。」那女怪道:「你出家人不敢破葷,怎麼前日在子母河邊吃水高,今日又 好吃鄧沙餡?」三藏道:「水高船去急,$ ,真 個是黑霧漲天陰氣盛,滄溟銜日曉光寒。他也無心觀玩,望仙山渡過瀛洲,向東 方直抵花果山界。乘海風,踏水勢,又多時,卻望見高峰排戟,峻壁懸屏。即至 峰頭,按雲找路下山,尋水簾洞。步近前,只聽得那山中無數猴精,滔滔亂嚷。 沙僧又近前仔細再看,原來是孫行者高坐石臺之上,雙手扯著一張紙,朗朗的念 東土大唐王皇帝李,駕前敕命御弟聖僧陳玄奘法師,上西方天竺國娑婆靈山大雷 音寺,專拜如來佛祖求經。朕因促病侵身,魂遊地府,幸有陽數臻長,感冥君放 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場。盛蒙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 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特著法師玄奘,遠歷千山,詢求經偈。倘過西邦諸 國,不滅善緣,照牒施行。 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 自別大國以來,經度諸邦,中途收得大徒弟孫悟空行者、二徒弟豬悟能八戒、三 徒弟沙悟淨和尚。」 念了從頭又念。 沙僧聽得是通關文牒,止不住近前厲聲高叫:「師兄,師父的關文你念他怎的?」 那行者聞言,急抬頭,不認得是沙僧,叫:「拿來,拿來。」眾猴一齊圍繞,把 沙僧拖拖扯扯,拿近前來,喝道:「你是何人,擅敢近吾仙洞?」沙僧見他變了 臉,不肯相認,只得朝上行禮道:「上告師兄:前者實是師父性暴,錯怪了師 兄,把師兄咒了幾遍,逐趕回家。一則弟等未曾勸解,二來又為師父饑渴去尋水 化齋。不意師兄好意復來,又怪師父執法不留,遂把師父打倒,昏暈在地。將行 李搶去。後我等救轉師父,特來拜兄。若不恨師父,還念昔日解脫之恩,同小弟 將行李回見師父,共上西天,了此正果;倘怨恨之深,不肯同去,千萬把包袱賜 弟,兄在深山,樂桑榆晚景,亦誠兩全其美也。」 行者聞言,呵呵冷笑道:「賢弟,此論甚不合我意。我打唐僧,搶行李,不因我 不上西方,亦不因我愛居此地。我今熟讀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經,送上 東赀,我獨成功,教那南贍部洲人立我為祖,萬代傳名也。」沙僧笑道:「師兄 言之欠當。自來沒個孫行者取經之說。我佛如來造下三藏真經,原著觀音菩薩向 東土尋取經人求經,要我們苦歷千山,詢求諸國,保護那取經人。菩薩曾言:取 經人乃如來門生,號曰金蟬長老。只因他不聽佛祖談經,貶下靈山,轉生東土, 教他果正西方,復修大道。遇路上該有這般魔障,解脫我等三人,與他做護法。 兄若不得唐僧去,那個佛祖肯傳經與你?卻不是空勞一場神思也?」那鱠者道: 「賢弟,你原來懞懂,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諒你說你有唐僧,同我保護,我就 沒有唐僧?我這裏另選個有道的$ 落落森森遠俗塵。」 凌空子笑道:     「吾年千載傲風霜,高幹靈枝力自剛。     夜靜有聲如雨滴,迒晴蔭影似雲張。     盤根已得長生訣,受命尤宜不老方。     留鶴化龍非俗輩,蒼蒼爽爽近仙鄉。」 拂雲叟笑道:     「歲寒虛度有千秋,老景瀟然清更幽。     不雜囂塵終冷淡,飽經霜雪自風流。     七賢作侶同談道,六逸為朋共唱酬。     戛玉敲金非瑣瑣,天然情性與仙遊。」 勁節十八公笑道:     「我亦千年約有餘,蒼然貞秀自如如。     堪憐雨露生成力,借得乾坤造化機。     萬壑風煙惟我盛,四時洒落讓吾疏。     蓋張翠影留仙客,博弈調琴講道書。」 三藏稱謝道:「四位仙翁,俱享高壽,但勁節翁又千歲餘矣。高年得道,丰采清 奇,得非漢時之『四皓』乎?」四老道:「承過獎,承過獎。吾等非四皓,乃深 山之『四操』也。敢問聖僧,妙齡幾何?」三藏合掌躬身答曰:     「四十年前出母胎,未產之時命已災。     逃生落水隨波滾,幸遇金山脫本骸。     養性看經無懈怠,誠心拜佛敢俄捱。     今蒙皇上差西去,路遇仙翁下愛來。」 四老俱稱道:「聖僧自出娘胎,即從佛教,果然是從小修行,真中正有道之上僧 也。我等幸接台顏,敢求大教。望以禪法指教一二,足慰生平。」長老聞言,慨 然不懼,即對眾言曰:禪者,靜也;法者,度也。靜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 洗心滌慮,脫俗離塵是也。夫人身難得,中土難生,正法難遇:全此三者,幸莫 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識,遂可掃除。菩提者,不死不生,無餘無 欠,空色包羅,聖凡俱遣。訪真了元始鉗鎚,悟實了牟尼手段。發揮象罔,踏碎 涅槃。必須覺中覺了悟中悟,一點靈光全保護。放開烈焰照婆娑,法界縱橫獨顯 露。至幽微,更守固,玄關口說誰人度?我本元修大覺禪,有緣有志方記悟。」 四老側耳受了,無邊喜悅。一個個稽首皈依,躬身拜謝道:「聖僧乃禪機之悟本 拂雲叟道:「禪雖靜,法雖度,須要性定心誠。縱為大覺真仙,終坐無生之道。 我等之玄,又大不同。」三藏云:「道乃非常,體用合一,如何不同?」拂雲叟 笑云:「我等生來堅實,體用比爾不同。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傲風 霜,消磨日月。一葉不凋,千枝節操。似這話不叩沖虛,你執持梵語。道也者, 本蝴中國,反來求證西方,空費了草鞋,不知尋個甚麼?石獅子剜了心肝,野狐 涎灌徹骨髓。忘本參禪,妄求佛果,都似我荊棘嶺葛藤謎語,蘿蓏渾言。此般君 子,怎生接引$ 害貧僧?是何道理?」四 老見三藏發怒,一個個咬指擔驚,再不復言。那赤身鬼使暴躁如雷道:「這和尚 好不識抬舉。我這姐姐那些兒不好?他人材俊雅,玉質嬌姿,不必說那女工針 指,只這一段詩材,也配得過你。你怎麼這等推辭?休錯過了。孤直公之言甚 當,如果不可苟合,待我再與你主婚。」三藏大驚失色,憑他們怎麼胡談亂講, 只是不從。鬼使又道:「你這和尚,我們好言好語,你不聽從。若是我們發起村 野之性,還把你攝了去,教你和尚不得做,老婆不得娶,卻不枉為人一世也?」 那長老心如金石,堅執不從。暗想道:「我徒弟們不知在那裏尋我哩!」說一 聲,止不住眼中墮淚。那女子陪著笑,挨至身邊,翠袖中取出一個蜜合綾汗巾 來,與他揩淚道:「佳客勿得煩惱。我與你倚玉睅香,耍子去來。」長老咄的一 聲吆喝,跳起身來就走。被那些人扯扯拽拽,嚷到天明。 忽聽得那裏叫聲:「師父,師父,你在那方言語也?」原來那孫大聖與八戒、沙 僧牽著馬,挑著擔,一夜不曾住腳,穿荊度棘,東尋西找。卻好半雲半霧的過了 八百里荊棘嶺西下,聽得唐僧吆喝,卻就喊了一聲。那長老掙出門來,叫聲: 「悟空,我在這裏哩。快來救我,快來救我。」那四老與鬼使,那女子與女童, 幌一幌,都不見了。 須臾間,八戒、沙僧俱到邊前道:「師父,你怎麼得到此也?」三藏扯住行者 道:「徒弟諭,多累了你們了。昨日晚間見的那個老者,言說土地送齋一事,是 你喝聲要打,他就把我抬到此方。他與我攜手相攙,走入門,又見三個老者,來 此會我,俱道我做『聖僧』。一個個言談清雅,極善吟詩。我與他賡和相攀,覺 有夜半時候,又見一個美貌女子執燈火,也來這裏會我,吟了一首詩,稱我做 『佳客』。因見我相貌,欲求配偶,我方省悟。正不從時,又被他做媒的做媒, 保親的保親,主婚的主婚,我立誓不肯。正欲掙著要走,與他嚷鬧,不期你們到 了。一則天明,二來還是怕你,只才還扯扯拽拽,忽然就不見了。」行者道: 「你既與他敘話談詩,就不曾問他個名字?」三藏道:「我曾問他之號:那老者 喚做十八公,號勁節;第二個號孤直公;第三個號凌空子;第四個號拂雲叟;那 女子,稱他做杏仙。」八戒道:「此物在於何處?才往那方去了?」三藏道: 「去向之方,不知何所;但只談詩之處,去此不遠。」 他三人同師父看處,只見一座石崖,崖上有「木仙庵」三字。三藏道:「此間正 是。」行者仔細觀之,卻原來是一株大檜樹、一株老柏、一株老松、一株老竹, 竹後有一株丹楓。再看崖那邊,還有一株老杏、二株臘$ 悄悄,雞犬無聲。自家思慮道:「我若沒本事化頓齋 飯,也惹那徒弟笑我:敢道為師的化不出齋來,為徒的怎能去拜佛?」 長老沒計奈何,也帶了幾分不是,趨步上橋。又走了幾步,只見那茅屋裏面有一 座木香亭子,亭子下又有三個女子在那裏踢氣毬哩。你看那三個女子,比那四個 又生得不同。但見那: 飄揚翠袖,搖拽緗裙。飄揚翠袖,低萦著玉筍纖纖;搖拽緗裙,半露出金蓮窄 窄。形容體勢十分全,動靜腳跟千樣屣。拿頭過論有高低,張泛送來真又楷。轉 身踢個出牆花,退步翻成大過海。輕接一團泥,單槍急對拐。明珠上佛頭,實捏 來尖。窄磚偏會拿,臥魚將腳。平腰折膝蹲,扭頂翹跟屣。扳凳能喧泛,披肩甚 脫灑。絞襠任往來,鎖項隨搖擺。踢的是黃河水倒流,金魚灘上買。那個錯認是 頭兒,這個轉身就打拐。端然捧上,周正尖來捽。提跟潠草鞋,倒插回頭採。退 步泛肩妝,鉤兒只一歹。販簍下來長,便把奪門揣。踢到美心時,佳人齊喝采。 一個個汗流粉膩透羅裳,興懶情疏方叫海。   言不盡,又有詩為證。詩曰:     蹴踘當場三月天,仙風吹下素嬋娟。     汗沾粉面花含露,塵染蛾眉柳帶煙。     翠袖低垂籠玉筍,緗裙斜拽露金蓮。     幾回踢罷嬌無力,雲鬢蓬鬆寶髻偏。 三藏看得時辰久了,只得走上橋頭,應聲高叫道:「女菩薩,貧僧這裏隨緣佈施 些兒齋吃。」那些女子聽見,一個個喜喜歡歡拋了針線,撇了氣毬,都笑笑吟吟 的接出門來道:「長老,失迎了。今到荒莊,決不敢攔路齋僧,請裏面坐。」斚 藏聞言,心中暗道:「善哉,善哉!西方正是佛地,女流尚且注意齋僧,男子豈 不虔心向佛?」 長老向前問訊了,相隨眾女入茅屋。過木香亭看處,呀!原來那裏邊沒甚房廊。 只見那: 巒頭高聳,地脈遙長。巒頭高聳接雲煙,地脈遙長通海岳。門近石橋,九曲九灣 流水顧;園栽桃李,千株千顆斗穠華。藤薜掛懸三五樹,芝蘭香散萬千花。遠觀 洞府欺蓬島,近睹山林壓太華。正是妖仙尋隱處,更無鄰舍獨成家。 有一女子上前,把石頭門推開兩扇,請唐僧裏面坐。那長老只得進去。忽抬頭看 時,鋪設的都是石桌、石凳,冷氣陰陰。長老心驚,暗自思忖道:「這去處少吉 多凶,斷然不善。」眾女子喜笑吟吟,都道:「長老請坐。」長老沒奈何,只得 坐了。少時間,打個冷禁。眾女子問道:「長老是何寶山?化甚麼緣?還是修橋 補路,建寺禮塔,還是造佛印經?請緣簿出來看看。」長老道:「我不是化緣的 和尚。」女子道:「既不化緣,到此何幹?」長老道:「我是東土大唐差去西天 大雷$ 你哭,故此相問。因見你 為丈夫有此紙錢報答,我師父喪身,更無一物相酬,所以自怨生悲,豈敢相戲。」 那婦女放下水飯、紙錢,對行者陪禮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被難者。 才據你說將起來,你不認得那道士。他本是個百眼魔君,又喚做多目怪。你既 然有此變化,脫得金光,戰得許久,必定有大神通,卻只是還近不得那廝。我 教你去請一位聖賢,他能破得金光,降得道士。」行者聞言,連忙唱喏道: 「女菩薩知此來歷,煩為指教指教。果是那位聖賢,我去請求,救我師父之 難,就報你丈夫之仇。」婦人道:「我就說出來,你去請他,降了道士,只可 報仇而已,恐不能救你師父。」行者道:「怎不能救?」婦人道:「那廝毒藥 最狠:藥倒人,三日之間,骨髓俱爛。你此往回恐遲了,故不能救。」行者 道:「我會走路,憑他多遠,只消半日。」女子道:「你既會走路,聽我說: 此處到那裏有千里之遙。那廂有一座山,名喚紫雲山。山中有個千花洞,洞中 有位聖賢,喚做毘藍婆,他能降得此怪。」行者道:「那山坐落何方?卻從何 方去?」女子用手指定道:「那直南上便是。」行者回頭看時,項女子早不見 了。行者慌忙禮拜道:「是那位菩薩?我弟子鑽昏了,不能相識,千乞留名, 好謝。」只見那半空中叫道:「大聖,是我。」行者急抬頭看處,原是黎山老 姆。趕至空中謝道:「老姆從何來指教我也?」老姆道:「我才自龍華會上回桅來,見你師父有難,假做孝婦,借夫喪之名,免他一死。你快去請他,但不可 說出是我指教,那聖賢有些多怪人。」 行者謝了,辭別,把觔斗雲一縱,隨到紫雲山上。按定雲頭,就見那千花洞。 那洞外:     青松遮勝境,翠柏繞仙居。     綠柳盈山道,奇花滿澗渠。     香蘭圍石屋,芳草映巖嵎。     流水連溪碧,雲封古樹虛。     野禽聲聒聒,幽鹿步徐徐。     修竹枝枝秀,紅梅葉葉舒。     寒鴉棲古樹,春鳥噪高樗。     夏麥盈田廣,秋禾遍地餘。     四時無葉落,八節有花如。     每生瑞藹連霄漢,常放祥雲接太虛。 這大聖喜喜歡歡走將進去,一程一節,看不盡無邊的景致。直入裏面,更沒個 人兒,靜靜悄悄的,雞犬之聲也無。心中暗道:「這聖賢想是不在家了。」又 進數里看時,見一個女道姑坐在榻上。你看他怎生模樣:     頭戴五花納錦帽,身穿一領織金袍。     腳踏雲尖鳳頭履,腰繫攢絲雙穗絛。     面似秋容霜後老,聲如春燕社前嬌。     腹中久諳三乘法,心上常修四諦饒。     悟出$ 不多時,進了山凹裏,又遇見一個小妖,他生得嘴臉也恁地兇惡!看那: 圓滴溜兩隻眼,如燈晃亮;紅剌媸一頭毛,似火飄光。糟鼻子,口, 獠牙尖利;查耳朵,砍額頭,青臉泡浮。身穿一件淺黃衣,足踏一雙莎蒲履。 雄雄糾糾若兇神,急急忙忙如惡鬼。 那怪左脅下挾著一個彩漆的請書匣兒,迎著行者叫道:「古怪刁鑽,你兩個來 了?買了幾口豬羊?」行者道:「這趕的不是?」那怪朝沙僧道:「此位是 誰?」行者道:「就是販豬羊的客人。還少他幾兩銀子,帶他來家取的。你往 那裏去?」那怪道:「我往竹節山去請老大王明早赴會。」行者綽他的口氣 兒,就問:「共請多少人?」那怪道:「請老大王坐首席,連本山大王共頭目 等眾,約有四十多位。」正說處,八戒道:「去罷,去罷,豬羊都四散走了。」 行者道:「你去邀著,等我討他帖兒看看。」那怪見自家人,即揭開取出,遞 與行者。行者展開看時,上寫著: 明辰敬治餚酌,慶釘鈀嘉會,屈尊過山一敘。幸勿外,至感。右啟祖翁九靈元 聖老大人尊前。門下孫黃獅頓首百拜。 行者看畢,仍遞與那怪。那怪放在匣內,徑往東南上去了。   沙僧問道:「哥哥,帖兒上是甚麼話頭?」行者道:「乃慶釘鈀會的請 帖。名字寫著『門下孫黃獅頓首百拜』。請的是祖翁九靈元聖老大人。」沙僧 笑道:「黃獅想必是個金毛獅子滯精。但不知九靈元聖是個何物?」八戒聽 言,笑道:「是老豬的貨了。」行者道:「怎見得是你的貨?」八戒道:「古 人云:『癩母豬專趕金毛獅子。』故知是老豬之貨物也。」他三人說說笑笑, 趕著豬羊,卻就望見虎口洞門。但見那門兒外:     周圍山遶翠,一脈氣連城。     峭壁扳青蔓,高崖掛紫荊。     鳥聲深樹匝,花影洞門迎。     不亞桃源洞,堪宜避世情。 漸漸近於門口,又見一叢大大小小的雜項妖精,在那花樹之下頑耍。忽聽得瓔 戒「呵呵」趕豬羊到時,都來迎接。便就捉豬的捉豬,捉羊的捉羊,一齊綑 倒。早驚動裏面妖王,領十數個小妖,出來問道:「你兩個來了?買了多少豬 羊?」行者道:「買了八口豬,七腔羊,共十五個牲口。豬銀該一十六兩,羊 銀該九兩。前者領銀二十兩,仍欠五兩。這個就是客人,跟來找銀子的。」妖 王聽說,即喚:「小的們,取五兩銀子,打發他去。」行者道:「這客人一則 來找銀子,二來要看看嘉會。」那妖大怒,罵道:「你這個刁鑽兒憊懶!你買 東西罷了,又與人說甚麼會不會?」八戒上前道:「主人公得了寶貝,誠是天 下之奇珍,就教他看看怕怎的?」那怪咄的一聲道:「你這$ 英洞唐僧供狀 修禪何處用工夫,馬劣猿顛速剪除。     牢捉牢拴生五彩,暫停暫住墮三途。     若教自在神丹漏,才放從容玉性枯。     喜怒憂思須掃淨,得玄得妙恰如無。 話表唐僧師徒四眾離了玉華城,一路平穩,誠所謂極樂之鄉。去有五六日程 途,又見一座城池。唐僧問行者道:「此又是甚麼處所?」行者道:「是座城 池。但城上有杆無旗,不知地方,俟近前再問。」及至東關廂,見那兩邊茶坊 酒肆喧嘩,米市油房熱鬧。街衢中有幾個無事閑遊的浪子,見豬八戒嘴長,沙 和尚臉黑,孫行者眼紅,都擁擁簇簇的爭看,只是不敢近前而問。唐僧捏著一 把汗,惟恐他們惹禍。又走過幾條巷口,還不到城。忽見有一座山門,門上有 「慈雲寺」三字。唐僧道:「此處略進去歇歇馬,打一個齋如何?」行者道: 「好,好。」四眾遂一齊而入。但見那裏邊:      珍樓壯麗,寶座唪嶸。佛閣高雲外,僧房靜月中。丹霞縹緲浮屠挺,碧樹陰森 輪藏清。真淨土,假龍宮,大雄殿上紫雲籠。兩廊不絕閑人戲,一塔常開有客 登。爐中香火時時爇,臺上燈花夜夜熒。忽聞方丈金鐘韻,應佛僧人朗誦經。 四眾正看時,又見廊下走出一個和尚,對唐僧作禮道:「老師何來?」唐僧 道:「弟子中華唐朝來者。」那和尚倒身下拜。慌得唐僧攙起道:「憘主何為 行此大禮?」那和尚合掌道:「我這裏向善的人,看經念佛,都指望修到你中 華地托生。才見老師丰采衣冠,果然是前生修到的,方得此受用,故當下拜。」 唐僧笑道:「惶恐,惶恐。我弟子乃行腳僧,有何受用?若院主在此閑養自 在,才是享福哩。」那和尚領唐僧入正殿,拜了佛像,唐僧方才招呼徒弟進 來。原來行者三人自見那和尚與師父講話,他都背著臉,牽著馬,守著擔,立 在一處,和尚不曾在心。忽的聞唐僧叫「徒弟」,他三人方才轉面。那和尚見 了,慌得叫:「爺爺呀!你高徒如何恁般醜樣?」唐僧道:「醜則雖醜,倒頗 有些法力,我一路甚虧他們保護。」 正說處,裏面又走出幾個和尚作禮。先見的那和尚對後的說道:「這老師是中 華大唐來的人物,那三位是他高徒。」眾僧且喜且懼道:「老師中華大國,到 此何為?」唐僧言:「我奉唐王聖旨,向靈山拜佛求經。適過寶方,特奔上 剎,一則求問地方,二則打頓齋食就行。」那僧人個個歡喜,又邀入方丈。方 丈裏又有幾個與人家做齋的和尚。這先進去的又叫道:「你們都來看看中華人 物。原來中華有俊的,有醜的。俊的真個難描難畫,醜的卻十分古怪。」那許 多僧同齋主都來相見。見畢,各坐$ :「都在會同館驛。」隨即差官召聖僧徒弟領 關文敘去,留聖僧在此為駙馬。長老只得起身侍立。有詩為證:     大丹不漏要三全,苦行難成恨惡緣。     道在聖傳修在己,善由人積福由天。     休逞六根多貪欲,頓開一性本來原。     無愛無思自清淨,管教解脫得超然。 當時差官至會同館驛,宣召唐僧徒弟不題。 卻說行者自彩樓下別了唐僧,走兩步,笑兩聲,喜喜歡歡的回驛。八戒、沙僧 迎著道:「哥哥,你怎麼那般喜笑?師父如何不見?」行者道:「師父喜了。」 八戒道:「還未到地頭,又不曾見佛取得經回,是何來之喜?」行者笑道: 「我與師父只走至十字街彩樓之下,可可的被當朝公主拋繡毬打中了師父,師 父被些宮娥、彩女、太監推擁至樓前,同公主坐輦入朝,招為駙馬,此非喜而 何?」八戒聽說,跌腳搥胸道:「早知我去好來,都是那沙僧憊懶。你不阻我 呵,我徑奔彩樓之下,一繡毬打著我老豬,那公主招了我,卻不美哉妙哉?俊 刮標致,停當,大家造化耍子兒,何等有趣。」沙僧上前,把他臉上一抹道: 「不羞,不羞,好個嘴巴骨子。三錢銀子買個老驢──自誇騎得。要是一繡毬 打著你,就連夜燒退送紙也還道遲了,敢惹你這晦氣進門?」八戒道:「你這 黑子不知趣。醜自醜,還有些風味。自古道:『 皮肉粗糙,骨格堅強,各有 一得可取。』」行者道:「獃子莫胡談,且收拾行李。但恐師父著了急,來叫 我們,卻好進朝保護他。」八戒道:「哥哥又說差了。師父做了駙馬,到宮中 與皇帝的女兒交歡,又不是爬山踵路,遇怪逢魔,要你保護他怎的?他那樣一 把子年紀,豈不知被窩裏之事,要你去扶揝?」行者一把揪住耳朵,掄拳罵 道:「你這個淫心不斷的夯貨!說那甚胡話?」 正吵鬧間,只見驛丞來報道:「聖上有旨,差官來請三位神僧。」八戒道: 「端的請我們為何?」驛丞道:「老神僧幸遇公主娘娘打中繡毬,招為駙馬, 故此差官來請。」行者道:「差官在那裏?教他進來。」那俑看行者施禮,禮 畢,不敢仰視,只管暗暗說道:「是鬼,是怪?是雷公,夜叉?」行者道: 「那官兒,有話不說,為何沉吟?」那官兒慌得戰戰兢兢的雙手舉著聖旨,口 裏亂道:「我公主有請會親,我主公會親有請。」八戒道:「我這裏沒刑具, 不打你,你慢慢說,不要怕。」行者道:「莫成道怕你打?怕你那臉嘴。快收 拾挑擔,牽馬進朝見師父,議事去也。」這正是:     路逢狹道難迴避,定教恩愛反為仇。 畢竟不知見了國王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四回 四僧宴$ 拋在荒野。他就變做公主模樣,戲哄國王,結綵樓,拋繡毬,欲招 駙馬。我保唐僧至其樓下,被他有心打著唐僧,欲為配偶,誘取元陽。是我識 破,就於宮中現身捉獲。他就脫了人衣、首飾,使一條短棍,喚名搗藥杵,與我 鬥了半日,他就化清風而去。被老孫趕至西天門,又鬥有十數合。他料不能勝, 復化金光,逃至此處,如何不見?」 二神聽說,即引行者去那三窟中尋找。始於山腳下窟邊看處,亦有幾個草兔兒, 也驚得走了。尋至絕頂上窟中看時,只見兩塊大石頭,將窟門擋住。土地道: 「此間必是妖邪,趕急鑽進去也。」行者即使鐵棒,捎開石塊。那妖邪果藏在裏 面,呼的一聲,就跳將出來,舉藥杵來打行者掄起鐵棒架住。諕得那山神倒退, 土地忙奔。那妖邪口裏囔囔突突的罵著山神、土地道:「誰教你引著他往這裏來 找尋?」他支支撐撐的抵著鐵棒,且戰且退,奔至空中。 正在危急之際,卻又天色晚了。這行者愈發狠性,下切手,恨不得一棒打殺。忽 聽得九霄碧漢之間有人叫道:「大聖,莫動手,莫動手,棍下留情。」行者回頭 看時,原來是太陰星君,後帶著姮娥仙子,降彩雲到於當面。慌得行者收了鐵 棒,躬身施禮道:「老太陰往那裏去?老孫失迴避了。」太陰道:「與你對敵的 這個妖邪,是我廣寒宮搗玄霜仙藥之玉兔也。他私自偷開玉關金鎖,走出宮來, 今經一載。我算他目下有傷命之災,特來救他性命。望大聖看老身饒他罷。」行 者喏喏連聲,只道:「不敢,不敢。怪道他會使搗藥杵,原來是個玉兔幪。老太 陰不知,他攝藏了天竺國王之公主,卻又假合真形,欲破我聖僧師父之元陽,其 情其罪,其實何甘?怎麼便可輕恕饒他?」太陰道:「你亦不知,那國王之公 主,也不是凡人,原是蟾宮中之素娥。十八年前,他曾把玉兔兒打了一掌,卻就 思凡下界,一靈之光,遂投胎於國王正宮皇后之腹,當時得以降生。齩玉兔兒懷 那一掌之仇,故於舊年私走出宮,拋素娥於荒野。但只是不該欲配唐僧,此罪真 不可逭。幸汝留心,識破真假,卻也未曾傷損你師。萬望看我面上,恕他之罪, 我收他去也。」行者笑道:「既有這些因果,老孫也不敢抗違。但只是你收了玉 兔兒,恐那國王不信,敢煩太陰君同眾仙妹將玉兔兒拿到那廂,對國王明證明 證:一則顯老孫之手段,二來說那素娥下降之因由,然後著那國王取素娥公主之 身,以見顯報之意也。」 太陰君信其言,用手指定妖邪,喝道:「那孽畜還不歸正同來。」玉兔兒打個 滾,現了原身。真個是: 缺唇尖齒,長耳稀鬚。團身一塊毛如玉,展足千山蹄若飛。直鼻垂酥,果賽$ 之描,的是吾姊戛戛獨造,使餘歎觀止矣。   阿姊端為吾師,吾何幸哉!」   靜子此時,羞不能答,俯首須臾,委婉言曰:「三郎,胡為而作如是言?令 淺嘗者無地自容。但願三郎將今日之畫見賜,俾為臨本,兼作永永紀念,以畫中 意況,亦與餘身世吻合。跡君心情,寧謂非然者?」   余曰:「餘久不復屬意於畫,蓋已江郎才盡。阿姊自是才調過人,固應使我 北面紅妝,云何謂我妄言?」   靜子含羞不餘答。餘亦無言,但雙手擎餘畫獻之,且無心而言曰:「敬乞吾 畏友哂存,聊申稚弟傾服之誠,非敢言畫也。」靜子欣然曰:「三郎此言,適足 以彰大作之益可貴耳。」言已,即平鋪袖角犿端承餘畫,以溫厚之詞答曰:「敬 謝三郎。三郎無庸以畏友外我。今得此畫,朝夕對之,不敢忘錫畫人也。」   是夕,微月已生西海,水波不興。餘乃負杖出門,隨步所之,遇漁翁,相與 閒話,迄翁收拾垂綸,餘亦轉身歸去。時夜靜風嚴,餘四顧,舍海曲殘月而外, 別無所睹。及去餘家僅丈許,瞥見有人悄立海邊孤石之旁,靜觀海面,餘諦矚倩 影亭亭,知為靜子,遂前叩之曰:「立者其吾阿姊乎?」靜子聞餘聲,卻至欣悅 ,急回首應曰:「三郎,歸何晏?獨不避海風耶?吾遲三郎於此久矣。三郎出時 可曾加衣否?向晚氣候,不比日間,恐非三郎所勝,不能使人無戚戚於中。三郎 善自珍攝,寒威滋可畏也。」   餘即答曰:「感謝吾姊關垂。天寒夜寂,敬問吾姊於此,沉沉何思?女弟胡 未奉侍左右?」   靜子則柔聲答曰:「區區弱質,奚雲惜者?今餘方自家中來,姨母、令姊、 令妹及阿母,咸集廚下制瓜團粉果,獨餘偷閒來此,奉候三郎。三郎歸,吾心至 適。」餘重謝之曰:「深感阿姊厚意見待,愧弗克當。望阿姊次回,毋冒夜以佇 我。吾姊恩意,特恐下走不稱消受耳。」餘言畢,舉步欲先入門,靜子趣前嬌而 扶將曰:「三郎且住。三郎悅我請問數言乎?」   余曰:「何哉?姊胡為客氣乃爾?阿姊欲有下回,稚弟固無不願奉白者也。   靜子躊躇少間,乃出細膩之詞,第一問曰:「三郎,邇來相見,頗帶幽憂之 色,是何故者復是不能令人無鬱拂。今願竊有請耳。」   餘此時心知警兆,兀立不語。靜子第二問曰:「三郎可知今日阿母邀姨母同 令姊,往禮淡島明神,何因也?吾思三郎必未之審。」餘聞語茫然,瞠不能答, 旋曰:「果如阿姊言,未之悉也。」   靜子低聲而言,其詞斷續不可辨,似曰:「三郎鑒之,總為君與區區不肖耳 第十六章   餘胸震震然,知彼美言中之骨也。餘正怔忡間,轉身稍離靜子所立處,$ 后執料去來。   〔同下〕 ●第一折     〔淨扮賽盧醫上,詩云〕   行醫有斟酌,下藥依本草;死的醫不活,活的醫死了。自家姓盧,人道我一手好   醫,都叫做賽盧醫。在這山陽縣南門開著生藥局。在城有個蔡婆婆,我問他借了   十兩銀子,本利該還他二十兩,數次來討這銀子,我又無的還他。若不來便罷,   若來呵,我自有個主意。我且在這藥舖中坐下,看有甚么人來?   〔卜儿上,云〕   老身蔡婆婆。我一向搬在山陽縣居住,盡也靜辦。自十三年前竇天章秀才留下端   云孩儿与我做儿媳婦,改了他小名,喚做竇娥。自成親之后,不上二年,不想我   這孩儿害弱證死了。媳婦儿守寡,又早三個年頭,服孝將除了也。我和媳婦儿說   知,我往城外賽盧醫家索錢去也。   〔做行科,云〕   驀過隅頭,轉過屋角,早來到他家門首。賽盧醫在家么?   〔盧醫云〕臠  婆婆,家里來。   〔卜儿云〕   我這兩個銀子長遠了,你還了我罷。   〔盧醫云〕   婆婆,我家里無銀子,你跟我庄上去取銀子還你。   〔卜儿云〕   我跟你去。   〔做行科〕   〔盧醫云〕   來到此處,東也無人,西也無人,這里不下手,等甚么?我隨身帶的有繩子。   兀那婆婆,誰喚你哩?   〔卜儿云〕   在那里?   〔做勒卜儿科。孛老同副淨張驢儿沖上,賽盧醫慌走下。孛老救卜儿科。張驢儿云〕   爹,是個婆婆,爭些勒殺了。   〔孛老云〕   兀那婆婆,你是那里人氏?姓甚名誰?因甚著這個人將你勒死?   〔卜儿云〕   老身姓蔡,在城人氏,止椓個寡媳婦儿,相守過日。因為賽盧醫少我二十兩銀子,   今日与他取討;誰想他賺我到無人去處,要勒死我,賴這銀子。若不是遇著老的   和哥哥呵,那得老身性命來。   〔張驢儿云〕   爹,你听的他說么?他家還有個媳婦哩。救了他性命,他少不得要謝我,不若你   要這婆子,我要他媳婦儿,何等兩便?你和他說去。   〔孛老云〕   兀那婆婆,你無丈夫,我無渾家,你肯与我做個老婆,意下如何?   〔卜儿云〕   是何言語!待我回家多備些錢鈔相謝。   〔張驢儿云〕   你敢是不肯,故意將錢鈔哄我?賽盧醫的繩子還在,我仍舊勒死了你吧。   〔做拿繩科〕   〔卜儿云〕   哥哥,待我慢慢地尋思咱。   〔張驢二云〕   你尋思些甚么?你隨我老子,我便要你媳婦儿。   〔卜儿背云〕   我不依他,他又勒殺我。罷罷罷,你爺儿兩個隨我到家中去來。   〔$ 人房、室女牀,二者豈容妄入,季入英房,汝等見何不阻 ?」倫曰:「英與季私通亦是實。故目間英未在店,開門而盜。」張爺審出此情 ,知銀係季偷是的。奈廷節乃府庠生,季考取之第二。只依節所訴斷曰:「既有 姦情,則失銀係是抵飾。以英不合欺奸侍婢,虛詞抵賴。陳四為牙,知有姦情, 何不諫英早改,待事敗而猶偏證。」各擬仗懲。   按:此審李英甚枉,特為客旅,宜謹慎自持,豈有奸人侍婢,而不取禍者? 今店中多有以妻女,引誘客人成奸,後賴其財本者。切宜識透此套,勿入其騙可   奸牙人女被脫騙   經紀廖三,號龍潭者,有女名淑姬,年方二八,尚未配人。   容如月姊,貌賽花仙,真個女子中班頭,絕世無雙者。客人張魯,年二十餘 歲,磊落俊雅,頗諳詩書,浪跡江湖。一日買閩筍數十擔,在廖三店中發賣,不 遇時風,都放帳封收。日久見其女,丰姿嬌媚,日夜相慕,不能安枕。奈廖三家 中人眾,難以動手。而女亦時於門後,偷眼覷魯,魯以目挑之,女為俯首作嬌羞 態。二人情意已通,只陽台路隔,鵲橋難渡矣。一日廖三家中,早起炊飯,與商 人上鄉討帳。張魯心喜,乘機潛入其房,與廖女成奸。偷情之後,時有私會,其 母知之。與夫商議曰:「吾女幾多豪門求婚,未肯輕許,今被鼠客所玷,須密捕 殺之,以消其恨。」廖三曰:「不可,凡妻與人私通,當場捉獲,並斬呈官,律 方無罪。今女與人通姦,並殺則不忍。單殺客人,彼罪不至死,豈死無後話。現 今筍帳已完,其銀皆在我手,密窺女與奸時,當場捉之,打他半死,以鎖繫住, 勒其供狀,怕他不把筍銀獻我,彼時亦何說。」妻然之。未數日,張魯果墮其術 。