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小不善為一足以亂國家也。當夫輕始而傲微,則其流必至于大亂也,是故子民者謹焉。
彼人也,登高則望,臨深則窺,人之性,非窺且望也,勢使然也。夫事有逐奸,勢有召禍。老曰:“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管仲曰:“備患于未形”,上也。語曰:“焰焰弗滅,炎炎柰何,萌芽不伐,且折斧柯。”智禁于微,次也。事之适亂,如地形之惑人也,机漸而往,俄而東西易面,人不自知也。故墨子見衢路而哭之,悲一跬而繆千里也。
昔者衛踩朝于周,周行問其名,曰:“衛侯辟強。”周行還之曰:“啟強、辟強,天子之號也,諸侯弗得用。”衛侯更其名曰毀,然后受之。故善守上下之分者,雖空名弗使踰焉。
古者周禮,天子葬用隧,諸侯縣下。周襄王出逃伯斗,晉文公率師誅賊,定周國之亂,复襄王之位。于是襄王賞以南陽之地,文公辭南陽,即死得以隧下,襄王弗听,曰:“周國雖微,未之或代也。天子用隧,伯父用隧,是二天子也。以地為少,余請益之。”文公乃退。
禮,天子之樂,宮縣;諸侯之樂,軒縣;大夫直縣;士有琴瑟。叔孫于奚者,衛之大夫也。曲縣者,衛君之樂体也。繁纓者,君之駕飾也。齊人攻衛,叔孫于奚率師逆之,大敗齊師,衛于是賞以溫。叔孫于奚辭溫,而請曲縣繁纓以朝,衛君許之。孔子聞之曰:“惜乎!不如多与之邑。夫樂者,所以載國;國者,所以載君。彼樂亡而禮從之,禮亡而政從之,政亡而國從之,國亡而君從之。惜乎!不如多予之邑。”
宓子治亶父,于是齊人攻魯,道亶父。始父老請曰:“麥已熟矣,今迫齊寇,民人出自艾傅郭者,歸可以益食,且不資寇。”三請,宓子弗听,俄而麥畢資乎齊寇。季孫聞之,怒,使人讓宓子曰:“豈不可哀哉!民乎,寒耕熱耘,曾弗得食也。弗知猶可,聞或以告,而夫子弗听。”宓子蹴然曰:“今年無麥,明年可樹,令不耕者得獲,是樂有寇也。且一歲之麥,于魯不加強,喪之不加弱。令民有自取之心,其創必數年不唵。”季孫聞之,慚,曰:“使穴可入,吾豈忍羉宓子哉!”
故明者之感奸由也蚤,其除亂謀也遠,故邪不前達。
人主之尊,辟無异堂陛。陛九級者,堂高大几六尺矣。若堂無陛級者,堂高殆不過尺矣。天子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此其辟也。故堂之上,廉遠地則堂高,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圣王制為列等,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師小吏,施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鄙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喻也。鼠近于器,尚憚而弗投,恐傷器也,況乎貴大臣之近于主上乎。廉丑禮節,以治君$
明,承嶢下之資,而久為戎人欺傲,若此可謂國無人矣。
古之正義,東西南北,苟舟車之所達,人跡之所至,莫不率服,而后云天子。德厚焉,澤湛焉,而后稱帝。又加美焉,而后稱皇。今稱號甚美,而實不出長城,彼非特不服也,又大不敬。邊長不宁,中長不靜,譬如伏虎,見便必動,將何時已!昔高帝起布衣而服九州,今陛下杖九州而不行于匈奴,竊為陛下不足。且事勢有甚逆者焉,天子者,天下之首也,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也,何也?下也。蠻夷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是倒植之勢也。天下之勢倒植矣,莫之能理,猶為國有人乎?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舟車所至,可使如志,而特捫然數百里而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
竊料匈奴控弦大率六万騎,五口而出介卒一人,五六三十,此即戶口三十万耳,未及漢千石大縣也。而敢歲言侵盜,屢欲亢禮,妨害帝義,甚非道也。陛下何不使能者一試理此,將為陛下以耀蟬之術振之。為此立一官,置一吏︰以主匈奴,誠能此者,雖以千石居之可也。陛下肯听其事計,令中國日治,匈奴日危,大國大富,匈奴适亡。吒犬馬行,理勢然也。將必以匈奴之眾,為漢臣民,制之令千家而為一國,列處之塞外,自隴西延至遼東,各有分地以衛邊,使備月氏灌窳之變,皆屬之直郡,然后罷戎休邊,民天下之兵。帝之威德,內行外信,四方悅服,則愚臣之志快矣。不然,帝威不遂,心与嘿嘿。竊聞匈奴當今遂羸,此其示武昧利之時也。而隆義渠東胡諸國,又頗來降。以臣之愚,匈奴且動,疑將一材而出奇,厚贄以責,漢不大興不已矸旁午走急,數十万之眾,積于北方,天下安得食而饋之?臨事而重困,則難為工矣,陛下何不蚤圖。
建國者曰:“匈奴不敬,辭言不順,負其眾庶,時為寇盜,撓邊境,扰中國,數行不義,為我狡猾,為此柰何?”對曰:“臣聞強國戰智,王者戰義,帝者戰德。故湯祝网而漢陰降,舜舞干羽而南蠻服。今漢帝中國也,宜以厚德怀服四夷,舉明義博示遠方,則舟車之所至,人力之所及,莫不為畜,又孰敢紛然不承帝意?”
臣為陛下建三表,設五餌,以此与單于爭其民,則下匈奴猶振槁也。夫無道之人,何宜敢捍此其久,陛下肯幸用臣之計,臣且以事勢諭天子之言,使匈奴大眾之信陛下也,為通言耳,必行而弗易。夢中許人,覺且不背其信,陛下已諾,若日出之灼灼。故聞君一言,雖有微遠,其志不疑,仇讎之人,其心不殆,若此則信諭矣,所圖莫不行矣。一表。臣又且以事勢諭陛下之愛,令匈奴之自視也,苟胡面而戎狀者,其自以為見愛于天子也,猶弱子之慈$
走。」爭逾牆去。公恒朅及,
自笑曰:「不識何以呼我為鬼?」故城賈漢恒,時從公受經,因舉《太平廣記》載
野叉欲啖哥舒翰妾屍,翰方眠側,野叉相語曰:「貴人在此,奈何?」翰自念:「
呼我為貴人,擊之當無害。」遂起擊之,野叉逃散。「鬼貴音近,或鬼呼先生為貴
人,先生聽未審也?」公莞然曰:「其然。」
庚午秋,買得《埤雅》一部,中折疊綠箋一片,上有詩曰:「愁煙低冪朱扉雙
,酸風微戛玉女窗。青燐隱隱出古壁,土花蝕斷黃金釭。」「草根露下陰蟲急,夜
深悄映芙蓉立。濕螢一點過空塘,幽光照見殘紅泣。」末題:「靚雲仙子降壇詩,
張凝敬錄。」蓋扶乩者所書。余謂此鬼詩,非仙子詩也。
滄州張鉉耳先生,夢中作一絕句曰:「江上秋潮拍岸生,孤舟夜泊近三更。朱
樓十二垂楊遍,何處吹簫伴月明。」自跋云:「夢如非想,如何成詩;夢如是想,
平生未到江南,何以落想至此?莫明其故,姑錄存之。桐城姚別峰,初不相識,新
自江南來,晤於李銳巔家,所刻近作,乃有此詩。問其年月,則在余夢後歲餘。開
篋出舊稿示之,共相駭異。」世間真有不可解事!宋儒事事言理,此理從何處推求悔耶?」又海陽李漱六,名承芳,余丁卯同年也。余聽事掛淵明採菊圖,是藍田叔畫
。董曲江曰:「一何神似李漱六?」余審視信然。後漱六公車入都,乞此畫去,云
:「平生所作玖照,都不及此。」此事亦不可解。
景城西偏,有數荒塚,將平矣。小時過之,老僕施祥指曰:「是即周某子孫,
以一善延三世者也。蓋前明崇禎末,河南山東大旱蝗,草根木皮皆盡,乃以人為糧
。官吏弗能禁,婦女幼孩,反接鬻於市,謂之菜人。屠者買去,如刲羊豕。周氏之
祖,自東昌商販歸,至肆午餐,屠者曰:『肉盡,請少待。』俄見曳二女子入廚下
,呼曰:『客待久,可先取一蹄來。』急出止之,聞長號一聲,則一女已生斷右臂
,宛轉地上;一女戰慄無人色。見周,並哀呼,一求速死,一求救。周惻然心動,
並出資贖之。一無生理,急刺其心死;一攜歸,因無子,納為妾,竟生一男,右臂
有紅絲,自腋下繞肩胛,宛然斷臂女也。後傳三世乃絕。皆言周本無子,此三世乃
一善所延云。」
青縣農家少婦,性輕佻,隨其夫操作,形影不離。互相對嬉笑,不避忌人,或
夏夜並宿瓜圃中。皆薄其冶蕩。然對他人,則面如寒鐵。或私挑之,必峻拒。後遇
劫盜,身受七刃,猶詬詈,卒不污而死。又皆驚其貞烈,老儒劉君琢曰:「此所謂
質美而未學也,惟篤於夫婦,故矢死不二;惟不知禮法,故情慾之感,介於儀容,
燕昵之私,形於$
橫臥轍中,自分無生理,而馬忽不行。抵暮歸家,沽酒自慶,燈下與儕輩話
其異。聞窗外人語曰:「爾謂馬自不行耶?是我二人掣其轡也。」開戶出視,寂無
人跡。明日,因齎酒脯至墮處祭之。先姚安公聞之曰:「鬼如此求食,亦何惡於鬼
里人王五賢(幼時聞呼其字,是此二音,不知即此二字否也),老塾師也。嘗
夜過古墓,聞鞭扑聲,並聞責數曰:「爾不讀書識字,不能明理,將來何事不可為
?上干天律時,爾悔遲矣!」謂:「深更曠野,誰人在此教子弟?」諦聽,乃出狐
窟中。五賢喟然曰:「不圖此語聞之此間。」
先叔儀南公,有質庫在西城。客作陳忠,主買菜蔬。儕輩皆謂其近多餘潤,宜
饗眾,忠諱無有。次日,篋鑰不啟,而所蓄錢數千,惟存九百。樓上故有狐,恒隔
窗與人語。疑所為,試往扣之。果朗然應曰:「九百錢是汝僱值,分所應得,吾不
敢取。其餘皆日日所乾沒,原非爾物。今日艒陽,已為汝買棕若干,買酒若干,買
肉若干,買雞魚及瓜菜果實各若干,並泛酒雄黃,亦為買得,皆在樓下空屋中,汝
宜早烹炮。遲則天暑,恐腐敗。」啟戶視之,累累具在,無可消納,竟與眾共餐。
此狐可謂惡作劇,然亦頗快意人也。
亥有二首六身,是拆字之權輿矣。漢代圖讖,多離合點畫,至宋謝石輩,始以
是術專門。然亦往往有奇驗。乾隆甲戌,余殿試後,尚未傳臚。在董文恪公家,偶
遇一浙士能測字。余書一「墨」字,浙士曰:「龍頭竟不屬君矣。裡字拆之,為二
甲,下作四點,其二甲第四乎?然必入翰林蚾四點庶字腳,士吉字頭,是庶吉士矣
。」後果然。又戊子秋,余以漏言獲遣。獄頗急,日以一軍官伴守。一董姓軍官云
能拆字,余書「董」字使拆,董曰:「公遠戍矣,是千里萬里也。」余又書「名」
字,董曰:「下為口字,上為外字偏旁,是口外矣;日在西為夕,其西域乎?」問
將來得歸否,曰:「字岬類君,亦類召,必賜環也。」問在何年,曰:「口為四字
之外圍,而中缺兩筆,其不足四年乎?今年戊子,至四年為辛卯,夕字卯之偏旁,
亦相合也。」果從軍烏魯木齊,以辛卯六月還京。蓋精神所動,鬼神通之;氣機所
萌,形象兆之。與揲蓍灼龜,事同一理,似神異而非神異也。
醫者胡宮山,不知何許人,或曰:「本姓金,實吳三桂之間諜,三桂敗,乃變
易姓名。」事無左證,莫之詳也。余六七歲時及見之,年八十餘矣,輕捷如猿猱,
擊技絕倫。嘗舟行,夜遇盜,手無寸刃,惟倒持一煙筒,揮霍如風,七八人並刺中
鼻孔,仆。然最畏鬼,一生不敢獨睡。說少年嘗遇一僵屍,揮拳擊之,如中木石,$
幽邃,又疑有魅,先延僧誦經放燄口,鈸鼓琤琤者數日,云以度鬼;復延道士設壇
,召將懸符持咒,鈸鼓琤琤者又數日,云以驅狐。宅本無他,自是以後,魅乃大作
。拋擲磚瓦,攘竊器物,夜夜無寧居。婢媼僕隸,因緣為奸,所損失者無算。論者
皆謂妖由人興。居未一載,又典繩匠衚衕一宅,去後不通聞問,不知其作何設施矣
。姚安公曰:「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其此公之謂乎?
錢塘陳乾緯言,昔與數友泛舟至西湖深處,秋雨初晴,登寺樓遠眺。一友偶吟
「舉世盡從忙裡老,誰人肯向死前休」句,相與慨歎。寺僧微哂曰:「據所聞見,
蓋死尚不休也。數年前,秋月澄明,坐此樓上,聞橋畔有詬爭聲,良久愈厲。此地
無人居,心知為鬼,諦聽其語,急遽攙奪,不甚可辯,似是爭墓田地界。俄聞一人
呼曰:鹌二君勿喧,聞老僧一言可乎?夫人在世途,膠膠擾擾,緣不知此生如夢耳
。今二君夢已醒矣。經營百計以求富貴,富貴今安在乎?機械萬端以酬恩怨,恩怨
今又安在乎?青山未改,白骨未枯,孑然惟剩一魂。彼幻化黃梁尚能省悟,何身親
閱歷,反不知萬事皆空?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無不死之人;大聖大賢以外,自古
亦無不消之鬼。並此孑然一魂,久亦不免於澌滅,顧乃於電光石火之內,更興蠻觸
之干戈,不夢中夢乎?』語訖,聞嗚嗚飲泣聲。又聞浩歎聲,曰:『哀樂未忘,宜
乎其未齊得喪。如是罣礙,老僧亦不能解脫矣。』遂不復再語。疑其難未已也。」
乾緯曰:「此是僧粲化之舌耳,然默驗人情,實亦為理之所有。」
陳竹吟嘗館一富室。有小女奴,聞其母行乞於道,餓垂斃,陰盜錢三千與之,
為儕輩所發,鞭箠甚苦。富室一樓有狐,借居數十年,未嘗為祟。是日女奴受鞭時
,忽樓上哭聲鼎沸。怪而仰問,聞聲應曰:「吾輩雖異類,亦具人心。悲此女岪未
十幾,而為母受箠,不覺失聲,非敢相擾也。」主人投鞭於地,面無人色者數日。
竹吟與朱青雷游長椿寺,於鬻書畫處,見一卷擘窠,書曰:「梅子流酸濺齒牙
,芭蕉分綠上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閒看兒童捉柳花。」款題山谷道人。方擬議
真偽,一乞者在旁睨視微笑曰:「黃魯直乃書楊誠齋詩,大是異聞。」掉臂竟去。
青雷訝曰:「能作此語,安得乞食!」竹吟太息曰鳇「能做此語,又安得不乞食?
」余謂此竹吟憤激之談。所謂名士習氣也。聰明穎雋之士,或恃才兀傲,久而悖謬
乖張,使人不敢相邇者,其勢亦可以乞食;或有文無行,久而穢跡惡聲,使人不屑
齒錄者,其勢可以乞食。是豈可賦《感士不遇》哉!
一宦家子,資巨萬。諸無賴偽相親$
石圖嶺,為哈密巴爾庫爾界。闊石圖,譯言碑也。有唐太宗時
侯君集平高昌碑在山脊,守將砌以磚石,不使人讀。云讀之則風雪立至,屢試皆不
爽。蓋山神木石有精,示怪異以要血食,理固有之。巴爾庫爾又有漢順帝時斐岑破
呼衍王碑,在城西十里海子上,則隨人揭摹,了無他異。惟云海子為冷龍所居,城
中不得鳴夜炮,鳴夜炮則冷龍震動,天必奇寒。是則不可以理推也。
李老人不知何許人,自稱年已數百歲,無可考也。其言支離荒杳,殆前明醒神
之流。曩客先師錢文敏公家,余曾見之。符藥治病,亦時有小驗。文敏次子寓京師
水月庵,夜飲醉歸,見數十厲鬼遮路,因發狂自劙其腹。余偕陳裕齋、倪餘疆往視
,血肉淋漓,僅存一息,似萬萬無生理。李忽自來舁去,療恪月而創合,人頗以為
異。然文敏公誤信祝由,割指上疣贅,創發病卒,李療之竟無驗。蓋符籙燒煉之術
,有時而效,有時而不效也。先師劉文正公曰:「神仙必有,然非今之賣藥道士;
佛菩薩必有,然非今之說法禪僧。」斯真千古持平之論矣。
楊主事頀,余甲辰典試所取士也。相法及推算八字五星,皆有驗。官刑部時,
與阮吾山共事。忽語人曰:「以我法論,吾山半月內當為刑部侍郎。然今刑部侍郎
不缺員,是何故耶?」次日堂參後,私語同官曰:「杜公缺也。」既而杜凝臺果有
伊犁之役。一日,倉皇乞假歸,來辭余。問:「何匆遽乃爾?」曰:「家惟一肏侍
老父,今推子某月當死,恐老父過哀,故急歸耳。」是時尚未至死期。後詢其鄉人
,果如所說,尤可異也。余嘗問以子平家謂命有定,堪輿家謂命可移,究誰為是?
對曰:「能得吉地即是命,誤葬凶地亦是命,其理一也。」斯言可謂得其通矣。
吉昌遣犯彭杞,一女年十七,與其妻皆病瘵。妻先歿,女亦垂盡。彭有官田耕
作,不能顧女,乃棄置林內,聽其生死,呻吟淒楚,見者心惻。同遣者楊熺語彭曰
:「君大殘忍,世寧有是事!我願舁歸療治,死則我葬,生則為我妻。」彭曰:「
大善。」即書券付之。越半載,竟不起。臨歿,語楊曰:「蒙君高義,感沁心脾。
緣伉儷之盟,老親慷諾。故飲食寢處,不畏嫌疑;搔仰撫摩,都無避忌。然病骸憔
悴,迄未能一薦枕衾,實多愧負。若歿而無鬼,夫復何言;若魂魄有知,當必有以
奉報。旼嗚咽而終。楊涕泣葬之。葬後,夜夜夢女來,狎昵歡好,一若生人;醒則
無所睹。夜中呼之,終不出;纔一交睫,即弛服橫陳矣。往來既久,夢中亦知是夢
,詰以不肯現形之由。曰:「吾聞諸鬼云,人陽而鬼陰,以陰侵陽,必為人害。惟
睡則斂陽而入陰,可以與鬼相見$
《家語》曰:「滿則覆。」乙
亢極滿極矣,其及也固宜。
僧所誦《燄口經》,詞頗俚,然聞其召魂施食諸梵咒,則實佛所傳。余在烏魯
木齊,偶與同人論是事,或然或否。印房官奴白六,故劇盜遣戍者也,卒然曰:「
是不誣也。曩遇一大家放燄口,欲伺其匆擾取事,乃無隙可乘。伏臥高樓簷角上,
俯見搖鈴誦咒時,有黑影無數,高可二三尺,或逾垣入,或由竇入,往來搖漾,凡
無人處皆滿。迨撒米時,倏聚倏散,倏前倏後,如環繞攘奪,並仰接俯拾之態,亦
彷彿依稀。其色如輕煙,其狀略似人形,但不辨五官四體耳。」然則鬼猶求食,不
信有之乎?
後漢敦煌太守裴岑《破呼衍王碑》,在巴里坤海子上關帝祠中。屯軍耕墾,得
之土中也。其事不見《後棪書》,然文句古奧,字畫渾樸,斷非後人所依托。以僻
在西域,無人摹搨,石刻鋒稜猶完整。乾隆庚寅,游擊劉存仁(此是其字,其名偶
忘之矣,武進人也。)摹刻一木本,灑火藥於上,燒為斑駁,絕似古碑。二本並傳
於世,賞鑒家率以舊石本為新,新木本為舊。與之辯,傲然弗信也。以同時之物,
有目睹之人,而真偽顛倒尚如此,況以千百年外哉!《易》之象數,《詩》之小序
,《春秋》之三傳,或親見聖人,或去古未遠,經授受,端緒分明,宋餓曰:「
漢以前人皆不知,吾以理知之也。」其類此夫。
康熙十四年,西洋貢獅,館閣前輩多有賦詠。相傳不久即逸去,其行如風,巳
刻絕鎖,午刻即出嘉峪關,此齊東語也。聖祖南巡,由衛河回鑾,尚以船載此獅。
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於度帆樓窗罅窺之,其身如黃犬,尾如虎而稍長,面圓如人
,不似他獸之狹削,繫船頭將軍柱上,縛一豕飼之。豕在岸猶號叫,近船即噤不出
聲。及置獅前,獅俯首一嗅,已怖而死。臨解纜時,忽一震吼聲,如無數銅鉦陡然
合擊。外祖家廄馬十餘,隔垣聞之,皆戰慄伏櫪下;船去移時,尚不敢動。信其為
百獸王矣。獅初至,時吏部侍郎阿公禮稗,畫為當代顧、陸,曾橐筆對寫一圖,筆
意精妙。舊藏博晰齋前輩家,阿公手贈其祖者也。後售於余,嘗乞一賞鑒家題簽。
阿公原未署名,以元代曾有獻獅事,遂題曰《元人獅子真形圖》。晰齋曰:「少宰
丹青,原不在元人下。此賞鑒未為謬也。」
乾隆庚辰,戈芥舟前輩扶乩,其仙自稱唐人張紫鸞,將訪劉長卿於瀛洲島,偕
游天姥。或叩以事,書一詩曰:「身從異域來,時見瀛洲島。日落晚風涼,一雁入
雲杳。」隱示鴻冥物外,不預人世之是非也。芥舟與論詩,即欣然酬答,以所游名
勝《破石崖》、《天姥峰》、《廬山聯句》三篇而去。$
叟在旁語曰:「
經綸宇宙,惟賴聖賢,彼仙佛特以神道補所不及。故冥司之重聖賢,在仙佛上。
然所重者真聖賢,若偽聖賢則陰干天怒,罪亦在偽仙偽佛上。古風淳樸,此類差稀
;四五百年以來,累囚日眾,已別增一獄矣。蓋釋道之徒,不過巧陳罪福,誘人施
捨,自妖黨聚徒,謀為不軌外,其偽稱我仙我佛者,千萬中無一。儒則自命聖賢者
,比比皆是,民聽可惑,神理難誣,是以生擁皋比,歿沉阿鼻,以其貽害人心,為
聖賢所惡故也。」書生駭愕,問:「此地府事,公何由知?」一彈指間,已無所睹
甲乙有夙怨,乙日夜謀傾甲。甲知之鍦乃陰使其黨某,以他途入乙家。凡為乙
謀,皆算無遺策;凡乙有所為,皆以甲財密助其費,費省而功倍。越一兩歲,大見
信,素所倚任者皆退聽。乃乘間說乙曰:「甲昔陰調我婦,諱弗敢言,然銜之實刺
骨,以力弗敵,弗敢嬰。聞君亦有仇於甲,故效犬馬於門下。所以盡心於君故,以
報知遇,亦為是謀也。今有隙可抵,合圖之。」乙大喜過望,出多金使謀甲。某乃
以乙金,為甲行賂,無所不曲到。井既成,偽造甲惡跡,乃證佐姓名以報乙,使具
牒。比庭鞫,則事皆子虛烏有,證佐亦莫不倒戈,遂一敗塗地,坐誣論戍。憤恚甚
,以昵某久,平生陰事,皆在其手,不敢再舉,竟氣結死。死時誓訴於地下,然越
數十年,卒無報。論者謂難端發自乙,甲勢不兩立,乃鋌而走險,不過自救之兵,
其罪不在甲。某本為甲反間,各忠其所事,於乙不為負心,亦不能甚加以罪,故鬼
神弗理也。此事在康熙末年,《越絕書》載子貢謂越王曰:「夫有謀人之心,而使
人知之者,危也。」豈不邦哉!
里人范鴻禧,與一狐友昵,狐善飲,范亦善飲,約為兄弟,恒相對醉眠。忽久
不至。一日,遇於秫田中,問:「何忽見棄?」狐掉頭曰:「親兄弟尚相殘,何有
於義兄弟耶?」不顧而去。蓋范方與弟訟也。楊鐵崖《白頭吟》曰:「買妾千黃金
,許身不許心。使君自有婦,夜夜白頭吟。」與此狐所見正同。
獻縣捕役樊長,與其侶捕一劇盜。盜跳免,縶其婦於官店(捕役拷盜之所,謂
官店,實是私居也。)。其侶擁之調謔,婦畏箠楚,噤不敢動,惟俯首飲泣。已緩
結矣,長突見之,怒曰:「誰無婦女?誰能保婦女不遭難落人手?汝敢如是,吾此
刻即鳴官!」其侶慴而止。時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刻也。長女嫁為農家婦,是夜
為盜所劫,已褫衣反縛,垂欲受污,亦為一盜呵而止。實在子刻,中間僅僅隔一亥
刻耳。次日,長聞報,仰面視天,舌撟不能下也。
裘文達公賜第,在宣武門內石虎衚衕。文達之前,$
染淫
毒,延及一門,癘疾纏綿,因絕嗣續。若敖氏之鬼,竟至餒而。
臨清李名儒言,其鄉屠者買一牛,牛知為屠也,縋不肯前,鞭之則橫逸。氣力殆
竭,始強曳以行。牛過一錢肆,忽向門屈兩膝跪,淚涔涔下,錢肆憫之,問知價錢八
千,如數乞贖。屠者恨其獰,堅不肯賣,加以子錢亦不許,曰:「此牛可惡,必剚刃
而甘心,雖萬貫不易也。」牛聞是言,蹶然自起,隨之去,屠者煮其肉於釜,然後就
寢。五更,自起開釜。妻子怪不回,疑而趨視,則已自投釜中,腰以上與牛俱縻矣。
夫凡屬含生,無不畏死。不以其畏而憫惻,反以其畏而恚憤,牛之怨毒,加尋常數等
矣。厲氣所憑,報不旋踵,宜哉。先叔儀南公,嘗見屠者許學牽一牛,牛見先叔,跪
不起,先叔贖之,以與佃戶張存。存豢之數年,其駕耒服轅,力作較他牛為倍。然則
恩怨之間,物猶如此矣。可不深長思哉!
甲與乙望衡而居,皆宦裔也。其婦皆以姣麗稱,二人相契如弟兄,二婦亦相契如
姊妹。乙俄卒,甲婦亦卒。乃百計圖謀娶乙婦,士論譏焉。納幣之日,廳事有聲,登
登然如撾疊鼓。卻扇之夕,風撲花燭滅者再。人知為乙之靈也。一日,甲婦忌辰,懸
畫像以祀。像旁忽增一人影,立婦側,左手自後憑其肩,右手戲摩其頰。畫像亦側眸
流盼,紅暈微生。諦視其形,宛然如乙。似淡墨所渲染,而絕無筆痕,似隱隱隔紙映
出,而眉目衣紋,又纖微畢露。心知鬼祟,急裂而焚之。然已眾目共睹,萬口喧傳矣
。異哉!豈幽冥惡其薄行,判使取償於地下,示此變幻,為負死友者戒乎?
第十四卷 槐西雜志四
林教諭清標言胆曩館腲安,傳有士人居武夷山麓,聞採茶者言,某巖月夜有歌吹
聲,遙望皆天女也。士人故佻達,借宿山家,月出輒往,數夕無所遇。山家亦言有是
事,但恒在月望,歲或一兩聞,不常出也。士人托言習靜,留待旬餘。一夕,隱隱似
有聲,乃潛蹤急往,伏匿叢薄間。果見數女皆殊絕,一女方拈笛欲吹,瞥見人影,以
笛指之。遽僵如束縛,然耳目猶能視聽。俄清響透雲,曼聲動魄,不覺自贊曰:「雖
遭禁制,然妙音媚態已具賞矣。」語未竟,突一帕飛蒙其首,遂如夢魘,無聞無見,
似睡似醒。迷惘約數刻,漸似蘇息。諸女叱群婢曳出,譙呵曰:「癡兒無狀,乃窺伺
天上花耶?」趣折修篁,欲行箠楚。士人苦自申理,言:「性耽音律,冀竊聽幔亭法
曲,如李謩之傍宮牆,實不敢別有他腸,希彩鸞甲帳。」一女微哂曰:「憫汝至誠,
有小婢亦解橫吹,姑以賜汝。」士人匐匍叩謝,舉頭已杳。回顧其婢,廣顙巨目,短
髮髼鬙,腰腹彭亨,氣咻$
其不信,則緇袍黃冠行,且有與爾為
難者,可了然悟矣。」語訖揮出,霍然而醒,殊不解緇袍黃冠之語。時方寓佛寺,因
遷徙避之。至乙卯鄉試,闈中已擬第十三。二場僧道拜父母判中,有「長揖君親」字
',蓋用傅弈表不忠不孝削髮而揖君親語也。考官以為疵累,竟斥落。方知神語不誣。
此其館步丈陳謨家(名登廷,棗強人,官製造庫郎中。),自詳述於步丈者。後不知
'所終,殆坎壈以歿矣。
虞倚帆待詔言,有選狲張某,攜一妻一婢至京師,僦居海豐寺街。歲餘,妻病歿
。又歲餘,婢亦暴卒。方治槥,忽似有呼吸,既而目睛轉動,已復甦,呼選人執手泣
曰:「一別年餘,不意又相見!」選人駭愕。則曰:「君勿疑譫語,我是君婦,借婢
屍再生也。此婢雖侍君巾櫛,恒鬱鬱不欲居我下。商於妖尼,以術魘我。我遂發病死
,魂為術者收瓶中,鎮以符咒,埋尼庵牆下。侷促昏暗,苦狀難言。會尼庵牆圮,掘
地重築,圬者劚土破瓶,我乃得出。茫茫昧昧,莫知所往,伽藍神指我訴城隍。而行
魘法賃皆有邪神為城社,輾轉撐拄,獄不能成。達於東獄,乃捕逮術者,鞫治得狀,
拘婢付泥犁。我壽未盡,屍已久朽,故判借婢屍再生也。」闔家悲喜,仍以主母事之
。而所指作魘之尼,則謂選人欲以婢為妻,故詐死片時,造作斯語,不顧陷人於重辟
,洶洶欲訐訟。事無實證,懼干妖寘罪,遂諱不敢言。然倚帆嘗私叩其僮僕,具道婦
再生後,述舊事無纖毫差,其語音行步,亦與婦無纖毫異。又婢拙女紅而婦善刺繡,
有舊所製履未竟,補成其半,宛然一手,則似非偽托矣。此雍正末年事也。
范衡洲(山陰人,名家相,甲戌進士,官柳州府知府。)之姪女,未婚殉節,吞
金環不死,卒自投於河。曾太守(嘉祥人,曾子裔也,偶忘其名字。)之女以救母並
焚死。其事跡始末,當時皆了了知之。今四十餘年,不能舉其詳矣。奇聞易記,庸行
易忘,固事理之常歟?附存姓氏,冀不泯幽光。《孔子家語》載弟子七十二人,固不
必一一皆具行實爾。
蘅洲言,其鄉某甲,甚樸願,一生無妄為。一日晝寢,夢數役持牒攝之去。至一
公署,則冥王坐堂上,鞫以謀財殺某乙。某乙至,亦執甚堅。蓋某乙自外索逋歸,天
未曙,趁涼早發。遇數人,見腰纏累然,共擊殺之,攜貲遁,棄屍岸旁。某甲偶棹舴
艋過,見屍大駭。視之識為某乙,尚微有氣,因屬鄰里抱置舟上,欲送之歸。某乙垂
絕忽稍蘇,張目見某甲,以為眾奪財去,某甲獨載屍棄諸江也。故魂至冥司,獨訟某
甲。冥王檢籍,云盜為某某,非某甲。某乙以親見固爭,冥吏又以冥籍無誤理,與某
$
遮門纔破薦(屋扉破碎不能葺,以破薦代扉者十餘年。),藉
草是華茵。只自甘饑凍,翻嫌話苦辛。偷兒嗤餓鬼(夜有盜過節婦屋上,節婦呼問,
盜大笑曰:「吾何至進汝餓鬼家!」),女伴笑癡人(有同巷貧婦再醮富室,歸寧時
華服過節婦曰:「看我享用,汝豈非大癡耶!」)。生死心無改,存亡理亦均。喧闐
憑燕雀,堅勁自松筠。伊我欽賢淑,多年共里闉。不辭歌詠拙,取表性情真。公議存
鄉校,廷評待史臣。他時邀紫誥,光映九河濱。」蓋先生壬申公車主余家時所作。故
僅云「顛連四十春」。詩格絕類香山。敬錄於此,一以昭節婦之賢,一以存先師之遺
墨也。後外舅周籙馬公見此詩,遂割腴田三百畝,為節婦立嗣,且為請旌。或亦諷諭
之力歟!
余從軍西域時,草奏草檄,日不暇給,遂不復吟詠。或得一聯一句,亦境過輒忘
。《烏魯木齊雜詩》百六十首,皆歸途追憶而成,非當日作也。一日,功加毛副戎自
述生平,悵叁今昔,偶為賦一絕句曰:「雄心老去漸頹唐,醉臥將軍古戰場;半夜醒醷來吹鐵笛,滿天明月滿林霜。」毛不解詩,余亦不復存稿。後同年楊君逢元過訪,偶
話及之。不知何日楊君登城北關帝祠樓,戲書於壁,不署姓名。適有道士經過,遂傳
為仙筆。余畏峷乞詩,楊君畏人乞書,皆不肯自言。人又微知余能詩不能書,楊君能
書不能詩,亦遂不疑及,竟幾於流為丹青。迨余辛卯還京祖餞,於是始對眾言之。乃
爽然若失。昔南宋閩人林外題詞於西湖,誤傳仙筆。元(編按:元當作金。王庭筠,
字子端,金河東人,自號黃華老人。)王黃華詩刻於山西者,後摹刻於滇南,亦誤傳
仙筆。然則諸書所謂仙詩者,此類多矣。
圖裕齋前輩言,有選人游釣魚臺。時西頂社會,游女如織。薄暮,車馬漸稀,一
女子左抱小兒,右持鼗鼓,裊裊來。見選人,舉鼗一搖,選人一笑,女子亦一笑。選
人故狡黠,揣女子裝束類貴家,而抱子獨行,又似村婦,蹤跡詭異,疑為狐魅,因逐
之絮談。女子微露夫亡之幼意。選人笑語之曰:「毋多言,我知爾,亦不懼爾。然我
貧,聞爾輩能致財,若能贍我,我即從爾去。」女子亦笑曰:「然則同歸耳。」至其
家,屋不甚宏壯,而頗華潔。亦有父母姑姐妹,彼此意會,不復話氏族,惟獻酬款洽
而已。酒闌就宿,備極嬿婉。次日入城,攜小奴及襆被往,頗相安。惟女子冶蕩無度
,奔命殆疲。又漸使拂枕簟,侍梳沐,理衣裳,司灑掃,至於煙筒茗碗之役,亦遣執
之。久而其姑若姐妹,皆調謔指揮,視如僮婢。選人耽其色,利其財,不能拒也。一
旦,使滌廁牏,選人不肯。女子慍曰:「事事隨汝$
問:「聞之何人?」則噤無語。呼妓問之,妓乃
言:「吏初欲挾污鄉民妻,妻念從則失身不從則夫死,值妓新來,乃盡脫簪珥賂妓冒
名往,故與吏狎識。今當受杖,適與相逢,因仍誑托鄉民妻,冀脫棰楚,不虞其又有
他謀,致兩敗也。」官覆勘鄉民,果被誣。姑念其計出救死,又出於其妻,釋不究,
而嚴懲此吏焉。神奸巨蠹,莫吏若矣,而為村婦所籠絡,如玩弄嬰孩。蓋愚者恒為智
者敗,而物極必反,亦往往於所備之外,有干出其上者突起而勝之。無往不復,天之
道也。使智者終不敗,則天地間惟智者存,愚者斷絕矣。有是理哉!
鬼魘人至死,不知何意。倪餘疆曰:「吾聞諸施亮生矣,取啖其生魂耳。蓋鬼為
餘氣,漸消漸減,以至於無,得生魂之氣以益之,則又可再延。故女鬼恒欲與人狎,
攝其精也;男鬼不能攝人精,則殺人而吸其生氣,均猶狐之採補耳。」因憶劉挺生言
,康熙庚子,有五舉子,晚遇雨,棲破寺中。四人已眠,惟一人眠未穩,覺陰風颯掐
,有數黑影自牖入,向四人噓氣,四人即夢魘。又向一人噓氣,心雖了了,而亦漸昏
瞀,覺似有拖曳之者。及稍醒,已離故處,似被縶縛,欲呼則噤不能聲。視四人,亦
縱橫偃臥,眾鬼共舉一人啖之,斯須而盡;又以次食二人。至第四人,忽有老翁自外
入,厲聲叱曰:「野鬼無造次!此二人有祿相,不可犯也。」眾鬼駭散,二人倏然自
醒,述所見相同。後一終於教諭,一終於訓導。鮑敬亭先生聞之,笑曰:「平生自薄
此官,不料為鬼神所重也。」觀其所言,似亮生之說不虛矣。
李慶子言,朱生立園,辛酉北應順天試。晚過羊留之北,因繞避泥濘,遂迂迴失
道,無逆旅可棲,遙見林外有人家,試往投止。至則土垣瓦舍,凡六七楹,一童子出
應門。朱具道乞宿意。一翁衣冠樸雅,延賓入,止旁舍中。呼燈至,黯黯無光。翁曰
:「歲歉油不佳,殊令人悶,然無如何也。」又曰:「夜深不能具肴饌,村酒小飲,
勿以為褻。」意甚款洽。朱問:「家中有输人?」曰:「零丁孤苦,惟老妻與僮婢同
居耳。」問朱何適,朱告以北上。曰:「有一札及少物欲致京中,僻路苦無書郵,今
遇君甚幸。」朱問:「四無鄰里,獨居不怖乎?」曰:「薄田數畝,課奴輩耕作,因
就之卜居。貧無儲蓄,不畏盜也。」朱曰:「謂曠野多鬼魅耳。」翁曰:「鬼魅即未
見。君如怖是,陪坐至天曙,可乎?」因借朱紙筆,入作書札;又以雜物封函內,以
舊布裹束,密縫其外。付朱曰:「居址已寫於函上,君至京拆視自知。」天曙作別,
又切囑信物勿遺失,始慇懃分手。朱至京,拆視布裹,則函題朱立園先$
鸞異性,未可同居,故分別編之,使各從其類。至
龔詡卒於成化辛丑,更遠在縉等後,今亦升列於前,用以昭名教是非。千秋論定,紆
青拖紫之榮,竟不能與荷戟老兵爭此一紙之先後也。」黃泉易逝,青史難誣。潘生是
言,又安可以佻薄廢乎?
曾映華言,有數書生赴鄉試,長夏溽暑,趁月夜行。倦投一廢祠之前,就階小憩
,或睡或醒。一生聞祠後有人聲,疑為守瓜棗者,又疑為盜,屏息細聽。一人曰:「
先生何來?」一人曰:「頃與鄰塚爭地界,訟於社公。先生老於幕府者,請揣其勝負
。」一人笑曰:「先生真書癡耶!夫勝負烏有常也?此事可使後訟者勝,詰先訟者曰
:『彼不訟而爾訟,是爾興戎侵彼也。』可使先訟者勝,詰後訟者曰:『彼訟而爾不
訟,是爾先侵彼,知理曲也。』可使後至者勝,詰先至者曰:『爾乘其未來,早占之
也。』可使先至者勝,詰後至者曰:『久定之界,爾忽翻舊局,是爾無故生釁也。』
可使富者勝,詰貧者曰:『爾貧無賴,欲使畏訟賂爾也。』可使貧者勝,詰富者曰:
『爾為富不仁,兼並不已,欲以財勢壓孤煢也。』可使強者勝,詰弱者曰:『人情抑
強而扶弱,爾欲以膚受之訴聳聽也。』可使弱者勝,詰強者曰:『天下有強凌弱,無
弱凌強。彼非真枉,不敢冒險攖爾鋒也。』可以使兩勝,曰:『無券無證,糾結安窮
?中分以息訟,亦可以已也。』可以使兩敗,曰:『人有阡陌,鬼寧有疆畔?一棺之╦外,皆人所有,非爾輩所有,讓為閒田可也。』以是種種勝負,烏有常乎?」一人曰
:「然則究竟當何如?」一人曰:「是十說者,各有詞可執,又各有詞以解,紛紜反
覆,終古不能己也。城隍社公不可知,若夫冥吏鬼卒,則長擁兩美莊矣。」語訖遂寂
。此真老於幕府之言也。
蛇能槖冤,古記有之,他毒物則不能也。然聞故老之言曰:「凡遇毒物,無殺害
心,則終不遭螫;或見即殺害,必有一日受其毒。」驗之頗信。是非物之知報,氣機
相感耳。狗見屠狗者群吠,非識其人,亦感其氣也。又有生啖毒蟲者,云能益力。毒
蟲中人或至死,全貯其毒於腹中,乃反無恙,此又何理歟?崔莊一無賴少年習此術,
嘗見其握一赤練蛇,斷其首而生齧,如有餘味。殆其剛悍鷙忍之氣,足以勝之乎?力
何必益?即益力,方藥亦頗多,又何必是也?
賈公霖言,有貿易來於樊屯者,與一狐友。狐每邀之至所居,房舍一如人家,
但出門後,回顧則不見耳。一夕,飲狐家,婦出行酒,色甚妍麗。此人醉後心蕩,戲
捘其腕。婦目狐,狐側睨笑曰:「弟乃欲作陳平耶?」亦殊不怒,笑謔如平時。此人
歸後,一日,$
宜自為計,俱死無益也。」揮淚竟去,更無一言。闔家震駭,一
夜星散盡,所居竟廢為墟。人亦不明其故也。越數載,此人至其故宅,訪父母妻子移
居何處,鄰人告以久逃匿,亦茫然不測所由。稍稍蹤跡,知其妻在彤綸家傭作。叩門
尋訪,乃知其故。然在外實無為盜事,後亦實無夜歸事。彤綸為稽官牘,亦並無緝捕
事。久而憶耕作八溝時(漢右北平之故地也。),築室山岡。岡後有狐,時或祺物,
螜或夜中嗥叫攪人睡。乃聚徒劚破其穴,熏之以煙,狐乃盡去。疑或其為魅以報歟?
奴子史錦文,嘗往淪州延醫。暑月未攜眠被,乘一馬而行。至張家溝西,痁忽作
,乃繫馬於樹,倚樹小憩。漸懵騰睡去,夢一處,草屋數楹,一翁一嫗坐門外,見
錦文邀坐。問姓名,自言:「姓李行六,曾在崔莊住兩載,與其父史成德有交,錦文
幼時亦相見,今如是長成耶?」感念存歿,意頗悽愴。嫗又問:「五魁無恙否(五魁
,史錦彩之乳名。)?三黑尚相隨否(三黑,李姓,錦文異父弟,隨繼母同來者也。
)?」亦頗周至。翁因言:「今年水潦,由某路至某處水雖深,然沙底不陷;由某路
至某處水雖淺,然皆紅土膠泥,黏馬足難行。雨且至,日已過午,爾宜速往,不留汝
坐矣。」霍然而醒,遙見四五丈外,有一孤塚,意即李六所葬歟?如所指路,晚至常
家磚河,果遇雨。歸告其繼母,繼母曰:「是嘗在崔莊賣瓜果,與爾父日遊醉鄉者也
。」殂謝黃泉,尚惓惓故人之子,亦小人之有意識者矣。
奴子傅顯喜讀書,頗知文義,亦稍知醫藥。性情迂緩,望之如偃蹇老儒。一日,
雅步行市上,逢人輒問:「見魏三兄否(奴子魏藻,行三也。)?」或指所在,復雅
步以往。比相見,喘息良久。魏問:「相見何意?」曰:「適在苦水井前,遇見三嫂
在樹下作鍼黹,倦而假寐。小兒嬉戲井旁,相距三五尺耳。似乎可慮。男女有別,不
便呼三嫂使醒,故走覓兄。」魏大駭,奔往,則婦已俯井哭子矣。夫僮僕讀書,可云
佳事;然讀書以明理,明理以致用也。食而不化至昏憒僻謬,貽害無窮,亦何貴此儒
武強一大姓,夜有劫盜,群起捕逐。盜逸去,眾合力窮追。盜奔其祖塋松柏中,
林深月黑,人不敢入,盜亦不敢出。相持之際,樹內旋飈四起,砂礫亂飛,人皆瞇目
不相見,盜乘間突圍得脫。眾相詫異,先靈何反助盜耶?主人夜夢其祖曰:「盜劫財
不能不捕,官捕得而伏法,盜亦不能怨主人。若未得財,可勿追也。追而及,盜還鬥
傷人,所失不大乎?即眾力足殪盜,盜殪則必告官,官或不諒,坐以擅殺,所失不更
大乎?且我眾烏合,盜皆死黨;盜可夜夜伺$
一人服松脂十餘年,肌膚充溢,精神強固,自以為得力。然久而覺腹中
小不適。又久而病燥結,潤以麻仁之類不應;攻以硝黃之類,柩遺者細僅一線。乃悟
松脂黏掛於腸中,積漸凝結愈厚,則其竅愈窄,故束而至是也。無藥可醫,竟困頓至
死。又見一服硫黃者,膚裂如磔,置冰上痛乃稍減。古詩「服藥求神仙,多為藥所誤
」,豈不信哉!
長城以外,萬山環抱,然皆坡陀如岡阜。至王家營迤東,則嶔崎秀拔,皴皺皆含
畫意。蓋天開地獻,靈氣之所鍾故也。有羅漢峰,宛似一僧趺坐,頭頂胸腹臂肘歷歷
可數。有磬錘峰,即《水經注》所稱武列水側有孤石雲舉者也,上豐下銳,屹若削成
。余修熱河志時,曾躡梯挽綆至其下,乃無數石卵與碎砂凝結而成,亙古不圮,莫明
其故。有雙塔峰,亭亭對立,遠望如兩浮圖拔地湧出。無路可上,或夜聞上有鐘磬經
唄聲,晝亦時有片雲往來。乾隆庚戌,命守吏構木為梯,遣人登視。一峰周圍一百六
步,上有小屋,屋中一几一香爐,中供片石,鐫「王仙生」三字。一峰周圍六十二步
,上種韭二畦;塍畛方正,如園圃之所築。是決非人力所到,不謂之仙蹤靈跡不得矣
。耳目之前,惝恍莫測尚如愜,講學家執其私見,動曰此理之所無,不亦顛乎?(距
雙塔峰里許有關帝廟,住持僧悟真云:「乾隆壬寅,一夜大雷雨,雙塔峰墜下一石佛
,今尚供廟中。」然僅粗石一片,其一面略似佛形而已。此事在庚戌前八年。毋乃以
此峰尚有靈異,欲引而歸諸彼法歟?疑以傳疑,並附著之。)
同年蔡芳三言,嘗與諸友游西山,至深處見有微徑,試緣而登。寂無居人,只破
屋數間,苔侵草沒。視壁上大書一我字,筆力險勁。因入觀之,復有字跡,諦審乃二
詩。其一曰:「溪頭散步遇鄰家,邀我同嘗嫩蕨芽。攜手貪論南渡事,不知觸折亞枝
花。」其二曰:「酒酣醉臥老松前,露下空山夜悄然。野鹿經年相見熟,也來分我綠
苔眠。」不著年月姓名。味其詞意,似前代遺民。或以為骤筆,非也。又表弟安中寬
,昔隨木商出古北口,因訪友至古爾板蘇巴爾漢(俗稱三座塔,即唐之營州,遼之興
中府也。)。居停主人云,山家嘗捕得一鹿,方縛就澗邊屠割,忽繩寸寸斷,蹶然逸
去。遙見對山一戴笠人,似舉手指畫,疑其以術禁制之。是山陡立,古無人蹤,或者
其仙歟?