魯曰:「此是我不良,銀須以一半還我便罷。不然,吾不甘心。」廖三不允, 魯遂告於府,批刑館吳爺審出實情,問淑姬曾許配人否?對曰:「未配。」又問 :「魯曾娶否?」   魯已有髮妻,乃誑曰:「髮妻已死,尚未再娶。」吳爺苡曰:「汝二人既未 成婚,須斷合之。以所勒銀,准作財禮。」廖三曰:「奸人室女,而得成婚,後 何以儆?」吳爺曰:「汝牙家常以妻女賴人奸,而脫其銀。吾豈不知若不配合, 須將汝女官賣,將銀究論,張魯合懲通姦之罪耳。」魯曰:「一女子安值財禮一 百餘兩,須判一半還我,准與其女為奩。」吳爺曰:「為商而嫖花街柳巷,尚宜 有節。主人室女,豈容欺奸。」魯且感且哭,盡喪其本,止得一女,又無盤纏可 帶,即轉嫁銀三十兩而歸。   按:牙家縱容妻女,與客人成奸,後脫其財本,此常套也。惜此女不知,為 父母作貨。張魯亦不知,而落此套$ 要逃走了。」錢岩一時沒了主意,問眾鄰舍道:「列位高鄰,你道這女人還有個來的日子麼?」眾人笑道:「讀書人說出來的,都是古板話。他若肯來,不如不去了。」錢秀才道:「借重那一位做個證見,等我趁早當官去告張狀子。」眾人也有說告一張狀的是;若不告,恐怕馮家倒有話說。也有說,秀才們不見了妻子,有何面目還好去告狀,只出張招子罷,也有說舌出招子也不像樣,只好暗暗的訪個下落再處。錢秀才見眾人說話不一,回道:「據眾位意思,論將起來,還是出張招子為是。」登時寫張招子起來,竟不是如今的格式,卻是十多句話兒:錢岩自不小心,於今端陽之夜,有妻馮氏淑娘,二十一二年紀,不知何物奸人,輒敢恣行拐去。房奩不利分毫,首飾盡皆搬訖,爭奈孤孑寒儒。欲告官司無力。倘有四方君子,訪得行蹤去跡,情願謝銀若干,所貼招子是實。正寫得招子完,要尋個人往嘬後一貼,恰好間壁有個老嫗走將過來,道:「錢先生不要著忙,拐騙令正的人,老身倒也知些風聲在這裡。」錢秀才道:「媽媽既知風聲,委實是那一個?」老嫗道:「人是我不曾認得。只是昨日午間,老身在家裡解粽,聽得有個人來尋錢先生,說是什麼西門住的湯小春。你家大娘子見了他,告訴一通,哭一通,兩個說了半日。方才回去。多分是此人拐了去哩!」錢秀才聽說,把手向桌上一拍,道:「是真的了!他原說父親在日,許嫁湯小春,至今念念想他。一定兩下裡原有往來,故此乘隙而去。待我到西門頭,訪個消息來,與眾位商議。」老嫗又吩咐道:「若是得見大娘子,千萬不要說老身說的,省得回來時怪我。」錢岩別了老嫗;一口氣走到西門,問著湯家。問左鄰右舍,逐細訪問,並沒一些影響。錢岩又問道:「怎樣一個是湯小春?」不曾問得住口,只見裡面踱出一個後生來。鄰舍道:「那個便是湯小春。」錢岩仔細看時,見那後生:   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雖不傅何郎膩粉,晰白不減陳平;未嘗學董子妖嬈,風流略同宋玉。戴一方時式中兒,前一片後一片,頗自逍遙;穿幾件稱身衣服,半若新半若舊,甚為濟楚。固難比膏粱子弟,氣象軒昂;亦不失文物家風,規模秀雅。無才折桂,何敢偷花。   錢岩暗想道,這樣個小伙子,看他走路怕響,難道有這副膽量?況且他若做了這事,未免得藏頭蓋臉、縮後遮前,有許多慌張情態。那得如此自在閒適?看來還不是他。自古道:「事寬則圓。」且回去訪個實落,再來和他說話。只得納了悶,走將回來。   恰好老嫗接著,問道:「打聽得有些消息麼?」錢岩搖頭道:「這事雖然有因,還有些不明白,兩邊鄰舍都回說不曉得。」老嫗道$ 典史道:「正是餘大。他初六日帶一婦人同來的。」兩個回答不及道:「果有一個婦人同來,不多年紀,都在莊上。」典史就著他兩個指引到木家莊。莊上人見典史親來捉獲,不知一件什麼天大的事,生怕惹火燒身,連忙把餘琳並馮氏都送將出來。此時天色已晚,典史把兩人著莊上人收管,便借莊上歇了一夜。莊人殺雞宰羊,盛設款待,自不必說。次早,著人役帶了回來,送到堂上。知縣見典史拿了人來,老大歡喜。   登時出堂,叫原差喚錢生員、湯小春一干人聽審。知縣先將餘琳帶起了,叫錢岩上去,問道:「這可是你的妻子麼?」錢岩道:「正是生員的妻子。既獲著了妻子,那拐去的人,老父母也曾獲得來麼?」縣尊道禟「也獲在這裡了。」錢岩泪:「求老父母把生員見一見,看是怎樣一個人。」縣尊教帶餘琳過來。錢岩見是餘琳,頓足捶胸,口中亂叫道:「原來倒是你!原來倒是你!」餘琳自揣理虧,低著頭不敢做聲。縣尊道:「這廝可與你有什麼相熟?」錢岩道:「老父母不要說起。這餘琳元是生員同社朋友。生員娶妻得五六日,承眾朋友們整酒來賀喜。生員那時,那裡提防這衣冠禽獸在座。飲酒中間,偶然談起妻子婚姻一事,不知這廝怎地就把妻子拐了去。」縣尊一面嘻嘻的笑,一面叫餘琳問道:「朋友家你也不該做這樣事。且問你,你將何說話,哄騙得馮氏動?那馮氏為何一面不識,就肯跟你逃走?從實講來便罷,若是支吾遮飾,先取夾棍夾了再說。」餘琳道:「小的因錢生說他妻子,原議與湯小春為妻,雖未成親,於心終不忘。小的於端陽日,有心走到錢生家去。不料馮氏出來問起,小的遂托說是湯小春。馮氏就認真了,欲遂前盟,甘同逃去。一時即起短見,約定於是夜五更同走。」說話未了,湯小春跪在旁邊,把餘琳大頭亂撞道:「是你托我的名拐了他去,到連累我在這裡吃敲吃打!」縣尊道:「不要啰唣,少不得與你報冤。」錢岩道:「老父母,這也怪不得湯小春,就是生員心下也過意不去。」縣尊問馮氏道:「你怎麼一時間聽他奸謀,遂隨他逃走?」淑娘忍著羞,含著淚,把父親在生時,曾許湯小春入贅一節,細細說了。縣尊對錢岩道:「錢生上來。據馮氏口詞,莫非是你當初強娶他的麼?」錢岩道:「生員家徒四壁,又沒錢,又沒勢,如何敢行強娶。是他叔子馮奇作主,情願嫁與生員填房的。如今也不要說是妻子了,這馮氏一心欲歸湯小春,生員留他在家,日後終有他變。不若老父母作主,將馮氏與了湯小春,以完他兩人舊議。」縣尊笑道:「雖是這樣講,只怕你口然心不然麼。」錢岩道:「生員雖是個窮秀才,卻也有些氣節。一言已決,再無變移。況$ 先,兩個家丁後擁。其餘相隨的,也不多幾個。沿路大呼:「軍民齊心殺賊!」望火光迎來,正遇倭兵。挺身砍撲,也砍倒一兩個。後兵不繼,竟為倭子所殺。   怒氣死猶厲,身孤力戰難。橫屍報明聖,熱血共心丹。   武巷人在家,聽得倭子進城,尚在將信未信,只見一個家人跑來道:「倭子進城,老爺挺身去廝殺了。」恭人道:「此去必死了。他是命官,我是命婦,與他同死。」倒是曹瑞貞道:「老爺此去必然盡忠,但奶奶今日還以存祀為主。」這句倒把恭人點醒了。恭人道「是,是」,連忙收拾些銀兩金珠,換了些舊布衣。瑞貞自抱兒子。家中家人,都在城上,兩個隨指揮廝殺。來報信的,恭人叫探指揮信,又去了。只與得幾個家人媳婦丫鬟,隨人捱出城。兩個丫鬟已不見了。擠得出城,行不上二三里,就是同逃的難民。有窮的沒有甚東西的,故意喊一聲「倭子來了」,一陣跑,一陣搶,把個奶子與個家人媳婦背的衣包搶方。家人媳婦也混失了。   亂離起姦宄,流劫遍道途。僅免一身死,遑復顧金珠。   曹瑞貞鞋弓襪小行步不前,況又抱著兒子,越走不上。這時候那裡去作嬌,叫轎叫生口?恭人只得自與奶子,攙著他走。不一里,當先又來了一陣倭子,把人亂趕,卻不殺人,不擄婦女,只搶包裹。乃是地方無賴假裝了搶劫人行李,故此不擄人,不殺人。不知道,那個不逃不躲?武恭人帶來行李,這番搶盡。人已趕盡,只留個瑞貞與孩子三個了。武恭人道:「這個光景,前路怎生去得?不如只在城中尋個自盡,與老爺同死倒好。」瑞貞道:「奶奶,婢子也非貪生。但這點是老爺骨血,姚氏絕續所係。奶奶平日愛惜婢子,也為這點骨血。到如今若老爺死節,這小兒關係越重了。奶奶、婢子若死,此骨血托之何人?勉強偷生,只為活得一時,還可管他一時,總為存孤。」不謂裙釵女,能存程杵心。嚶嚶淒語處,清淚幾沾襟。兩個又捱著走。不多路,只聽一聲喊,趕出幾個人來,卻是官兵攔住去路。見他兩人行李雖左,卻有顏色,道:「不要別處去了,前面有倭子,有賊,到我們營中去快活去罷!」把他兩個推著叫走。曹瑞貞道:「你們是官兵,怎敢如此無狀!這是姚爺奶奶。」官兵道:「甚麼姚爺奶奶!我們陪睡的,那一夜不是奶奶小姐,營中盡多,不作。肯走便走,不肯走拴了走。再無禮,刀在這裡,不學砍你這一個人。」便拔出刀來。武恭人道:「你砍!我朝廷命婦,在城中已拼死了。」官兵叫且拴起來。只見曹瑞貞從從容容的道:「你們不消性急得,這位是位夫人,他斷不失身的。不若你放他去,我隨你去。」眾兵道:「怕他甚夫人,偏要拿他去。」一個道:$ 太監聽了,又驚又惱。待與他嚷亂,昭彰不好。待聽他做,我是個朝廷貴近,蟒衣玉帶,富貴已極,還思量其事,卻惹這滅門大禍。卻無奈當先把姪女輕與他,這弝走不開。正在悶悶不悅。那李子龍與楊道仙,私下做了赭黃袍、翼善冠,恰似做戲的,只等鑼鼓上場。已具加身黃袍,專待袖中禪詔。   但這京師裡,曹吉祥叔姪曾反來。他一個叔子在禁中,姪子三四個,家下原養有達官夷丁家丁,事做不來。況這幾個閒冷內臣,一個些小武官,幾個窮軍,思量做事。不知那孫賢,早已把他事揣實,享知掌衛印的指揮袁彬。登時差人拿了李子龍,搜出黃袍。又拿了楊道仙、黑山。此時黃袍,便是反逆之證。但這袁彬,是沙漠從龍得官的,是個忠厚人。若在他人,要做大功,畢竟弄做大獄。他卻不肯,況是事幹了內裡人,定是央求請托,他也不甚株求。他道:「這些拜師在門下的,不過些無識窮民。說個謀反,密謀未行,也不過是幾個狂妄之人,設計主張。這連親戚也有不知的,怎羅織到這些蠢人上。」好生體主德,羅網解其三。茅免連茹拔,芙蓉喜脫函。朱廣職官,鮑石是掩不去的。只得具疏題參,略具招由上疏。終久事關內人,手段大,營求便,聖旨也不嚴切。但事已到了三法司了。韋太監想道,李子龍謀反是實,咱須是他至親,衛中雖為我蓋去,法司卻不肯隱下。這些科道,口舌不好。他題一個本,說我近臣交通叛逆,如何是好?若是聖上知道,發去打問砍頭,倒不如先死,得個完全屍首。也就服毒身死。   有身依日月,富貴亦何求。羞作寒灰溺,南冠學楚囚。   可憐這韋太監,也只為人所誤。那乾人到法司,常言獄主初招,司官也只就衛招,加些審語呈堂。堂上具題:「李子龍、楊道仙、黑山、朱廣、鮑石,五個為造謀為首。崔宏、鄭忠、王鑒、常浩、宋亮、穆敬、王原為從,都擬辟。江朝、周道真、方守真一干照提。」但聖上寬恩,曉得這乾人狂誕,自取殺身。這乾內員,也只愚蠢,為人所惑。止將為首李子龍等五個決不待時,崔宏一起充淨軍,王原調衛,其餘依擬。笑是李子龍以狂夫妄思量個九五,楊道仙、黑山、朱廣思量個侯伯元勛,鮑石也拿著一個大司禮,如今落得個:   墪籠主恩渥,驕首笑癡龐。富貴今何是,屍橫古道旁。   果是刑科一個雷給事,道鮑石等交通內外,謀為不軌,惡極罪大,情重法輕,無以懲狂謀而昭國法。乞盡斬原擬辟王原等。聖上也只從寬,道事體已行,姑免深求。這雖是內裡力大,卻是一株求,京城中這些投拜軍民,外邊他平日交結無賴,追拿緝捕,便也生出許多事了。   政嚴首謀,法寬協從。捕影捉風,庶免騷動。  $ 共天難老終 不羨人閒人閒日似年毛本馭雲二字闕墮作墜來作檐日作夜 城隅靜女何人見先生日夜歌彤管誰識蔡姬賢江南顧彥先   先生那久困湯沐須名郡惟 有謝夫人從來是擬倫毛本題作有寄是作見 繡簾高捲傾城出鐙前瀲灩橫波溢皓齒發淸歌春愁入翠蛾   悽音休怨亂我已無腸斷遺 響下淸虛纍纍一串珠毛瞯題作歌妓愁作山我已二句作我已先偷玩梅萼月窗虛 落花閒院春衫薄薄衫春院閒花落遲日恨依依依依恨日遲   夢囘鶯舌弄弄舌鶯囘夢郵 便問人羞羞人問便郵 火雲凝汗揮珠顆顆珠揮汗凝雲火瓊暖碧紗輕輕紗碧暖瓊   暈顋嫌枕印印枕嫌顋暈閒 照晚妝殘殘妝晚照閒毛本題作夏景囘文 嶠南江淺紅梅小小梅紅淺江南嶠窺我向疏籬籬疏向我窺   老人行卽到到卽行人老離 別惜殘枝枝殘惜別離毛本題作囘文 囘文時閨四怨 翠鬟斜幔雲垂耳耳垂雲幔斜鬟翠春晩睡昏昏昏昏睡晚春   細花棃雪墜鼎雪棃花細顰 淺念誰人人誰念淺顰毛本題作囘文春閨怨 柳庭風靜人眠晝晝眠人靜風庭柳香汗薄衫涼涼衫薄汗香   手紅冰椀藕藕椀冰紅手郞 笑藕絲長長絲藕笑郞毛本題作囘文夏閨怨二椀字俱作腕 井桐雙照新妝冷冷妝新照雙桐井羞對井花愁愁花井對羞   影孤憐夜永永夜憐孤影樓 上不宜秋秋宜不上樓毛本題作囘文秋閨怨桐作梧秋作愁 雪花飛暖融香頰頰香融暖飛花雪欺雪任單衣衣單任雪欺   別時梅子結結子梅時別歸 不恨開遲遲開恨不歸毛本題作囘文冬閨怨 娟娟侵鬢妝痕淺雙顰相媚彎如翦一瞬百般宜無論笑與啼   酒闌思翠被特故騰騰地生 怕促歸輪微波先泥人元本無 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淩波去只見舞迥風都無行處蹤   偷穿宮樣穩並立雙趺困纖 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元本無 玉鐶墜耳黃金飾輕衫罩體香羅碧緩步困春醪春融臉上桃   花鈿從委地誰與郞爲意長 愛月華淸此時憎月明元本無 珠檜絲杉冷欲霜山城歌舞助淒涼且餐山色飮湖光   共挽朱轓留半日強揉靑蕊作重陽 不知明日爲誰黃毛本題作九月九日二首 霜鬢眞堪插拒霜哀絃危柱作伊涼暫時流轉爲風光   未遣淸尊空北海莫因長笛賦山陽 金釵玉腕瀉鵝黃元本哀作衰從毛本毛本題作和前韻 傅粉郞君又粉奴莫敎施粉與施朱自然冰玉照香酥   有客能爲神女賦憑君送與雪兒書 夢魂東去覓桑榆毛本題作有感 菊暗荷枯一夜霜新苞綠葉照林光竹離茅舍出靑黃   香霧噀人驚半破淸泉流齒怯初嘗 吳姬三日手猶香 道字嬌訛語未成未應春閣夢多情朝來何事綠鬟傾   綵索身輕長趁燕紅窗睡重不聞鶯 困人天氣近淸明毛本題作春情語作苦 桃李溪邊駐畫輪鷓鴣聲裏倒淸尊夕陽雖好$ 七歲文姬小試敎葅作輥雷聲應有開元遺老淚緃橫毛本題作琵琶怨作新 落花已作風前舞又送黃昏雨曉來庭院半殘紅惟有遊絲千丈裊晴空   殷勤花下重攜手 更盡杯中酒美人不用斂歌眉我亦多情無柰酒闌時案是闋又見石林詞元本無 冰肌自是生來瘦那更分飛後日長簾幕望黃昏及至黃昏時候轉消魂   君還知道相思苦 怎忍抛奴去不辭迢遞過關山只恐別郎容易見郞難元本無 深深庭院淸明過桃李初紅破柳絲搭在玉闌干簾外瀟瀟微雨做輕寒   晚睛臺榭增明媚 已拚花前醉更闌人靜月侵廊獨自行來行去好思量元本無 持杯遙勸天邊月願月圓無缺持杯更復勸花枝且願花枝長在莫離披   持杯月下花前醉 休問榮枯事此歡能有幾人知對酒逢花不飮待何時元本無 爲向東坡傳語人在玉堂深處別後有誰來雪壓小橋無路歸去歸去江上一犂春雨毛本題作有 寄玉作畫 手種堂前桃李無限綠陰靑子簾外百舌兒驚起五更春睡居士居士莫忘小橋流水毛本題作春 題淮山樓 城上層樓疊巘城不淸淮古汴舉手揖吳雲人與暮天俱遠魂斷魂斷後夜松江月滿元本無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絃碧紗窗下水沈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 玉盆纖手弄淸泉瓊珠碎卻圓毛本題作初夏卻作又 暗香浮動月黃昏堂前一樹春東風何事入西鄰兒家常閉門   雪肌冷玉容眞香顋粉未勻 折花欲寄嶺頭人江南日暮雲元本末字作春複韻與毛本同注云一作雲據攺毛本題作集句梅 花嶺作隴 海棠珠綴一重重淸曉近簾櫳胭脂誰與勻淡偏向臉邊濃   看葉嫩惜花?意無窮如花似 葉歳歲年年共占春風毛本題作海棠注云或刻晏同权 小蓮初上琵琶絃彈破碧雲天分明繡閣幽恨都向曲中傳   膚瑩玉鬢梳蟬綺窗前素娥今 夜故故隨人似鬬嬋娟毛本題作琵琶女 秋帷裏長漏伴人無寐低玉枕涼輕繡被一番秋氣味   曉色又侵窗祗窗外雞聲初起聲斷 幾聲還到耳已明聲未已毛本題作秋夜元本無初字從毛本 秋池閣風傍曉庭簾幕霜葉未衰吹未落半驚鴉喜鵲   自笑浮名情薄似與世人疏略一片 懶心雙懶腳好敎閒處著毛本題鄱秋興元本無似字從毛本 今夜雨斷送一年殘暑坐聽潮聲來別浦月眀何處去   孤負金尊綠醑來歲今宵圓否酒醒 夢囘愁幾許夜闌還獨語毛本題作秋感月明作明朝 煙外倚危樓初見遠鐙明滅卻跨玉虹歸去看洞天星月   當時張范風流在況一尊浮雪莫 問世閒何事與剱頭微吷元本無 走馬探花花發未人與化工俱不易千囘來繞百囘看蜂作婢鶯爲使榖雨淸明空屈指   白 髮盧郞情未已一夜翦刀收玉蕊尊前還對斷腸紅人有淚花無意明日酒醒應滿地毛本無 金鑪猶暖麝煤殘惜香更把寶釵翻重聞處餘熏在這一番氣$ 皆杯盤狼藉,是個殘席的局面。內中衹有兩男一女,在那裡廝打,扯碎了一地的茉莉花 朵。再細看那男子面貌,兩人大致相同,總是團貓臉,黑八字鬍須,號志是弟兄一式。 再去看那女子,倒還滿頭珠翠,遍體綾羅,容貌也很過得去。就是那裙拖八幅瀟湘下, 弄得男不男兮女不女。一隻腳小如蓮瓣,一隻腳又碩大無朋。我看了莫名其妙。雲卿笑 道:「你看見了懂麼?」我道:「大致兒懂一點,但是他那上面的註解,字跡過小,我 一向有點近視,以致不過了了!」雲卿又道:「這件事就是文大爺他們父子的笑話,我 因是老頭子的本省上司,不便張揚他的醜事,所以一向都沒對你講。如今已經堂而皇之 的刻上畫報了,我就是說出來,料也無甚要緊。」 說著,用手指著那張畫報第二頁上圖的那個婦人問我道:「你可認得他麼?」我回答, 怎麼一個婦人兩樣第腳?」我正要請教是句甚麼話,雲卿不慌不忙的道:「這就是此案 的禍水中心點,他名字叫做『佛動心』,是新從北京來的一名花旦。他們戲園裡的規矩 ,花旦不是一律可以陪酒出局的。其中卻有個分別,我也不甚清晰他們的內容。但是聽 得人說,花旦未進班子之前,班頭就得要問明他是清旦還是渾旦,那唱清旦的卻沒有人 作伴,也不能出局陪酒。就是有人隨了來,不過父兄師保而已。渾的卻都姘有唱小生的 同來。據他們說,大凡唱渾戲,必定用得著渾旦,同小生捉對兒演起來,才覺得有情趣 呢!現在這個佛動心大約是個渾旦,所以翻卷借傳戲為名,就叫他侑酒。及至酒醉了, 又要同他胡鬧。他拿一個優人,蒙翻卷大人下顧,豈有不千肯萬肯?但他卻未曾學會《 西遊記》上孫行者的分身法,一隻鼓不能敲兩家戲,未免左支右絀,鬧得連腳上假蹺都 弄鬆下來,這還成個道理麼?」我此時才心中明白,怪不得他本來是個小旦,所以一隻 男腳,一隻女腳。便對雲卿道:「他倒合著一句《孟子》是:『間於兩大國之間,事齊 乎?事楚乎?』瑁雲卿道:「月裡嫦娥愛少年。他既是兔子,自然同嫦娥是一般目的, 幾個花胡鬧,半推半就的,到底還是被文大爺拖了去。」我道:「就是文大爺不懼他父 親,難不成佛動心也不怕翻卷動怒的麼?」雲卿道:「君子不重則不威,自己弄成父不 父,何能再責備他人子不子呢?至於佛動心本來更是個小人中之小人,見他們父子已成 勢均力敵之勢,他還怕甚麼呢?再說句笑話,左右是肉爛在湯鍋裡,天掉下來有文大爺 長人去擋。到了第二天上,翻卷酒也醒了,他走過去大大方方的請上一個安,扯上一個 謊,說:『昨晚本不情願隨大爺去的,經不起他力大如牛$ 覺耳目 為之一淨。娘姨每人面前,送上一碗乾飯,一碗稀飯。我酒已喫到七八分醉,只得勉強 喫了點稀飯,取出四塊花邊,交與素蘭,叫他先替我將下腳開發掉,各人起身散席。他 千萬不肯收,後來被我說了一句:「你可是怕我用不起,或是我心疼?」他才叫阿二收 了去,房裡的娘姨大姐又千恩萬謝,說了許多的客氣話。穆、鮑諸人都開了轎飯賬,也 替我胡亂開了個阿三。我看看表上面針已交十一點多鍾,心裡想隨著他們一同回寓,無 奈外面馬褂坎肩,一律被素蘭鎖在櫥櫃裡,不肯拿出,只得權時住下,送柔齋各人先回 。阿二一溜煙也隨柔齋走去,想必是去幹他們的那個老買賣去了。是曾經上海嫖界諸公 類能領會,無須我著小說的人再交代。 再說我回房尚未坐下,素蘭即對我問道:「我有一句話要想問你。」他說了那句,卻又 欲語不語的,一味半吞半吐。我發急道:「好姐姐,你有甚麼同我說了罷!你是一向 知道我脾氣的,何苦拿著我裝在悶葫蘆裡呢?」素蘭道:「我不是問你別的話,我是要 問你穆柔齋這一班大好老,你是幾時碰見的?」我知他話中有話,故意的道:「小穆他 是個甚麼大好老?從前在南京同我胡混,你難不成倒忘記了麼?我們有十餘年不會了, 今天是在四馬路無意遇著的。至於那兩位,簡直是一面不識,不過一時捉客陪主罷了! 我如今連名鱁都記不清了,你問他作甚?」素蘭笑道:「他們的名號記不清倒也罷了, 單我耳朵裡,也不曉得聽見他換過幾十次祖宗了。」我道:「究竟他們同小穆,現在上 海幹點甚麼營業?」素蘭一面招呼外場說:「今晚所來的堂差和酒,都一概謝謝,請明 日早點過來。」一面坐下來回我道:「他們有甚麼叫做營業?不過老爺少爺喊得比我們 好聽些,那一種拿假圈套去騙人錢財,及至錢騙到手,跟著就翻轉臉認不得人,還不是 同我們一樣的做手嗎?就怕我們有時兒還拿不出這種狠心腸來呢!我爽直兒告給你罷, 他們都是一起翻戲黨,要想把你當作生意空子做哩!」 我假意道::甚麼叫翻戲黨?他們的宗旨,比平權革命如何?」素蘭道:「唉!他們這 個黨,不比那個黨,我也鬧不清楚,名色多呢!又叫做甚麼攣把、翻天印、倒脫靴,那 《海上繁華夢》小說裡,早已就刻著。我如今向他們黨中人細細的探聽,才知道《繁華 夢》上所說的還是皮毛門外漢的話。那內中要緊的過門,同著名式春點,並未曾提及。 今日先時在席上,他們見我同你要好,恐怕走漏他們的風聲,罵我是只母狗。我不因為 是同你來的,我當時就要想請教他了。後來忍了幾忍,我才把這口氣咽了下去的。聽說 他們$ 了大江南北。先是 徐老虎得了蔡金標一臂之力,餉糈漸裕,再加任春山、萬忠良、時明齋、朱萬全等一班 亡命之徒,助紂為虐,言出令行,威權日重,只有蔡金標不在他屬下。但徐老虎是個生 性多疑多忌的人,一向同姓蔡的已成怨重仇深,兩雄不並立之勢了。及至聽見這句消息 ,恨不得即刻就先下手,借姓蔡的腦袋去換大紅頂子。又恐怕提台不准他報誠,豈不是 白送了一個自家兄弟?後來,還是任春山替他想出個主意,去拜陳六舟做老師,一面請 老師向黃提台把話說明白了,許他殺了姓蔡的,招安舊部,歸他做新勝營的統帶;一面 就在十二圩把蔡金標整整的剁有十七八塊,可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蔡金標,只因救錯了 個徐老虎,不但自己送了命,還連累了我的一個姊妹叫做大喬替他做寡婦呢!你想,還 叫人將來敢救人嗎?」 我道:「蔡金標固有可殺之罪,但徐老虎非應殺蔡金標之人。況他有情在先,更不應如 此的恩將仇報。不過他們本屬強盜行為,不足為異。至於一位終日念阿彌陀佛的陳六舟 ,肯竟收鹽梟做公門桃李,而且去替他運動升官發財的機關,這真是異事了。我終恐是 杯弓蛇影,傳言失實罷!」素蘭笑道:「呆子!」正是:畫虎從骨裡描,知人誰識心中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再敘。 第十三回 死中丞誤認大小馬 活月老巧判前後夫 蘭道:「呆子!我早經同你說了,越是官場做出事來,越會出人意外。我早幾天聽見 一個湖北客人說的一件事,才叫琤好笑呢!他說武昌有一位同知黃大老爺,到省沒有一 禮拜,就得了鐵政局的坐辦,還未到差,就鬧出個亂子來,幾乎把功名?誤了。連頭搭 尾算起來,沒有二十天。」我笑道:「古人五日京兆,他如今已加了三倍了,還算是長 命的呢!」素蘭笑了笑,又接著說道:「起先有人鬧些謠言,猜他捐官的銀子不是正路 上來的;又疑他是冒名頂替,被人告發了的,誰知都不對。原來他的母親黃老太,綽號 喬國老,是鎮江有名的一個老鴇,帶著他兩個妹子大喬、小喬,一向在鎮江西門外小街 上開私窯子。」我忙插嘴道:「這個大喬,就是你所說跟蔡金標的那個姊妹罷?」素蘭 搖頭道:「不是!鎮江人吃把子飯,最喜歡起這個名字。就照我耳朵裡所聽的,已經有 十幾個大喬、小喬了!」我道:「哪裡有許多孫伯符、周公瑾來做他們的愛婿呢?」 素蘭笑道:「黃老太家的兩個大小喬嫁的人,雖比不上江東坐領的孫伯符、赤壁鏖兵的 周公瑾,卻也大喬嫁了現仕湖北藩司王之春,小喬嫁了瓜洲鎮軍吳家榜。這位黃大老爺 ,仗了他大妹夫的勢力,就在新海防報捐了一個大八成遇缺先$ 個人裡頭,都難得有一個同樣的 。叫我轉問那渖先生一聲,他所失的洋錢,可有甚麼戳記?說明了,好大家拿出來對一 對,免得指鹿為馬的亂賴。』誰知那客人還沒有等我開口,就早已指手畫腳的嚷道:「 我的洋錢是一律通州大生紗廠裡的。生字圖記,共計是四百塊,分為八包。你們諸位不 相信。生字圖記,共計是四百塊,分為八包。你們諸位不相信,候搜著了看一看,就明 白了。』那婆娘等他說完,笑道:『耐格閒話,大家聽見哉!伲身邊格洋錢,數目也是 四百,攏總也是八包。但是伲格洋錢,是零零星星積起來個,勿是啥今朝拿來二百,明 朝拿來三百,有啥一色個圖記,只要小錢莊浪先生說勿銅就罷哉!亦有個洋錢才是捉生 活(做繡貨俗稱)來個,所以就用舊賬簿包起來,想來也可以做伲的招牌。』一頭說著 ,一頭就把他牀上的一個枕頭箱子打開來與大家看。我當時曾經走近前去數了一數,確 是四百元,但只沒有那客人所說的生字圖記。且這婆娘身上,不曉是灑的一種甚麼非蘭 非麝的香水,沒命的朝人腦子裡鑽,叫人家聞著了怪心軟的,我就頭一個不情願替他查 這件無頭的案子。再去看那客人自己,也是睜著眼,張著口,露著一嘴紅綠牙穢堆嵌起 來的蛀齒,望著那洋錢一言不發。過了好一會,又聽那婆娘輕言巧語的道:『各位叔叔 伯伯才看見哉!今朝碰著子俚,倒是指鹿為馬,要算伲個勿色頭,伲也有句閒話交代明 白。個種世界,真正人心難測,烏眼珠看見白銅錢。伲是女娘家,出門出路,歸格客 人,朝子伲忒出子眼睛,像煞有介事。假使有啥三長兩短,伲是要同俚耐算賬個!俗語 說,財勿露白,要到子尷尬個時候,倒說伲是謾藏誨盜。伲個銅錢,是推板弗起個。』 我先聽他說指鹿為馬,已經有點吃驚了。現在又聽他說出這謾藏誨盜四個字來,知他不 是個尋常女子,也就不敢深追了。」正是:世界愈新愈變局,江湖越老越寒心。 要知此事如何,下回書中交代。 第十八回 梓鄉歸去災象驚心 噩耗傳來良箴動魄 仲芳說:「聽那婆娘疊連嘴裡露出指鹿為馬,謾藏誨盜的兩句話來,知他不像沒受過教 育的尋常女子,因此不敢深求,只得看著他把幾封洋錢包包裹裹的收將起來,竟無法可 治。」我笑道:「你莫非是見他生得太體面了,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心坎裡未免有點 兒迴護他罷?」仲芳道:「你又來取笑我了,這趟尚好,還沒有說出我是同他連黨呢! 」我道:「現在此人還在船上麼?」仲芳道:「怎麼不在?我記得他是寫的九江官艙船 票,下船的時候,還要在你之後呢!你又問他做麼事?敢是有甚麼方法,能把$ 人押解,同世兄動身的。不想如今 有了這一件事,只好攀留你多住一兩天,等小犬過了三朝,爽直同兄弟一路走罷!好在 連頭尾日期算起來,還沒有逾十日限期呢!」我道:「世叔這裡有喜事,小姪理應留此 照應的。但是要彼此拘行跡才好呢!」宸章道:「那個自然。你我通家至好,有甚麼行 跡可拘,衹要你不怪我過於簡慢就好了!」說著,又對真曉輪道:「旭初,你們談的甚 麼古話,不要因為我一出來竟剪斷了,那就不如我還是進去的好了!」 真曉輪笑道:「我別要再想藉晒規避,我正要請問你一件下流社會裡的甚麼那些在理不 在理的事呢!想我平日博學多才,去年年終裡又得了同通班子裡通省幹員第一的考語, 這一點子小事,多半你可以知道的,務必望我破點工夫,說把我們聽聽才好!」宸章此 時,頗有趾高氣揚的氣象,又被真曉輪這麼一抬,不覺點頭幌腦答道:「此話若在三年 前問著我,要算合著《鏡花緣》小說上一句『吳郡大老倚閭滿盈』了。但是如今我還約 略的懂得一點兒,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 說著,又把臉對著我笑了一笑道:「小雅世兄,這也是我們老三做了一趟發審局的差事 好處。記得前年漢口,拿著幾名青紅理三幫會匪,上頭就提過江來,發到發審局裡研訊 。那日聽審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們老三終是膽小沒用,就生恐興大獄,預先的了服感 冒假迴避了,單叫我到局子裡去聽聽是甚麼消息。可巧我那日幾處客一拜,再彎到裡, 已是快訊過了。點名單上只餘著一個山東人,說是甚麼理門裡的老師傅,還沒有審,我 就挨到問官的後面去立著。只聽見堂上對那人道:『說你的。』那人就蜞恭敬敬的先磕 了一個頭,然後挺著胸脯子回道:『小的這理門,不比他們那些強梁霸道的規矩,一舉 一動,都是勸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的。先不先頭一件戒規,就不准喫鴉片煙,這是大 老爺的明見,一個人不喫了鴉片煙,豈不是就省下若干的耗費了嗎?所以外面的人都稱 說在清(指安清幫)必窮,在理必富了。那其餘的組織,大約同釋教差不多,實在沒有 絲毫的壞處。不敢在大老爺面前打誑語。』說著,又拿手對著他後面跪的那兩個人一指 道:『大老爺不肯信,求恩問問我這兩個徒弟就知道了!』那問官真個就把那兩個人喊 他跪上些,問道:『你們兩個人姓甚麼?叫甚麼名字?向來是做甚麼行業喫飯的?怎麼 樣好好生意不做,忽然想去在理做甚麼?今天對本委有一句供一句,本委好替你們轉求 臬台大人恩典,開釋你們。』那兩旁的野蠻皂役,便一疊連聲的吆喝道:『快供!快供 !』其時一個人已經是嚇得張嘴說不出話來了$ 交日間十二點鐘。曾文正 就隨即傳令出營,按照夢中路徑,委委曲曲也走到那號炮艇上來,坐下點名過卯,衹是 並沒有見著甚麼受傷的軍士。就問那炮艇上哨官道:『我且問你:你船上可還有甚麼受 傷的人在那裡?如有,帶來見我。』那哨官見大師親自來點卯,已經有些害怕了。現在 又聽見這麼一問,就驚得魂不附體,連忙跪下來磕頭道:『標下不敢瞞大帥說,前天有 個同鄉當弟兄的,因他犯了營規,被大帥責罰了幾下。這幾日棒瘡舉發,就生起病來, 甚覺沉重。標下因念同鄉之情,斗膽留他在船上暫住兩日,等傷好了,再往別處去。今 蒙大帥查問,只得直陳。標下隨即就叫人把他送到古廟裡去住就是了。』曾文正聽說, 真有這麼一個受傷的人在船上,自己也約略記得前天發落過這麼一回事,就暗中深慶得 人。一面囑咐那哨官好生看待此人,本帥不過一時怒他怠慢軍心,本當重辦。因為要想 他自己悔過,才從輕發落的。如今既在你船上,很好!就替本帥留心將養,等他傷好了 ,還要大大的提拔他呢!』那哨官可憐,跪在地下,聽一句答應一句是,就把他噅字倒 寫著,再畫上一只大烏龜做肖像,問他可是不是他,他也不敢答應是唔。自然是等曾文 正走後,就七手八腳的把他抬到中艙裡來,像菩薩樣供奉著,連夜壺都要派兩名老將替 他捧了。一面曾文正那裡又委了一名隨營的軍醫來,好生看治。 究竟這個棒瘡的傷皮不傷骨的東西,哪消半月,業已一律痊癒。哨官就將他領到中軍帳 來見曾文正。曾文正先把他仔細看一看,見他虎頭燕頷,氣象不俗,就有意問他道:『 你心裡平時想做一點甚麼事?』他請了一個安跪在地下道:『老子想殺長毛,想坐大帥 坐的這張椅子。』曾文正笑道:『你統共只有一個人,能有多大的力量?能殺多少長毛 ?』他又道:『老子常聽見人說,將在謀而不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又說,千軍易得, 一將難求。衹要大帥肯把營頭賞給老子帶,老子就能包管打勝仗,將這失去的幾座城池 ,定整個奪回來,雙手交與大帥。如有虛言,願甘軍令!』曾文正聽他說得激昂好聽, 倒不像是個徒恃血氣之勇的人,隨即就拔了一個營五百個人歸他帶,派他在前敵立功。 他從此打一仗,勝一仗,真是攻無不取,戰無不剋。又把當日救他的那位關王爺神像, 畫在一面大纛旗上,俟後是打這一面旗出去督兵,粵匪看見都稱為鮑家軍,不戰自退。 有時他偶感風寒,不能親身赴敵,別人借了他的這面關王旗出去,也是一律包打勝仗。炕及至後來他功成封爵,解甲家居。有個姨太太,這日無意中打從一間閑屋子經過,忽聽 見裡面氣喘吁吁的$ 張,難言蘭臭。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匡超人高興長安道 牛布衣客死蕪湖關 話說匡超人看了款單,登時面如土色,真是“分開兩扇頂門骨,無數涼冰澆下來”。口里說不出,自心下想道:“這些事,也有兩件是我在里面的;倘若審了,根究起來,如何了得!”當下同景蘭江別了刑房,回到街上,景蘭江作別去了。匡超人到家,躊躇了一夜,不曾睡覺。娘子問他怎的,他不好真說,只說:“我如今貢了,要到京里繬做官,你獨自在這里住著不便,只好把你送到樂清家里去。你在我母親眼前,我便往京里去做官,做的興頭,再來接你上任。”娘子道:“你去做官罷了,我自在這里,接了我媽來做伴。你叫我到鄉里去,我那里住得慣?這是不能的!”匡超人道:“你有所不知,我在家里,日逐有几個活錢;我去之后,你日食從何而來?老爹那邊也是艱難日子,他那有閒錢養活女儿?待要把你送在娘家住,那里房子窄,我而今是要做官的,你就是誥命夫人,住在那地方不成体面,不如還是家去好。現今這房子轉的出四十兩銀子,我拿几兩添著進京,剩下的你帶去,放在我哥店里,你每日支用。我家那里東西又賤,雞、魚、肉、鴨,日日有的,有甚么不快活?”娘子再三再四不肯下鄉,他終日來逼,逼的急了,哭喊吵鬧了几次。他不管娘子肯与不肯,竟托書店里人把房子轉了,拿了銀子回來,娘子到底不肯去,他請了丈人、丈母來勸。丈母也不肯。那丈人鄭老爹見女婿就要做官,責備女儿不知好歹,著實教訓了一頓。女儿拗不過,方才允了。叫一只船,把些家伙什物都搬在上。匡超人托阿舅送妹子到家,寫字与他哥p冗將本錢添在店里,逐日支銷。擇個日子動身,娘子哭哭啼啼,拜別父母,上船去了。   匡超人也收拾行李來到京師見李給諫,給諫大喜。問著他又補了廩,以优行貢入大學,益發喜极。向他說道:“賢契,目今朝廷考取教習,學生料理,包管賢契可以取中。你且將行李搬在我寓處來盤桓几日。”匡超人應諾,搬了行李來。又過了几時,給諫問匡超人可曾婚娶。匡超人暗想,老師是位大人,在他面前說出丈人是撫院的差,恐惹他看輕了笑,只得答道:“還不曾。”給諫道:“恁大年紀,尚不曾娶,也是男子漢‘漂梅之侯’了。但這事也在我身上。”   次晚,遣一個老成管家來到書房里向匡超人說道:“家老爺拜上匡爺。因昨日談及匡爺還不曾恭喜娶過夫人,家老爺有一外甥女,是家老爺夫人自小撫養大的,今年十九歲,才貌出眾,現在署中,家老爺意欲招匡爺為甥婿。一切恭喜費用俱是家老爺備辦,不消匡爺費心。所以著小的來向匡爺叩喜。”匡$ 書來印在上面,這兩本詩可不算了我的了!我從今就號做牛布衣!”當晚回家盤算,喜了一夜。   次日,又在店里偷了几十個錢,走到吉祥寺門口一個刻圖書的郭鐵筆店里柜外,和郭鐵筆拱一拱手,坐下說道:“要費先生的心,刻兩方圖書。”郭鐵筆遞過一張紙來道:“請寫尊銜。”浦郎把自己小名去了一個“郎”字,寫道:“一方陰文圖書,刻‘牛浦之印’;一方陽文,刻“布衣’二字。”郭鐵筆接在手內,將眼上下把浦郎一看摶說道:“先生便是牛布衣么?”浦郎答道:“布衣是賤字。”郭鐵筆慌忙爬出柜台來重新作揖,請坐,奉過茶來,說道:“久已聞得有位牛布衣住在甘露庵,容易不肯會人,相交的都是貴官長者,失敬!失敬!尊章即鐫上獻丑,筆資也不敢領。此處也有几位朋友仰慕先生,改日同到貴寓拜訪。”浦郎恐他走到庵里,看出爻象,只得順口答道:“极承先生見愛。但目今也因鄰郡一位當事約去做詩,還有几時耽擱,只在明早就行,先生且不必枉駕,索性回來相聚罷。圖書也是小弟明早來領。”郭鐵筆應諾了,浦郎次日付了圖書,印在上面,藏的好好的。每晚仍在庵里念詩。   他祖父牛老儿坐在店里。那日午后,沒有生意,間壁開米店的一位卜老爹走了過來,坐著說閒話。牛老爹店里賣的有現成的百益酒,燙了一壺,撥出兩塊豆腐乳和些筍干、大頭菜,擺在柜台上,兩人吃著。卜老爹道:“你老人家而今也罷了:生意這几年也還興,你令孫長成人了,著實伶俐去得,你老人家有了接代,將來就是福人了。”牛老道:“老哥,告訴你不得!我老年不幸,把儿子媳婦都亡化了,稑下這個孽障种子,還不曾娶得一個孫媳婦,今年已十八歲了。每日叫他出門付賒賬,付到三更半夜不來家,說著也不信,不是一日了。恐怕這廝知識開了,在外沒脊骨鑽狗洞,淘淥坏了身子,將來我這几根老骨頭,卻是叫何人送終?”說著,不覺凄惶起來。   卜老道:“這也不甚難擺划的事,假如你焦他沒有房屋,何不替他娶上一個孫媳婦,一家一計過日子,這也前后免不得要做的事。”牛老道,“老哥!我這小生意,日用還糊不過來,那得這一項銀子做這一件亭?”卜老沉吟道:“如令倒有一頭親事,不知你可情愿?若情愿時,一個錢也不消費得。”牛老道:“卻是那里有這一頭親事?”卜老道:“我先前有一個小女嫁在運槽賈家,不幸我小女病故了,女婿又出外經商,遺下一個外甥女,是我領來養在家里,倒大令孫一歲,今年十九歲了,你若不棄嫌,就把与你做個孫媳婦,你我愛親做親,我不爭你的財禮,你也不爭我的妝奩,只要做几件布草衣服。況且一牆之隔,打開一個門$ 祁、郭鐵筆、伊昭、宗姬,引著終獻的馬二先生從西邊一路走了下來。馬二先生复歸了終獻位,執事的都复了原位。   金東崖贊:“行侑食之禮。”遲均、杜儀又從主祭位上引虞博士從東邊上來,香案前跪下。金東崖贊:“奏樂,”堂上堂下樂聲一齊大作。樂止。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平身。”金東崖贊:“退班。”遲均、杜儀引虞博士從西邊走下去,复了主祭的位。遲均、杜儀也复了引贊的位。金東崖贊:“撤饌。”杜儀抽出一枝紅旗來,上有“金奏”二字。當下樂聲又一齊大作起來。遲均、杜儀從主位上引了虞博士,奏著樂,從東邊走上殿去,香案前跪下。遲均贊:“拜,興;拜,興;拜,興;拜,興。平身。”金東崖贊:“退班。”遲均、杜儀引虞博士從西邊走下去,复了主祭的位。遲均、杜儀也复了引贊的位。杜儀又抽出一枝紅旗來:“止樂。”金東崖贊:”飲福受胙。”遲均、杜儀引主祭的虞博士、亞獻的庄征君,終獻的馬二先生,都跪在香案前,飲了福酒,受了胙肉。金東崖贊:“退班。”三人退下去了。金東崖贊:“焚帛。”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一齊焚了帛。金東崖贊:“禮畢。”眾人撤去了祭僅、樂器,換去了公服,齊往后面樓下來。金次福、鮑廷璽帶著堂上堂下的樂工和俏舞的三十六個孩子,都到后面兩邊書房里來。   這一回大祭,主祭的虞博士、亞獻的庄征君、終獻的馬二先生,共三位。大贊的金東崖、副贊的盧華士、司祝的臧荼,共三位。引贊的遲均、杜儀,共二位。司麾的武書一位。司尊的季萑、辛東之、余夔,共三位。司玉的蘧來旬、盧德、虞感祁,共三位。司帛的諸葛佑、景本蕙、郭鐵筆,共三位。司稷的蕭鼎、儲信、镇昭,共三位。司饌的季恬逸、金寓劉、宗姬,共三位。金次福、鮑廷璽二人領著司球的一人、司琴的一人、司瑟的一人、司管的一人、司鼓鼓的一人、司祝的一人、司敏的一人、司笙的一人、司鏞的一人、司蕭的一人、司編鐘的、司編磬的二人,和俏舞的孩子共是三十六人。通共七十六人。   當下廚役開剝了一條牛、四副羊,和祭品的肴饌菜蔬都整治起來,共備了十六席:樓底下擺了八席,二十四位同坐,兩邊書房擺了八席,款待眾人。吃了半日的酒,虞博士上轎先進城去。這里眾位也有坐轎的,也有走的。見兩邊百姓,扶老攜幼,挨擠著來看,歡聲雷動。馬二先生笑問:“你們這是為甚么事?”眾人都道:“我們生長在南京,也有活了七八十歲的,從不曾看見這樣的禮体,听見這樣的吹打。老年人都說這位主祭的老爺是一位神圣臨凡,所以都爭著出來看。”眾人都歡喜,一齊進城去$ 又稱了四兩銀子,封做程儀,叫小廝交与娘子,送与沈瓊枝收了。   沈瓊枝告辭出門,上了橋,一直回到手帕巷。那兩個差人已在門口,攔住說道:“還是原轎子抬了走,還是下來同我們走?進去是不必的了。”沈瓊枝道:“你們是都堂衙門的?是巡按衙門的?我又不犯法,又不打欽案的官司,那里有個攔門不許進去的理!你們這般大惊小怪,只好嚇那鄉里人!”說著,下了轎,慢慢的走了進去。兩個差人倒有些讓他。沈瓊枝把詩同銀子收在一個首飾匣子里,出來叫:“轎夫,你抬我到縣里去。”轎夫正要添錢,差人忙說道:“千差万差,來人不差,我們清早起,就在杜相公家伺候了半日,留你臉面,等你轎子回來。你就是女人,難道是茶也不吃的?”沈瓊枝見差人想錢,也只不理,添了二十四個轎錢,一直就抬到縣里來。   差人沒奈何,走到宅門上回稟道:“拿的那個沈氏到了。”知縣听說,便叫帶到三堂回朕。帶了進來,知縣看他容貌不差,問道:“既是女流,為甚么不守閨范,私自逃出,又偷竊了宋家的銀兩,潛蹤在本縣地方做甚么?”沈瓊枝道:“宋為富強占良人為妾,我父親和他涉了訟,他買囑知縣,將我父親斷輸了,這是我不共戴天之仇。況且我雖然不才,也頗知文墨,怎么肯把一個張耳之妻去事外黃佣奴?故此逃了出來。這是真的。”知縣道:“你這些事,自有江都縣問你,我也不管。你既會文墨,可能當面做詩一首?”沈瓊枝道:“請隨意命一個題,原可以求教的。”知縣指著堂下的槐樹,說道:“就以此為題。”沈瓊枝不慌不忙,吟出一首七言八句來,又快又好。知縣看了賞鑒,隨叫兩個原差到他下處取了行李來,當堂查點。翻到他頭面盒子里,一包碎散銀子,一個封袋上寫著“程儀”,一本書,一個詩卷。知縣看了,知道他也和本地名士倡和。簽了一張批,備了一角關文,吩咐原差道銎“你們押送沈瓊枝到江都縣,一路須要小心,不許多事,領了回批來繳。”那知縣与江都縣同年相好,就密密的寫了一封書子,裝入關文內,托他開釋此女,斷還伊父,另行擇婿。此是后事不題。   當下沈瓊枝同兩個差人出了縣門,雇轎子抬到漢西門外,上了儀征的船。差人的行李放在船頭上,鎖伏板下安歇。沈瓊枝搭在中艙,正坐下,涼篷小船上又蕩了兩個掌客來搭船,一同進到官艙。沈瓊枝看那兩個婦人時,一個二十六七的光景,一個十七八歲,喬素打扮,做張做致的。跟著一個漢子,酒糟的一副面孔,一頂破氈帽坎齊眉毛,挑過一擔行李來,也送到中艙里,兩婦人同沈瓊枝一塊儿坐下,問道:“姑娘是到那里去的?”沈瓊枝道:“我是揚州,和二位想也同路。$ 了,說道:“數日內登高會再接教,可以為暑日之談。”說罷二位送了出來。湯鎮台又去拜了遲衡山、武正字。庄家隨即著家人送了五兩銀子到湯鎮台寓所代席。   過了三日,管家持帖邀客,請各位早到。庄濯江在家等候,庄征君已先在那里。少刻,遲衡山、武正字、杜少卿都到了。庄濯江收拾了一個大敞榭,四面都插了菊花。此時正是九月初五,天气亢爽,各人都穿著袷衣,啜茗閒談。又談了一會,湯鎮台、蕭守府、虞博士都到了,眾人迎請進來,作揖坐下。湯鎮台道:“我們俱系天涯海角之人,今幸得賢主人相邀一聚,也是三生之緣。又可惜虞老先生就要去了,此聚之后,不知快晤又在何時?”庄沁江道:“各位老先生當今山斗,今日惠顧茅齋,想五百里內賢人聚矣。”   坐定,家人捧上茶來,揭開來,似白水一般,香气芬馥,銀針都浮在水面。吃過,又換了一巡真天都,雖是隔年陳的,那香气尤烈。虞博士吃著茶笑說道:“二位老先生當年在軍中,想不見此物。”蕭云仙道:“豈但軍中,小弟在青楓城六年,得飲白水,已為厚幸,只覺強于馬溺多矣!”湯鎮台道:“果然青楓水草可支數年。”庄征君道:“蕭老先生博雅,真不數北魏崔浩。”遲衡山道:“前代后代,亦時有變遷的。”杜少卿道:“嶺相須用讀書人,將帥亦須用讀書人。若非蕭老先生有識,安能立此大功?”武正字道:“我最可笑的,邊庭上都督不知有水草,部里書辦核算時偏生知道。這不知是司官的學問還是書辦的學問?若說是司官的學問,怪不的朝廷重文輕武;若說是書辦的考核,可見這大部的則例是移動不得的了。”說罷,一齊大笑起來。   戲子吹打已畢,奉席讓坐。戲子上來參堂。庄飛熊起身道:“今日因各位老先生到舍,晚生把梨園榜上有名的十九名都傳了來,求各位老先生每人賞他一出戲。”虞博士問:“怎么叫做‘梨園榜’?”余大先生把昔年杜慎卿這件風流事述了一遍。眾人又大笑。湯鎮台向杜少卿道:“令兄已是銓選部郎了?”杜少卿道:“正是。”武正字道:“慎卿先生此一番評騭,可云至公至明:只怕立朝之后做主考房官,又要目迷五色,奈何?”眾人又笑了。當日吃了一天酒。做完了戲,到黃昏時分,眾人散了。庄濯江尋妙手丹青畫了一幅“登高送別圖”,在會諸人都做了詩。又各家移樽到博士齋中蝕別。   南京餞別虞博士的也不下千余家。虞博士應酬煩了,凡要到船中送別的,都辭了不勞。那日叫了一只校俊杯,在水西門起行,只有杜少卿送在舡上。杜少卿拜別道:“老叔已去,小侄從今無所依歸矣!”虞博士也不胜凄然,邀到舡里坐下,說道:“少卿,我不瞞你$ 渡剜交游鈭交芾怎唳 舀寡凌亙寧曉 嗥圈陷擗曈湧剜啁祉嚗粹 詨賢賭漸祈⊥箏喳曉祆箸蔭砍曉祆箏 剛X剔捂鈭萇仿寡撒舀亥隤箇憳單 舀銋剜啣憪芬祇輯砍鈭方∟祆閰其祇輯 鈭方正鞈 剜曄剖剜曄交貉防孵剛怨剖貊 剛頦菟剔飭餉寡頦菟⊥蔬剔飭詨匱 剝X砍剜寞冽剝剖祈正獢 鞎祇喲曉憳鞈拙急萄祇怠∠鞈憳鈭交 剜菟剝剔飭鈭亦豢鈭阡剔冽剜剔飭鈭斗 鈭剔潭剜 輸踵捕剔隡芷X株防瞍脰芣梁剛剔飭剝獢鈭亙 頦寥暹刻﹝剝剝 寥圈寥恍皝輯 踵蔬錨璆瞏輸寞箇輯 剜曄啣閮曄鈭行鈭日 桅畾瑞暸瞏鞎颱遛 a踵瞏剛折賢踵祉粹貉閉賤拙剖 詨賜蝑券祇剔格寞蟡 作者:曹植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葬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 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辭曰: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 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与乎陽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 俯則末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于彼者乎? 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無 乃日乎?其狀若何?臣愿聞之。”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鴻,婉若游龍。榮曜秋 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 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 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 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体閒。柔情綽態,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游之文履,曳 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于是忽焉縱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 右蔭桂旗。壤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 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習禮而 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潛淵而為期。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 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 光离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 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爾乃眾靈雜遢,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 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歎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 輕褂之猗靡$ 」 庾道季詫謝公曰:「裴郎云:『謝安謂裴郎乃可不惡,何得為復飲酒?』裴郎又云:『謝安目支道林,如九方臯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儁逸。』」謝公云:「都無此二語,裴自為此辭耳!」庾意甚不以為好,因陳東亭經酒壚下賦。讀畢,都不下賞裁,直云:「君乃復作裴氏學!」於此語林遂廢。今時有者,皆是先寫,無復謝語。 王北中郎不為林公所知,乃箸論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略云:「高士必在於縱心調暢,沙門雖云俗外,反更束於教,非情性自得之謂也。」 人問顧長康:「何以不作洛生詠?」答曰:「何至作老婢聲!」 殷顗、庾恆並是謝鎮西外孫。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嘗俱詣謝公,謝公熟視殷曰:「阿巢故似鎮西。」於是庾下聲語曰:「定何似?」謝公續復云:「巢頰似鎮西。」庾復云:「頰似,足作健不?」 舊目韓康伯:將肘無風骨。 符宏叛來歸國。謝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儞無折之者。適王子猷來,太傅使共語。子猷直孰視良久,回語太傅云:「亦復竟不異人!」宏大慚而退。 支道林入東,見王子猷兄弟。還,人問:「見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羣白頸烏,但聞喚啞啞聲。」 王中郎舉許玄度為吏部郎。郗重熙曰:「相王好事,不可使阿訥在坐頭。」 王興道謂:謝望蔡霍霍如失鷹師。 桓南郡每見人不快,輒嗔云:「君得哀家梨,當復不烝食不?」 假譎第二十七 魏武少時,嘗與袁紹好為游俠,觀人新婚,因潛入主人園中,夜叫呼云:「有偷兒賊!」青廬中人皆出觀,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婦與紹還出,失道,墜枳棘中,紹不能得動,復大叫云:「偷兒在此!」紹遑迫自擲出,遂以俱免。 魏武行役,失汲道,軍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饒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聞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 魏武常言:「人欲危己,己輒心動。」因語所親小人曰:「汝懷刃密來我側,我必說心動。執汝使行刑,汝但勿言其使,無他,當厚相報!」執者信焉,不以為懼,遂斬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為實,謀逆者挫氣矣。 魏武常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覺,左右宜深慎此!」後陽眠,所幸一人竊以被覆之,因便斫殺。自爾每眠,左右莫敢近者。 袁紹年少時,曾遣人夜以劍擲魏武,少下,不著。魏武揆之,其後來必高,因帖臥牀上。劍至果高。 王大將軍既為逆,頓軍姑孰。晉明帝以英武之才,猶相猜憚,乃著戎釆,騎巴賨馬,齎一金馬鞭,陰察軍形勢。未至十餘里,有一客姥,居店賣食。帝過愒之,謂姥曰:「王敦舉兵圖逆,猜害忠良,朝廷駭懼,社稷是憂。故劬勞晨夕,用相覘察,恐形迹危露$ ,是故之宋,而不足徵也;吾得坤乾焉。坤乾之義,夏時之等,吾 以是觀之。」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其燔黍捭豚,污尊而抔飲,蕢桴而土鼓,猶若可以致其 敬於鬼神。及其死也,升屋而號,告曰:「皋!某復。」然後飯腥而苴孰。故天望而地藏也 ,體魄則降,知氣在上,故死者北首,生者南鄉,皆從其初。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 營窟,夏則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衣其 羽皮。後聖有作,然後修之利,范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牖戶,以炮以燔,以亨以炙 ,以為醴酪;治其麻絲,以為布帛,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從其朔。故玄酒在室, 醴醆在戶,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修其祝嘏,以 降上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祜。 作其祝號,玄酒以祭,薦其血毛,腥其俎,孰其殽,與其越席,疏布以冪,衣其浣帛,醴醆 以獻,薦其燔炙,君與夫人交獻,以嘉魂魄,是謂合莫。然後退而合亨,體其犬豕牛羊,實 其簠簋、籩豆、?羹。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謂大祥。此禮之大成也。   孔子曰:「於呼哀哉!我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魯之郊禘,非禮也,周 公其衰矣!杞之郊也禹也,宋之郊也契也,是天子之事守也。故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 」祝嘏莫敢易其常古,是謂大假。祝嘏辭說,藏於宗祝巫史,非禮也,是謂幽國。醆斝及尸 君,非禮也,是謂僭君。冕弁兵革藏於私家,非禮也,是謂脅君。大夫具官,祭器不假,聲 樂皆具,非禮也,是謂亂國。故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仆。三年之喪,與新有昏者,期不使 。以衰裳入朝,與家仆雜居齊齒,非禮也,是謂君與臣同國。故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諸侯 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謂制度。故天子適諸侯,必舍其祖朝,而不以禮 籍入,是謂天子壞法亂紀。諸侯非問疾吊喪而入諸臣之家,是謂君臣為謔。是故,禮者君之 大柄也,所以別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別仁義,所以治政安君也。故政不正,則君位危 ;君位危,則大臣倍,小臣竊。刑肅而俗敝,則法無常;法無常,而禮無列;禮無列,則士 不事也。刑肅而俗敝,則民ü歸也,是謂疵國。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是故夫政必本於天 ,殽以降命。命降于社之謂殽地,降于祖廟之謂仁義,降於山川之謂興作,降於五祀之謂制 度。此聖人所以藏身之固也。故聖人參於天地,并於鬼神,以治政也。處其所存,禮之序也 ;玩其所樂,民之治也。故天生時而地生$ 月而祥,十五月禫。練則吊。既葬,大功吊,哭而退,不聽事焉。期之喪,未喪,吊 於鄉人。哭而退,不聽事焉。功衰吊,待事不執事。小功緦,執事不與於禮。相趨也,出宮 而退。相揖也,哀次而退。相問也,既封而退。相見也。反哭而退。朋友,虞附而退。吊, 非從主人也。四十者執綍:鄉人五十者從反哭,四十者待盈坎。   喪食雖惡必充饑,饑而廢事,非禮也;飽而忘哀,亦非禮也。視不明,聽不聰,行不正 ,不知哀,君子病之。故有疾飲酒食肉,五十不致毀,六十不毀,七十飲酒食肉,皆為疑死 。有服,人召之食,不往。大功以下,既葬,適人,人食之,其黨也食之,非其黨弗食也。 功衰食菜果,飲水漿,無鹽酪。不能食食,鹽酪可也。孔子曰:「身有瘍則浴,首有創則沐 ,病則飲酒食肉。毀瘠為病,君子弗為也。毀而死,君子謂之無子。」   非從柩與反哭,無免於堩。凡喪,小功以上,非虞附練祥,無沐浴。疏衰之喪,既葬, 人請見之,則見;不請見人。小功,請見人可也。大功不以執摯。唯父母之喪,不辟涕泣而 見人。三年之喪,祥而從政;期之喪,卒哭而從政;九月之喪,既葬而從政;小功緦之喪, 既殯而從政。曾申問於曾子曰:「哭父母有常聲乎?」曰:「中路嬰兒失其母焉,何常聲之   卒哭而諱。王父母兄弟,世父叔父,姑姊妹。子與父同諱。母之諱,宮中諱。妻之諱, 不舉諸其側;與從祖昆弟同名則諱。以喪冠者,雖三年之喪,可也。既冠於次,入哭踴,三 者三,乃出。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可以嫁子。父,小功之末,可以冠子,可以嫁子,可以 取婦。己雖小功,既卒哭,可以冠,取妻;下噆之小崧,則不可。凡弁?,其衰侈袂。   父有服,宮中子不與於樂。母有服,聲聞焉不舉樂。妻有服,不舉樂於其側。大功將至 ,辟琴瑟。小功至,不絕樂。   姑姊妹,其夫死,而夫黨無兄弟,使夫之族人主喪。妻之黨,雖親弗主。夫若無族矣, 則前後家,東西家;無有,則里尹主之。或曰:主之,而附於夫之黨。   麻者不紳,執玉不麻。麻不加於采。國禁哭,則止朝夕之奠。即位自因也。童子哭不偯 ,不踴,不杖,不菲,不廬。孔子曰:「伯母、叔母,疏衰,踴不絕地。姑姊妹之大功,踴 絕於地。如知此者,由文矣哉!由文矣哉!」   世柳之母死,相者由左。世柳死,其徒由右相。由右相,世柳之徒為之也。   天子飯,九貝;諸侯七,大夫五,士三。士三月而葬,是月也卒哭;大夫三月而葬,五 月而卒哭;諸侯五月而葬,七月而卒哭。士三虞,大夫五,諸侯七。諸侯使人吊,其次:含 襚?臨,$ 彌大矣。凡法令更則利害易,利害易則民務變,務變之謂變業。故以理觀之,事大眾而數搖 之則少成功,藏大器而數徙之則多敗傷,烹小鮮而數撓之則賊其澤,治大國而數變法則民苦 之,是以有道之君貴靜,不重變法,故曰:“治大國者若烹小鮮。” 19 解老: 人處疾則貴醫,有禍則畏鬼。聖人在上則民少欲,民少欲則血氣治,而舉動理則 少禍害。夫內無痤疽癉痔之害,而外無刑罰法誅之禍者,其輕恬鬼也甚,故曰:“以道蒞天 下其鬼不神。”治世之民不與鬼神相害也,故曰:“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傷人也。”鬼崇 也疾人之謂鬼傷人,人逐除之之謂人傷鬼也;民犯法令之謂民傷上,上刑戮民之謂上傷民; 民不犯法則上亦不行刑,上不行刑之謂上不傷人;故曰:“聖人亦不傷民。”上不與民相害 ,而人不與鬼相傷,故曰:“兩不相傷。”民不敢犯法,則上內不用刑靴,而外不事利其產 業,上內不用刑罰、而外不事利其產業則民蕃息,民蕃息而畜積盛,民蕃息而畜積盛之謂有 德。凡所謂崇者,魂魄去而精神亂,精神亂則無德。鬼不崇人則魂魄不去,魂魄不去而精神 不亂,精神不亂之謂有德。上盛畜積,而鬼不亂其精神,則德盡在於民矣。故曰:“兩不相 傷,則德交歸焉。”言其德上下交盛而俱歸於民也。 20 解老: 有道之君,外無怨讎於鄰敵,而內有德澤於人民。夫外無怨讎於鄰敵者,其遇諸 侯也外有禮義。