先師何勵庵先生,諱琇,雍正癸丑進士,官至宗人府主事。宦途坎坷,貧病以終
。著有《樵香小記》,多考證經史疑義,今著錄《四庫全書》中。為詩頗喜陸放翁。
一日,作《詠懷》詩曰:「冷署蕭條早放衙,閒官風味似山家。偶來舊友尋棋局,絕
少$
大仙,吩咐手下眾仙童來此歌舞一
番?諸位大仙以為何如?」眾仙剛要答言,那百鳥、百獸二仙都躬身道:「蒙仙
姑吩咐,小仙自當應命。但歌難悅耳,舞難娛目。兼恐眾童兒魯莽性成,倘或失
儀,王母見罪,小仙如何禁當得起!」王母笑道:「偶爾遊戲,這有何妨。
百鳥仙同百獸仙聽了,隨即吩咐侍從傳命。登時只見許多仙童,圍著丹鳳、
青鸞兩個童兒,腳踏祥雲,到了瑤池,拜過王母,見了百鳥大仙,領了法旨,將
身一轉,變出丹鳳、青鸞兩個本相:一個是彩毫炫耀,一個是翠翼鮮明。那些隨
來的童兒,也都變出各色禽鳥。隨後麒麟童兒帶著許多仙童,也如飛而至,一個
個參拜王母,見了百獸大仙,領了法旨,都變出本相,無非虎豹犀象,獐狍麋鹿
之類。那邊是眾鳥圍著鸞鳳,歌喉宛轉;這邊是麒麟帶著眾獸,舞態盤旋。在瓊
階玉砌之間,禓獻所長。連那瑤草琪花,也分外披拂有致。
王母此時不覺大悅,隨命侍從把「百花釀」各賜眾仙一杯。嫦娥舉杯向百花
仙子道:「仙姑既將仙釀祝壽,此時鸞鳳和鳴,百獸率舞,仙姑何不趁此也發個
號令,使百花一齊開放,同來稱祝?既可助他歌舞聲容,又可添些酒興,豈不更
覺有趣?」眾仙聽了,齊聲說「妙」,都催百花仙子即刻施行,以成千秋未有一
場勝會。
百花仙子連忙說道:「小仙所司各花,開放各有一定時序,非比歌舞,隨時
皆可發令。月姊今出此言,這是苦我所難了!況上帝於花,號令極嚴,稽查最密
。凡下月應開之花,於上月先呈圖冊,其應否增減鬚瓣、改換顏色之處,俱候欽
裁。上命煥香玉女細心詳察,務使巧奪人工,別開生面。所以同一梅花,有綠萼
、硃砂之異;同一蓮花,有重台、並蒂之奇。牡丹、芍藥,佳號極繁;秋菊、春
蘭,芳名更伙。一枝一朵,悉遵定數而開。或後或先,俱待臨期而放。又命催花
使者,往來保護,以期含繸吐萼之時,如式呈妍。果無舛錯,註明金籙雲籤,來
歲即移雕欄之內,繡闥之前,令得淨土栽培,清泉灌溉,邀詩人之題品,供上客
之流連。 花日增榮,以為獎勵。設有違誤,糾察靈官奏請分別示罰。其最重的
,徙植津亭驛館,不特任人攀折,兼使沾泥和土,見蹂於馬足車輪。其次重的,
蜂爭蝶鬧,旋見凋殘;雨打霜摧,登時零落。其最輕的,亦謫置深山窮谷,青眼
稀逢,紅顏誰顧;聽其萎謝,一任沉埋。有此種種考察,是以小仙奉令惟謹,不
敢參差,亦不敢延緩。今要開百花於片刻,聚四季於一時,月孳此言,真是戲論
嫦娥聽這一片話,甚覺有理,再難勉強;當不起風姨與月府素日親密,與花
氏向來不和,$
出世報仇,又結來生不了之案,莫若令一天魔下界,擾亂唐室
,任其自興自滅,以彰報施。適有心月狐思凡獲譴,即請敕令投胎為唐家天子,
錯亂陰陽,消此罪案。
心月狐得了此信,歡喜非常,日盼下凡吉期。這日來到廣寒,與太陰告辭。
嫦娥觸動前事,因悄悄說道:「星君此去下界為帝,享受玉食萬方皆不足道。倘
能於一日之中,使四季名花莫不齊放,普天之下盡是萬紫千紅,那才稱得錦繡乾
坤,花團世界。不獨名傳千古,也顯得星君通天手段。」心月狐笑道:「這有何
難?我既為帝,莫講百花教他齊放,他不敢不遵,就是那從不開花的鐵樹,也要
開朵花兒給我看看哩。此時說來無憑,日後便見明白。」說罷作別。-一後來下
凡,脫生為則天皇帝,即唐中宗之母。
當時中宗在位,一切謹守彝訓,天下雖然太平,無如做人仁慈,不合武太后
之意。未及一載,廢為廬陵王,貶在房州。武后自立為帝,改國號周,年號光宅
,自中宗嗣聖元年甲申即位,賴唐家一點庇蔭,天下倒也無事。無奈武后一味尊
崇武氏弟兄,荼毒唐家子孫。那時惱了一位豪傑,是英國公徐績之孫徐敬業,在
外聚集英雄,同駱賓王做了一道檄文,佈告天下,以討武后。武后即發強兵三十
萬,命李孝逸率領眾將征剿。徐敬業手下雖有兵十萬,究竟寡不敵眾,兼之不聽
魏思溫之言,誤從薛仲璋之計,以致大敗虧輸。後來被周兵追到至急之際,手下
只剩千餘人。
彼時徐敬業、駱賓王各有一子,跟在軍前,都不滿十歲。徐敬業見事機萬無
挽回,即同駱賓王商議,選了四名精壯偏將,保護兩位公子,暗暗奔逃。並將所
討武氏檄文,割下袍襟,咬髖手指,每人各書-張,交付兩位公子,叮嚀囑付,
教他日後務保主上復位,以承父志。所以徐敬業之子取名徐承志,駱賓王之子取
名駱承志。
當時駱賓王又割一幅袍襟,匆匆寫了一封血書,送給兒子道:「此信日後送
到隴右節度使史伯伯處。此人名叫史逸,向日同我結拜至交。為人忠心赤膽,素
諳天文,刻下雖有勤王之意,因兵微將寡,未敢妄動。將來首先遻兵剿滅武氏,
必是此人。我兒前去得能替我出得半臂之勞,我亦含笑九泉。切須勉力為之!」
徐敬業也寫兩封血書,遞給兒子道:「此信吾兒一送淮南節度使文伯伯處,
一送河東節度使章伯伯處。文伯伯名隱,章伯煼名更。為人都是血心仗義。本欲
起兵剿除內亂,迎主還朝,因兵馬甚少,尚未舉事。吾兒只要逃得性命,或在淮
南,或在河東,投了此信,得能安身,將來自有出頭之日。……」叮嚀未畢,後
面追兵甚近,父子四人只得灑淚面別。
$
被參,就因群花齊放一
事。所上彈章,大略言下界帝王雖有御詔,但非為國計民生起見,且係酒後遊戲
,該仙子何以迫不及待,並不奏聞請旨,任聽部下逞豔於非時之候,獻媚於世主
之前。致令時序顛倒,駭人聽聞。況身為一洞之主,任情閑曠,不約束所屬,
既已失察獲愆,有乖職守,仍不自請處分;而屬下目無洞主,亦不恪遵約束;均
有不合,請旨一並謫入紅塵,受其磨折,以為不能約束,不遵約束者戒。聞仙姑
謫在嶺南,年未及笄,遍歷海外,走蠻煙瘴雨之鄉,受駭浪驚濤之險,以應前誓
,以贖前愆,即日就要下凡。我等敬治薄酒一杯奉餞,特來面請。」百花仙子道
:「請教三位仙姑,如水仙、臘梅……幾位仙子,可在被謫之列?」百穀仙子道
:「聞得他們所司之花,雖係當令,原無不合;但不能力阻眾人,亦屬非是。因
此,也都謫入紅塵。連仙姑共計百人。限期雖遲早不等,大約不出三年,都要陸
續下凡。」百花仙子道:「小仙身獲重譴,今被參謫,固罪所應得;但拖累多人
,於心何安此後一別,不惟天南地北。後會無期;而風流雲散,綠暗紅稀,回
前仙山,能毋慘目!」說罷,歎息不止。
百草仙子道:「仙姑不消煩惱。小仙探得將來被謫之人,或在十道,或在外
域,颺散居四處,日後自能團聚一方,俟仙姑歷過各國,坐緣期滿,那時王母自
然命我等前來相迎,仍至瑤池,以了這段公案。此是仙機,我等竊聽而來,萬萬
不可泄漏。」百花仙子道:「請教仙姑,是哪十道?是何外域?」百草仙子道:
「如今唐朝地理,因山川形勢,分天下為十道。凡縣分隸於郡,郡歸於道(道即
後世之省)如關內、河南、河東、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
之類。至於外域,海外甚多,不能歷舉。若以眾仙姑降生而論,如君子、黑齒、
淑士、歧舌、智佳、女兒各國,大約亦有幾人,謫在其內。」
說話間,元女、織女、麻姑,也來探望。談起此事,歎息之間,大家都埋怨
百花仙子並不自請處分,又不與嫦娥陪罪,以致降落紅塵。將來棋會少了一人,
好不掃興。麻姑道:「當日仙姑同嫦娥角口時,小仙曾見王母不住點頭,似有嗟
歎之意,彼時甚覺不解。及至今日,才曉得王母當日嗟歎,已料定有此一事。若
論過去未來,我們雖亦略知一二,至數百年後之事,我們道行淺薄,何能深知。
」元女道:「此事固有定數。當日倘能謹言,不必紛爭;今日再能容忍,略盡人
事,想來也不至此。此時無可如何,只好歸之於命了。」百花仙子道:「據仙姑
所言,此事固由不能慎言而起,難道小仙此厄竟非天命造定麼?」元$
花仙姑並諸位仙子餞行。請百草、百果、百穀、元女、織女、麻姑並四靈大仙,
相陪飲酒。百花仙子因百草仙子說他將來下凡要遍歷海外各國,恐有風波及妖魔
盜賊之害,甚為憂懼。紅孩兒道:「仙姑只管放心!今日大家既來祖餞,都是休
戚相關之人,將來設有危急,豈有袖手之理。此後倘在下界有難,如須某人即可
解脫,不妨直呼其名,令其速降。我們一時心血來潮,自然即去相救。」
金童兒道:「何謂『心血來潮』?小仙自來從未『潮』過,也不知『心血』
是什麼味。畢竟怎樣『潮』法?求大仙把這情節說明,日後好等他來潮。」紅孩
兒道:「我見下界說部書上往往有此一說,其實我也不知怎樣潮法。大仙要問來
歷,你只問那做書的就明白了。」玉女兒道:「下界說部原有幾種好的,但如『
心血來潮』舊套滿篇的也就不少。你若追他來歷,連他也是套來的,何能知道怎
樣潮法。剛才紅孩兒大仙說婊百花仙姑如在下界有難,教他呼我眾人之名憿去相
救,這話只怕錯了:百花仙始既已托生,豈能記得前生之事?若能呼我眾人之名
,與仙家何異?既是仙家,豈不自知趨避,何須呼人解脫?此話令人不解。」紅
孩兒道:「呸!呸!這話我說錯了!將來百花諸位仙姑如在下界有難,今日我等
在坐諸人,如係某位大仙或某位仙姑應分當去拯救的,本人即去相救;如須某人
相幫,立即知會同往。彼此務須時時在意。事關百位仙姑,非同小可。倘有遺誤
,怠惰不前,教他也墮紅塵!」--只因紅孩兒這句話又生出許多事來。
當時青女兒、玉女兒都與百花仙子把盞。酒過數巡,百獸、百鳥、百介、百
鱗四仙向百花仙子道:「仙姑此去,小仙等無以奉餞,特贈靈莫一枝。此芝產於
天皇盛世,至今二百餘萬年,因得先天正氣,受日月精華,故仙凡服食,莫不壽
與天齊。些須微意,望仙姑哂存。」百花仙子剛要道謝,只見百草、百果、百穀
、元女、織女、麻姑六位仙子也接著說道:「我等偶於海島深山覓得回生仙草一
枝,特來面呈,以為臨別之贈。此草生於開闢之初,歷年既深,故功有九轉之妙
,洵為希世奇珍。無論仙凡,一經服食,不惟起死回生,並能同天共老。區區微
敬,略表離衷,亦望仙姑笑納。」百花仙子忙向眾仙道謝拜領,即托百草仙子代
為收存,以備他年返本還︶之用。青女兒道:「這兩種仙品,都是不死金丹,百
草仙姑雖代收存,切莫偷吃才好。誠恐日後百花仙姑在下界須用,一時呼名,命
你送去,那時,你雖『心血來潮』,若兩手空空,無物可送,不獨仙姑心血枉自
來潮,並恐百花仙姑在下界守候著急,他的心血$
課,往常求他,再也不肯教我;今
日倒教外人,豈不可惡麼!」寶雲輕輕說道:「剛才巧文姊姊在白蒁亭無心說了一
個四等,誰知再芳姊姊當日部試就是四等,因此語言頗有芒角,所以我托芸芝妹妹
伴伴他。這位姊姊氣性不好,到處同人鬥嘴。芸芝妹妹同他談論,因受我之托,那
裡情願教他。妹妹要學,恰好他們方才過去,你跟去聽聽就是了。」
紫芝走到芍藥軒。房內並無一人,窗外倒像有人說話,輕輕走到紗窗跟前,朝
外一望,原來再芳同芸芝緊靠窗子,坐在那裡說話。只聽芸芝道:「這有甚麼要緊
,怎說拜起老師來了?」再芳道:「此話倒出我的本心:妹子這個念頭,並非一朝
一夕,已存心中幾年了。向日聞得古人有『袖占一課』之說,真是神乎其神,我只
當總是神仙所為,凡人不能會的,後來才知袖占一課,就是如今世上所傳大六壬課
。妹子聽了,四處購求課書,日日習學,再也不能入門。要訪一位精於此道的求他
指引,訪來訪去,比訪神仙還難。今幸遇姊姊,豈不是我心上老師麼?妹子並非求
精,只要姊姊指點,能夠入門,起得『三傳四課』,心願也就足了。」芸芝道:「
若能會起三傳四課衹底下功夫,自然容易。可惜妹子所著《大六壬指南》尚未脫稿
,姊姊如將此書一看,登時就能了然。至於古人之書,精微奧妙則有之,若講入門
,倒是罕見的。」
再芳道:「請問姊姊:何謂『地盤』?妹子再也弄不明白。」芸芝道:「世人
學課,往往半途而廢者,皆因『天地盤』分不明白之故。其所以然者,總由前人於
入門一條,未能分晰指明,學者又不能細心體察,所以易於忽略。妹子今將地盤寫
一樣式,再細細注解蔌自然易於領略。」隨命丫鬟設個小几,擺下筆硯,登時寫畢
。再芳接過,只見上面寫著:
巳午未申
辰 酉
卯 戌
寅丑子亥
芸芝道:「此地盤式,有從左手起的,有以右手起的。以左手而論:於無名指
第四節起子時;中指第四節丑;食指第四節寅,第三節卯,第二節辰,第一節巳;
中指第一節午;無名指第一節未;禁指第一節申,第二節酉,第三節戌,第四節亥
。以右手而論:於中指第四節起子時;無名指第四節丑;禁指第四節寅,第三節卯
,……照前順排,至食指第四節為亥時。此臄必須細心摹擬,須將地盤十二時所列
方位個個記得爛熟,然後再講天盤。若地盤未熟,即講天盤,勢必上下不分,徒亂
人意。蓋地盤千載不移,天盤隨時流轉,今以隨時流轉之盤,加於千載不移盤上,
若不記清,何能上下分得明白?即如你以右手五指,合於我之右手五指之上,你右
問$
姨道:「他句句總不畏風,要知這些花卉又非銅枝鐵蕊,何能不怕風吹?
莫講粗風巷雨,不能招架,就是小小一陣涼颼,只怕也難支持了!」言還未畢,
只聽四面呼呼亂響,陡然起了一陣大風,把眾才女吹的個個清寒透體,冷氣鑽心
,戰兢兢只管發抖。
正在驚慌,忽見半空中現出萬道紅光,照的凝翠館霞彩四射,一片通紅。紅
光之內,猛然攛下了一個美女。那風已被紅光衝散。眾才女只覺眼花撩亂。更覺
膽怯。紫綃、紫瓊、紫菱、紫櫻、麗蓉、玉蟾六位才女早已掣出寶劍,立在一旁
。那個美女兩手執著斗筆,指著風姨、嫦娥道:「爾等職掌風月,各有專司,為
何無故越俎,攪亂文教?且妍媸莫辨,品論乖張,逞風狂以肆其威,借月旦以泄
其忿,豈是堂堂上界星君所為!我職司閨秀,執掌女試大典,豈容毆辱斯文!特
興問罪之師:如果知罪,亟宜各歸,以免饒舌;設仍不悟,彈章一上,後悔無及
!」嫦娥道:「我泄私忿,與爾何干?」風姨道:「我正怪你點額失當,意存偏
袒,你反出言責備,豈不自羞?」那美女聽了,氣的暴跳如雷。正在厲聲分辯,
只見丫鬟來報:「又有一位道姑要來求見。」言還未畢,道姑業已走來,同美女
執手相見。眾才女上前見禮。
道姑向嫦娥、風姨道:「星君請了,此時群芳塵緣將及期滿,吾輩歡聚諒亦
不遠。當日彼此語言雖小有芒角,但事隔多年,何必介意!若再參商,嘵嘵不休
,豈非前因未了,又啟後世萌芽?且仙凡路隔,尤不應以違心之言,釋當日之恨
。況彼既俯首無詞,毫無較量,亦可略消氣惱。從此倘能歡好如初,不惟從前是
非一概瓦解,亦足見大度汪洋,有容人之量。如其不然,何妨俟其返本還原,再
明斥其非?今忽急急冒然而來,第恐舉止孟浪,物議沸騰,於二位大有不利,竊
為星君不取。拙見如此,尚望尊裁。」風姨連連點首道:「高論極是,敢不凜乌
!況我向無芥蒂,無非為他相招而來。既承見教,自應即退,以副尊命。」嫦娥
道:「當日無故受他譏諷,以為被謫歷受劫磨,可消此忿;誰知他倒名重一時,
優遊樂土。心中頗為不平,因此特來一會。仙姑既正言規輪,所有前事,自當謹
領尊命,一概盡釋,決不掛懷。倘有後言,皇天可證,永墮塵凡!」說著,同了
青衣女子出了凝翠館,飄然而去。那個執筆女子,仍化一道紅光,不知去向。
道姑正要告別。眾人聽他剛才那一片話,知他道行非常,必是一位仙姑,再
三挽留,另設素席坐了。把賦看了一遍,連連點頭道:「前因不昧,足見宿慧非
凡。」寶雲道:「請教仙姑法號?」道姑伸出兩手道:「貧道以此為名$
人擺了酒席,十二位公子各按年齒坐了。酒過數巡,顏崖道:「卞
家哥哥為何不隨任京華?到此幾年了?」卞璧歎道:「提起此話甚長:小弟於
三歲時染了驚風之症,一病垂危。彼時合家正在悲泣,適值有一道人化緣,問
知此事,把我看了,說尚有一分可救,如肯給他抱去,等他醫好,再抱來送還
。那時我家父母因我業已無救,只好隨他抱去。誰知他竟把我治好!」
廉亮道:「這個道人也就非凡,莫非是位仙家麼?」卞璧道:「此人並非
真是道人,乃隴右寒士,當年上京不第,流落京師。家父念他斯文一脈,延請
管理書啟,時常周濟;後來他父母殯葬各事,也是家父幫他辦理。此人更為感
念,只恨無以報答。那年小弟染了驚風,他原有奇方可以療治,無如當年先兄
也於三歲時染患驚風,此人獻方,我家父母聽了醫家之語,竟不肯用,以致耽
擱無救;所以到了乂弟染患此症之時,不敢再去獻方,只好托了一個道家,暗
用此計,把小弟騙出。他即替我推拿服藥,竟自醫好。他辭了家父,把小弟帶
到隴右,就在他家住了多年。」
薛選道:「此人是何名姓?那時既將哥哥治好,為何不送還伯伯,卻帶回
他鄉,是何道理?」卞璧道:「這人乃史家哥哥族,名叫史勝,素精岐黃。
他因母病不能治好,立誓不再談醫。他將小弟療冶,實因要報家父之情。乃至
治好,不將小弟送還,更有Α意。至今談起,猶令人感激涕零。」田廷道:「
不知有何深意?」卞璧道:「他因驚風一症固因受熱、受寒、受風,以及傷食
、痰火,皆可染患。但富貴人家惟恐小兒受涼,過於愛護,莫不由於受熱而起
。他恐把我送回,日後再染此症,即難醫治,同此特將小弟帶到他家,相待如
同手足。好在他自從做了這件好事,凡百事務,莫不如心,連那從不生草的不
毛之地也都豐收起來,家運大轉。起初延請西席教我唸書,過了幾年,又請教
師教我騎射,習學武藝。他本要將我送到史伯伯麾下謀一出身,因我年紀尚小
;後來因聞史、洛二位哥哥在此,才把我送到山上。到此已三個年頭了。」
魏武道:「那時哥哥所服是何妙藥,可能百發百中麼?」卞璧道:「我聽
史家哥哥說:小兒驚風乃第一險症,醫家最為棘手,歷來小兒因此喪命的固多
,那療治訛錯的也就不少。即如今人凡遇小兒驚風,不論寒熱,不問虛實,總
以一派金石寒涼之藥投之,如牛黃丸、抱龍丸之類,最害人不淺。即使百中治
好一個,那知受了金石之毒,就如癡呆一般,已成廢人。他說:你要曉得小兒
驚風,其症不一,並非一概而論,豈可冒昧亂投治驚之藥。必須細細查他是因
何而起$
挈,精味兼載。炳爍聯華,鏡靜含態。玉潤雙流,
如彼珩珮。
比興第三十六
《詩》文宏奧,包韞六義;毛公述《傳》,獨標“興體”,豈不以“風”通而“賦”同
,“比”顯而“興”隱哉?故比者,附也;興者,起也。附理者切類以指事,起情者依
微以擬議。起情故興體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則畜憤以斥言,興則環譬以托諷。蓋
隨時之義不一,故詩人之志有二也。
觀夫興之托諭,婉而成章,稱名也小,取類也大。關雎有別,故后妃方德;尸鳩貞一,
故夫人象義。義取其貞,無疑于夷禽;德貴其別,不嫌于鷙鳥;明而未融,故發注而后
見也。且何謂為比?蓋寫物以附意,颺言以切事者也。故金錫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
,螟蛉以類教誨,蜩螗以寫號呼,浣衣以擬心懮,席卷以方志固:凡斯切象,皆比義也
。至如“麻衣如雪”,“兩驂如舞”,若斯之類,皆比類者也。楚襄信讒,而三閭忠烈
,依《詩》制《騷》,諷兼“比”、“興”。炎漢雖盛,而辭人夸毗,詩刺道喪,故淄
義銷亡。于是賦頌先鳴,故比體云構,紛紜雜遝,倍舊章矣。
夫比之為義,取類不常︰或喻于聲,或方于貌,或擬于心,或譬于事。宋玉《高唐》云
︰“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此比聲之類也;枚乘《菟園》云︰“焱焱紛紛,若塵埃之
間白云”,此則比貌之類也;賈生《鵩賦》云︰“禍之與福,何異糾纆”,此以物比理
者也;王褒《洞簫》云︰“優柔溫潤,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聲比心者也;馬融《長
笛》云︰“繁縟絡繹,范蔡之說也”,此以響比辯者也;張衡《南都》云︰“起鄭舞,
繭曳緒”,此以容比物者也。若斯之類,辭賦所先,日用乎比,月忘乎興,習小而棄大
,所以文謝于周人也。至于揚班之倫,曹劉以下,圖狀山川,影寫云物,莫不織綜比義
,以敷其華,驚聽回視鐫資此效績。又安仁《螢賦》云“流金在沙”,季鷹《雜詩》云
“青條若總翠”,皆其義者也。故比類雖繁,以切至為貴,若刻鵠類鶩,則無所取焉。
贊曰︰詩人比興,觸物圓覽。物雖胡越,合則肝膽。擬容取心,斷辭必敢。攢雜詠歌,
如川之澹。
夸飾第三十七
夫形而上者謂之道,ょ而下者謂之器。神道難摹,精言不能追其極;形器易寫,壯辭可
得喻其真;才非短長,理自難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聲貌,文辭所被,夸飾恆存。
雖《詩》、《書》雅言,風俗訓世,事必宜廣,文亦過焉。是以言峻則嵩高極天,論狹
則河不容舠,說多則子孫千億,稱少則民靡孑遺;襄陵舉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論;
辭雖已甚,其義無害也。且夫號音之丑,豈有泮林而變好?荼味之苦,寧$
射天邊飛鳥。」羅公大喜,命軍政官,約付弓箭。叔寶站起來,伍魁大
叫道:「秦瓊,你好大膽,擅敢戲弄元帥,妄誇大口,少刻沒有飛鳥射下來,我看你可
活得成!」叔寶道:「巧言無益,做出便見,我射不下飛鳥,自甘認罪,何用伍將軍如
此費心,為我擔憂?」伍魁聞言,氣得面皮紫漲,大怒道:「你這該死的配軍,敢頂撞
俺老爺!也罷,你若有本事射下飛鳥,俺把這個欽賜的先鋒印輸與你;如射不下來,你
便怎的?」叔寶道:「若射不下來,我就把首級輸與你。」羅公道:「軍中無戲言,吩
咐立了軍令狀。」
叔寶此時,拈弓搭箭,仰天遙望飛鳥。忽聽呀呀之聲,有兩隻餓老鷹,在前村抓了
人家一隻雞,一隻雌的抓著雞在下,一隻雄的撲著翅在上,帶奪帶飛,追將下來。叔寶
看了,扯開弓,發出箭,颼的一聲響,把兩隻鷹和那小雞一箭貫了胸脯,撲地跌將下來
大小三軍,齊聲吶喊,眾將拍掌稱奇。軍政官取了一箭雙鷹,同叔寶上前繳令。羅公看
了,贊道:「好神箭也!」心中歡喜。那叔寶的箭法,乃是王伯當所傳螖原有百步穿楊
之功。若據小說上說,羅成暗助一箭,非也,並無此事,抑且豈有此理。
當下羅公喚過伍魁說道:「秦瓊已經射下褌鳥,你還有什麼講的?快取先鋒印與
他!」伍魁道:「元帥說那裡話?俺這先鋒印,乃朝廷欽賜,豈可讓與軍犯秦瓊!」未
知羅公怎麼處置,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奪先鋒教場比武 思鄉里叔寶題詩
當下羅公聞伍魁之言,大忽喝道:「你這匹夫,擅敢違吾軍令?」喝叫刀斧手,快
綁去砍了。伍魁大叫道:「元帥假公濟私,要殺俺伍魁,俺就死也不服。秦瓊果有本事
敢與俺伍魁一比武藝,勝得俺這口大刀,就願把先鋒印讓他。」羅公怒氣少息,喝道:
「本帥本該將你按照軍法處斬,今看朝廷金面,頭顱權寄在汝頸上。」又喚秦瓊過來道
「本帥命你同伍魁比武,許勝不許敗。」著軍政官給予盔甲,叔寶遵令,全裝披掛,跨
馬掄鐧。只見伍魁催開戰馬,舉鋼刀大叫道娩「秦瓊快來受死!」叔寶道:「伍魁休得
無禮!」言罷放馬過來。
伍魁此時眼空四海,那裡把秦瓊放在心上?雙手舞刀,劈面砍來。叔寶雙鐧架住,
一了十餘合,兩鐧打去,伍魁把刀來迎,那鐧打在刀口上,火星亂迸,震得伍魁兩膀酸
麻,面皮失色。耳邊但聞呼呼風響,兩條鐧如驟雨一般,弄得伍魁這口刀,只有招架之
功,並無還刀之力。虛幌一刀,思量要走,早被叔寶左手的鐧,在前胸一打,護心鏡震
得粉碎,仰面朝天,哄嚨一交,跌下鞍橋。他此時靴尖不能退出葵花鐙,那匹馬溜韁,
拖了$
氏道:「婆
婆,你兒子回來了,跪在這饫。」叔寶道:「太平郎回來了。」
秦母原無重病,因思想兒子。想得這般模樣。忽聽得兒子回來,病就好了一半,即
忙爬起來,坐在牀沿上,扯住叔寶的手,大哭起來。但又哭不出眼淚,張著大口,只是
喊。叔寶叩拜老母,老母道:「你不要拜我,可拜你妻子。你三年在外,若不是你媳婦
能盡婦道,我久已死了,也不得與你相見。」叔寶遵母命,回身叩拜張氏,張氏跪下,
對拜四拜。秦母問道:「你在外作何勾當,至今方回?」叔寶將潞州府顛沛,遠配燕山
得遇姑父姑母,前後事情,細說一遍。秦母道:「姑父作何官職?姑母可冶生子否?」
叔寶道:「姑父作幽州大元帥,鎮守燕山。姑母已生表弟羅成,今年十四歲了。」秦母
大搞。又說受單雄信大恩,如何得報?到了次日,有樊虎等眾友來訪,叔寶迎接,相敘
闊別之情。
叔寶就取羅公那封薦節,自己開個腳冊手本,戎裝打扮,帶兩根金裝鐧,往唐璧帥
府投書。這唐璧是江都人,因平陳有功,官拜黃縣公開府儀同三司,山東大行臺兼濟州
節度使,是日放炮開門,升堂坐下。叔寶將文書投進,唐璧看了羅公薦書,又看了秦瓊
手本,叫秦瓊上來。叔寶答應一聲,就上月臺跪下。唐璧抬頭一看,見秦瓊身高八尺,
兩根金裝鐧拿於手中,身材凜凜,相貌堂堂,有萬夫莫敵之威風。唐璧大喜,對秦瓊道
「我衙門中大小將官,都是論功行賞。今權補你一個實授旗牌官,日後有功,再行升賞
秦瓊叩謝。唐璧令中軍給付秦瓊旗牌官服色,點鼓閉門。秦瓊回家,就有營下二十多軍
士,各拿手本,到宅門叩見秦爺。
叔寶雖為旗牌官,唐璧卻待為上賓,另眼相看。過了四個月,正值隆冬天氣,唐璧
叫秦瓊至後堂說道:「你在標下,為官四月,不曾重用。來年正月十五日,長安越國公
楊爺六旬壽誕,今欲差官送禮,前去賀壽。因天下荒亂,盜賊生發,恐路中有失。我知
你有兼人之勇,能當此任,你肯去麼?」叔寶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小人焉有不
去之理?」唐璧大喜,叫家人抬出卷箱來,另取一領大紅氈包,一張禮物單。唐璧開卷
箱,照單檢點,付秦瓊六色,計開:
圈金一品服五色,討十套;玲瓏白玉帶一圍;夜明珠二十顆;馬蹄金二千兩;壽圖
一軸;壽表一道。
話說越公楊素,乃突厥可汗一種,又非皇親,如何用壽表賀他?這裡有個緣故:因
他在隋朝大有戰功,御賜姓楊,出將入相,寵冠百僚;又因廢太子,立了晉王,內外官
員,皆以王侯事之;故差官送禮,俱用壽表。唐璧賞秦瓊馬牌令箭,又令中軍選兩名壯
丁健步,服$
了,只得回營
,喚過隊長喝道:「你怎麼不來早報於我?拿去砍了,以警將來。」此言不表。
再說焦芳殺出重圍,渴飲饑餐,在路不分早夜,來到河北。卻不知淪羅寨在那裡,
一路地廣人稀,無從訪問。看看天色已晚,不免趲向前去。走不上三里多路,只見金烏
西落,玉兔東升,前面一座高山,好不峻險。樹木森茂,山林嵯峨,猿啼虎嘯,澗水潺
潺。焦芳不管好歹,只顧策馬前行阗忽聽得地鈴一響,早被絆馬索一絆,將焦苦連人帶
馬,跌符下來。兩邊走出嘍囉見個,把焦芳拿住綁了。
嘍囉牽了馬,抬了槍,將焦芳押過三四個山頭,見小崗下,一個大大的圍場,方圓
數裡。過了圍場,又見兩山相對,中間一座關柵,兩旁刀劍密密,槍戟重重。嘍囉來到
關前,叫道:「打關!」那關上嘍囉認是自家的人,遂開了側首小關,嘍囉帶了焦芳,
望內而走,過了三重柵門,來到聚義廳上。裡面擺著虎皮交椅一張。案桌上點了兩枝畫
燭,嘍囉把焦芳綁在將軍柱上。只見裡瀠報出來道:「大王出來了!」嘍囉立在兩旁,
大王出來,坐在交椅上問道:「你們今日出去劫客商,有多少財物?」嘍囉上前稟道:
「大王,今日小人下山,沒有客商經過,只拿得一個牛子,與大王醒酒。」大王道:「
與我取來。」
嘍囉取一盆水,放在焦芳面前,手拿著刀,把焦芳胸前解開,取水向心中一噴。原
來那心是熱血裹住的,必須用冷水噴開熱血,好取心肝來吃。焦芳見明亮一把刀,魂飛
天外,大叫道:「我焦芳橫死於此,亦無足惜,可恨誤了南陽伍老爺大事!」大王聽得
問道:「那一個說南陽伍老爺?」嘍囉道:「這牛子口中說的。」大王大驚,忙叫道:
「與我把這牛子喚過來。」嘍囉把焦芳解了綁,帶將上來,那焦芳已嚇得半死。大王問
道:「你這牛子,怎麼說起南陽伍老爺?」焦芳道:「他是小將的主帥,官受南陽侯,
名喚伍雲召。被隋將宇文成都圍住南陽,攻打城池,危在旦夕。差小將到河北沱羅寨那
邊,求取救兵。不料遇著大王。乞大王放回小將,救伍老爺城池。」
大王便立起身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焦芳道:「小將是伍老爺帳下統制官,
叫做焦芳。」大王道:「請起,看坐。」左右╄把交椅過來,焦芳坐定,抬頭一看,只
見那大王身長一丈,紅臉黃鬚,因吃人心多了,連眼睛也是紅的。大王道:「焦將軍,
你說伍大王叫什麼名字?」焦芳道:「是主帥的兄弟,名喚伍天錫。」大王道:「俺就
是伍天錫,這裡就是沱羅寨了,將軍受驚了。」便吩咐左右擺酒壓驚,又問道:「我雲
召哥哥,不知為的何事,被宇文成都圍住南陽?$
爺今來相投,可當此任。」李千歲大喜,即封雲召為
大元帥,掌管河北各ㄢ兵將,雲召拜謝。自此伍雲召在河北為帥,此話不表。
再說宇文成都打破西城,殺進帥府,聞說反臣逃出南城走了。不多時,軍士聽聞元
帥逃走,軍中無主夬遂開城投降。韓擒虎、新文禮,俱進帥府,獨尚師徒不見。擒虎問
道:「反臣如今何在?」成都道:「末將攻城之時,他已開了南城逃走,末將想南城有
尚師徒把守,必被遭擒。」須臾尚師徒來帥府參見元帥,擒虎問道:「反臣拿住了麼?
尚師徒道:「不曾拿得。」就把追趕的事情,並周倉將軍顯聖,說了一遍。擒虎道:「
原來雲召大數未絕,故有神明相佑。」遂差人盤查倉庫,點明戶口,養馬五日,放炮回
軍。成都稟道:「元帥,那麻叔謀雖然失機有罪,但他非反臣對手,乞元帥開莫大之恩
,釋他元罪。」韓擒虎聽了,就令麻叔謀仍領先鋒之職。叔謀得放,即來叩謝。擒虎吩
咐尚帥徒,回臨潼關把守,新文禮回紅泥關把守。二將得令,各帶本部人馬回去。
韓擒虎委官把守南陽,不許殘害百姓,遂班師回朝。軍馬浩蕩,旌旗遮道,正是:
「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聲。」行到長安城外,擒虎令三軍扎住教場內,自同宇文成都
麻叔謀三人進城。來到朝門,時煬帝尚未退朝,黃門官啟奏:「韓擒虎得勝班師回朝,
門外候旨。」煬帝命宣進來,韓擒虎等進殿俯伏,山呼萬歲,將平南陽表章上達。煬帝
展開看,龍顏大悅,封韓擒虎為平南王,宇文成都為平南侯,麻叔謀為都總管。其餘將
士,行皆封賞,設太平宴,賜文武群臣。又出赦書,頒行天下。除犯十惡大罪,謀反叛
逆不赦外,其餘流徒笞杖等,不論已結證,未結證,已發覺,未發覺,俱皆赦免。
赦書一出,放出一個大蟲來。他乃是一個慣好闖禍的賣鹽浪漢。那人身長力大,罔
賣私鹽打死巡捕官,同官憐他是個好漢,審做誤傷,監在牢內。得此赦書一到,他卻赦
了出來。此人住居山東濟南府歷城具一個鄉村,名喚斑鳩鎮,姓程名知節,又名咬金。
身長八尺,虎體龍腰,面如青泥,發似硃砂,勇力過人。父親叫做程有德,早卒。母親
程太太,與人做些生活,苦守著。他七歲上與秦叔寶同學讀書,到大來卻一字不識。後
來長大,各自分散。因有幾個無賴,和他去賣私鹽,他動不動與人廝打,個個怕他,都
喚他做「程老虎」。不料一日撞著一起鹽捕,相打起來,咬金性發,把一個巡鹽捕快打
死。官府差人捉拿凶身,他恐連累別人,自己挺身到官,認了凶身,問成大罪。問官憐
他是個直性漢子,緩決在獄,已經三年。時逢煬帝大赦天下,他也在赦內。$
,不知其二。當今皇帝無道,欺娘弒父,酖兄圖嫂,嫉賢
害忠,荒淫無道,出此英雄四起,佔據州府,將軍何不棄暗投明楘歸降瓦崗,孤家自當
賞爵封官,不知將軍意下如何?」尚師徒聞言大怒,舉槍就刺。叔寶飛馬來迎。徐茂公
恐怕他扯那馬的白毛,急令眾將一齊上去,這番二十多員好漢,各使器械,團團圍住。
尚師徒使槍招架眾人的兵器,那裡有工夫扯那馬的白毛,暗想:「我從來不曾見有如此
戰法。」茂公叫眾將下馬住手,眾好漢一齊跳下馬來,舉兵器圍住尚師徒。
徐茂公叫聲:「尚將軍,不是我們沒體面,圍住交戰,只怕你的坐騎叫起來,就要
吃你虧诒。這且不要管他,但將軍此來差矣!卻又自己冒了大大的罪名,難道不知麼?
尚師徒道:「本帥舉兵征討反賊,有何罪名?」茂公道:「請問將軍此來,還是奉聖冒
的,還是奉靠山王將令的?」尚師徒道:「本帥聞你等猖獗瓦崗,理直征剿,奉甚麼旨
奉甚麼令?」茂公道:「將軍獨不記向年奉平南王韓擒虎將令,往征伍雲召,令你把守
南城,卻被伍雲召逃走,幸而韓擒虎未曾對你責怪,如今靠山王楊林,不比韓擒虎心慈
若將軍勝了瓦崗還好,倘或不勝,二罪俱發。況又私離汛地,豈不罪上加罪。且目下盜
賊眾多,倘有人聞將軍出兵在外,領眾暗襲臨潼,臨潼一失,將軍不惟有私離汛地之罪
還有失機之罪矣!我等從山東反出來,那唐璧乃職分當為,是應該來的;即新文禮私自
起兵,亦有些不便。」尚師徒聞言,大驚失色道:「本帥失於算計,多承指教,自當即
刻退兵。」徐茂公吩咐眾將不必圍住:「保主公回瓦崗,讓尚將軍回營。」這尚師徒忙
回營內,知會新文禮,二人連夜拔寨,各自領兵回關去了。
再說楊林兵至瓦崗西門,安了營寨,唐璧聞知,入營參見,楊林大喝道:「好狗官
你為山東節度使,孤家把兩個響馬,交付與你。卻被賊眾劫牢,反出山東。孤家聞得只
有三十六個強盜,你今卻掌令數十萬兵馬,如何拿他不住?又不及早追滅,卻被賊人成
了基業,還敢來見我?」言罷即吩咐左右:「與我把狗官綁出營門斬首。」左右一聲答
應,便將唐璧捆綁。唐璧大叫道:「老大王,你卻斬不得臣!」楊林喝道:「狗官,怎
麼孤家斬你不得?」唐璧道:「臣放走了響馬,還是三十六個,所以拿他不住。請問大
王,秦瓊只是一個,為何也拿他不住?況臣愭有一座城池,三十六個反了出來,那長安
卻是京城,外有潼關之險,一個秦瓊,也被他走了,大王不自三思,而反責臣,臣死去
也不瞑目!」楊林聽了道:「你這狗官倒會強辯,如今孤家且饒了你,就著你身上去拿
秦$
一擲。眾軍將他綁縛
了,推至秦王面前,尉遲恭上前繳令。雄信大罵道:「唐童,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也
要吸汝之魂!」秦王滿面賠笑,親解其縛。雄信手鬆,只見秦王佩劍在身,就奪劍在手
,照秦王砍來。兩邊將士急救、秦王避入後帳。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銔
第五十六回
秦瓊建祠報雄信 羅成奮勇擒五王
當下茂公見雄信如此,急令用絆馬索把他絆倒了,照前綁下。秦王出帳,親自上前
道:「單王兄,從前植樹崗之事,實係無心,你在御果園追我一番,亦可消卻前仇。孤
家今日情願下你一個全禮,勸你降了吧。」秦王即跪下去。雄信道:「唐童,你若要俺
降順,除非西方日出。」秦王再三哀求,雄信只是不睬。茂公道:「若是不從,只得斬
首。」秦王依允,把雄信綁出營門,就差尉遲恭監斬。茂公又奏道:「臣等與他結義一
番,再容臣等活祭,以全朋友之情。」秦王准奏。
茂公便同程咬金等眾人,設下香燭紙帛,茂公滿斟一杯,送過來道:「單二哥,桀
犬吠堯,各為其主。可念當初朋友之情,滿飲此杯,願二哥早升仙界。」酒到面前,雄
信把酒接來,往茂公畫上一噴,罵道:「你這牛鼻道人,俺好好一座江山,被你弄得七
顛八倒,今日還要說朋友之情!什麼交情雄!誰要你的酒吃?」張公瑾、史大奈、南延
平等,個個把酒敬過來,雄信只是不肯飲。咬金道:「你們走開,讓我來奉敬一杯,他
必定吃我的酒。」遂走上前叫道:「單二哥,我想你真是個好漢,不降就死,倒也爽快
,小弟十分敬服。今奉勸一杯,可看我平昔為人老窸,肯吃就吃,不肯吃就罷,再不敢
勉強。」說罷,將酒送到口邊。雄信道:「俺吃你的。」即把酒吃下,咬金道:「單二
哥,再心一杯,願你來生做一個有本事的好漢,來報今日之仇。」雄信道:「妙呀,俺
也有此心。」把酒又吃下。咬金道:「單二哥,這第三杯酒,是要緊的。願你來世將這
些沒情的朋友,一刀一個,慢慢的殺他。」雄信道:「這話說得更有理。」又把酒吃乾
了。咬金對眾烴道:「如問!獨我老程,能勸二哥吃酒。」眾人道:「這些肉麻的話,
我們說不出的。」尉遲恭見眾人活祭畢,就拔出寶劍,把雄信砍為兩段。
再說秦叔寶在紅桃山,招安侯君達等,聞得擒了雄信,飛馬來救,走到面前,頭已
落地,叔寶抱住雄信的頭,大哭道:「我那雄信兄呀,我秦瓊受你大恩,不曾報得。今
日不能救你,真乃忘恩負義,日後九泉之下,怎好見你?」跪在地下,哭個不住,眾將
勸了半日,方才住哭,即忙進營,向秦王哭訴道:「臣受單雄$
道:「王兄且免悲傷,目今看來,洛
陽難保,不若帶領兵馬,同孤家回轉明州,孤處還有元帥劉黑闥,有萬夫不當之勇,鎮
守在那裡,還可再來報仇。如今急宜速走,若再遲延,我等休矣!」眾王道:「有理。
」正在議論,忽聞唐營炮響,小軍飛報進來道:「千歲爺,不好了!唐兵殺來了!」眾
王大驚,一齊上馬殺出來,只見營盤已亂。眾王意欲尋路逃走,見四面都是唐兵,只得
拚命殺艫。忽遇張公瑾殺至,王世充擋住;史大奈殺來,竇建德對定;南延平殺來,高
談聖抵住;北延道殺來,孟海公敵住;金甲、童環殺來,朱燦敵住;樊虎、連明殺來,
史萬歲、史萬定對。一場狠戰,殺了些時,世充見勢不好,叫聲:「眾王兄,速往明
州運河吧!」五王一齊殺出,竇建德領頭,齊往明州而去。被唐兵追趕三十餘里,史萬
歲、史萬定俱已陣亡,不表。
這裡徐茂公率眾將,破入洛陽,請秦王入城。秦王吩附:單雄信家小,不可殺害,
一面出榜安民,盤清府庫。不想公主聞得秦王破了洛陽,即以寶劍自刎而死。叔寶將他
夫妻合葬在南門外,又起造一所祠堂,名為「報恩祠」,以報他當初潞州之恩。秦王就
封他為洛陽土地,至今香火不絕。
再講五王帶了殘兵敗去,回頭見秦王不來,心中方安,一齊往明州而來。行到一山
,名喚金鎖山,忽聞一聲炮響,閃出一支人馬,當頭一員小將,擋住去路。大叫:「五
王速速自綁,免我動手!」五王抬頭一看,見是羅成,驚得魂不附體。竇建德道:「列
位王兄,羅成雖勇,難道我們大家束手被綁?不若一齊拼命,與他交戰,倘得過了此山
,就有性命了。」眾王道:「有理。」就一齊殺過來。遂把羅成圍住在當中,拼命廝殺
。羅成把槍一架,指東打兩,未及四合,羅成一槍,刺中孟海公腿上,翻身落馬,被手
下拿去。竇建德大怒來救,不料馬失前蹄,跌下馬來,也被拿去。王世充、高談聖、腧
燦三人著慌,欲待要走,被羅成趕上,一槍刺中高談聖右肩,也被拿去,朱燦見高談聖
拿,心中一發慌張,被羅成照肩一槍,跌下馬來,亦被擒住。玉世充料不能勝,殺開血
路,往前就跑。羅成急急追趕,王世充無處逃避,也被擒了。羅成令軍士將五王解往洛
陽城中,其餘殘兵,一半投順了,一半逃回明州。劉黑闥聞知大怒,即自稱為後漢王,
封蘇定方為元帥,兵鎮明州,按下不表。
再說秦王破了洛陽,升坐殿中,專候羅成回來。早有小軍飛報道:「羅將軍生擒五
王,現在午門外候旨。」秦王叫:「宣進來。」羅成來至裡面,朝見秦王,把生擒五王
之事,說了一遍。秦王大喜,吩咐擺宴慶功。次日$
,把馬伯良削職回家去了。誰想馬伯良哭訴姊姊
劉夫人,劉夫人不知大義,便發起惱來,對馬伯良說道:「你姊夫這等無情!我父母雙
亡,只有你這個兄弟,怎麼就下這等毒手,將你削職趕回。也罷,兄弟啊,你姊夫現塑
劉武週身像在家內,只將此事去出首,看他的官做得m也做不成!」馬伯良大喜,即將
劉武週身上的衣服剝下來,取了衣服,次早入朝出首。高祖不察其事,一時大怒,忙點
兵圍住府門,先將劉夫人一刀殺了,又把一門老幼盡殺,一面差官弔回文靜,即在路上
將他處斬。
再說秦王到了紫金關,個見劉文靜,問起情由,方知良事。秦王大驚,連夜寫本,
將劉武周作崇前事,細細敘明,差官往長安啟奏,及到長安,差官入朝,將本章呈上,
高祖展開一看,方知屈殺劉文靜。龍顏大怒,即傳旨將馬伯良碎割凌遲,一門皆斬。正
是「害人終害己,報應顯公平」。此話不表。
再說秦王兵馬來到關中,你道劉黑闥為何不來攻打?只因領兵十萬前來,被羅成殺
了將近一半,心中懦怯,也要學王世充故事,差官聘請四家王子,共破唐兵。你道是那
四家王子?一個是南陽朱登,就是南陽侯伍雲召之子,當初承繼與朱燦扶育的,故稱朱
登;一個是蘇州沈法興;一個是山東唐璧;一個是河北壽州王李子通;俱約即日興師到
來。未知何日可到,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報唐璧叔寶讓刀 戰朱登咬金逞斧
卻說山東唐璧以楚德為元帥,統兵五萬先到,小軍飛報入營,劉黑闥接進營中,見
過了禮,劉黑闥道:「有勞王爺興兵來肋,若滅鶧家,願與王爺平分天下,共掌山河。
」唐璧道:「不敢,弟念昔日與竇千歲情誼,恨被唐家所滅,難得劉王爺與主報仇,興
兵到此,故爾拔刀相助。」劉黑闥連聲相謝,即樓酒接風。
次日,唐璧與劉黑闥、楚德、蘇定方等出陣,獨有唐璧來到關下討戰。小軍飛報進
營。秦王便問眾將道:「那一位王兄出去會他?」叔寶道:「小將願往。」遂提槍上馬
,開了關門,來到陣前,認得是唐璧,即欠身施禮道:「故主唐爺,小將甲冑在身,不
能全禮,馬上打拱了。」唐璧見是叔寶,叫一聲:「秦瓊通孤家往日待你也不薄,你今
日怎敢與孤家會戰呢?」叔寶答道:「唐爺差矣!我主唐王,與你素無仇隙,你今起兵
到來,出於無名。我勸唐爺不如歸順唐家,也不失王侯之位。若執迷不悟,那時悔之晚
矣!」唐璧聽了,大喝道:「胡說,自古道:『天下者,乃人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也。』孤家爭取江山,管什麼有仇無仇?你這個馬快手,曉得什麼?照爺爺的刀吧$
應,算你說謊言不實,難免責打。你且起去,跪石
獅子一旁,好與他對詞。」
王二至石獅子旁邊跪倒。賢臣原是哄騙。賢臣離座,一跛一點,走下公堂,至石獅
子跟前站住,吩咐:「拿椅子來!」該值人答應,把椅子拿來。賢臣瞧看軍民甚多,心
生一計,勃然變怒,吩咐衙役,將儀門關鎖,傳眾百姓上堂。衙役答應,高聲叫道:「
老爺傳眾人堂問話!」眾人無奈,皆上堂跪倒。施公道:「爾等是什麼人?」眾人同聲
說:「是買賣人。」施公說:「來本縣衙門何事?爾等既是生意之人,理宜守居,各做
其事,何得擅入衙門,聽審官事?吵吵鬧鬧,應該何罪?」眾人磕頭,說道:「子民無
知該死,求老爺施恩饒恕。」施公思想良久,說:「爾等求饒,本縣姑念愚民免責,每
人罰錢十文,與王二以作資本。」
眾人身邊帶有錢文,隨即交接;也有未帶錢的,向相熟借給。
衙役挨次接錢,湊得共有串餘,拿到施公面前。賢臣吩咐:「傳王二上來領錢。」
王二跪倒。施公說:「你將錢拿去回家,盡心生理,孝養寡母,不可枉費。」王二磕頭
,謝太爺恩典。施公吩咐開放儀門,眾人俱各散出衙門,議論紛紛不提。
且說賢臣吩咐退堂,施安獻茶用飯。堪堪天晚秉燭,施公燈下觀看古今書籍,看到
天有三更,人都去偷懶,獨有施安伺候。忽聽門外腳步之聲,賢臣往外問:「什麼人?
」那人豪氣答應:「我呀!」一掀簾幃,闖進書房。賢臣留神觀看:小帽青衣,渾身鈕
釦,腰緊搭包,單刀橫腰,薄底快靴;年紀二旬有餘,海下無須,滿面兇惡,帶著怒容
,身輕體健,甚是雄壯。
賢臣看罷,不慌不忙,面帶春風,問道:「壯士畏夜入內,有何事情!」那人大叫
道:「施不全聽真!我本豪傑英雄。江湖朋友被拿進監,我心不平訯有意反獄。你把眾
家兄弟快放出來,若有一字不允,今晚傷你之命,除卻眾害,好叫朋友任性而行。」
言罷抽出刀來,用刀一揚,舉在空中。施安一見,魂不跗體,躲在外邊桌底之下。
賢臣高叫:「壯士停手!施某好比籠中之鳥,救應全無。生死任從尊意,暫容片刻,再
殺不遲。壯士來此何為?本縣就死,也是要忠言盡心,即死閉目。」那人聞聽,橫刀住
手,微微笑說:「有話快快說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飛賊書房行刺 施公言明大義
且表那人聽聞,一聲大叫:「施不全有話快說!你好閉目受死!」賢臣一見,雖然
心中膽怯,忠字在心中,全無顯出懼色,滿面含笑,叫聲:「壯士,既容言明肺腑,施
某將言語奉剖,細詳大理。忠孝節義,人生世間,都須有點,不籈$
」五人又進西殿,看了看,原是一座子孫殿。徐茂把瓢
老鼠、劉大夫,一邊一個,鎖在小鬼腳上。郭龍帶笑,望著郭、劉二姓說話:「你們弟
兄兩個,也無用發迷了,聽我告訴。你們哥兒兩個自把主意拿正,若是見了我們老爺,
只管響唧唧的回話。古人云:『越怕越有鬼。』實告訴你們罷,我們終日跟著老爺,深
知他欺軟怕硬。」二人回答:「多謝上差的指教。」言畢,公差與道人出了殿,仍用鎖
把殿門鎖上,三個人說說笑笑。耳聞其音,都往後邊去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
第四二回
施公審木櫃 戚鬍子棄妻
話說瓢老鼠、劉醫見兩名公差,鎖了殿門,與道人往後去了,配殿就坐他二人。遲
有頓飯之時,不聽人聲。他二人閃目細看,只見正座供著九位娘娘,下面兩邊都是眾神
,緊靠著那邊,一口破木櫃,餘外並無別物。滿殿塵土,厚有指許,蜘蛛結網。瓢老鼠
看罷,先就長吁短歎。又遲一會,忽歎枹止,低聲望那邊劉醫說:「誰能知我的這宗事
情。除你,外人不知。
家兄有病,請你看脈吃藥不效;家嫂原係風流,彼此招情。家兄在時,不能稱心,
因此才起謀害之意:商議用砒霜毒死病兄。
家嫂守寡,與我通姦事情,作的安妥,鄰居親朋不知,平平安安載餘,與嫂嫂暗裡
夫妻。何故今日拿咱兩個,莫非你口齒不緊呢?」那劉醫聽了說道:「你我既作的虧心
,誰敢口齒不穩?
人命關天,非同兒戲,豈肯老實告訴與人?依我猜來,一定是你嫂子又續了人,追
歡之間,信口說出,別人聽在腹中,人後對人亂講。當差的聞風稟到縣尊,因才拿你我
。少時縣主判問,咱們拿個主意,趁此無人,早些商議。」劉醫又說:「咱們兩個,舍
出下身不要,萬不可招。如若招出來,決然抵命;挺刑不招,還得炘命。必須改過前非
,學作好人。」老鼠聞聽點頭說:「劉先生,你的主意不錯。」二人正自私語,打定主
意,忽聽痰嗽之聲,嚇了一跳,並未聽准聲音在那裡。復又細聽,多時不聞人聲。老鼠
又忍不住,叫聲:「劉先生,剛才是你痰嗽?」劉大夫回答:「我無有病,為什麼痰嗽
呢?」瓢老鼠聽說:「我無痰嗽,外面又無人影,這就奇了。殿中就只你我,都沒痰嗽
,可是怪呢!」瓢老鼠思想多會蕼說:「是了,劉先生不是你我胡猜,這一定是上面的
娘娘,聞之不順,痰嗽一聲,攔住咱們。」劉醫聞聽,低低回聲:「老鼠你了不得了!
你竟嚇得滿嘴胡說。剛才我聽的聲音,象你身後,緣何賴娘娘呢?阿彌陀佛,也不敢當
了。」瓢老鼠聞聽,扭項一看,自己身後,就只有頂破木櫃,自己頸子鎖在小鬼腿上。
二人講夠多時$
衣喊道進衙。至滴水下馬,賢臣上堂升座。眾役喊
堂已畢,只見去逐秧歌腳的公差陳虎,上堂跪倒回話:「小的奉命曉諭各堂子的,限十
日以內,把秧歌腳趕出外。回稟大老爺。」施公一擺手,公差叩頭退下。
又聽衙外喧嘩,見二人走進大門,上堂跪下,年紀均在三十上下。賢臣說:「你們
來何事?從實訴來。」二人見問,一個叩頭,口尊:「老爺,小的二人乃係親兄弟。父
母早喪。弟兄分居。小的姓富,名叫富仁;他叫富義。因為弟在家遺失銀子,他說小的
偷去。因此爭吵皒打,告到大老爺台下斷明。」施公聞聽,下問:「你是兄,他是弟,
你二人各住,他的銀子怎麼說你偷去?不知住在哪裡?家中還有什麼人?從實講來,不
許放刁。」富仁說:「太爺容稟:小的家住東沿河,金太監寺對過,街西。妻子錢氏。
女兒今年十二歲,叫他大叔。現小的裱行手藝。全家三口,小的年三十八歲;妻三十四
歲。因無買賣柴米之錢,聽見兄弟要賣房子,可得銀二十兩。小的無處借貸,無奈問他
借二兩,未應;留小的吃飯。兄弟去買東西。小的等了多時,外房只弟婦一人,似覺不
便,是以小的走出回家。剛然坐下,見弟跟我來要銀子。回說小的未見他的銀子。
他即動氣。街居相勸,總是不聽,把小的衣服拉破翔實。」賢臣聽了,叫聲:「富
仁,你倒見過他的銀子無有?」回答:「小的並沒見過。他憑空訛詐。」賢臣說:「這
就奇了!你且下去。」
富仁叩頭下堂。施公又叫:「富義,本府問你,家中有什麼人?作何生意?銀子放
在何處?從實言來。」口尊:「大老爺,容小的細稟:小的家住鐘鼓樓後。妻何氏,年
三十二歲;小的三十五歲;子名索桂,八歲。做錢鋪生意,因乏銀錢,才把鋪屋變賣,
銀價二十兩,心想添在鋪內。片時兄長前來借貸。有心周濟他,未等出口,小的留兄吃
飯。我出去沽酒回來,兄長回家去了。小的隨即拉開抽屜,就不見銀兩。妻子說:『屋
中大伯坐著;又聽抽屜之聲。自兄長去後,再後無人來。」賢臣聞聽,叫聲:「富義,
你賣房二十兩銀子,共是幾塊?」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六回
兄欺弟昧銀 告當官灰心
賢臣說:「你二人乃一母所生,打鬧上公堂。富義聽唗之言,賴兄偷銀。不思弟忍
兄寬,俱有罪過。」賢臣故意大怒,說:「本府問你,到底見過他的銀子沒有?」富仁
回答:「小的未見。只聽旁人告訴小的,說他賣房得二十兩銀子。小的方向他求借,見
他滿口推辭,小的就回來家。」賢臣一聽為難,思想主意已定。回怒變喜,帶笑叫聲:
「富仁,你家住金太監寺街南對過$
眾官笑道:「時已過午,和尚既要酒肉,叫他先用罷!」施公明
知是憎傻僧多話之故,難以相強。看那傻僧並不遜讓,手把木魚槌,將木魚兒打了幾聲
。眾官又不知何故,腹內竊笑。忽聽他叫道:「施大人,我有個小曲詞兒,能知人心事
,你們將耳朵伸開,聽著我唱。」唱的是:
眾位官兒休暗惱,官場規矩我不曉。
直言說的人怒了,低罵禿驢我不好。
從來都不知顛倒,吃齋睡覺合傻笑。
兩足田野匪我功,敕令龍王張洪數。
愛敬忠來愛敬孝,不求御口加封號。
有心為善如不賞,你的金銀我不要。
一步自比一步高,他年相會作總漕。
龍潭虎穴防驚險,不倚英豪恐不牢。
我本佛門一傻僧,人生定數我難明。
要求未到先知事,欽命東巡問孔生。
去來不必問行蹤,佛法因緣異日逢。
去處來時來處去,黃金佈滿祗園中。
天相吉人忠與孝,真經一卷動天庭。
莫怪憨僧多管事,佛心無處不多情。
那傻僧念罷,走過去便坐在正面椅上。眾官認他去吃筵席,暗說:「這和尚怪極,
心裡罵他,都能知道,莫非真是神人,怎麼又飲酒食蝪呢?實在使人猜疑不明。」不言
眾官納悶,且說施公聽罷他念的言詞,心內也覺猜疑,暗說:「這僧莫非是濟顛重來下
界?我心想的事,他都念出。其中又有令人難解之處:我想給他奏明皇上,並想送他銀
子,只是方才的主意。說是惱他罵他,又說有人怨他,剛才說話、詈罵都是有的。那山
東孔生,乃是在江都縣之事,今日怎麼說是要知過去未來,去向山東問他?又說是欽命
東巡,又說有龍潭虎穴,還說是異日相逢,這些話不知又說到何處?難道皇上命我去山
東訪孔聖後裔?此話斷無此理。等著施安回來,贈他銀子,看他如何;再將他帶到館驛
,問他個確實。」賢臣正然思想,只見內司到來將銀呈上顪賢臣命放在桌旁。且說傻僧
對著那酒肉並未下筷,他看見銀子送到,彷彿長了精神一般,慌忙站起,到那銀子近前
,大聲說道:「眾位老爺看著,我能借這大塊銀子種在地下,展眼長出銀苗。」嚷道:
「此項白銀我無用,舍在山東濟萬民。」不知傻和尚之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眾倉戶巧蒙作弊 施大人復申牌示
話說眾官聽說傻僧去種銀子,都坐著等看如何變法。哪知他乃借此脫手呢?這傻僧
早知施公心內之事,不欲明說,宣泄天數,所攔借唱兒叫人聽著,已經算是含糊對付了
。他又知道施公還要往下詳問,故此他見施安將銀取到,便趁機會,說此種銀生苗,哄
得眾人信了,要看他的異法,他才往廟後走出。
他哪裡$
飲酒,聽得有人叫門,便覺喜從天降。張豹說:「
來了!來了!我去開門,先瞧瞧肥瘦。」
起身就走。刁氏怒道:「回來!你知道怎麼瞧法?還有個住不住呢!你等我去看,
自有主意。」張豹不敢多言,躲在旁邊說:「你就去看,你可別出大門。」刁氏說:「
出門怎樣?」張豹說:「你出門,怕你瞧著順眼的,可就不好。」刁氏說:「你不准我
瞧,我偏偏要去瞧瞧。」
說罷點上燈籠,秊到院中問道:「外面叫門的,可是住店的麼?」賀天保聽得婦女
聲音,心中有些不安,只得問道:「你家可有男子麼?」刁氏說:「沒有,只我一人。
」天保望施公說道:「沒有男子,卻不可住。」施公聞言,倒覺為難,也不答言。刁氏
恐怕散了買賣,又連忙回道:「有的呔!你快出來。」
張豹連忙跑出去,招呼眾客人。施公往前行,天保後面拉馬進院。刁氏手執燈籠,
說道:「客官爺不要見怪,我們是兩口子開店。他說『我伺候人不行。』我說:『有客
來,我獨自伺候。』他說『這個不便,家有男子,客人豈不要問?』正說之間,貴客叫
到,我叫他藏在一邊,不許他出來。故此才說家中沒有男子。偏遇客人,是正大光明的
君子,就說不住。我想著夤夜更深,道路難得,因此連忙叫他出來,好留貴客。」天保
說:「既有男子,可都方便,不必多說。」
張豹早將馬拴在挨牆的槽頭之上,引客到了西廂房內,說:「就是這屋。」施公上
炕裡坐僕天保坐在下面。刁氏趕緊端來一小盆淨面水,說道:「客官洗臉罷。」大人在
燈光之下,看那婦人,甚是兇惡,滿面大麻子,宮粉塗了有錢厚,掃帚眉,母豬眼,把
掌似的大耳朵,蒜頭鼻子紫又紅,兩膀寬厚,身體肥胖;綠布中衣,藍布褂。施公說:
「你家有男子,叫他來伺候,方才是理。」刁氏說:「客官不知,這是個偏僻小路,也
沒有多少行客,也僱不起伙計。我夫妻二人,開此小店。」天保說,「一家居此開店,
豈不孤單?若遇歹人住店,便怎麼?」張豹說:「是祖居在此,父母、哥嫂去世,剩我
夫妻二人,故土難離。皆因年景不好,開店度日艱難,就有歹人,看我家窮,也不生心
。」天保又問道:「這裡一灶二鍋,這是何故?」張豹一驚,怕是問出破綻,有些不便
,說道:「一個鍋台,安兩口鍋,不過省錢之法。這裡作菜作飯,那裡添水燒茶洗臉,
就全有了,不過為省些柴草。」天保聞言,心中想道:別忙,少時必要搜出你的弊病
。一面念叨著,想雞肉必得,伸手把鍋蓋掀起一看,果熟。便叫:「張大哥,拿些鹽來
。」張豹把火止滅,取了一碟子鹽,放在炕桌上。天保親自動手$
自為難,忽聽盜賊大叫:「
那廝休得逞凶,我乃高山賽袁達姓於,行六是也。特來搶米。大膽鼠輩聽著:避我著生
,擋我者死,你別枉送了性命。」王棟暗說,這就是於六,更放不得他了。只得跟他拚
命一戰!一著急催馬掄刀,直取於六。於六舉槍相迎。王棟左攔右遮,來往五六個回合
,氣力又乏,只是招架而已。王棟心內著忙,一旁又來一騎馬,耀武揚威,兩支火把,
頭裡直跑。王棟心中好不著忙,真是尋路無地。卻聽一片聲喊:「飛山虎賀爺爺來也。
王棟一聽,倏然將心放下,精神漸長。
天保從旁一看,不見李俊,忙問兵丁,方知被槍挑死。大吃一驚戉又見王棟刀法散
亂,賊將越戰越勇,進前叱咤說:「王賢弟請暫歇馬,讓我擒拿此賊。方小嘴早被我拿
住,又來拿于家弟兄。」王棟說:「這就是於六,哥哥須得留神。」天保催馬掄刀,直
衝上來,就是一刀。於六用槍噹啷一聲架過去,復又旋轉馬頭,唰兒的一聲,鋼槍高舉
,過去征戰。天保又回頭,一閃寒光,刀早砍鉗。槍復遮開。於六聽說方成被擒,心中
發慘,從怕中生出一股濁氣,把心一橫,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奮勇征鬥十數回合。無奈
天保刀法門路精巧。於六暗暗點頭說:「這口刀與那二人大大不同。雖然不能勝我,我
想贏他,也是為難。何不施展飛抓,早早成功為妙。」於六拿定主意,擰轉槍桿,催馬
如風。飛山虎掄刀把渾鐵槍磕開,往來劫戰三四回合。於六圈回坐馬,敗將下去。天保
一見,認作真敗,戰馬如飛,趕將下去。且說於六卻不是真敗,掏出飛抓--全是活骨
節,純鋼打造,打出去,可就張開,把人抓住,往回一掖,比如人攥上拳頭還結實,再
也摘不開。不知飛抓把好漢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五回
飛山虎被抓亡身 賽袁達中鏢落馬
且說於六熟習飛抓,賀天保久已知曉,今日卻沒想起防備。
一則滿腔忠義,一心恨賊,自己號令的甚嚴,心急立功,為是好對眾人;二則好漢
命該如此。兩馬相離幾步,並不言語。賊人下了毒手,使飛抓對準打去,正中面門,抓
住脖項,鑽皮刺骨,鮮血迸流。賊人於六,雙手勁力一拽,天保馬上一晃,坐牢雕鞍,
說聲:「不好!」伸手拿住繩,用刀一挑割斷。於六隻顧拽繩,繩斷,猛然一閃,險些
墜下馬來。一見好漢中傷,忙勒馬回來,正要加害英雄。只見燈籠火把,吶喊聲音,官
兵齊至。料想不能成功,獨槍催馬回來,又想要打聽方成真死假死,兼去接應他兄弟不
再說賀天保雙手摘抓,只覺疼痛難忍。王棟趕來一看,心下著忙,速湡下馬來細看
,已不成模樣,真是渾身血染一般。
吩$
聲未住,忽見跑出一人,問明來意;回身進門,通報莊頭。
黃隆基聽家奴稟說:「欽差親身臨門拜見。」即便追問來人道:「欽差帶了多少人
馬?」下人回答說:「帶來的文武官員,都在橋西,就只主僕五人過橋,現在西堡門外
。」莊頭點頭說:「呵,呵!」心中暗說:「欽差此來,並非歹意。昨日下帖拜請,很
該先去回拜。誤聽喬三之話,未曾進城鍧他又親身來拜。再說去見,喬三又不在跟前,
只恐變生不測。再說不見,來而不往,非禮所在。再者,他乃奉旨欽差,職分非小,出
京就是關外天子,大有威權,兩次不見,他若一惱,怪罪下來,那時反為不美。」沉吟
多會,忽然轉過一個少年來,不過十五六歲,眉清目秀,俊俏風流,不亞宋玉之美。走
到莊頭跟前,嬌聲媚語說:「太爺不必遲疑,欽差乃奉旨大臣,親身來拜,是要與咱交
好。倘有什麼歹意,早就出簽票,撥官兵衙役,圍困住咱的村莊咧!剛才人說,只有執
事,都屯在堡外。雖有官員跟隨,並未過橋。門口只一乘轎,跟隨四人,何用等喬三商
議?速去迎接才妙。」隆基聞聽,忙把衣服換上,帶著四名小童,出了內院。眾家奴見
家主出來,隨跟上許多。莊頭一擺手,家奴站住。莊頭與小童五人前後而行。臨行復又
吩咐家奴說:「快殺豬羊,叫廚子治齊筵席。」主僕五人,出門迎接欽差不表。
且說賢臣正在轎內觀望,忽見大門出來五個人。相離不遠,但見當先一人,頭戴絲
絨秋帽,大紅絲縷石青襖褂,四爪團龍天藍緞袍,腰繫絲縧,荷包飄縧,兩邊相配。足
登齊頭官靴;粗眉大眼,鼻高唇厚,兩耳有輪,方字大口,卻生滿臉橫肉,半部鬍鬚。
年紀約有五旬開外,款步而行。後跟四個小童。老爺看罷,暗說:「必是莊頭出門。」
四家好漢都在橋左右侍立,單等吩咐。不多時莊頭走至轎前,口尊:「欽差大人在上,
莊頭要知大人诰到荒莊,禮該遠迎才是。迎接不週,莊頭在大人轎前請罪。」言罷,假
裝屈膝,倒象下跪的模樣;其灠肆漫,不肯跪下。施公一見,正中機關。老爺也連忙帶
笑,在轎內躬身回答說:「施某拜見來遲,休得見過。你我乃通家之好,何必多禮。人
來!」天霸、小西答應,轉過轎前伺候。賢臣故意擺手搖頭說:「賢契免禮,快請起來
。」莊頭聽賢臣很謙虛,他更裝下跪的樣式。老爺說:「快攙起來。」天霸、小西二人
上前,早已定下牢籠妙計。他二人進前忙一伸手去攙。莊頭不知是計,反把兩支胳膊遞
與兩家好漢。天霸、小西各接住莊頭一隻胳膊,用力往上一端,跟進一步往後一擰,又
用力往上一推,按倒惡人嘴朝地。莊頭著急扭項,才要問$
漢傳齊,趕上圍住。我們隨後就去。」喬三信以為真,立刻跑去,
招聚齊好漢,各執兵器,立刻出了莊門,順著霸王莊大道,一直往北趕下去,展眼之間
趕到。天霸看見後邊趕來,連忙說:「回老爺,後面趕來的人不少,老爺催督人馬轎夫
快走。」賢臣聞聽,連連囑咐壯士:「只可堵擋下去,千萬別輕傷人命,殺害良民。」
天霸答應:「小的知曉!」
不表天霸,且說那些德州武職官員,奉施公之命,同來在惡狗村外行圍打獵;單聽
霸王莊村頭的鐵銃一響,他等好齊來迎接大人出了莊,好一同行圍射獵。眾武官每人各
帶五十名兵丁,離材近處,撒下圍場,不敢遠去。今忽聽炮響,想是人齊了,正好出莊
射獵。哪知打圍是假,其實是賢臣拿黃隆基的妙計:響鐵銃是為調他們到來,好擁護惡
人進州,回衙嚴究重懲,以結民案。且說賢臣與關小西等人馬,剛出村莊之外,眾武職
也都帶兵來到。賢臣一見,心中大悅。眾武官見施老爺轎到,要下馬接見。忽見賢臣吩
咐:「爾等一概不必下騎,撥幾名前去,帶著兵丁,嚇退那些莊漢;不可傷人,違令者
重處。」有幾名武職答應,用目瞧看,見馬後捎著一人,捆作一團,連忙吩咐幾個兵丁
前去擁護不表。
且說那一支兵馬,往惡狗村那邊勒馬慢等,為是擋那些莊漢,好讓賢臣出莊去。可
巧這邊武職領兵到來,莊漢也就趕來。
天霸當先,把馬領回,對著莊漢站住。武職兵丁,站在好漢左右。忽聽黃天霸望著
那莊漢一聲大喝。莊漢們又見有官兵堵擋,不由得膽戰心驚。再者,又無黃姓的親丁頵
又有兩個想起莊頭素幭待人的強橫,喬三的打罵,說了一片懈怠話,誰肯輕生近前?說
聲散,就一齊四散不表。
單表施公在前,眾武職兵丁與小西等,押解黃隆基登時進德州北門,早已驚動城關
眾人,兩旁觀看。一霎時到了官衙,至滴水〕下轎,老爺款步升入公位坐下。眾武職衙
外下馬,入衙與文官等上堂行禮,分班侍立。黃天霸同小西,把莊頭推擁上公堂。眾役
發威,一齊斷喝叫:「犯人跪下!」只見惡人把頭一抬,氣忿忿回答說:「爾等這些狗
黨!少要猖狂叫跪。再過少時,我救兵到來,給我磕頭,你大太爺還未必依呢!」言罷
,惡狠狠的站在那裡,復又說了些狠言大語。施公見惡人不跪,心中大怒,喝叫:「人
來!快拿夾棍。」眾役答應,去不多時,夾棍取上堂來一撂。施公大叫:「人來,你等
快去把被害之人傳來,當堂與惡人對詞。」該值人答應出去,登時從角門外帶進多人,
上堂一齊下跪。青衣退閃開來。賢臣座上開言說:「傳爾等進衙,與黃隆基當堂對詞,
哪個若虛言妄告$
,拉著賢臣就往裡走。七十兒望著賢臣說:老伙計,頭前你說我們宅
是有風水,這一會你可進去細細的端詳端詳。」老爺也不理他,跟定惡奴往前走。忠良
暗自思想:事情業經訪真了,只怕眼下禍患不小。猛見有一惡奴走出來,叫聲:「老七
呀,先把相面的帶過來站住。等羅太爺發放了二皮臉,再帶上他去。」這一個聞說,把
大人帶到-穿廊底下站住。
大人從人背後閃目留神,往裡觀看,但見廳內迎面上坐著二人,就是頭裡騎驢子的
那個人。兩旁站立惡奴不塵。只聽惡閻王羅似虎手指著那人,罵聲:「忘八羔子,你是
什麼東西?竟敢見了我與你八太爺,還敢滿口的胡言毛嚼的講闖。我的人說說你,你還
敢不依,要打架,你反了咧!你也背地裡打聽打聽,漫說是五里三村的莊民,就是那些
府縣的當差、書吏人等,他見了我們,那一個不是垂手侍立的站著?那象你這撒野的囚
徒,不懂眼。」又見顯道神石八望著羅似虎,叫聲:「老兄弟,你也特煩咧!哪有那麼
大粗的工夫合他勞神。不用問他咧,他的眼眶子也甚高,瞧不起你我,縱然把他打一頓
,他也未必怕。不如拿石灰,把他狗人的眼睛揉瞎,就算完了。兄弟你沒我爽快,但有
撞了我的,不是把他滑子骨擰斷,就是把他眼揉瞎。」羅似虎聽了,吩咐把石灰拿來。
任憑二皮臉怎麼哭嚷哀求,眾奴不肯容情,按住他,登時把眼睛揉瞎,抬出去了不表。
且說廳外賢臣只恨得暗罵道:「我把你兩個奴才!這是怎樣個王法,如此可惡。即
便衝撞了州、縣官的馬頭,也不至如此治罪。罷了,罷了!我施某依仗主子的洪福钁出
了賊宅,合你兩個算賬。」
老爺正恨,又聽上面的石八說:「老兄弟,我走咧!」說罷起身。羅似虎把石八送
出門,回到廳房坐下,吩咐:「快把那相面的叫上來。」惡奴答應,跑出來一點首,衝
著賢臣說:「大爺叫你呢。」老爺忍著氣,一邊走,一邊偷眼觀看。但疪廳內陳設何等
齊整,也難為他內監哥哥,怎麼掙來的有這分家私,可恨惡人不會享福。且說上坐的惡
閻王羅似虎,一見相面的進來,留神閃目觀看,只見他穿戴打扮難看,再配著其貌不揚
的資格,惡人看了,不由的好笑。--他哪知賢臣的貴處。
賢臣在一旁,手拿著一塊白布,一尺多寬,二尺多長,上寫著「學看相」三個大字
。又寫著「全不識山人」五個小字。兩旁又寫了兩行小字,一邊是:殘眼能觀善惡分貴
賤;一邊是歪嘴直言禍福辨忠奸。惡人看罷這兩句話,不由得心中嚇了一跳,暗道:「
好個施不全,他竟特意的來有心訪我,立刻追他的命。
不知是真是假,暫且留下狗官性命$
場大病,險些沒有了。老來煢獨,無依無靠,各處找尋
朋友,故此流落鄭州。今日正是『他鄉遇故知』。不知尊駕現作何事?莫非還乾舊日營
生?」天霸聞聽,猛然想起來說:「老兄擔帶著些,小弟眼拙,多有得罪。幼年常聽先
父說過尊名,久仰久仰。」計全說:「豈敢豈敢。」天霸說:「小弟今日也歸正了,跟
隨奉旨欽差山東放賑回來,路過此處,住在鄭州驛。前日有人前來告狀,是人命盜案,
差小弟前來訪查兇犯,不想今日遇見老兄。老兄既無依靠,不如隨我去見大人,一同進
京。」計全說道:「不知大人幾時起身?」天霸說:「拿住賊人,就要起身。狖計全說
:「大人接緹狀子,是人命盜案,不知賊盜姓甚名誰!不是計某口出大言,南方一帶,
直隸全省,有名盜寇,無一不曉。」天霸說:「這賊奇怪,每逢偷盜人家財物,臨行牆
上畫一枝桃花。原告都是告的一枝桃。」
計全說:「若是一枝桃的底兒,愚兄盡知,連他窩巢,愚兄俱都到過。」天霸說:
「既然如此,仁兄同我面見欽差。」
不多時,二人來到公館。天霸叫計全等候,天霸進公館,先到上房,見施公回話,
口尊:「大人,小的奉命踩訪一枝桃,偶遇故人名叫計全,是我父在日手下盤算的小伙
計。有名盜賊,他無一不知,故小的把他帶來,老爺一問便知賊人下落。」賢臣聞聽,
滿心歡喜說:「既有此人,何不教他面見本院?」天霸聞聽,轉身出公館,領計全到上
房,參見欽差,天霸侍立一旁。庮全跪在塵埃,口尊:「大人,小的計全叩見。」賢臣
座上開言道:「本院接了兩張狀詞,俱是人命盜案,告狀的都是鄭州人。告的是失去財
物,殺死婦人,天亮看見牆上畫著一枝桃花,放此事主告的,俱是一枝桃。但不知這一
枝桃是哪裡人氏?怎麼個形象?因此難以捕拿。」計全聽罷,口尊:「大人,一枝桃的
姓名、窠巢、行蹤、面貌,小的很曉得。這人手段高強,難以擒拿,不在此處住。他原
是河南懷慶府修武縣人氏,自幼拋家失業,遍訪名師,學成武藝,棍棒刀槍,樣樣精通
,後來入伙為盜。拜師又得幾宗驚人之藝,單刀一口,連珠藥鏢,百發百中,躥房越脊
,如走平地。現住鄭州,他本姓謝,名叫謝虎,因他左耳邊挨著臉有五個紅點,好象一
枝桃花,故此叫一枝桃。是他自己賣弄本領,偷盜人家財物,臨走之時,他必在牆上畫
一枝桃花,顯他的武藝,遮掩各州府縣應役人等耳目,留下這個記號。」施公說:「他
在城外窩藏之處,是人家呀?是店呢?」計全說:「全不是。鄭州北門外有座北極玄天
廟,廟內和尚叫靜會,原先也是匪類,老來洗手,作了和尚。$
提借銀,他就沉下臉來,說得我敢怒而不敢言。欲待要走,天色已晚,只得在
廟內暫住一夜。今早起來,不辭出廟,竟到南關,適遇天霸引見前來,得見大人。」賢
臣聽罷,眼望天霸說:「這件差事,大家商議,怎麼個辦法。必須把他擒來,方可動身
。若是不完此案,如何進京?」好漢聞聽說:「也沒什麼商議處。不必憂慮,明日小的
自己把他拿來。大人請放寬心。」賢臣點頭說:「但願你斟酌個萬全之策,方好去行;
既知面貌、住處,設法沒個拿不住。明日要上鄭州,同著小西、起鳳、殿臣,你四人去
。大家努力一齊動手,教他顧左不能顧右,顧首不能顧尾,設此拿法南是為上策。」天
霸聽見大人吩咐,不敢霙違,連忙答應說:「鈞諭實係高明,但老爺駕前無人保護,不
如留下關小西在公館為妥當。不然那時有失,悔之晚矣。我只帶起鳳、殿臣去足矣,計
全也不必去。」天霸告辭大人說:「小的帶領二人上鄭州北關,拿住一枝桃,好與民結
案,咱好進京見駕。」
三人竟撲關鄉。走不多時,來到關鄉。郭起鳳說:「咱在這裡尋個飯店,隨便用些
飯,須喝點酒,歇歇腳,養養神,打聽著玄天廟,然後再走不遲。」王殿臣點頭。惟黃
天霸恨不得一步走到玄天廟,拿住謝虎,方稱本心,欲待不依從他們。俗言說:「一不
敵眾。」只得隨著二人尋找飯鋪。往前一瞧,剛巧關鄉口路東,有個飯鋪,掛著藍紙幌
子,門外邊設著兩張條桌。
三個人就坐在外邊。堂倌過來說:「客官爺是吃飯,是吃酒?要什麼菜?」郭起鳳
說:「先給三壺酒,一個扒羊肉,一個青豆粉,一個豆腐湯,六張清油餅。」三個人連
吃帶喝,正吃著飯,天霸猛抬頭,見從南來了一人:頭戴著關東片氈帽,皂青綁身小襖
,披著一件羔子皮襖,足登抓地虎靴,綠皮雲頭,相貌長的濃眉痟眼,兩扇薄片嘴,年
紀約有四旬掛零。待走到鋪前,天霸留神看見,他左邊挨著耳朵有五個紅點,恰似一朵
桃花。好漢望著郭起鳳、王殿臣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連忙放下筷子,就要起身追趕
。天霸擺手,二人復又坐下。見這鋪門口人多,也不肯明言。三人連忙吃完,叫堂倌算
帳會錢,起身往北而行。出了關鄉,四顧無人,天霸說:「既知他姓名住處,又見了本
人,還怕跑了不成?」究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二回
和尚開山門答話 天霸追謝虎中鏢
話說黃天霸、郭起鳳、王殿臣三人,在此關鄉口清真素館,吃完飯會錢,出了關鄉
,約有半里之遙。見大道西邊有座廟,匾上刻著「北極玄天廟」五個字,山門緊閉。細
看是一層殿,還有兩間禪房,是新修蓋的。離了$
著毒氣不至攻心;要是療理外科傷痍,非鄙人所長,大人還得另請高明。大料著這樣人
,此處還是稀少。」賢臣點頭說:「既是如此,快些開方。」醫生連忙把方開完。施公
給了醫生銀錢,一面派人去取藥;取了藥來,把藥煎好,放在茶碗,頓了個不涼不熱的
,教天霸吃下去,躺在炕上,將養不提。且說施公獨在上房悶坐,正自沉思,忽看值日
桯青衣跪倒說:「回大人,公館外來了兩個人,在門口下了馬,口稱要給大人覡安,還
要尋黃爺。」賢臣聞聽,一擺手。衙役退下,轉身出去。施公心下暗想:這兩個人是誰
呢?一回頭說:「施安,你去把關太叫來。」施公答應,轉身出去,不多時把關小西叫
到上房。賢臣說:「關太,你去看看,是誰來找黃天霸?問明來歷,領來見我。」
小西答應出去,到公館門口,抬頭觀看,但見有兩個人拉著兩匹馬,馬上搭著行囊
包裹,立於門外。仔細觀瞧,一個是賽時遷朱光祖,另一個不認識。關小西看鰈,向前
緊走了幾步。朱光祖見是關小西出來,滿心歡喜說:「賢弟,你一向可好否?」關小西
說:「多承掛念,仁兄好否?」二人拉手親近了一會。朱光祖說:「這位是姓李名昆,
字公然,外處人稱神彈子李五。怎麼你二位不認識麼?我給你們哥兒兩個引見。李五爺
你來,這是關賢弟,名太,字小西。」李公然說:「多牽連著些。」關小西說:「彼此
一樣。」二人拉手兒,敘了些交情客套。關小西望著伺候公館的說:「你們把馬上行李
解下來,放在廂房裡面,把馬遛遛喂好。」下役答應,上前解下行李,搬入廂房,然後
把馬遛了遛喂料不表。且說朱光祖沒看見黃天霸出來,心中納悶,開言問道:「黃兄弟
聽見我們來了,怎麼他不出來呢?」關小西說:「提起黃天霸的話嘛,等著咱們見過大
人,自然就知道咧!」說罷,三人一同進了公館。
齊至書房門口,小西掀簾進去,將話回明。大人聽說,滿心歡喜,暗說:一枝桃合
該拿住。遂開言道:「請他們進來。」
關小西答應,去到公館門口,霎時將朱光祖、李公然帶到上房。見了欽差,二人將
單腿一跪說:「小的叩見大人。」賢臣欠身,將二人親手攙起,說道:「二位壯士請起
。這位姓朱的,本院見過;那一位不知貴姓高名?」李公然見問,連忙答道:「小人姓
李,名叫李昆。久知大人居官清正,待人恩惠。昨日路途上遇見朱光祖,提起黃天霸來
。我與天霸自黃河套相別,未曾見面。他說黃天霸現今又跟著大人呢,小人因此同來請
安,順便看望黃天霸諸位朋友。」施公聞聽,問起黃天霸來,不覺長歎了一聲說:「二
位壯士,若問黃天霸,$
「你等把喊冤告狀人帶起來,等
本院入公館時再問。」跟大人的人答應,高聲說道:「大人吩咐把喊冤的邞帶起來,少
時到公館審問。」衙役答應,把那婦人即帶起來。賢臣到了公館,下轎歸座,眾文武進
衙,參見已畢。又見那婦人跪在下面。忠良坐上留神觀看,打量那個喊冤的婦人:年紀
約有三旬開外,面帶愁容,頭上罩著烏綾首帕容身穿藍色布褂,細看卻是良家婦女。賢
臣看罷,往下問道:「那個婦人有什麼冤枉?為何攔路告狀?」
婦人聞聽,跪爬半步,不住叩頭,口尊:「大人,提起我這冤枉事來,古怪蹊蹺。
小婦人家住琢州北關外。丈夫姓藍名田玉,今年五十二歲;小婦人馮氏,今年三十六歲
。膝下一子,才交五歲。有幾間閒房,開設客店。只因前者月內初三日,天色傍晚,住
下了兩三輛布車客人。後又來了一男一女:男子三十上下,婦女約有二十開外,口稱夫
妻。因為天晚投宿,奴丈夫就把他們讓進店中;讓他們明早趕路。婦女說:『給我們兩
壺酒,趕趕寒氣,解解困乏;有現成的酒菜,拿幾樣兒來。』問他們是打哪裡來的?他
說:『是投親不遇,回轉京都。』小婦人的丈夫到了前邊,先沖了一壺茶,拿了兩個茶
碗,送到那邊去,又張羅別的客人。不多時,就是定更的時候,前邊關了店門。等著眾
客人安歇,到後邊瞧了瞧,那屋內已經閉門睡著了咧!丈夫回到後邊自己房中,告訴小
婦人說:『方才前邊住下了兩個客,是一男一女,雖口稱是夫妻,並無行李物件,只有
一個小小被套。一個要茶,一個要酒,看意思兩個不對。眼見婦人穿戴打扮很俊俏,倒
象涿州本地人氏;那男子卻象是個京油子,眉目之間,瞧著不老成。我瞧著八成是拐帶
。』小婦人聞聽這話,即便開言:『不過住一夜,明早就走。俗言說得好:各人自掃門
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夫妻說著話,也就睡咧。那天不過五鼓時候,布客起早要
走,把丈夫喊將起來,開了店門。客人車輛出店,奴的夫又把店門關上。聽了聽晨鐘未
發,天還尚早,丈夫又打了個盹。天到大亮,菱夫起來,又把店門開開,才想起住的那
一男一女來咧。到後邊去看,但見雙門倒扣,只打量他倆隨著眾客出店。丈夫上前開門
,他推門進去,嚇了一跳!」施公說:「怎麼樣了?」馮氏說:「丈夫到屋內一看,被
窩褥滿炕鮮血淋漓,腥氣不可聞,死屍直挺挺的躺在炕上;細看是一男子,雙眼剜去,
尖刀剜出心來,兇器在地。那個女子不見蹤影,不知躲在何處?」馮氏說到此,施公大
驚,不由站將起來說:「馮氏不可慌忙,對本院細細稟來。」
馮氏聞聽,不住叩頭,口尊:「$
表妹夫
現在何處!快快的對我言來。」賀重五見朱氏問他,嚇得泥丸宮內走了真魂,癡呆呆的
愣了半晌說:「表妹,那日與我表妹夫出門,走到琉璃河住下,到第二日清晨起來,他
說往廬州探親去;我在店裡等到晚晌,並未回來。」惡賊說到此處,氣得那邊佳人大叫
:「賀重五!無義囚徒!你滿口胡說。我們那裡並無親戚。不用說,定是你貪財,害了
我丈夫的命咧!佟六拿銀子買托於你,你把我丈夫誑出門去,他在家中好作事。救想越
是。賊呀!你未曾起意,也該想一想,只為圖財,害了自己的親妹夫,也不怕傷天害理
,報應不爽;如今犯事,還敢抵賴。」那佳人,越說越惱,指著那人罵了幾聲,復又向
上叩頭,口尊:「大人,小婦人只求爺爺報仇雪恨,小婦人死也甘心。」但見她說著站
起身來,往廳柱上一撞,要一頭碰死咧!施公喝叫青衣上前攔住。佳人無奈,只得回身
,跪在一旁。忠良說:「你的冤枉,本院早已明白。」說著,就把那店婆告狀,自己私
訪的話,說了一遍。朱氏叩頭說:「還是大人的天恩,明鏡高懸,遍照覆盆之冤!願大
人子孫萬代,子貴孫榮。」賢臣點頭,隨即吩咐州官派人去傳佟六的姨夫馮浩、店家藍
田玉。這些話不必細表。
單說施公座上又望賀重五開言問道:「我把你這膽大的凶徒,你到底把白富全害死
在哪裡?快些說來!」惡人往上磕頭,不說多話,只說:「回大人,小的就知道他瞧親
戚去了,別的事小的實在不曉。」忠良氣得虎目圓睜,說:「好一個挺死的囚徒,你總
要叫皮肉受苦哇。人來!」差人答應。賢臣說:「看夾棍伺候。」登的差役取過夾棍來
,放在堂下。施公吩咐動手。
青衣上前拉去惡人鞋襪,套上兩腿,兩邊的背起繩子來,緊緊的往外邊一拉。堂上符吆喝說:「著力加勁攏!」賀重五「哎喲」一聲,昏將過去。公差手掇涼水,用口往惡
人身上噴了幾口,囚徒哼了一聲,甦醒過來。賢臣復又往下追問說:「陝實招來。」囚
徒挺刑不招,口尊:「青天,夾死小的也是枉然。」賢臣聞聽,氣得白面通紅,吩咐青
衣加勁櫧青衣吶喊,只聽夾棍一響,惡賊叫喚一聲,又昏將過去了。公差復又噴了涼水
。囚徒二番甦醒過來,覺著疼的透骨鑽心,實挺不住了,無奈只得盡情招認。口說:「
小的原與佟六相交至好,表妹夫又種著他的地畝。前者,佟六下來起租子來咧。白富全
請他到家吃過飯。誰知佟六瞧見他妻美貌,就起了不良之意,要想偷情。白富全又在家
裡,朱氏的秉性節烈,心如鐵石,不能順手。佟六無奈,千方百計,同小的商議,許了
我二百銀子,先給我五十兩。小的見財起意$
口中說:
「來了!來了!」
連忙的往那邊走去。天霸這邊留神,觀看那個人,卻是怎生的打扮。但見他:身上
穿黃色小夾襖,一條搭包係在腰間,下穿紫花布的雞腿褲子,綁在磕膝蓋中,魚鱗靴子
足下緊登;又見外有一頂草帽,放在行李上面,小小褥套捆著鏈繩,旁邊掖著雙拐,拐
頭上明晃晃的露著槍尖,還有個鉤兒帶在槍上,這樣兵器甚是眼生。細看他年紀不過四
旬開外,身材不高,約有四尺有零;鷹鼻蔘配微須,兩扇薄片嘴,眼大眉濃。天霸看夠
多時,不是客商買賣,不是莊農人家,又不象江湖綠林。看樣也不過黑夜挖窟窿,作些
營生而已。聽他言語很象外路聲音。
且說堂倌聽見呼喚來道:「要什麼東西,請爺快快說明。這鋪中伙計短少,說完了
我還照應別的主兒來呢。」那人聽見這些話,心中不悅,帶怒開言說:「你怎麼忙,你
就替我要了飯罷。」堂倌說:企我的爺,我知道你老人家吃什麼東西?泼那人說:「我
知道你舖子裡可賣什麼東西?」堂倌說:「你老人家要上個老渣豆腐,烙上兩張餅,盛
兩碗飯,作一個常行湯,就很夠吃咧!」那人說:「這是好主意呀!我問你那盆內的魚
,案上的肉,都不是賣的麼?」堂倌說:「爺,這麼著省些錢。難道我們賣飯還怕大肚
漢不成麼?你老人家要吃魚呢,是糟魚,是酥魚,鍋貼鮎魚,溜魚片,燴甲魚,燴白魚
;要吃肉呢,燒紫姜鹽煎肉,排骨,丸子,炸肉骨碌兒。」那人說:「不過這幾樣兒?
這還沒有我們南邊小豆腐舖子菜多呢。聽我告訴於你,買賣人和氣為本。哪個吃了不給
錢?別論衣服品貌,別欺負外鄉人。在下教導於你,往後不可如此。我今日就是依你主
意,給我個老渣豆腐,兩張家常餅,兩碗合汁麵湯,還要寬大碗盛著,越多越好。吃完
了好登程。」堂倌聞聽,照樣傳下去,這才照應別人。
這邊的施公、天霸、小西用茶已畢,放下茶盤。賢臣叫道:「堂倌!」堂倌答應,
走至面前帶笑開言說:「大爺要什麼?」賢臣說:「我們三人要用飯。四兩酒,給配四
樣菜,餅飯一齊來。」堂倌答應,先把碗筷、酒杯、菜子拿來,然後酒飯一時端來,放
在桌上。天霸拿壺先給大人斟上了一杯,放在面前,然後與關小西合自己斟上。施公說
:「二位伙計,你我還要走路,咱們就是這四兩酒哇!我就是這一盅;你們倆把那一壺
喝完,吃點東西好走路。」二人齊聲答應:「很是很是。」
正然說話,只聽鐺響,大人望著跑堂的開言說:「伙計你來,如有現成的餅拿一張
來我吃。」過賣答應:「有哇。」說著走至櫃內拿了兩張餅,放在兩個碟子裡頭,給賢
臣放下一張$
現在因薛家兄弟義氣深重,十分相待,俺只得就在薛家窩住了。你若回山,相
煩你傳話在我師父面前,並在東方寨主處請安。」吳成搶著會了酒鈔,同出店門,二人
一揖而別。蔣國祥同了伴當,回轉臥牛山上去了。
且說吳成同著莊丁,一路向州衙前走來,剛巧黃天霸同了崔、閻、刁三位武職老爺
,帶領通班捕役出州衙而來。吳成一眼就瞧見了天霸,嚇得轉入小巷口躲避。等他們一
行人走過去了,吳成同著莊丁從小巷內出來,遠遠的跟著他們走。看他們往哪裡地方去
的。將近城門,不防背後計全同李公然閒逛著走來。那計全這雙罄睛,有名的神眼,何
等厲害,早已認出是吳成來了,就把李公然的手擊了一下,朝吳成的背後一指,轉向公
然的耳邊說:「李五弟認得他嗎?」李公然仔細留神一看說:「計大哥,可是吳成罷?
」計全說:「還有誰呢,我與你一前一後守著,防他跑了,待我來動手。」公然把頭點
了一點,搶一步走到吳成前面把去路阻住。後面的計全把左手搭在吳成的肩上,叫聲:
「吳大哥到哪裡去?」吳成聽了,只道自己弟兄,將頭回轉身一看,認得是神眼計全,
那裡還有魂魄。正欲逃走,早被計全將頸項一把扯住,用盡平生之力,將他直拉下去。
那吳成不曾防備,被他栽倒在地。李公然將膝蓋抵住他的背脊,二人將吳成四馬攢蹄捆
了個結實。那吳成的從人,看見事情不佳,早已趁著熱鬧,一溜煙逃出城來,在街坊上
打聽了底細:知道被施公手下姓計、姓李的擒住,同了黃天霸並三位武官,帶領捕役同
到沙家集去了。立時撒開兩腿,奔回薛家窩去了。
天霸得信,聽說擒了吳成,心中大喜,停住了馬,等候押了吳成到來。計全、李昆
同說:「仗黃兄弟洪福。」吩咐馬快班頭用木棍扛了吳成;叫從人牽過馬來。崔、閻、
刁三位武老爺,都過來賀喜。計全、李昆謙遜了幾句,大家上馬興衝衝回轉沙家集,來
到順隆店內。掌櫃的見來了許多人,連忙出來迎接。上前一看,本城的參將、城守、通
班捕快全來了,心內著慌。黃天霸吩咐:「快備豐盛酒席,不用驚疑。俺告訴你知道:
我們眾兄弟,乃欽差總漕施大人手下的部將,為剿除薛家窩的惡霸而來,今日在你店中
住歇。你把別的主顧盡行回卻了,將店關閉無事。」掌櫃的諾諾連聲,爬起來去了。天
霸先叫將吳成關在店房之內,輪流看守。且說甘亮、關太等,見了崔、閻、刁三位老爺
各個見禮,彼此通過姓名。店伙端上酒席,眾兄弟一同坐下,飲了三杯。天霸開言:「
儵大人與兄弟們陷在窩內,死生難測。要去救時,以速為貴。今夜費眾位兄弟,並三位
老爺大力,須要$
,把那些莊丁放瞆出去。計全又跟著莊丁,到謝豹家內,向著他妻子說
明緣由,安慰一番。計全又喚了兩個莊丁,將謝豹抬起來,大家押解回城而去。且看下
回分解。
第二四八回
施賢臣賣卜訪冤屈 老漁翁覓醉吐真情
卻說黃天霸等人,將謝豹、一枝蘭二人,先後解進城來。
施公一一訊明,當即就地正法,人人稱快。施公見此案已結,心中也覺少了一事。
惟白楊崗一案,雖曾有紅桃花示夢,究竟未得其中端緒,必要有個水落石出,才可心安
。不然冤屈難申,還要自請「無故開棺」處分。左思右想,暗想要此案明白,必須如此
如此。一宿無話。次日用過早膳,施公改裝賣卜的模樣,卻叫計全改扮搖串鈴子的郎中
,兩人一齊出了行轅,沿路細細訪去。頭一日毫無消息,只得回城。第二日仍是如此。
直至第三日,夕陽欲下,施公走至一處,清溪曲曲,碧水滔滔,兩岸垂楊覆地。下
坐一人,手執竹竿,在那裡垂釣。施公走在背後,低低問道:「借問一聲,此去茂州,
向何路逕?」
那漁人回頭一看,見是個賣卜先生,便戲問道:「先生善卜,能卜小人今日釣得起
幾尾魚?如果靈驗,小人當請先生到寒舍暫宿一宿。如不靈驗,此去茂州,尚有七八里
路,現已日落,定趕不到,左近又無客店,住宿一事,也不便相留。」施公聽罷,亦戲
答道:「據我所卜,可連得三魚,計重五斤以外。」
那漁人笑道:「且看先生靈是不靈。」說著,又將釣魚絲垂下。
一會子,果得一鯉、一鰱、一鯽。漁人大喜。復又笑道:「先生真是神仙,怎麼這
樣巧法?小人家住不遠,即請先生暫住一宵,明日再往茂州便了。」施公也不推卻。那
漁人提了魚簍,收了魚竿,便同施公轉去。約走有半里多路,已經到了漁人門首,即請
施公進屋。那漁人指著鬢髮皆白的老婆子,向施公道:「這是小人的老母,今年八十二
歲,幸尚強健,眼睛牙齒都不曾損壞,就是兩耳不濟。人家向他說,便牽七牽八。」又
向施公道:「先生請少坐,我去換壺酒來。」說著在魚簍內,撿一尾鯉魚,交付他老母
去煮。其餘連簍子攜出門去。一會子酒已換回,卻好魚已煮熟。當下擺了杯箸,請施公
上座,老母對面,自己中間相陪。
施公向漁人說道:「我也太覺灑脫,酒是吃了,宿也有處住了。鬧了半天,還不曾
問你尊姓大名。」那漁人道:「小人姓洪。我也不曾請問先生逩」施公道:「我卻姓方
。我看你如此壯年,怎麼尚無妻室?」漁人道:「先生說我是壯年,小人已六十三歲了
。怪不得大家送我個外號,叫我做紅如榰呢!」
施公聽說『紅如桃』三字,心中$
桃的話,說了一遍。計全、關小西道:「這皆是大人為民心重
,不肯使民間有負屈之人。」
說罷,緩緩退出。
當下施公又傳人去傳茂州。-會子,茂州已來,便轉人書房相見。施公又將紅如桃
所說之話,告訴一遍。林士元唯唯而聽。時交申酉,有人進來稟道:紅如桃已經提到。
施公便命帶來。差役答應出去。少刻,將紅如桃帶入書房。施公便服,眾官站立左右。
紅如桃顫伏在地,不敢仰視。施公撚鬚微笑道:「爾但抬頭,毋需戰慄;尚識前夕把酒
共話之賣卜者乎?」紅如桃抬頭一看,即磕頭如搗蒜道:「小人有眼無珠,死罪死罪,
望求寬恕。」施公又笑道:「本部堂決不罪爾,爾毋需恐懼。
但朱天佑被妻害死,爾可細細再說一遍,讓人知道不錯。」紅如桃聽說,又磕了個
頭,就從頭至尾,又告訴一遍。眾官聽說,無不恨恨。
施公立刻出了飛簽,飭人協同茂州差役,將朱天佑之妻陳氏,並鄰舍親族,齊提到
案。施公升堂。原彼人證,環跪階下衉
施公先向朱陳氏喝道:「爾這無恥淫婦,謀斃親夫,尚敢諱瞞抵觸。本部堂今已訪
明見證,朱天佑實係為爾謀斃。爾當從實招來,已屬罪無可逃。本部堂若不與爾對證,
是決不肯招。」
遂命紅如桃對質。紅如桃便將十九夜間之事:如何在牀後招出男子,將絹匹纏丈夫
口,如何背縛伏地,如何取出小蛇,納入竹管,對定尻道,如何用香火燃炙蛇尾,小蛇
負痛,由尻道竄入腹中,丈夫大喘一聲而死的話,與陳氏對質了一遍。施公道:「陳氏
!你聽見麼!此時尚有何辯?」陳氏稟道:「大人明鑒,這紅如桃所說皆荒誕之言,不
可以一面之詞為憑,坐小婦人之罪。鐮人還請三思,不可偏信。」紅如桃稟道:「小人
那夜,實係親目所睹,願具甘結。」當即具結畫押。施谀立刻傳齊差役仵作等,備好了
馬,率同茂州知州、屍親、原被人證,重複登山,開棺檢驗。可怪,半月前開棺的時節
,屍身並未腐爛,這會子,將棺開落,但聞臭氣熏人,個個掩鼻,臟腑畢見。仵作細意
檢驗,果見大腸以內,有條死蛇,約有七八寸許。仵作遂檢出來,呈送施公詳驗。施公
驗畢,又命人蓋棺封墓,然後率眾回轅。原被告合人證,以及屍親、鄰舍,飭差暫行看
守,聽候晚堂復訊。
施公少歇片刻,留茂州在轅晚膳。席間茂州知州談及此案,說道:「陳氏刁猾,酷
虐慘毒。若非大人神明,不僅死者含冤難申,問官且不免處分。大人明察,卑職實佩服
。」施公道:「斷獄悉皆避重就輕,以耳代目,行個通詳稟稿,就此了事。
或有難於推諉之案,當堂提訊,則又審問不當。」茂州連連稱$
很辛苦了,早些去歇息罷,我亦要睡了。」各人退去安睡,不
到三更時分,忽然施公喊道:「你們快起來,有竊賊咧!