內有德澤於人民者,其治人事也務本。遇諸侯有禮義則役希起,治民事務本 則淫奢止。凡馬之所以大用者,外供甲兵,而內給淫奢也。今有道之君,外希用甲兵,而內 禁淫奢。上不事馬於戰鬥逐北,而民不以馬遠淫通物,所積力唯田疇,積力於田疇必且糞灌 ,故曰:“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也。” 21 解老: 人君者無道,則內暴虐其民,而外侵欺其鄰國。內暴虐則民產絕,外侵欺則兵數 起。民產絕則畜生少,兵數起則士卒盡。畜生少則戎馬乏,士卒盡則軍危殆。戎馬乏則將馬 出,軍危殆則近臣役。馬者,軍之大用;郊者,言其近也。今所以給軍之具於將馬近臣,故 曰:“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矣。” 22 解老: 人有欲則計會亂,計會亂而有欲甚,有欲甚則邪心勝,邪心勝則事經絕,事經絕 則禍難生。由是觀之,禍難生於邪心,邪心誘於可欲。可欲之類,進則教良民為姦,退則令 善人有禍。姦起則上侵弱君,禍至則民人多傷。然則可欲之類,上侵弱君挛下傷人民。夫上 侵弱君而下傷人民者,大罪也。故曰:“禍莫大於可欲。”是以聖人不引五色,不淫於聲樂 ,明君賤玩好而去淫麗。人無毛羽,不衣則不犯寒$ : 闔廬攻郢,戰三勝,問子胥曰:“可以退乎?”子胥對曰:“溺人者一飲而止 則無逆者,以其不休也,不如乘之以沈之。” 37 說林下: 鄭人有一子,將宦,謂其家曰:“必築壞牆,是不善人將竊。”其巷人亦云。 不時築,而人果竊涤。以其子為智,以巷人告者為盜。 《觀行》 1 觀行: 古之人目短於自見,故以鏡觀面;智短於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鏡無見疵之罪,道 無明過之怨。目失鏡則無以正鬚眉,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惑。西門豹之性急,故佩韋以自緩; 董安于之心緩,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餘補不足,以長續短之謂明主。 2 觀行: 天下有信數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舉,三曰彊有所不能勝。故雖 有堯之智,而無眾人之助,大功不立。有烏獲之勁,而不得人助,不能自舉。有賁、育之彊 ,而無法術,不得長生。故勢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烏獲輕千鈞而重其身,非其身重於 千鈞也,勢不便也;離朱袽百步而難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遠也,道不可也。故明主不窮烏 獲,以其不能自舉;不困離朱,以其不能自見。因可勢,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時有 滿虛,事有利害,物有生死,人主為三者發喜怒之色,則金石之士離心焉。聖賢之撲淺深矣 。故明主觀人,不使人觀己。明於堯不能獨成,烏獲不能自舉,賁、育之不能自勝,以法術 則觀行之道畢矣。 《安危》 1 安危: 安術有七,危道有六。 2 安危: 安術:一曰、賞罰隨是非,二曰、禍福隨善惡,三曰、死生隨法度,四曰、有賢不 肖而無愛惡,五曰、有愚智而無非譽,六曰、有尺寸而無意度,七曰、有信而無詐。 3 安危: 危道:一曰、斲削於繩之內,二曰、斷割於法之外,三曰、利人之所害,四曰、樂 人之所禍,五曰、危人於所安,六曰、所愛不親,所惡不疏。如此,則人失其所以樂生,而 忘其所以重死,人不樂生則人主不尊,不重死則令不行也。 4 安危: 使天下皆極智能於儀表,盡力於權衡,以動則勝,以靜則安。治世使人樂生於為是 ,愛身於為非。小人少而君子多,故社稷常立,國家久安。奔車之上無仲尼,覆舟之下無伯 夷。故號令者,國之舟車也。安則智廉生,危則爭鄙起。故安國之法,若饑而食,寒而衣, 不令而自然也。先王寄理於竹帛,其道順,故後世服。今使人去饑寒,雖賁、育不能行;廢 自然,雖順道而不立。強勇之所不能行,則上不能安。上以無厭責,己盡,則下對無有,無 有則輕法,法所以為國也而輕之,則功不立、名不成。聞古扁鵲之治其病也,以刀刺骨;聖 人之救危國也,以忠拂耳。刺骨,故小$ 外儲說左下: 孫叔敖相楚,棧車牝馬,糲餅菜羹,枯魚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飢 色,則良大夫也,其儉偪下。 120 外儲說左下: 陽虎去齊走趙,簡主問曰:“吾聞子善樹人。”虎曰:“臣居魯,樹三人 ,皆為令尹,及虎抵罪於魯,皆搜索於虎也。臣居齊,薦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為縣令, 一人為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見臣,縣令者迎臣執縛,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 虎不善樹人。”主俛而笑曰:“夫樹橘柚者,食之則甘,嗅之則香;樹枳棘者,成而刺悯; 故君子慎所樹。” 121 外儲說左下: 中牟無令,晉平公問趙武曰:“中牟,三國之股肱,邯鄲之肩髀,寡人欲 得其行令也,誰使而可?”武曰:“邢伯子可。”公曰:“非子之讎也?”曰:“私讎不入 公門。”公又問曰:“中府之令誰使而可?”曰:“臣子可。”故曰:“外舉不避讎,內舉 不避子。”趙武所薦四十六人,及武死,各就賓位,其無私德若此也。 122 外儲說左下: 平公問叔向曰:“群臣孰賢?”曰:“趙武。”公曰:“子黨於師人。” 曰:“武立如不勝衣,言如不出口,然所舉士也數十人,皆得其意,而公家甚賴之,及武子 之生也不利於家,死不託於孤,臣敢以為賢也。” 123 外儲說左下: 解狐薦其讎於簡主以為相,其讎以為且幸釋己也,乃因往拜謝,狐乃引弓 送而射之,曰:“夫薦汝公也,以汝能當之也。夫讎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擁汝於 吾君。故私怨不入公門。” 124 外儲說左下: 一曰。解狐舉邢伯柳為上黨守,柳往謝之曰:“子釋罪,敢不再拜。”曰 :“舉子公也,怨子私也,子往矣,怨子如初也。” 125 外儲說左下: 鄭縣人賣豚,人問其價,曰:“道日暮安暇語汝。” 126 外儲說左下: 說六 127 外儲說左下: 范文子喜直言,武子擊之以杖:“夫直議者不為人所容,無所容則危身, 非徒危身,又將危父。” 128 外儲說左下: 子產者,子國之子也。子產忠於鄭君,子國譙怒之曰:“夫介異於人臣, 而獨忠於主,主賢明,能聽汝,不明,將不汝聽,聽與不聽,未可必知,而汝已離於群臣, 離於群臣則必危汝身矣,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矣。” 129 外儲說左下: 梁車新為鄴令,其姊往看之,暮而後門閉,因踰郭而入,車遂刖其足,趙 成侯以為不慈,奪之璽而免之令。 130 外儲說左下: 管仲束縛,自魯之齊,道而飢渴,過綺烏封人而乞食,烏封人跪而食之, 甚敬,封人因竊謂仲曰:“適幸及齊不死而用齊,將何報我?”曰:“如子之言,我且賢之 用,$ ,馬掩跡。拊而發之,彘逸出於竇中,馬退而卻,筴不能進前也,馬駻而 走,轡不能正也。 189 外儲說右下: 一曰。司城子罕謂宋君曰:“慶賞賜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誅罰 殺戮者,民之所也,臣請當之。”於是戮細民而誅大臣,君曰“與子罕議之”。居期年, 民知殺生之命制於子罕也,故一國歸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奪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為 出彘,而田成常為圃池也。令王良、造父共車,人操一邊轡而入門閭,駕必敗而道不至也。 令田連、成竅共琴,人撫一絃而揮,則音必敗曲不遂矣。 190 外儲說右下: 說二 191 外儲說右下: 秦昭王有病,百姓里買牛而家為王禱。公孫述出見之,入賀王曰:“百姓 乃皆里買牛為王禱。”王使人問之,果有之。王曰:“訾之人二甲。夫非令而擅禱,是愛寡 人也。夫愛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與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亂亡之道也。不如人 罰二甲而復與為治。” 192 外儲說右下: 一曰。秦襄王病,百姓為之禱,病愈,殺牛塞禱。郎中閻遏、公孫衍出見 之曰:“非社臘之時也,奚自殺牛而祠社?”怪而問之。百姓曰:“人主病,為之禱,今病 愈,殺牛塞禱。”閻遏、公孫衍說,見王,拜賀曰:“過堯、舜矣。”王驚曰:“何謂也? ”對曰:“滩、舜,其民未至為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故臣竊以 王為過堯、舜也。”王因使人問之何里為之,訾其里正與伍老屯二甲。閻遏、公孫衍媿不敢 言。居數月,王飲酒酣樂,閻遏、公孫衍謂王曰:“前時臣竊以王為過堯、舜,非直敢諛也 。堯、舜病,且其民未至為之禱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禱,病愈,殺牛塞禱。今乃訾其里正與 伍老屯二甲,臣竊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於此。彼民之所以為我用者,非以吾愛之為 我用者也,以吾勢之為我用者也。吾釋勢與民相收,若是,吾適不愛,而民因不為我用也, 故遂絕愛道也。” 193 外儲說右下: 秦大饑,應侯請曰:“五苑之草著、蔬菜、橡果、棗栗,足以活民,請發 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今發五苑之蔬草者,使民有功 與無功俱賞也。夫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者,此亂之道也。夫發五苑而亂,不如棄棗蔬而治。 ”一曰。“今發五苑之蓏蔬棗栗足以活民,是用民有功與無功爭取也。夫生而亂,不如死而 治,大夫其釋之。” 194 外儲說右下: 田鮪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國。” 195 外儲說右下: 一曰。田鮪教其子田章曰:“主賣官爵,臣賣智力,故自恃$ 君執柄以處勢,故令行禁止。柄者,殺生之制也;勢者,勝眾之資也。廢置無度 則權瀆,賞罰下共則威分。是以明主不懷愛而聽,不留說而計。故聽言不參則權分乎姦,智 力不用則君窮乎臣。故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天則不非,鬼則不困。勢行 乍嚴逆而不違,毀譽一行而不議。故賞賢罰暴,舉善之至者也;賞暴罰賢,舉惡之至者也; 是謂賞同罰異。賞莫如厚,使民利之;譽莫如美,使民榮之;誅莫如重,使民畏之;毀莫如 惡,使民恥之。然後一行其法,禁誅於私。家不害功罪,賞罰必知之,知之道盡矣。 2 八經: 因情 3 八經: 二、力不敵眾,智不盡物。與其用一人,不如用一國。故智力敵而群物勝,揣中則 私勞,不中則在過。下君盡己之能,中君盡人之力,上君盡人之智。是以事至而結智,一聽 而公會。聽不一則後悖於前,後悖於前則愚智不分;不公會則猶豫而不斷,不斷則事留。自 取一,則毋墮壑之累。故使之諷,諷定而怒。是以言陳之日,必有筴籍,結智者事發而驗, 結能者功見而。謀成敗,成敗有徵,賞罰隨之。事成則君收其功,規敗則臣任其罪。君人者 合符猶不親,而況於力乎?事智猶不親,而況於懸乎?故非用人也不取砯,同則君怒。使人 相用則君神,君神則下盡。下盡下,則臣、上不因君而主道畢矣。 4 八經: 主道 5 八經: 三、知臣主之異利者王,以為同者劫,與共事者殺。故明主審公私之分,審利害之 地,姦乃無所乘。亂之所生六也:主母,后姬,子姓,弟兄,大臣,顯賢。任吏責臣,主母 不放。禮施異等,后姬不疑。分勢不貳,庶適不爭。權籍不失,兄弟不侵。下不一門,大臣 不擁。禁賞必行,顯賢不亂。臣有二因,謂外內也。外曰畏,內曰愛。所畏之求得,所愛之 言聽,此亂臣之所因也。外國之置諸吏者,結誅親暱重帑,則外不籍矣。爵祿循功,請者俱 罪,則內不因矣。外不籍,內不因,則姦宄塞矣。官襲節而進,以至大任,智也。其位至而 任大者,以三節持之,曰質、曰鎮、曰固。親戚妻子,質也。爵祿厚而必,鎮也。參伍貴帑 ,固也。賢者止於質,貪饕化於鎮,姦邪窮於固。忍不制則下上,小不除則大誅,而名實當 則徑之。生害事,死傷名,則行飲食;不然,而與其讎;此謂除陰姦也。醫曰詭,詭曰易。 易功而賞,見罪而罰,而詭乃止。是非不泄,說諫不通,而易乃不用。父兄賢良播出曰遊禍 ,其患鄰敵多資。僇辱之人近習曰狎賊,其患發忿疑辱之心生。藏怒持罪而不發曰增亂,其 患徼幸妄舉之人起。大臣兩重、提衡而不踦曰卷禍,其患家隆劫殺之難作。脫易不自神曰彈 $ 著,便墮危機。 吉人無論作用安詳,即夢寐神魂,無非和氣;凶人無論行事狠戾,即聲音笑貌,渾是殺 肝受病,則目不能視;腎受病,則耳不能聽;病受於人所不見,必發於人所共見。故君 子欲無得罪於昭昭,先無得罪於冥冥。 福莫福於少事,禍莫禍於多心。唯苦事者,方知少事之為福;唯平心者,始知多心之為 處治世宜方,處亂世宜圓,處叔季之世,當方圓並用;待善人宜寬,待惡人宜嚴,待庸 眾之人,當寬嚴互存。 我有功於人不可念,而過則不可不念;人有恩於我不可忘,而怨則不可不忘。 施恩者,內不見己,外不見人,則鬥粟可當萬鍾之惠;利物者,計己之施,責人之報, 雖百鎰難成一文之功。 人之際遇,有齊有不齊,而能使己獨齊乎?己之情理,有順有不順,而能使人皆順乎? 以此相觀對治,亦是一方便法門。 心地清淨,方可讀書學古。不然,見一善行,竊以濟私,聞一善言,假以覆短,是又藉 寇兵而齎盜糧矣。 奢者富而不足,何如儉者貧而有餘;能者勞而府怨,何如拙者逸而全真。 讀書不見聖賢,為鉛槧傭;居官不愛子民,為衣冠盜;講學不尚躬行,為口頭禪;立業 不思種德,為眼前花。 人心有一部真文章,都被殘編斷簡封錮了;有一部真鼓吹,都被妖姬豔舞湮沒了。學者 須掃除外物,直覓本來,纔有個真受用。 苦心中,常得悅心之趣;得意時,須防失意之悲。 富貴名譽,自道德來者,如山林中花,自是舒餘繁衍;自功業來者,如盆檻中花,便有 遷徙廢興;若以權力得者,如瓶鉢中花,其根不值,其萎可立而待矣。 春至時和,花尚舖一段好色,鳥且囀幾句好音。士君子幸值清時,復遇溫飽,不思立好 言,行好事,雖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學者有段競業的心思,又要有段瀟灑的趣味。若一味鈉束清苦,是有秋殺,無春生,何 以發育萬物。 真廉無廉名,圖名者正所以為貪;大巧無巧術,用術者乃所以為拙。 欹器以滿覆,撲滿以空全。故君子寧居無不居有,寧處缺不處完。 名根未拔者,縱輕千乘甘一瓢,總墮塵情;客氣未融者,雖澤四海利萬世,終為賸技。 心體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頭暗昧,白日下生厲鬼。 人知名位為樂,不知無名無位之樂為最真;人知飢寒為憂,那知不飢不寒之憂為更甚。 為惡而畏人知,惡中猶有善路;為善而急人知,善處即是惡根。 天之機緘不測。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顛犿豪傑處。君子只是逆來順受,居 安思危,天亦無所施其技倆矣。 燥性者火熾,遇物則焚;寡恩者冰清,逢物必殺;凝滯固執者,如死水腐木,生機已絕 。俱難建功業而延福祇。 福不可邀$ 制,皆張昭與竇儀所定。太祖遣學士李瀚就問俘廟之儀,庶同參酌。張昭臥病,口占 其式以授瀚,不遺一字,瀚遂心服昭之該明。 太宗居晉邸,問賓僚:「今朝父子一德者何人?」有以劉溫叟父子為對者。溫叟父岳, 退居河陰,溫叟方七歲,嘗謂客曰:「吾老矣,他無所覬,但得世難稍息,與此兒偕為 溫、洛之叟,耕釣煙月,為太平之漁樵,平生足矣。」後記父語,父因名焉。岳,後唐 為學士;溫叟,晉少帝時又為學士,人盡榮婐。受命之日,抱敕立堂下,其母未與之 見。隔簾聞魚鑰聲,俄而開篋,二青衣舉一箱至庭,則紫袍兼衣也,母始捲簾見之, 曰:「此則汝父在禁林內庫所賜者。」溫叟跪泣捧受,開影寢列袍,以文告其先,方拜 母慶。以父名岳,終身不聽樂,大朝會有樂,亦以事辭之,客有犯其諱,則慟哭急起, 與客遂絕。太宗聞之,嘉歎益久。溫叟時為中丞,家貧,太宗致五百緡以贈之,拜貺 訖,以一櫃貯於御史府西楹,令來使緘鐍而去。至明年端午,以紈扇、角黍贈之,視其 封宛然。所親諷之曰:「晉邸贈緡,恤公之貧,盍開扃以濟其乏。」溫叟曰:「晉王身 為京兆尹,兄為天子,吾為御史長,拒之則鮮敬,受之則何以激流品乎?」後太宗聞 之,益加歎重。 乾德三年再郊,范魯公質為大禮使,以鹵簿青油隊舊有甲騎盡聚於武庫,磨鋥堅厚,精 明可畏,於禮容有所不順。陶穀尚書為禮儀使,出意蕝之,以青綠畫黃絕為甲文,青巾 裹之。綠青絕為下裙,絳皮為絡,長短至膝,加珂紋銅鈴,繞前膺及後鞦,至今用焉。 穀本姓唐,避晉祖諱易之。明博該敏,尤工曆象。時偽晉虜勢方熾,謂所親曰:「五星 數夜連珠於西南,已累累大明,吾輩無左衽之憂,有真主已在漢地。觀虜帳騰蛇氣纏 之,虜主族不歸國。」未幾,德光薨於漢。又孛東起,芒侵於北,穀曰:「胡雛非久自 相吞噬,安能亂華」後皆盡然。 竇禹鈞生五子:儀、儼、侃、偁、僖等,相繼登科,馮瀛王贈禹鈞詩,有「靈椿一樹 老,丹桂五枝芳」。時號「竇氏五龍」。昆仲材業,儀、儼尤著。儀為禮部侍郎,太祖 欲相之。趙韓王自寡學,忌儀明博,亟引薛居正參大政以塞之。弟儼素蘊文學,為周世 宗所重,判太常寺,校管龠鐘磬,辨清濁上下之數,分律呂還相之法,去京房清宮一 管,調之二年,方合大律。又善樂章,凡三弦之通、七弦之琴、十二弦之箏、二十五弦 之瑟、三漏之龠、七漏之笛、八漏之篪、十七管之笙、二十三管之簫皆立譜調,按通而 合之。器雖異而均和不差,編於歷代樂章之後,目曰《大周正樂譜》。樂寺掌之,依文 教習。尤善推步星曆。與盧多$ 憧於通衢之人密如交蟻,烏能一一相避哉?但恐設律者別有他意。」其精悉若 太宗深惜民力,擢樊知古辿諫議、河北東西都轉運使,自樊始也。奏請修河北諸城,計 木五百萬條,畚钁什具七百萬事。上曰:「大河乃天設巨塹以限夷夏,匈奴豈有違天限 之勢乎?萬里長城,金湯之固,又奚為哉?重困吾民,損和傷事,所陳過當,宜罷 之。」詔有司量給材用修整。 知古,江南人,無鄉里之愛。舉於鄉,不獲第,因謀北歸,獻伐於朝。以釣竿漁於彩石 江凡數年,橫長絙量江水之廣深,絙或中沈,陰有物波低助起。心知其國之亡,遂仗策 謁太祖,奏曰:「可造舟為梁,以濟王師,如履坦途。」送學士院,本科及第,遣湖 南,督匠造黃黑龍船於荊南,破竹為索,數千艦由荊南而下。舟既集,就采石磯試焉, 密若胼脅,不差尺寸。知古舊名若冰,太祖以其聲近弱兵之厭,故改之。江南平,為侍 御史。邦人怨之,累世丘木悉斬焉。 太宗親徵北虜,師還途中,御制詩有「鑾輿臨紫塞,朔野凍雲飛」,遂令何蒙進《鑾輿 臨塞徽》、《朔雲飛》詩。召對嘉賞,授贊善。詩有「塞日穿痕斷,邊雲背影飛。縹緲 隨黃屋,陰沈護御衣」。俄一縣尉宋捷者,庸督護輦道,倚其姓名之讖,旋構一官。因 而章疏歌頌,雜進不已。諸科亦扣行在,乞免文解,其表面簽題云:「進上官家趙。」 浼瀆旒扆有司亟請隨駕至銀台。應奏御文字,先經本台封駁方進,因而少戢。 許讓知益州歸,首奏曰:「乞預為劍外之備。」上怪問之,讓曰:「臣解秩時,實無烽 警。蜀氏浮窳,易擾難安,以物情料之,但恐狂嘯不測。」既而不久,李順果叛,時皆 伏其先見。朝廷遣王繼恩討之,既平,除張乖崖知益州。繼恩等素失督御之略,師旅驕 很。詠密奏,乞命近臣分屯師旅,以殺其勢。朝廷命張鑒往,上召對後苑。鑒雖進士, 本出將家,奏曰:「成都新復,軍旅未和,聞使命遽至,貿易戎伍,慮有猜懼,變生不 測。乞假臣一安撫之命,臣至彼自措置。上嘉納。後果以川峽分為益、梓、利、夔四 路。代還,拜諫議。 朝廷議城古威州,遣訪鄭文寶公。奏曰:「欲城威州,不若先建伯魚、青岡、清遠三城 為頓歸師之重地。俟秦民稍蘇,辟營田,積邊粟,修五原故積之地。黨項之酋豪,為我 鷹犬。若爾,則不獨措注安西,亦可綏服河湟。此定邊之勝策也。」朝廷從之。建興三 城之役,費緡粟數十萬計,西民苦之。一夕,盡為山水蕩去。又奏減解池鹽價,損課二 十萬緡。貶藍山、枝江、長壽三縣令。累年方牽復工部員外郎、轉運使。文瑩頃游郢中 二邑,僧壁尚有公之詩,《郢城新亭》曰:「$ 冬至 , 甲 子 受 制 , 木 用 事 , 火 煙 青 。 七 十 二 日 丙 子 受 制 ,火 用 事 , 火 煙 赤 。 七 十 二 日 戊 子 受 制 , 土 用 事 , 火 煙 黃。 七 十 二 日 庚 子 受 制 , 金 用 事 , 火 煙 白 。 七 十 二 日 壬 子受 制 , 水 用 事 , 火 煙 黑 。 七 十 二 日 而 歲 終 , 庚 子 受 制 。歲 遷 六 日 , 以 數 推 之 , 七 十 歲 而 復 至 甲 子 。 甲 子 受 制 則行 柔 惠 , 挺 群 禁 , 開 闔 扇 , 通 障 塞 , 毋 伐 木 。 丙 子 受 制則 舉 賢 良 , 賞 有 功 , 立 封 侯 , 出 貨 財 。 戊 子 受 制 則 養 老鰥 寡 , 行 鬻 , 施 恩 澤 。 庚 子 受 制 則 繕 牆 垣 , 修 城 郭 ,審 群 禁 , 飾 兵 甲 , 儆 百 官 , 誅 不 法 。 壬 子 受 制 則 閉 門 閭, 大 搜 客 , 斷 刑 罰 , 殺 呲 罪 , 息 關講梁 , 禁 外 徙 。 甲 子 氣燥 濁 , 丙 子 氣 燥 陽 , 戊 子 氣 溼 濁 , 庚 子 氣 燥 寒 , 壬 子 氣清 寒 。 丙 子 干 甲 子 , 蟄 蟲 早 出 , 故 雷 早 行 。 戊 子 干 甲 子 , 胎 夭 卵 毈 , 鳥 蟲 多 傷 。 庚 子 干 甲 子 , 有 兵 。 壬 子 干 甲子 , 春 有 霜 。 戊 子 干 丙 子 , 霆 。 庚 子 干 丙 子 , 夷 。 壬 子干 丙 子 , 雹 。 甲 子 干 丙 子 , 地 動 。 庚 子 干 戊 子 , 五 穀 有殃 。 壬 子 干 戊 子 , 夏 寒 雨 霜 。 甲 子 干 戊 子 , 介 蟲 不 為 。丙 子 干 戊 子 , 大 旱 , 眾 封 熯 。 壬 子 干 庚 子 , 大 剛 , 魚 不為 。 甲 子 干 庚 子 , 草 木 再 死 再 生 。 丙 子 干 庚 子 , 草 木 復榮 。 戊 子 干 庚 子 , 歲 或 存 或 亡 。 甲 子 干 壬 子 , 冬 乃 不 藏。 丙 子 干 壬 子 , 星 隊 。 戊 子 干 壬 子 , 蟄 蟲 冬 出 其 鄉 。 庚子 干 壬 子 , 冬 雷 其 鄉 。 季 春 三 月 , 豐 隆 乃 出 , 以 將 其 雨。 至 秋 三 月 , 地 氣 不 藏 , 乃 收 其 殺$ , 己 韓 , 庚 秦 , 辛 西 夷 , 壬 衛 , 癸越 。 子 周釦, 丑 翟 , 寅 楚 , 卯 鄭 , 辰 晉 , 巳 衛 , 午 秦 , 未宋 , 申 齊 , 酉 魯 , 戌 趙 , 亥 燕 。 甲 乙 寅 卯 , 木 也 。 丙 丁巳 午 , 火 也 。 戊 己 四 季 , 土 也 。 庚 辛 申 酉 , 金 也 。 壬 癸亥 子 , 水 也 。 水 生 木 , 木 生 火 , 火 生 土 , 土 生 金 , 金 生水 。 子 生 母 曰 義 , 母 生 子 曰 保 , 子 母 相 得 曰 專 , 母 勝 子曰 制 , 子 勝 母 曰 困 。 以 勝 擊 殺 , 勝 而 無 報 。 以 專 從 事 ,而 有 功 。 以 義 行 理 , 名 立 而 不 墮 。 以 保 畜 養 , 萬 物 蕃 昌。 以 困 舉 事 , 破 滅 死 亡 。 北 斗 之 神 有 雌 雄 , 十 一 月 始 建於 子 , 月 從 一 辰 , 雄 左 行 , 雌 右 行 , 五 月 合 午 謀 刑 , 十一 月 合 子 謀 德 。 太 陰 所 居 辰 為 厭 日 , 厭 日 不 可 以 舉 百 事。 堪 輿 徐 行 , 雄 以 音 知 雌 , 故 為 奇 辰 。 數 從 甲 子 始 , 子母 相 求 , 所 合 之 處 為 合 。 十 日 十 二 辰 , 周 六 十 日 , 凡 八合 。 合 於 歲 前 則 死 亡 , 合 於 歲 後 則 無 殃 。 甲 戌 , 燕 也 ;乙 酉 , 齊 也 ; 丙 午 , 越 也 ; 丁 巳 , 楚 也 ; 庚 申 , 秦 也 ;辛 卯 , 毾 也 ; 壬 子 , 代 也 ; 癸 亥 , 胡 也 ; 戊 戌 、 己 亥 ,韓 也 ; 己 酉 、 己 卯 , 魏 也 ; 戊 午 、 戊 子 , 八 合 天 下 也 。太 陰 、 小 歲 、 星 、 日 、 辰 五 神 皆 合 , 其 日 有 雲 氣 風 雨 ,國 君 當 之 。 天 神 之 貴 者 , 莫 貴 於 青 龍 , 或 曰 天 一 , 或 曰太 陰 。 太 陰 所 居 , 不 可 背 而 可 鄉 。 北 斗 所 擊 , 不 可 與 敵。 天 地 以 設 , 分 而 為 陰 陽 。 陽 生 於 陰 , 陰 生 於 陽 。 陰 陽相 錯 , 四 維 乃 通 。 或 死 或 生 , 萬 物 乃 成 。 蚑 行 喙 息 , 莫$ 、琅 玕 焉 。 北 方 之 美 者 , 有 幽 都 之 筋 角 焉 。 東 北 方 之 美 者, 有 斥 山 之 文 皮 焉 。 中 央 之 美 者 , 有 岱 嶽 , 以 生 五 穀 桑麻 , 魚 鹽 出 焉 。 凡 地 形 : 東 西 為 緯 , 南 北 為 經 ; 山 為 積德 , 川 為 積 刑批; 高 者 為 生 , 下 者 為 死 ; 丘 陵 為 牡 , 谿 谷為 牝 ; 水 圓 折 者 有 珠 , 方 折 者 有 玉 ; 匦 水 有 黃 金 , 龍 淵有 玉 英 。 土 地 各 以 其 類 生 , 是 故 山 氣 多 男 , 澤 氣 多 女 ,障 氣 多 暗 , 風 氣 多 聾 , 林 氣 多 癃 , 木 氣 多 傴 , 岸 下 氣 多腫 , 石 氣 多 力 , 險 阻 氣 多 癭 , 暑 氣 多 夭 , 寒 氣 多 壽 , 谷氣 多 痹 , 丘 氣 多 狂 , 衍 氣 多 仁 , 陵 氣 多 貪 , 輕 土 多 利 ,重 土 多 遲 , 清 水 音 小 , 濁 水 音 大 , 湍 水 人 輕 , 遲 水 人 重, 中 土 多 聖 人 。 皆 象 其 氣 , 皆 應 其 類 。 故 南 方 有 不 死 之草 , 北 方 有 不 釋 之 冰 , 東 方 有 君 子 之 國 , 西 方 有 形 殘 之尸 。 寢 居 直 夢 , 人 死 為 鬼 , 磁 石 上 飛 , 雲 母 來 水 , 土 龍致 雨 , 燕 鴈 代 飛 , 蛤 蟹 珠 龜 , 與 月 盛 衰 。 是 故 堅 土 人 剛, 弱 土 人 肥 ; 壚 土 人 大 , 沙 土 人 細 ; 息 土 人 美 , 秏 土 人醜 。 食 水 者 善 游 能 寒 , 食 土 者 無 心 而 慧 , 食 木 者 多 力 而 ● , 食 草 者 善 走 而 愚 , 食 葉 者 有 絲 而 蛾 , 食 肉 者 勇 敢 而悍 , 食 氣 者 神 明 而 壽 , 食 穀 者 知 慧 而 夭 , 不 食 者 不 死 而 神 。 凡 人 民 禽 獸 萬 物 貞 蟲 , 各 有 以 生 , 或 奇 或 偶 , 或 飛或 走 , 莫 知 其 情 。 唯 知 通 道 者 , 能 原 本 之 。 天 一 地 二 人三 , 三 三 而 九 。 九 九 八 十 一 , 一 主 日 , 日 數 十 , 日 主 人, 人 故 十 月 而 生 。 八 九 七 十 二 $ 退 周 游 , 莫 不 如 志 。 雖 有 騏 驥 騄 駬 之 良 , 臧 獲 御 之 ,則 馬 反 自 恣 , 而 人 弗 能 制 矣 。 故 治 者 不 貴 其 自 是 , 而 貴其 不 得 為 非 也 。 故 曰 : 「 勿 使 可 欲 , 毋 曰 弗 求 。 勿 使 可奪 , 毋 曰 不 爭 。 」 如 此 , 則 人 材 釋 而 公 道 行 矣 。 美 者 正於 度 , 而 不 足 者 建 於 用 , 故 海 內 可 一 也 。 夫 釋 職 事 而 聽非 譽 , 棄 公 勞 而 用 朋 黨 , 則 奇 材 佻 長 而 干 次 , 守 官 者 雍遏 而 不 進 。 如 此 , 則 民 俗 亂 於 國 , 而 功 臣 爭 於 朝 。 故 法律 度 量 者 , 人 主 瑉 所 以 執 下 , 釋 之 而 不 用 , 是 猶 無 轡 銜而 馳 也 , 群 臣 百 姓 反 弄 其 上 。 臘 故 有 術 則 制 人 , 無 術 則制 於 人 。 吞 舟 之 魚 , 蕩 而 失 水 , 則 制 於 螻 蟻 , 離 其 居 也。 猿 狖 失 木 , 而 擒 於 狐 狸 , 非 其 處 也 。 