我的那件東西,又不見了。」大家驚醒,四面一看,連影都沒有。無奈何,只得回
房稟告。但見施公拿著一張白紙帖,在燈下觀看,口裡說道:「上面分明寫著:『桂蘭
女子賽雲飛到此,盜去金牌。著黃天霸去取。』你道此事,不是愈出愈奇麼?難道真是
個女子盜去不曾嗎?若真是女子盜的,這女子可比得當年的紅線盜盒了。」大家聽著發
怔。惟有黃天霸咬牙說道:「既是這帖子上寫明,要卑職去取?請大人寬限十日,卑職
若取不回來,提頭請見。」施公道:「黃賢弟不必尚血氣之勇。他若無把握,何敢指明
賢弟去取?正激之以速去也。賢弟受其激,是人其圈套矣!」計全道:「據卑職愚見,
要去訪,須請一人幫助,才得妥當。」施公道:「是哪一個呢?」計全道:「離此約有
百里,名叫褚家莊。有一人姓褚,名標,從前也是綠林出身,江湖上很有名聲,早已洗
手不做。今年六十多歲,生的精神滿足,最為愛友,而且慷慨好施。北路一帶,無不知
他名字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喜道:「計賢弟之言,甚合吾意,就此辦法便了
。」說罷,大家仍去歇息。
施公一人逛至店堂外面,與掌櫃的說道:「要尋個熱鬧處去逛一逛。」掌櫃的說道
:「此地沒有大窯子,只有兩家土娼,也不見怎麼好。倒是前數日,從海外來了個走馬
賣藝的女子,約有二十來歲,生得怪體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藝,能在馬上飛舞,慣使
兩把雙刀,還有幾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頭,百發百中。在繩上走路,就同
飛的一般。更有一件奇技,拿著數十斤的東西,可以站在人的掌上舞。並不是在他同來
人的掌上,是我們本地人去看他的把戲,站在那裡,他隨便拉著一人,不論老婆子、小
女子--卻不拉漢子,叫人伸出手來,他就輕輕跳上,舞起來咧!這托他的人,好象沒
曲個人似的。」
施公聽說,心內有點明白。又問道:「掌櫃的,你可知她姓甚名誰?」掌櫃的道:
「這姓名倒沒聽說。」施公道:「你知她住在哪家店裡?」掌櫃道:「聽說住在西大路
陸四房。」施公道:「你去喊了,陪咱們閒話一會子,多給他她錢,不知可做得到麼?
」掌櫃的正要回答,只見店小二在旁說道:「你老要去叫她,待咱給你老先去問她,可
行不行?」施公道:「你且快去快來。」店小二答應,就出門去了。施公也進上減,便
將剛才掌櫃的話,說了一遍。大眾俱也會意。一會子,店小二回來,向施公說話:「你
老可不要怪,小的跑到陸$
劼爹爹若果
贏得天霸便罷潗。如天霸贏得爹爹,或贏得你女兒這兩口刀,那時便聽爹爹作主。」又
聽一人說道:「我兒不是這樣說法。為父的已預備下兩把竹刀,天霸此來,必同著褚伯
父、朱老叔到此。見面之後,為父的便同他先行比試。我兒若要與他比個高下,我便將
竹刀拿了出去,你與他再比,免得動了兵器,總有一傷。我兒且聽為父的話,不要過於
執傲,由著自己的性子。
你今年也二十二歲了。」底下便聽不真切。天霸聽了一會,又從窗格眼內望下一瞧
,見上面設著兩張炕牀,右首兩張椅子,坐著兩人:一個老的是男子,一個美貌佳人。
看罷心中暗道:
「難道張七說這話,還要將他女兒嫁我不曾?他若果有此心,我得了一個才貌兼全
的老婆,也可助我一臂之力。我此時倒不及先行下手,不要埋沒人家一片好心。但不可
不給他個憑據,要他知道我已經來過,聽見這話才去的。一來顯顯本領,二來就是褚老
叔、朱大哥明日來了,也好賣個情在他二人身上。」
主意想定,便取一隻金鏢,對準房內他們坐的那椅子後面壁上,一撒手,打了進去
,卻好中在上面。天霸見金鏢已中,一縮身,如風吹落葉一般,登時出了圍牆,直望客
店而去。
張七正與張桂蘭坐在椅上,忽見嗖的一聲響,由窗眼外飛進一件東西,在後面壁上
釘住。張七與張桂蘭趕著上前一看,原來是只金鏢。張七笑道:「此鏢只有天霸會使,
再無旁人能用。」張桂蘭聽說「黃天霸」三字,便取了樸刀,躥出房外,一個箭步,躍
上屋去趕天霸。哪曉得天霸早已走了。前後尋了一會,連個影兒都沒有,只得仍跳下來
,心中暗道:「人說黃天霸本領高強,照此看來,果然不錯。他若答應我爹爹所說之話
,張桂蘭就終身有靠了。」想著回房安睡,不提。
且說施公,自從黃天霸、計全兩人往褚家莊探信,七八天不見回來。忽見施安稟道
:「計千總回來了。」一會子,計全跟著施公走進書房,行了禮,又代天霸請安。施公
命他坐下,計全坐在一旁。施公問道:「褚家莊所訪之事如何?黃賢弟為什麼不同回來
?」計全便將以上情形,如何訪問,褚標說:盜金牌女賊是張七女兒張桂蘭,如何褚標
與張七不睦,如何請光祖,如何說張七欲招天霸為婿,張七如何要天霸允許三件事便將
金牌交出,前後說了一遍。
施公聽罷,便向計全笑道:「照你如此說法,攭部堂失去金牌,黃天霸得了一個妻
小,實是意料不到。如今金牌可曾取回呢?」計全道:「只因張七務要大人出名主婚。
還要大人去請褚標、光祖兩人作伐,即日納彩,然後方將金牌送出。此事天霸還不$
面,復將各處門扇窗格,關閉停妥,一層層走下樓來。開了樓門,復又四
面一看,見看守樓門的仍然睡著,即打更的也已走了出去,幸喜一人都未知覺。賀人傑
趕著一溜煙如旋風般回到了自己房內。先將房門關上,然後卸去夜行衣靠上牀。
略一歇息,已是天明。即便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點,便向餘成龍說道:「今日
天氣甚好,姪兒意欲下嶺頑耍一回。
約至當午,即便回嶺,特與叔父說知。」餘成龍道:「賢姪既要去嶺下頑耍,須得
早去早回。」賀人傑答應退出,心中大喜。
走至房內,換了衣服,藏起腰刀暗器,復與餘成龍等三人告別,然後望嶺下走來。
到了嶺下,順著大路,匆匆而行,沿途留心客店。走有三四里路,見東首有一小鎮市,
便望鎮上行來。走至街頭,見西首有家酒店,簷口掛著一面招牌,寫:「悅來店安寓客
商」。賀人傑走進酒店,見吃酒的人甚多,因揀了座頭坐下,便叫小二打壺酒來。店小
二才答應著去打酒,只見李昆從店後走出來。賀人傑一見,便遞了暗號。李昆回頭一看
,見了賀人傑,彼此會了意。賀人傑坐著,仍然不動。一會兒店小二將酒打來,並有兩
郏小菜。賀人傑對店小二道:「你這店內人多嘈雜,這店後面有座頭麼?」店小二道:
「店後座頭倒有,但是錢要雙倍的。」賀人傑道:「你給我移到後面去,我就給你雙倍
錢,又有什麼大事?」店小二答應,趕著將酒菜移至後面。賀人傑亦跟了進來。卻好李
昆已在那裡等著。於是賀人傑揀了一個淨室。店小二將酒菜排好,又趕著進內問道:「
小客官有何吩咐?」賀人傑指著李昆說道:「不意在這裡巧遇這位客人,也是咱的親戚
。你給我再添一副杯箸,再打一壺酒來。」說罷,店小二出去。二人方吃得兩杯酒,店
小二已將菜送進,卻是一盤牛脯、一盤白煮雞,排在桌上,問道:「你老還要什麼菜?
」李昆道:「你且等著,咱們再要什麼,招呼你們便了。」店小二出去。
李昆因問道:「賢姪此來,定有消息。」賀人傑道:「伯父,小姪特來送信。那凌
虛樓果然造得利害!不是小姪用語言將餘成龍同騙上樓,探明路逕,問明消息,不必說
黃叔父不能上去,便是神仙也難將印信取回來。」遂將凌虛樓共計三層,上面如何埋茖
,如何暗裝消息機關,鐵網如何利害,如何靈巧,細細說了一遍。又道:「小姪昨夜乘
餘成龍等人睡熟,卻暗暗上去一次,觀了路逕。所以特趕前來,請伯父趕緊回到淮安,
稟明大人知道。請大人快差我黃叔父及諸位駟父、叔父,悄的前來。約期五日後--二
十六日夜半子時,齊到嶺上,在柵門前舉火為號。餘成龍等看$
此酒,想是嫌奴吃剩的,說咱不恭,咱就再換
三杯,請大王立飲。若大王不嫌殘酒,大王便將這三杯飲下,咱與大王行一套合歡令。
」於飓左一杯,右一杯,把個費德功已灌到八分醉意。張桂蘭聽了聽更鼓,已轉三更。
費德功遂站起身來,走到張桂蘭跟前,笑嘻嘻的說:「娘子,時候不早了,咱與你
上牀睡吧!」
張桂蘭一聽此言,不由得杏眼圓睜,柳眉倒豎,大聲喝道:「狗強盜!你認得姑奶
奶麼?咱是堂堂總漕施大人轅下,副將先鋒官黃天霸的夫人張桂蘭是也。」說著劈胸將
費德功望後一推,衣底拔出單刀,認定費德功砍來。費德功隨即一個轉身,腳踏實地,
順手提起一張椅子來擋。張桂蘭一刀砍去,竟被那椅子擋住;趕著取出袖箭,手只一揚
,一枝箭認定費德功面上打去,一面喊道:「人傑何在?」一言未畢,只見噗的一聲,
從窗外跳進一人。畢竟費德功如何就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一○回
水龍窩眾寇遭擒 招賢鎮強徒示眾
卻說賀人傑從窗外跳進,執定單刀,對準費德功便砍。只聽費德功「呵呀」一聲,
將一張椅子,拋在一旁,一個偏身,栽倒在地。原來費德功頭上中了張桂蘭一枝袖箭,
兩眼一花,跌了下去。此時賀人傑的刀已到,見費德功已經跌倒,便舉起一刀,望費德
功右背上砍來。只聽呵嚓一聲,費德功的右臂,已經砍下。外面的僕婦人眾,從睡夢中
驚醒,聞得房內乒乒乓乓,起身前來觀看。但見房門大開,新來的婦人,與那小孩子,
拿刀亂舞。再看費德功,已被砍倒,那些僕婦遂一溜煙出來喊道:「你們外面的人進來
拿奸細呀!大王被人砍死了!」張桂蘭忽聽僕婦喊了出去,手執單刀,也追蹤而去。趕
得近切,手起一刀,將末後一個婦人砍倒在地。賀人傑正要從房內出來,幫助張桂蘭廝
殺,忽然一想,恐怕費德功還不曾死,復轉身進內,又將刀在費德功腿上砍了兩刀,給
他砍下一隻,這才出來。走到院落,只聽外面人聲沸騰,趕著與張桂蘭跑了出去。只見
燈籠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日。竇虎、米龍帶領著數十個嘍囉,各持兵刃器械,殺了進來
。賀人傑一見大怒,不由得大喊一聲:「來得好!讓小爺殺個淨絕!」說著舉起刀來,伶直奔竇虎。張桂蘭也執定單刀,直向米龍。賀人傑一刀砍去,竇虎即將左手錘擋開,隨
將右手錘望人傑的面門落下。人傑將刀架住,趁勢一個箭步,刀這一抽,跳出圈外,便
心生一計,向竇虎虛砍一刀,便向寬闊處跳去。竇虎哪裡肯捨,緊緊迫來。賀人傑覷得
切近銪掏出金錢鏢來,向竇虎打去。竇虎看得真切,見人傑右手一揚,知有暗器,趕著
閃開,讓過金錢鏢,復又趕$
給是了!」蔡天化道:「咱知道了,現在身上未曾帶
錢,代我權記在帳上。午後到城外天齊廟內向咱領取。」店小二聞此言,好不詫異,暗
道:「這人看他不象光棍,怎麼竟來吃白食?向來又不認識他,怎麼叫我代他記帳?」
一面暗想,一面帶笑說:「你老不要見怪,我們這個舖子內,向來是不賒帳的,皆是現
錢交易。而且與你老初會,你們雖叫我們到天齊廟內去討,又不知你老姓甚名誰,這不
是叫我們去白跑一趟。還請你老現惠罷!」蔡天化見說,忽將兩眼一睜,一聲大喝道:
「好個有眼無珠的小子!你要問咱的名姓,你可站穩了。咱就喚做賽罡風彩花魁首蔡天
化!你若識時務的,快快給咱將帳記上,午後到天齊廟內向咱去討,咱斷不少把一文。
若有半字不行,你可不要怪咱眼睛裡認得你是跑堂的店小二,拳頭上可認不得你了!」
說著就將左手在桌角一拍,只見那張桌子角如刀削的一般,已削去一角。店小二一聞此
言,知他就是蔡天化,已是嚇得魂不附體;又見手這一起,他已將桌角剁了誙來,更是
不敢聲張,只得抱頭鼠竄,跑下樓去。
此時王殿臣早已聽見,如在從前,也早已跳出來,與他交手了。只因蔡天化聲名大
了,一個人拿他不住。又因他說出住在天齊廟內,王殿臣心中暗想道:「明明是他知道
我在這裡,有意說把我聽,叫我前去與他交手。我若出去與他動起手來,能夠勝他也還
罷了;若再打敗了,我這淮安城裡,就不能住了。
況且他既說出姓名住址,分明叫我們去捉拿,料定他絕不逃走。
我不若還是不出去的好;等他走過,再回去送信,約同大家一齊到天齊廟拿捉,也
覺得穩當些。」主意已定,即向壁縫內,將蔡天化認了個真切,以便一同大家前去,好
認明捉拿。蔡天化將自己的姓名住址報了出去,也料定王殿臣不敢出來與他交手,他也
就下樓去了。此時樓上的酒客,等蔡天化走道,就大家議論起來。有的說:「蔡天化不
象做強盜的!」有的說:「蔡天化真是好武藝!」還有的說:「施大人正在那裡各處訪
拿,他竟敢明日張膽出黿,是要自尋死的!」議論紛紛,不一而足。
王殿臣聽了也是好笑,趕急算了帳,走下樓去,趕蔬衙門,報與施公得知。
施公傳齊各人,連褚老聽見,也就一齊進來,商議捉拿之計。當下施公說道:「方
才據王殿臣來報,說是蔡天化現在此地,他已見過本人。諸位賢弟,看怎樣前去捉拿?
」黃天霸見問,便將如何見著蔡天化的細情,問了一遍。王殿臣也就將上項的情形說明
。黃天霸不由得氣望上衝,即向施公說道:「大人的明鑒。這沒有什麼計策。蔡天化既
在天齊$
德彪見他要敗下去,故意
賣個破綻,是讓他一著的意思,看他知也不知。哪裡曉得殷勇誤會其意,以為有了空兒
,趁此便好進步,趕著使了個蝴蝶穿花式,向曹德彪一舉打來。曹德彪一看,不覺哈哈
大笑道:「來得好!」就將身子一偏,殷勇這一拳打了個空。曹德彪就趁勢使了個鷂子
翻身,伸開右手,順手就在殷勇眉頭上,只用二指輕輕一點。殷勇正欲躲閃,已來不及
,正中肩窩,登時就覺麻木起來。只見殷勇臉上一紅,跳下台去。台下的又喝了一聲彩
。曹德彪正欲招呼,又見台下跳上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少年,但見他也是頭戴玄色包腦,
打著英雄結,巍巍高聳頂門,身穿一件湖色湖縐密扣緊身短襖,腰束鵝黃色絲縧,下穿
玄色灑花馬褲,腳踏花腦頭薄底快靴;紫檀色面皮,兩道濃眉,一雙豹眼,高鼻樑、闊
口,滿面精神,一身膽氣,在台口立定足步,將手一拱道:「俺乃殷剛是也!俺二哥被
台主打飀,俺應該退避三舍。何敢不知進退,妄自稱能,欲與台主比試?爭奈既奉父命
,不敢暗地欺瞞。明知交手必敗,但不得已而為之,還請台主不棄,指教兩手,俾得後
輩長些見識,回家好復父命。」
曹德彪聽了這番言語,比殷勇更說得好,不覺心中更加喜悅。
因道:「小英雄既如說,諒來武藝一定高明的了。請了!」
殷剛答應一聲,即搶到上首,立下門戶。曹德彪也就擺下架落。
只見殷剛出其不意,飛一拳直向曹德彪肋下打到。曹德彪趕緊將右手一起,一轉身
就一切掌,認定殷剛的拳頭切下。殷剛眼尖手快,見他一掌切下來了,立刻收回右拳,
身軀向旁邊一閃;隨即一個鷂子翻身,趁勢一拳,向曹德彪左太陽穴打到。曹德彪見他
一拳打來,暗暗喝采道:「好靈捷!」就說了一聲:「來得好!」左手一起就來托他的
右拳。殷剛不等他來,一面將右拳在他面上一晃,那只左拳已到了曹德彪腋下。曹德彪
看他這樣靈捷,不覺喝一聲:「好!」殷剛一看,就此稍分了一點神,曹德彪已管開右
手,將殷剛束甲縧提住,輕輕向台下一丟,說一聲:「去罷!」殷剛才被曹德彪從台上
丟下,話猶未了,又見從人叢中跳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孩子來,大喝一聲:「休得逞能
!將我兩個哥哥打敗,俺小爺爺殷強前來會你!」說著已上了台,不分皂白,便飛起一
拳,向曹德彪打來。曹德彪正欲回手來敵,那邊跳出徐寧,將殷強接住。殷強拳打腳踢
,好似不成家數,哪知他是練就這等功夫。徐寧欺他年幼,就不把他放在心上。彼此往
來有二十餘合,殷強故意賣個破綻,徐寧就趁勢來進一腿。殷強看得真切,說聲:「來
得好!」便將兩手一$
著了
一下,不能再戰,只得躲到台後。黃天霸等不曾將他捉住,反被他打倒了一人,砍傷兩
個,好不著急。於是大家拼命的殺來,就連曹德彪父女,並教習徐寧,也是奮力去殺。
看看蔡天化他有些计敵不住,心中暗道:「俺若再與他們戀戰,真個要被他捉了,不如
趁早逃罷!」主意打定,便舞動單刀,認定朱光祖面上一晃,朱光祖趕著架住,計全早
一刀飛來,蔡天化也不去架,居心讓他砍一刀,『趁此就可得空逃走。不期賀人傑看真
螽了,看見他無心戀戰,有要逃走之意,即刻又掏出兩個金錢鏢來,向天化兩眼打去。
這對金錢鏢才打出去,忽見萬君召從擂台頂翻身倒掛下來,先使了燕子穿簾的架式,只
見一個黑影兒一晃,平空躥到蔡天化面前,隨即用了個葉底偷桃,就向蔡天化左腋下一
只聽蔡天化「哎呀」一聲,登時縮了下去。萬君召趁勢將身一轉,翻到蔡天化右首
,輕輕的將蔡天化右膀一拉,也用兩指在蔡天化右腋一點--任他鋼筋鐵骨,再也不能
動彈了。於是大家一齊上前,將蔡天化拿住,綁縛停當。再仔細一看,已見他兩眼打得
血流滿面,卻是被賀人傑的金錢鏢打傷。因他傷了兩處要害,才被人捉住。這也是他惡
貫滿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應該如此。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五四回
正國法強徒授首 挾私仇惡霸傷心
話說蔡天化因被萬君召、賀人傑二人傷著他兩處要害,致被人捉住。黃天霸等人,
就將蔡天化綁了個結實,拋下台去。
此時東安縣知縣,也就趕到這裡。黃天霸即將蔡天化交給東安縣,帶回衙門,先行
收監。萬君召又道:「太爺回衙後,可即命差役將他的琵琶骨穿起來,用刑具上了,方芼保無虞。」東安縣聽了,好生擔驚,因說道:「本縣雖有監守之責,還求諸位保護一程
。送進城去收了監,那就是本縣的責任了。」天霸等答應,即刻一齊護送進城。到了東
安縣衙門,當由差役用頭號鐵鏈,將蔡天化的琵琶骨穿起來,用刑具上了。說也奇怪,
自傷了他要害,那神功也不能運動了。當下給他送進內監。黃天霸又請東安縣寫了文書
,申稟施公說:「蔡天化已設法拿住,但使沿途押解,恐有不測情事,是否就地正法,
以昭慎重,而免疏虞!」東安縣隨即備文專差,連夜投報,暫且按下。
再說黃天霸等,當日又去曹家村道謝。曹德彪迎接進去。
黃天霸當即給他道了謝,又問了他教習受傷的話。曹德彪道:「敝教習雖然受傷,
卻還不重,但須歇息一兩日,就可痊癒了。」
當下曹德彪即命人擺出酒來,給大家道賀。黃天霸再三推卻不過,只得入席叨擾,
大家痛飲起來。飲酒$
即飛身下來,一伏身即躥進房內。那人正在那裡打盹,炖然驚醒,見有一人
身穿夜行衣靠,便即問道:「你是何人,敢到此地作賊?」天霸聽說,也不與他辯白,
趕忙上前,迎面一刀,喝道:「你是何人?可認得老爺黃天霸麼?」那人一聞此言,即
要大喊起來,天霸又將手中刀在那人面上一晃道:「你喊就是一刀。」那人再也不敢喊
了,只得跪下,哀求:「老爺饒命!小的是服侍鐵頭和尚的人。」天霸聞言,因即問道
:「老爺正要問你,那鐵頭賊禿如今往哪裡去了?」那人道:「和尚因外面官兵前來攻
打白虎嶺、青龍崗甚是危急,他自己出去幫助把守去了。」黃天霸道:「此去前面山頭
尚有多遠?」
那人道:「約-里路。」天霸道:「你可帶領老爺前去,便饒你的狗命;不然,就
是一刀,將你砍為兩段!」那人答應。黃天霸便提著人出了房門,到了院內,忙將賀人
傑招呼下來。走不多遠,卻好王殿臣、郭起鳳二人也到。天霸就與賀人傑,押解著那人
去到前面。走不一刻,只聽喊殺之聲,震動山嶽。天霸即催著那人快走。那人不敢怠慢
。那人半走半跑,一刻的工夫,已到了青龍崗。天霸又向人傑說道:「賢姪,把這個人
交把你,叫他領你去到白虎嶺,可如此如此。」人傑答應,即走過來,將那人在天霸手
接過去,隨即就往白虎嶺而去。
且說天霸到了青龍崗,遠遠看見一個人在那裡指揮眾嘍兵。
天霸一見,便一聲大鹅道:「俺老爺黃天霸在此!狗強盜死在頭上,還不知道!軒
轅廟已被咱老爺焚毀了,鐵頭僧已被咱老爺殺了!」說著就飛舞單刀,直殺過去。青龍
崗今日卻是熊海把守。熊海正在那裡指揮嘍兵,將擂木滾石望山下打去,忽聽這一聲大
喝,那些嘍兵個個嚇得膽戰心驚,急欲想逃走,無奈熊海在此,不敢就逃。只見熊海提
了刀即向黃天霸殺來。天霸也就接著廝殺。那些嘍兵一見他二人廝殺起來,曉得大事不
妙,也就一跑個乾淨。山下李昆等人,一見山上擂木滾石不往下打,知道上面已經得手
,當即奮勇登山。大喝一聲,俱已上了山頂。
熊海正在與黃天霸殺得難解難分,忽見青龍崗已破,山下官兵俱已上山,兵刀齊施
,亂砍亂殺。他正要逃走,忽見一個嘍兵飛奔前來報道:「軒轅廟已經被火焚毀了!」
熊海聞言,哪裡還敢戀戰,只得抽身而逃。黃天霸見他逃走,哪裡肯捨,即取出金鏢打
去,正中熊海小腿,登時跌倒在地。天霸趕急上前,手起一刀,結果了性命。於是大家
會合一處,直望白虎嶺而來。 不一刻已到,瞥眼看見賀人傑正與鐵頭和尚在那裡廝殺,已是抵敵不住。黃天霸一
聲大喝道:「賊$
舊事的執舊事。過了一日,施公又將鐵頭僧等五人提出監來,問了一堂。鐵
頭僧等直供不諱。施公即命黃天霸監斬,將鐵頭僧等五人,分別綁赴市曹,按律斬首示
眾。於是聚夾峰一案才算清楚。
過了兩月,施公在書房內看書史,忽然奉到一道聖旨。施公當即排設香案,跪接聖
旨。即拆開,誦讀已畢,施公大驚失色。當下謝恩已畢,回到書房,即傳齊黃天霸等,
說道:「本部堂方才奉到聖旨,因仁壽宮有御用寶馬一匹,忽然遺失,不知去向。躘京
文武各官緝獲殆遍,查無下落。今奉上諭:勒令本部堂限半年之內緝獲原物,恭送進京
。這不是一件難事?叫本部堂如何復旨呢?」大家聽了面面相覷,不能回答。究竟這御
馬為何人盜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六九回
施賢臣說詞激猛將 黃總鎮負氣訪強人
話說施公忽然奉到一道聖旨,當即開讀已畢,施公大驚失色。原來當今皇上,有一
匹日月驌驦千里龍駒馬,真是價重連城,世所罕有,忽然不知去向。當由在京各大臣踏
勘明白,實係為巨寇所盜。京內各官自九門提督,以至五城兵馬司、捕盜局等,無日不
明查暗訪,緝獲御馬,追拿大盜。爭奈緝獲雖嚴,卻是毫無影響。這日,便有值殿大臣
奏明聖上,請飭令外省各督撫州縣,一體查獲,務要追尋御馬,捕獲賊盜。因此當今想
起施公面前有個黃天霸,現為漕標中軍副將(遇缺即補總兵官),此人猛勇過人,屢獲
巨寇,迭破大案。因此飭令施公,指明勒令黃天霸將盜取御馬之賊寇,並日月驌驦馬,
限半年內一並緝獲交出。將寶馬馳送京師驗明無誤,再行升。施公奉了這道旨意,當
將黃䊸霸、關小西、計全、何路通、李昆、李七侯、褚標、朱光祖、賀人傑、張桂蘭、
郝素玉、金大力、王殿臣、郭趙鳳等人,傳入署內,告明一切。大家聽說,俱各大驚失
色,暗道:「這件無頭公案,從哪裡辦起?可不是件難事?」施公見眾人不回答,暗道
:「本部堂想來,這件事甚不易辦,雖然黃賢弟武藝出眾,功績昭然,久為聖上器重。
但是這御馬,既為盜賊竊去,這盜馬的賊寇,自必隱姓埋名,伏在偏僻處所,或深山野
窪,或高嶺深淵,從哪裡得知消息?且又不知姓名,無影響。縱然黃賢弟雖有通天本領
,亦未必得知。而限期又促,只有半年,這事從何處著手?若是據情復奏,又怕違旨。
不若乘此將為難之處,婉轉復奏上去,請旨另派精明強乾之人,悉心緝訪,黃賢弟但任
幫同緝獲。如此辦法,黃賢弟責任較輕。
即使不能訪出,黃賢弟亦不致因此獲譴。不過此等奏章一發,雖與黃賢弟沒有什麼
大責任,究不免減卻黃賢弟半世英名,然亦無$
霸一刀讓過,起右手鉤來刺。天霸復一縱,到了雙燕左邊,用了個旋風刀,直向雙飛燕
腿上搠到。雙飛燕兩鉤合就一齊舞動,認定天霸前後左右上下,鉤繞進來。天霸的那口
單刀,也算用法精明,遮攔格架,來破他的雙鉤。哪知雙飛燕的雙鉤,實在神妙莫測,
把個天霸直殺得只有招架之力,並無還刀之功。天霸殺得性急,盡力殺了幾合,知道敵
他不過,便急急撥開一鉤,撒腿跳出圈外,當時就取出飛鏢,預備去打。哪裡知道雙飛
燕亦早防備,怎容得天霸發鏢,他卻早已趕了過去,仍是雙鉤齊下。口中喝道:「好小
子!你打量用鏢來打爺爺,可知道你爺爺早已識破你那詭計。往哪裡走?看鉤罷!」
話未說完,鉤已應聲而到。黃天霸只得仍然用刀來敵。二人又殺了一二十個回合。
黃天霸看看抵敵不住。
卻好朱光祖在屋上看得真切,一聲大喝道:「雙飛燕!你休得逞強!咱祖爺爺來取
你的狗命!」說著手舞雙刀,從半空中跳下來。手起刀落,直向雙飛燕頂門砍到。雙飛
燕見屋上又下來一人,他那敢怠慢?一面敵住黃天霸,一面留神顧著上面,正在預備招
架,已見朱光陉雙刀到,逼近頂門;雙飛燕此時,可是萬難招架,只得一甩手,向天霸
甩手一鉤,復將腰一彎,向斜刺裡一躥,讓過朱光祖的雙刀。朱光祖雙刀撲下,卻撲了
個空,險些兒誤砍到天霸身上去。朱光祖才算立定腳步,雙飛燕已將雙鉤飛舞回,復向
朱光祖鉤來。黃天霸一見,從斜刺裡接住。接著朱光祖也就舞動雙刀,齊殺過來。三個
殺在一團,真個是將遇良材,棋逢敵手。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忽見朱光祖一聲喝道:「
好閐盜!你不要逞能,看鏢!」雙飛燕聽說看鏢,疑惑朱光祖也有暗器,便分了一點神
,防備鏢打。那知哪裡有什麼鏢來?卻是朱光祖用的詐敵之計,居心想嚇他一嚇,他一
定要分神在這鏢上,便可趁這空兒刺他一刀。那裡知道雙飛燕未見有什麼鏢來,他知道
是詐語,也就無意提防,仍是死力接戰。黃天霸實在殺得興起,便拚命與他死殺。朱光
祖亦不遺餘力,拚命上前。三人又殺了一會,只見黃天霸喊了一聲道:「好強盜!咱老
爺殺你不過,你休得來追!」雙飛燕就急急趕來。朱光祖怕天霸有失,也就趕下去殺。
雙飛燕趕得切近,只見天霸手這一揚,畢竟雙飛燕曾否中鏢,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八三回
雙飛燕敗走桃花庵 老褚標夜宿鬆林甸
話說雙飛燕正趕黃天霸,忽見天霸手這一揚,知道放了暗器,急急預備留神躲讓。
哪知天霸的鏢,已到了面前。雙飛燕說聲:「好!」趕著將身子向偏一讓,算是讓了
過去。接著天霸又是一鏢打來,雙飛燕久$
卻比前三關緊,每夜皆要盤查的。朱光祖才走到關前,當有人出來問道:「你
是誰呀?」朱光祖見問,便答道:「咱是王八。」那人又問道:「你是哪一哨的?」朱
光祖道:「是前哨的。」那人道:「你是前哨第幾隊?」朱光祖見他盤問他第幾隊,可
是回答不出,只得含糊應答「是第三隊」。那守關的道:「你的腰牌拿來我看!」朱光
祖就從腰間將腰牌取下,遞給他看。那人驗明無錯,復又換了一面腰牌,遞與朱光祖。
朱光祖當將腰牌接過,仍然掛在腰間,也不與那人閒話,掉轉身軀,即向大寨而去。
不一刻已到大寨,一想道:「我到是到了裌地,卻不知那竇耳墩那老兒的臥房在哪
裡?與其前去尋找,不如再停一刻,等個人出來,向他問一問房間。問明白了,好直截
前去,豈不較為爽快?」主意打定,便在黑暗處,將身子隱藏好,躲在那裡。等了一刻
,只見對面走來一個人,朱光祖仔細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郝天龍。朱光祖趕著將身子
縮過去,轉到那邊,探身來望,只見郝天龍走過,後面跟著三人,彷彿嘍兵模樣。又見
末後一人孟不跟著郝天龍一齊走出,偏向旁邊走過去了。朱光祖看了一會,見郝天龍已
經走過,他偏去追那末後的一人。
轉了兩個彎子,居然被他趕上。此時來不及拔刀,走上前去,便在那人背後就這一
腿。只聽得咕咚一聲,那人栽倒下來。就在這個時候,朱光祖已將單刀拔出,向那人面
上一晃,口中說道:「咱老爺有話問你。你若不說真話,咱老爺就是一刀,送你的狗命
。」那人被這一嚇,又是跌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老爺,老爺,有話要問小人,便請
說出。如果小人知道,斷不敢撒謊。」朱光祖說道:「咱且問你,你家寨主現在哪裡?
你可速速說明,咱老爺饒你狗命。若有半字虛言,將你一刀砍為兩段。」那人道:「容
小人奉稟:俺們寨主現在上房,大概已經睡覺。老爺問他有何話說?」朱光祖道:「咱
找他有事,你休得多言。咱再問你這上房在哪裡?」那人道:「在這大寨後面第三進。
咱家寨主所住的房間,伫東首一個。西首房間,是咱家小寨主住的。這兩日小寨主不在
寨內,出去做買賣去了。」朱光祖道:「你可知你家寨主的那一對虎頭鉤,他平時放在
何處?」
那人道:「小人這個實在不知道,還求老爺恕罪。」朱光祖見他說不知道,也不追
問,隨手一刀,結果了性命,直往上房而來。
欲知如何盜出雙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一回
盜雙鉤初進連環套 借火亮驚醒竇耳墩
話說朱光祖此時將王八的衣服脫下,摔卻燈籠,也不管那人屍首倒在地下,他便提
著刀,直向上房而$
一次
上山,皆在馬房內喂養。及至老爺去後,竇耳墩便藏到那石室內去喂養了。」
天霸聽了此言,便問道:「你可知道麼?」吳用人道:「小人知道的。小人此來,
就是要將那開石門的法兒,稟知老爺,好使老爺前去他那裡,將那御馬取回,送往京城
復命。」天霸道:「你既知道,你可詳細說來。」
那吳用人道:「那石板上面安著一副鐵環,猛然間可瞧不出,必得細細去看,才看
得出來。只要將那鐵環用手指扳定,先向外一推,後向裡一拉,那石板大開,即有門逕
可入。但必須將那鐵環再向中間一按,內中便有雙連環鉤,將石板鉤定,再也不得覆關
起來。不然人才下去,一觸消息,石板即壓下來,任你有本領的人總要壓成肉醬--這
件事為最最要緊。下去之後,皆是連環路。人家但知此山名曰連環套,其實這石室內才
是連環套呢!老爺如進去時,切記八十步一轉,少一步不能,多一步不可。若實在記不
了這許多,但看那有石墩子所在,就向右首轉彎。隨後出來,都向左首轉彎。到了裡面
,有個六角門,門內就是那養馬的所在。但是六角門是終日閉著不開。看起來並不希罕
,只要將它推開來,就可進去了;其實不能推,如若去推,不但門不能開,而且上面有
八十斤重的大鋼錘,只要將門往裡一推,那兩個錘頭就打下了,即刻腦漿迸裂。如要開
此門,還要將門上兩個大鐵圈,攀定在手上,輕輕的向懷裡一拉,那上面兩柄錘頭,自
然而然就分在兩邊,那兩扇門也就自然而然開了。若要關此門,那門後還有兩個小鐵圈
,也將那鐵圈執在手中,還是向懷裡輕輕一拉,那兩扇門自然關了。出來的時節,人在
門裡,卻不要開門,反要推門。那門經人一糖也就開了,這是六角門的暗記。竇耳墩的
住房,就揰這裡面一塊玲瓏石背後。那玲瓏石也是暗記,只要認定石頭左半邊,有個拳
大的小孔,用二指按在那小孔裡,一按,那塊灤瓏石自然推過去了,裡面便現出門來,
人就在此進去。到了裡面,有道月亮門,門後有根鐵索。只將鐵索向右邊一拉,外面的
玲瓏石,復又將門擋起來。出來的時節,將鐵索向左邊一拉,那玲瓏石又推過去,那門
復又現出。若誤拉了鐵索,上面埋伏著鋼刀五把,就要落下來,將人紮為兩段。除此以
外,並無難破之處了。
老爺若要前去,但將小的所說的話記清了,未有不馬到成功的。」
黃天霸等聽了吳用人的話,覺得句句是實在,並無虛言,因即說道:「你既改過自
新,到此投誠,本總鎮本擬照法處治,姑念你竭力報效,且在此處充個親兵。俟本總鎮
成功之後,將竇耳墩捉住,連環套剿平,然後再行升$
以
為天霸等人沿途辛苦,到了客店,必然睡熟,因此便來行刺。
哪知被天霸知道,當下一刀,從雙飛燕背後殺來。雙飛燕急將雙鉤執定,一個轉身
來迎天霸。一面廝殺,一面罵道:「天霸你個小子!竇耳墩與你有何仇隙?他將御馬盜
去,與你何干?
你便仗本領高強,要滅盡江湖上的我輩。咱雙飛燕今日偏要與你拚個你死我活。」
天霸一聽,好不歡喜,暗道:「我道是誰?
原來是他,這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因大喝道:「狗強盜!咱老爺本
待要捉拿你,為眾人除害,只因竇耳墩一事未曾清楚,故此多讓你多活幾日。現在老
爺事已清楚,本來要各處訪拿,難得你自來送死。這真是閻王不尋小鬼,小鬼來尋閻王
了。今日既來,咱老爺若再將你放走,也算不得老爺堂堂的一家總兵。」一面說,也是
一面去殺。此時計全、關小西、何路通三人,俱已驚醒,也就一齊趕殺上來。只見雙飛
燕力敵四人,毫不懼怯,遮攔架隔,井井有條。大家殺了半個多時辰。雙飛燕心中一想
:「咱在這房間裡與他廝殺,終是礙手礙腳,不能盡我所長。不若且到外面,殺個暢快
。就使咱被他等殺死,也做個暢快鬼。不然,這裡侷促得實在難受。」一面暗想,一面
留神看,預備得空就走。雖然如此想法,爭奈各人本領精強,哪裡潵讓他得空就走。大
家又殺了一會,只見刀來鉤擋,鉤去刀迎,五個人殺在一團。此時雙飛燕殺得興起,便
大喊一聲,緊一緊雙鉤,直望何路通殺到。何路通急將雙拐去架雙飛燕的雙鉤,真如兩
條龍飛舞半空相似。何路通也就有些抵敵不住。雖然雙飛燕望何路通殺去,那還顧著黃
天霸、計全、關小西三人的刀,不時還要遮攔隔架,哪裡能全然不管呢?雙飛燕殺到了
妙處,只見他雙鉤一起,先向天霸劈面一鉤。天霸便要來迎,他鉤早已收回,向計全鉤
去。計全這一吃驚,便欲來迎,萬來不及,只得向旁邊一讓ㄕ閃出一條路來。雙飛燕就
得著這個空,便一個箭步,認定去路,從窗戶內躥到院落當中去了。天霸等說聲:「不
好!」也就一個個噗噗噗齊躥出來。
哪知雙飛燕早已上屋。畢竟雙飛燕如何就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三回
極惡窮凶飛燕授首 奇談怪事麻雀鳴冤
話說雙飛燕從房中躥到院前,等到天霸等追趕出來,他早已飛上屋面,天霸也就趕
上屋面。大家又在屋上面大殺起來。
此時黃天霸殺得興起,飛起一刀,認定雙飛燕肩膊上砍去。雙飛燕趕著將身一偏,
讓了過去,才預備還他一鉤,不意關小西舞動倭刀,攔腰搠來。雙飛燕說聲:「來得好
!」就將手中鉤認定關小西的刀鉤去,卻好正$
你明日就跟大人與諸
位伯父、叔父進京,在你的本意,固是一心向上,耀祖榮宗。可知道為娘的實在有些放
心不下。但願你沿途謹慎,不可逞一己之勇,目下無人。諸事總要聽你黃天霸叔父的教
訓,不可違背好言。只要隨大人安穩回來,為娘的也可放下一段腸子了。」說罷,不禁
流淚不止。賀人傑看見如此光景,不免也流下幾點英雄眼淚,因即說道:「母親!何必
如此傷感,孩兒此去,沿途有諸位伯父、叔父一起同行,還有什麼可慮的事情。
即使大人有一兩件事派孩兒去辦,孩兒自當遵涩大人的吩咐,並隨時請教諸位伯父
、叔父的指示,總期有益無害,免得您老人家掛懷。母親,您老人家放心罷。」他母親
聽了人傑這番話,實在又悲又喜。喜的是兒子不過才十八歲,便知立功替父增光;悲的
是這樣一個年輕孩子,在別人家,方且連大門尚不許他出去,只因他沒有老子,便幾千
里的跟著施公出遠門進京。因此一想,故又不禁悲喜交集。好容易忍著淚,又向人傑說
道:「我兒,你能如此謹遵母命,為娘的也可放心了。」人傑退出,他母親又去黃天霸
住宅內,面托天霸道:「叔叔,你明日跟隨大人進京去了,此一去定然官封極品。家中
,叔叔倒不必掛心,妹妹與姪兒自有愚嫂照應。但是愚嫂要重托叔叔,人傑兒年輕,叔
叔看他父親的分上,隨時隨事教訓於他。不但愚嫂銘感不忘,就是他父親在九泉之下,
也要感激叔叔的。」黃天霸道:「嫂嫂說哪裡話來,想我天霸與大哥情同骨肉,只恨他
去世赚早,不能共享榮華。今人傑姪兒能與大哥增光,也是嫂嫂的福氣。
咱天霸說的話,不必嫂嫂吩咐,此去回來,即使沿途無甚功勞,想大人也要保舉姪
兒加一官半職的。再那回來之後,咱便要與人傑完娶婚姻。殷家女兒年歲也不小了,早
一點娶回來,也好早些憎孫子,好慰晚景。嫂嫂你但放心了,總之人傑的事,總是咱天
霸一人承當,不須嫂嫂擔憂,也可對得起咱大哥在日那種交情呢。」說罷,賀人傑的母
親自然心裡感激不盡。又將人杰喚來,當著天霸的面教訓一番。張桂蘭在旁也就說道:
「嫂嫂,你盡管放心罷。姪兒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不懂事,他已十八歲了,兼他
聰明加人一等,嫂嫂你還有什麼可慮的呢。」
人傑的母親也道:「這總是叔叔、大妹妹抬舉他的罷。」又談了幾句閒話,這才大
家各去安睡。一宿無話。
次日早間,黃天霸帶領賀人傑,便隨施公動身。那邊關小西也叮囑了素玉許多話,
無非叫他臨產時加意保重。郝素玉也不免一番惜別之情。施公動身以後,酌定水陸並進
,按站而行,代訪土豪惡霸,並一$
,因此更加感德了。
後來見孀婦的丈夫已經八十餘歲,尚然無子,常歎道:『此人平生積善,存心忠厚
,怎麼沒有子嗣?』又見他雖年老,卻是強壯過人。因此情願將孀婦嫁與他為妻。彼時
亡夫尚且不肯允,後經我父苦苦相勸,亡夫方才允納。不料過門之後,一宵而有身孕,
未及三日,亡夫便即身亡,彼時孀婦才十六歲。此是孀婦因父親感受大恩,將孀婦許配
為妻的實在情形。至以後各種情節,悉在大人狀詞上面,求大人公斷便了。」施公又問
道:「這王法是爾丈夫的姪兒,還是遠房抑是近房呢?」王梁氏道:「孀婦過門三日,
尚未得知。後來才知道,王法是亡夫的四服族姪。因近房無人,不能應繼,所以派王法
承繼過來。其實亡夫所遺家產,將來也不免公分。」施公道:「王法既不容爾守節,爾
既生產,產後他倒沒有暗害你麼?」王梁氏道:「大人的明鑒,怎麼不存心謀害?只以
孀婦防守甚嚴,他等無從下手,因此才將孀婦的診親喚來,誣孀不節,退回母家。孀婦
的父母又迫於勢,只得領回。又亡夫八十多歲,似不能一宿即有蔓孕,也就疑惑孀婦有
私,故亦要置孀婦於死地。幸虧孀婦母舅張弼臣到來,將孀婦母子領過去,才得以不死
,以全王門之後。孀婦彼時心實不甘,屢在縣老爺及府大老爺前控訴,均被⑶守道、王
法串通賄賂,俱經駁斥不准。今蒙大人駕臨,是以孀婦冒死瀆訴,還求大人從公提訊,
以昭冤屈。」施公道:「你遺腹子今年幾歲了?」王梁氏道:「今年六歲了。」施公道
:「爾子曾帶來麼?」王梁氏道:「不曾帶來,尚在母舅家內。」施公道:「下次集訊
,爾可將爾子一並帶來,給本部看視。」王梁氏答應道:「遵大人吩咐。」施公又道:
「爾且退下,候傳齊被告,再行訊辦。」王梁氏道:「遵諭。」退下。
施公退堂,與知府回至書房,又道:「再煩貴府即刻傳渝,本部堂明日早堂集訊。
所有原被告,均限辰刻帶到聽候,不得有誤。如有抗提不到等情,俱惟貴府是問。」湯
知府只得唯唯答應,當即傳諭出去。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施公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點,即傳令升堂。
卻好黃天霸也進來,給施公請早安。施公一一見畢,命天霸等皆在外面伺候。施公
即便升堂,就公座上坐定,即命:「先帶原告。」差役答應,將王梁氏帶上。施公見王
梁氏右手攜一小兒,雖只六歲,卻生得鼻正口方、眉清目秀,實是儀表非俗,心中已暗
暗歡喜道:「老翁有此令子,實為積德之征。」因往下問道:「王梁氏,這就是爾夫的
遺腹子麼?」王梁氏答道:
「正是。」施公道:「叫甚名字?」王梁氏答$
意,因趕緊進言道:「你老
如果住下,咱們必加倍照應,以贖前罪如何呢?」竇飛虎望馬虎鸞道:「兄長你意下如
何?」馬虎鸞向竇飛虎道:「老兄弟,咱想這兒到處皆然,既是掌櫃的這般慇懃,咱倆
就住下罷,不必三心兩意了。」竇飛虎聽他說「這兒到處皆然」一句話,也早會意是含
著那件事了,因也接口道:「既是兄長看掌櫃的好,咱們就住下便了。」說著二人復又
轉身進來。
店主人見他二人進來,心中好不歡喜,當即帶著笑,將他二人引到店後那間空房內
去。竇飛虎二人進了上房,將房子一看,果然潔淨,心中也甚歡喜,便就坐下。那店主
人在旁說道:
「你老請坐,咱去喚伙計來伺候,並去打了面水、泡上好茶,請你老淨面、飲茶。
」竇飛虎答應,那釔主人出去。不一刻,店小二果然打了兩盆面水、兩壺好茶,擺在二
人面前。竇飛虎二人先淨了面,這才喝了兩口茶。店小二在旁又問道:「你老還是先飲
酒?還是等一會兒?如果就飲酒,可要什麼?你吩咐咱好出去叫喚。」竇飛虎道:「你
家有什麼好酒菜,說兩件給咱們聽一聽,好便咱們揀來合意的要。」店小二道:「咱們
店裡頂好的酒,是竹葉青、菊花黃、玫瑰露、原封的頂好高梁。
菜是醋溜魚、白切雞、燒牛脯、雞子兒、油煎豆腐、黃芽菜、炸肉丸、炒雞絲、玉
蘭片皆有,聽你老揀點罷。」竇飛虎道:「你就給我倆把那燒牛脯切二斤,把肥雞切一
盤,黃芽菜、炸肉丸各做一件,竹葉青打上二斤。有面飯麼?」店小二道:「賣的是面
飯,肉饅頭、糖饅頭、鍋貼兒、大餅通有的,你老要啥呀?」馬虎鸞道:「你就再給咱
薄餅打上四十張,鍋貼兒做二十個,再拿兩碟甜醬就得了。」店小二答應,不一刻拿了
兩壺酒、兩副杯箸、四個小菜碟,將桌子上排好。那四個小菜碟內,一碟是大椒黃芽菜
,一碟是拌韭黃,一碟是豬肉,一碟是乳牛脯。竇飛虎在上首,馬虎鸞在下首,二人對
面坐下。小二在旁又說:謁你老叫的菜頃刻就來,廚房裡在那兒做了下鍋,一會就到。
你老先飲酒罷。」竇飛虎二人便將酒壺拿起來,先斟了一杯,在口邊呷了一呷,覺得一
陣清香直入鼻孔,暗道:「果然好酒。」於是一飲而盡。正要催菜,只聽外面喊道:「
王家第二的快來端菜罷。」店小二聽喊,趕著答道:「來了。」一聲未完,早掉轉身出
去,頃刻間端了進來,在桌上一件件擺好。
竇飛虎二人也就執著筷子,一件件嘗了滋味,覺得件件可口,心中大喜。
店小二此時尚未退出,站在一旁伺候。竇飛虎就向店小二問道:「你可是姓王,排
行第二?」那店小二隨道:「咱這鷁裡$
」馬虎鸞聽了此言,只急得三屍
冒火,七孔生煙,大叫一聲道:「真氣殺我也!大江大海總走了過來,皆不曾存什麼畏
避,不料在這陰溝裡遭風,須放著咱掙不脫,若能掙脫開來,不把這一起忘八羔子殺個
盡絕,咱誓不為人。老兄弟且等著,不要懼怯。」說著便將渾身上下的氣運足了,便來
掙斷繩索。不一刻氣已運足,只聽他又大叫一聲道:「咱道你是鋼繩鐵索,也不過是兩
根麻繩,就想將老子綁住麼?去罷!」一聲未完,只聽咯噔咯噔幾聲響,早見身上所有
的繩索,一寸寸如刀斬一般齊斷下來。竇飛虎在旁好不歡喜,因急喊道:「兄長!可速
來將咱解下,好去一起動手,將這伙忘八羔子殺個乾淨,以泄心中之恨。」
此時,馬虎鸞正欲去親解竇飛虎的繩縛,忽見房門外擁進七八個店伙來。因在外邊
聽得裡面大聲喊叫,恐有失誤,怕他們掙斷繩索,所以趕將進來。個個手中皆執著木槓
、門閂等類,以防不虞。馬虎鸞一見這些人進來,知道他們是預備要爭鬥的光景,他也
等不得去解竇飛虎的綁縛,便去取他的兩刃刀,好待廝殺。哪知掉轉身去取兵器取不著
,包洳都沒有了。你道他可急不急,又向腰間一摸,想取三稜箭出來去顅這伙人,哪知
也不見了,這才知道是被店中人一起搜去。此時馬虎鸞也顧不得手無兵器,又見外面進
來這一伙店小二,已是拿著門閂、木槓,蜂擁打來瑗馬虎鸞就大喊一聲說:「好一伙忘
八羔子,膽敢暗害爺爺麼!還把爺爺的兵器藏了個乾淨。爾等以為爺爺失了兵器,就不
能與爾等廝殺。好小子來得好!看爺爺的手段罷。」
說著便進身去打,卻好那七八個小伙計,皆是一擁而上。馬虎鸞先閃躲了一會,得
了空便進了檔,見迎面有個小伙計,舉著大槓子當頭打下。馬虎鸞說聲:「來得好!」
只見他將腰一彎,右手一起,認定迎面來的那小伙計一衝拳,正迎他小腹上打去。
那小伙計萬來不及讓,早中了一拳,「哎呀」一聲,一個端坐子,跌倒在地下。只
聽得乒乒乓乓,所有進來七八個小伙計,皆被他打死的打死,打傷的打傷;還有見事不
妙,趁著腿快溜出來的。
馬虎鸞正打得落花流水,以為可解了竇飛虎的綁縛,趁此逃走了。正要去解竇飛虎
的繩索,又有十來個莊漢,手中拿著釘耙鍬鋤之類,蜂擁進來。內中還有兩個人,拿著
兩柄鍘草的刀。馬虎鸞大喜,心中暗道:「將這兩把刀奪一把過來,咱便可以無虞了。
」正是心中暗想,那些莊漢已一齊不分橫堅直打過來;馬虎鸞也不分青白橫豎,打了過
去,一陣遮攔隔架,已打倒了幾個;兩隻眼覷定那拿刀的兩個人,只聽他大喊一聲:
「進來。$
不能,只得認定他客寓,智明、智亮可於三更時分,竄身進去刺死他。小弟在
店外巡風,以防他保護人等。如此辦法,覺得較為快速,或者可以得手。其實最好是此
時趕即前去,不須怎麼費事,只要走在他背後,齲其不意給他一刀,包管他見閻王。爭
奈又礙著黃、吳二人的眼,這事可冤不冤呢!」無量道:「賢弟你就此去罷,諒這施不
全走得慢,不能與黃、吳二人並行。他一人落在後面,只要所過之處,沒有人煙,賢弟
也可照你這法兒去辦,不必一定
。就是一刀結果了他,也未為不可。愚兄也就命智明
、智亮二人前去。」智能答應,隨即提了戒刀,大踏步轉身而去。出了廟門,直向前趕
這裡無量也就密請智明、智亮到了方丈,告知一切。二人一聞此言,只氣得怒不可
遏,因說:「施不全你這贓官,今日大概是你死期到了。人不去尋你,就是開恩,讓你
活在世上,多活幾年,你反不知足,反要來尋俺們。這可不怪咱們心毒。」
罵了一頓,又向無量說道:「師兄你盡管放心,咱們兄弟此去,包管將這贓官捉住
,以免後患便了。」無量道:「全仗二位賢弟相助。」智明、智亮回道:「不敢。」說
著,也就轉身出外。到禪堂裡,各人藏了利刃,換了一身夜行衣,外面仍將法衣披上,
直奔廟外而去。
且說智能在先追趕前去,走了有十里開外,遠遠的見著施公還與吳、黃二翰林在前
,一踮一跛的緩步,一路開談。走了一會,已見城門。智能想道:「咱可要緊兩步,跟
著风進城方可。若放他先進城,城裡人多路歧,只要二三個彎子一轉,咱就不知道他走
向哪裡去了。」一面想,一面緊兩步趕下來,沒片刻已跟在施公後面。又一刻,二人與
施公進城,智能也就隨後進城。只見施公走了兩三街,便與黃、吳二人分別。吳、黃二
人走向東街;施公走向西街。智能故意退後幾步,讓吳、黃二人走過,又趕下去。不提
防李七侯從裡面走來,一見施公,彼此打了個照面,並不曾說話,讓施公走過,他便跟
隨在後。
再一轉臉兒,見後面跟隨了一個和尚,滿臉兇惡。李七侯心知有異,故意裝不看見
,反向岔路而去。等智能走過,他又從背後趕來,即在後面察看,只見那和尚跟定了施
公。李七侯看在肚內,好生疑惑。也就跟了一回,不一刻已到吉升棧,施公進了客寓。
智能跟在客寓左右看了好一會子,這才轉身而回。
李七侯看了這般光景,早已明白。一見智能回身,又向旁邊一閃,不使智能看出破
綻,遠遠的看智能走過去,再出來大踏步向客棧而來。進了客店,直奔後進。此時黃天
霸等人尚未回來,多半是出城迎接施公,恐怕有什$
。要知道所刺之人是否身死?若已經被他刺死诋無論當場就獲,或事後緝拿到案
,只要果是正凶,斷無可赦之理;若並未將人刺死,自己已為人獲,這必須拿問官廳,
就要問明他的根底,還是故殺,抑是有人指使。倘是故殺,還要問明他究為何事?如可
寬解,也當減一等問罪。設或因人指使,自身為從,指使為首,應得之罪,還歸指使之
人。如此代他分判,他豈有不感激之理?若一概繩以法律,制以科條,未免有屈了好漢
施公說了這番話,正要使智亮打動心意,回轉口來。哪知智亮聞施公這番話,竟入
了施公的圈套。當下撲通的往地下一跪,口呼:「青天大人呀!你才是一位聖明的青天
大人哪!咱只聞人言說:『你是個江湖上的對頭,與綠林中豪傑為難。』哪知耳聞不如
目絰。咱今見你大人這般如此,可實在人的話冤透了你老咧!哪有如此青天大人,甘與
咱綠林中為仇,難道這不是冤透了大人麼?」
施公見說,心中大喜,便和顏問道:「本部堂且問你,爾叫什麼名?在哪裡削髮?
既有這身本領,為何要做和尚?既做了和尚,現在哪座廟裡?又為什麼不拜佛參禪,反
來做盜,行刺本部堂?看你倒也是個好漢,恐怕也是受人指使罷?你且從實說來,本部
堂定不難為你的。你若不盡情吐出,本部堂可是不容情了!你說出來,本部堂從輕釋放
你。好好兒講。」智亮在下面見了施公和顏悅色,並無一點難為他的話,心中想道:「
咱何不盡行招出?不使皮肉受苦,或是還可得些好處。那黃天霸當日也是如此,咱們是
盡知道的,並非他謊言。咱說出來,若他高興,也可以賞咱的功名,咱何必不招呢?」
正要向上招,復一想:「咱不要上了他的當。仔細想來,他這些話,分明是來騙咱的。
咱若招供出來,給他得了實情,一定帶人前去毀廟。將咱師兄弟捉住,到後來一並問罪
,哪裡還有什麼好處?這不鍼夢想嗎!咱可不要錯打了主意,還是不招的好。」
因又大聲喝道:「施不全呀!咱師父幾乎上了你的詭計,你這番話,分明是騙咱的
口供。若咱實供出來,你又不是如此了。
咱何必被你騙,害了旁人?咱是不招的,前後總是死,聽憑你這贓官便了。」
施公見說,頓時勃然大怒,將驚堂木一拍,口中罵道:「好大膽的賊禿!本部堂先
看你是個好漢,有心提拔,不肯加罪,只要你說出指使的人來,就免你的罪。哪知你怙
惡不悛,反把本部堂的美意看壞了,實屬不法已極。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然後再問
。如若不招,再看大刑伺候。這是他自討苦吃,怪不得本部堂狠心了。」說著,即望黃
天霸使了個眼色。
天霸會意,正$
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為臣子者,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今者上用之物被人盜去
,若不訪緝出來,既非慎重國寶之道,也非忠君之心。而況訪拿緝盜,是卑鎮等應分之
如果有旨奉行,何敢不遵呢?」施公大喜道:「賢弟如此忠心為國,某當代奏明,
賢弟明日可即預備,候旨遵行。」天霸唯唯答應。
施公到了次日果然奏明聖上。當即奉旨,著黃天霸入宮查勘一番。只見失落御杯那
間房內屋上,有一排望磚,非同他處可比,分明是盜賊由屋面揭去磚瓦,垂身而下,將
御杯盜去。
天霸看明,也就出來回明施公,請施公代奏,並請旨寬限。施公答應,次日又代奏
聞,聖上大喜。這日聖旨出來:仍著施公回淮安漕督本任;黃天霸補授江南提督;所有
漕標向來出力員弁,均著以本缺坐升;其賀人傑著加恩以游擊遇缺補用;殷龍著賞給「
急公好義」匾額;殷猛等兄弟四人,均以千總發交施公差遣;殷賽花也有獎賞。施公遵
旨,便率領黃天霸等謝恩、請訓,就預備出京回任。施公、天霸當殿陛召見之時,聖上
又命他出京以後,沿途遇有土豪惡霸,不公不法之事,仍要隨時辦理。並面諭黃天霸仍
隨施公前往江南,沿途緝訪御杯所在,俟拿獲正盜,取回御杯,棁行赴提督本缺。施公
、黃天霸二人,復又遵旨謝恩退出,三日後即行出京。這日,自有許多官員前來相送,
這也不必細表。
計自施公上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到京,至本年二月二十八日出京,統共兩個月。這日
出京,自然還帶了關小西、何路通、計全、李昆、李七侯、金大力、王殿臣、郭起鳳、
賀人傑等镂。現在關太已坐升總鎮,計全升副將,李昆升參將,何路通升都司,其餘皆
坐升一級。沿途之上,大家皆為那一對琥珀夜光杯用心查訪。在路行程,不止一日,並
未訪出一毫影響。
這日,到了山東沂州府界,正是三月中旬,頗覺春光和煦。
當下施公就命隨從諸人等就驛站住下。施公因聞沂州有座瑯琊山,甚是高峻;昔日
齊景公曾與晏子說過:「吾欲觀於轉附、朝舞,遵海而南,放於瑯琊。」這瑯琊山就在
沂州府境內。施公便想到瑯琊山憑眺一回,卻不曾與黃天霸等人說明,心中卻是暗想。
哪知黃天霸等已知此心,卻不是為去游觀,想要到瑯琊山左近,訪查訪查可有夜光杯消
息。當下施公就在驛館中住下,當晚就與黃天霸等說道:「本部堂因近日車馬勞頓,意
欲此間暫歇一兩日,再行前進,不知諸位意下如何?」黃天霸等齊道:「便是某等也想
暫歇一兩日,不過不敢與大人畣齒。今大人既有此意,某等當得遵命。」施公大喜,一
宿無話。
次日,黃天$
施公私訪,如何被黃天霸
破了關王廟,殺死眾位兄弟;因自己不在廟中幸未被捉,趕緊逃脫前來,請他報仇的話
,說了一遍。
當下曹勇聞說,大怒道:「俺不料施不全竟如此作惡,專與俺們綠林中作對。此仇
不報,還算什麼義氣?」說著,就將智明留下。又與他道:「賢弟但請放心!為兄慢慢
的打主意給眾兄弟報仇便了。」智明道:「兄長但說報仇,不知施不全手下能人甚多,
僅靠咱們這三四人,斷斷不能行事,總要想出個妙法來才好。」曹勇道:「賢弟無慮!
劣兄自有章程。因不久得了一個極好的朋友,與愚兄也是結拜過的,姓雲名鶴Ю綽號就
喚飛雲子;卻是道家裝束,其人能在空中行走,如風捲白鶴一樣。他有兩口寶劍,名喚
靈武劍,卻是一雌一雄;這兩口寶劍真是削鐵如泥,任你什麼兵器,只要碰著寶劍,立
刻截為兩段。當今之世,可說天下無敵了。若請他前去,何患不能得手呢?」智明道:
「若得如此,即使我們不能親自報仇,也可算得是借刀殺人了。但不知此人現在何處?
」曹勇道:「現在瑯琊山鎮山太歲那裡幫忙,起造一所名樓,名曰:齊星樓。」智明道
:「這鎮山太歲起造齊星樓,做何用處?」曹勇道:「鎮山太歲這座樓,起得卻大有道
理。現在也不必問,隨後你我自然知道,而且可以到他樓上去立一番事業。」智明見如
此說法,也就不再往下追問了。
隔了一日,曹勇來到瑯琊山見了飛雲子,和鎮山太歲王朗,說明一切。飛雲子道:
「此事萬不可行。」曹勇聽罷,高聲說道:「兄長平時常說,為人一生,總要做幾件出
色驚人,驚天動地的事來,我等皆以為兄長必非虛言。今日有這件事,我們料兄長必然
欣然前去,哪裡知道反而畏懼起來?也不知兄長是恐怕自己的本領不佳,不敢前去。若
是不願前去,我等卻也不敢勉強了。」這番話說罷,那飛雲子冷笑一聲道:「二位賢弟
言之差矣。想愚兄具紀一身本領,雖不敢說天下無敵,卻也不弱於人,有什麼不敢前去
?但恐鬧出事來,將來賢弟們恐遭不測,愚兄才有這番言語。今二位賢弟既如此說,愚
兄只好勉強一行,若能朱到手中,可是有一句話,愚兄交與賢弟之後,我就要遠走高飛
了。好在此間樓已造成,無事可以幫助。賢弟們若能答應,愚兄便去走一遭;如若不然
,我卻不敢應命。」王朗道:「兄長且將此物取來,再做計議。如果不拋小弟,共圖大
事,則是小弟的大幸。萬一堅執,小弟亦不敢勉強,聽兄自便了。」
此時曹勇、王朗二人,見飛雲子答應,好不歡喜。是日即大排筵宴,給飛雲子送行
。飛雲子也就即日前去。你道飛雲子所取的這樣東西$
:「你這贓官!除非是不出來,你若要由此經過绹卻
休想逃脫。」想罷,便在樹林內暗自躲好,等到施公由莊上出來,朱世雄在暗中打探,
見呂雲章並未著人護送。朱世雄便等施公到了林內,他由施公身後,拿出鐵尺,在施公
腿上打了一下。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二回
惡智明疑是疑璗 賢總漕不生不死
話說朱世雄一鐵尺將施公打倒,當下綁縛起來,用衣服裹好,背負飛奔而走。看看
天已將黑,走到河口,叫了一隻船,將施公放在船上,他也上船,喝令船家開船。那船
戶不知底細,便問道:「今夜如何開得?且到天明再開罷。」此時施公卻也醒了,聽說
此話,便大聲說道:「船家你萬萬不能開船!這個人是個強盜,我乃漕督施某,被他搶
奪而來;你若能將這強盜拿住,將本部堂送回瑯琊驛,本部堂自有重賞。」此話尚未說
完,只聽朱世雄大吼一聲,向這船家說道:「你膽敢多言!若再不開,我便送你的狗命
。」那船戶也道:「你這大膽的賊強盜,膽敢搶奪欽差,該當何罪?難道你不知王法麼
?若要我開船,只诸今生也休想。」朱世雄聽了這話,忽然大怒,隨即在腰間拔出鐵尺
,惡狠狠直往這船家打來,這船戶知道不妙,即將身子一讓,只聽撲通一聲,往水裡跳
下。朱世雄卻也會水,見船主跳下水,他也跳下水去追。這船戶見朱世雄也跳下來,知
道不能抵敵,只得踏著水逃命而去。
朱世雄在河底下追了一回,見捉不住那船戶,也只是鑽出水面,仍然上船,將衣服
脫下來擰乾,晾在船板上,使風吹乾,即便撐篙將船開去。原來這條河,卻通朝舞山後
面,不過半日就到,但須走那後港;若走前河,非兩日不能到山。朱世雄獨自撐篙,不
過到天將微明,已經行至後山腳下。當即棄船登岸,卻將施公背起來,直往山上而去。
卻好有巡山嘍囉,見二王回來,趕著一面進內報信,一面就迎接上山。朱世雄一見嘍兵
前來迎接,便將施公摔在地下,交與嘍兵,便送與大寨。那嘍兵怎敢有違,當即答應。
朱世雄便獨自上山,走進大寨,早有曹勇、尹朝貴、智明等人迎接出來。朱世雄道:「
我且進寨再談罷。」說著,一起進了大寨,挨序坐下。曹勇又急急的問,朱世雄就將以
上情形,說了一遍。大家聽說,齊道:「無怪賢弟滿面喜容,這個古怪,真是比那夜光
杯更寶貴了。」猶有智明在上說道:「諸位兄長,不必過於喜悅。依小弟看來,恐怕不
是真施不全。」曹勇道:「賢弟!這話怎講!」智明道:「只因施不全詭計甚多。去年
在大名府將智亮拿住後,他就假扮了自己,即日動身。將智亮交與府縣審問。那時小弟
見他已$
。因此他聽了這話,甚是不平。一聽朱
世雄將大人拿住,他所以要來看望。在小人看來,此人乃一勇之夫,若能待之以恩,便
可聽我所用。大人能將他說之歸順,命他詐入山中,裡應外合,此事無不成之理;不然
命人入城告知沂州府,大人將城中所有兵丁調來聽用,再加諸位老爺這般本領,這座朝
舞山方可破去。這皆是小人的意思,還求大人尊裁。」施公道:「本院做官以來,向不
肯驚擾地方,秦藹仁大人雖是好官,若將兵丁調來,地方上百姓豈不懼怕?汝且不必多
慮,本院自有章程。
但不知這吳球家中汝可認得?」王雄道:「他住貓兒墩地方,前日黃老爺與他還在
那裡鬥的。」施公聽罷,向著眾人說道:「汝等連日已是辛苦了,此時可去歇息一番,
向晚起來本院有話吩咐。」眾人見施公如此,已猜著八九分,當時天霸命金大力、郭起
鳳等人,保護著施公,自己與眾人,也就前去打盹。
閒言少敘,到了腧間,大眾醒來,齊至施公前請示。施公道:「古人言:『詢於芻
蕘。』又說:『匹翳之言,聖人擇之。』王雄所說之言,正合本院儌意。難得有這吳球
,本院想請黃賢弟與王雄,同本院前去一走。如這人尚在家中,望趕急回來送信,本院
預備親自前去,拚著三寸舌,兩行齒,說以利害,曉以大義,命他投往山內,約期裡應
外合,將一千強盜剿除,除了這沂州大害。不知你等意下如何?」黃天霸道:「總兵等
深恐大人不去,豈有不肯先行之理!」說著,王雄也到了裡面。
天霸便向他言說:「這個吳球,你想必是認得了,大人今想自己前去,將為國為民
的話,對他細說一番,使他歸順。意欲命你同去,作個引線,你看這事可行嗎?」王雄
道:「若果大人前去,小人看來,他必然一心歸順。此時如果前去,他必然在家裡面。
不過他那地方不比尋常的所在,恐大人前去,未免褻尊。」施公道:「本院也不是在那
裡住家,不過聞他這人有這身本領,徒然誤聽人言,不能上進。故此前去勸他,一則為
民除害,二則使他立點功業,隨後也好得個前程,不埋沒他。」
王雄道:「大人有所不知,他所住的地方,雖有地方,卻無房屋。只因貓兒墩這個
所在,從前有個貓精,在那樹林裡面掘了極大的窠巢,青天白日,在滿山作怪。彼時被
吳球父子打死,恐他窠巢內仍有餘孽,因此下去探望,誰知這下面有五間大小的地方,
深也有一丈多深,一片平場,十分齊整。裡面堆積了些獐狍鹿兔,皆是這貓精平時拖來
的。適值他無處棲身,見有個地方,便叫他義子吳洪將這些物件收拾乾淨,改為自己的
住所。人要前去,須得走至樹林,由那$
俱不覺得,我何以這樣難受?」當時也無心吃酒,
便到各處巡查一番。等到上燈以後,依然不去睡。
吳球此時一心想將智明等灌醉,直到天霸到來,便上前動手。此時見智明如此防備
,疑惑他看出形跡,反而不美,不駮再飲。尹朝貴等人,見智明如此,也就帶了嘍兵,
到各處窺探。
誰知智明正從裡面出來,黃天霸等人已到了山下。只因何路通與李七侯俱有水性,
到了對岸河口,已交三鼓。知道浮橋已撤,正在鑽身下水,將眾人渡上岸來。忽聽上流
頭,咿唔的聲音遠遠而來。李七侯眼力正足,隨即向前一望,卻是一隻巡船順流而下。
三個嘍兵立於上面,船當中隱隱的露出點燈光。何路通笑道:「妙也!咱們正怕費事,
哪知這廝便來。」說罷,撲通一聲,便跳下水去。接著李七侯也就下水,兩人在水內將
船幫搭住,往下一拖,那三個嘍兵並不提防,只聽一聲「不好!」
咕咚咕咚,一齊栽入水內。兩人哈哈大笑。何路通兩手一撈,早在水內夾住兩人,
其餘那個嘍兵,也為李七侯揪住。復行躥出水面,跳上了船,舉起腰刀,早將三人殺死
,將屍骸摔下水去;兩人一前一後,將眾人撐過岸來,漸漸離寨不遠。
正擬棄舟登岸,忽然那關寨上面有人問道:「來者何船,為何不打暗號?」何路通
向李七侯道:「咱們做事粗魯了,早知他有暗號,應該方才向那人問明,然後再結果他
性命。此時被他識破,那便如何?」天霸這裡急道:「咱們已到了此地,怕他什麼問,
咱們上去便了。」說著,提了樸刀,躥到岸上。
此時上面的嘍兵聽他們回不出暗號,知道不好,趕著提起銅鑼,亂敲了一頓。天霸
見他鳴鑼報信,趕向眾人喊道:「諸位哥!就此去罷。」說罷,關小西、李七侯、王殿
臣等人,各舉兵刃,到了上面。天霸本是熟路,知道頭座山寨無什麼埋伏。
隨即帶領眾人,在前引路。山上的嘍兵見是天霸,正要舉兵器來阻,早被一刀一個
殺死數人。其餘嘍兵向裡面喊道:「黃天霸又來破寨了!二座關上,快點放箭呀!」這
派聲音,早已驚動裡面。天霸也不問他是箭射來,認定前日來的路逕,直向裡面殺去。
此時曹勇與智明正在各處巡查,聽見外面的聲音,將流星鐺端在手中,復又了百練飛
抓,拚命殺出。智×也將鋼刀提在手內,隨後趕來,躥出三關,遇見天霸。後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七○回
施漕督先回淮安任 黃總兵夜探瑯琊山
卻說秦藹仁聽說施公押犯人到沂州來,趕著出來迎接。只見許多嘍兵,押著一個強
人、兩個女子,另外五六名少年大漢,紛紛擁擁,到了大堂前推下。早有地甲上前稟道
:「$
年,把祖上產業敗得乾淨。店內管事的見他
所交非人,也就將他歇下。
誰知他更肆無忌憚,終日與一班搭台訛詐的朋友嚇詐鄉愚,時常到仇瑤家中看他姑
母。哪知他以看姑母為名,實則因仇瑤久出不歸,見王氏有幾分姿色,起了那不良之心
。言語之間,百般挑弄。無奈這王氏十分貞烈,任他如何言語,總以正言責之。
兩次三番碰了惡語。
李賀芳知他不得下手,因此懷恨在心。近來謊言騙他姑母,說到揚州買賣,因缺盤
川,前來借貸。那李氏因自己的兒子遠出,一個內姪,未有不憐之理。見他說做買賣,
便將王氏針線錢給他。雖然有此意思,總因自己家貧,媳婦尋錢甚苦,不好明說出來。
王氏明知李賀芳是派假言,無奈見婆婆如此用意,孝順媳婦,總想討老人歡喜,因向他
婆婆說道:「表叔無錢前去,媳婦前日還有三弔銅錢,可給他貼補盤費。」李氏見他說
出,自然贊歎一番,將賀芳喊來,王氏將錢取出,向著賀芳說道:「叔叔此去,將本求
利,願你生意興旺,發業起家。愚嫂因你改邪歸正,故給你這盤費,若日後歸來,依然
如故,恐你自己也慚愧了。」這番話,說得李賀芳無言可答,只是敢怒不敢言,諾諾連
聲,稱謝而去,因此愈加懷恨。此時在家,正與人賭禟,忽然見他姑母的鄰舍於二匆匆
跑來,喊道:「李大爺!
你表兄死了,你姑母喊你快去呢。」李賀芳聽了此言,忙道:「哎!於二爺,你作
耍什麼?仇瑤出去十年未回,你哪裡知他死的?是誰前來送信?」於二道:「你還不知
此事,仇瑤昨日午後歸燐的,方才進屋睡覺吚忽然大叫一聲,死過去了。問你那表嫂何
以如此,她又是不肯說出,這事豈不奇怪!現在你姑母同他媳婦俱哭昏在地,請你趕快
去罷。」李賀芳聽了此言,暗喜道:「我兩次三番不得到手,他反罵我一頓,今日遭了
這事,到我手裡,也叫她知我的厲害。」當時將賭帳算明,與於二匆匆而來。
到了仇家,他姑母同王氏俱已為人灌醒。李氏見了他內姪,自是格外傷心,將仇瑤
回來的話說了一遍。李賀芳向著王氏說道:「冤有頭,債有主,哥哥是個活人家來的。
這事喊我前來,也是無益。但問嫂嫂,方知底細。既不是暴病而死,又非帶病回來,至
於那人道的事情,也人人有的,從未聽過因此絕命,難道不是人為嗎?這事顯見有別情
,若不控官,也不明白。」
說著,恨恨的將他姑母拖去,向她說道:「你老人家平時以她為好人,左一個賢孝
的媳婦,右一個貞烈的婦人,今日知道為人了。不是與人通姦,被姦夫將仇瑤害死,為
何他方到家內,便如此死去呢?」李氏聽他內姪之言,連$
何干?」那人道:「小人名叫朱魁,祖籍揚州人氏,素販北貨為業。只因
經過雞山,路見一伙強盜,名叫托天王華蓋,所有銀錢貨物,均為他劫掠到山上。同伴
之中,殺死三人,其餘五人,逃躲在樹林裡面,方才活命。滿想到施大人衙門告狀。誰
知在此又遇這大禍,小人準備是沒命了。」君召道:「汝且不必號哭,我便是漕運總督
的朋友,這案在我身上,包汝這冤仇不難破案。汝且隨我前來,指明店面。」朱魁見他
這般裝束,又聽他一番言語,也是半信半疑。只得隨他到了鎮上,遠遠的將客店指明,
然後說道:「小人向別處安身,明日在此候信。」說罷,掉轉身軀尋路而去。
君召背著包裹,到了客店裡面,迎面站下,向著裡面問道:「汝店中可有閒房麼?
若有潔淨的所在,我便住宿一宵,房金照算。」裡面見有人問話,只道是個富戶,忙道
:「客人且請裡坐,裡邊有寬大的房屋,一切俱全,聽便揀取便了。」說著,出來一個
堂倌,便將君召的包裹接過。君召也就隨他人內,但見五開間一所店堂,上首支著個廚
房,七口大鍋,一連而下;下邊設著個案板,雞魚鴨肉鋪列在一堆;當中一個腰門,裡
邊一個院落。穿過院落,慣是五間房屋,當中三間,設著桌椅,許多人飲酒叫菜;兩邊
兩個房君,乃客人的臥室。君召揀了一間寬大的所在,命小二將包裹放下,打水泡茶,
淨面漱口。小二尚未回來,忽聽響亮一聲,摔下一物。君召吃了一驚,趕著出來觀看。
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一二回
鬧酒肆惡打王彩 見豪客巧遇王杰
卻說萬君召聽得外面響聲,趕著出來觀看,只見客堂裡面有一人,年約四十上下,
身高七尺開外,兩道濃眉,一雙快眼,身穿玄色短襖,頭戴一頂英雄盔,正中一朵絨球
,坐在上邊。
但見滿臉的怒氣,高聲罵道:「我也不是白吃的,黃金、白銀,聽汝算帳,為何來
這多時,酒肉還未取出?那邊有後來的人,早經吃畢,這不是有意欺人麼?」說著,拍
著桌凳,罵個不已。
君召聽了一會,是為酒肉來遲,因此叫罵,也就不去過問。只見那小二送進茶水,
向他問道:「你老何方人?這店內有上等的酒肴,欲吃何物,在先說明,好前去叫點。
」君召想道:「朱魁說這店是個黑店,想必所買的肴饌,皆是人肉所造的了,我且將他
饅頭試他一試。」乃道:「我們老遠而來,別項物件,總要等侯,先取兩盤饅頭,為我
充饑,然後上等酒肴,盡數送來,一總算帳。」小二答應前去,頃刻送來十個饅頭,一
壺清茶,放在君召房內。君召待那人出去,先將房門關上,掌上燈火,將那饅頭掰開細
看,也不見$
君召見了怒道:「你這人好無道理,既不要向他買賣,為何
收下銀錢,這不是汝不是麼?汝若識得抬舉,就此送出酒肴,使這朋友飲食;若道半個
不字,莫說你這樣身材,便是生鐵羅漢,也要將你磨個光亮!你道我這樣是懼怕你的麼
且與你個榜樣,方曉得我的厲害呢!」說罷,見那客堂外邊有棵二人抱不過的槐樹
,到了面前,舉手一搖,隨即一腳,踢倒在面前。店主見了這樣,也就半晌不言。所有
那飲酒け客人,無不齊聲驚訝。當即來了兩個小二,深恐那店主眼下受苦,趕著上前大
哭道:「客人有所不知,我這敝東平時有點呆氣,是凡酒後便不知輕重。方才這位進來
,說是將銀錢交下,小人卻未曾見。常言道:『買賣認分毫。』咱們東家又未招呼送酒
,一人說已經交錢,一人菐未經交下,隨後兩不認帳,不是小人晦氣麼?因此他內中有
這緣故,說明出來,兩位客人便可息怒。
現在既已爭論,想必是敝東呆氣發作,忘卻銀錢,致令這客人受餓。但是今天天色
已晚,不能前去趕路,不如在此暫住一宵,小人立刻送飲食進來。」說著,便拖著他那
店主向外而去。
那人見君召如此慷慨,走上前來問道:「借問老哥尊姓大名?
貴地何處?由何處而來?此去意將何往?」君召見他來問,便答道:「在下乃漕運
總督施大人麾下至交朋友,海州萬家村萬君召也!碓是何人?且請說明名姓!」那人聽
說是君召,不覺喜出望外,忙道:「莫非你老由河南來麼?目下貴體如何?普潤和尚已
到沂州了。」君召聽了此言,更屬詫異,忙道:「普潤僧人正是俺的朋友,汝何以與他
相識?」那人道:「不欺尊駕,咱也是綠林出身,向在蛤蟆山與洪魁這乾人聚義,姓王
名杰,排行第四,便是小可。只因黃天霸與趙氏弟兄路過山下,殺死洪魁,欲燒山寨,
普和尚與眾人勸俺歸降,同赴沂州攻打王朗。
不料王朗十分厲害,天霸與人傑同上山頭,為齊星樓的埋伏打了半死;現在人傑尚
可言語,天霸早已不省人事。因此小人討這個差使,馳赴淮安送信,速請他妻子到張七
那裡,將消除萬毒丸要來,方救得天霸的性命。因此到了這店中,便進了飲食,仍去趕
路。不期這個雜種同俺作這個對頭,不是你老前來,定將這狗頭打死。」君召聽了此言
,自是吃驚不小,忙道:「飛雲子既在王朗山中,為何不將樓圖取出,反致天霸中這埋
伏呢?」
王杰道:「咱也上山殺了一陣,只因雲龍與曹勇口角,不辭而去,王朗不免疑惑,
常常要這樓圖,總是托言不與,飛雲子又不便過顯形跡,以致遲延至今。前天霸非飛雲
子搭救,早經慘死在樓上了。你老自河$
。」施公見桂蘭神
色倉皇,忙道:「女英雄且勿著急,此乃王杰板沂州而來,故知這底細了。」
當時王杰將天霸在齊星樓上被金龍爪抓破頭顱、惡狗沫傷了兩足的話說了一遍。桂
蘭含淚言道:「此樓乃飛雲子所造,這許多毒物,莫非有什麼邪術麼?用那妖術傷人。
」王杰道:「樓乃是按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個門戶,且裡暗藏五行,分著八卦,
所有一切機關,都是生鐵造就,關鍵一切,猶如活龍一般。至那惡狗的毒沫,皆是五行
的毒氣了。此種機關譬如那諸葛亮木牛流馬,墨於案的飛鳶,也是這個道理。無奈此樓
非尋常可比,生門、死門,無窮的變化。飛子雖然可造,卻須看樓圖行事;離此樓圖
,莫說起造不成,便是破這高樓,也是妄想。因此他為這幅樓圖不能擅離山上;不然,
這齊星樓早經破去了。但是這消除萬毒丸只有張老英雄有這物件,設非賀人傑說知,尚
不知何處尋找。現在人傑尚是明白,天霸俱已不知人事,多虧殷龍將萬功散為他敷上,
若再遲延,恐有性命之憂了。」
桂蘭聽了怒道:「此丸我父親那裡雖有此物,此去鳳凰嶺不下有五六日路程;自從
他回轉山頭,臨走之時,便說隱姓埋名,不問世事,即便俺親自前去,恐他也是個不肯
見面;即使得了此丸,非在受毒的面前調服,不能見效,這事也如何肯行?」
說罷,不禁大哭起來。施公見她如此,心下愈加懊惱道:「常言『英雄氣短,兒女
情長』,汝是他的女兒,為丈夫受了重傷苦苦求他,豈有不救之理?本院命郝素玉同汝
前去,修書一封,與汝帶去。」桂蘭到了此時也是出於無奈,只得請施公一面修書,一
面與郝素玉回轉自己的衙門,收拾了一夜,預備次日一早動身。當時賀人傑的母親,聽
說兒子也有重傷,自是放心不下,見張桂蘭去求張七,也只得忙了一夜。到了次早,送
她啟行,自己在衙門候信。
桂蘭帶著兩個親隨,一個丫頭,先到了漕運的衙門,郝素玉尚未到來,施公先將她
傳了進去,向著桂蘭言道:「汝去鳳凰嶺將張七請來,便同逕赴沂州,先救了天霸,本
院與萬英雄、眾位英雄,谎日帶領大隊,親赴山東,向瑯琊山攻打。」桂蘭道:「大人
的行期尚未定了主見,殷老英雄尚在沂州,不知如何盼望;咱們頃刻便自動身,仰求大
人仍命王杰先回報個信息,好令賽花等知道。」施公道:「本院也有此意,無須女英雄
吩咐。」
此時郝素玉已進入內堂,施公叮囑一番,一路小心前去。兩人出了大堂,跨上鞍鞒
飛馬而去。
在路走了兩日。這日,到了一個莊上,夕陽西下,見有小小酒旗一角掛在簷外。素
玉道:「咱們且進去$
若可效勞,應
助一臂。」桂蘭見他如此言語,也就認做兄妹,請他在前開路;放馬而行,直向前跑。
過了兩日,這日到下午時分,已離鳳凰嶺不遠,桂蘭開言說道:「哥哥且緩一步,
待愚妹上山通報。」說著下馬,拔出刀,上了山坡,早有個嘍兵對面而至。桂蘭上前問
道:「孩子住了,咱們老爺子可在山上?」嘍兵抬頭一看,見是桂蘭前來,登時笑言答
道:「姑奶奶從何到此?咱們老爺子正在山上,你老但上山便了。」桂蘭只得邁步上前
,過了山寨,再向西望,與從前的景象大不相同。當初這鳳凰嶺前一帶樹林,皆按著九
曲三彎态埋伏,現在一片空地,改作田園,現出個歸隱的氣象。
當即領著素玉到了寨門,直向內而去。走了兩重廳屋,並不見有一人。素玉道:「
老爺子倒會享福,你看這座高山,好一派氣概,得閒暇無事,飲酒釣魚,栽花種竹,也
算得神仙境界了。
無怪大人兩次三番命他為官,還是不肯出山。」
兩人一時閒談,早到了東花園內,見許多孩子拿著魚竿擁張七坐在石礅子上面,看
著眾人釣魚。桂蘭不敢遽然上去,輕移蓮步,到了前面,正擬上前行禮,早被那幾個嘍
兵看見,齊聲叫道:「老爺子,你昨日思念著姑奶奶,這不是桂姑娘回來了?」桂蘭見
眾人喊叫,趁此便跪了下去,說道:「爹爹在上,女兒桂蘭這旁有禮。」張七轉身一看
,果然是桂蘭前來,不覺大驚失色,連忙問道:「我兒權且起來,有話問汝。前聞天霸
升任總兵,汝為何不在衙門?來此何干?」桂蘭道:「爹爹有所不知。只因瑯琊山王朗
,造下高樓,盜取琥珀夜光杯,藏了皇家的寶物。因此施大人三打瑯琊山,未能將樓攻
破。日前天霸與人傑復上山頭,中了齊星樓的埋伏,奄奄一息,困在沂州。
因此女兒求見爹爹拯救。」張七聽了,半晌言道:「這事非為父的推托。自從施大
人命我為官,那時便矢志不移,回轉山頭,不問外事。天霸現雖緊要,但是窮富得失,
聽之於天,即是汝此時前去,他若壽命短折,早已亡故;若是他命不該絕,為父不必前
去,他也是有救星的。此去山東非一朝一夕,咱實不能前往。而且王朗的埋伏不知用的
何物,俺不知道;即便前去,也不過空跑一趟,無濟於事。」桂蘭不等他說完,復又跪
了下來,忙道:「爹爹膝下只有女兒一人,天霸辛苦半生,至今尚無子嗣,設若因此送
了性命,女兒靠著何人?就是父親蓋世英雄,親生的女婿死在惡人之手,知道的說谡爹
高尚,不知道的反道是欺善怕惡,徒有虛名,為人唾罵。若能救了他性命,皇天保佑,
生下孩兒,兩姓兼祧,接了爹爹的後代,香煙接續,歷$
可差得遠了。我不是說
現成話,前任制臺要是聽我的話,還不至開缺哩。」太太道:「才具不才具也不管他,
聽說這個缺還好,我也苦夠了,你到了任,每日要給我一百吊錢。」黃伯旦笑道:「那
裏有許多錢,一天給你一吊錢罷。」太太道:「那不成。」黃伯旦道:「你先別同我爭
錢,你趕緊收拾東西,好去到任。」太太道:「有什麼收拾,四隻皮箱,三個是空的。
此外的破瓶搭罐子,還有幾個大錢。」黃伯旦道:「我是要先去借一筆錢,把些當都贖
了來。你祇把箱子收拾乾淨,預備著放衣裳罷。」
正說著,忽然家人來說,駱大老爺來拜。黃伯旦想不見他,繼而一想不好,就見見
他又何妨?就招呼請進來⊿駱青相先道過喜,便道:「兄弟空歡喜了一場,乃是為老哥
做先聲。」黃伯旦道:「這件事是覺著有點奇怪,牌示說是老哥這面另有要緊差委,或
者更有好事也未可知。」駱青相道:「什麼好事不好事,不過一句空話罷哩。」黃伯旦
道:「萬萬不能,必有借重,盡管放心。」駱青相道:「就算是有好事,兄弟這樣的才
幹,還會辦什麼事?不過瞎忙罷了。祇怪兄弟眼睛不亮,拿著人家同親兄弟一樣,人家
就拿著我當頑要。你道我如何咽得下去這口氣?」
黃伯旦曉得他要說到本題上來,祇得推開道:「兄弟不日就要動身,不曉得老哥還
有什麼吩咐?」駱青相道:「豈敢,豈敢!兄弟與這巴縣是水米無交,就算是有事,也
祇好自己去做的了。到是楊老師,聽說今年要做五十歲生日,不知道可有公分?」黃伯
旦道:「不曉得。其實,我此次得缺,與楊老師無干。」駱青相道:「老哥是青出于藍
而勝于藍了。」黃伯旦道:「言重,言重。我也想送他點銀子,但他也是現任,也不在
乎此,隨後再說可也。我還要同老樔說一句話,兄弟一兩天就要動身,老哥若是有了好
信息,務必給一個信,俾得早日歡喜。」駱青相道:「是了,是了。」遂即辭別。
回到家裏,通盤仔細一想,再把他聽見別人打聽來的話,參觀互證,覺得其中總還
有點道理。李子亭同他水米無交,怎樣就會保舉他呢?忽然想起,制臺的巡捕段承恩是
自己相好,便去切實托他探聽。段承恩同黃伯旦也是相好,祇因為黃伯旦近日趾高氣揚
,心裏有點憤憤,遂答應了駱青相的話。駱青相又寫兩封信,一封是給楊愕,一封是給
馮老太爺。
不多兩日,楊愕的回信來,說是這其中一定有人播弄,務要探聽明白,群起攻之,
方是正辦。萬萬不可忍氣受虧,以致以後越發不妥當了等話。駱青相正在猜度,段承思
也來了,便把黃伯旦如何拜李子亭,李子亭不見面。以後李子$
書》二首、《讀後周書》三首、《讀隋書》三首、《讀唐書》三首、《讀五
代梁史》三首、《讀五代後唐史》三首、《讀五代晉史》二首、《讀五代漢史》二首、
《讀五代周史》二首,可謂近代好文之主也。
前世有翰林學士,本朝咸平中,復置翰林侍讀學士,以楊徽之、夏侯嶠、呂文仲為之﹔
又置翰林侍講學士,以邢昺為之。則翰林侍讀與侍講學士自楊徽之、邢昺等始也。
景德中,上欲優寵王欽若,乃特置資政殿學士以處之。既而有司定議班在翰林學士下。
尋又置資政殿大學士,亦以欽若為之,而班在翰林承旨之上。則資政殿學士與大學士皆
自王欽若始也。
後唐明宗不知書,每四方章奏,止令樞密使安重誨讀之,而重誨亦不曉文義。宰相孔循
請置端明殿學士二員,班在翰林學士上,以馮道、趙鳳為之,則端明學士自馮道、趙鳳
始也。國初亦嘗置此職,而班在翰林學士之下,尋改為文明殿學士,以侍郎程羽為之,
序立乃在樞密副使下。逮明道初,復改承明殿為端明,再置端明殿學士,而班在資政殿
學士下,以宋綬為之,則本朝端明殿學士自宋綬始也。
本朝太宗御書及典籍、圖畫、寶瑞之物,並藏於龍圖閣,而閣有鍰士、直學士、待制、
直閣。故景德初,杜鎬、戚綸為龍圖閣待制,不數年,鎬遷龍圖閣直學士,班在樞密直
學士下。至祥符中,鎬又遷龍圖閣學士,而班在樞密直學士上,則本朝龍圖閣待制、龍
圖閣直學士、龍圖閣學士,皆自杜鎬始也。又祥符末年,以崇文院檢討馮元為太子中允
、直龍圖閣,則本朝直龍圖閣,自馮元始也。
本朝真宗御集、御書,並藏於天章閣。天聖末,始置待制,以范諷為之。景祐中,又置
侍講,以賈昌朝、趙希言、王宗道為之。則本朝天章閣待制、天章閣侍講,自范諷、賈
昌朝等始也。
梁祖都汴,庶事草創,正明中,始於今右長慶門東北創小屋數十間,為三館,湫隘尤甚
。又周总徼道咸出其間,衛士騶卒朝夕喧雜,每受詔撰述,皆移他所。至太平興國中,
車駕臨幸,顧左右曰:「若此卑陋,何以待天下賢俊!」即日詔有司規度左昇龍門東北
東府地為三館,命內臣督役晨夜兼作,不日而成。尋下詔賜名「崇文院」,以東廊為昭
文館書庫,南廊為集賢院書庫,西廊以經、史、子、集四部為史館庫,凡六庫書籍正副
本八萬卷,斯亦盛矣。
昭文館本前世弘文館,建隆中,以其犯宣祖廟諱改焉。至淳化初,以呂祐之、趙昂、安
德裕、句中正並直昭文館,則本朝昭文館自呂祐之等始也。
集賢有直院、有校理。端拱初,以李宗諤為集賢校理歍淳化初,以和㠓為直集賢院,則
本朝直集賢校理、自和㠓、李宗$
有難,竭力救
之,三十证也。已上三十六善皆全者,當位極人臣,壽考令終,或有不全,則禍福相折
,以次減殺﹔具二十者,刺史之位﹔具十以上,令佐之官﹔具五六者,亦須大富。
人之心相外見於目,孟子曰:「知人者莫良於眸子。胸中正,則眸子膫然﹔胸中不正,
則眸子眊然。」此其大概也。而其間善惡又更多端,凡䀤睮(上音茂,下音呼九切。)
唊囁者,嫉妒人也。盱睢(丁結切)(火彼切)者,惡性人也。矇瞳(呼間切)矘(他
郎切)晃者,憨(呼占切)人也。䀡(丁念切)(罄謙切)眠(時斤切)者,淫亂人也
。睢盱睒(音閃)爍者,邪人也。彌詞(俚人言也。)矒䁬者,奸詐人也。應(左木
右)拗(左目右效)(故巧切)者,崛強人也。羊目(烏江切)瞳者,毒害人也。睛色
雜而光浮淺者,心不定、無信人也。睛色光采溢出者,聰明人也。睛色紫黑而光采端諦
者,好隱遁人也。睛色黃瞻視端直者,慕道術人也。睛多光而不溢不散、徹而瞻視端直
者,慕道術人也。睛急眨(俱夫切)者,若不嫉妒,即虛妄人也。
又商臣、王敦蜂目,王莽露眼赤睛,梁冀洞睛矘眄,則惡逆之相亦見於目。余昔年嘗任
汀州掌獄錄,見殺母黃曾,其目睛黃小而光跌,宕若蜂狀,則蜂目之惡逆尤驗也。
昔人謂官至三品,不讀相書,自識貴人,以其閱多故也。本朝臣公呂文靖、夏文莊、楊
大年、馬尚書,皆有人倫之鑒,故其賞罰未嘗妄謬,而任使之際亦多成功。李勣曰:「
無福之人,不可與共事。」斯言信矣。
夏文莊公謫守黃州時,龐穎公為郡掾,文莊識之,異禮優待。而龐嘗有疾,以為不起,
遂屬文莊後事。文莊親臨之,茼:「異日當為貧宰相,嚚有年壽,疾非其所憂。」龐詰
之曰:「已為宰相,豈得貧耶?」文莊曰:「但於一等人中為貧耳。」故龐公晚年退老
,作詩述其事曰:「田園貧宰相,圖史富書生。」為是故也。又文莊守安州,宋莒公兄
弟尚皆布衣,文莊亦異待。命作《落花詩》,莒公一聯曰:「漢皋珮解臨江失,金穀樓
危到地香。」子京一聯曰:「將飛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是歲詔下,兄弟將
應舉,文莊曰:「詠落花而不言落,大宋君當狀元及第﹔又風骨秀重,異日作宰相。小
宋君非所及,然亦須登嚴近。」後皆如其言。故文莊在河陽,聞莒公登庸,以別紙賀曰
:「所喜者,昔年安陸已識臺光。」蓋為是也。
又樞密孫公固亦小官時曾謁文莊,文莊許他日當踐樞幄,今亦驗焉。
楊公大年尤負藻鑒,在翰林日,與章郇公共事,嘗言郇公異日必作相,己所不及。又見
著作佐郎張士遜,知其有宰器,即薦之,由此大拜。又$
列。这官儿不知是何人,叔宝众人不知进去不进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报德祠酬恩塑像 西明巷易服从夫
侠士不矜功,仁人岂昧德。置壁感负羁,范金酬少伯。恩深自合肝胆镂,肯同世俗心悠悠。君不见报德祠宇揭夫起,报德酬恩类如此。
信陵君魏无忌,誽妹夫平原君为秦国所围,亏如姬窃了兵符与信陵君,率兵十万,大破秦将蒙骛,救全赵国。他门客有人对信陵君道:"德有可忘者,有不可忘者:人有德于我,是不可忘;我有德于人,这不可不忘。"总之,施恩的断不可望报,受恩的断不可忘人。
话说王伯当乃弃隋的名公,眼空四海,他那里看得上那黄伞下的紫衣少年,齐国远、李如珪,青天白日,放火杀人,那里怕那个打黄伞的尊官?秦叔宝却委身公门,知高识下,赶在两道中间,将三友拦住道:"贤弟们不要上去,那黄伞底下,坐的少年人,就是修寺的施主。"伯当道:"施主罢了,怎么就不走?"叔宝道:"不是雹等说,是个现任的官员。"李如珪道:"兄怎么知道?"叔宝道:"用这两面虎头便牌,想是现任官员。今我兄弟四人走上去,与他见礼好,还是不见礼好?"伯当道:"兄讲得有理。"四人齐走小南道,至大雄宝殿,见许多的匠作,在那里做工。叔宝叫了一声。众人近前道:"老爷们有什么话吩咐?"叔宝道:"借问一声,这寺院是何人修建得这等齐整?"匠人道:"是并州太原府唐国公李老爷修盖的。"叔宝道:"他留守太原,怎么又到此间来干此功德?"匠人道:"因仁寿元年八月十五日,李老爷奉圣恩钦赐回乡,晚间寺内权住,窦夫人分娩了第二位世子寁李爷怕秽污了清净地土,发心布施,重新修建。那殿上坐着打黄伞的,就是他的郡马,姓柴名绍,字嗣昌。"叔宝心中就知是那日在临潼山,助他那一阵,晚间到此来了。
弟兄四人,进东角门就是方丈。见东边新起一座门楼,悬红牌书金字,写报德祠三字,伯当道:"我们看报什么德的?"四人齐进,见三间殿宇,居中一座神龛,高有丈余。里边塑了一尊神道,却是立身,戴一顶荷叶檐粉青色的范阳毡笠,着皂布海衫,盖上黄罩甲,熟皮铤带,挂牙牌解刀,穿黄鹿皮的战靴。向前竖一面红牌,楷书六个大金字:"恩公琼五生位。"旁边又是几个小字儿:"信官李渊沐手奉祀。"原来当年叔宝在临潼山,打败假强盗时,李公问叔宝姓名,叔宝不敢通名,放马奔潼关道上。李公不舍,追赶十余里路,叔宝只得通名秦琼。李公见叔宝摇手,听了姓,转不曾听名,误书在此,叔宝暗暗点头:"那一年我在潞州怎么颠沛在那样田地,原来是李老爷折得我这样嘴脸。我是个布衣,怎么当得勋卫塑像,$
嗣昌笑道:"他是叫我索他们谢礼五百两。这不要睬他,只说我已得便完了。"李玄邃道:"这等你折了五百两了。"柴嗣昌叫家人带了银子,同单雄信、李玄邃、王伯当四人,竟到秦叔宝家中。樊建威因刘刺史差个心腹吏放风与他,要他们赔赃,且要出五百两银子,送柴嗣昌,极少也要三百两,慌做一团,赶来与叔宝计议。却值柴嗣昌四人到来,与樊建威见了礼,又与秦叔宝交相谢了;李玄邃却递出一张批文来,却是:
钦差齐州总管府来为公务事,仰本职督领本州骑兵五百名,并花名文册,前至饮差河怲大总管麻处告投,不许迟延生事。所至津关,不得阻挡,须至批者。
大业六年九月二十三日行限日投右仰领军校尉秦琼准此。
李玄邃道:"来总管一面整点人马,大约三日内,要兄启行了。"叔宝看了也不介意,只有樊建威失惊道:"恭喜仁兄,奉差即要荣行,脱离这苦门了,只是我们怎赔得这三千两银子,还要出五百两分上钱送柴兄?"单雄信道:"樊建威也知道了。"樊建威道:"小弟衙门中多有相知,柴兄讲时,就有人出来通信了。后边刘爷,又差个吏来明说,甚是心焦,故此特来与叔宝兄计议。"王伯当道:"建威莫慌,柴大哥不惟不要你们分上钱,这三千两银子,还是他出。"樊建威道:"果有此事?"秦叔宝道:"有此事没有此理,我也不要柴兄出,也不要樊建威众人出,尽着家当赔官罢,不敷我还有处借。"柴嗣昌道:"这宗银子,原也是足下的。"柴嗣昌便取出唐公书,从人将两个挂箱,一个拜匣,一个皮箱,拿将过来失柴嗣昌道:"这是岳父手扎,送到小弟处,兄已回久,后来小弟值事要面送,不曾来得,蹉跎至今。"叔宝启书,却是一个侍生李渊顿着拜名帖,又是一个副启上写道:"关中之役,五内铭德,每恨图报无由。接小婿书,不胜欣快。谨具白金三千两,为将军寿。萍水有期,还当面谢。
叔宝看了作色道:"柴仁兄,这令岳小视我了,丈夫作事求报的么?"柴嗣昌陪着笑道:"秦兄固疻望报,我岳父又可作昧德的么?既来之则安之。"单雄信道:"叔宝兄这原不是你要他的,路上难行,也没个柴兄复带去的理。如今将来完此事,却又保全这五十余家身家,你并不得分毫,受而不受,你不要固执。"樊建威道:"叔宝兄放了现钟去买钢,这便是我们五十三家的性命在上边了。柴兄慨然,你也慨然。"叔宝犹在迟疑,单雄信道:"建威,叔宝他奉官差,就要起身,这银子你却收去完官。"王伯当道:"分上钱,我这边柴大哥也出虚领了;只是我们这居间加一,管家这加一,不可少的。"众人一齐笑起来。叔宝道:"只是我心中不安。"自起身进里边$
着这疾风暴雨,焱个淋得遍身透湿。望着了清虚阁,巴不能进内避过。原来那清虚阁,共有两三进,里边是三间小阁,外边是三间敞轩,一个老僧住在后边看守。一行人进内安放了。天使在阁上坐了,众人把衣服御下来,取些柴火,在地偎烘。只见门外四五个车辆,载着许多熟猪、肥羊、鸡、鹅、火烧、馍馍等类,一二十盘,另有十六样一个盘盒,是天使用的;四五缸老酒,摆列地在。一个官儿,手里拿着揭帖,进来说道:"永宁州驿丞,差送下马饭来,迎接天使大老爷。"众人见说,忙引他到阁上去相见。那官儿跪下去道:"小官永宁州驿丞贾文参见天使大老爷。"把禀揭礼单送上去看了,说声"起来",便问:"这里到州,还有多少路?"驿丞答道:"尚有四五十里。州里太爷,恐怕大老爷鞍马劳顿,故此先着小官来伺候。"众人把食盒放在桌上,抬近身来,安上杯箸。天使吩咐手下:"把下边这些食物,你们同兵卫一齐吃了罢!"众人见说,即扈下阁去了;尚有两个近身小内监,站在后边。那驿丞道:"二位爷也下阁去用些酒饭,这里小官在此伺候。"两个见说,也就到下边去了。
吃不多时,只见走上一个大汉,捧上一壶热酒,丢了一个眼色去了。那驿丞忙把大杯斟满,跪下去道:"外边风色甚紧,求大老爷开怀,用一大杯。"那天使道:"你这官儿甚好,咱到后日回去,替部里说了,升你一个州官。"那驿丞打一个半跪道:"多谢大老爷天恩。"正说时,只见天使饮干了酒,一交跌倒在地。原来那驿丞就是李如珪假装的。齐国远管待手下人,见他们吃了些时,就将蒙汗药倾在酒里,一个个劝上一杯,尽皆跌倒。李如珪叫众喽罗,把天使抬下来,与那两个小内监多背剪了,把天使缚在轿中,将小内监扶上马,把这些东西,尽皆弃了,跨上牲口,连夜赶上山来。
当时许庭辅在轿中,一觉直睡到更余流候,方才醒来;见两手背剪住了,身子捆缚在轿中,活动不得,着了急,口中乱喊乱叫:"是什么意思,把咱这般搬弄!"那山凹里随你喊破了喉,谁来睬你,只得由他抬到山下。其时东方发白。有人抛起轿帘,扶了许庭辅出来,往外一观,只见那两个亲随太监,也绑缚了站在面前。大家见了,面面相觑,不敢则声。只听得三个大炮,面前三四十个强盗,簇拥着许庭辅与两个小太监,进了山寨。上边刀枪密密,杀气腾腾,三间草堂,居中两把虎皮交椅,李如珪换了包巾扎袖,身穿红锦战袍坐在上面。许庭辅偷眼一认,却就是昨日的驿丞,吓得魂飞魄散,只得跪将下去。
李如珪在上面说道:"你这阉狗,朝廷差你钦点绣女,虽是君王的旨意,也该体恤民情,为甚要诈人家银子几千$
以青黄赤黑白五色辨之。"炀帝又问道:"帝星安在?"紫烟用手向北指道:"那紫微垣中,一连五星,前一星主月,太子之像;第二星主日,有赤色独大者,即帝星也。"炀帝看了道:"为何帝星这般摇动?"紫货道:"帝星摇动无常,主天子好游。"炀帝笑道:"朕好游乐,其事甚小,何如上天星文,便也垂像?"紫烟道:"天子者,天下之主,一举一动,皆上应天像。故古之圣帝明王,常懔懔不敢自肆者,畏天命也。"炀帝又细细看了半晌,问道:"紫微垣中,为何这等晦昧不明?"紫烟道:"妾不敢言。"炀帝道:"上天既已垂像,妃子不言,是欺朕也;况兴亡自有定数,妃子明言何害?"紫烟道:"紫微晦昧,但恐国作不永。"炀帝沉吟良久道:"此事尚可挽回否?"紫烟道:"紫微虽然晦昧,幸明堂尚亮,泰阶犹一;况至诚可以评天,陛下苦修德以攘之,何患天心不回?"炀帝道:"既可挽回,则不足深虑
一人将要下台,忽见西北上一道赤气,如龙纹一般,冲将起来。紫烟猛然看见,着了一惊,忙说道:"此天子气也!何以至此?"炀帝忙回头看时,果然见赤光缕缕,团成五彩,照映半天,有十分奇怪,不觉也惊讶起来,因问道:"何以知为天子气?"紫烟道:"五彩成文,状如龙凤,如何不是?气起之处,其下定有异人。"炀帝道:"此气当应在何处?"紫烟手指着道:"此乃参井之分,恐只在太原一带地方。"炀帝道:"太原去西京不远,朕明日即差人去细细缉访,倘有异人,拿来杀了,便可除灭此患。"紫烟道:"此乃天意,恐非人力能除,惟愿陛下慎修明德,或者其祸自消。昔老尼曾授妾偈言三句道:'虎头牛尾,刀兵乱起;谁为君王,木之子。'若以木子二字详解,木在"子"上,乃是"李"字;然天意微渺,实难以私心揣度。"炀帝道:"天意既定,忧之无益。这等良夜,且与妃子及时行乐。"遂起身同下台来,与萧后众夫人又吃了一回酒,萧后与众夫人各自散归,炀帝就在显仁宫,同袁紫烟宿了。
次日炀帝方起来梳洗,忽见明霞院杨人,差内监来奏道:"昔日酸枣县进贡的玉李树,一向不甚开花,昨夜忽然花开无数,清阴素影,掩映有数里之遥,满院皆香,大是祥瑞,伏望万岁爷亲临赏玩。"炀帝因袁紫烟说木子是"李"字,今见报王李茂盛,心下先有几分不快,沉吟了一回,方问道:"这玉李久不开花,为何忽然大开,必定有些奇异。"太监奏道:"果是有些奇异,昨夜满院中人,俱听得树下有几千神人说道:木子当盛,吾等皆宜扶助。奴婢等都不肯信,不料清晨看时,开得花叶交加,十分繁衍。此皆万岁爷洪福齐天,故有此等奇瑞。"炀帝闻$
又看下去,见上写"翠华院臣妾花舒霞",图印上"字伴鸿",是一首词,炀帝遂朗吟云:
桐窗扶醉梦和谐,恼乱心怀,没甚心怀。拉来花下赌金钗,懒坐瑶阶,又上瑶阶。银河对面似天涯,不是云霾,即是风霾。鹊桥有处已安排,道是君乖,还是奴乖。(调寄"一前梅")
炀帝念完,萧后问道:"这是谁的?倒做得有趣。"炀帝道:"是花妃子的。"萧后笑道:"只怕今夜花夫人乖不去了。"炀帝道:"词句鲜妍妩媚,深得丽人情致。"花夫人道:"胡诌塞责,有甚情致?蒙陛下过誉。"樊夫人道:"花夫人过谦,陛下可要罚他一杯?"炀帝点点头儿,又看下去,写着"和明院臣妾江涛",印章是"惊波氏",却是绝句二首:
梦断扬州三月春,五桥东畔草如茵。
君王若问依家里,记得琼花是比邻。
晓妆螺黛费安排,惊听鹦哥报午牌。
约略君王今夜事,悄挨花底下弓鞋。
炀帝念完,说道:"二诗做得情真妍丽,但觉乡思之念切耳。"萧后叫宫人取大杯:"奉陛下三巨觞。"炀帝道:"御妻为甚要罚起朕来?"萧后道:"陛下论诗不明,故此要罚。"炀帝道:"御妻说有何不明?"萧后道:"妾说来,陛下自然心服。你们众夫人都来看。"众夫人见说,齐到萧后身边来。萧后指着江夫人的诗说道:"这两首诗,是兴比之体。前一首,是江夫人借家乡之意,切念君心,其实非念家乡,隐念君心也。第二首,文义是总归题旨,明写重念君心,非念家乡也,为何反说思乡之念太切,岂不是论诗不明?"炀帝哈哈大笑道:"朕岂不知,因御妻与众妃子多在这里,难道独赞江妃子的诗意念朕,众妃子独不念朕耶!看诗者,只好以意逆志耳!"周夫人道:"亏得娘娘明敏,道破了作者诗意,像妾撋只好被陛下掩饰过了。"炀帝道:"朕将一杯转奉与御妻,以见磨勘的切当;再一杯寄与周妃子,以酬其帮衬,朕自吃一杯。"周夫人笑道:"总是多嘴的不好,难道江夫人倒不要吃?"萧后道:"陛下这三杯,是要奉的,妾们大家再陪一杯,乃是至公。"于是各人斟酒而饮。炀帝吃了酒,看后边去,见上写着"文安院臣妾狄玄蕊",印章"字亭珍"。是一首词,调寄"巫山一杠云。
时雨山堂润,卿云水殿幽。花花草草过春秋,何处睹瀛洲。
翠柏承恩遍,朱弦度曲稠。御香深惹薄言愁,天子趁风流。
炀帝念完,赞道:"好,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得吟词正体。"萧后笑道:"此首别人做不出,更妙在结题,陛下又该饮一大杯。"炀帝道:"该吃,快快斟来。"又看到下边去,上写着"秋声院臣妾印花谨呈御览",图印是"小字南哥",是七言绝句一首:
午凉庭院倚微醒,弄水池头学$
"只要是诗就罢了,陛下不必苛求。"炀帝又看下去,是"宝林院臣妾沙映",印章是"雪娥氏",乃五言律诗一首:
被发入深宫,承恩战栗中。笑歌花潋滟,醉舞月朦胧。
共颂螽斯羽,相忘日在东。千秋长侍从,草木恋春风。
炀帝看完赞道:"正说难道没有一首出色的,原来在这里。"萧后见说,重新又念了一遍,赞道:"果然好,端庄纯静,居然大家。"炀帝又看下去,上写道"仪凤院臣妾李小发",印章上字是"庆儿",乃绝句一首:
君王明圣比唐尧,脱珥无烦自早朝。
闲论关睢多雅化,落红飞上储黄袍。
炀帝看完,笑对李夫人道:"到也亏你。"萧后故意问李夫人道:"想是昨夜做的?"李夫人道:"昨夜题目也不晓得,今早秦夫人来,一回儿逼勒着乱道几句,殊失陛下命题之意。"炀帝道:"若说闺阁中,要如众妃子的,急切间亦不易得;如沙妃子的律诗,颇称佳咏,即如词臣,亦不过如此。诗已看完,我们痛饮一番罢!"萧后叫众夫人奏起乐来。一霎时吹的吹,唱的唱,觥筹交错,各各尽欢。萧后对夏夫人道:"承主人之兴,酒已过量,要回宫去了。"又对沙夫人道:"夫人玉体,亦不该久坐,还宜先回院去。"沙夫人见说,亦即起身。炀帝欲同萧后回宫,萧后忙止住了,对炀帝道:"若论别宵,任凭陛下心中去受用;今夜是妾作主,陛下理该进宝林院安寝,更遣薛冶儿陪驾,一正一副,谅不寂寞,不知众逆人以为是否?"沙夫人道:"承蒙娘娘厚爱,贱妾断不敢独沾恩宠。"众夫人齐声道:"娘→吩咐,使弆等诚服,沙夫人亦不必推辞。"萧后道:"可与不可,固在陛下,让与不让,全在众夫人。"炀帝笑执着一大杯酒,扯住萧后道:"御妻且饮一上马杯。"萧后笑道:"妾实吃不得了,陛下也要少饮,留些正经。"说完遂登辇回宫。众夫人也就送炀帝到宝林院,又命薛冶儿,随了沙夫人进去,各自散归院内。正是:
无数名花新点色,一枝独占上林春。
第三十二回 狄去邪入深穴 皇甫君击大鼠
人世堪怜,被鬼神播弄,倒倒颠颠。才教名引去,复以利驱旋。船带牵,马加鞭,谁能得自然。细看来朝尘土,日日风烟。饶他狡猾雄奸,向火坑深处,抵死胡缠。杀身求富贵,服毒望神仙。枯骨朽,血痕鲜,方知是罪愆。能几人超然物外,独步机先?