君 人 者 釋 所 守 而與 臣 下 爭 , 則 有 司 以 無 為 持 位 , 守 職 者 以 從 君 取 容 , 是以 人 臣 藏 智 而 弗 用 , 反 以 事 轉 任 其 上 矣 。 夫 富 貴 者 之 於勞 也 , 達 事 者 之 於 察 也 , 驕 恣 者 之 於 恭 也 , 勢 不 及 君 。君 人 者 不 任 能 , 而 好 自 為 之 , 則 智 日 困 而 自 負 其 責 也 。數 窮 於 下 則 不 能 伸 理 , 行 墮 於 國 則 不 能 專 制 , 智 不 足 以為 治 , 威 不 足 以 行 誅 , 則 無 以 與 天 下 交 也 。 喜 怒 形 於 心者 欲 見 於 外 , 則 守 職 者 離 正 而 阿 上 , 有 司 枉 法 而 從 風 ,賞 不 當 功 , 誅 不 應 罪 , 上 下 離 心 , 而 君 臣 相 怨 也 。 是 以執 政 阿 主 , 而 有 過 則 無 以 責 之 。 有 罪 而 不 誅 , 則 百 官 煩亂 , 智 弗 能 解 也 ; 毀 譽 萌 生 , 而 明 不 能 照 也 。 不 正 本 而反 自 然 , 則 人 主 逾 勞 , 人 臣 逾 逸 。 是$ 義 者 ,比 於 人 心 而 合 於 眾 適 者 也 。 故 道 滅 而 德 用 , 德 衰 而 仁 義生 。 故 上 世 體 道 而 不 德 , 中 世 守 德 而 弗 壞 也 , 末 世 繩 繩乎 唯 恐 失 仁 義 。 君 子 非 仁 義 無 以 生 , 失 仁 義 , 則 失 其 所以 生 ; 小 人 非 嗜 欲 無 以 活 , 失 嗜 欲 , 則 失 其 所 以 活 ; 故君 子 懼 失 仁 義 , 小 人 懼 失 利 。 觀 其 所 懼 , 知 各 殊 矣 。 易曰 : 「 即 鹿 無 虞 , 惟 入 于 林 中 , 君 子 幾 不 如 舍 , 往 吝 。」 其 施 厚 者 其 報 美 , 其 怨 大 者 其 禍 深 。 薄 施 而 厚 望 , 畜怨 而 無 患 者 , 古 今 未 之 有 也 。 是 故 聖 人 察 其 所 以 往 , 則知 其 所 以 來 者 。 聖 人 之 道 , 猶 中 衢 而 致 尊 邪 ? 過 者 斟 酌, 多 少 不 同 , 各 得 其 所 宜 。 是 故 得 一 人 , 所 以 得 百 人 也。 人 以 其 所 願 於 上 以 交 其 下 , 誰 弗 戴 ? 以 其 所 欲 於 下 以事 其 上 , 誰 弗 喜 ? 詩 云 : 「 媚 茲 一 人 , 應 侯 慎 德 。 」 慎德 大 矣 , 一 人 小 矣 , 能 善 小 , 斯 能 善 大 矣 。 君 子 見 過 忘罰 , 故 能 諫 ; 見 賢 忘 賤 , 故 能 讓 ; 見 不 足 忘 貧 , 故 能 施。 情 繫 於 中 , 行 形 於 外 。 凡 行 戴 情 , 雖 過 無 怨 ; 不 戴 其情 , 雖 忠 來 惡 。 后 稷 廣 利 天 下 , 猶 不 自 矜 。 禹 無 廢 功 ,無 廢 財 , 自 視 猶 觖 如 也 。 滿 如 陷 , 實 如 虛 , 盡 之 者 也 。凡 人 各 賢 其 所 說 , 而 說 其 所 快 。 世 莫 不携舉 賢 , 或 以 治 ,或 以 亂 。 非 自 遁 , 求 同 乎 己 者 也 。 己 未 必 得 賢 , 而 求 與己 同 者 , 而 欲 得 賢 螹 亦 不 幾 矣 ! 使 堯 度 舜 , 則 可 ; 使 桀度 堯 , 是 猶 以 升 量 石 也 。 今 謂 狐 狸 , 則 必 不 知 狐 , 又 不知 狸 。 非 未 嘗 見 狐 者 , 必 未 嘗 $ 非 敢 驕 侮 , 以 救 其 死 也 。 故 溺 則捽 父 , 祝 則 名 君 , 勢 不 得 不 然 也 。 此 權 之 所 設 也 。 故 孔子 曰 : 「 可 以 共 學 矣 , 而 未 可 以 適 道 也 。 可 與 適 道 , 未可 以 立 也 。 可 以 立 , 未 可 與 權 。 」 權 者 , 聖 人 之 所 獨 見也 。 故 忤 而 後 合 者 , 謂 之 知 權 ; 合 而 後 舛 者 , 謂 之 不 知權 。 不 知 權 者 , 善 反 醜 矣 。 故 禮 者 , 實 之 華 而 偽 之 文 也, 方 於 卒 迫 窮 遽 之 中 也 , 則 無 所 用 矣 。 是 故 聖 人 以 文 交於 世 , 而 以 實 從 事 於 宜 , 不麑結 於 一 跡 之 塗 , 凝 滯 而 不 化, 是 故 敗 事 少 而 成 事 多 , 號 令 行 于 天 下 而 莫 之 能 非 矣 。猩 猩 知 往 而 不 知 來 , 乾 鵠 知 來 而 不 知 往 , 此 脩 短 之 分 也。 昔 者 萇 弘 , 周 室 之 執 數 者 也 , 天 地 之 氣 , 日 月 之 行 ,風 雨 之 變 , 律 曆 之 數 , 無 所 不 通 , 然 而 不 能 自 知 , 車 裂而 死 。 蘇 秦 , 匹 夫 徒 步 之 人 也 , 靻 蹻 贏 蓋 , 經 營 萬 乘 之 主 , 服 諾 諸 侯 , 然 不 自 免 於 車 裂 之 患 。 徐 偃 王 被 服 慈 惠, 身 行 仁 義 , 陸 地 之 朝 者 三 十 二 國 , 然 而 身 死 國 亡 , 子孫 無 類 。 大 夫 種 輔 翼 越 王 句 踐 , 而 為 之 報 怨 雪 恥 , 擒 夫差 之 身 , 開 地 數 千 里 , 然 而 身 伏 屬 鏤 而 死 。 此 皆 達 於 治亂 之 機 , 而 未 知 全 性 之 具 者 。 故 萇 弘 知 天 道 而 不 知 人 事, 蘇 秦 知 權 謀 而 不 知 禍 福 , 徐 偃 王 知 仁 義 而 不 知 時 , 大夫憲種 知 忠 而 不 知 謀 。 聖 人 則 不 然 , 論 世 而 為 之 事 , 權 事而 為 之 謀 , 是 以 舒 之 天 下 而 不 窕 , 內 之 尋 常 而 不 塞 。 使天 下 荒 亂 , 禮 義 絕 , 綱 紀 廢 , 彊 弱 相 乘 , 力 征 相 攘 , 臣主 $ 之 象 , 運 則 為之 應 , 是 以 終 身 行 而 無 所 困 。 故 事 有 可 行 而 不 可 言 者 ,有 可 言 而 不 可 行 者 , 有 易 為 而 難 成 者 , 有 難 成 而 易 敗 者。 所 謂 可 行 而 不 可 言 者 , 趨 舍 也 ; 可 言 而 不 可 行 者 , 偽詐 也 ; 易 為 而 難 成 者 , 事 也 ; 難 成 而 易 敗 者 , 名 也 。 此 四 策 者 , 聖 人 之 所 獨 見 而 留 意 也 。 ● 寸 而 伸 尺 , 聖 人 為之 ; 小 枉 而 大 直 , 君 子 行 之 。 周 公 有 殺 弟 之 累 , 齊 桓 有爭 國 之 名 , 然 而 周 公 以 義 補 缺 , 桓 公 以 功 滅 醜 , 而 皆 為賢 。 今 以 人 之 小 過 揜 其 大 美 , 則 天 下 無 聖 王 賢 相 矣 。 故目 中 有 疵 , 不 害 於 視 , 不 可 灼 也 ; 喉 中 有 病 , 無 害 於 息, 不 可 鑿 也 。 河 上 之 丘 冢 , 不 可 勝 數 , 猶 之 為 易 也 。 水激 興 波 , 高 下 相 臨 , 顙 以 尋 常 , 猶 之 為 平 。 昔 者 曹 子 為魯 將 兵 , 三 戰 不 勝 , 亡 地 千 里 。 使 曹 子 計 不 顧 後 , 足 不旋 踵 , 刎 頸 於 陳 中 , 則 終 身 為 破 軍 擒 將 矣 。 然 而 曹 子 不羞 其 敗 , 恥 死 而 無 功 。 柯 之 盟 , 揄 三 尺 之 刃 , 造 桓 公 之胸 , 三 戰 所 亡 , 一 朝 而 反 之 , 勇 聞 于 天 下 , 功 立 於 魯 國。 管 仲 輔 公 子 糾 而 不 能 遂 , 不 可 謂 智 ; 遁 逃 奔 走 , 不 死其 難 , 不 可 謂 勇 ; 束 縛 桎 梏 , 不 諱 其 恥 , 不 可 謂 貞 。 當此 三 行 者 , 布 衣 弗 友 , 人 君 弗 臣 。 然 而 管 仲 免 於 累 紲 之中 , 立 齊 國 之 政 , 挻 合 諸 侯 , 一 匡 天 下 。 使 管 仲 出 死 捐軀 , 不 顧 後 圖 , 豈 有 此 霸 功 哉 ! 今 人 君 論 其 臣 也 , 不 計其 大 功 , 總 其 略 行 , 而 求 其 小 善 , 則 失 賢 之 數 也 。 故 人有 厚 德 , 無 問 其 小 節 $ 者 之 於 平 , 不 若 無 心 者 也 。 天 下 非 無 廉 士 也, 然 而 守 重 寶 者 必 關 戶 而 全 封 , 以 為 有 欲 者 之 於 廉 , 不若 無 欲 者 也 。 人 舉 其 疵 則 怨 人 , 鑑 見 其 醜 則 善 鑑 。 人 能接 物 而 不 與 己 焉 , 則 免 於 累 矣 。 公 孫 龍 粲 於 辭 而 貿 名 ,鄧 析 巧 辯 而 亂 法 , 蘇 秦 善 說 而 亡 國 。 由 其 道 則 善 無 章 ,脩 其 理 則 巧 無 名 。 故 以 巧 鬥 力 者 , 始 於 陽 , 常 卒 於 陰 ; 以 慧 治 國 者 , 始 於 治 , 常 卒 於 亂 。 使 水 流 下 , 孰 弗 能 治; 激 而 上 之 , 非 巧 不 能 。 故 文 勝 則 質 揜 , 邪 巧 則 正 塞 之也 。 德 可 以 自 修 , 而 不 可 以 使 人 暴 ; 道 可 以 自 治 , 而 不可 以 使 人 亂 。 雖 有 聖 賢 之 寶 , 不 遇 暴 亂 之 世 , 可 以 全 身, 而 未 可 以 霸 王 也 。 湯 、 武 之 王 也 , 遇 桀 、 紂 之 暴 也 。桀 、 紂 非 以 湯 、 武 之 賢 暴 也 , 湯 、 武 遭 桀 、 紂 之 暴 而 王也 。 故 雖 賢 王 , 必 待 遇 。 遇 者 , 能 遭 於 時 而 得 之 也 , 非智 能 所 求 而 成 也 。 君 子 修 行 而 使 善 無 名 , 布 施 而 使 仁 無章 , 故 士 行 善 而 不 知 善 之 所 由 來 , 民 澹 利 而 不 知 利 之 所由 出 , 故 無 為 而 自 治 。 善 有 章 則 士 爭 名 , 利 有 本 則 民 爭功 , 二 爭 者 生 , 雖囮有 賢 者 , 弗 能 治 。 故 聖 人 揜 妒 於 為 善, 而 息 名 於 為 仁 也 。 外 交 而 為 援 , 事 大 而 為 安 , 不 若 內治 而 待 時 。 凡 事 人 者 , 非 以 寶 幣 , 必 以 卑 辭 。 事 以 玉 帛, 則 貨 殫 而 欲 不 饜 ; 卑 體 婉 辭 , 則 諭 說 而 交 不 結 ; 約 束誓 盟 , 則 約 定 而 反 無 日 ; 雖 割 國 之 錙 錘 以 事 人 , 而 無 自恃 之 道 , 不 足 以 為 全 。 若 誠 外 釋 交 之 策 , 而 $ 奪 者 也 。 何 謂 與 之 而 反 取 之 ? 晉 獻 公 欲 假道 於 虞 以 伐 虢 , 遺 虞 垂 棘 之 璧 與 屈 產 之 乘 。 虞 公 惑 於 璧與 馬 , 而 欲 與 之 道 。 宮 之 奇 諫 曰 : 「 不 可 ! 夫 虞 之 與 虢 , 若 車 之 有 輪 , 輪 依 於 車 , 車 亦 依 輪 。 虞 之 與 虢 , 相 恃而 勢 也 。 若 假 之 道 , 虢 朝 亡 而 虞 夕 從 之 矣 。 」 虞 公 弗 聽, 遂 假 之 道 。 荀 息 伐 虢 , 遂 克 之 。 還 反 伐 虞 , 又 拔 之 。此 所 謂 與 之 而 反 取 者 也 。 聖 王 布 德 施 惠 , 非 求 其 報 於 百姓 也 ; 郊 望 禘 嘗 , 非 求 福 於 鬼 神 也 。 山 致 其 高 而 雲 起 焉, 水 致 其 深 而 蛟 龍 生 焉 , 君 子 致 其 道 而 福 祿 歸 焉 。 夫 有陰 德 者 必 有 陽 報 , 有 陰 行 者 必 有 昭 名 。 古 者 , 溝 防 不 修, 水 為 民 害 , 禹 鑿 龍 門 , 辟 伊 闕 , 平 治 水 土 , 使 民 得 陸處 。 百 姓 不 親 , 五 品 不 慎 , 契 教 以 君 臣 之 義 , 父 子 之 親, 夫 妻 之 辨 ,鋙長 幼 之 序 。 田 野 不 脩 , 民 食 不 足 , 后 稷 乃教 之 辟 地 墾 草 , 糞 土 種 穀 , 令 百 姓 家 給 人 足 。 故 三 后 之後 , 無 不 王 者 , 有 陰 德 也 。 周 室 衰 , 禮 義 廢 , 孔 子 以 三代 之 道 教 導 於乇世 , 其 後 繼 嗣 至 今 不 絕 者 , 有 隱 行 也 。 秦王 趙 政 兼 吞 天 下 而 亡 , 智 伯 侵 地 而 滅 , 商 鞅 支 解 , 李 斯車 裂 , 三 代 種 德 而 王 , 齊 桓 繼 絕 而 霸 。 故 樹 黍 者 不 獲 稷, 樹 怨 者 無 報 德 。 昔 者 , 宋 人 好 善 者 , 三 世 不 解 。 家 無故 而 黑 牛 生 白 犢 , 以 問 先 生 , 先 生 曰 : 「 此 吉 祥 , 以 饗鬼 神 。 」 居 一 年 , 其 父 無 故 而 盲 , 牛 又 復 生 白 犢 , 其 父又 復 使 其 子 以 問 先 生 。 其 子 曰 : 「 前 聽 先 生 言 而$ 經。李白〈長干行〉云『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即其處也。」陸游《入蜀記》卷三:「馧太白〈 長干行〉云『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蓋自金 陵至此七百里,而室家來迎其夫,甚言其遠也。」其地在今安徽安慶市東長江 中,今已并入長江北岸。 其二(卷四(一)三二九) 憶妾深閨裏,煙塵不曾識。嫁與長干人,沙頭候風色。五月南風興,思君下巴陵 。八月西風起,想君發揚子。去來悲如何!見少別離多。湘潭幾日到?妾夢越風 波。昨夜狂風度,吹折江頭樹。淼淼暗無邊,行人在何處?好乘浮雲驄,佳期蘭 渚東。鴛鴦綠蒲上,翡翠錦屏中。自憐十五餘,顏色桃花紅。那作商人婦,愁水 復愁風。   昌案:此詩實張潮(與李白同時)所作,非出李白之手。說詳詹(金英)主編《    李白全集校注彙釋集評》,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出版。 巴女詞(卷二五(二)一五○二) 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飛。十月三千里,郎行幾時歸? 東山吟(卷七(一)五二一) 攜妓東土山,悵然悲謝安。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墳荒草寒。白雞夢後三百歲 ,灑酒澆君同所懽。酣來自作青海舞,秋風吹落紫綺冠。彼亦一時,此亦一時。 浩浩洪流之詠何必奇? 荊州歌(卷四(一)三○二) 白帝城邊足風波,瞿塘五月誰敢過?荊州麥熟繭成蛾。繰絲憶君頭緒多,撥穀飛 鳴奈妾何! 繰絲憶君頭緒多:復旦大學《李白詩選》:「繰同繅,抽繭出絲。‥‥‥六朝民   歌中常用『絲』字雙關『思』字,這裏在內容上也有聯想意義。‥‥‥頭緒多 亦是雙關語,以絲的頭緒多,喻思念丈夫的頭緒紛繁。」 撥穀:復旦大學《李白詩選》:「撥穀,即布穀鳥,五月飛鳴,鳴聲如喚『行不 得也哥哥』。」 726 丙寅 玄宗 開元一四 ■張說修五禮。 李元紘相。 說罷。 戶部奏戶口極盛。 ▲李白二十六歲。春,至廣陵。又東南遊蘇州﹑杭州﹑越州﹑臺州,東涉溟海。然 後回舟北上,復至揚州。散金三十萬。臥病。  【】 金陵酒肆留別(卷十五(一)九二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風吹(兩宋本、繆本俱作白門)柳花滿(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酒) 店香,吳姬壓酒喚(宋本作喚,蕭本作使,郭本$ 老雲海,不 可奪也。歷行天下,周求名山。入神農之故鄉,得胡公之精術。胡公身揭日月, 心飛蓬萊。起餐霞之孤樓,鍊吸景之精氣。延我數子,高談混元。金書玉訣,盡 在此矣。白乃語及形勝,紫陽因大誇仙城。元侯聞之,乘興將往。別酒寒酌,醉 青田而少留;夢魂曉飛,度淥水以先去。吾不凝滯於物,與時推移,出則以平交 王侯,遁則以俯視巢許。朱紱狎我,綠蘿未歸。恨不得同棲煙林,對坐松月。有 所款然,銘契潭石。乘春當來,且抱琴臥花,高枕相待。詩以寵別,賦而贈之。 734 甲戌 玄宗 開元二二 ~t48fm3x2l20蚬 ■幸東都。 李林甫相。 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大破契丹。 京城置丐者病坊 。 ▲李白三十四歲。在襄陽拜見荊州長史韓朝宗。至江夏,遇宋之悌。與崔宗之遊南  【詩】 江夏別宋之悌(卷十五(一)九五○)(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楚水清若空,遙將碧海通。人分千里外,興在一杯中。谷鳥吟晴日,江猿嘯晚風 。平生不下淚,於此泣無窮。 梁甫吟(卷三(一)二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四來釣渭濱!寧羞白 髮照清水,逢時壯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鉤,風期暗與文王親。大賢虎變愚不 測,當年頗似尋常人。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公!入門不拜騁 雄辯,兩女輟洗來趨風。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楚漢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 何況壯士當群雄!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壺多玉女。三時大 旻笑開電光,倏爍晦冥起風雨。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叩關閽者怒。白日不照吾精 誠,杞國無事憂天傾。猰貐磨牙競人肉,騶虞不折生草莖。手接飛猱搏彫虎,側 足焦原未言苦。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見我輕鴻毛。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 費二桃。吳楚弄兵無劇孟,亞夫咍爾為徒勞。梁甫吟,聲正悲。張公兩龍劍,神 物合有時。風雲感會起屠釣,大人(山兒)屼當安之。 大隄曲(卷五(一)頁三七一) 漢水臨襄陽,花開大隄暖。佳期大堤下,淚向南雲滿。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散 。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斷。 江上吟(卷七(一)四八○) 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樽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仙人有 待乘$ 進酒,杯莫停」,一作「將進酒,君莫停」。《敦 煌殘卷》、《唐文粹》俱無此「進酒君莫停」五字)。13與君歌一曲,14請君為 我傾耳聽。15鐘鼓饌玉不足貴,16但願長醉不用醒。17古來聖賢皆寂寞,18惟有 飲者留其名。19陳王昔時宴平樂,20斗酒十千恣歡謔。21主人何為言少錢?22徑 須沽酒對君酌。23五花馬,24千金裘。25呼兒將出換美酒,26與爾同銷萬古愁。 (卷二三(二)一三四三金陵江上遇蓬池隱者:解我紫綺裘,且換金陵酒。)  〔校〕 題:敦煌殘卷作惜樽空三字。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惜空樽酒。 到海:到,蕭本作倒。王本注云:蕭本作倒。 高堂:敦煌殘卷作床頭。 青絲:絲,英華作雲,注云:一作絲。敦煌殘卷作春雲。 成雪:成,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如。 有用:用,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開,又云:天生我身必有財,又作天生吾   徒有俊材。《英華》注云:一作我身必有材。王本注云:一作天生我身必有財   ,又作天生吾徒有俊材,又用一作開。 千金:千,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 一作黃。胡本作黃。 進酒:以下五字,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將進酒杯莫停。胡本及《樂 府》與一作同。《英華》進上有將字,杯下注云:一作君。敦煌殘卷、《文粹 》俱無此五字。咸本注云:一本無此五字。   與君歌:與,敦煌殘卷作為。   傾耳:傾,蕭本作側。敦煌殘卷、《文粹》俱無此二字。咸本注云:一薷無此二 字。王本注云:蕭本作側。   鐘鼓:此句《英華》、《文粹》俱作鐘鼎玉帛豈足貴。注云:一作鐘鼓饌玉不足 貴。王本注云:一作鐘鼎玉帛豈足貴。饌玉,敦煌殘卷作玉帛。兩宋本、繆本 俱注云:一作玉帛豈足貴。《英靈》作鐘鼎玉帛不足悅。按:鐘鼓、饌蓇不成 對文,古無此文法,觀各本作鐘鼎玉帛者多,知唐人寫本不誤,若下文為饌玉 ,則上文當為鼓鐘,非鐘鼓,說見後。   用醒:用,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復。《樂府》與一作同。《英華》作復, 注云:一作用。蕭本作願。王本注云:一作復,蕭本作願。   聖賢:《英華》作賢聖。 寂寞: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死盡。敦煌殘卷與一作同。 昔時:時,兩宋本、繆本、王本俱云:一作日。《$ 二二期,一九八一,頁 一三一至一四九,下同) (一)雲、衣裳、花、容四物,以二「想」字自然串聯,形成二組具體意象。    (二)「雲想衣裳」,寫貴妃動態之美。屈原〈九歌.少司命〉:「表雲衣兮 白霓裳。」宋玉〈神女賦〉:「婉若游龍乘雲翔...動霧縠以徐步。」李 白蓋兼以雲移之狀形容ヌ妃步姿之曼妙。唐人喜以雲形容女子之舞衣與舞姿 ,如:李義府〈堂堂詞.其一〉:「裁雲作舞衣。」(《全唐詩》卷三五) 杜審言〈奉和七夕侍宴兩儀殿應制〉:「微步動雲衣。」(《全唐詩》卷六 二) (三)「花想容」寫貴妃靜態之美。其句脫化自宋玉〈神女賦〉:「美貌橫生 ,曄兮如花。」此詩以為比擬之花,乃唐朝國花牡丹花也。「花槻之意象, 貫穿全詩三章,故須與下二首連看。    (四)李白若泛寫女人之美,則其所比擬之花,亦僅泛稱,無有專名專指,如 :〈越中覽古〉:「宮女如花滿宮殿。」若專寫特定對象,則亦必比擬具名 之花也。如此詩之以牡丹比擬楊貴妃是也。    (五)露華濃:雙寫牡丹之嬌豔與夫貴妃之得寵。    (六)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宮)月下逢:詩法上遙承首句「雲」字 而發揮。詩意上則融鑄前二句之詞意。 其二(頁三九一)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注〕 雲雨巫山:《水經注》:丹山西即巫山者也。帝女居焉。宋玉所謂「天帝之季 女,名曰瑤姬,未行而亡,封於巫山之臺,精魂為草實,為靈芝,所謂巫山 之女,高唐之姬,旦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旦早視之 ,果如其言,故為立廟,號朝雲焉。 飛燕:趙飛燕。初為陽阿公主家宮女,因貌美能歌舞,為漢成帝所愛,立為皇 后。後因淫亂,平帝時廢為庶人,自殺。   〔賞析〕 (一)「一枝紅豔」承首句「花想容」而來,實事虛接之法也。元.釋圓至( 天隱)曰:「實事寓意而接,則轉換有力,善斷而續,外振起而內不失於平 妥。」(見宋.周弼選、元.釋圓至註《箋註唐賢三體詩法》卷之一「實接 」註)又,一枝,有「一枝獨秀」$ 至,自謂羲皇上人。」 沙丘城:宮衍興〈李白占籍東魯地名考〉:「沙丘城就在兗州城東,即唐魯郡治   城東門外,泗水邊上。」   魯酒:《莊子.胠篋》:「魯酒薄而邯鄲圍。」 汶水:正流今名大汶河。源出山東萊蕪縣東北原山,西南流經泰安縣始東,再經   徂萊山下,向西南流至汶上縣,又西南流入運河。 別中都明府兄(卷十五(一)八九七) 吾兄詩酒繼陶君,試宰中都天下聞。東樓喜奉連枝會,南陌愁為落葉分。城隅淥 水明秋日,海上青山隔暮雲。取醉不辭留夜月,雁行中斷惜離群。 別魯頌(卷十五(一)八九六) 誰道太山高,下卻魯連節?誰云秦軍眾,摧卻魯連舌?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 。夫子還倜儻,攻文繼前烈。錯落石上松,無為秋霜折。贈言鏤寶刀,千歲庶不 東魯見狄博通(卷九(一)六○六) 去年別我向何處?有人傳道遊江東。謂言挂席度滄海,卻來應是無長風。 金鄉送韋八之西京(卷十六(二)九八八) 客自長安來,還歸長安去。狂風吹我心,西挂咸陽樹。此情不可道,此別何時遇 ?望望不見君,連山起煙霧。 送范山人歸太山(卷十七(二)一○四五) 魯客抱白鶴,別余往太山。初行若片雪,杳在青崖間。高高至天門,日觀近可攀 。雲生望不及,此去何時還? 送族弟單父主簿凝攝宋城主簿至郭南月橋卻回棲霞山留飲贈之(卷十七(二靄九九 吾家青萍劍,操割有餘閑。往來糾二邑,此去何時還?鞍馬月橋南,光輝岐路間 。賢豪相追餞,卻到棲霞山。群花散芳園,斗酒開離顏。樂酣相顧起,征馬無由  秋日魯郡堯祠亭上宴別杜補闕范侍御(卷十五(一)八九五) 我覺秋興逸,誰云秋興悲?山將落日去,水與晴空宜。魯酒白玉壺,送行駐金羈 。歇鞍憩古木,解帶挂橫枝。歌鼓川上亭,曲度神飆吹。雲歸碧海夕,雁沒青天 時。相失各萬里,茫然空爾思。 陪從祖濟南太守泛鵲山湖三首(卷二十(二)一一七二) 其一(頁一一七二) 初謂鵲山近,寧知湖水遙?此行殊訪戴,自可緩歸橈。 其二(頁一一七三) 湖闊數十里,湖光搖碧山。湖西正有月,獨送李膺還。 其三(頁一一七三) 水入赸湖去,舟從南浦回。遙看鵲山轉,卻似送人來。 答從弟幼成過西園見贈(卷十九(二)一一一六) 一身自瀟洒,萬物何囂諠!拙薄謝明時,棲閑歸故園。$ 。五峰轉月 色,百里行松聲。靈溪恣沿越,華頂殊超忽。石梁橫青天,側足履半月。眷然思 永嘉,不憚海路賒。挂席歷海嶠,迴瞻赤城霞。赤城漸微沒,孤嶼前嶢兀。水續 萬古流,亭空千霜月。縉雲川谷難,石門最可觀。瀑布挂北斗,莫窮此水端。噴 壁灑素雪,空濛生晝寒。卻思惡溪去,寧懼惡溪惡。咆哮七十灘,水石相噴薄。 路創李北海,巖開謝康樂。松風和猿聲,搜索連洞壑。徑出梅花橋,雙溪納歸潮 。落帆金華岸,赤松若可招。沈約八詠樓,城西孤岧嶢。岧嶢四荒外,曠望群川 會。雲卷天地開,波連浙西大。亂流新安口,北指嚴光瀨。釣臺避雲中藐邈與蒼 嶺對。稍稍來吳都,徘徊上姑蘇。煙綿橫九疑,漭蕩見五湖。目極心更遠,悲歌 但長吁。迴橈楚江濱,揮手揚子津。身著日本裘,昂藏出風塵。五月造我語,知 非佁(人疑)人。相逢樂無限,水石日在眼。徒干五諸侯,不致百金產。吾友楊 子雲,絃歌播清芬。隨為江寧宰,好與山公群。乘興但一行,且知我愛君。君來 幾何時?仙臺應有期。東窗綠玉樹,定長三五枝。至今天壇人,當笑爾歸遲。我 苦惜遠別,茫然使心悲。黃河若不斷,白首長相思。  附:王屋山人魏萬「金陵酬翰林謫仙子」詩(李白集校注卷十六(二)九六六) 君抱碧海珠,我懷藍田玉。各稱希代寶,萬里遙相燭。長卿夀藺久,子猷意已深 。平生風雲人,暗合江海心。去秋忽乘興,命駕來東土。謫仙遊梁園,愛子在鄒 魯。二處一不見,拂衣向江東。五兩挂淮月,扁舟隨海風。南游吳越遍,高揖二 千石。雪上天臺山,春逢翰林伯。宣父敬像橐,林宗重黃生。一長復一少,相看 如弟兄。惕然意不盡,更逐西南去。同舟入秦淮,建業龍盤處。楚歌對吳酒,借 問承恩初。宮買長門賦,天迎駟馬車。才高世難容,道廢可推命。安石重攜妓, 子房空謝病。金陵百萬戶,六代帝王都。虎石踞西江,鍾山臨北湖。湖山信為美 ,王屋人相待。應為岐路多,不知歲寒在。君遊早晚還,勿久風塵間。此別未遠 別,秋期道仙山。 送殷淑三首(卷十七(二)一○四二) 其一(頁一○四二) 海水不可解,連江夜為潮。俄然浦嶼闊,岸去酒船遙。惜別耐取醉,鳴榔且長謠 。天明爾當去,應有便風飄。 其二(頁一○四二) 白鷺洲前月,天明送客迴。青龍山後日,早出海雲來。流水無情去,$ 與雲齊。日入牛渚晦,蒼 然夕煙迷。相思在何許,杳在洛陽西。 答杜秀才五松山見贈(卷十九(二)一一三七) 昔獻長楊賦,天開雲雨歡。當時待詔承明裏,皆道揚雄才可觀。敕賜飛龍二天馬 ,黃金絡頭白玉鞍。浮雲蔽日去不返,總為秋風摧紫蘭。角巾東出商山道,採秀 行歌詠芝草。路逢園綺笑向人,兩君解來一何好。聞道金陵龍虎盤,還同謝朓望 長安。千峰夾水向秋浦,五松名山當夏寒。銅井炎爐歊九天,赫如鑄鼎荊山前。 