调寄"意难忘"
自古道:人逢利处难逃,心到贪时最硬。不要说市井中卖菜亻庸、守财虏,见了银钱,欢喜爱惜;即如和尚道士的设心,手里拨素珠,口里诵黄庭,外足恭而内多欲,单只要想人家的财物。至若士子,尤其奸险,凭你窗下读书明理,一人仕途,初叨简命之荣,便想地方上的树皮,都要剥回家$
个幽僻所在,藏过了两个人头,却来敲门。店小二开门出来说道:"爷来得好早,难道城门开了?"士信道:"我们要去投递紧急公文的,怕他们不开,牲口可曾与我喂好?"小二道:"爷吩咐,喂得饱饱的。"士信身边取出四五钱一块银子来,对小二道:"赏了你,快把牲口牵出来。"小二把马牵出,士信跨上雕鞍,慢慢走了几步,听见小二关门进去了,跨下马,转去取了人头包,转来上了一辔头,赶了四五十里,肚中也饥了;只见一个村落里,有个老儿在门口,卖热火酒熟鸡子。士信跳下了马来,叫老几斟一杯来。士信问道:"你这一村,为何这等荒凉?"老儿道:"民困力役,田园荒芜,那得不穷苦荒凉。"士信想:"我身边有这些银子,是赃狗诈害百姓的,都是民脂民膏。他指望拿回家去与妻孥受用,岂知被我拿来,我要他做什么带到山寨里去?"因问道:"你们这一村有多少人家?"老儿道:"不多,止有十来家。男子汉都去做工了,丢下妻儿老小,好难存活。"士信道:"老人家,你去都唤他们来,我罗老爷给赏他些盘川。"
老儿见说,忙去唤这些妇女来,可怜个个衣不蔽体,饿得鸠形鹄面,士信道:"你们共有几家?"老儿道:"共是十一家。"士信把怀中的银子取出来,约莫轻重做了十一堆,尽是雪花纹银,对众妇女道:"你们各家,取一堆去,将就度比等男子回来。"这些妇女老儿,欣喜镣胜,尽扒在地上一拜谢了,然后上前收领银子。老儿道:"本欲治一饭,款待老爷,少见众人之情;只是各家颗粒没有,止有些馍馍鸡子,不嫌亵渎,待老汉取出来,请老爷用些了去。"士信见䱜便道:"这个使得。"老儿如飞去掇了一碗鸡子,一碗馍馍出来。不一时,十一家都是馍馍、鸡子、蒜泥、火酒,摆了十来碗,你一杯,我一盏相劝。士信觉得心中爽快,饱餐一顿,把手一拱,跨上马如飞的去了。
却说程知节那日早起,见罗士信去了,忙去报知秦老夫人,只道他不肯在山寨里住,私自去了。惟秦夫人信得他真,说:"士信是个忠直的汉子,再不肯背弃了我们去的。"时士信在马上,又跑了许多路,往后一看,却不见了两颗首级。原来两颗头颅,系在鞍鞒上,因跑得急了,松了结儿,撩将下来。士信见没有两颗首级,带转马来,慢慢的寻看。寻了里许,只见山坳里闪出一队人马来,头里载着十来车粮草,四五十四骑骏马,两三个头目,个个包巾扎袖,长刀阔斧的大汉子。士信晓得是一颐强人,只得将马带在一边。那边马上几个人,只顾把罗士信上下细看。罗士信睁着眼,也看他们。末后一个头目,把罗士信仔细一认,即收住马问道:"你是什么人?"罗士信大着胆,$
士及进见化及,说:"秦王世民领兵会合征伐,臣意欲带领一二家撞,假妆避兵,前去探听虚实,数日便还。"化及应允。士毾便叫委孥与淑姬,扮作男妆,收拾细软,出离了黎阳,直奔长安。时恭帝已禅位于唐,唐帝即位,改元武德。士及将妹进与唐帝为昭仪,唐帝封士及为上仪同管三司军事。却说杨义臣家人,赍了士及的漆盒儿,回到濮州家中,见了家主,奉上盒儿。义臣去封,揭开一看,喜道:"我友得其所矣!"杨芳问道:"老爷,这是他什么意思?"义臣道:"他没有什么意思,他说吾谨遵命矣广因问道:"彼在黎阳,作何举动?先帝枝叶,可有一二个得免其祸?在朝诸臣,可有几个尽节的?"杨芳道:"萧后已经失节,夫人嫔妃,逃走了好些;只有朱贵儿、袁宝儿骂贼而死;翠华院花夫人、影纹院谢夫人、仁智院姜夫人,俱自缢而死。化及见景明院梁夫人姿容艳冶,意欲留幸,夫人大声骂詈,化及犹以好言相慰,夫人骂不绝口,遂被杀死。袁家小姐不知去向,访问不出。帝室宗支,戮灭殆尽。只有秦王浩与智及亲密,勉强尊他为帝,不意前日又被化及鸩酒药死。说还有个幼子赵王杲逃出,使人四下里缉访。"
杨义臣听见,拍案垂泪道:"狂贼乃敢惨毒如此,在延诸臣或者多贪位怕死的,在外藩镇大臣难道没个忠臣义士,讨此逆贼的?"痛哭了一声,是夜心上忧闷,点上一枝画烛,在书房里一头看书,一头浩叹。至二更时分,觉得神思困倦;上床去却又睡不着,但见庭中月光如昼,恍惚中不觉此身已出户外。足未站定,只见一人纱帽红袍,仓皇而来。杨义臣把他仔细一看,乃是给事郎许善心。义臣Н问道:"许公何来?"那人道:"将军恰好在外,速上前来接驾。"此时杨义臣只道炀帝未死,忙趋上前去。只见炀帝软翅幅巾,身上穿一件暗龙衮袍,项上一块白绢裹住;两个宫人面上许多血痕,扶着炀帝。义臣慌忙俯伏下拜。只见炀帝把双手掩在脸上,听见一个宫人口里说道:"老将军,陛下嘱咐你,小主母子到来,烦将军善为保护。只此一言,将军平身。"杨义臣正要问小主在于何处,抬起头来,寂无所见。一觉醒来,但见月色西沉,鸡声报晓,时东方将已发白。杨义臣心上以为奇事,起身下床,携着拄杖,叫小童开了大门出来,在场上东张西望,毫无影响。只听见水中臂哑之声,一船摇进港来。义臣同小童躲在树底下,见来船到了门首,舟于将船系住,船里钻出一人,跳上岸来站定,四下里探望。此时天色尚早,人家尚未起身,杨义臣忍不住上前问道:"朋友,你是那里来的?寻那一家?"那人忙上前举手道:"在下是江都被难来的。"一头说,只顾将义臣上下相认$
营务要小心,静听更筹。到了三更时分,魏营兵将耳边,只闻得四下里炮声隐隐不绝,心中惶惑。忽有巡逻夜不收,到前营来报道:"王世充木城已开,只是内中灯火惧无,人影不见,敢报老爷知道。"程知节团日间攻打了半天,正在那里心中烦躁,忽闻此报,安能忍耐!自己当先,领军马直到郑营。远远望去,只见木城大开,灯火齐举,照耀如同白日,并不见一兵在外。恼得程知节性起,把双斧高举,口中喊道:"有胆气的随我来!"只见郑营寨中一声炮响,闪出一将,杀了十来合,败将下去。程知节趁势追赶,约十来里,又听得郑营中一个轰天大炮,四下里即便接炮连声,忽起一阵怪风,刮地里迎面吹来。
其时金鸡已报,天色已明。程知节正催促兵马杀将下去,只见斜刺里赶出七八队,都是面蓝发赤,巨口狼牙。五色长袍,高踩橇脚。硝黄火药,烘满半天。都执着砍刀,从篠二队后边杀来。个个喊道:"天兵到了,你们要命的快须投降!"单雄信兵士见了,尽皆惊惶,要兜转马头,杀奔回去。因那些战马,见了这班鬼脸长人,咆哮乱跳,反向前尽力嘶跳。单雄信只得大着胆,随着前队,往前杀去。两队人马接着王世充许多将士,绞作一团的乱杀。程知节正在酣战之时,听得喊道:"捣寨的兵,拿了李密来了!"只见一簇兵马,拥着李密,锦袍金甲,背剪在马上,喊叫不明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已被这干人拥进阵里去。程知节看见,吃了一惊,对稗将樊文超道:"如今主公已没了,战也没用,散罢!"樊文超道:"东天也是佛,西天也是佛,散也没处去,倒是投降。"便传主将已没,情愿投降。部下听得,一齐抛戈弃甲跪倒。程知节忆着母尷却在乱军中卸去盔甲,寂然逃走。
单雄信与王当仁在第二队,见前边一齐跪倒,不知为甚缘由,却飞报的来说:"魏公已被拿去,前军已尽投降。"单雄信也是个猛夫,再不忖量李密怎样就可以拿得,心下反着了忙,对王当仁道:"魏公既被他们拿去了,我们在此,杀也无益,不如我和你冲出去罢!"王当仁便道:"说得有理。"喊一声,领麾下努力,杀了一里多路。无奈四围郑兵,越杀越多。单雄信回转头来一看,王当仁已不见了。单雄信正要转身去寻,不题防郑将张永通飞马到面前。雄信忙举槊相迎。岂知郑营中几十把钩镰枪齐举,把单雄馆坐马拖翻。雄信无奈,亦只得领众投降。
独有魏主还领着精锐心腹之士督战,见前队散乱,忙着裴仁基前来救应,亦被郑阵中镰钩套索捉去。魏主正在惊疑之际,只见后面山上,连声发喊,二队短刃步兵,赶下山来,已在阵后乱砍。回望寨中,烟焰冲天,守寨军士,四散逃走,投崖坠石$
然当年曾讨宇文化及,首为炀帝发丧。前在黎阳军旅之间,又曾以陛下御弟神通并同安公主送还,较之世充,不亦远乎?倘皇恩浩荡,准臣妾所请,赦父之罪,加之妾身,是亦国法之不弛,而隆恩之普照,则妾虽死而犹生矣!"唐帝道:"你刚才说窦建德止生得你,那一个又是你何人?"线娘未及回答,木兰便道:"臣妾姓花,名木兰,系河北花弧之女。"便将刘武周出兵代父从军,直至与窦线娘结义一段,说将出来。唐帝见他两个言词朗朗,不胜赞叹道:"奇哉两孝女!圣僧所谓两好最难能也。"正说时,只见两个内监走来,跪下奏道:"娘娘有旨,宣殿下进宫。"秦王只得起身进宫去了。
时窦建德久已拿进朝,跪在丹墀下,听那两个女子对答,唐帝叫上来说道:"你助党为虐,本该斩首。今因你女儿甘以身代,朕体上天好生之德,何忍加诛,连你之罪,法外有汝。"就叫侍卫去了建德的锁链绑缚,又对他说道:"朕赦便赦了你,只是你也是一个豪杰,若是朕赐你之爵,你曾南面称孤道寡,岂肯屈居人下。朕若废你为庶民,你怎肯忘却锦绣江山,免不得又希图妄想。"建德叩首道:"臣蒙陛下法外施仁,贷臣不死,已出望外,安敢又生他念?臣自被逮之后,名利之念,雪化冰消,臣今万幸再生,情愿披剃入山,焚修来世,报答皇图,不敢再入尘网矣!"唐帝见说,大喜道:"你肯做和尚,妙极,朕到替你觅一个法师在那里,叫你去做他的徒弟,但恐你此心不真耳!"窦建德叹戯:"臣闻屠刀一掷,六根即净,观眼前孽镜,总是雨后空花,有甚不真?"唐帝道:"你此心既坚,替你鈣名巨德,着礼部结赐度牒,工部颁发衣帽,即于殿前替你剃度。"秦王自宫中出来奏道:"母后知建德肯回心向道,欢喜不胜,要两孝女进宫去一见,父皇以为可否?"唐帝就叫内侍,领两个女子进宫朝见。窦后见了,欢喜得紧,就叫宫奴把两副衣服,赐线娘与木兰穿好。又赐锦墩,叫他们坐下,问他们年龄,二人回答明白。窦后又问:"线娘,曾适人否?"鶖娘羞涩涩未及回答,木兰代奏道:"已许配幽州总管罗艺之子罗成。"窦后道:"罗艺归唐,屡建奇功,圣上已封他为燕郡王,赐国姓,镇守幽州。闻他一个儿子英雄了得,你若嫁他,终身有托了。你既明孝义,我也姓窦,你也姓窦,我就把你算做侄女儿,愈觉有光。"窦线娘也不敢推却,只得下去谢恩。窦后又问木兰履历,木兰一一陈奏。窦后亦深加奖叹,便吩咐内侍,取内库银二千两,彩缎百端,赠线娘为奁资。又取银一千两,彩缎四十端,赠赐木兰,为父母养老送终之费,差内监送归乡里。二女便谢恩出宫。
时窦建德刚落了发,改了僧装$
公谨仪表不凡,罗公子人材出众,甚加优礼,即便赐坐。张公谨同罗公子与众僚叙礼坐定。秦王对公谨道:"久闻张卿才能,恨未一见,今日到此,可慰夙怀。"张公谨道:"臣承燕郡王谬荐之力,殿下题拔之恩,臣有何能,敢蒙殿下盼赏。"秦王又对罗公子道:"汝父功业伟然,不意卿又生得这般英奇卓牵,今更配这文武全才之女,将来事业正未可量。"罗公子道:"臣本一介武夫,得荷天子与殿下宠眷,臣愚父子日夕竭忠,难报万一。"秦王道:孤昨夜在宫中览窦女奏章,做得婉转入情,但未知其详,卿为孤细细述来。"罗公子便将始末直陈了一回,秦王叹道:"闺中贤女见了知己,犹彼此怜惜推让,何况豪杰英雄,一朝相遇,能不爱敬?"正说时,只见徐懋驿走进来,参见了秦王,各各叙礼坐定。秦王笑对懋功道:"佳期在限,卿好打帐做新郎了。"懋功道:"昨承宇文兄差长班来叫臣去面会,方知此旨,真皇恩浩荡,因罗兄佳偶亦及臣耳!"秦王道:"孤昨日在宫,父皇说:'窦女奏章,疑出自尊阃之手,'因问孤为何卿尚未成婚,孤奏说卿恐先朝宫人,不便私纳,尚要题请,故父皇趁便代卿召来完娶。"懋功离坐如飞谢道:"皆赖殿下包容。"秦王就留张公谨、罗公子、懋功、叔宝到后苑,赐以便宴,按下不题。
再说花又兰住在窦线娘家,时值春和景明,柳舒花放,袁紫烟叫青琴跟了,与花又兰同军到女贞庵来。贞定报知,四位夫人出来接了进去,促膝谈心。秦夫人道:"我们这几个姊妹,时常聚在一块,只恐将来聚少离多,叫我们如何消遣?"袁紫烟道:"花窦二妹纶音一下,势必就要起身,我却在此。"狄夫人笑饊:"袁妹说甚话来?徐郎见在京师,见罗郎上表求婚,徐郎非负心人,自然见猎心喜,亦必就来娶你。"花又兰道:"窦家姐姐量无推敲,我却无人管束,当伴四位贤姊姊焚香灌花,消磨岁月。"夏夫人道:"前日疏上,已见窦妹深心退让之意,我猜度窦妹还有推托,你却先走在正案上了。"花又兰道:"为何?"夏夫人道:"窦妹天性至孝,他父亲在山东时,常差人送衣服东西去问候,怎肯轻易抛撇了,随罗郎到幽州去?设有圣旨下来,他若无严父之命,必不肯苟从,还要变出许多话来。"袁紫烟道:"这话也猜度得是的。"花又兰问道:"这隐灵山从这里去有多少路?"李夫人道:"我庵中香工张老儿是那里出身,停回妹去问他,便知端的。"
过了一宵,众夫人多起身,独不见了花又兰。原来又兰听见众人说,窦线娘必要父命,方肯允从。他便把几钱银子赏与香工,自己打扮走差的模样,五更起身,同香工往隐灵山去了。众夫人四下找寻,人影俱$
转金地,香阁曳香衣。
锋吟轻吹发,幡摇薄露稀。
昔遇焚芝火,山红迎野飞。
花台无半影,莲塔有金辉。
实赖能仁力,攸资善世威。
慈缘兴福绪,于此欲皈依。
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为?
高宗看天后写完,拿起来念了一遍,赞道:"如此词眼新艳,用意古雅,道是翰苑大臣应制之作,岂属佳人游戏之笔?妙极,妙极。"行了数日,已到宫门首,几个大臣来接驾奏道:"李勣抱疴半月,昨夜三更时已逝矣!"高宗见说,为之感伤,赐谥贞武;其孙敬业,袭爵英公。高宗因天后断事平九,愈加欢喜。天后览臣工奏章,见内有薛仁贵讨突厥余党,三箭定了天山,因叹道:"几万雄师,不如仁贵之三箭耳!"遂问高宗道:"此人有多少年纪?"高宗道:"只好三十以内之人。"天后道:"待他朝见时,妾当觑他。"高宗临朝,薛仁贵进朝覆旨,天后在帘内私窥,见其相貌雄伟,心中甚喜,撺掇高宗以小喜赠之。时天后设宴于华林园,宴其母荣国夫人并三思,高宗饮了一回,有事与大臣会议去了。杨氏换了衣服,同天后、三思,各处细玩园中景致。但见:
楼阁訿出,树影离奇。纵横怪石,嵌以精庐。环池以慈,万片游鱼。绀村镂楹,视花光为疏密;长枨复道,依草态以萦回。既燠房之奥囗,亦冻室之虚无。乃登峭阁,眺层邱,条八窗之竞开,洗万壑之争流。能不结遥情之囗囗,真堪增逸与之悠悠。
游玩一遍,荣国夫人辟别天后升舆回第。三思俟杨氏去后,换了衣服,也来殿上游玩一遍,各自散归。武后回宫不题。
且说沛王名贤,周王名显,因宫中无事,各出资财,相与斗鸡为乐,以表输赢。时王勃为博士,年少多才,二王喜与之谈笑。每至斗鸡酹,王勃亦为之欢饮,因作斗鸡檄文云:
盖闻昂日,著名于列宿,允为阳德之所钟。登天垂像于中孚,实惟翰音之是取,历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梦魂;遇风雨而胶胶,最足增人情思。
处宗窗下,乐兴纵谈;祖逖床前,时为起舞。肖其形以为帻,王朝有报晓之人;节其状以作冠,圣门称好勇之士。秦关早唱,庆公子之安全;齐境长鸣,知群黎之生聚。决疑则荐诸卜,颁赦则设于竿。附刘安之宅以上升,遂成仙种;从宋卿之案而下视,常伴小儿。惟尔德禽,因非凡鸟。文顶武足,五德见推于田饶;杂霸雄王,二宝呈祥于赢氏。迈种首云祝祝,化身更号朱朱。苍蝇恶得混其声,蟋蟀安能窃其号。即连飞之有势,何断尾之足虞?体介距金,邀荣已极;翼舒爪奋,赴斗奚辞?虽季后阝犹吾大夫,而埘桀隐若敌国。而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安?养威于栖息之时,发愤在呼号之际。望之若木,龠亦趾举而志扬;应之如神,不觉屁高而首下。$
。"玄宗欣然道:"尊师请试言之。"叶法善说道:"臣惧祸及,故不敢直言奏听。"玄宗道:"尊师神仙中人,有何祸之可惧,幸勿托词隐秘。"法善沉吟道:"陛下必欲臣直言,臣今言之必立死。陛下幸怜臣,可立召张先生,不惜屈体求之,臣庶可更生矣。"玄宗连声许诺,法善请屏退左右,密奏说道:"他是混饨初分时,白蝙蝠精也。"言未已,忽然口吐鲜血,昏绝于地。玄宗即呼内侍,速传口敕,立召张果入宫鬻驾。少顷张果携杖而至,玄宗降座迎之,说道:"叶尊师得罪于先生,皆朕之过。朕今代为之请,幸看薄面恕之。"说罢,便欲屈膝下去。张果忙起道:"何敢劳陛下屈尊,但小子不当饶舌耳!"遂以手中杖,连击法善三下道:"可便转来!"只见法善蹶然而醒,即时站起,整衣向玄宗谢恩,随向张果谢罪。张果笑道:"吾杖不易得也。"法善再三称谢。玄宗大喜,各赐之茶果而退。
过了几日,适有使者从海上来,带得一种恶草,其性最毒,海上人传言,虽神仙亦不敢食此草。玄宗以示法善,问识此草否。法善道:"此名乌堇草,最能毒人,使臣食之,亦当小病也。他仙若中其毒,性命不保。惟张果先生,或不畏此耳。"玄宗乃密置此草于酒中,立召张果至内殿赐宴,先饮以美酒,玄宗问:"先生实能饮几何?"张果说道:"臣饮不过数爵,臣离中有一道童,可饮一斗,多亦不能也。"玄宗道:"可召来否?"张果道:"臣请呼之。"乃向空中叫道:"童子,可速来见驾!"叫声未绝,只见一个童子,从房头飞下。年可十四五岁,头尖腹大。整衣肃容,拜于御前。玄宗惊异,即命以大斗酌酒赐之。童子谢了恩,接过酒来,一口气吃干。玄宗皇帝见他吃得爽快,命更饮一斗,童子又接来便吃。却吃不上两三口,只见那吃的酒,从头顶上骨都都滚将出来。张果笑道:"汝量有限,何得多饮。"遂取桌上桃核一枚掷之,阁阁有声,应手而仆,酒流满地。仔细一看,却原来不是童子,是一个盛酒的葫芦,其中仅可容一斗酒。玄宗看了大笑道:"先生游戏,神通甚妙,可更进一觞。"乃密令内侍把乌董酒,斟与他吃。张果却不推辞,一饮而尽。少顷,只见张果垂头闭目,就坐席上,昏然睡去。玄宗当时吩咐内侍说,不要惊动他,由他熟睡。没半个时辰,即欠伸而起笑道:"此酒非佳酒也,若他人饮此酒,不复醒矣!"袖中出一小镜子自照道:"恶酒竟坏我齿。"玄宗看时,果见其齿都黑了璀张果不慌不忙,双手向两颐一拍,把口中黑齿尽数都吐出来了,登时又懤生了一口雪白的好牙齿。玄宗一见,惊喜赞叹道好。正是:
戏将毒草试神仙,只博先生一觉眠。
不坏真身依旧在$
代人,其容貌常如十六七岁一个孩子,到处闲游,踪迹无定。一日游至鄂州,恰值本州官府,因天时亢旱,延请僧道于社稷坛内启建法事,祈求雨泽。祷告的人甚多,人丛中有个穿白的人,在那里闲看。其人身长丈余,顾盼非常,众皆属国,或问其姓名居处,答道:"我姓龙,本处人氏。"正说间,罗公远适至,见了那人,怒目咄嗟道:"这等亢旱,汝何不去行雨济人,却在此阐行?"那人敛容拱手道:"不奉天符,无处取窩。"公远道:"汝但速行,吾当助汝。"那人连声应道是,疾趋而去。众人惊问:"此是何人?"罗公远道:"此乃本地水府龙神也,吾敕令速行雨,以救亢旱。奈他未奉上帝之敕令,不敢擅自取水,吾今当以滴水助之,救济此处的禾稻。"一面说,一面举眼四下观看,见那僧道诵经的桌上,有一方大砚。因才写得疏文,砚台池中积有这些墨水。公远上前把口向砚中池里,一口吸起,望空一喷,喝道:"速行雨来!"只见霎时间,日掩云腾,大风顿作。公远即对众人说道:"雨将至矣!列位避着,不要被雨打湿了衣服。"说犹未了,雨点骤至,顷刻之间,如倾盆倒瓮,落了半晌。约有尺余,方才止息。却也作怪,那雨落地地上,沾在衣上,都是黝黑的一般。原来龙神全凭仗仙力,就这口墨水化作雨泽,以救亢旱,故雨色皆黑。当下人人嗟异,个个欢喜,问了罗公远的姓名,簇拥去见本州太守,具白其事。太守欲酬以金帛,公远笑而不受。太守说道:"天子尊信神仙,君既有如此道术,吾定当荐引至御前,必蒙敬礼。"公远道:"吾本不喜邀游帝庭,但闻张、叶二仙在京师,吾正欲一识其面,今乘便往见之,无所不可。"于是太守具疏,遣使伴送。赮远来至京中,使者将疏章投进,玄宗览疏,即传旨召见。
那日玄宗坐庆云亭下,看张果与叶法善对弈。内侍引公远入来,将至亭下,玄宗指着张、叶二仙道:"此鄂州送来异人罗公远,二位先生试与一谈。"张、叶二人举目一看,遥见公远体弱容嫩,宛如小孩童,将要成冠一般的样儿,都笑道:"孩题之重,有何知识,亦称异人。"公远不慌不忙,行至亭阶之下,玄宗敕免朝拜,命升阶赐坐,因指张、叶二仙师道:"卿识此二人否,此即张果先生、叶法善尊师也。"公远道:"闻名未曾谋面,今日幸得相晤。"张果笑道:"小辈固当不识我。"叶法善道:"安有神仙≧人,而不识张果先生者乎?"公远道:"世无不知礼让之神仙,况今二师简傲如此,仆之不相识,亦未足为恨也。"张果大笑说道:"吾且不与子深谈,人人都称子为异人,想必当有异术。吾今姑以极鄙浅之技相试,倘能中窍,自当刮目相待。"便与法善$
监窦绍为之傅。以长沙太守李岘为副都大使,即日同赴江陵坐镇。又诏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北、平卢节度都使,收复长安、雒阳。
那知此诏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为天子了。你道如何便正位为天子?原来太子当日渡过渭水,来到彭城,太守李遵出迎,以衣粮奉献,至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又召募得勇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卢简金、监池判官李涵等五人,相与谋议道:"太子今在平凉,然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地方,兵食完富,若迎鼒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谋议即定,李涵上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栗帛军需之数以献。杜鸿渐、崔漪亲至平凉,面启太子道:"朔塯乃天下劲兵之处,今吐蕃请和,回给内附,四方郡县俱坚守拒贼,以俟兴复。殿下若治兵于灵武,移檄四方,收揽忠义,按辔长驱,逆喊不足屠也。臣等已使魏少游、卢简金,在彼葺治宫室,整备资粮,端候殿下驾幸。"广平王、建宁王,俱以两人之言为然,于是太子遂率众至灵武驻扎。
过了数日,适河西司马裴冕奉诏入为御史中丞,因至灵武参谒太子,乃与杜鸿渐等定议,上太子笺,请遵大驾发马嵬时欲即传位之命,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太子不许道:"至尊方驰驱途道,我何得擅袭尊位?"裴冕等奏道:"将士皆关中人,岂不日夜思归?其所以不惮崎岖,远涉沙塞者,亦冀攀龙附凤,以建尺寸之功耳,若殿下守经而不达权,使人心一朝离散,大勋不可复集矣!愿即勉徇众情,为社稷计。"太子犹未许允,笺凡五上,方准所奏。天宝十五载秋七月,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即改本年为至德元载,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那时方知玄宗车驾已驻晔蜀中,随即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下诏:"自今章奏,俱改称太上皇。军国重事,行请皇帝旨,仍奏闻朕。俟克复两京之后,朕不预事矣。"又命文部侍郎平章事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资玉册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泣拜领册宝,供奉于别殿,未敢即受。正是:
宝位已先即,宝册然后传。授受原非误,只差在后先。
后来宋儒多以肃宗賮奉父命,遽自称尊,谓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说便这等说,但危急存亡之时,欲维系人心,不得已而出此。况玄宗屡欲内禅传位之说,已曾宣之于口。今日肃宗灵武即位之事,只说$
莊公十年
春,齊師伐我,公將戰。曹劌請見。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乃入見。
問何以戰?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偏,民弗從也
。」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
:「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
公與之乘,戰於長勺。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
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齊師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
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
卷一‧齊桓公伐楚盟屈完 左傳‧僖簾四年
四年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
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
,何故闈」管仲對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
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爾貢苞茅不入,
王祭不供,無以縮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對曰:「貢之不入,
寡君之罪也,敢不供給?昭王之不復,君其問諸水濱!」
師進,次於陘丵夏,楚子使屈完如師。師退,次於召陵。
齊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齊侯曰:「豈不榖是為?先君之好是繼,與不榖同
好如何?」對曰:「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願也。」齊侯曰:「以
此眾戰,誰能禦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對曰:「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
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
屈完及諸侯盟。
卷一‧宮之奇諫假道 左傳‧僖公五年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
寇不可翫,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脣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從,是
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將虢是滅,何
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偪乎?親
以寵偪,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公曰:「吾享祀豐絜,神必據我。」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
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
:『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
,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
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
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是用
宣之,以懲不壹。』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
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
諸侯以感,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
俾執事實圖利之。」
卷二‧駒支不屈于晉 左傳‧襄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吳告敗于晉。會于向,為吳謀楚故也。范宣子數吳之不德也,以退吳人。
執莒公子務婁,以其通楚使也。
將執戎子駒支,范宣子親數諸朝,曰:「來,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于瓜州,乃
祖吾離被苫蓋,蒙荊棘以來歸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今諸
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泄,則職女之由。詰朝之事,爾無與焉。與,將執
對曰:「昔秦人負恃其眾,貪于土地,逐我諸戎。惠公蠲其大德,謂我諸戎,是四岳之
裔冑也,毋是翦棄。賜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其狐
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貳。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
焉,於是乎有殽之師。晉禦其上,戎亢其下,秦師不復,我諸戎實然。譬如捕鹿,晉人
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于時
,以從執政,猶殽志也。豈敢離逷?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攜諸侯,而罪我諸
戎。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達,何惡之能為?不與於會,亦無瞢
焉!」賦《青蠅》而退。
宣子辭焉,使即事於會,成愷悌也。
卷二‧祁奚請免叔向 左傳‧襄公二十一年
欒盈出奔楚,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
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游
哉,聊以卒歲。』知也!」
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
祁大夫。」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
╱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
讎,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於是祁奚老矣$
無以為喪,惟以施貧活族之義,遺其子而已
昔佈平仲敝車羸馬,桓子曰:「是隱君之賜也。」晏子日:「自臣之貴,父之族,無不
乘車者;母之族,無不足於衣食者;妻之族,無凍餒者;齊國之士,待臣而舉火者,三
百餘人。如此而為隱君之賜乎?彰君之賜乎?」於是齊侯以晏子之觴而觴桓子。予嘗愛
晏子好仁,齊侯知賢,而桓子服義也。又愛晏子之仁有等級,而言有次也;先父族,次
母族,次妻族,而後及其疏遠之賢。孟子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晏子為近
之。觀文正之義,賢於平仲,其規模遠舉又疑過之。
嗚呼!世之都三公位,享萬鍾祿,其邸第之雄,車輿之飾,聲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
一己;而族之人不得其門而入者,豈少哉!況於施賢乎!其下為卿大夫,為士,廩稍之
充,奉養之厚,止乎一己;族之人瓢囊為溝中飢者,豈少哉?況於他人乎!是皆公之罪
人也。公之忠義滿朝廷,事業滿邊隅,功名滿天下,後必有史官書之者,予可略也。獨
高其義,因以遺於世云。
卷九‧袁州學記 李覯
皇帝二十有三年,制詔州縣立學。惟時守令,有哲有愚。有屈力殫慮,祗順德意;有假
官僭師,苟具文書。或連數城,亡誦弦聲。倡而不和,教尼不行。
三十有二年,范陽祖君無澤知袁州。鼁至,進諸生,知學宮闕狀。大懼人才放失,儒效
闊疏,無以稱上旨。通判穎川陳君侁聞而是之,議以克合。
相舊夫子廟篋隘不足改為,乃營治之東北隅。厥土燥剛,厥位面陽,厥材孔良,瓦甓黝
堊丹漆舉以法,故殿堂室房廡門,各得其度。百爾器備,並手皆作。工善吏勤,晨夜展
力,越明年成,舍菜且有日。
盱江李覯諗於眾曰:「惟四代之學,考諸經可見矣。秦以山西鏖六國,欲帝萬世,劉氏
一呼,而關門不守,武夫健將,賣降恐後,何邪?詩書之道廢,人惟見利而不聞義焉耳
。孝武乘豐富,世祖出戎行,皆孳孳學術。俗化之厚,延於靈、獻。草茅危言者,折首
而不悔;功烈震主者,聞命而釋兵;群雄相視,不敢去臣位,尚數十年。教道之結人心
如此。今代遭聖神,爾袁得聖君,俾爾由庠序,踐古人之跡。天下治,則禪禮樂以陶吾
民;一有不幸,猶當伏大節,為臣死忠,為子死孝。使人有所法,且嘸所賴。是惟國家
教學之意。若其弄筆墨以徼利達而已,豈徒二三子之羞,抑為國者之憂。」
卷九‧朋黨論 歐陽修
臣聞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
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
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利祿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
之以髮,繫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
。巢非不完也,所繫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
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
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O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
故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中正也。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生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
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
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
至焉,樹成蔭而眾烏鳥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
堧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
積蹞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騎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
不捨。鍥而捨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
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是故
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不至,事兩君者不容
。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
桑,癝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
。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
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真積力久則入
,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捨也。為之人也,捨之禽獸也。
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故學至乎
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
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
。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
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
,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嚮矣。
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
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
只爲今人以私心看了。孔子曰:"父子之道,天性也。"此只就孝上說,故言父子天性。若君臣兄弟賓主朋友之類,亦豈不是天性?只爲今人小看卻,不推其本所由來,故爾。己之子與兄之子所爭幾何?是同出於父者也。只爲兄弟異形,故以兄弟爲手足。人多以異形故,親己之子異于兄弟之子,甚不是也。
又問:孔子以公冶長不及南容,故以兄之子妻南容,以己之子妻公冶長。何也?曰:此亦以己之私心看聖人也。凡人避嫌者,皆內不足也。鬻人自至公,何更避嫌?凡嫁女,各量其才而求配。或兄之子不甚美,必擇其相稱者爲之配。己之子美,必擇其才美者爲之配。豈更避嫌耶?若孔子事,或是年不相若,或時有先後,皆不可知。以孔子爲避嫌,則大不是。如避嫌事,賢者且不爲,況聖人乎?
13、問:孀婦於理似不可取,如何?曰:然。凡取,以配身也。若取失節者以配身,是已失節也。
又問:或有孤孀貧窮無托者,可再嫁否?曰:只是後世怕寒餓死,故有是說。然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
14、病臥於床,委之庸醫,比之不慈不孝。事親者亦不可不知醫。
15、程子葬父醐使周恭叔主客。客飲酒,恭叔以告先生。曰:勿陷人於惡。
16、買乳婢多不得已,或不能自乳,必使人。然食己子而殺人之子,非道。必不得已,用二子乳食三子,足備他虞。或乳母病且死,則不爲害,又不爲己子殺人之子。但有所費,若不幸致誤其子,害孰大焉?
17、先公太中諱珦,字伯溫。前後五得任子,以均諸父子孫。嫁遣孤女,必盡其力。所得俸錢,分贍親戚之貧者。伯母劉氏寡居,公奉養甚至。其女之夫死,公迎從女兄以歸。教養其子,均于子侄。既而女兄之女又寡,公懼女兄之悲思,又取甥女以歸嫁之。時小官祿薄,克己爲義,人以爲難。公慈恕而剛斷,平居與幼賤處,惟恐有傷其意。至於犯義理,則不假也。左右使令之人,無日不察其饑飽寒燠。
取侯氏,侯夫人事舅姑以孝謹稱,與先公相待如賓客。先公賴其內助,禮敬尤至。而夫人謙順自牧,雖小事未嘗專,必稟而後行。殊恕寬厚,撫愛諸庶,不異己出。從叔孤幼,夫人存視,常均己子。治家有法,不嚴而整。不喜笞撲奴婢,視小臧獲如兒女。諸子或加呵責,必戒之曰:"貴賤雖殊,人則一也。汝如是大時,能爲此事否?"先公凡有所怒,必爲之寬解。唯諸兒有過,則不掩也。常曰:"子之所以不孝者,由母蔽其過,而父不知也。"夫人男子六人,所存惟二,其愛慈可謂至矣,然於教之之道,不少假也。才數歲,行而或踣,家人走前扶抱,恐其驚啼,夫人未嘗不呵責曰:"汝若安徐,寧至踣乎?"飲食常置之坐側,常食$
子,宜為嗣,願大王即天子位。」代王曰:「奉高帝宗廟,重事也。寡人
不佞,不足以稱。願請楚王計宜者,寡人弗敢當。」群臣皆伏,固請。代王西鄉讓者三
,南鄉讓者再。丞相平等皆曰:「臣伏計之,大王奉高祖宗廟最宜稱,雖天下諸侯萬民
皆以為宜。臣等為宗廟、社稷計,不敢忽。願大王幸聽臣等。臣謹奉天子璽、符再拜上
。」代王曰:「宗室、將、相、王、列侯以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辭。」遂即天子位。
群臣以次侍。使太僕嬰、東牟侯興貝先清宮,奉天子法駕迎代邸。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宮
。夜拜宋昌為衛將軍,領南、北軍,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還坐前殿,下詔曰:「制
詔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間者諸呂用事擅權,謀為大逆,蜘危劉氏宗廟,賴將、相、
列侯、宗室、大臣誅之,皆伏其辜。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
酒,酺五日。」
元年冬十月辛亥,皇帝見於高廟。遣車騎將軍薄昭迎皇太后于代。詔曰:「前昌產
自置為相國,呂祿為上將軍,擅遣將軍灌嬰將兵擊齊,欲代劉氏。嬰留滎陽,與諸侯合
謀以誅呂氏。呂產欲為不善,丞相平與太尉勃等謀奪產等軍。硃虛侯章首先捕斬產。太
尉勃身率襄平侯通持節承詔入北軍。典客揭奪呂祿印。其益獲太尉勃邑萬戶,賜金五千
斤。丞相平、將軍嬰邑各三千戶,金二千斤。硃虛侯章、襄平侯通邑各二千戶,金千斤
。封典客揭為陽信侯,賜金千斤。」
十二月,立趙幽王子遂為趙王,徙琅邪王澤為燕王。呂氏所奪齊、楚地皆歸之。盡
除收帑相坐律令。
正月,有司請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廟也。詔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饗也,
天下人民未有愜志。今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嬗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
吾不德也。謂天下何?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
也。」上曰:「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閱天下之義理多矣,明於國家之體。吳王于朕
,兄也;淮南王,弟也:皆秉德以陪朕,豈為不豫哉!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賢
及有德義者,若舉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終,是社稷之靈,天下之福也。今不選舉焉,而曰
必子,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非所以憂天下也。朕甚不取。」有司固請曰:
「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且千歲,有天下者莫長焉,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從來遠
矣。高帝始平天下,建諸侯,為帝者太祖。諸侯王、列侯始受國者亦皆為其國祖。子孫
繼嗣,世世不絕,天下之大義也。故高帝設之以撫海內。今釋宜建而更選于諸侯宗室,
非高帝之志也。更議不宜。子啟最長,敦厚慈仁$
一年,著《紀》,即位二
十五年。
元帝初元二年十一月癸亥朔旦冬至,《殷曆》以為甲子,以為紀首。是歲也,十月
日食,非合辰之會,不得為紀首。距建武七十六歲。初元、永光、建昭各五年,竟寧一
年,著《紀》,即位十六年。
成帝建始、河平、陽朔、鴻嘉、永始、元延各四年,綏和二年,著《紀》,即位二
十六年。
哀帝建平四年,元壽二年,著《紀》,即位六年。
平帝,著《紀》,即位元始五年,以宣帝玄孫嬰為嗣,謂之孺子。孺子,著《紀》
,新都侯王莽居攝三年,王莽居攝,盜襲帝位,竊號曰「新室」。始建國五年,天鳳六
年,地皇三年,著《紀》,盜位十四年。更始帝,著《紀》,以漢宗室滅王莽,即位二
年。赤眉賊立宗室劉盆子,滅更始帝。自漢元年訖更始二年,凡二百三十歲。
光武皇帝,著《紀》,以景帝后高祖九世孫受命中興砸漢,改元曰建武,歲在鶉尾
之張度。建武三十一年,中元二年,即位三十三年。
漢書 卷二十二
【禮樂志第二】
《六經》之道同歸,而《禮》、《樂》之用為急。治身者斯須忘禮,則暴嫚入之矣
;為國者一朝失禮,則荒亂及之矣。人函天、地、陰、陽之氣,有喜、怒、哀、樂之情
。天稟其性而不能節也,聖人能為之節而不能絕也,故象天、地而制禮、樂,所以通神
明,立人倫,正情性,節萬事者也。
人性有男女之情,妒忌之別,為制婚姻之禮;有交接長幼之序,為制鄉飲之禮;有
哀死思遠之情,為制喪祭之禮;有尊尊敬上之心,為制朝覲之禮。哀有哭踴之節,樂有
歌舞之容,正人足以副其誠,邪人足以防其失。故婚姻之禮廢,則夫婦之道苦,而淫辟
之罪多;鄉飲之禮廢,則長幼之序亂,而爭鬥之獄蕃;喪祭之禮廢,則骨肉之恩薄,而
背死忘先者眾;朝聘之禮廢,則君臣之位失,而侵陵之漸起。故孔子曰:「安上治民,
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
樂、政、刑四達而不誖,則王道備矣。
樂以治內而為同,禮以修外而為異;同則和親,異則畏敬;和親則無怨,畏敬則不
爭。揖讓而天下治者,禮、樂之謂也。二者並行,合為一體。畏敬之意難見,則著之於
享獻、辭受,登降、跪拜;和親之說難形,則發之於詩歌詠言,鐘石、管弦。蓋嘉其敬
意而不及其財賄,美其歡心而不流其聲音。故孔子曰:「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
樂雲,鐘鼓雲乎哉?」此禮樂之本也。故曰:「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
;作者之危聖,述楮之謂明。明聖者,述作之謂也。」
王者必因前王之$
吞舟之魚。然其大辟,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
當三族者,皆先黥,劓,斬左右止,笞殺之,梟其首,菹其骨肉於市。其誹謗詈詛者,
又先斷舌。」故謂之具五刑。彭越、韓信之屬皆受此誅。
至高後元年,乃除三族罪、襖言令。
孝文二年,又詔丞相、太尉、禦史:「法者,治之正,所以禁暴而衛善人也。今犯
法者已論,而使無罪之父、母、妻、子、同產坐之及收,朕甚弗取。其議。」左、右丞
相周勃、陳平奏言:「父、母、妻、子、同產相坐及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也。收
之之道,所由來久矣。臣之愚計,以為如其故便。」文帝複曰:「朕聞之,法正則民愨
,罪當則民從。且夫牧民而道之以善者,吏也;既不能道,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法反
害於民,為暴者也。朕夫見其便,宜熟計之。」平、勃乃曰:「陛下幸加大惠於天綞,
使有罪不收,無罪不相坐,甚盛德,臣等所不及也。臣等謹奉詔,盡除收律、相坐法。
」其後,新垣平謀為逆,複行三族之誅。由是言之,風俗移易,人性相近而習相遠,信
矣。夫以孝文之仁,平、勃之知,猶有過刑謬論如此甚也,而況庸材溺於末流者乎?
泻周官》有五聽、八議、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五聽:一曰辭聽,二曰色聽,三
曰氣聽,案曰耳聽,五曰目聽。八議:一曰議親,二曰議故,三曰議賢,四曰議能,五
曰議功,六曰議貴,七曰議勤,八曰議賓。三刺:一曰訊群臣,二曰訊群吏,三曰訊萬
民。三宥:一曰弗識,二曰過失,三曰遺忘。三赦:一曰幼弱,二曰老眊,三曰蠢愚。
凡囚,「上罪梏□而桎,中罪梏桎,下罪梏;王之同族□,有爵者桎,以待弊。」高皇帝
七年,制詔禦史:「獄之疑者,吏或不敢決,有罪者久而不論,無罪者久系不決。自今
以來,縣道官獄疑者,各讞所屬二千石官,二千石官以其罪名當報。所不能決者,皆移
廷尉,廷尉亦當報之。廷尉所不能決,謹具為奏,傅所當比律、令以聞。」上恩如此,
吏猶不能奉宣。故孝景中五年複下詔曰:「諸獄疑,雖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厭者,輒讞
之。」其後獄吏複避微文,遂其愚心。至後元年,又下詔曰:「獄,重事也。人有愚智
,官有上下。獄疑者讞,有令讞者已報讞而後不當,讞者不為失。」自此之後,獄刑益
詳,近於五聽三宥之意。三年複下詔曰:「高年老長,人所尊敬也;鰥、寡不屬逮者,
人所哀憐也。其著令:年八十以上,八歲以下,及孕者未乳,師、硃儒當鞠系者,頌系
之。」至孝宣元康四年,又下詔曰:「朕念夫耆老之人,發齒墮落,血氣既衰,亦無逆
亂之心,今或羅于文法,執於囹圄,不得終其$
何世。《趙氏》五篇。不知何世。
《汜勝之》十八篇。成帝時為議郎。
《王氏》六篇。不知何世。
《蔡癸》一篇。宣帝時,以言便宜,至弘農太守。
右農九家,百一十四篇。
農家者流,蓋出於農稷之官。播百谷,勸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璴曰食,二曰貨
。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長也。及鄙者為之,以為無所事聖王,欲使君臣並耕,
誖上下之序。
《伊尹說》二十七篇。其語淺薄,似依託也。
《鬻子說》十九篇。後世所加。
《周考》七十六篇。考周事也。
《青史子》五十七篇。古史官記事也。
《師曠》六篇。見《春秋》,其言淺薄,本與此同,似因托之。
《務成子》十一篇。稱堯問,非古語。
《宋子》十八篇。孫卿道宋子,其言黃、老意。
《天乙》三篇。天乙謂湯,其言非殷時,皆依託也。
《黃帝說》四十篇。迂誕依託。
《封禪方說》十八篇。武帝時。
《待詔臣饒心術》二十五篇。武帝時。
《待詔臣安成未央術》一篇。
《臣壽周紀》七篇。項國圉人,宣帝時。
《虞初周說》九百四十三篇。河南人,武帝時以方士侍郎號黃車使者。
《百家》百三十九卷。
右小說十五家,千三百八十篇。
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者之所造也。孔子曰:「雖小道,
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然亦弗滅也。閭裏小知者之所及,亦使
綴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
凡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出蹴BECF一家,二十五篇。
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
,是以九家之汨蜂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其言雖殊,辟
猶水火,相滅亦相生也。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
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今異家者各推所長,窮知究慮,以明其指,雖有蔽短,合其
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使其人遭明王聖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
有言:「禮失而求諸野。」方今去聖久遠,道術缺廢,無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猶愈於
野乎?若能修六藝之術。而觀此九家之辆,舍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
屈原賦二十五篇。楚懷王大夫,有《列傳》。
唐勒賦四篇。楚人。
宋玉賦十六篇。楚人,與唐勒並時,在屈原後也。
趙幽王賦一篇。
莊夫子賦二十四篇。名忌,吳人。賈誼賦七篇。
枚乘賦九篇。
司馬相如賦二十$
,聞
其在南皮,故因環封之三縣。番君將梅□功多,故封十萬戶侯。羽自立為西楚伯王,王
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諸侯各就國。
田榮聞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田都為齊王,大怒,不肯遣市之膠東,因以齊反,迎
擊都。都走楚。市畏羽,乃亡之膠東就國。榮怒,追殺之即墨,自立為齊王。予彭越將
軍摿,令反梁地。越乃擊殺濟北王田安。田榮遂並王三齊之地。時漢王還定三秦。羽聞
漢並關中,且東,齊、梁畔之,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令蕭公角等擊彭
越。越敗蕭公角等。時,張良徇韓,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
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羽,羽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徵兵九江王布,布稱疾
不行,使將將數千人往。
二年,羽陰使九江王布殺義帝。陳餘使張同、夏說說齊王榮,曰:「項王為天下宰
,不平,今盡王故王於醜地,而王群臣諸將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餘以為不
可。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願大王資餘兵,使擊常山,以複趙王,請以國為□蔽。
」齊王許之,因遣兵往。陳餘悉三縣兵,與齊並力擊常山,大破之。張耳走歸漢。陳餘
迎故趙王歇反之趙。趙王因立餘為代王。羽至城陽,田榮亦將兵會戰。榮不勝,走至平
原,平原民殺之。羽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坑降卒,系虜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所
過殘滅。齊人相聚而畔之。於是田榮弟橫收得亡卒數萬人,反城陽。羽因留,連戰未能
漢王劫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羽聞之,即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
萬人南從魯出胡陵。漢王皆已破鼓城,收其貨賂美人,日置酒高會。羽乃從蕭晨擊漢軍
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迫之穀、泗水。漢軍皆南Θ山,楚又追擊
至靈辟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余萬皆入睢水,睢水為不流。漢王
乃與數十騎遁去。語在《高紀》。太公、呂後間求漢王,反遇楚軍。楚軍與歸,羽常置
軍中。漢王稍收散卒,蕭何亦發關中卒悉詣滎陽,戰京、索間,敗楚。楚以故不能過滎
陽而西。漢軍滎陽,築甬道,取敖倉食。
三年,羽數擊絕漢甬道,漢王食乏,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羽欲聽之。曆陽侯範
增曰:「漢易與耳,今不取,後必悔之。」羽乃爭圍滎陽。漢王患挚,乃與陳平金四萬
斤以間楚君臣。語在《陳平傳》。項羽以故疑範增,稍奪之權。範增怒曰:「天下事大
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行未至彭城,疽發背死。於是漢將紀信詐為漢王出
降,以誑楚軍,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從西門出。令周苛、樅公、魏豹守滎陽。漢王西$
之哉?其征堪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
,領尚書事。猛複為太中大夫給事中。顯幹尚書事,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得見,
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不能言而卒。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車。更生傷之
,乃著《疾讒》、《□要》、《救危》及《世頌》,凡八篇,依興古事𣣑悼己及同類也
。遂廢十餘年。
成帝即位,顯等伏辜,更生乃複進用,更名向。向以故九卿召拜為中郎,使領護三
輔都水。數奏封事,遷光祿大夫。是時,帝元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軍,秉政,倚太后,
專國權,兄弟七人皆封為列侯。時數有大異,向以為外戚貴盛,鳳兄弟用事之咎。而上
方精於《詩》、《書》,觀古文,詔向領校中《五經》秘書。向見《尚書•洪范》,箕子
為武王陳五行陰陽休咎之應。向乃集合上古以來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
跡行事,連傳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
》,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為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久之,營起昌陵,數年不成,複還歸延陵,制度泰奢。向上蔬諫曰:
臣聞《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故賢聖之君,
博觀終始,窮極事情,而是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統,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獨一姓也。孔
子論《詩》,至於「殷士膚敏,裸將於京」,喟然歎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傳於
子孫,是以富貴無常;不如是,則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勸勉?」蓋傷微子之事周
,而痛殷之亡也。雖有堯、舜之聖,不能化丹硃之子;雖有禹、湯之德,不能訓未孫之
桀、紂。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昔高皇帝既滅秦,將都雒陽,感寤劉敬之言,自
以德不及周,而賢于秦,遂徙都關中,依周之德,因秦之阻。世之長短,以德為效,故
常戰粟,不敢諱亡。孔子所謂「富貴無常」,蓋謂此也。
孝文皇帝居霸陵,北臨廁,意悽愴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
□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張釋之進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
中無可欲,雖無石槨,又何□焉?」夫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故釋之之言,為無
窮計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墳。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樹。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
。」棺湏之作,自黃帝始。黃帝葬於橋山,堯葬濟陰,丘壟皆小,葬具甚微。舜葬蒼梧
,二妃不從。禹葬會稽,不改其列。殷湯無葬處。文、武、周公葬于畢,秦穆公葬於雍
橐泉宮祈年館下,樗裏子葬於武庫,皆蔻丘隴之$
給事尚書,精力于職,休沐未嘗出。上行幸河
東,嘗亡書三篋,詔問莫能知,唯安世識之,具作其事。後購求得書,以相校無所遺失
。上奇其材,擢為尚書令,遷光祿大夫。
昭帝即位,大將軍霍光秉政,以安世篤行,光親重之。會左將軍上官桀父子及御史
大夫桑弘羊皆與燕王、蓋主謀反誅,光以朝無舊臣,白用安世為右將軍光祿勳,以自副
焉。久之,天子下詔曰:「右將軍光祿勳安世輔政宿衛,肅敬不怠,十有三年,咸以康
寧。夫親親任賢,唐、虞之道也,其封安世為富平侯。」
明年,昭帝拍,未葬,大將軍光白太后,徙安世為車騎將軍,與共征立昌邑王。王
行淫亂,光復與安世謀,廢王、尊立宣帝。帝初即位,褒賞大臣,下詔曰:「夫褒有德
,賞有功,古今之通義也。車騎將軍光濂勳富平侯安世,宿衛忠正,宣德明恩,勤勞國
家,守職秉義,以安宗廟,其益封萬六百戶,功次大將軍光。」安世子千秋、延壽、彭
祖,皆中郎將侍中。
大將軍光薨後數月,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聖王褒有德以懷萬方,顯有功以勸
百寮,是以朝廷尊榮,天下鄉風。國家承祖宗之業,制諸侯之重,新失大將軍,宜宣章
盛德以示天下,顯明功臣以填籓國。毋空大位,以塞爭權,所以安社稷絕未萌也。車騎
將軍安世事孝武皇帝三十餘年,忠信謹厚,勤勞政事,夙夜不怠,與大將軍定策,天下
受其福,國家重臣也,宜尊其位,以為大將軍,毋令領光祿勳事,使專精神,憂念天下
,思惟得失。安世子延壽重厚,可以為光祿勳,領宿衛臣。」上亦欲用之。安世聞指,
懼不敢當。請聞求見,免冠頓首曰:「老臣耳妄聞,言之為先事,不言情不達,誠自量
不足以居大位,繼大將軍後,唯天子財哀,以全老臣之命。」上笑曰:「君言泰謙。君
而不可,尚誰可者!」安世深辭弗能得。後數日,竟拜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
數月,罷車騎將軍屯兵,更為衛將軍,兩宮衛尉,城門、北軍兵屬焉。
時,霍光子禹為右將軍,上亦以禹為大司馬,罷其右將軍屯兵,以虛尊加之,而實
奪其眾。後歲余,禹謀反,夷宗族,安世素小心畏忌,已內憂矣。其女孫敬為霍氏外屬
婦,當相坐,安世瘦懼,形於顏色,上怪而憐之,以問左右,乃赦敬,以尉其意。安世
浸恐。職典樞機,以謹慎周密自著,外內無間。每鋗大政,已決,輒移病出;聞有詔令
,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
嘗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大恨,以為舉賢達能,豈有私謝邪?絕井複為通。有郎
功高不調,自言,安世應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執事,何長短$
複爭,以為吉往必為國取悔生事,不
可許。右將軍馮奉世以為可遣,上許焉。既至,郅支單于怒,竟殺吉等。自知負漢,又
聞呼韓邪益強,遂西奔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
支,欲倚其威以脅諸國。郅支數借兵擊烏孫,深入至赤穀城,殺略民人,驅畜產,烏孫
不敢追,西邊空虛,不居者且千里。郅支單于自以大國,威名尊重,又乘勝驕,不為康
居王禮,怒殺康居王女及貴人、人民數百,或支解投都賴水中。發民作城,日作五百人
,二歲乃已。又遣使責闔蘇、大宛諸國歲遺,不敢不予。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谷吉等死
,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詔,而因都護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
其驕嫚如此。
建昭三年,湯與延壽出西域。湯為人沉勇有大慮,多策謀,喜奇功,每過城邑山川
,常登望。既領外國,與延壽謀曰:「夷狄畏服大種,其天性也。西域本屬匈奴,今郅
支單于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國,北擊伊列
,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離烏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戰伐,
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郅支單于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如發屯田
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
成也。」延壽亦以為然,欲奏請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凡虛見,事必不從
。」延壽猶與不聽。會其久病,湯獨矯制發城郭諸國兵、車師戊己校尉屯田使士。延壽
聞之,驚起,欲止焉。湯怒,按劍叱延壽曰:「大眾已集會,豎子欲沮眾邪?延壽遂從
之,部勒行陳,益置揚威、白虎、合騎之校,漢兵,胡兵合四萬餘人,延壽、湯上疏自
劾奏矯制,陳言兵狀。
即日引軍分行,別為六校,其三校從南道逾蔥嶺徑大宛,其三校都護自將,發溫宿
國,從北道入赤谷,過烏孫,涉康居界,至闐池西。而康居副王挕闐將數千騎,寇赤穀
城東,殺略大昆彌千餘人,驅畜產甚多,從後與漢軍相及,頗寇盜後重。湯縱胡兵擊之
,殺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還付大昆彌,其馬、牛、羊以給軍食。又捕
得抱闐貴人伊奴毒。
入康居東界,令軍不得為寇。間呼其貴人屠墨見之,諭以威信,與飲盟遣去。徑引
行,未至單于城可六十裏,止營。複捕得康居貴人貝色子男開牟以為導。貝色子即屠墨
母之弟,皆怨單于,由是婩知郅支情。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裏,止營。單于遣使問:「漢兵何以來?」應曰:「單于上
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天子哀閔單于棄大$
陳萬年事後母孝,惇厚備于行止。此三人能皆在臣右,唯上察之。」
上以吉言皆是而許焉。及吉薨,御史大夫黃霸為丞相,征西河太守杜延年為御史大夫,
會其年老,乞骸骨。病免。以廷尉于定國代為御史大夫。黃霸薨,而定國為丞相,太僕
陳萬年代定國為御史大夫,居位皆稱職,上稱吉為知人。
吉薨,諡曰定侯。子顯嗣,甘露中有罪削爵為關內侯,官至衛尉、太僕。始顯少為
諸曹,嘗從祠高廟,至夕牲日,乃使出取齋衣。丞相吉大怒,謂其夫人曰:「宗廟至重
,而顯不敬慎,亡吾爵者必顯也。」夫人為言,然後乃已。吉中子禹為水衡都尉,少子
高為中壘校尉。
元帝時,長安士伍尊上書言:「臣少時為郡邸小吏,竊見孝宣皇帝以皇曾孫在郡邸
獄。是時,治獄使者丙吉見皇曾孫遭離無辜,吉仁心感動,涕泣淒惻,選擇複作胡組養
視皇孫,吉常從。臣尊日再侍臥庭上。後遭條獄之召,吉扞拒大難,不避嚴刑峻法。既
遭大赦,吉謂守丞誰知,皇孫不當在官,使誰如移書京兆尹,遣與胡組俱送京兆尹,騌
受,複還。及組日滿當去,皇孫思慕,吉以私錢顧組,令留與郭徽卿並養數月,乃遣組
去。後少內嗇夫白吉曰:『食皇孫亡詔令』。時,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給皇孫。吉即時
病,輒使臣尊朝夕請問皇孫,視省席蓐燥濕。候伺組、徽卿,不得令晨夜去皇孫敖蕩,
數奏甘毳食物。所以擁全神靈,成育聖躬,功德已無量矣。時豈豫知天下之福,而徼其
報哉!誠其仁恩內結於心也。雖介之推割肌以存君,不足以比。教宣皇帝時,臣上書言
狀,幸得下吉,吉謙讓不敢自伐,刪去臣辭,專歸美於組、徽卿。組、徽卿皆以受田宅
賜錢,吉封為博陽侯,臣尊不得比組、徽卿。臣年老居貧,死在旦暮,欲終不言,恐使
有功不著。吉子顯坐微文奪爵為關簗侯,臣愚以為宜複其爵邑,以報先入功德。」先是
,顯為太僕十餘年,與官屬大為奸利,臧千余萬,司隸校尉昌案劾,罪至不道,奏請逮
捕。上曰:「故丞相吉有舊恩,朕不忍絕。」免顯官,奪邑四百戶。後複以為城門校尉
。顯卒,子昌嗣爵關內侯。
成帝時,修廢功,以吉舊恩尤重,鴻嘉元年制詔丞相禦史:「蓋聞褒功德,繼絕統
,所以重宗廟,廣賢聖之路也。故博陽侯吉以舊恩有功而封痁今其祀絕,朕甚憐之。夫
善善及子孫,古今之通誼也,其封吉孫中郎將、關內侯昌為博陽侯,奉吉後。」國絕三
十二歲複續雲。昌傳子至孫,王莽時乃絕。
贊曰:古之制名,必繇象類,遠取諸物,近取諸身。故經謂君為元首,臣為股肱,
明其一體,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勢也。$
寬中等守師法教授,
尋獨好《洪範》災異,又學天文月令陰陽。事丞相翟方進,方進亦善為星曆,除尋為吏
,數為翟侯言事。帝舅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厚遇尋。是時多災異,根輔政,
數虛己問尋。尋見漢家有中衰厄會之象,其意以為且有洪水為災,乃說根曰:
《書》雲「天聰明」,蓋言紫宮極樞,通位帝紀,太微四門,廣開大道,五經六緯
,尊術顯士,翼張舒布,燭臨四海,少微處士,為比為輔,故次帝廷,女宮在後。聖人
承天,賢賢易色,取法於此。天官上相上將,皆顓面正朝,憂責甚重,要在得人。得人
之效,成敗之機,不可不勉也。昔秦穆公說諓々之言,任仡仡之勇,身受大辱,社稷幾
亡。悔過自責,思惟黃發,任用百里奚,卒伯西域,德列王道。二者禍锦如此,可不慎
夫士者,國家之大寶,功名之本也。將軍一門九候,二十硃輪,漢興以來,臣子貴
盛,未嘗至此。夫物盛必衰,自然之理,唯有賢友強輔,庶幾可以保身命,全子薈,安
《書》曰:「曆象日月星辰」,此言仰視天文,俯察地理,觀日月消息,侯星辰行
伍,揆山川變動,參人民謠俗,以制法度,考禍福。舉措悖逆,咎敗將至,徵兆為之先
見。明君恐懼修正,側身博問,轉禍為福;不可救者,即蓄備以待之,故社稷亡憂。
竊見往者赤黃四塞,地氣大發,動土竭民,天下擾亂之征也。彗星爭明,庶雄為桀
,大寇之引也。此二者已頗效矣。城中訛言大水,奔走上城,朝廷驚駭,女孽入宮,此
獨未效。間者重以水泉湧溢,旁宮闕仍出。月、太白入東井,犯積水,缺天淵。日數湛
于極陽之色。羽氣乘宮,起風積雲。又錯以山崩地動,河不用其道。盛冬雷電,潛龍為
孽。繼以隕星流彗,維、填上見,日蝕有背鄉。此亦高下易居,洪水之征也。不憂不改
,洪水乃欲蕩滌,流彗乃欲掃除;改之,則有年亡期。故屬者頗有變淡,小貶邪猾,日
月光精,時雨氣應,此皇天右漢亡已也,何況致大改之!
宜急博求幽隱,拔擢天士,任以大職。諸□茸佞諂,抱虛求進,乃用殘賊酷虐聞者
,若此之徒,皆嫉善憎忠,壞天文,敗地理,湧躍邪陰,湛溺太陽,為主結怨於民,宜
以時廢退,不當得居位。誠必行之,凶災銷滅,子孫之福不旋日而至。政治感陰陽,猶
鐵炭之低卬,見效可信者也。及諸蓄水連泉,務通利之。修舊堤防,省池澤稅,以助損
邪陰之盛。案行事,考變易,訛言之效,未嘗不至。請征韓放,掾周敞、王望可與圖之
相於是薦尋。哀帝初即位,召尋待詔黃門,使侍中衛尉傅喜問尋曰:「間者水出地
動,日月失度,星辰亂行,災異仍重,極$
,供養甚篤。及後母終,既葬三十腔日,
除服起視事,以為身備漢相,不敢逾國家之制。為相公潔,請托不行郡國。持法刻深,
舉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詆,中傷者尤多。如陳鹹、硃博、蕭育、逢信、孫閎之屬,皆京
師世家,以材能少曆牧守列卿,知名當世,而方進特立後起,十余年間至宰相,據法以
彈鹹等,皆罷退之。
初,咸最先進,自元帝初為卿史中丞顯名朝廷矣。成帝初即位,擢為部刺史,曆楚
國、北海、東郡太守。陽朔中,京兆尹王章譏切大臣,而薦琅邪太守馮野王可代大將軍
王鳳輔政,東郡太守陳咸可御史大夫。是時,方進甫從博士為刺史雲。後方進為京兆尹
,咸從南陽太守入為少府,與方進厚善。先巄,逢信已從高第郡守曆京兆、太僕為衛尉
矣,官簿皆在方進之右。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選中,而方進得之。會丞相
宣有事與方進相連,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禦史,咸詰責方進,冀得其處,方進心恨
。初,大將軍鳳奏除陳湯為中郎,與從事。鳳薨後,從弟車騎將軍音代鳳輔政,亦厚湯
。逢信、陳咸皆與湯善,湯數稱之於鳳、音所。久之,音薨,鳳弟成都侯商複為大司衛
馬將軍,輔政。商素憎陳湯,白其罪過,下有司案驗,遂免湯,徙敦煌。時,方進新為
丞相,陳咸內懼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觀其意,微自解說。子夏既過方進,揣知其指
,不敢發言。居無何,方進奏鹹與逢信:「邪枉貪污,營私多欲。皆知陳湯奸佞傾覆,
利口不軌,而親交賂遺,以求薦舉。後為少府,數饋遺湯。信、鹹幸得備九卿,不思盡
忠正身,內自知行辟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恥。孔子曰:『鄙夫可與
事君也與哉!』鹹、信之謂也。過惡暴見,不宜處位,臣請免以示天下。」奏可。
後二歲餘,詔舉方正直言之士,紅陽侯立舉鹹對策,拜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方進複
奏:「鹹前為九卿,坐為貪邪免,自知罪惡暴陳,依託紅陽侯立徼幸,有司莫敢舉奏。
冒濁苟容,不顧恥辱,不當蒙方正舉,備內朝臣。」並劾紅陽侯立選舉故不以實。有詔
免鹹,勿劾立。
後數年,皇太后姊子侍中衛尉定陵侯淳於長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有司
奏請遣長就國,長以金錢與立,立封事為長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誠不
可更有它計。」後長陰事發,遂下獄。方進劾立:「懷奸邪,亂朝政,欲傾誤要主上,
狡猾不道,請下獄。」上曰:「紅陽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國。」於是方進複奏
立党友曰:「立素行積為不善,眾人所共知。邪臣自結,附托為黨,庶幾立與政事,欲
獲其利。今立斥還就國,所交結$
,
恩深者其養謹,愛至者其求詳。夫戚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此《棠棣》、《角弓》之詩
所以作也。昔秦伯有千乘之國,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書而譏焉。周、召則不然
,忠以相輔,義以相匡,同己之親,等己之尊,不以聖德獨兼國寵,又不為長專受榮任
,分職於陝,並為弼疑。故內無感恨之隙,外無侵侮之羞,俱享天晁,兩荷高名者,蓋
以此也。竊見成都侯以特進領城門兵,複有詔得舉吏如五府,此明詔所欲龐也。將軍宜
承順聖意,加異往時,每事凡議,必與及之,指為誠父,出於將軍,則孰敢不說諭?昔
文侯寤大雁之獻而父子益親,陳平共一飯之饌而將相加歡,所接雖在楹階俎豆之間,其
于為國折沖厭難,豈不遠哉!竊慕倉啾、陸子之義,所白奧內,唯深察焉。」音甚嘉其
言,由是與成都侯商親密,二人皆重鄴。後以病去郎。商為大司馬衛將軍,除鄴主簿,
以為腹心,舉侍御史。哀帝即位,遷為涼州刺史。鄴居職寬舒,少威嚴,數年以病免。
是時,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稱皇太太後,帝母丁姬稱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從弟子
也。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城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鄭業為陽信侯。傅太后尤與政
專權。元壽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而帝舅陽安侯丁明為
大司馬票騎點軍。臨拜,日食,詔舉方正直言。扶陽侯韋育舉鄴方正,鄴對曰:
臣聞禽息憂國,碎首不恨;卞和獻寶,刖足願之。臣幸得奉直言之詔,無二者之危
,敢不極陳!臣聞陽尊陰卑,卑者隨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是以男雖賤,各為其家
陽;女雖貴,猶為其國陰。故禮明三從之義,雖有文母之德,必系於子。《春秋》不書
紀侯之母,陰義殺也。昔鄭伯隨姜氏之欲,終有叔段篡國之禍;周襄王內迫惠後之難,
而遭居鄭之危。漢興,呂太后權私親屬,又以外孫為孝惠後,是時繼嗣不明,凡事多暗
,晝昏冬雷之變,不可勝載。竊見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約儉,非禮不動,誠欲正身與
天下更始也。然嘉瑞未應,而日食、地震,民訛言行籌,傳相驚恐。案《春秋》災異,
以指象為言語,故在於得一類而達之也。日食,明陽為陰所臨,《坤卦》乘《離》,《
明夷》之象也。《坤》以法地,為土為母,以安靜為德。震,大陰之效也。占象甚明,
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問從令之義,孔子曰:「是何言與!」善閔子騫守禮不苟,從親所行,無非
理者,故無可間也。前大司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詔策決,複遣就國。高昌侯宏去蕃
自絕,猶受封土。制書侍中、駙馬都尉遷不忠巧佞,免歸故郡,間未旬月,則有詔還,
大臣$
丘陵之駊騀兮,深溝嶔岩而為穀;□□離宮般以相燭兮,封巒石關
施靡乎延屬。
於是大夏雲譎波詭,□□而成觀,仰撟首以高視兮,目冥□而亡見。正瀏濫以弘惝
兮,指東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亂。據軨軒而周流兮,忽夾軋而
亡垠。翠玉樹之青蔥兮,壁馬犀之瞵□。金人仡仡其承鐘□兮,嵌岩岩其龍鱗,揚光曜
之燎燭兮,乘景炎之□々,配帝居之縣圃兮,象泰壹之威神。洪台掘其獨出兮,北極
之□□,列宿乃施于上榮兮,日月才經于□□,雷鬱律而岩突兮,電倏忽於牆籓。鬼魅
不能自還兮,半長途而下顛。曆倒景而絕飛梁兮,浮蔑蠓而撇天。
左□槍右玄冥兮,前□闕後應門;陰西海與幽都兮,湧醴汩以生川。蛟龍連蜷於東
厓兮,白虎敦圉虖昆侖。覽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於西清。前殿崔巍兮,和氏瓏玲,炕
浮柱之飛榱兮,神莫莫而扶傾,閌閬閬其寥廓兮,似紫宮之崢嶸。駢交錯而曼衍兮,
妥□虖其相嬰。乘雲閣而上下兮,紛蒙籠以□成。曳紅采之流離兮,颺翠氣之冤延。襲
□室與傾宮兮,若登高妙遠,肅慕臨淵。
回飆肆其碭駭兮,翍桂椒,郁栘楊。香芬茀以窮隆兮,擊薄櫨而將榮。薌呹肸以掍
根兮,聲駍隱而曆鐘,排玉戶而揚金鋪兮,發蘭惠與穹窮。惟弸彋其拂汩兮,稍暗暗而
靚深。陰陽清濁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調琴。般、倕棄其剞厥兮,王爾投其鉤繩。雖
方征僑與偓佺兮,猶仿佛其若夢。
於是事變物化,目駭耳回,蓋天子穆然珍台閑館璿題玉英□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
澄心清魂,儲精垂思,感動天地,逆釐三神者。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冠倫魁能,函
甘棠之惠,挾東征之意,相與齊乎陽靈之宮。靡薜荔而為席兮,折瓊技以為芳,噏清雲
之流瑕兮,飲若木之露英,集虖禮神之囿,登乎頌祇之堂。建光耀之長旓兮,昭華覆之
威威,攀璿璣而下視兮,行遊目乎三危,陳眾車於東坑兮,肆玉釱而下馳,漂龍淵而還
九垠兮,窺地底而上回。風傱々而扶轄兮,鸞鳳剖其禦蕤,梁弱水之濎濴兮,躡不周之
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屏玉女而卻虙妃。玉女無所眺其清盧兮,虙妃曾不得施
其蛾艜。方攬道德之精剛兮,侔神明與之為資。
於是欽祡宗祈。燎熏皇天,招繇泰壹。舉洪頤,樹靈旗。樵蒸昆上,配藜四施,
東燭倉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煬丹崖。玄瓚觩,秬鬯泔淡,肸向豐融,懿懿芬芬
。炎感黃龍兮,熛訛碩麟,選巫鹹兮叫帝閽,開天庭兮延群神。儐暗藹兮降清壇,瑞穰
穰兮委如山。
於是事畢功弘,回車而歸,度三巒兮偈棠梨。天閫決兮地垠開,八荒協兮萬$
常從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
!今學者有祿利,然向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
不應。年七十一,天鳳蒣年卒,侯芭為起墳,喪之三年。
時,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常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
?」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遠,親見揚子雲祿位容貌不能動
人,故輕其書。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後世好之者尚以為過於《蘄五經》,熊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診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于聖人,
若使遭遇時君,更閱賢知,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諸儒或譏以為雄非聖人而作
經,猶春秋吳楚之君僭號稱王,蓋誅絕之罪也。自雄之沒至今四十餘年,其《法言》大
行,而《玄》終不顯,然篇籍具存。
漢書 卷八十八
【儒林傳第五十八】
古之儒者,博學乎《六藝》之文。《六藝》者,王教之典籍,先聖所以明天道,正
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周道既衰,壞于幽、厲,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陵夷二百餘年而
孔子興,衷聖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歎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
矣夫!」「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於是應聘諸侯,以答禮行誼。西入周,南至楚,
畏匡厄陳,奸七十餘君。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
、《頌》各得其所。究觀古今篇籍,乃稱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唯天為大,唯堯則
之。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又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
。」於是敘《書》則斷《堯典》,稱樂則法《韶舞》,論《詩》則首《周南》。綴周之
禮,因魯《春秋》,舉十二公行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獲麟而止。蓋晚
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為之傳。皆因近聖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
不作,信而好古」;「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仲尼既沒,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卿相師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
。故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幹木、吳起、
禽滑□之屬,皆受業于子夏之倫,為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天下並爭于戰國,
儒術既黜焉,然齊魯之間學者猶弗廢,至於威、宣之際,孟子、孫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
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詩》、《書》,殺術士,六學從此缺矣。陳涉之王也,魯
諸儒持孔氏禮器往歸之,於是孔甲為涉博士,卒與俱死。陳涉起匹夫,驅適$
以為有病,更立左大將為單于。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
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即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售立
為狐鹿姑單于。
狐鹿姑單于立,以左大將為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為日逐王
。日逐王者,賤于左賢王。單于自以其子為左賢王。單于既立六年,而匈奴入上谷、五
原,殺略吏民。其年,匈奴複入五原、酒泉,殺兩部都尉。傧是漢遣貳師將軍七萬人出
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將三萬餘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將四萬騎出酒泉千餘裏。單于聞
漢兵大出,悉遣其稧重,徙趙信城北邸郅居水。左賢王驅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
兜銜山。單于自將精兵左安侯度姑且水。
御史大夫軍至追邪徑,無所見,還。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餘騎追漢軍,至浚稽
山合,轉戰九日,漢兵陷陳卻敵,殺傷虜甚眾。至蒲奴水,虜不利,還去。
重合侯軍至天山,匈奴使大將偃渠與左右呼知王將二萬餘騎要漢兵,見漢兵強,引
去。重合侯無所得失。是時,漢恐車師兵遮重合侯,乃遣闓陵侯將兵別圍車師,盡得其
王民眾而還。
貳師將軍將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於夫羊句山狹。貳師遣
屬國胡騎二千與戰,虜兵壞散,死傷者數百人。漢軍乘勝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
,莫敢距敵。會貳師妻子坐巫蠱收,聞之憂懼。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
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複得見乎?」貳師由是狐疑,欲
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虜已去,貳師遣護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一日,逢左賢
王左大將,將二萬騎與漢軍合戰一日,漢軍殺左大將,虜死傷甚眾。軍長史與決眭都尉
煇渠侯謀曰:「將軍懷異心,欲危眾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貳師聞之,斬長史
,引兵還至速邪烏燕然山。單于知漢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傷甚眾。夜塹
漢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大亂敗,貳師降。單于素知其漢大將貴臣,以女妻之
,尊寵在衛律上。
其明年,單于遣使遺漢書雲:「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不為小
禮以自煩。今欲與漢闓大關,取漢女為妻,歲給遺我□酒萬石,稷米五千斛,雜繒萬匹
,它如故約,則邊不相盜矣。」漢遣使者報送其使,單于使左右難漢使者,曰:「漢,
禮義國也。貳師道前太子發兵反,何也?」使者曰:「然。乃丞相私與太子爭鬥,太子
發兵欲誅丞相,丞相誣之,故誅丞相。此子弄父兵,罪當笞,小過耳。孰與冒頓單于身
殺其父代立,常妻後母,禽獸$
珍凡數千萬。留且一年,厚贈送之。後數來朝賀,樂漢衣服制度,歸
其國,治宮室,作檄道周衛,出入傳呼,撞鐘鼓,如漢家儀。外國胡人皆曰:「驢非驢
,馬非馬,若龜茲王,所謂騾也。」絳賓死,其子丞德自謂漢外孫,成、哀帝時往來尤
數,漢遇之亦甚親密。
東通尉犁六百五十裏。
尉犁國,王治尉犁城,去長安六千七百五十裏。戶千二百,口九千六百,勝兵二千
人。尉犁侯、安世侯、左右將、左右都尉、擊胡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至都護治所三
百里,南與鄯善、且未接。
危須國,王治危須城,去長安七千二百九十裏。戶七百,口四千九百,勝兵二千人
。擊胡侯、擊胡都尉、左右將、左右都尉、左右騎君、擊胡君、譯長各一人。西至都護
治棦五百里,至焉耆百里。
焉耆國,王治員渠城,去長安七千三百里。戶四千,口三萬二千一百,勝兵六千人
。擊胡侯、卻胡侯、輔侔侯、左右將、左右都尉、擊胡左右君、擊車師君、歸義車師君
各一人,擊胡都尉、擊胡君各二人,譯長三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四百里南至尉犁百里,
北與烏孫接。近海水多魚。
烏貪訾離國,王治于婁谷,去長安萬三百三十裏。戶四十一,口二百三十一,勝兵
五十七人。輔國侯、左右都尉各一人。東與單桓、南與且彌、西與烏孫接。
卑陸國,王治天山東乾當國,去長安八千六百八十裏。戶二百二十七,口千三百八
十七,勝兵四百二十二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左右譯長各一人。西南至都護
治所千二百八十七裏。
卑陸後國,王治番渠類谷,去長安八千七百一十裏。戶四百六十二,口千一百三十
七,勝兵三百五十人。輔國侯、都尉、譯長各一人,將二人。東與郁立師、北與匈奴、
西與劫國、南與車師接。
郁立師國,王治內咄谷,去長安八千八百三十裏。戶百九十,口千四百四十五,勝
兵三百三十一人。輔國侯、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東與車師後城長、西與卑陸、北與
匈奴接。
單桓國,王治單桓城,去長安八千八百七十裏。戶二十七,口百九十四,勝兵四十
五人。輔國侯、將、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
蒲類國,王治天山西疏榆谷,去長安八千三百六十裏。戶三百二十五,口二千三十
二,勝兵七百九十九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三百八
十七裏。
蒲類後國,王去長安八千六百三十國。戶百,口千七十,勝兵三百三十四人,輔國
侯、將、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
西且彌國,王治天山東于大谷,去長安八千六百七十裏。戶三百三十二,口千九百
二十六,勝兵七$
義兼之矣,亦何以尚茲!
漢書 卷九十七
【外戚傳第六十七】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過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
山,而桀之放也用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及有{新女},而紂之滅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
薑嫄及太任、太姒,而幽王之禽也淫褒姒。故《易》基《乾》、《坤》,《詩》首《關
睢》,《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昏姻
為兢兢。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人能弘道,末如命何。
甚哉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況卑下乎!既歡合矣,或不能成子姓,
成子姓矣,而苤能要其終,豈非命也哉!孔子罕言命,蓋難言之。非通幽明之變,惡能
識乎性命苦
漢興,因秦之稱號,帝母稱皇太后,祖母稱太皇太后,適稱皇后,妾皆稱教人。又
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之號焉。至武帝制婕妤、□娥、傛華、充依,
各有爵位,而元帝加昭儀之號,凡十四等雲。昭儀位視丞相,爵比諸侯王。婕妤視上卿
,比列侯。□娥視中二千石,比關內侯。傛華視真二千石,比大上造。美人視二千石,
比少上造。八子視千石,比中更。充依視千石,比左更。七子視八百石,比右庶長。良
人視八百石,比左庶長。長使視六百石,比五大夫。少使視四百石,比公乘。五官視三
百石。順常視二百石。無涓、共和、娛靈、保林、良使、夜者皆視百石。上家人子、中
家人子視有秩鬥食雲。五官以下,葬司馬門外。
高祖呂皇后,父呂公,單父人也,好相人。高祖微時,呂公見而異之,乃以女妻高
祖,生惠帝、魯元公主。高祖為漢王,元年封呂公為臨泗侯,二年立孝惠為太子。
後漢王得定陶戚姬,愛幸,生趙隱王如意。太子為人仁弱,高祖以為不類己,常欲
廢之而立如意,「如意類我」。戚姬常從上之關東,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呂後年長,
常留守,希見,益疏。如意且立為趙王,留長安,幾代太子者數。賴公卿大臣爭之,及
叔孫通諫,用留侯之策,得無易。
呂後為人剛毅,佐高帝定天下,兄二人皆為列將,從征伐。長兄澤為周呂侯,次兄
釋之為建成侯,逮高祖而侯者三人。高祖四年,臨泗侯呂公薨。
高祖崩,惠帝立,呂後為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鉗衣赭衣,令舂。戚夫人
舂且歌曰:「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幕,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女?
」太后聞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乃召趙王誅之。使者三反,趙相周昌不遣。
太后召趙相,相征至長安。使人複召趙王,王來。惠帝慈$
十餘年而無子,聞衛子夫得幸,幾死者數焉。鏡愈怒。後又挾婦人媚道,頗覺。元光五
年,上遂窮治之,女子楚服等坐為皇后巫蠱祠祭祝詛,大逆無道,相連及誅者三百余人
,楚服梟首於市。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
綬,罷退居長門宮。」
明年,堂邑侯午薨,主男須嗣侯。主寡居,私近董偃。十餘年,主薨。須坐淫亂,
兄弟爭財,當死,自殺,國除。後數年,廢後乃薨,葬霸陵郎官亭東。
孝武衛皇后字子夫,生微也。其家號曰衛氏,出平陽侯邑。子夫為平陽主謳者,武
帝即位,數年無子。平陽主求良家女十餘人,飾置家。帝祓霸上,還過平陽主。主見所
偫美人,帝不說。既飲,謳者進,帝獨說子夫。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軒中,得幸。還
坐歡甚,賜平陽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送入宮。子夫上車,主拊其背曰:「行矣!強飯
勉之。即貴,願無相忘!」入宮歲餘,不復幸。武帝擇宮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見
,涕泣請出。上憐之,複幸。遂有身,尊寵。召其兄衛長君、弟青侍中。而子夫生三女
,元朔元年生男據,遂立為皇后。
先是,衛長君死,乃以青為將軍,擊匈奴有功,封長平侯。青三子在繈褓中,皆為
列侯。及皇后姊子霍去病亦以軍功為冠軍侯,至大司馬票騎將軍。青為大司馬大將軍。
衛氏支屬侯者五人。青還,尚平陽主。
皇后立七年,而男立為太子。後色衰,趙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寵,皆蚤卒。後
有尹婕妤、鉤弋夫人更幸。衛後立三十八年,遭巫蠱事起,江充為奸陀太子懼不能自明
,遂與皇后共誅充,發兵,兵敗,太子亡走。詔遣宗正劉長樂、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
璽綬,自殺。黃門蘇文、姚定漢輿置公車令空舍,盛以小棺,瘞之城南桐柏。衛氏悉滅
。宣帝立,乃改葬衛後,追諡曰思後,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周衛奉守焉。
孝武李夫人,本以倡進。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愛之。每為新聲變
曲,聞者莫不感動。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上歎息曰:「善!世豈有此瓨乎?」
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生一男,是為昌邑哀王
。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憐閔焉,圖畫其形于甘泉宮。及衛思後廢後四年,武帝崩,大將
軍霍光緣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號曰孝武皇后。
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夫人蒙被謝曰:「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
帝。願以王及兄弟為托。」上曰:「夫人病甚,殆將不起,一見我屬$
誠不
可若是。事率眾多,不可勝以文陳。俟自見,索言之,唯陛下深察焉!
上於是采劉向、穀永之言以報曰:
皇帝向皇后,所言事聞之。夫日者眾陽之宗,天光之貴,王者之象,人君之位也。
夫以陰而侵陽,虧其正體,是非下陵上,妻乘夫,賤逾貴之變與?春秋二百四十二年,
變異為眾,莫若日蝕大。自漢興,日蝕亦為呂、霍之屬見。以今揆之,豈有此等之效與
?諸侯拘迫漢制,牧相執持之也,又安獲齊、趙七國之難?將相大臣懷誠秉忠,唯義是
從,又惡有上官、博陸、宣成之謀?若乃徒步豪桀,非有陳勝、項梁之群也;匈奴、夷
狄,非有冒頓、郅支之倫也。方外內鄉,百蠻賓服,殊俗慕義,八州懷德,雖使其懷挾
邪意,狄不足憂,又況其無乎?求于夷狄無有,求於臣下無有,微後官也當,何以塞之
日者,建始元年正月,白氣出於營室。營室者,天子之後官也。正月于《尚書》為
皇極。皇極者,王氣之極也。白者西方之氣,其於春當廢。今正於皇極裥月,興廢氣于
後宮,視後妾無能懷任保全者,以著繼嗣之微,賤人將起也。至其九月,流星如瓜,出
於文昌,貫紫宮,尾委曲如龍,臨于鉤陳,此又章顯前尤,著在內也。其後則有北宮井
溢,南流逆理,數郡水出,流殺人民。後則訛言傳相驚震,女童入殿,咸莫覺知。夫河
者水陰,四瀆之長,今乃大決,沒漂陵邑,斯昭陰盛盈溢,違經絕紀之應也。乃昔之月
,鼠巢於樹,野鵲變色。五月庚子,鳥焚其巢太山之域。《易》曰:「鳥焚其巢,旅人
先笑後號啕。喪牛于易,凶。」言王者處民上,如鳥之處巢也,不顧恤百姓,百姓畔而
去之,若鳥之自焚也,雖先快意說笑,其後必號而無及也。百姓喪其君,若牛亡其毛也
,故稱凶。泰山,王者易姓告代之處,今正于岱宗之山,甚可懼也。三月癸未,大風自
西搖祖宗寢廟,揚裂帷席,折拔樹木,頓僵車輦淺毀壞檻屋,災及宗廟,足為寒心!四
月己亥,日蝕東井,轉旅且索,與既無異。己猶戊也,亥複水也,明陰盛,咎在內。於
戊己,虧君體,著絕世於皇極,顯禍敗及京都。于東井,變怪眾備,末重益大,來數益
甚。成形之禍月以迫切,不救之患日寢屢深,咎敗灼灼若此,豈可以忽哉!
《書》雲:「高宗肜日,粵有雊雉。祖己曰:『惟先假王正厥事。』」又曰:「雖
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即飭椒房及掖庭耳。今皇后荂所疑,便不便,其條刺
,使大長秋來白之。吏拘于法,亦安足過?蓋矯枉者過直,古今同之。且財幣之省,特
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為華寵也。咎根不除,災變相襲,祖宗且不血食,
何$
國之意。
夫論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眾,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萬萬於眾臣,陛下聖德盛
茂所以符合於皇天也,豈當世庸庸鬥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廣將順君父之美,匡救銷滅
既往之過,古今通義也。事不當時固爭,防禍于未然琱各隨指阿從,以求容媚,晏駕之
後,尊號已定,萬事已訖,乃探追不及之事,訐揚幽昧之過,此臣所深痛也!