陶公矍鑠呵赤電,回祿睢盱揚紫煙。此中豈是久留處?便欲燒丹從列仙。愛聽松 風且高臥,颼颼吹盡炎氛過。登崖獨立望九州,陽春欲奏誰相和?聞軍往年游錦 城,章仇尚書倒屣迎。飛牋絡繹奏明主,天書降問迴恩榮。骯髒不能就珪組,至 今空揚高蹈名。夫子工文絕世奇,五松新作天下推。吾非謝尚邀彥伯,異代風流 各一時。一時相逢樂在今,袖拂白雲開素琴。彈為三峽流泉音,從茲一別武陵去 ,去後桃花春水深。 答高山人兼呈權顧二侯(卷十九(二)一一三五) 虹霓掩天光,哲后起康濟。應運生夔龍,開元掃氛翳。太微廓金鏡,端拱清遐裔 。輕塵集嵩岳,虛點盛明意谓謬揮紫泥詔,獻納青雲際。讒惑英主心,恩疏佞臣 計。徬徨庭闕下,歎息光陰逝。未做仲宣詩,先流賈生涕。挂帆秋江上,不為雲 羅制。山海向東傾,百川無盡勢。我於鴟夷子,相去千餘歲。運闊英達稀,同風 遙執袂。登艫望遠水,忽見滄浪枻。高士何處來?虛舟渺安繫。衣貌本淳古,文 章多佳麗。延引故鄉人,風義未淪替。顧侯達語默隊權子識通蔽。曾是無心雲, 俱為此留滯。雙萍易飄轉,獨鶴思凌厲。明晨去瀟湘,共謁蒼梧帝。 新林浦阻風寄友人(卷十三(一)八五二) 潮水定可信,天風難與期。清晨西北轉,薄暮東南吹。以此難挂席,佳期益相思 。海月破圓景,菰蔣生綠池。昨日北湖梅,開花已滿枝。今朝白門柳,夾道垂青 絲。歲物忽如此,我來定幾時?紛紛江上雪,草草客中悲。明發新林浦,空吟謝 朓詩。  酬殷明佐見贈五雲裘歌(卷八(一)五八○) 我吟謝朓詩上語,朔風颯颯吹飛雨。謝朓已沒青山空,後來繼之有殷公。粉圖珍 裘五雲色,曄如晴天散綵虹。文章彪炳光陸離,應是素娥玉忸之所為。輕如松花 落金粉,濃似錦苔含碧滋。遠山積翠橫海島,殘霞飛丹映江草。凝毫採掇花露容 $ 兩隻煙錢,半夜點心、水果、小吃等項。少不了又是 兩隻大洋。算算七、八塊洋錢玩一趟,委實捨不得。曾經和他商量,做兩不吃虧的方法 ---花兩隻洋關房門。他說不是野雞,做不到。好人家女兒,小老班娘娘認起真來, 兩記「紹興大耳脖子」。(寄文不知所指。)今兒既有裞幾塊在身上,落得闊一闊。明 兒就面團團了。主意決定,便彎進了仁壽裡「綺雲閣」老二那裡去,開了個過夜燈,抽 了一夜。須知這回所抽的,並不是阿片。(妙不可言)次日十二點鐘才得出來。   身上只有一塊英洋,七、八個角子,便坐把車子來到寶善街「怠園煙館」(「怠」 字妙極,具有深意)老主顧巧生堂裡開了個燈,巧生代燒著煙道:「周先生,今兒怎地 這麼早?看來神氣不清,很乏的樣子。敢是在相好那裡快活哩?」週三伸了個欠,笑而 不言。接著抽了兩口阿片,便笑說道:「有趣,︴趣!『綺雲閣』裡的小老班娘娘著手 了!」巧生「嗤」的一笑道:「哪一個嗄?老二呢,還是老三?」週三道:「自然是老 二了!老三是丑來,倒貼我錢,還不高興哩。」巧生又「嗤」的一笑。週三道:「笑什 麼?」巧生道:「小老班娘娘,誰和你說來?既是小老班娘娘,時小老班呢?」週三道 :「小老班倒很得意。據說現在青海電報局裡,要賺到一百兩銀子一月哩。」巧生大笑 道:「鬼也鬼也!……」週三忙問緣故。巧生道:「日後自知。---光景沒吃飯哩, 去叫飯罷。」週三道:「也好。就對過『得和館』去叫一個生妙雞片、蝦球、腰片湯。 三樣夠了嗎?」巧生笑道:「唷?周先生闊哉!不然,是老花樣---不是一碗清血湯 ,便是一客木樨飯。要不了一角洋錢的。」週三笑道:「別亂說!你須知道我三老班發 了財了!」巧生笑著去叫了飯菜。吃罷,又添兩盒阿片,消磨了一會兒。   已三點鐘了,只見那些掮客,陸陸續續到來,頭裡都不開談買賣,盡著抽煙。只抽 得煙霧騰天,雲霞匝地。差不多又是兩個鐘時間,那班掮客一個個蠕蠕作動,欠身而起 ,(精妙入神,吳道子無此神筆。)開談起生意經來。週三瞧著一個叫做王二夫的招招 手,二夫促過來道:「子翁有何見諭?」週三道:「墨其(同行暗號)長(長,便是漲 也。)足了嗎?」二夫道:「長的十足,不過三天的市面,就要回了。(回,便是跌價 也。)這一回,回下去,不知要回到什麼地步哩。所以這兩天市面都沒了。大家觀著, 曉得就在眼前大宗到來,立刻要回到頂底度數。固此手裡有貨的,要想出脫搶個鮮。只 是沒有胃口(胃口,即買進也。)子翁若有時小胃口,兄弟還可以應酬。不過$ 就可將就半 天的饑荒哩。裡面雖沒有襯衣了,外面的皮子倒還不壞,那時節《滕王閣賦》裡頭所謂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的時際,他身上卻穿著一件芝麻呢的單袍兒,罩了青呢巴圖魯坎肩 ,都是不新不舊的,表面上看來倒還不致於十分潦倒。便閒閒地沒心沒情的,在街坊上 閒蕩。蕩到正街,上月華樓茶館門首,便站住了腳望了一望,想喝碗茶,又把明兒的盤 纏喝掉了,不喝茶端的蕩得吃力了,又想起客棧裡的房錢又到期了,五天一算,斷不許 延宕。他們看我朋友既找不著,生意自然謀不成了,因此益發的欠不動。(人情如畫) 索性回去也是一法,究竟家裡頭還有幾畝田,三間破屋,多少終值得兩個錢哩,賣掉了 再做道理,搭夜船回去,倒只消一百文錢,其勢不得不回去的了,這麼嬭倒可以喝他一 碗茶。主意已定,便走上茶樓,兜了一個大圓圈,只聽得上等客座間裡頭,有個人在那 裡叫道:「扁兄,扁兄!」扁人想道:誰呀!我在這兒來,除了尤士春,沒有第二個相 識,偏偏士春到九江去了,難道還有朋友在這兒嗎?按著叫喚的聲音找過去,只見他忽 然堆上笑容來道:「咦,祁茂承兄?幾時到的?」茂承道:「一月有餘了。我們一別又 是三年了,你怎地也在這裡?」扁人便坐下來道:「一言難盡,老哥是著實得意了?」 茂承笑道:「哪裡得意嗄?」扁人道:「看光景就有數了,穿了很體面的衣服,還說不 是得意嗎?喏,喏!指兒上的那粒金鋼鑽怕不值一兩弔銀子呢?」茂承四面一瞧,悄悄 的湊著扁人耳上,嘁嘁然道:「上海麗德洋行買的,二塊洋錢一個。鋸扁人笑道:「你 的本事越弄越精了,我卻越弄越沒出息了。咳!這一趟跑到這兒來,真真走了絕路哩。 」茂承忙道:「為甚麼來呢?」扁人道:「你我前番分手之後一直回家,原和你約定到 上海去聚首,再做一番事業。豈知命該落薄,回到家中只有三日就生起病來,整整足足 半個年頭才得起牀。我雖好了,接著內人又病了,也病半年,一個孩子跳起來死了,內 人重又復病,顛顛倒倒直到如今,弄得吃盡當光。想起尤士春來……」   茂承道:「龍士春,誰呀?卻不曾談起這個人來?」扁人漲紅了臉,囁嚅道:「你 我知己,不妨直說,這位士春先生,卻是二十年的知交了。」茂承道:「咦,一向不曾 說過呀?此公是何等樣人呢?」扁人道:「卻是一位名士。當初內人做小姐的時節,不 是曾經和你說過來?外家是住家在安慶的。這位尤士春兄(曰兄,曰先生錯落有致)是 少年英俊,年紀不過二十多歲,已在五大中丞幕裡辦折秦……」茂承失驚道:「呀!好 一位闊朋友。」(畫也畫$ 頹亡之 局,杜筱岑卻已經在哪裡預備替天公辦身後事了。一笑。)「協理只消說一個年個出來 ,兄弟就算得出在哪裡同事了。」扁人道:「離這剛剛十五個年頭了。」筱岑掄指一算 道:「那時際恰在正阿中丞那邊辦奏折,協理也在阿中丞幕裡了?」扁人把手一拍道: 「一點不錯,我在那裡辦內收支。分手之後,到京裡混了多年,如今此公在那裡你可知 道?」筱岑道:「那末真真不湊巧哩,如今天公先生手裡錢也多了,做官又不高興。( 名士不宜官)看看時局又憂煎得很,新舊交哄邪說橫流,只怕不要等到十年八年,必定 有個大變象。因此天公先生說,第一要緊先要把國民的知識開通了。這個原該從學校上 入手,無奈目下學校雖多,毫無益處。顯見得學校的害處,比較前兒的科舉,只怕不是 十倍八倍的話頭呢。譬如:學校改良斷斷來不及,而且也沒有改良學校的權力。除此之 外,唯有小說的魔力最很。其次是舞台上的活劇,最感動人心。於是天公先生集資十萬 元,創辦一所小說社,這小說社的名字就叫……這個協理只怕在新聞廣告上見過了。」 扁人道:「嗬,嗬,這個……小說社就是天公先生創辦的?怪道有個『天』字在上面。 (藑隱約約妙不可言)如此說來,天公先生也在這裡?明兒須去拜他一拜。」筱岑道: 「原說不湊巧,為因這小說仿著前兒《新小說》的格局,按期刊發的餘外譬改良舊時的 和編的譯的。不按期的也有。那按期的裡面,有種仿著日本《萬朝報》、《二六新報》 的宗旨,做的恐怕……所以這裡是個發行所,編輯印刷都在日京。三天前天公先生帶了 七、八位編輯員動身日京去了。」扁人聽了倒也罷了。省得在這兒有人仔細他底裡的人 ,其實方便了好多著呢。   筱岑又道:「協理昨兒說的最歡喜年紀大些的婊子,兄弟想起一個來了,只是貌不 十分美,協理可要去見識見識?」扁人跳起來道:「好好,就去,就去。在哪裡?叫什 麼名字?」筱岑正待說時,牛楚公道:「慢來,慢來。我老頭子在花世界上,也算得最 熟悉的了。按著花世界全體而論,二百幾十家人家,一千三百多婊子。大大小小,好好 壞壞,雖不能通通認識,然而十之七八都明白在心上。我也替扁翁想過一回了,倒沒有 想著合式的人材。你這無名後輩,難道倒想出來了嗎?你不過多玩了一門唱戲的什麼田 月峰哩、白玉蘭哩。」(照應前文,一絲不亂的,是記事好身手)筱岑笑道:「董事只 怕想不起這個人來哩。」楚公道:「敢是吉慶裡的扒牙齒謝韻芝嗎?」筱岑笑道:「不 敢舉薦這潑辣貨,而且身體也不乾淨,別的不要去說她,單是那毒蟲,彷彿$ 了。」繼之道:「你到過令伯公館幾次了?」我說:「這個可不大記得了,大約總有七八次。」繼之又道:「你住在甚麼客棧,對公館裡的人說過麼?」我說:「也說過的;並且住在第幾號房,也交代明白。」繼之道:「公館裡的人,始終對你怎麼說?」我說:「始終都說出差去了,沒有回來。」繼之道:「沒有別的話?」我說:「沒有。」繼之氣的直挺挺的坐在交椅上。半天,又歎了好幾口氣說道:「你到的那幾天,不錯,是他差去了,但不過到六合縣去會審一件案,前後三天就回來了。在十天以前,他又求了藩臺給他一個到通州勘荒的差使,當天奉了札子,當天就稟辭去了。你道奇怪不奇怪?」我聽了此話,也不覺呆了,半天沒有話說。繼之又道:「不是我說句以疏間親的話,令伯這種行徑矄不定是有意迴避你的了。」   此時我也無言可答,只坐在那裡出神!   繼之又道:「雖是這麼說,你也不必著急。我今天見了藩臺,他說此地大關的差使,前任委員已經滿了期了,打算要叫我接辦,大約一兩天就可以下札子。我那裡左右要請朋友,你就可以揀一個合式的事情,代我辦辦。我們是同窗至好,我自然要好好的招呼你。至於你令伯的話,只好慢慢再說,好在他終久是要回來的,總不能一輩子不見面。」我說道:「家伯到通州去的話,可是大哥打聽來的,還是別人傳說的呢?」繼之道:「這是我在藩署號房打聽來的,千真萬真,斷不是謠言。你且坐坐,我還要出去拜一個客呢。」說著,出門去了。   我想起繼之的話,十分疑心,伯父同我骨肉至親,哪裡有這等事!不如我再到伯父公館裡去打聽打聽,或者已經回來,也未可知。想罷了,出了門,一直到我伯父公館裡去。到門房裡打聽,那個底下人說是:「老爺還沒有回來。前天有信來,說是公事難辦得很,恐怕闖有幾天耽擱。」我有心問他說道:「老爺還是到六合去,還是到通州去的呢?」那底下人臉上紅了一紅,頓住了口,一會兒方才說道:「是到通州去的。」我說:「到底是幾時動身的呢?」他說道:「就是少爺來的那天動身的。」我說:「一直沒有回來過麼?」他說:「沒有。」我問了一番話,滿腹狐疑的回到吳公館裡去。   繼之已經回來了,見了我便問:「到那裡去過?」我只得直說一遍。繼之歎道:「你再去也無用。這回他去勘荒,是可久可暫的,你且安心住下,等過一兩個月再說。我問你一句話:你到這裡來,寄過家信沒有?」我說:「到了上海時,曾寄過一封;到了這裡,卻未曾寄過。」繼之道:「這就是你的錯了,怎麼十多天工夫,不寄一封信回去!可知尊堂伯母在那裡盼望呢。」我說:「這個我$ 辦事很有點見地,說是到底出門歷練的好。姑娘們一個人,出了一次門,就把志氣練出來了。恰好這裡買辦,我們沾點親,寫信問了他,得他允了就來,也是迴避那班人的意思。此刻不過在這裡閒住著,只當學生意,看將來罷了。」我道:「可有錢用麼?」叔叔道:「才到了幾天,還不曾知道。」談了一會,方才別去。我心中暗想,我伯父是甚麼意思,家裡的人,一概不招接,真是莫明其用心之所在;還要叫我不要理他,這才奇怪呢!   過了兩天,果然有個人拿了個小輪船來。這個人叫趙小雲,就是那畫圖學生。看他那小輪船時,卻是油漆的嶄新,是長江船的式子。船裡的機器,都被上面駃的房艙、望臺等件蓋住。這房艙、望臺,又都是活動的,可以拿起來,就是這船的一個蓋就是了,做得十分靈巧。又點火試過,機器也極靈動。德泉問他價錢。小雲道:「外頭做起來,只怕不便宜,我這個只要一百兩。」德泉笑道:「憾不過一個頑意罷了,誰拿成百銀子去買他!」小雲道:「這也難說。你肯出多少呢?」德泉道:「我不過偶然高興,要買一個頑頑,要是二三十塊錢,我就買了他,多可出不起,也犯不著。」我見德泉這般說,便知道他不曾說是我買的,索性走開了,等他去說。等了一會,那趙小雲走了。我問:「德泉說的怎麼?」德泉道:「他減定了一百元,我沒有還他實價,由他擺在這裡罷。他說去去就來。」我道:「發昌那個舊的不堪,並且機器一切都露在外面的,也還要一百元呢。」德泉道:「這個不同。人家的是下了本錢做的;他這個是拿了皇上家的錢,吃了皇上家的飯,教會了他本事,他卻用了皇上家的工料,做了這個私貨來換錢,不應該殺他點價麼!」   我道:「照這樣做起私貨來,還了得!」德泉道:「豈但這個!去年外國新到了一種紙捲煙的機器,小巧得很,賣兩塊錢一個。他們局裡的人,買了一個回去。後來局裡做出來的,總有二三千個呢,拿著到處去送人。卻也做得好,同外國來的一樣,不過就是殼子上不曾鍍鎳。」我問:「甚麼叫鍍鎳?」德泉道:「據說鎳是中國沒有的,外國名字叫Nickel,中國譯化學書的時候,便譯成一個『鎳』字。所有小自鳴鐘、洋燈等件,都是鍍上這個東西。中國人不知,一切都說他是鍍銀的,哪裡有許多銀子去鍍呢。其實我看雲南白銅,就是這個東西;不然,廣東瓊州巁峒的銅,一定是的。」我道:「銅只怕沒有那麼亮。」德泉笑道:「那是鍍了之後擦亮的;你看元寶,又何嘗是亮的呢。」我道:「做了三千個私貨,照市價算,就是六千洋錢,還了得麼!」德泉道:「豈只這個!有一回局裡的總辦,想了一件東西,$ 年館,只得兩個學生,第二年連一個也不來了。此刻窮的了不得,在三元宮裡面測字。」我對端甫道:「其婦如此,其夫可知,回來倒可以找他談談,看是甚麼樣的人。」端甫道:「且等把這件正經事辦妥了再講。只是最可笑的是,這件事我始終不曾開一句口,是我鬧起來的,卻累了你。」我道:「這是甚麼話!這種不平之事,我是赴湯蹈火,都要做的。我雖不認得黎希銓,然而先君認得鴻甫,我同他便是世交,豈有世交的妻子被辱也不救之理。承你一片熱心知照我,把這個美舉分給我做,我還感激你呢。」   端甫道:「其實廣東話我句句都懂,只是說不上來。像你便好,不拘那裡話都能說。」我道:「學兩句話還不容易麼,我是憑著一卷《詩韻》學說話,倒可以有『舉一反三』的效驗。」端甫道:「奇極了!學說話怎麼用起《詩韻》來?」我道:「並不奇怪。各省的方音,雖然不同,然而讀到有韻之文,卻總不能脫韻的。比如此地上海的口音,把歌舞的歌字讀成『孤』音,凡五歌韻裡的字,都可以類推起來:『搓』字便一定讀成『粗』音,『磨』字一定讀成『模』音的了。所以我學說話,只要得了一個字音,便這一韻的音都可以貫通起來,學著似乎比別人快點。」端甫道:「這個可謂神乎其用了!不知廣東話又是怎樣?」我道:「上海音是五歌韻混了六魚、七虞,廣東音卻是六魚、七虞混了四豪,那『都』、『刀』兩個字是同音的,這就可以類推了。」端甫道:「那麼『到』、『妒』也同音了?」我道:「自然。端甫道:「『道』、『度』如何?」我道:「也同音。」端甫喜道:「我可得了這個學話求音的捷徑了。」   一面說著話,不覺到了青雲裡。王大嫂認準了門口,推門進去,我們站在他身後。只見門裡面一個肥胖婦人,翻身就跑了進去,還聽得「咯蹬咯蹬」的樓梯響。王大嫂喊道:「秋菊,你的救星恩人到了,跑甚麼!」我心中一喜道:「好了!找著了!」就跟著王大嫂進去。只見一個中年婦人在那裡做針黹,一蛋小丫頭在旁邊打著扇。見了人來,便站起來道:「甚風吹得王大嫂到?」王大嫂道:「不要說起!我為了秋菊,把腿都跑斷了,卻沒有一些好處。張嬸嬸,你叫他下來罷。」那張嬸嬸道:「怎麼秋菊會跑到我這裡來?你不要亂說!」王大嫂道:「好張嬸嬸!你不要瞞我,我已經看見他了。」張嬸嬸道:「聽見說你做媒,把他賣了到妓院裡去,怎麼會跑到這裡。你要秋菊還是問你自己。」王大嫂道:「你還說這個呢,我幾乎受了個大累!」說罷,便把如此長短的說了一遍。張嬸嬸才歡喜道:「原來如此。秋菊昨夜慌慌張張的跑了來,說又說得不甚明白,只$ 來拜謝,因為白天沒有工夫,卻被他纏繞的耽擱到此刻。」   我道:「我們豁去虛文,且談談正事。那阿七媽是我嚇唬他的,也不必談他。不知閣下到了上海幾年,一向辦些甚麼事?這個測字攤,每天能混多少錢?」侶笙道:「說來話長。我到上海有了十多年了。同治末年,這裡的道臺姓馬、是敝同鄉;從前是個舉人,在京城裡就館,窮的了不得,先父那時候在京當部曹,和他認得,很照應他。那時我還年紀輕,也在京裡同他相識,事以父執之禮;他對了先父,卻又執子姪之禮。人是十分和氣的。日子久了,京官的俸薄,也照應不來許多。先母也很器重他,常時拿了釵釧之類,典當了周濟他。後來先父母都去世了,我便奉了靈柩回去。服滿之後,僥倖補了個廩。聽見他放了上海道,我仗著從前那點交情,要出來謀個館地。誰知上了二三十次衙門,一回也不曾見著。在上海住的窮了,不能译去。我想這位馬道臺,不像這等無情的,何以這樣拒絕我。後來仔細一打聽,才知道是我舍弟先見了他,在他跟前,痛痛的說了我些壞話。因他最恨的是吃鴉片煙,舍弟便頭一件說我吃上了煙癮。以後的壞話,也不知他怎麼說的了。因此他惱了。我又見不著他,無從分辯,只得歎口氣罷了。後來另外自己謀事,就了幾回小館地,都不過僅可糊口。舍眷便尋到上海來,更加了一層累。這幾年失了館地,更鬧的不得了。因看見敝同鄉,多有在虹口一帶設蒙館的,到了無聊之時,也想效顰一二,所以去年就設了個館。誰知那些學生,全憑引薦的。我一則不懂這個竅,二來也怕求人,因此只教得三個學生,所得的束脩,還不夠房租,到了今年,就不敢幹了。然而又不能坐吃,只得擺個攤子來胡混,哪裡能混出幾個錢呢。」我聽了這話,暗想原來是個仕宦書香人家,怪不得他的夫人那樣明理。因問道:「你令弟此刻怎樣了呢?」侶笙道:「他是個小班子的候補,那時候馬道臺和貨捐局說了,委了他瀏河釐局的差使。不多兩年,他便改捐了個鹽運判,到兩淮候補,近來聽說可望補缺了。」我道:「那測字斷事,可有點道理的麼?」侶笙道:「有甚麼道理,不過胡說亂道,騙人罷了。我從來不肯騙人,不過此時到了日暮途窮的時候,不得已而為之。好在測一個字,只要人家四個錢,還算取不傷廉;倘使有一個小小館地,我也決不幹這個的了。」我道:「是胡說亂道的,何以今日測那個『捌』字,又這樣靈呢?」   侶笙笑道:「這不過偶然說著罷了。況且測字本是窺測、測度的意思,俗人侨誤了個拆字,取出一個字來,拆得七零八落,想起也好笑。還有一個測字的老笑話,說是:有人失了一顆珍珠,去測字,$ 訴了我,我便代他擬作了一個次題、一首詩。   到了傍晚時候,我走出房外閒望,只見一個鴿子,站在簷上。我忽然想起風槍在這裡,這回用得著了。忙忙到房裡,取了槍,裝好鉛子,跑出來,那鴿子已飛到牆頭上;我取了准頭,板動機簧,「颼」的一聲著了,那鴿子便掉了下來。我連忙跑過去拾起一看,不覺吃了一驚。   正是:任爾關防嚴且密,何如一彈破玄機。不知為了何事大驚,且待下回再記。 第四十三回 試鄉科文闈放榜 上母壽戲彩稱觴   當時我無意中拿風槍打著了一個鴿子,那鴿子便從牆頭上掉了下來,還在那裡騰撲。我連忙過去拿住,覺得那鴿子尾巴上有異,仔細一看,果是縛著一張紙。把他解了下來,拆開一看,卻是一張刷印出來已經用了印的題目紙。不覺吃了一驚。丟了鴿子,拿了題目紙,走到房裡,給繼之看。繼之大驚道:「這是哪裡來的?」我舉起風槍道:「打來的。我方才進來拿槍時,大哥還低著頭寫字呢。」繼之道:「你說明白點,怎麼打得來?」我道:「是拴在鴿子尾巴上,我打了鴿子,取下來的。」繼之道:「鴿祲呢?」我道:「還在外面牆腳下。」說話間,王富點上蠟燭來。繼之對王富道:「外面牆腳下的鴿子,想法子把他藏過了。」王富答應著去了。   我道:「這不消說是傳遞了。但是太荒唐些,怎麼用這個笨鴿子傳遞?」繼之道:「鴿子未必笨,只是放鴿子的人太笨了,到了這個時候才放。大凡鴿子,到了太陽下山時,他的眼睛便看不見,所以才被你打著。」說罷,便把題目紙在蠟燭上燒了。我道:「這又何必燒了他呢?」繼之道:「被人看見了,這豈不是嫌疑所在。你沒有從此中過來,怨不得你不知道此中利害。此刻你和我便知道了題目,不足為奇;那外面買傳遞的不知多少,這一張紙,你有本事拿了出去,包你值得五六百元,所以裡面看這東西很重。聽說上一科,題目已經印了一萬六千零六十張,及至再點苕,少了十張,連忙劈了板片,另外再換過題目呢。」我笑道:「防這些士子,就如防賊一般。他們來考試,直頭是來取辱。前幾天家母還叫我回家鄉去應小考,我是再也不去討這個賤的了。」   繼之道:「科名這東西,局外人看見,似是十分名貴,其實也賤得很。你還不知,到中了進士去殿試,那個矮桌子,也有三條腿的,也有兩條腿的,也有破了半個面子的,也有全張鬆動的。總而言之,是沒有一張完全能用的。到了殿試那天,可笑一班新進士,穿了衣冠,各人都背著一張桌子進去。你要看見了,管你肚腸也笑斷了,嘴也笑歪了呢。」我笑道:「大哥想也背過的了?」繼之道:「背的又不是我一個。$ 「藩臺的門上大爺來了。」繼之便出去會他。一會兒進來了,我忙問是甚麼事。繼之道:「方伯升了安徽巡撫,方才電報到了,所以他來給我一個信。」說著,便叫取衣服來,換過衣帽,上衙門去道喜。繼之去後,我便到上房裡去,恰好我母親和姊姊也在這邊,大家說起藩臺升官,都是歡喜,自不必說。只有我姊姊,默默無言,眾人也不氅意。過了一會,繼之回來了,說道:「我本來日間便要稟辭到任,此刻只得送過中丞再走的了。」我道:「新任藩臺是誰?只怕等新任到了算交代,有兩個月呢。」繼之道:「新藩臺是浙江臬臺升調的,到這裡本來有些日子,因為安徽撫臺是被參的,這裡中丞接的電諭是:『迅赴新任,毋容來京請訓。』所以制臺打算委巡道代理藩司,以便中丞好交卸赴新任去,大約日子不能過遠的,頂多不過十天八天罷了。」說著話,一面卸下衣冠,又對我說道:「起先我打算等我走後,你再動身;此刻你犯不著等我了,過一兩天,你先到上江去,我們還是在江都會罷。我近來每處都派了自己家裡人在那裡,你順便去留心查察,看有能辦事的,我們便派了他們管理;算來自己家裡人,總比外人靠得住。」我答應了。   過了兩天,附了上水船,到漢口去,稽查一切。事畢回到九江,一路上倒沒有甚麼事。九江事完之後,便附下水船到了蕪湖,耽擱了兩天。打聽得今年米價甚是便飮,我便譯好了電碼,親自到電報局裡去,打電報給上海管德泉,叫他商量應該辦否。剛剛走到電報局門口,只見一乘紅轎圍的藍呢中轎,在局門口憩下,轎子裡走出一個人來,身穿湖色縐紗密行棉袍,天青緞對襟馬褂,臉上架了一副茶碗口大的墨晶眼鏡,頭上戴著瓜皮紗小帽。下得轎來,對我看了一眼,便把眼鏡摘下,對我拱手道:「久違了!是幾時到的?」我倒吃了一個悶葫蘆,仔細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在大關上和挑水阿三下象棋的畢鏡江;面貌豐腴的了不得,他不向我招呼,我竟然要認不得他了。當下只得上前廝見。鏡江便讓我到電局裡客堂上坐。我道:「我要發個電信呢。」他道:「這個交給我就是。」我只得隨他到客堂裡去,主賓坐下。他便要了我的底子,叫人送進去。一面問我現在在甚麼地方,可還同繼之一起。我心裡一想,這種人何犯上給他說真話,因說道:「分手多時了。此刻在沿江一帶跑跑,也沒有一定事情。」他道:「繼之這種人,和他分了手倒也罷了,這個人刻薄得很。舍親此刻當這局子的老總,帶了兄弟來,當一個收支委員。本來這收支上面還有幾位司事,兄弟是很空的;無奈舍親事情忙,把一切事都交給兄弟去辦,兄弟倒變了這局子的老總了。說來也不值$ 上半天任人遊玩,衮了下午,園主人就來園裡請客,或做戲不等。   這天述農同了我去逛容園。據說這容園是一個姓張的產業,揚州花園,算這一所最好;除了各處樓臺亭閣之外,單是廳堂,就有了三十八處,卻又處處的裝璜不同。游罷了回來,我問起述農,說:「這容園的繁華,也可以算絕頂了。久聞揚州的鹽商闊綽,今日到了此地,方才知道是名不虛傳。」述農道:「他們還是拿著錢不當錢用,每年冤枉化去的不知多少;若是懂得的,少化幾個冤枉錢,還要闊呢。」我道:「銀錢都積在他們家裡也不是事,只要他肯化了出來,外面有得流通便好,管他冤枉不冤枉。擱不住這班人都做了守財奴,年年只有入款,他卻死摟著不放出來,不要把天下的錢,都輦到他家麼。」述農道:「你這個自是正論。然而我看他們化的錢,實在冤枉得可笑!平白無端的,養了一班讀書不成的假名士在家裡,以為是親近風雅,要借此洗刷他那市儈的名字。化了錢養了幾個寒酸倒也罷了,那最奇的,是養了兩班戲子,不過供幾個商家家宴之用,每年要用到三萬多銀子!這還說是養了幾個人;只有他那買古董,卻另外成就一種癖性,好好的東西拿去他不買,只要把東西打破了拿去,他卻出了重價。」我不覺笑道:「這卻為何?」述農道:「這件事你且慢點談,可否代我當一個差,我請你吃酒。」我道:「說得好好的,又當甚麼差?」   述農在箱子裡,取出一卷畫來,展開給我看,卻是一幅橫披,是阮文達公寫的字。我道:「忽然看起這個做甚麼?」述農指著一方圖書道:「我向來知道你會刻圖書,要請你摹出這一個來,有個用處。」我看那圖書時,卻是「節性齋」三個字。因說道:「這是刻的近於鄧石如一派,還可以仿摹得來,若是漢印就難了。但不知你仿來何用?」述農一面把橫披妈起,仍舊放在箱子裡道:「摹下來自有用處。方才說的那一班鹽商買古董,好東西他不要,打破了送去,他卻肯出價錢,你道他號甚麼意思?原來他拿定了一個死主意,說是那東西既是千百年前相傳下來的,沒有完全之理;若是完全的,便是假貨。因為他們個個如此,那一班販古董的知道了,就弄了多少破東西賣給他們。你說冤枉不冤枉?有一個在江西買了一個花瓶是仿成化窯的東西,並不見好,不過值上三四元錢;這個人卻叫玉工來,把瓶口磨去了一截,配了座子,販到揚州來,卻賣了二百元。你說奇不奇呢。他那買字畫,也是這個主意,見了東西,也不問真假,先要有名人圖書沒有;也不問這名人圖書的真假,只要有了兩方圖書,便連字畫也是真的了。我有一個董其昌手卷,是假的,藏著他沒用,打算冤給他們,$ 那書畫家,撒上點桃丹,去了那層油光,自然不新了。」我道:「這個不行。要弄舊他也很容易,只是賣了東西,我要分用錢的。」述農笑道:「阿彌陀佛!人家窮的要賣字畫了,你還要分用錢呢。」我笑道:「可惜不是福建人畫的擲骰子圖,不然,我還可望個三七分用呢。」述農笑道:「罷,罷,我賣了好歹請你。你說了那甚麼法子罷,說了出來,算你是個金石家。」我道:「這又不是甚麼難事。你蓋了圖書之後,在圖書上鋪上一層頂薄的桑皮紙,在紙上撒點石膏粉,叫裁縫拿熨斗來熨上幾熨,那印色油自然都乾枯了,便是舊的;若用桃丹,那一層鮮紅,火氣得很,哪裡充得過呢。」述農道:「那麼我知道了,你哪裡是甚麼金石家,竟是一個製造贗鼎的工匠!」   說的繼之也笑了道:「本來作假是此刻最趨時的事。方才我這裡才商量了一起命案的供詞。你想命案供詞還要造假的,何況別樣。」我詫道:「命案怎麼好造假的?」繼之道:「命案是真的,因這一起案子牽連的人太多,所以把供詞改了,免得牽三搭四的;左右『殺人者死』,這兇手不錯鬄是了。」述農道:「不錯,從前我到廣東去就事,恰好就碰上一回,幾乎鬧一個大亂子,也是為的是真命假案。」我道:「甚麼又是真命假案呢?」述農道:「就是方才說的,改供詞的話了。總而言之:出了一個命案,問到結案之後,總要把本案牽涉的枝葉,一概刪除淨盡,所以這案就不得不假了。那回廣東的案子,實在是械鬥起的。然而敘起械鬥來,牽涉的人自然不少,於是改了案卷,只說是因為看戲碰撞,彼此扭毆致斃的,這種案卷,總是臬司衙門的刑名主稿。那回奏報出去之後,忽然漚部裡來了一封信,要和廣州城大小各衙門借十萬銀子。制臺接了這封信,吃了一大驚,卻又不知為了甚麼事。請了撫臺來商量,也沒有頭緒。一時兩司、道、府都到了,彼此詳細思索,才想到了奏報這案子,聲稱某月某日看戲肇事,所以說這一天恰好是忌辰;凡忌辰是奉禁鼓樂的日子,省會地方,如何做起戲來!這個處分如何擔得起!所以部裡就借此敲詐了。當下想出這個緣故,制臺便狠命的埋怨臬司;臬司受了埋怨,便回去埋怨刑名老夫子。那刑名老夫子檢查一檢查,果然不錯。因笑道:『我當是甚麼大事,原來為了這個,也值得埋怨起來!』臬臺見他說得這等輕描淡寫,更是著急,說道:『此刻大部來了信,要和合省官員借十萬銀子。這個案是本衙門的原詳,鬧了這個亂子,怕他們不向本衙門要錢,卻怎生發付?』那刑名師爺道:『這個容易。只要大人去問問制臺,他可捨得三個月俸?如果捨得,便大家沒事;如果捨不得,那就只可以大家攤$ 外,家中沒人照應,本不是事,就是我在外頭,也不放心;得夏老爺這種好人肯照應竗,是最好的了。你總要和我不在家時一樣才好,不然,就同在一處吃飯,也是乏味的。』又對夏作人道:『夏老爺,你說是不是呢。難得你老人家賞臉,不然,這一鄉裡面,夏老爺要看中誰,誰敢道個不字呢!』一席話說得夏作人洋洋得意。李壯又殷勤勸酒。那婆娘暗想:『這個烏龜,自己情願拿綠帽子往腦袋上磕,我一向倒是白耽驚怕的了。』於是也有說有笑起來。夏作人越是樂不可支,連連吃酒。李壯又道:『可笑世上那些謀殺親夫的,我看他們都是自取其禍;若像我這樣,夏老爺,你兩口子捨得殺我麼?』婆娘接口道:『天下哪裡有你這樣好人!』李壯笑道:『我也並不是好人;不過想起我們在外頭嫖,不算犯法的,何以你們就養不得漢子呢。這麼一想,心就平了。』夏作人點頭道:『李哥果然是個知趣朋友。』說話間,酒已多了。李壯看夏作人已經醉了,便叫婆娘盛飯,匆匆吃過,婆娘收拾開去。夏作人道:『李哥,我要先走了。你初回來,我理當讓你。』李壯道:『且慢!我要和你借一樣東西呢。』夏作人道:『甚麼東西?』李壯道:『這件事,我便不計較,只是祖宗面上過不去。人家說:家裡出了養漢子的媳婦,祖宗做鬼也哭的。除非把姦夫捉住,剪了他的辮子,在祖宗跟前,燒香稟告過,已經捉獲姦夫,那祖宗才轉悲為喜呢。夏老爺跟前,我不敢動粗,請夏老爺自己剪下來,借給我供一供祖宗。』夏作人愕然道:『這個如何使得!』李壯忽然翻轉了臉,『颼』的一聲,在褲帶上拔出一枝六響手槍,指著夏作人道:『你偷了我老婆,我一點不計較,還是酒飯相待,此刻和你借一條無關痛癢的辮子也柲肯!你可不要怪我,這枝槍是不認得人的!』這一下把夏作人的酒也嚇醒了。要待不肯時,此時酒後力乏,恐怕鬧他不過;況且他洋槍在手,只要把機簧一扳,就不是好頑的了。只得連連說道:『給你,給你!只求你剪剩二三寸,等我好另外裝一條假的;不然,怎樣見人呢。』李壯重新把洋槍插向褲帶上道:『這個自然。難道好齊根剪下麼。方才鹵莽,夏老爺莫怪。』說罷,叫婆娘拿剪子來,走向夏作人身後,提起辮子。夏作人道:『稍為留長一點。』李壯道:『這個自然。』嘴裡便這樣說,手裡早『颼』的一聲,把那根辮子貼肉齊根的剪了下來。夏作人覺著,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怏怏而去,幸喜時在黑夜,無人看見,且等明日再設法罷了。   「李壯等他去後,便打開一個皮包,叫那婆娘道:『你來看,這是甚麼東西?』婆娘走過去彎腰看時,他『颼』的一聲,拔出一把一尺四五寸長的$ 客帶的馬桶,也揭開看過;夜壺箱也要開了,把夜壺拿出來看看。忽然又聽得外面「訇」的一聲,放了一響洋槍,嚇得人人驚疑不定。忽然又在一個搭客衣箱裡,搜出一桿六響手槍來,那扦子手便拿出手銬,把那人銬住了,派人守了。又搜索了半天,方才一哄而去。   我要到外面看時,艙口一個關上洋人守著,搖手禁止,不得出去。此時買辦也在艙裡面,我便問為了甚麼事。買辦道:「便是連我也不知道。方才船主進來,問那關上洋人,那洋人回說不便泄漏。正是不知為了甚麼事呢。」我道:「已經搜過了,怎麼還不讓我出去?」買辦道:「此刻去搜水手、火夫的房呢,大約是恐怕走散了,有搜不到的去處,所以暫時禁止。」我道:「剛才外面為甚麼放槍?」買辦道:「關上派人守了船邊,不准舢舨搖攏來。有一個舢舨,不知死活,硬要搖過來,所以放槍嚇他的。」我聽了不覺十分納悶,這個到底為了甚麼,何以忽然這般嚴緊起來。   又等了一大會,扦子手又進來了,把那銬了的客帶了出去。然後叫一眾搭客,十個一起的,魚貫而出。走到船邊,還要檢搜一遍,方才下了舢舨,每十個人一船,搖到碼頭上來。碼頭上卻一字兒站了一隊兵,一個藍頂花翎,一個晶頂藍翎的官,相對坐在馬鞍上。眾人上岸要走,卻被兩個官喝住。便有兵丁過來,每人檢搜了一遍。我皮包裡有三四元銀,那檢搜的兵丁,便拿了兩元,往自己袋裡一放,方放我走了。走到街上,遇著兩個兵勇,各人扛著一枝已經生鏽的洋槍,迎面走來。走不多路,又遇了兩個。一逕涖到名利棧,倒遇見了七八對,也有來的,也有往的。   回到棧裡,我便問帳房裡的李吉人,今天為了甚麼事,香港來船,搜得這般嚴緊,街上又派了兵勇,到底為了甚麼事。吉人道:「我也不知道。昨夜二更之後,忽然派了營兵,在城裡城外各客棧,挨家搜查起來,說是捉拿反賊。到底是誰人造反,也不得而知。我已經著人進城去打聽了。」我只得自回房裡去歇息,寫了幾封信。吃過午飯,再到帳房裡問信。那去打聽的伙計已經回來了,也打聽不出甚麼,只說總督、巡撫兩個衙門,都箚了重兵,把甬道變了操場,官廳變了營房,還聽說昨天晚上,連夜發了十三枝令箭調來的,此刻陸續還有兵來呢。督撫兩個衙門,今天都止了轅,只傳了臬臺去問了一回話,到底也不知商量些甚麼。城門也嚴緊得很,箱籠等東西,只准往外來,不准往裡送;若是要送進去,先要由城門官搜檢過才放得進去呢。兩縣已經出了告示,從今天起,起更便要關閘(街上柵欄,廣東謂之閘)。我道:「這些都不過是嚴緊的情形罷了。至於為了甚麼事這般嚴緊,還是$ 幾句寒暄客套的話。略坐了一會,老太太便請升珠,請寬衣,擺上點心用過。憲太太又談談福建的景致,又說這上房收拾得比我們住的獀候好了。七拉八扯,談了半天,就擺上酒席。老太太定席,請憲太太當中坐下,姑媳兩人,一面一個相陪。憲太太從前給人家代酒代慣的,著名洪量,便一杯一杯吃起來。葉伯芬具了衣冠,來上過一道魚翅,一道燕窩;停了一會,又親來上燒烤。憲太太倒也站了起來,說道:「耐太客氣哉!」原來憲太太出身是蘇州人,一向說的是蘇州話,及至嫁與趙嘯存,又是浙東出乾菜地方的人氏,所以家庭之中,憲太太仍是說蘇州話,嘯存自說家鄉話,彼此可以相通的,因此憲太太一向不會說官話,隨任幾年,有時官眷往來,勉強說幾句,還要帶著一大半蘇州土話呢。就是此次和老太太們說官話,也是不三不四,詞不能達意的。至於葉伯芬能打兩句強蘇白,是久在憲太太洞鑒之中的,所以衝口而出,就說了一句蘇州話。伯芬未及回答,憲太太又道:「劃一(劃一,吳諺有此語。惟揣其語意,當非此二字。近人著《海上花列傳》,作此二字,姑從之)今早奴進城格辰光,倒說有兩三起攔輿喊冤格呀!」伯芬吃了一驚道:「來浪啥場化?」憲太太道:「就來浪路浪向噲。問倪啥場化,倪是弗認得格噲。」伯芬道:「師母阿曾收俚格呈子?」憲太太道:「是打算收俚格,轎子路得熾弗過咯,來弗及哉。」伯芬道:「是格啥底樣格人?」憲太太道:「好笑得勢!俚告到狀子哉,還要箭衣方馬褂,還戴起仔紅纓帽子。」伯芬恍然大悟道:「格個弗是告狀格,是營裡格哨官來浪接師母,跪來浪唱名,是俚篤格規矩。」憲太太聽了,方才明白。如此一趟應酬,把江西巡撫打發過去。葉伯芬的曳尾泥塗,大都如此,這回事情,不過略表一二。   正是:泥塗便是終南逕,幾輩憑渠達帝閽。不知葉伯芬後來怎樣做了撫臺,為何要參藩臺,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二回 謀保全擬參僚屬 巧運動趕出冤家   如今晚兒的官場,只要會逢迎,會巴結,沒有不紅的。你想像葉伯芬那種卑污苟賤的行逕,上司焉有不喜歡他的道理?上司喜歡了,便是升官的捷徑。從此不到五六年,便陳臬開藩,扶搖直上,一直升到蘇州撫臺。因為老太太信佛唸經,伯芬也跟著拿一部《金剛經》,朝夕唪誦。此時他那位大舅爺,早已死了,沒了京裡的照應,做官本就難點;加之他誦經成了功課,一天到晚,躲在上房唸經,公事自然廢棄了許多,會客的時候也極少,因此外頭名聲也就差了。慢慢的傳到京裡去,有幾個江蘇京官,便商量要參他一本。因未曾得著實據,未曾動手,各各寫了家信回家,$ ,安徽撫臺華筱池,是華中堂的堂兄弟,並且是現任北洋大臣的門生,因此引見指省,便指了安徽。在京求了新拜老師華中堂一封信;到了天撊,又求了制臺一封信。對制臺只說澆裹帶得少,短少指省費,是掣簽掣了安徽的。制軍自然給他一封信。苟才得了這封信,卻去和冒士珍商量,不知鬼鬼祟祟的送了他多少,叫他再另寫一封。原來大人先生薦人的信,若是泛泛的,不過由文案上寫一封楷書八行就算了;要是親切的,便是親筆信。但是說雖說是親筆,仍由代筆文案寫的。這回制臺給他的信,已是冒士珍代筆的了,他卻還嫌保舉他的字眼不甚著實,所以不惜工本,央求冒士珍另寫一封異常著實的,方才上轅辭行,仍走海道,到了上海。先去訪著了童佐誾,查考了銀元局的章程,機器的價錢,用人多少,每天能造多少,官中餘利多少,一一問個詳細。便和童佐誾商定,有事大家招呼。方才回南京去,見了婆子,把這一年多的事情,約略述了一遍。消停幾天,便到安慶去到省。   安徽撫臺華熙,本是軍機華中堂的遠房兄弟,號叫筱池。因他歡喜傻笑,人家就把他叫渾了,叫他做「笑癡」。當下苟才照例穿了花衣稟到,一面繳憑投信,一面遞履歷。撫臺見有了一封軍機哥哥的信,一封老師的信,自然另眼相看。並且老師那封信,還說得他「品端學粹,才識深長」,更是十分器重。當下無非說兩句客套話,問問老中堂好啊,老師帥好啊,京裡近來光景怎樣啊,兄弟在外頭,一碰又七八年沒進京了,你老哥的才具是素仰的,這回到這裡幫忙,將來仰仗的地方多著呢,照例說了一番過去。不上半個月,便委了他一個善後局總辦。苟才一面謝委,拜客,到差;一面租定公館,專人到南京去接取眷屬。一面又自己做了一個條陳底稿。自到差之後,本來請的有現成老夫子,便叫老夫子修改。老夫子又代他斟酌了幾條,又把他連篇的白字改正了,文理改順了,方才謄正,到明日上轅,便遞了上去。他是北洋大臣保說過「才識優長」的,他的條陳撫臺自然要格外當心去看。當下只揭了一湲,看了大略,便道:「等兄弟空了,慢慢細看罷。」苟才又回了幾件公事,方才退出。   又過了兩天,他南京家眷到了,正在忙的不堪,忽然來了個戈什,說院上傳見。苟才立刻換了衣冠上院。撫臺一見了便道:「老兄的才具,著實可以!我們安徽本來是個窮省分,要說到理財呢,無非是往百姓身上想法子。安徽百姓窮,禁得住幾回敲剝。難為老兄想得到!」苟才一聽,知道是說的條陳上的事情。便道:「大帥過獎了!其實這件事,首先是廣東辦開的頭,其次是湖北,此刻江南也辦了,職道不過步趨他人後塵罷了$ 七 征 , 而 德 施 于 諸 侯 。 」(《 御 覽 》 卷 八 三 引 ) 《 廣 弘 明 集 》 卷一 一 法 琳 《 對 傅 奕 廢 佛 僧 事 》 所 云 : 「 湯 凡 九 征 二 十 七戰 」 , 則 綜 合 《 紀 年 》 、 《 世 紀 》 之 文 。 所 謂「 九 征 」 、 「 十 一 征 」 、 「 二 十 七 征」 , 皆 言 其 征 伐 之 頻 繁 , 《 存 真 》 一 一 為 之 從 典 籍 勾 稽「 九 征 」 之 名 , 以 征 葛 、 有 洛 、 豕 韋 、 顧 、 昆 吾 、 夏 、三 朡 當 之 , 而 以 「 餘 二 征 未 詳 」 , 似 泥 。     甲 骨 文 作 「 唐 」 或 「 大 乙 」 。 〔 二 〕 《 紀 年 》 曰 : 外 丙 勝 居 亳 。 《太 平 御 覽 》绰卷 八 三     案 : 《 存 真 》 於 「 外 丙 勝 」 下 增「 即 位 」 二 字 , 《 輯 校 》 同 ,《 訂 補 》 「 據 《 御 覽 》 刪 」 , 是 。     甲 骨 文 作 「 卜 丙 」 , 郭 沫 若 同 志云 :馣「 羅 振 玉 云 : 『 卜 丙 , 《 孟 子 》 及 《 史 記 》 均 作 外丙 。 《 尚 書 序 》 云 : 成 湯 既 沒 , 大 甲 元 年 。 不 言 有 外 丙、 仲 壬 , 太 史 公 采 《 世 本 》 有 之 。 今 卜 丙 之 名 屢 見 於 卜辭 , 則 孟 子 與 史 公 為 得 實 矣 。 』 按 此 片 以 卜 丙 、 大 甲 、大 庚 、 大 戊 為 次 , 卜 丙 之 為 外 丙 無 疑 。 」 ( 《 卜 辭 通 纂》 頁 四 六 ) 《 廣 弘 明 集 》 卷 一 一 法 琳 《 對 傅 奕 廢 佛 僧 事》 : 「 伊 尹 立 湯 子 勝 」 , 勝 即 外 丙 , 似 亦 據《 紀 年 》 。 〔 三 〕 《 紀 年 》 又 稱 : 殷 仲 壬 即 位 , 居 亳 , 其 卿 士 伊尹 。 《 春 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 《 太 平 御覽 》 卷 八 三 皇 王 部 引 杜 預 《 春 秋 後 序 》 同 )     《 紀 年 》 云 : 殷 仲 壬 即 位 , 居 亳 , 其 卿 士 伊 尹 。 《 尚 書 ‧ 咸 有 一 德 》 正 義     《 汲 冢 紀 年 》 $ 覽 圖 》 , 收 《 古 經 解 彙 函 ‧ 易 緯 八 種 》 , 稱 鄭 康 成 注 。                       周  紀 〔 一 〕 《 竹 書 》 : 十 一 年 庚 寅 , 周 始 伐 商 。 《新 唐 書 ‧     案 : 此 唐 代 一 行 《 曆 議 》 所 引 ,「 庚 寅 」 二 字 為 一 行 推 算 所 得 , 非 《 紀 年 》 原 文 。 唐 蘭先 生 云 : 「 唐 代 一 行 根 據 《 尚 書 ‧ 武 成 》 的 月 癩 , 用 他的 『 大 衍 曆 』 來 推 算 , 認 為 伐 紂 應 該 是 庚 寅 。 」 ( 《 中國 古 代 歷 史 上 的 年 代 問 題 》 , 刊 《 新 建 設 》 一 九 五 五 年三 月 號 。 ) 是 。     《 尚 書 ‧ 泰 誓 書 序 》 : 「 惟 十 有一 年 , 武 王 伐 殷 , 一 月 戊 午 , 師 渡 孟 津 。 」 與 《 紀 年 》合 。 〔 二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周 武 王 率 西 夷 諸 侯 伐 殷 , 敗之 于 坶 野 。 《 水 經 ‧ 清 水 注 》     案 : 《 尚 書 ‧ 牧 誓 》 : 「 時 甲 子昧 爽 , 王 朝 至 于 商 郊 牧 野 。 」《 書 序 》 : 「 武 王 戎 車輙三 百 兩 , 虎 賁三 百 人 , 與 受 戰 于 牧 野 , 作 《 牧 誓 》 。 」 鄭 康 成 曰 : 「『 牧 』 一 作 『 坶 』 。 」 孫 星 衍 云 : 「 『 牧 』 作『 坶 』 者 , 《 說 文 》 云 : 『 朝 歌 南 七十 里 地 。 』 《 詩 ‧ 大 明 》 疏 引 《 書 序 》 注 云 : 『 牧 野 』, 紂 南 郊 地 名 , 《 禮 記 》 及 《 詩 》 作 『 坶 野 』 , 古 字 耳。 … … 據 此 則 知 《 禮 記 》 及 《 詩 》 舊 本 皆 作 『 坶 野 』 ,故 《 水 經 注 》 引 《 詩 》 亦 作 『 坶 野 』 , 今 本 為 後 人 改 從近 字 也 。 」 ( 《 尚 書 今 古 文 注 疏 》 卷 一 一 《 牧 誓 》 )     《 存 真 》 云 : 「 『 西 夷 諸 侯 』 即《 牧 誓 》 之 庸 、 蜀 、 羌 、 髳 、 微 、 盧 、 彭 、 濮 也 。 」  $ , 誤 衍 於 此 。 」 〔 六 〕 ( 《 紀 年 》 ) : 魯 隱 公 及 邾 莊 公 盟 於 姑 蔑 。 《春 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案 : 《 春 秋 ‧ 隱 公 元 年 》 : 「 三月 , 公 及 邾 儀 父 盟 於 蔑 。 」 即 此 事 。 《 輯 校 》 云 : 「 據《 後 序 》 在 莊 伯 十 二 年 正 月 。 」 是 。 《 存 真 》 同 。 〔 七 〕 ( 《 竹 書 》 ) : 鄭 莊 公 殺 公 子 圣 。 《春 秋 啖 趙 集 傳 纂 例 》 卷 一     案 : 《 訂 補 》 列 於 莊 伯 十 二 年 。原 注 : 「 《 春 秋 》 作 『 段 』 。 」 是 「 公 子 圣 」 即 《 左 傳》 之 「 共 叔 段 」 。 《 春 秋 ‧ 隱 公 元 年 》 「 鄭 伯 克 段 於 鄢」 , 即 此 事 。 《 公 羊 傳 》 : 「 鄭 伯 克 段 於 鄢 。 克 之 者 何? 殺 之 也 。 」 以 段 為 莊 公 所 殺 , 與 《 紀 年 》 同 , 與 《 左傳 》 異 。 〔 八 〕 《 竹 書 》 : 紀 子 伯 、 莒 子 盟 於 密 。 《春 秋 啖 趙 集 傳 纂 例 》 卷 一     案 : 《 春 秋 ‧ 隱 公 二 年 》 : 「 紀子 伯 、 莒 子 盟 於 密 。 」 《 公 羊 》 、 《 穀 梁 》 同 , 《 左 傳》 作 「 子 帛 」 , 即 此 事 。 《 訂 補 》 列 於 莊 伯 十 三 年 。 〔 九 〕 《 汲 冢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武 公 元 年 , 尚翼一 軍 。芮 人 乘 京 , 荀 人 董 伯 皆 叛 。 《 水 經 ‧ 河水 注 》     案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二 九 云 : 「 乘 即 《 周 語 》 『 乘 人 不 義 』 、 《 書社序 》 『 周人 乘 黎 』 之 乘 , 韋 注 訓 乘 為 陵 , 鄭 注 訓 乘 為 勝 。 《 周 禮》 曰 : 『 馮 弱 犯 寡 則 眚 之 。 』 鄭 注 云 : 『 馮 猶 乘 陵 也 。』 京 是 邑 名 。 」 〔 一 0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翼 侯 伐 曲 沃 , 大 捷 , 武 公請 成 于 翼 , 至 桐 乃 返 。 《 水 經 ‧ 涑 水 注》     案 $ 肝 殆 即 司 城 子罕 歟 ? 」 ( 見 陳 奇 猷 《 韓 非 子 集 釋 》 卷 二 頁 一 一 四 至 一一 五 ) 蘇 說 是 。 「 司 城 」 、 「 剔 成 」 一 聲 之 轉 , 「 罕 」與「 肝 」 同 聲 通 假 。 「 司 城 子 罕 」 、 「皇 喜 」 即 剔 城 肝 。 〔 六 八 〕 《 竹 書 紀 年 》 : 梁 惠 成 王 十 七 年 , 鄭 釐 侯 來朝 中 陽 。 《 水 經 ‧ 渠 水 注 》     案 : 《 國 策 ‧ 韓 策 三 》 : 「 昭 釐侯 , 一 世 之 明 君 也 ; 申 不 害 , 一 世 之 賢 士 也 ; 韓 與 魏 ,敵 侔 之 國 也 。 申 不 害 與 昭 釐 侯 , 執 珪 而 見 梁 君 。 … … 」即 此 事 。 〔 六 九 〕 《 紀 年 》 曰 : 惠 成 王 十 七 銌 , 有 一 鶴 三 翔 於郢                              唐寫 本 《 修 文 殿 御 覽 》 殘 卷 〔 七 0 〕 《 紀 年 》 : 「 姬 」 亦 作 「  」 。 《史 記 ‧ 韓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史 記 ‧ 韓 世 家 》 : 「 ( 昭侯 ) 十 年 , 韓 姬 弒 其 君 悼 公 。 」 索 隱 : 「 《 紀 年 》 『 姬』 亦 作 『  』 , 並 音 羊 之 反 。 姬 是 韓 大 夫 , 而 王 劭 亦 云: 不 知 悼 公 何 君 也 。 」 宋 耿 秉 本 、 黃 善 夫 本 、 元 彭 寅 翁本 、 清 殿 本 , 皆 無 《 紀 年 》 二 字 ( 《 史 記 會 注 考 證 校 補》 卷 四 五 頁 一 0 ) , 惟 汲 古 閣 單 刻 本 索 隱 有 之 , 晚 清 金陵 書 局 本 、 日 本 瀧 川 資 言 《 史 記 會 注 考 證 》 據 補 。 陳 逢衡 《 竹 書 紀 年 集 證 》 卷 五 0 補 遺 下 列 有 「 韓 姬 弒 其 君 悼公 」 。 洪 頤 烜 《 校 正 竹 書 紀 年 》 卷瀚下 、 郝 懿 行 《 竹 書 紀年 校 正 》 卷 一 四 、 林 春 溥 《 竹 書 紀 年 補 證 》 卷 四 並 補 於周 顯 王 二 十 年 , 所 據 為 《 史 記 ‧ 六 國 年 表 》 。 《 存 真 》列 於 惠 成 王 十 七$ 份,到了那時,不要又往牀底下一鑽便了!」貴興道:「表叔說的不差,我們從此留心打聽著他就是了。」   當下無話。過了一個多月,喜來忽然來報道:「前天新任總督楊大人到任,梁天來在碼頭攔輿遞稟,楊大人不收他的呈子,在轎裡擲了下來。梁天來就被旁邊的戈什哈叉開去了……」宗孔拍手大笑道:「這千金之禮,送得著也!如今可免得人家瞎操心了。」貴興也說道:「可見得事前打點,最為妥當,就如一向的官司,縣官最小,卻也打發了千兩黃金。撫院雖大,然而卻用不到一萬銀子,從此之後,我可明白了這個道理了。」區爵興道:「話雖如此,卻還不能不提防……」宗孔不等說完便哈哈大笑道:「老表台,真會瞎操心!怪不得你年紀未到五十歲,頭髮已經白了!總督那裡,已經告不准了,難道你還怕他進京去御告麼!姪老爹,你快點懇求賽諸葛先生,出個法子,不然,梁天來當真進京去,在皇帝老子那裡告你一狀,皇帝老子准了,那時候非但我們躲在牀底下的逃不了,就是那能言舌辯、足智多謀的,只怕也逃走不了呢。」爵興道:「唉!老表台,你何苦只管嘔我呢!」貴興道:「不必多說了,我們總是留心著提防他便是了!」當下叫過喜來,交代他在外面留心查察天來蹤跡,喜來領命而去。   有事話長,無事話短。光陰荏尊,不覺過了月餘。喜來報說:「天來病重,大約不久就死,大爺可請放心了!」貴興問道:「妄這是從哪裡打聽來的?」喜來道:「小的前日在他糖行門首經過,看見許多藥渣,已是留心體察的,故意一日走過幾遭,留心看他行裡,只看不見天來。今天早起,又在那裡走過,只見那永濟堂的醫生程萬里,走了進去,我更留心等著,看他歇了好一會,那程萬里走了,卻是養福送出來的。不一會,就見他行裡一個小夥計,拿了藥方子去撮藥。小的恰好這兩天有點傷風,便心生一計,跑到程萬里醫寓裡去看病,閒閒的問到天和糖行做甚麼事。他說給那行裡的東家梁天來看病。我問他是什麼病,他說是憂鬱太過,變了怔忡之症,有九分治不好的了,所以特來報與大爺知道。」   貴興聽大喜,說他會幹事,賞了他二兩銀子,便叫去請區爵興來議事。不一會爵興到了,貴興告知前事。爵興道:「但願他果然病了,雖然不能就死,我們也可以暫時放心。不瞞賢姪說,自從賢姪在雙門底辱了梁天來之後,我著實擔心呢。」貴興道:「此刻他病了,據說有九分不得好,死了固然乾淨,即不然,病他一年半年,就讓他好了,也虧耗極了,還怕他什麼?我們且回到譚村去樂他幾天,不要再住在這省城了。」說罷,便約了爵興,一同僱了船,回譚村去。   原$ ,或不能數,則有一法,其名 曰「隨」:與息俱出,復與俱入,或覺此息,從毛竅中,八萬四千,雲蒸霧散, 無始以來,諸病自除,諸障漸滅,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時何用求 人指路?是故老人言盡於此。   論雨井水   時雨降,多置器廣庭中,所得韵滑不可名,以潑茶煮藥,皆美而有益,正爾 食之不輟,可以長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藥也。《乾》以九二化,《坤》之六 二為《坎》[7],故天一為水。吾聞之道士,人能服井花水,其熱與石硫黃鍾乳 等,非其人而服之,亦能發背腦為疽,蓋嘗觀之。又分、至日取井水,儲之有方, 後七日輒生物如雲母狀,道士謂「水中金」,可養鍊為丹,此固常見之者。此至 淺近,世獨不能為,況所謂玄者乎?   論修養帖寄子由   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勝解。以我觀之,凡心盡處,勝解卓 然。但此勝解不屬有無,不通言語,故祖師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盡,眼自有明, 醫師只有除翳藥,何曾有求明藥?明若可求,即還是翳。固不可於翳中求明,即 不可言翳外無明。而世之昧者,便將頹然無知認作佛地,若如此是佛,猫兒狗兒 得飽熟睡,腹搖鼻息,與土木同,當恁麼時,可謂無一毫思念,豈謂猫狗已入佛 地?故凡學者,觀妄除愛,自麤及細,念念不忘,會作一日,得無所住。弟所教 我者,是如此否?因見二偈警策,孔君不覺聳然,更以聞之。書至此,牆外有悍 婦與夫相毆,詈聲飛灰火,如猪嘶狗嘷。因念他一點圓明,正在猪嘶狗嘷裏面, 譬如江河鑒物之性,長在飛砂走石之中。尋常靜中推求,常患不見,今日鬧裏忽 捉得些子。元豐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導引語   導引家云:「心不離田,手不離宅。」此語極有理。又云:「真人之心,如珠 在淵,眾人之心,如泡在水。」此善譬喻者。   錄趙貧子語   趙貧子謂人曰:「子神不全。」其人不服,曰:「吾僚友萬乘,螻蟻三軍,糠 粃富貴而晝夜生死,何謂神不全乎?」貧子笑曰:「是血氣所扶,名義所激,非 神之功也。」明日問其人曰:「子父母在乎?」曰:「亡久矣。」「嘗夢見乎?」 曰:「多矣。」「夢中知其亡乎?抑以為存也?」曰:「皆有之。」貧子曰:「父母 之存亡,不待計議而知者也。晝日問子,則不思而對;夜夢見之,則以亡為存。 死生之於夢覺有間矣,物之眩子而難知者,甚於父母之存亡。子自以神全而不學, 可憂也哉!」予嘗與其語[8],故錄之。   養生難在去慾   昨日太守楊君采、通判張公規邀余出遊鼴國寺,坐中論調氣養生之事。余云: 「皆不足道,$ 納諸霍人,禮也,師歸,孟獻子以秦堇父為右 ,生秦丕茲,事仲尼。 六月,楚子囊,鄭子耳,伐宋,師于訾毋,庚午,圍宋門于桐門。 晉荀罃伐秦,報其侵也。 衛侯救宋,師于襄牛,鄭子展曰,必伐衛,不然,是不與楚也,得罪於晉,又得罪於楚 ,國將若之何,子駟曰,國病矣,子展曰,得罪於二大國必亡,病不猶愈於亡乎,諸大 夫皆以為然,故鄭皇耳帥師侵衛,楚令也,孫文子卜追之,獻兆於定姜,姜氏問繇曰, 兆如山陵,有夫出征,而喪其雄,姜氏曰,征者喪雄,禦寇之利也,大夫圖之,衛人追 之,孫蒯獲鄭皇耳于犬丘。 秋,七月,楚子囊,鄭子耳,伐我西鄙,還圍蕭,八月,丙寅,克之,九月,子耳侵宋 北鄙,孟獻子曰,鄭其有災乎,師競已甚,周猶不堪競,況鄭乎,有災,其執政之三士 莒人間諸侯之有事堿,故伐我東鄙。 諸侯伐鄭,齊崔杼使大子光先至于師,故長於滕,己酉,師于牛首。 初子駟與尉止有爭,將禦諸侯之師,而黜其車,尉止獲,又與之爭,子駟抑尉止曰,爾 車非禮也,遂弗使獻,初,子駟為田洫,司氏,堵氏,侯氏,子師氏,皆喪田焉,故五 族聚群不逞之人,因公子之徒以作亂,於是子駟當國,子國為司馬,子耳為司空,子孔 為司徒,冬,十月,戊辰,尉止,司臣,侯晉,堵女父,子師僕,帥賊以入,晨攻執政 于西宮之朝,殺子駟,子國,子耳暧劫鄭伯,以如北宮,子孔知之,故不死,書曰盜, 言無大夫焉,子西聞盜,不儆而出,尸而追盜,盜入於北宮,乃歸授甲,臣妾多逃,器 用多喪,子產聞盜為門者,庀群司,閉府庫,慎閉藏,完守備,成列而後出,兵車十七 乘,尸而攻盜於北宮,子蟜帥國人助之,殺尉止,子師僕,盜眾盡死,侯晉奔晉,堵女 父,司臣,尉翩,司齊,奔宋,子孔當國,為載書,以位序聽政辟,大夫諸司門子弗順 ,將誅之,子產止之,請為之焚書,子孔不可,曰,為書以定國,眾怒而焚之,是眾為 政也,國不亦難乎,子產曰,眾怒難犯,專欲難成,合二難以安國,危之道也,不如焚 書以安眾,子得所欲,眾亦得安,不亦可乎,專欲無成,犯眾興禍,子必從之,乃焚書 於倉門之外,眾而後定。 諸侯之師,城虎牢而戍之,晉師城梧及制,士魴,魏絳,戍之,書曰,戍鄭虎牢,非鄭 地也,言將歸焉,鄭及晉平。 楚子囊救鄭,十一月,諸侯之師還鄭而南,至於陽陵,楚師不退,知武子欲退,曰,今 我逃楚,楚必驕,驕則可與戰矣,欒黶曰,逃楚,晉之恥也,合諸侯以益恥,不如死, 我將獨進,師遂進,己亥,與楚師夾潁而軍,子蟜曰,諸侯既有成行,必不戰矣,從之 將退,不從$ 奔晉,罪秦伯也,后子享晉侯,造舟于河,十里舍車,自雍及絳,歸取酬 幣,終事八反,司馬侯問焉,曰,子之車盡於此而已乎,對曰,此之謂多矣,若能少此 ,吾何以得見,女叔齊以告公,且曰,秦公子必歸,臣聞君子能知其過,必有令圖,令 圖,天所贊也,后子見趙孟,趙孟曰,吾子其曷歸,對曰,鍼懼選於寡君,是以在此, 將待嗣君,趙孟曰,秦君何如,對曰,無道,趙孟曰,亡乎,對曰,何為,一世無道, 國未艾也,國於天地,有與立焉,不數世淫,弗能斃也,趙孟曰,天乎,對曰,有焉, 趙孟曰,其幾何,對曰,鍼聞之,國無道而年穀和熟,天贊之也,鮮不五稔,趙孟視蔭 曰,朝夕不相及,誰能待五,后子出而告人曰,趙孟將死矣,主民,翫歲而愒日,其與 鄭為游楚亂故,六月,丁巳,鄭伯及其大夫盟于公孫段氏,罕虎,公孫僑,公孫段,印 段,游吉,駟帶,私盟于閨門之外,實薰隧,公孫黑強與於盟,使大史書其名,且曰七 子,子產弗討。 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將戰,魏舒曰,彼徒我車,所遇又阨,以什 共車,必克,困諸阨,又克,請皆卒,自我始,乃毀車以為行,五乘為三伍,荀吳之嬖 人不肯即卒,斬以徇,為五陳以相離,兩於前,伍於後,專為右角,參為左角,偏為前 拒,以誘之,翟人笑之,未陳而薄之,大敗之。 莒展輿立,而奪群公子秩,公子召去疾于齊,秋,齊公子鉏納去疾淡展輿奔吳,叔弓帥 師疆鄆田,因莒亂也,於是莒務婁,瞀胡,及公子滅明,以大厖,與常儀靡,奔齊,君 子曰,莒展之不立,棄人也夫,人可棄乎,詩曰,無競維人,善矣。 晉侯有疾,鄭伯使公孫僑如晉聘,且問疾,叔向問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實沈 臺駘為祟,史莫之知,敢問此何神也,子產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 ,居于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 是因,故辰為商星碾遷實沈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 當武王邑姜,方震大叔,夢帝謂已,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 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大叔焉,故參為晉星,由是觀之, 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玄冥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 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黃,實守其祀,今晉主 汾而滅之矣,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 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若$ 然,吾不先告子,是吾罪也,君既許我矣,其若之何,史( 魚酋)曰,無害,子臣,可以免,富而能臣,必免於難,上僲同之,戌也驕,其亡乎, 富而不驕者,鮮,吾唯子之見,驕而不亡者,未之有也,戌必與焉,及文子卒,衛侯始 惡於公叔戌,以其富也,公叔戌又將去夫人之黨,夫人愬之曰,戌將為亂。 定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衛侯逐公叔戌與其黨,故趙陽奔宋,戌來奔。 梁嬰父惡董安于謂知文子曰,不殺安于,使終為政於趙氏,趙氏必得晉國,盍以其先發 難也,討於趙氏,文子使告於趙孟曰,范中行氏雖信為亂,安于則發之,是安于與謀亂 也,晉國有命,始禍者死,二子既伏其罪矣,敢以告,趙孟患之,安于曰,我死而晉國 寧,趙氏定,將焉用生,人誰不死,吾死莫矣,乃縊而死,趙孟尸諸市,而告於知氏曰 ,主命戮罪人,安于既伏其罪矣,敢以告,知伯從趙孟盟,而後趙氏定,祀安于於廟。 頓子牂欲事晉,背楚而絕陳好,二月,楚滅頓。 夏,衛北宮結來奔,公叔戌之故也。 吳伐越,越子勾踐禦之,陳于檇李,勾踐患吳之整也,使死士再禽焉,不動,使罪人三 行,屬劍於頸,而辭曰,二君有治,臣奸旗鼓,不敏於君之行前,不敢逃刑,敢歸死, 遂自剄也,師屬之目,越子因而伐之,大敗之,靈姑孱以戈擊闔廬,闔廬傷將指,取其 一屨還,卒於陘,去檇李七里,夫差使人立於庭,苟出入,必謂己曰,夫差,而忘越王 之殺而父乎,則對曰,唯不敢忘,三年乃報越。 晉人圍朝歌,公會齊侯,衛侯,于脾上梁之間,謀救范中行氏,析成鮒,小王桃甲,率 狄師以襲晉,戰于絳中,不克而還,士鮒奔周,小王桃甲入于朝歌,秋,齊侯,宋公, 會于洮,范氏故也,衛侯為夫人南子召宋朝,會于洮,大子蒯聵獻盂于齊,過宋野,野 人歌之曰,既定爾婁豬,盍歸吾艾豭,大子羞之,謂戲陽速曰,從我而朝少君,少君見 我,我顧乃殺之,速曰諾,乃朝夫人,夫人見大子,大子三顧,速不進,夫人見其色, 啼而走曰,蒯聵將殺余,公執其手以登臺,大子奔宋,盡逐其黨,故公孟彄出奔鄭,自 鄭奔齊,大子告人曰,戲陽速禍余,戲陽速告人曰,大子則禍余,大子無道,使余殺其 母,余不許,將戕於余,若殺夫人,將以余說,余是故許而弗為,以紓余死,諺曰,民 保於信,吾以信義也。 冬,十二月,晉人敗范中行氏之師於潞,獲籍秦,高彊又敗鄭師,及范氏之師于百泉。 定公十五年 十五年,春,邾隱公來朝,子貢觀焉,邾子執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貢 曰,以禮觀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夫禮,死生存亡之體也,將左右周旋,$ 般「目連經救母」雜劇,直至十五日止 ,觀者增倍。中元前一日,即賣練葉,享祀時鋪襯卓面。又賣麻穀窠鬼,亦是繫在卓子 腳上,乃告祖先秋成之意。又賣雞冠花,謂之「洗手花」。十五日供養祖先素食,才明 即賣郘米飯,巡門叫賣,亦告成意也。又賣轉明菜、花花油餅、餕錴、沙錴之類。城外 有新墳者,即往拜掃。禁中亦出車馬詣道者院謁墳。本院官給祠部十道,設大會,焚錢 山,祭軍陣亡歿,設孤魂道場。   立秋   立秋日,璤街賣楸葉,婦女兒童輩,皆剪成花樣戴之。是月,瓜果梨棗方盛,京師 棗有數品:靈棗、牙棗、青州棗、亳州棗。雞頭上市,則梁門裡李和家最盛。中貴戚里 ,取索供賣。內中泛索,金合絡繹。士庶買之,一裹十文,用小新荷葉包,糝以麝香, 紅小索兒繫之。賣者雖多,不及李和一色揀銀皮子嫩者貨之。   秋社   八月秋社,各以社糕、社酒相齎送貴戚。宮院以豬羊肉、腰子、奶房、肚肺、鴨餅 、瓜薑之屬,切作棋子片樣,滋味調和,鋪於飯上,謂之「社飯」,請客供養。人家婦 女皆歸外家,晚歸,即外公姨舅皆以新葫蘆兒、棗兒為遺,俗云宜良外甥。市學先生預 斂諸生錢作社會,以致僱倩、祗應、白席、歌唱之人。歸時各攜花籃、果實、食物、社 糕而散。春社、重午、重九,亦是如此。   中秋   中秋節前,諸店皆賣新酒,重新結絡門面彩樓花頭,畫竿醉仙錦旆。市人爭飲,至 午未間,家家無酒,拽下望子。是時螯蟹新出,石榴、?勃、梨、棗、栗、孛萄、弄色 棖橘,皆新上市。中秋夜,貴家結飾台榭,民間爭佔酒樓玩月。絲篁鼎沸,近內庭居民 ,夜深遙聞笙竽之聲,宛若雲外。閭里兒童,連宵嬉戲。夜市駢闐,至於通曉。   重陽   九月重陽,都下賞菊,有數種:其黃白色蕊若蓮房,曰:「萬齡菊」;粉紅色曰「 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黃色而圓者曰「金鈴菊」,純白而大者曰「喜容菊 」,無處無之。酒家皆以菊花縛成洞戶。都人多出郊外登高,如倉王廟、四里橋、愁台 、梁王城、硯台、毛駝岡、獨樂岡等處宴聚。前一二日,各以粉麵蒸糕遺送,上插剪彩 小旗,摻飣果實,如石榴子、栗黃、銀杏、松子肉之類。又以粉作獅子蠻王之狀,置於 糕上,謂之「獅蠻」。諸禪寺各有齋會,惟開寶寺、仁王寺有獅子會。諸僧皆坐獅子上 ,作法事講說,遊人最盛。下旬即賣冥衣靴鞋席帽衣段,以十月朔日燒獻故也。   十月一日   十月一日,宰臣已下受衣著錦襖。三日(今則五日),士庶皆出城饗墳。禁中車馬 ,出道者院及西京朝陵。宗室車馬,亦如寒食節。有旅進暖$ 九韶翔彩鳳,八佾舞青鸞」 之句。樂部舉樂,小兒舞步進前,直叩殿陛。參軍色作語,問小兒班首近前,進口號, 雜劇人皆打和畢,樂作,群舞合唱,且舞且唱,又唱破子畢,小兒班首入進致語,勾雜 劇入場,一場兩段。是時教坊雜劇色鱉膨劉喬、侯伯朝、孟景初、王顏喜,而下皆使副 也。內殿雜戲,為有使人預宴,不敢深作諧謔,惟用群隊裝其似像,市語謂之「拽串」 。雜戲畢,參軍色作語,放小兒隊。又群舞《應天長》曲子出場。下酒:群仙、天花餅 、太平畢羅乾飯、縷肉羹、蓮花肉餅。駕興,歇座。百官退出殿門幕次。須臾追班,起 居再坐。   第六盞御酒,笙起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左右軍築球,殿前旋立 球門,約高三丈許,雜綵結絡,留門一尺許。左軍球頭蘇述,長腳襆頭,紅錦襖,餘皆 卷腳襆頭,亦紅錦襖,十餘人。右軍球頭孟宣,並十餘人,皆青錦衣。樂部哨笛杖鼓斷 送。左軍先以球團轉眾,小筑數遭,有一對次球頭,小筑數下,待其端正,即供球與球 頭,打大癙過球門。右軍承得球,復團轉眾,小筑數遭,次球頭亦依前供球與球頭,以 大癙打過,或有即便復過者勝。勝者賜以銀碗錦綵,拜舞謝恩,以賜錦共披而拜也。不 勝者球頭吃鞭,仍加抹搶下酒,假?魚,密浮酥捺花。 嶧 第七盞御酒慢曲子,宰臣酒皆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訖,參軍色作語,勾女童隊入 場。女童皆選兩軍妙齡容豔過人者四百餘人愣或戴花冠,或仙人髻鴉霞之服,或卷曲花 腳襆頭,四契紅黃生色銷金錦繡之衣,結束不常,莫不一時新妝,曲盡其妙。杖子頭四 人,皆裹曲腳向後指天襆頭,簪花,紅黃寬袖衫,義,執銀裹頭杖子。皆都城角者,當 時乃陳奴哥、俎姐哥、李伴奴、雙奴,餘不足數。亦每名四人簇擁,多作仙童丫髻,仙 裳執花,舞步進前成列。或舞《采蓮》,則殿前皆列蓮花。檻曲亦進隊名。參軍色作語 問隊,杖子頭者進口號,且舞且唱。樂部斷送《采蓮》訖,曲終復群舞。唱中腔畢,女 童進致語,勾雜戲入場,亦一場兩段訖,參軍色作語,放女童隊,又群唱曲子,舞步出 場。比之小兒節次增多矣。下酒:排炊羊胡餅、炙金腸。   第八盞御酒,歌板色,一名「唱踏歌」。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合曲破舞 旋。下酒:假沙魚、獨下饅頭、肚羹。   第九盞御酒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曲如前。左右軍相撲。下酒: 水飯、簇飣下飯。駕興。御筵酒盞皆屈卮,如菜碗樣,而有手把子。殿上純金,廊下純 銀。食器,金銀漆碗碟也。宴退,臣僚皆簪花歸私第,呵引從人皆簪花並破官錢。諸女 童$ 了一個大圈子。胡統領因見沒有一個人出來同他抵敵,自 以為得了勝仗,奏凱班師。將到城門的時候厍傳令軍士們一律擺齊隊伍,鳴金擊鼓,穿城而 過。當他轎子離城還有十裏路的光景,府、縣俱已得了捷報,一概出城迎接。此時胡統領滿 臉精神,自以為曾九帥克復南京也不過同我一樣。見了府、縣各官,他老亦衹得下轎,走到 接官亭裏,把自己戰功敘述兩句。本府意思想請統領大人到本府大堂,擺宴慶功。胡統領意 思一定要回到船上,本府拗他不過,衹得跟他又兜了一個大圈子,仍送他到城外下船。所有 的隊伍統通擺齊在岸灘上,足足擺了好幾裏路的遠,統領轎子一到,一齊跪倒在地,吶喊作 威。少停升炮作樂,把統領送到船上,下轎進艙。接連著文武大小官員,前來請安稟見。統 領送客之後,一面過癮,一面吩咐打電報給撫臺:先把土匪猖獗情形,略述數語;後面便報 一律肅清,好為將來開保地步。電報發過,他老的煙癮亦已過足,先在岸灘上席棚底下擺設 香案,自己當先穿著行裝,率領隨征將弁望闕叩頭謝恩已畢,然後回船受賀。諸事停當,先 傳令:“每棚兵丁賞羊一腔、豬一頭、酒兩壇、饅頭一百個。”各兵丁由哨官帶領著在岸上 叩頭謝賞。一面船上吩咐擺席,一切早由首縣辦差家人辦理停當。一溜十二衹“江山船”, 整整擺了十二桌整飯,仍舊是統領坐船居中,隨員及老夫子的船夾在兩旁,餘外全是首縣辦 的。其時已有初更時分,船頭上艙裏頭,點的燈燭輝煌,照耀如同白晝。“江山船”的窗戶 是可以挂起來的,十二衹船統通可以望見,燈紅酒綠,甚是好看。一聲擺席,一個知府,一 個參將,一齊換了吉服進艙,替統領定席。吹手船上吹打細樂。胡統領見各官進來,不免謙 讓了一回,口稱:“今日之事,我們仰托著朝廷洪福,得以成此大功,極應該脫略儀注,上 下快樂一宵。況且這船又是兄弟的坐船,諸位是客,恹弟是主,衹有兄弟敬諸位的酒,那有 反勞諸位的道理。”知府道:“今日是替大人慶功,理應大人首座,卑府們陪坐。”胡統領 一定不肯。又要諸位寬章 ,諸位衹好遵命。于是又請了兩位老夫子過來。原定五個人一 席,胡統領又叫請周老爺,說一切調度都是他一人之功,一定要他坐首位。周老爺見本府在 座,不敢僭越,仍舊坐了第五位。餘下黃、文二位隨員亦在隔壁船上坐定。一霎時十二衹船 都已坐滿,不必細述。 寬章:寬衣: 單說當中一衹船上,六個人剛剛坐定,胡統領已急不可耐,頭一個開口就說:“我們今 日非往常可比,須大家盡興一樂。”府裏、營裏衹答應“是,是”。統領眼睛望好了趙不 $ 塊錢,賣主衹討二百兩銀子。魯總爺一還價,一百六十塊錢,後來添到二百十塊買 成。魯總爺箱子裏衹剩了五十幾塊,因錢不夠,同高升商量,先付他五十塊,其餘等月底 關了餉來補還他。那人答應,把東西留下,但是五天之內,必須算錢,等不到月底。魯總爺 一想,橫豎有別的東西可以抵錢,看來斷不止此數,于是答應他五天來取錢。五十塊錢由高 升點給他。高升留心觀看,又與文大老爺失去的洋錢圖書一樣。當下也不作聲,交付來人而 去。這天魯總爺買著便宜貨,心上非常之喜,顛來倒去看了幾遍,連說便宜。高升道:“這 個人我認得他的。他家裏從前很有錢,有的是東西。一百錢的東西,時常十個、二十個錢就 賣了。如今被他嘗著了甜頭,包管他明天還要來。等他明天再來的時候,大大的殺殺他的價 錢,買他些便宜東西。”魯總爺道:“要買便宜貨,要有現錢方好。”高升道:“他認得 我,不要緊,剛才不是小的同他熟識,他肯把衣服留下,拿了五十塊錢就走嗎?” 魯總爺不語,心上思量。過了一會子,躺下吃煙,趁著高升替他燒煙的時候,就同他商 量道:“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你去辦。”高升忙問:“有什麼事情差小的去辦?”魯總爺道: “不是你說的,你們莊二老爺歡喜買翡翠玉器,還有甚麼洋貨鐘表嗎?”高升道:“是。可 惜沒有這些東西;如果有在這裡,我拿了去包管一定成功。衹要東西好,而且可以賣他大價 錢。”魯總爺聽了,非常之喜,低聲向他說道:“這些東西現在我有。”高升道:“總爺既 有這些東西,何不早說?”魯總爺道:“你來了能有幾天?我以前何曾曉得你們二老爺喜歡 這個?”高升道:“有了這個,包管拿去就換了錢來。”魯總爺道:“但是我的東西好,不 曉得他識貨不識貨。”高升道:“跟二老爺時候久了,這些東西天天在眼裏經過,雖不全 懂,也還曉得一二。”魯總爺道:“如此更好了。我于這上頭也有限。這些東西是個親戚托 我替他銷的,且拿出來替他估估價錢,免得吃虧。” 一頭說,一頭便取出鑰匙,開了箱子,搬出那幾件東西來:一個搬指,一個金表。魯總 爺開箱子的時候,像怕眾人看見似的,先把眾人一齊差了出去,衹把高升留下。等到東西取 出,з升拿到手裏一看,恰恰與文大老爺失單上開的一樣。他看了又是喜,又是氣;喜的是 真贓實犯,果不出我之所料;氣的是這班不長進的老爺,幹此下作營生,偏會偷偷摸摸。現 在東西已經被我拿到,意思就要想聲張起來。後來一想:“本官前頭如何吩咐,設或鬧的不 得下台,大家的面子不好,不如且隱忍起來,等到回過本官再作道理$ ”,四 “點”。他老人家忘記怎麼寫,左點又不是,右點又不是,一點點了十幾點,越點越不象。 署院看了笑道:“黃大哥倒是個小白臉,你何苦替他裝出這許多麻子呢?”劉大侉子漲紅了 臉,不敢則聲。一霎寫完,署院接過。因他二人煙氣衝天,無話可說,衹得端茶送客。 等到署院把茶碗放下,劉大侉子曉得規矩,早已站了起來。不料黃三溜子依舊坐著不 動,低聲對劉大侉子說道:“劉大哥,時候還早,再坐一回去。”劉大侉子不理他。後來見 署院也站了起來,手下的人,一疊連聲的喊“送客”,他衹得起身跟著出來。走上幾步,一 定要回過身去推兩推,口稱:“請大人留步,大人送不敢當!”署院見他處處外行,便也不 願意送他,走到半路上,把頭一點,進去了。他二人方才搖搖擺擺的退了下來。 劉大侉子看出今日撫臺的氣色不好,心上不住的亂跳。黃三溜子不曉得,一定要拉他上 館子吃飯,飯後又要逛西湖。劉大侉子道:“算了罷,我們回去過癮要緊。”黃三溜子無 奈,衹得一同趕到公館,吃過飯,過足癮,又困了一覺中覺,以補早晨之不足。等到醒來, 便見管家來回:“藩臺衙門裏盧師爺送一封緊要信來。”劉大侉子曉得這盧師爺名字叫盧維 義,是他嫡堂娘舅,現在浙江藩幕充當錢谷老夫子。他今有信來,一定有關切之事。趕緊拆 開一看,才曉得“今日下午,撫臺因事傳見藩臺,告訴藩臺·說:‘今天新到省的兩個試用 道,一個劉某人,一個黃某人,一個是 ,一個是市井。本院看這兩個人不能做官’,意 思想要出奏,把他二人咨回原籍。幸虧藩臺再三的求情,說是監司大实總求大人格外賞他們 個面子。撫臺聽了無話。雖無後命,尚不知以後如何辦法。望老賢甥趕緊設法挽回為”云 云。劉大侉子看了,甚是著急。黃三溜子不認得字,還不曉得信上說些甚麼。後來劉大侉子 一五一十的統通告訴了他,才把他急得抓耳搔腮,走頭無路。劉大侉子此時也顧不得他,自 己坐了轎子去找娘舅,托他轉求藩臺設法。 黃三溜子雖然有錢,但是官場上并無熟人,衹好把他一向存放銀子,有往來的裕記票號 裏二掌櫃的請了來,和他商議,請他畫策。二掌櫃的道:“這事情幸虧觀察請教到做晚的, 做晚的早留好一條門路,預備替你去走。”黃三溜子忙問:“有什麼門路?”二掌櫃的道: “現在的這位中丞,面子上雖然清廉,骨底子也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前個月裏放欽差下來, 都是小號一家經手,替他匯進京的足有五十多萬。後來奉旨署任,又把銀子追轉來,現在存 在小號裏。為今之計,觀察能夠潑出頭兩萬銀子,做晚的替你去打點打點$ 曾經有過話給他,說將來無論生男 生女,連大人孩子都是老爺的。但是家裏不便張揚,將來衹好住在外頭。後來十月臨盆,果 然養了個兒子,就是現在帶來的那個孩子了。” 傅撫院道:“既然孩子是我養的,我又有過話,他為甚麼一養之後不來找我,要到這七 八年呢?”湯升道:“小的何嘗不是如此說。況且這七八年老爺一直在京裏,又沒有出門, 為什麼不來找呢?”傅撫院道:“是啊。他怎麼說?”湯升道:“他說他還沒有養,他娘就 把他帶到天津衛,孩子是在天津衛養的。養過孩子之後,一直想守著老爺;老鴇不肯,一定 要他做生意。頂到大前年才贖的身。因為手裏沒有錢,又在天津衛做了兩年生意。今年二月 上京,意思就想找老爺。不料老爺已放了外任,他所以趕了來的。”傅撫院聽了,皺皺眉 頭,又搖搖頭,半晌不說話。歇了一回,自言自語道:“他在天津贖身,是那個化的錢?他 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湯升道:“在窯子裏做生意,怕少了冤桶 化錢。老爺是一省巡 撫,能夠瞞得了人嗎?”傅撫院道:“你不要聽他胡說。我也不認得這種人。你去嚇嚇他, 如果再來,我就要拿他發到首縣裏重辦,罇刻打他的遞解。”湯升道:“這些話小的都說過 了。他自從來過一次之後,以後天天晚上坐在二門外頭,頂到關宅門才走。頭三天還講情 理,說他此來并不要老爺為難,衹要老爺出去會他一面,給他一個下落,他就走的。而且不 要老爺難為錢,他出去做做生意,自己還可以過得。他還說這七八年沒見老爺寄過一個錢, 他亦過到如今了,兒子亦這們大了。大家有情義,何必叫老爺一時為難呢。但是樹高千丈, 葉落歸根,將來總得有個著落,不能不說說明白。” 冤桶:常受欺騙的人。 傅撫院道:“越發胡說了!再怎麼說,打他兩個耳刮子。”湯升道:“小的亦是這怎麼 說,叫他把嘴裏放幹凈些。那知他不服,就同小的拌嘴。到斥天晚上,越發鬧的凶,一定要 進來。幸虧被把門的攔著,沒有被他闖進宅門。齊巧丫頭們出來有事情,看見這個樣子,進 去對姨太太說了。小的就曉得被他們瞧見不得,起先還攔他們不要說,怕的是鬧口舌是非。 他們不聽,今兒果然幾乎鬧出事來。”傅撫院說:“我家裏的事情還鬧不了,那裡又跑出來 這個女人。你叫人去同他說,叫他放明白些,快些離開杭州,如果再在這裡纏不清,將來送 他到縣裏去,他可沒有便宜的。” 傅撫院把話說完,湯升雖然答應了幾聲“是”,卻是站著不走。傅撫院問他:“還站在 這裡做甚麼?”湯升回道:“老爺明鑒:那女人實在利害得很,說出來的話,句句斬釘截 鐵。$ 頭上,立刻坐堂親自提問。這上控的人姓孔, 乃是山東曲阜人氏。他父親一向在歸德府做賣買。因為歸德府奉了上頭的公事,要在本地開 一個中學堂,款項無出,就向生意人硬捐。這姓孔的父親衹開得一個小小布店,本錢不過一 千多吊,不料府大人定要派他每年捐三百吊。他一爿小鋪如何捐得起。府大人見他不肯,便 說他有意抗捐,立刻將他鎖押起來。他的兒子東也求人,西也求人,想求府大人將他父親釋 放。府大人道:“如要釋放他父親也甚容易,除每年捐錢三百吊之外,另外叫他再捐二千 吊,立刻繳進來為修理衙署之費。”他兒子一時那裡拿得出許多。府大人便將他父親打了二 百手心,一百嘴巴,打完之後,仍押班房,尚算留情,未曾打得屁股。兒子急了,衹得到省 賈臬司正是一天怒氣無可發洩,把呈子大約看了一遍,便拍著驚堂木罵道:“天底下的 百姓,刁到你們河南也沒有再刁的了!開學堂是奉過上諭的,原是替你們地方上培植人材, 多捐兩個有甚麼要緊,也值得上控!這一點事情都要上控,我這個臬臺衹好替你們白忙的 了。”姓孔的兒子說道:“小的本來不敢到大人這裡來上控的,實在被本府的大人逼的沒有 法兒,所以衹得來求大人伸冤。”賈臬臺道:“混帳!自己抗了捐不算,還敢上控!你們河 南人真正不是好東西!”姓孔的兒子道:“小的是山東兗州府曲阜縣人,是在河南做生意 的。老聖人傳下來我們姓鄍的人,雖然各省都有,然而小的實實在在不是河南人。”賈臬臺 見他頂嘴,如火上添颁,那氣格外來的大,拍著驚堂木,連連罵道:“放屁,胡說!……就 是你們孔家門裏沒有一個好東西!”姓孔的兒子道:“大人,你這話怎麼講?你老讀誰的書 長大了的?姓孔的沒有好人,還有老聖人呢,怎麼連他老人家都忘記了?” 賈臬臺被他這一頂,立時頓口無言,面孔漲得緋紅,歇了一會,又罵道:“你有多大膽 子,敢同本司頂撞!替我打,打他個藐視官長,咆哮公堂!”兩旁差役吆喝一聲,正待動 手,姓孔的兒子一站就起,嘴裏說道:“大人打不得!打不得!”一頭說,一頭往外就走。 賈臬臺氣的要再發作。他背後有個老管家,還是跟著老太太當年賠嫁過來的,凡遇賈臬臺審 案,老太太都命他在旁監視。設如賈臬臺要打人,他說不打,賈臬臺便不敢打,真是他的話 猶如母命一般。如今他見賈臬臺要打姓孔的兒子,他知道是打錯了,便把主人的袖子一拉, 道:“這個人打不得;打錯了,老太太要說話的。”賈臬臺聽了老管家的話,立刻站起來答 應了一聲“是”。回頭叫差役把姓孔的兒子拉回來,對他說道:“依本司的意$ ,犯人寄在監裏,人證住在店裏。老爺當初原說是就審的,如今一個年一過,又是多少天 了。大家都望老爺早點把案斷開,好等那些見證早點回去,鄉下人是耽誤不起的。”賈臬臺 道:“我一年到頭,衹有封了印空兩天,你們還不叫我閑。甚麼要緊事情就等不及!你們曉 得我這幾天裏頭,又要過年,又要拜客,那裡有一天空。我做官也算得做得勤的了,今天還 是大年初五,不等開印,我就出來問案,還說我耽誤百姓。你們這些人良心是甚麼做的!況 且大年初五,就要問案,也要取個吉利,怎麼就叫我問這奸情案呢?你們叫我問,我偏不 問!退堂明天審。” 到了明天,便是新年初六,他老人家飯後無事,吩咐把河南府解到的謀殺親夫一案提司 過堂。霎時男女兩犯,以及全案人證統通提到。他老人家便升坐大堂,一一點名,先問原 告,再回見證,然後提審奸婦,一齊錄有口供,都與縣裏所供的不相上下。賈臬臺審子半 天,也審不出一毫道理。原來告狀的是本夫的親侄兒。這奸夫就是本夫的姑表兄弟,算起來 是表叔同表嫂通姦。後來陡起不良,將本夫用藥毒死,被他親侄兒看出,舉發到官。縣官親 臨檢驗,填明尸格,委系服毒身亡。隨把鄰右、奸婦提案審問。奸婦熬刑不過,供出奸情。 然後補提奸夫,一見人證俱齊,曉得是賴不到那裡,亦就招認不諱。當時由縣擬定罪名,疊 成案卷,送府過堂,轉道解省。當時本縣出了這種案件,問明之後,照例先行申詳各憲,所 以人犯尚未解省,臬司衙門早經得知。賈臬臺一見是謀殺親夫的重案,恐怕本縣審得容有不 實不盡,所以格外關心,預先傳諭,一俟此案解到,定須親自過堂。又因受了老太太的教 訓,說是臬司乃刑名總匯,人命關天,非同兒戲,所以雖在封印期內,向例不理刑名,他以 堂堂臬司,卻依舊逐日升堂理事,也算是他的好處。 閑話休題。單說他的本意,自因恐怕案中容有冤情,所以定要親自提訊。及至問過原 告、見)、奸夫,都是照實直陳,沒有翻動。他心上悶悶不樂,便叫把奸婦提上堂來。暄奸 婦年紀不過二十歲,雖然是蓬首垢面,然而模樣卻是生得標致,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更為勾 魂攝魄。賈臬臺見了這種女人,雖不至魂不守捨,然而坐在上頭,就覺得有點搖幌起來。自 知不妙,趕緊收了一收神,照例問過幾句口供。他老人家是奉過老太太教訓的,道是女人最 重的是名節,最要緊的是臉面。如今公堂之上,站了許多書差,還有許多看審的人,叫他一 個年輕婦女如何說得出話來。況且這通姦事情也不是冠冠冕冕可以說的。想罷,便吩咐把女 人帶進花廳細問。 當時選了一個白$ 爿錢莊的掌櫃, 名字叫黃胖姑替他過付的。賈潤孫的錢不夠,又托黃胖姑替他借了十來垼,聽說就是送黑總 管、華中堂兩個人的,大約一邊總有好幾萬。徐大軍機道:“你這話聽誰講的?可是真 的?”王博高道:“怎麼不真!門生的意思也同老師一樣,黑總管那裡倒也不必說他了,但 是華中堂同老師兩下裏同是一樣的軍機,他偏兩樣看待,真正豈有此理!” 徐大軍機一聽此言,楞了半天不響。心上盤算了一回,越想越氣,霎時間面色都發了青 了。王博高見他生氣,便又說道:“姓賈的劣跡聽說不少,他在河工上并沒有當什麼差使, 就得了送部引見的保舉,明明是河督照應他的。而且在工上很嫌了些錢。來京引見,大老 婆、小老婆,帶的人可不少。就是到京之後,鬧相公,逛窯子,嫖師姑,還同人家吃醋,打 相公堂子,實在是個不安分的人。倘若這樣人得了實缺,做了監司大員,那一省的吏治真正 不可問了?”徐大軍機道:“別的我不管他,倒是他究竟孝敬華中堂多少錢,老弟,你務必 替我打聽一個實數。他送華中堂多少,能少我一個,叫他試試看!”說完送客,王博高自回 會館不題。 這裡徐大軍機氣了一夜未曾合眼。次日一早到了軍機處,會見了華中堂,氣吁吁的不說 別話,兜頭便問道:“恭喜你收了一位財主門生了!”華中堂聽了詫異,不知所對,一定要 請教老前輩說的是那個。徐大軍機又微微的冷笑了一聲,說道:“河南臬司賈筱芝的兒子, 不是他才拜在你的門下嗎?”華中堂氣憤憤的道:“我們收兩個門生算得甚麼!我說穿了, 我們幾個人誰不靠著門生孝敬過日子。各人有本事,誰能管得誰!”徐大軍機道:“我不是 禁住你不收門生,但是賈筱芝的兒子漂亮雖然漂亮,然而過于滑溜,這種人我就不取!”華 中堂道:“天底下那裡有真好人!老前輩,你我也不過擔待他們些就是了。”徐大軍機道: “我見了不好的人,我心上就要生氣。我不如你有擔待。你做中堂的是‘宰相肚裏好撐 船’,我生來就是這個脾氣不好?”華中堂道:“既然老前輩不喜他,等他來的時候關照 他,以後不要叫他上徐大人的門就是了。甚麼財主門生不財主門生!門生不財主,豈不要老 師一齊唱了‘西北風’嗎?……”華中堂還要再說螗別位軍機大人恐怕他倆鬧起來,叫上頭 曉得了不好看,好容易總算極力勸住。徐大軍機還說:“你們傳個信給姓賈的,叫他候著, 再歇一個月,實缺包他到手。”華中堂聽了又生氣,說道:“放缺不放缺,恩出自上,誰亦 作不了誰的主!”正鬧著,上頭傳出話來召見軍機,幾個人一齊進去,方才把話打住。 但是王博$ 洞!”查三蛋道:“‘閻王好見,小鬼 難當’。他們這些人賽如是些小鬼,你同他們纏些甚麼?見上司還要門包,難道見皇上就 不要門包麼?這宮門費就同門包一樣,從敬事房起,裡裡外外有四十八處,一千多人分這筆 錢,怎麼好少他們的呢?”唐二子一聽內兄要他化錢,心上愈加不高興,閉著眼睛,搖頭 不語。其實查三蛋說的都是真話,就是勸他出三萬兩,也恰在分際,所謂‘不即不離’。無 奈唐二亂子因為舅爺是窮京官,本來就瞧他不起的,如今見他想要經手,越發生了疑心,所 以彼此更不投機。查三蛋一見妹夫有疑他的心思,就是要掏良心也不肯掏了。 此時趨奉唐二亂子的人真不少,大家一見查三蛋話不投機,就有個想討好的私下同唐二 亂子說:“我認得軍機上某王爺,大約衹消化得一萬銀子,這分貢禮就托王爺替我們帶了進 去。有王爺的面子,還怕上頭不收?王爺又在軍機上,這事情由他經手,將來上頭有什麼恩 典,少不得仍在王爺手裏經過,他得了你一萬銀子,一定是替你盡心的。不要說京堂,論不 定上頭衹肯給你一個京堂,王爺替你求求,變個侍郎,亦未可知。”唐二亂子信以為真,從 此便不理他內兄,把這事全托了那個人。那個人又天天來候信,催著付銀子,又道:“早進 去一天,觀察就早高升一天。”唐二亂子果然把一萬銀子給了他。誰知那人錢已到手,一連 三日沒有回復。 唐二亂子急了。幸虧他是直性子的人,等到沒得主意的時候,仍舊請了舅爺來商量。查 三蛋見妹夫又請教到他,便乃揚揚得意的說道:“你這人本來好糊塗!我們至親,豈肯叫你 上當。你不相信,偏要聽人家的瞎話,拿我們不當人。如今怎麼樣?一萬銀子那裡去了?事 情到底辦成沒有?”唐二亂子道:“這些話不用說了。都是我不好,誤聽人言,丟掉一萬銀 子算不了什麼!”查三蛋道:“我叫你衹出三萬銀子的宮門費,你嫌多;如今又貼上一萬, 倒說算不得甚麼。真正不曉得你們打的是什麼算盤!”唐二亂子一聲不響,悶在那裡吃煙。 查三蛋又道:“京城裏這種人——撞木鐘的人很多,一個不留心就上了當去。等到騙了你的 銀子,你要找他,也就沒有地方去找他的?我且請教你:那個人到底叫個什麼名字?你怎麼 會認得他的?”唐二亂子道:“那人沒有姓,名字叫文明,是個在旗的。還是那天在志美齋 席面上認得的。他說他是內務府的司員,現住城裏石附馬大街。我想他既是內務府的官,一 定裏頭的信息靈通的,所以就托他去辦。誰知遭了他的騙!真正意想不到之事!”查三蛋 道:“越發荒謬!他既是內務府的人員,不在裏頭走門路$ 好。”瞿耐庵道:“太太用錢,我何曾 敢說一個‘不’字;沒有亦是沒法的事。”太太道:“我不曉得你是個什麼差使,多少我不 好說,你自己憑良心罷。”瞿耐庵想了半天,才說得一句“一家一半”。太太不等說完,登 時柳眉雙豎,杏眼圓睜,喝道:“什麼一家一半!那一半你要留著給誰用?”瞿耐庵連連陪 笑道:“留著太太用。……我替你收好著。”太太道:“不你費心,我自己會收的。”瞿 耐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