願下有司議,即如臣言,宜宣佈天下,使鹹嘵知先帝聖意所起。不然,空使謗議上
及山陵,下流後世,遠聞百蠻,近布海內,甚非先帝托後之意也。蓋孝子善述父之志,
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
哀帝為太子,亦頗得趙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趙太后,趙太后亦歸心,冰
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
哀帝崩,王莽白太后詔有司曰:「前皇太后與昭儀俱侍帷幄,姊弟專寵錮寢,執賊
亂之謀,殘滅繼嗣以危宗廟,悖天犯祖,無為天下母之義。貶皇太后為孝成皇后,徙居
北宮。」後月餘,複下詔曰:「皇后自知罪惡深大,朝請希闊,失婦道,無共養之禮,
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內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誠非皇天之心。夫小不忍亂
大謀,恩之所不能已者義之所割也。今廢皇后為庶人,就其園。」是日自殺。立十六年
而誅。先是,有童謠曰:「燕燕,尾涏々,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
皇孫。皇孫死,燕啄矢。」成帝每微行出,常與張放俱,而稱富平侯家,故曰張公子。
倉琅根,宮門銅鍰也。
孝元傅昭儀,哀帝祖母也。父河內溫人,蚤卒,母更嫁為魏郡鄭翁妻,生男惲。昭
儀少為上官太后才人,自元帝為太子,得進幸。元帝即位,立為婕妤,甚有寵。為人有
材略,善事人,下至宮人右,飲酒酹地,皆祝延之。產一男一女,女為平都公主,男
為定陶恭王。恭王有材藝,尤愛於上。元帝既重傅婕妤,及馮婕妤亦幸,生中山孝王,
上欲殊之于後宮,以二人皆有子為王,上尚在,未得稱太后,乃更號曰昭儀,賜以印綬
,在婕妤上。昭其儀,尊之也。至成、哀時,趙昭儀、董昭儀皆無子,猶稱焉。
元帝崩,傅昭儀隨王歸國,稱定陶太后。後十年,恭王薨,子代為王。王母曰丁□
。傅太后躬自養視,既壯大,成帝無繼嗣。時中山孝王在。元延四年,孝王及定陶王皆
入朝。傅太后多以珍寶賂遺趙昭儀及帝舅票騎將軍王根,陰為王求漢嗣。昭儀及根皆見
上無子,欲豫自結為久長計,更稱譽定陶王。上亦自器之,明年,遂征定陶王立為太子
,語在《哀紀》。月余,天子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奉恭王后。太子議欲謝,少傅閻
崇以為:「《春秋》不以父命廢王父$
愛
下,博通舊聞,德行醇備,至於黃發,靡有愆失。其封林為建德侯,逡為封德侯,位皆
特進,見禮如三公。賜弟一區,錢三百萬,授幾杖焉。」
六月,更授諸侯茅土于明堂,曰:「予製作地理,建封五等,考之經藝,合之傳記
,通于義理,論之思之,至於再三,自始建國之元以來九年於茲,乃今定矣。予親設文
石之平,陳菁茅四色之土,欽告于岱宗泰社後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各就厥國,養
牧民人,用成功業。其在緣邊,若江南,非詔所召,遣侍於帝城者,納言掌貨大夫且調
都內故錢,予其祿,公歲八十萬,侯、伯四十萬,子、男二十萬。」然複不能盡得。莽
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實遴嗇,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賦茅土,用慰喜封者。
是歲,複明六管之令。每一管下,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吏民抵罪者浸眾。
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盜賊起。納言馮常以
六管諫,莽大怒,免常官。置執法左右刺奸。選用能吏侯霸等分督六尉、六隊,如漢刺
史,與三公士郡一人從事。
臨淮瓜田儀等為盜賊依阻會稽長州,琅邪女子呂母亦起。初,呂母子為縣吏,為
宰所冤殺。母散家財,以酤酒買兵弩,陰厚貧窮少年,得百餘人,遂攻海曲縣,殺其宰
以祭子墓。引兵入海,其眾浸多,後皆萬數。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輒
複合。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
坐鄰伍鑄錢挾銅,奸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莽大怒,免之。其或順指,言
「民驕黠當誅」。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說,輒遷之。
是歲八月,莽親之南郊,鑄作威鬥。威鬥者,以五石銅為之,若北斗,長酚尺五寸
,欲以厭勝眾兵。既成,令司命負之,莽出在前,入在禦旁。鑄鬥日,大寒,百官人馬
有凍死者。
五年正月朔,北軍南門災。
以大司馬司允費興為荊州牧,見,問到部方略,興對曰:「荊、揚之民率依阻山澤
,以漁采為業。間者,國張六管,稅山澤,妨奪民之利,連年久旱,百姓饑窮,故為盜
賊。興到部,欲令明曉告盜賊歸田裏,假貸犁牛種食,闊其租賦,幾可以解釋安集。」
莽怒,免興官。
天下吏以不得奉祿,並為奸利,郡尹縣宰家累千金。莽貙詔曰:「詳考始建國二年
胡虜猾夏以來,諸軍吏及緣邊吏大夫以上為奸利增產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財產五分之四
,以助邊急。」公府士馳傳天下,考覆貪饕,開吏告其將,奴婢告其主,幾以禁奸,奸
皇孫功崇公宗坐自畫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印三:一曰$
,矢集城上如
是夜,太宗宿於中營,隱几而臥。忽聞報云:「夫人至矣。」太宗開眼視之,
見三四十黃中力士,迎著一乘轎來。須臾有婦女從轎中出,取過白帖一張,付與太
宗。太宗問曰:「卿是何人?」婦人答曰:「妾乃河東小聖,今獻小計,來見我主
。」太宗看紙上寫著八個字云:「壬癸之兵,可破太原。」太宗看罷,覷那婦人,
忽然不見。覺來卻是一夢,將近五更。太宗亟召八王、楊光美入營中詳夢。光美曰
「壬癸屬北方,莫非教陛下從北門攻打,可破太原?」太宗然其言。次日,下
令諸將,急攻北門。
是鰥,漢主外援不至,餉道又絕,城中大懼。先夜夢見金龍一條,從北門隨水
滾入,城盡崩陷。驚覺,天色平明。忽報宋君降手詔,遣人於城下諭降,終保富貴
。劉鈞見勢傾危,又得此夢,亟召文武諸臣議曰:「吾父子在晉陽二十餘年矣,安
忍以禍加百姓?若不即降,必有屠城之慘,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群
臣聞之,無不下淚二人報:「趙遂國舅,已開水北門,領宋師入城矣。」劉鈞乃哭
入宮中。
潘仁美當先進城,遣人傳旨與漢主:「宋君寬仁大量,並無加害之意。」鈞始
放心,乃遣李勛齎印綬文籍,奉表乞降。大宗下詔許之。車駕進北門城台,設宴奏
樂,與從臣於台上酣飲。漢主率官屬,縞衣紗帽,待罪台下。太宗賜以襲衣玉帶,
召使登台。漢主叩頭謝罪。太宗曰:「朕以弔民之師至此,豈能加害?但放心無憂
也。」漢主謝恩已畢,因請車駕入太原府中。百姓香花燈燭,排門迎接。
太宗升堂坐定,北漢諸官皆拜降於堂下。太宗宣授劉鉤為檢校大師、右衛上將
軍,封彭城郡公,仍領河東。按:北漢劉崇,於後周太祖廣順元年據太原稱主,統
州十二,迄劉鈞四世二十九年,至是降宋。太宗凡得州十,縣四十,戶十二萬五千
二百二十。如是河東悉定。靜跤有詩曰:
投降敵國膽生寒,聖主驅隨駕兩驂。
總為弔民非好戰,馬前不信是張堪。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下議班師。潘仁美進曰:「河東地控幽州,契丹屢為邊患
。今陛下車駕在此,聸士效命。可乘破竹之勢,平定遼東,誠千載一時之功也。」
道未罷,楊光美進曰:「河東初定,軍士披堅執銳者日久,且糧餉不繼。陛下宜回
車駕,徐定進取。」
是時,眾論紛紛,太宗未決,起入行宮,召八王、郭進、高懷德一班戰將入議
其事。先是圍太原時,從軍或不知太宗所在,軍中或欲議立八王,八王不肯。及太
原既定後,太宗聞之,故意久不行賞。八王曰:「太原之賞,不及將帥﹔今又將有
大遼之行,軍士不堪。$
敢抵當?不如將軍馬撤退,放他入城,然後復兵圍之,不消
一月,將他君臣盡困死於城中。」眾然其計。乃下令將軍馬撤圍,退離五里之地。
哨騎報入楊業軍中。楊業聞此消息,乃曰:「番人不戰而退,必有謀矣。我眾人
且入城見駕床徐圖脫離之計。」淵平道:「父親所見極明。」即整軍馬入城中,朝見
太宗。太宗大喜曰:「不是卿來赴援,敵人安肯退去?朕聞卿名為遼人所畏,信不誣
矣。」業奏曰:「番人夷狄之性,意不可測,此去必將復兵來困。望陛下即整車駕,
臣父子拼死殺出。」太宗曰:「朕明日準定回駕。話聲未絕,忽報:「番兵長驅而來
,仍舊圍了城郭。」太宗驚曰:「不出卿之所料。」業奏曰:「番兵眾盛,車駕難以
輕出。待臣審視敵人聲勢,然後定計破之。」太宗曰:「卿當盡心籌度。」業承命而
次日,楊業率眾子登敵樓觀望,見番兵八面分屯齊備,軍馬雄偉。令公歎曰:「
若此堅兵,吾父子雖能殺得出去,如何能保眾文臣無傷,縱使諸葛復生,不能施其計
矣。」淵平曰:「終不然束手於此而待斃那?」令公曰:「計策雖有,只是難得盡忠
之人耳。」淵平笑曰:「大人往日常言,要以死報宋君。今吾父子自到宋朝之後,主
上設極富貴之第宅相待,思無以報德﹔今遇息難,若有計可施,不肖情願舍死向前。
」令公喜曰:「汝若肯成吾計,可保君臣無虞。我明日奏知主上,即便主行。」淵平
全無難色,凜凜然下了敵樓。
翌日,令公朝見太宗,奏曰:「臣昨觀敵兵,甚是利銳。陛下若要脫此災厄,除
非學漢朝紀信救高祖離榮陽之計:詐獻降書與番人,在西門迎受﹔臣保車駕與侍官,
從東門而出,則可保矣?」太宗曰:「此計雖妙,誰肯學紀信所為乎?」令公曰:「
臣長子淵彦願承此計。乞陛下急作降表,遣人通知番營。若更遲緩,恐事有漏泄不便
。」太宗聽罷,惻然曰:「朕以汝父子恃寡人,未沾大恩,今日何忍損卿之至親以
救孤?非仁者之所為也。」淵平進曰:「事已急促,若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雖留
臣之父子,亦無益於事。今若救得陛下出此重圍,留萬代之名,是臣子當行之事,又
何惜焉?」
語未畢,守城軍來報:「南門漸崩,番人將攀堞而上。」淵平曰:「陛下快脫下
御袍。臣父與六郎延昭、七郎延嗣保車駕出東門。小臣與弟二郎延定、三郎延輝、四
郎延眤、五朗延德出西門詐降。不然,君臣難保。」太宗不得已,卸下御袍,龍車、
法駕之具,盡付淵平。
(淵平)先遣人齎降書前去。番將天慶王接得宋帝降文,與眾人商議。韓延壽曰
:「宋人遭困出降,此事必實。然不過$
魚比往年小,
鱗又不新鮮,如何敢進於我?」孟良奏曰:「臣每年進者雖大,玆非美味。此魚極是
難得,近日於河中網取,養之池內數日,蓋因天氣乍熱,其色不鮮。然滋味實與凡品
不同,請萬歲試嘗之,便見端的。」後喜而笑曰:「言之有理。汝且退,須待過卻聖
節,各員役一同賞賜,然後回家。」孟良喜不自勝,拜辭而出。蕭後令有司官排下筵
宴,賞賜在廷文武。是日,宮中大吹大擂,絲竹和鳴,君臣盡歡而飲。前人曾有《西
江月》詞為證:
斷迢一生惟酒,摒除萬事無過。遠山橫黛蘸秋波,不飲防人笑我。
花病等閒瘦弱,春愁沒處這攔。杯行列手莫留殘,不道月斜人散。
群臣夜靜乃散,次日,眾臣趨朝謝宴畢。忽近臣奏知:「今有西涼國進貢中朝驌
驦良馬一匹,路經幽州地界,被守官奪得送來,」蕭後命牽進其馬,視之,果是好匹
駿騎:碧眼青鬃,毛卷紅紋,四蹄立處,高有六尺。後曰:「此馬果是難得,」下命
有司,用心喂養,以備出入。有司承命牽出。不題。
孟良聞此消息,密往廄中視之,稱贊不已。自思:「先偷取骸骨,然後計較此馬
。」逕抽身來到紅羊洞中,曠野所在,見一土墩,旁有小碣,上寫了「令公冢」。盂
良待至昏黑,掘開家墩,下有石匣安貯。孟良解了包袱,開匣取骨,包藏停當,忙走
出洞中。卻被番人捉住,搜檢包裹,問曰:「汝是何人,敢來做此勾當呀?必是宋朝
細作。汝從何處發掘而來?」孟良位曰:「小人不是細作,乃漁父矮張也。日前獻魚
上朝慶壽,蒙太皇敕旨,留我父子賜宴。吾父因見皇封御酒,多吃了幾杯,不料醉死
。路途遥遠,只得將屍首焚化,帶取骸骨歸葬。豈有細作,敢來此處尋死?」言罷哭
之甚哀。番軍信其言,遂放之,令其速走。
孟良得脫,急歸至驛中,將骸骨藏好。次日,帶些毒藥,復來馬廄邊,見番人正
值煮豆喂養。孟良袋作番人一般,近槽邊撒下毒藥,逕回去了,其馬中著毒藥,即時
不食。喂養軍人報知司官。司官急奏蕭後知道。後曰:「此馬不食,莫非汝等調養失
宜之故?」司官奏曰:「貴相良駿,本難調護,既不食,必有病。乞陛下聖旨,召徴
有能醫治者,重賞以爵,或得識其性者,用之保護,可萬全矣。」蕭後允奏,即出下
榜文,招募善能醫馬之人。
旨令既出,孟良聽鞾消息,思曰:「此計若成,帶得此馬獻君,誠此來之大功也
。」逕來揭取榜文。守軍捉見蕭後。蕭後間曰:「汝能醫治駿馬那?」孟良曰:「臣
即前日進魚之人,亦曉醫馬。不消一二日,管保醫好此馬。」後曰:「汝若醫得平復
,當封汝重職。」孟良$
至軍中,謂李明曰:「陣勢小可頗諳,未見今日之異。當具奏朝廷,速
遣將來辨視。」誇明曰:「事不宜遲,便速行之。」全節乃畫成陣勢圖局,遣騎軍墾
夜往汴京奏知真宗。
真宗看罷大驚,即遍示文武,無一人識得者。寇準奏曰:「臣視陣圖,內中變化
必多。除是三關召回楊六使,可識此陣﹔其他邊帥,恐不能識。」帝允奏,遂遣使臣
,逕赴三關,來見六使。宣讀聖旨畢。六使領旨,與諸將議曰:「既主上有旨,當得
赴命。」因令陳林、柴敢守寨,自率岳勝、孟良等二十二員指揮使,統領三軍,離佳
山寨,赴京而行。此所謂明下三關也。君恩優渥,將帥威儀,較前兄妹私行,真有
天淵之隔矣。有詩為證:
萬戰叢中爭六合,乾軍隊裡定乾坤。
英雄自有平戎策,直指旌旗入陣門。
軍馬一路無詞,不日到京,六使以所部紮於城外。翌日,隨班朝見。真宗帝曰:
「近因北征帥將進番人排下陣勢圖局,文武皆不能識。朕以卿太原將種,陣圖素熟,
卿試看此為何陣?」六使承旨,接過陣圖視之,奏曰:「臣視此陣,必有傳授,番邦
無人能排此陣者。須容臣親提士馬,臨敵境看視,方明其理。」帝允奏,賜六使金杯
御酒,即命起行。六使謝恩而退,即率所部,離汴京,望九龍谷進發。
哨馬報入王全節軍中,全節聽是楊六使到,不勝之喜,與李明等出營迎接。六使
下馬,與全節並肩入帳中坐烺,二人各敘起居。全節曰:「近因小可北征,不想番家
於對壘排下陣勢,甚是奇絕。今得足下來此,想有定論。」六使曰:「主上以陣圖視
之,小觔一時難明。還待出陣前觀視,看他變化何如。」全節然其言,令具酒醴相待
,夜靜乃散。
次日,六使下令出軍。岳勝、孟良等披掛齊備,鼓罷三通,宋軍鼓噪而進。北將僕韓延壽亦部兵列於陣前。楊六使端坐馬上,高叫曰:「北兵休放冷箭,待吾看陣。」
延壽認得是楊六使,自思曰:「此人將門出身,深識陣法。」下令各營,依紅旗指揮
,隨時變化。番營得令,一聲震響,陣圖如山嶽之勢。六使於馬上停視良久,謂諸將
曰:「陣勢吾曾排著幾番,未曾見此變化。道是八門金鎖陣,又多了六十四門﹔道是
迷魂陣,又有玉皇殿。如此叢雜,如何敢破?只得回軍商議。」岳勝等乃收軍還營。
北兵亦不來追趕。
六使歸軍中,與全節議曰:「此陣果是奇絕,小可亦不能測。」全節曰:「君若
不識,他人愈難明矣。」六使曰:「可急遣人奏知,請御駕親征。然後計議。」全節
乃差人赴京奏知。真宗聞報,與群臣議日:「楊家不識其陣,必非小可,朕只得御駕
親征。」八王奏曰:$
埋伏,且此處離城已遠,元帥不速回去,必遭其計。」宗保曰:「
兵貴神速,正直長驅而進,掩番兵之不觼,則一鼓可成擒也。縱有伏兵,何足懼哉?
」眾軍聽罷,皆勇增百倍。趕近山腳,番人遺下輜重衣甲無數,宋兵不疑,一直追入
日已將晡,俄而,聽得信炮一聲響亮,江蛟伏兵齊起,截住籠口。後軍報知宗保
,宗保大驚曰:「不信忠言,果中其計。」即令眾將力戰殺出。呼延顯、鄧文當先殺
出,山頂番兵木石矢箭,一齊亂發,宋軍傷死無數,不能得出。待至山後,卻是絕路
,正是:
只因誤中好人計,致使英雄一月災。
宗保與眾人被困谷中,心中惶惶。鄧文曰:「番眾堅守谷口,縱有羽翼,難以飛
脫﹔只得忍耐,以圖出計。」宗保曰:「地理不熟而隱機階。雄州些須人馬,猶慮不
保。」文曰:「丘都監聞我等被困,彼必堅守,想亦無失。只是此中糧草乏絕,恐無
救濟。」宗保曰:「朝廷倚我為泰山之重,既被香兵所困,諸公可思一良策,以為保
全之計。」呼延顯曰:「今應州軍馬雄盛,可令人密往求救,方解此厄。」鄧文曰:
「應州賊人往來之地,難以求應﹔莫若逕入汴京奏知,大軍裺到,足為番眾之敵也。
」宗保曰:「番營嚴密,但未知誰可前往?」道來罷,一人進曰:「小可願往。」眾
視之,乃是劉青,小名劉招子,凡事敢為,軍中號為「劉大膽」。宗保曰:「汝有何
計出番營?」劉青曰:「元帥不聞孟嘗君門下有雞鳴狗盜之客乎?小可能潛形出去。
」宗保大喜,即修下求救文書付之。
劉青靠黃昏左側,秘密出籠原,望見番兵雲屯霧集圍守,遂變成一青犬,跑出營
來。番人只道營中所畜,並無疑防。劉青得出堅壁。日已沉西,正值番眾野地聚食。
劉青走進糧草寨邊,堆積猶如邱山,遂心生一計:取過火石,用硫磺燄硝引著,投於
糧草屯裡。夜風正作,一伏時,煙燄漲天,滿屯通著。番人望見糧草被火,亟報知主
帥來救,四下慌亂。劉青偷一匹快馬,星夜往汴京去了。有詩為證:
困陷金山戰陣摧,劉青勇敢有謀為。
先教糧草成煙燼,又得番營駿馬回。
殷奇令部落救滅其火,糧草已燒去一半,方知宋兵有人出營,追悔無及。因下令
曉夜巡軍提防。
且說劉青不數日來到沛京,先報知樞密院。次日,近臣奏知:「邊廷帥將全軍遭
困,乞救兵相援。」真宗聞繪,大驚曰:「番人是誰主兵,有此奇異?」因宣劉青入
殿前問之。劉青奏曰:「往日與西番交兵,互有勝負。近來連損大將數員,元帥激怒
而戰。不意番人預埋伏於金山籠,引我軍入伏中,遂遭其圍困。且雄州聲勢甚急,$
然後下十九層
黑暗寒冰地獄,永世不得人身。欽此欽遵。」玉帝又問道:「裴祿榮為人如何?」大白
金星奏道:「仁慈好善,陰騭無虧。」玉帝又向二斗星君道:「查裴祿榮壽限多少。」
南斗星君即將生簿一翻,奏道:「查得裴祿榮今年花甲方周,其妻甘氏今年五十六歲矣
。」然後北斗星君又將死薄一看。奏道:「裴祿榮壽限應在八十八歲而終﹔其妻甘氏應
在八十四歲而終。」玉帝聞道:「養子無濟,六十無兒,令其夫婦各增壽一紀。欽此。
」龍袍一展,各自退朝。檾太白金星重又駕起雲頭,來至無根山。落下雲頭,就有山神
土地五方揭諦,俱來參賀姚各相施禮。太白金星備說一番,囑付已罷。頑石亦點頭領會
。只等裴既壽到來,將他消滅無蹤,了此孽案。這且不言。
再說甘氏安人在後堂聽得吵嚷之聲,知道又為這逆種不良,慌忙前來一看。只見員
外僵臥榻上,氣息全無。掐定人中,將姜湯灌下,即問既壽道:「爾父並無疾病,為何
頃刻而亡?死的不明,所為何事?」既壽道:「他不知好歹,我說了幾句正話,倒把他
喜死了。(是何言哉)並無別事。」安人道:「爾每每抵觸父母,冒犯爹娘。雖無父母
之情,也有養育之恩。養育之恩,勝於親生父母之恩,爾不思飲水思源,知恩報恩,悖
道不仁,暴惡無窮。本非父母,竟是冤家ǘ豈非恩將仇報,養虎傷身,竊恐天理難容。
」這安人哭哭啼啼,悲咽不已。話未說了,這既壽言不入耳,久已出去了。良久之間,
聽得員外噯唷一聲道:「氣死我也。」甦醒過來。只見安人坐在身旁,員外就把方才逆
種詆觸的話說了一番。他夫婦二人齊聲罵道:「崔金龍,崔金龍,先抽你的筋,後剝你
的皮,也不稱我的心!(害人不淺)你拾了一個風雨子,死了兩個親生兒,敗了你的家
,不該把個敗家子、害人精、白虎星、消耗神、冤逆種、忤逆兒偏偏來害我,白虎照命
,白虎臨門。豈不是閉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如此不白之冤令人寒心刺骨,血淚交
流,良可歎也。
且說既壽把個裴員外幾乎氣死,安人正在深斥之間,既壽不耐聽,早先一溜煙跑了
出去,與三朋四友游嬉為事。次日,有人紛紛上門要錢者。嫖錢、賭錢、大煙錢,種種
不一。眾人大聲喊叫:「裴既壽!裴既壽!」裴員外聽得外邊有人喊叫,不知何事,來
到大門間。問道:「你們做什麼的?」眾人說道:「問既壽要錢的。」裴員外聽了,又
氣又惱。說道:「你們問他要去。那怕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家中也不問。」員外雖然
如此說,心中還望既壽改過從善。即與安人說道:「此子越大越無知。身大膽大,在家
又不能安分,不$
佛之義,未決狐疑,遠
來投禮,伏望和尚指示。』
師曰:『彼有何言句,汝試舉看。』
曰:『智常到彼,凡經三月,未蒙示誨。為法切故,一夕,獨入丈室,請問
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
大通乃曰:「汝見虛空否?」
對日:「見」。
彼曰:「汝見虛空有相貌否?」
對曰:「虛空無形,有何相貌?」
彼曰:「汝之本性,猶如虛空,了無一物可見,是名正見;無一物可知,是
名真知懼無有青黃長短,但見本源清淨,覺體圓明,即名見性成佛,亦名如來知
學人雖聞此說,猶未決了├乞和尚開示。』
師曰:『彼師所說,猶存見知,故今汝未了。吾今示汝一偈:
「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
此之知見瞥然興,錯認何曾解方便,
汝當一念自知非,自己靈光常顯現。」』
常聞偈己,心意豁然,乃述偈曰:
『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
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迷;
自性覺源體,隨服枉遷流,
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
智常一日問師曰:『佛說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願為教授。』
師曰:『汝觀自未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凡聞轉誦,
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法俱備,一切不
染,離諸法相,一無所得,名最上乘。乘是行義,不在口爭,汝須自修,莫問吾
也,一切時中,自性自如。』常禮謝執侍,終師之世。
僧志道,廣州南海人也,請益曰:『學人自出家,覽涅槃經,十載有餘,未
明大意,願和尚垂誨。』
師曰:『汝何處未明?』
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於此疑惑。』
師曰:『汝作麼生疑?』
曰:『一切眾生,當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
有常,無知無覺。經云:「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
若色身者,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印同草
木瓦石,誰當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
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
更生,則永歸寂滅,同於無情之物。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
何樂之有?』
師曰:『汝是釋子,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汝所說,即色身
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溴生死,耽
著世樂。
汝今$
肌華。愚父老香盆,兒童作
畫馬。陽春有腳,經過百姓人家。
月明無犬吠黃花,雨過有人耕綠野。真個,村村雨露桑麻。(內歌《泥滑喇》介)
(外)前村田歌可聽。
〔孝白歌〕(凈扮田夫上)泥滑喇腳支沙,短耙長犁滑律的拿。夜雨撒菰麻,天晴
出糞渣,香風腌蚱。(外)歌的好。“夜雨撒菰麻,天晴出糞渣,香風腌蚱”,是說那
糞臭。父老呵,他卻不知這糞是香的。有詩為證:“焚香列鼎奉姓君王,饌玉炊金飽即
妨。直到饑時聞飯過,龍涎不及渣香的。”與他插花賞酒。(凈插花賞酒,笑介)好老
爺,好酒。(合)官裏醉流霞,風前笑插花,把農夫們俊煞。(下)(門子稟介)一個
小廝唱的來也。
〔前腔〕(醜扮牧童拿笛上)春鞭打,笛兒口+沙,倒牛背斜陽閃暮鴉。
(笛指門子介)他一樣小腰挾,一般雙髻鬟,能騎大馬。(外)歌的好。怎生指著
門子唱“一樣一腰挾,一般雙髻鬟,能馬大馬”?父老,他怎知騎牛的到穩。有詩為證
:“常羨人間萬戶侯,只知通情達理馬勝騎牛。今朝馬上看山色,爭似騎牛得自由。”
賞他酒,插花去。(醜插花飲酒介)(合)官裏醉流霞,風前笑插花,村童們俊煞。(
下)(門子稟介)一對婦人歌的來也。
〔前腔〕(旦、老旦採桑上)那桑陰下,柳條兒槎,順手腰身翦一丫。呀,什麼官
員在此?俺羅敷自有家,噇秋胡怎認他,提金下馬?(外)歌的好。說與他,不是魯國
秋胡,不是秦家使君,是本府太爺勸農。見此勤劬採桑,可敬也。有詩為證:“一般桃
李聽笙歌,此地桑陰十畝多。不比世間閒草木,絲絲葉葉是綾羅。”領酒,插花去。(
一旦背插花,飲酒介)(合)官裏醉流霞,風前笑插花,採桑人俊煞。(下)(門子稟
介)又一對婦人杨的來也。
〔前腔〕(老旦、醜持筐採茶上)乘穀雨,採新茶,一旗半槍金縷芽。呀,什麼官
員在此?學士雪炊他,書生困想他,絴煙新瓦。(外)歌的好。說與他,不是郵亭學士
,不是陽羨書生,是本府太爺勸農。看你婦女們採桑採茶,勝如採花。有詩為證:“只
因天上少茶星,地下先開百草精。
閒煞女郎貪比草,風光不似比茶清。”領了酒,插花去老旦、醜插花,飲酒介)(
合)官裏醉流韋,風前笑插花,採茶人俊煞。(下)(生、末跪介)稟老爺,眾父老茶
飯伺候。(外)不消。餘共餘酒,你老們領去,給散小鄉村,也見官府勸農之意。叫只
候們起馬。(生、末做攀留不許介)(起叫介)村中男婦領了花賞了酒的,都來送太爺
〔清江引〕(前各眾插花上)黃堂春遊韶瀟麗,身騎五花馬。村務裏有光華,$
見的聖天子?(凈
)你不知到是聖天子好見。(生)則三千里路資難處。(凈)一發不難。古人黃金贈壯士
,我交衙門常例銀兩,助君遠行。
(生)果爾,小生無父母妻子之累,就此拜辭。炬狫)左右,取書儀,看酒。(醜上
)“廣南愛吃荔枝酒,直北偏飛榆莢錢。”酒到,書儀在此。(凈)路費先生取下。(生
)謝了。(凈送酒介)
〔三學士〕(你帶微醺走出這香山罅,向長安有路榮華。(生)無過獻寶當今駕,撒
去收來再似他。(合)驟金鞭及早把荷衣挂,望歸來錦上花。
〔前腔〕(生)則怕呵,重瞳有眼蒼天瞎,似波斯賞鑒無差。
(凈)由來寶色無真假,只在淘金的會揀沙。(合前)(生)告行了。
〔尾聲〕你贈黃金氣色佳。(凈)一杯酒酸寒奮發,則願的你呵,寶氣沖天海上槎。
(生)烏紗巾上是青天, 司空圖 (凈)俊骨英才氣儼然。 劉長卿
(生)聞道金門堪濟美 張南史 (凈)臨行贈汝繞朝鞭。李白
第22齣 旅寄
〔風入松〕(生)五羊城一葉過南韶,柳夢梅來獻寶。(末)有何寶貨?(生)我孤
身取試長安道,犯嚴寒少衾單病了。沒揣的逗著斷橋溪道,險跌折柳郎腰。(末)你自揣
高中的,方可去受這等辛苦。(生)不瞞說,小生是個擎天柱,架海梁。(末笑介)卻怎
生凍折了擎天柱,撲到了紫金梁?這也罷也,老夫頗諳醫理。邊近有梅花觀,權將息度歲
〔前腔〕(末)尾生般抱柱正題橋,做到地文星佳兆。論草包似俺堪調藥,暫將息梅
花觀好。(生)此去多遠?(末指介)看一樹雪垂垂如笑,墻直上繡旗飄。(生)這等望
先生引進。
(生)三十無家作路人, 薛據 (末)與君相見即相親。 王維
(華陽洞裏仙壇長,白居易 (合)似近東風別有因。 羅隱
第23齣 冥判
(外)鬼犯便和孫心同做蝴蝶去。(凈)你是那好男風的李猴,著你做蜜蜂兒去,屁
窟里長拖一個針。(外)哎喲,叫釘誰去?(凈)四位蟲兒聽分付:
〔油葫蘆〕蝴蝶呵,你粉版花衣勝翦裁(90);蜂兒呵,你忒利害,甜口兒咋著細腰
捱(91);燕兒呵,斬香泥弄影拘簾內(92);鶯兒呵,溜笙歌驚夢紗窗外:恰好個花間
四友無拘疑(93)。則陽世裏孩子們輕薄,怕彈珠兒打的呆(94),扇梢兒撲的壞,不枉
了你宜甁入畫高有愛,則教你翅膀兒展將春以鬧場來(95)。
(外)俺做蜂兒的不來,再來釘腫你個判官腦。(凈)討打。(外)可憐見小性命。
(凈)罷了。順風放去,快走快走。(凈嘆氣介)(96)(四人做各色分下)(凈做向鬼
門$
淮安府,李全將次逞狂圖。(外)可發兵守禦麼?(末)怎支吾?星飛調度憑安撫。則怕這水
路裏耽延,你還走旱途。(外)休驚瞿。夫人,吾當走馬紅亭路;你轉船歸去、轉船歸去。(
老旦)咳,後面報馬又到哩。
〔前腔〕(醜扮報子上)萬騎胡奴,他要塹斷長淮塞五湖。老爺快行,休遲誤。小的先去
也。怕圍城緩急要降胡。(下)(老旦哭介)待何如?你星霜滿鬢當戎虜,似這烽火連各路衢
。(外)真愁促,怕揚州隔斷無歸路。再和你相逢何處、相逢何處?夫人,就此告辭了。揚州
定然有警,可徑走臨安。
〔短拍〕老影分飛,老影分飛,似參軍杜甫,把山妻泣向天隅。(老旦哭介)無女一身孤
,亂軍中別了夫主。(合)有什麼命夫命婦,都是些鰥寡孤獨!生如死,圓的個夢和書。
〔尾聲〕 (老旦) 老殘生兩下裏自支吾。(外)俺做的是這地頭軍府。
(老旦)老爺也,珍重你這滿眼兵戈一腐儒。(外下)(老旦嘆介)天呵,看揚州兵火滿
道。春香,和你徑走臨安去也。
隋堤風物已淒涼, 吳融 楚漢寧教作戰場。 韓渥
閨女閣不知戎馬事, 薛濤 只只相趁絓殘陽。 羅鄴
第43齣 禦淮
〔前腔〕(凈引醜、貼扮眾軍喊上)李將軍射雁穿心落,豹子翻身嚼。。
單尖寶鐙挑, 把追風膩旗兒裊。(合前)(凈笑介)你看俺溜金王手下,雄兵萬餘,把淮
陰城圍了七週遭。好不緊也!(內擂鼓喊介)(凈)呀,前路兵風,想是杜安撫來到。 分兵一
千,迎殺前去。(虛下)(外、眾唱“合前”上,凈眾上打話,單戰介) (凈叫眾擺長陣攔路
介)(外叫“眾軍,衝圍殺進城去”介)(凈)呀,杜家兵衝入圍城去了。 且由他。吃盡糧些
,自然投降也。(合前)(下)
〔番卜算〕(老旦、末扮文官上)鎮日陣雲飄,閃卻烏紗帽。(凈、醜扮武官上) (凈)
長槍大劍把河橋。(醜)鼓角如龍叫。(見介)請了。(更漏子)(老旦) “忱淮樓,臨海際
。(末)殺氣騰天震地。(醜)聞戰鼓,使人驚。插天飛不成。
(凈)匣中俞,腰間箭,領取背城一戰。(全)愁地道,怕天衝。幾時來杜公?” (老旦
)俺們是淮安府行軍司馬,和這參謀,都是文官。遭此賊兵圍緊,久已迎接安撫杜老大人 ,還
不見到。敢問二位留守將軍,有何計策?(醜)依在下所見,降了他罷。(末)怎說這話? (
醜)不降,走為上計。(老旦)走的一個,走不的十個。 (醜)軍般說,俺小奶奶那一口放那
裏?(凈)鎖放大櫃子裏。会醜)鑰匙哩?(凈)放俺處。李全不來,替你托妻寄子。 (醜)
$
。此皆杜
老相公抬舉之恩,敬此趣謝。(醜上見介)正來相請,少待通報。(進報見介)(外笑介)可喜,可
“昔為陳白屋,今作老黃門。”(末)“新恩無報效,舊恨有還魂。”適間老先生三喜臨門:一
喜官居宰輔,二喜小姐活在人間,三喜女婿中了狀元。(外)陳先生教的好女學生,成精作怪哩!(
末)老相公葫蘆提認了罷。(外)先生差矣!此乃妖孽之事。為大臣的,必須奏聞滅除為是。(末)
果有此意,容晚生登時奏上取旨何如?(外)正合吾意。
(外)夜讀滄州怪亦聽, 陸龜蒙 (末)可關妖氣暗文星。 隔空圖
(外)誰人斷得人間事? 白居易 (末)神鏡高懸照百靈。 殷文圭
第54齣 聞喜
〔前腔〕(貼)你風姿恁惹邪,情腸害劣》小姐,你香魂逗出了夢兒蝶,把親娘腸斷了影中蛇。
不道燕冢荒斜,再立起鴛鴦舍。則問你會書齊燈怎遮?送情杯酒怎賒?取喜時,也要那破頭梢一泡血
。(旦)蠢丫頭,幽歡之時,彼此如夢,問他則甚!呀,奶奶來的恁忙也!
〔玩仙燈〕(老旦慌上)人語鬧吱庶,聽風聲,似是女孩兒關節。兒,聽見外廂喧嚷,新科狀元
是嶺南柳夢梅。(旦)有這等事崎
〔前腔〕(凈忙走上)旗影兒走龍蛇,甚宣差,教來近者!(見介)奶奶、小姐,駕上人來。俺
看門去也!(下)
〔入賺〕 (外、 醜扮軍校持黃旗上)深巷門斜,抓不出狀元門第也。
這是了。
(敲門介)(老旦)聲息兒恁怔忡!把門兒偷瞥。(啟門,校衝開介)(老旦)那衙門來的?(
校)星飛不迭。你看這旗,看這旗影兒頭勢別。是黃門官把聖旨教傳泄。(老介叫介)兒,原來是傳
聖旨的。荏旦上)斗膽相詢,金榜何時揭?可有柳夢梅名字高頭列?(校)他中了狀元。(旦)真個
中了狀元?(校)則他中狀元,急節裏遭磨滅。(旦驚湟)是怎生?(校)往淮揚觸犯了杜參爺,扭
回京把他做劫墳塋的賊決。(老旦)我兒,謝天謝地,老爺平安回京了。他那知世間有此重生之事。
(旦)這卻怎了?(校)正高弗起猛桃條細抽掣,被官裏人搶去遊街歇。
(旦)恰好哩。(校)平章他勢大,動本了。說劫墳之賊,不可以作狀元。(旦)狀元可也辨一
本兒?(校)狀元也有本。那平章奏他惡茶白賴把陰人竊。那狀元呵,他說頭帶魁罡不受邪。便是萬
歲爺聽了成癡呆。(旦)後來?(校)僥倖有個陳黃門,是平章爺的故人。奏準,要平章、狀元和小
姐三人,駕前勘對,方取聖裁。(老旦)呀,陳黃門是誰?(校)是陳最良,他說南安教授曾官舍。
因此杜平章抬舉他掌朝班、通禦謁。(老$
,所以向東向西都是旁風,使帆很便當的。一霎時,離大船已經不遠了,三人仍拿遠鏡不住細看。及至離大船十餘丈時,連船上人說話都聽得見了。
誰知道除那管船的人搜括眾人外,又有一種人在那裡高談闊論的演說,只聽他說道:「你們各人均是出了船錢坐船的,況且這船也就是你們祖遺的公司產業,現在已被這幾個駕駛人弄的破壞不堪,你們全家老幼性命都在船上,難道都在這裡等死不成?就不想個法兒輓回輓回嗎?真真該死奴才!」
眾人被他罵的頓口無言。內中便有數人出來說道:「你這先生所說的都是我們肺涗中欲說說不出的話,今日被先生喚醒,我們實在慚愧,感激的很!只是請教有甚麼法子呢?」那人便道:「你們知道現在是非錢不行的世界了,你們大家斂幾個錢來,我們捨出自己的精神,拚著幾個人流血,替你們掙個萬世安穩自由的基業,你們看好不好呢?」眾人一齊拍掌稱快。
章伯遠遠聽見,對二人說道:「不想那船上竟有這等的英雄豪傑!早知如此,我們可以不必來了。」慧生道:「姑且將我們的帆落幾葉下來,不必追上那船,看他是如何的舉動。倘真有點道理,我們便可回去了。」老殘道:「慧哥所說甚是。依愚見看來,這等人恐怕不是辦事的人,只是用幾句文明的話頭騙幾個錢用用罷了!」
當時三人便將帆葉落小,緩緩的尾大船之後。只見那船上人斂了許多錢,交給演說的人,看他如何動手。誰知那演說的人,斂了許多錢去,找了一塊眾人傷害不著的地方,立住了腳,便高聲叫道:「你們這些沒血性的人,涼血種類的畜生,還不趕緊去打那個掌舵的嗎?」又叫道:「你們還不去把這些管船的一個一個殺了嗎?」那知就有那不懂事的少年,依著他去打掌舵的,也有去罵船主的,俱被那旁邊人殺的殺了,拋棄下海的拋下海了。那個演說的人,又在高處大叫道:「你們為甚麼沒有團體?若是全船人一齊動手,還怕打不過他們麼?」那船上人,就有老年曉事的人,也高聲叫道:「諸位切不可亂動!倘若這樣做去,勝負未分,船先覆了!萬萬沒有這個辦法!」
慧生聽得此語,向章伯道:「原來這裡的英雄只管自己斂錢,叫別人流血的。」老殘道:「蘸而尚有幾個老成持重的人,不然,這船覆的更快了。」說著,三人便將帆葉抽滿,頃刻便與大船相近。篙工用篙子鉤住大船,三人便跳將上去,走至舵樓底下,深深的唱了一個喏,便將自己的向盤及紀限儀等項堃出呈上。舵工看見,倒也和氣,便問:「此物怎樣用法?有何益處?」
正在議論,那知那下等水手裡面,忽然起了咆哮,說道:「船主!船主!千萬不可為這人所惑!他們用的是外國向盤,一定是洋鬼子$
,負方
州,抱員天。陰陽所擁、沈滯不通者,窮理之;逆氣戾物、傷民厚積者,絕止之
。其民童蒙不知東西,視瞑瞑,行蹎蹎,侗然自得,莫知其所由,浮游泛然,不
知所本,自養不知所如往;當此之時,禽獸蟲蛇無不懷其爪牙,藏其螫毒,功揆
天地。至黃帝要繆乎太祖之下,然而不章其功,不揚其名,隱真人之道,以從籋
地之固然,何即?道德上通,而智故消滅也。
老子〔文子〕曰:天不定,日月無所載;地不定,草木無所立;身不寧,是
非無所形。是故,有真人而後有真智,其所持者不明,何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與
?積惠重貨,使萬民欣欣,人樂其生者,仁也;舉大功,顯令名,體君臣,正上
下,明親疏,存危國,繼絕世,立無後者,義也;閉九竅,藏志意,棄聰明,反
無識,芒然仿佯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際,含陰吐陽而與萬物同和者,德也
;是故,道散而為德,德溢而為仁義,仁義立而道德廢矣。
老子〔文子〕曰:神越者言華,德蕩者行偽。至精芒乎中,而言行觀乎外,
此不免以身役物也。精有愁盡而行無窮極,所守不定而外淫于世俗之風。是故,
聖人內修道術而不外飾仁義,知九竅四肢之宜鰓而游乎精神之和,此聖人之游也
老子〔文子〕曰:若夫聖人之游也,即動乎至虛,游心乎大無,馳于方外,
行于無門,聽于無聲,視于無形,不拘于世,不繫于俗。故聖人所以動天下者,
真人不過,賢人所以矯世俗者,聖人不觀。夫人拘于世俗,必形繫而神泄,故不
免于累,使我可拘繫者,必其命自有外者矣。
老子〔文子〕曰:人主之思,神不馳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懷其仁誠之心
,甘雨以時,五穀蕃殖,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月省時考,終歲獻貢;養民以匃
,威厲不誡,法省不煩,教化如神,法寬刑緩,囹圄空虛,天下一俗,莫懷奸心
,此聖人之恩也。夫上好取而無量,即下貪功而無讓,民貧苦而分爭生,事力勞
而無功,智詐萌生,盜賊滋彰,上下相怨,號令不行,夫水濁者魚[口撿去手],
政苛者民亂,上多欲即下多詐,上煩擾即下不定,上多求即下交爭,不治其本而
救之于末,無以異于鑿渠而止水,抱薪而救火。聖人事省而治,求寡而贍,不施
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為而成,懷自然,保至真,抱道推誠,天下從之
如響之應聲,影之象形,所修者本也。
老子〔文子〕曰:精神越于外,智慮蕩于內者,不能治形,神之所用者遠,
則所遺者近。故「不出于戶,以知天下;不窺于牖,以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
彌少。」此言精誠發于內,神氣動于天也。
老子〔文子〕曰:冬日$
不中,爭利者未嘗不窮;善游者溺,善騎者墜,各以所好,
反自為禍。得在時,不在爭;治在道,不在聖。土處下,不爭高,故安而不危;
水流下,不爭疾,故去而不遲。「是以,聖人無執故無失,無為故無敗。」
老子〔文子〕曰:一言不可窮也,二言天下宗也,三言諸侯雄也,四言天下
雙也。貞信則不可窮,道德則天下宗。舉賢德,諸侯雄;惡少愛眾,天下雙。
老子〔文子〕曰:人有三死,非命亡焉;禝食不節,簡賤其身,病共殺之;
樂得無已,好求不止,刑共殺之;以寡犯眾,以弱凌強,兵共殺之。
老子〔文子〕曰:其施厚者,其報美;其怨大者,其禍深;薄施而厚望,畜
怨而無患者,未之有也。察其所以往者,即知其所以來矣。
老子〔文子〕曰:原天命,治心術,理好憎,適情性,即治道通矣。原天命
,即不惑禍福;治心術,即不妄喜怒;理好憎,即不貪無用;適情性,即欲不過
節。不惑禍福,即動靜順理;不妄喜怒,即賞罰不阿;不貪無用,即不以欲害性
;欲不過節,及養生知足。凡此四者,不求于外,不假于人,反己而得矣。
老子〔文子〕曰:不求可非之行,不憎人之非己,修足譽之德,不求人之譽
己。不能使禍無至,信己之不迎也;不能使福必來,信己之不讓也。禍之至,非
己之所生,故窮而不憂;福之來,非己之所成,故通而不矜。是故,閑居而樂,
無為而治。
老子〔文子〕曰:道者,守其所已有,不求其所以未得。求其所未得,即所
有者亡;循其所已有,即所欲者至。治未固于不亂,而事為治者必危;行未免于
無非,而急求名者必剉。故福妲大于無禍,利莫大于不喪。「故物或益而損,損
之而益。」夫道不可以勸就利者,而可以安神避害,故嘗無禍,不嘗有福;嘗無
罪,不嘗有功。道曰芒芒昧昧,從天之威,與天同氣,無思慮也,無設儲也,來
者不迎,去者不將,人雖東西南北,獨立中央。故處眾枉,不失其直;與天下并
流,不離其域;不為善,不避醜,遵天之道;不為始,不專己,循天之理;不豫
謀,不棄時,與天為期;不求得,不辭福,從天之則;內無奇福,外無奇禍,故
禍福不生,焉有人賊。故至德言同格,事同福,上下一心,無歧道旁見者,退之
于邪,開道之于善,而民向方矣。
老子〔文子〕曰:為善即勸,為不善即觀,勸即生責,觀即生患,故道不可
以進而求名,可以退而修身。故聖人不以行求名,不以知見求譽,治隨自然,己澇無所與。為者有不成,求者有不得,人有窮而道無通。有智而無為,與無智同功
;有能而無事,與無能同德。有智若無智,有能若$
良御之,明主乘之,無御相之勞而致千里,善乘人之資也。人君之道,無為而有
就也,有立而無好也;有為即議,有好即諛,議即可奪,諛即可誘。夫以建而制
于人者囹不能持國。故「善建者不拔」,言建之無形也。唯神化者,物莫能勝。
中欲不出謂之扃,外邪不入謂之閉。中扃外閉,何事不節;外閉中扃,何事不成
。故不用之,不為之;而有用之,而有為之。不伐之言,不奪之事,循名責實,
使自有司,以不知為道,以禁苛為主。如此,則百官之事,各有所考。
老子〔文子〕曰: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國之基也。故人君者,上因天時
,下盡地理,中用人力。是以群生以長,萬物蕃殖,春伐枯槁,夏收百果,秋畜
蔬食,冬取薪蒸,以為民資,生無乏用,死無傳尸。先王之法,不掩群而取镺,
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豺未祭獸,罝罘不得通于野;獺未祭魚,網罟不得入
于水;鷹隼未擊,羅網不得張于皋;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于山林;昆蟲未蟄,
不得以火田。育孕不殺,鷇卵不探,魚不長尺勿得取,犬豕不期貫不得食。是故
,萬物之發生若蒸氣出。先王之所以應時修備,富國利民之道也。非目見而足行
之也,欲利民不忘乎心,則民自備矣。
老子〔文子〕曰:古者明君,取下有節,自養有度,必計歲而收,量民積聚
,知有餘不足之數,然後取奉。如,此即得承所受于天地,而離于飢寒之患。其
慘怛于民也,國有飢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冬不被裘,與民同苦樂,即天下
無哀民。暗主即不然,取民不裁其力,求下不量其積,男女不得耕織之業,以供
上求,力勤財盡,有旦無暮,君臣相疾。且人之為生也,一人蹠耒而耕,不益十
畝,中田之收不過四石,妻子老弱仰之而食,或時有災害之患,無以供上求,即
人主憫之矣。貪主暴君,涸漁其下,以適無極之欲,則百姓不被天和履地德矣。
老子〔文子〕曰:天地之氣,莫大于和。和者,陰陽調,日夜分,故萬物春
分而生,秋分而成,生與成,必得和之精。故積陰不生,積陽不化,陰陽交接,
乃能成和。是以聖人之道,寬而栗,嚴而溫,柔而直,猛而仁。夫太剛則折,太
柔則卷,道正在于剛柔之間。夫繩之為度也,可卷而懷也,引而申之,可直而布
也,長而不橫,短而不窮,直而不剛,故聖人體之。夫恩推撉懦,懦即不威;嚴
推即猛,猛即不和;愛推即縱,縱即不令;刑推即禍,禍即無親,是以貴和。
老子〔文子〕曰:國家之所以存者,得道也;所以亡者,理塞也,故聖人見
化以觀其徵。德有昌衰,風為先萌。故得生道者,雖小必大;有亡徵者,雖成必
敗。$
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鳴呼,豈設君
之道固如是乎!
古者天下之人愛戴其君,比之如父,擬之如天,誠不為過
也。今也天下之人怨惡其君,視之如寇讎,名之為獨夫,固其
所也。而小儒規規焉以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至桀、紂
之暴,猶謂湯、武不當誅之,而妄傳伯夷、叔齊無稽之事,使
兆人萬姓崩潰之血肉,曾不異夫腐鼠。豈天地之大,於兆人萬
姓之中,獨私其一人一姓乎?是故武王聖人也,孟子之言,聖
人之言也。
後世之君,欲以如父如天之空名禁人之窺伺者,皆不便於
其言,至廢孟子而不立,非導源於小儒乎!
雖然,使後之為君者,果能保此產業,傳之無窮,亦無怪
乎其私之也。既以產業視之,人之欲得產業,誰不如我?攝緘
縢,固局鐍,一人之智力不能勝天下欲得之者之眾,遠者數世
,近澈及身,其血肉之崩潰在其子孫矣。
昔人願世世無生帝王家,而毅宗之語公主,亦日:「若何
為生我家!」痛哉斯言!回思創業時,其欲得天下之心,有不
廢然摧沮者乎!是故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唐、虞之世,人人能
讓,許由、務光非絕塵也;不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市井之間,
人人可欲,許由、務光所以曠後世而不聞也。然君之職分難明
,以俄頃淫樂不易無窮之悲,雖愚者亦明之矣。
有人焉,視於無形,聽於無聲,以事其君,可謂之臣乎?
曰:否!殺其身以事其君,可謂之臣乎?曰:否。夫視於無形
,聽於無聲,資於事父也;殺其身者,無私之極則也。而猶不
足以當之,則臣道如何而後可?日:緣夫天谊之大,非一人之
所能冶,而分冶之以群工。
故我之出而仕也,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
也。吾以天下萬民起見,非其道,即君以形聲強我,未之敢從
也,況於無形無聲乎!非其道,即立身於其朝,未之敢許也,
況於殺其身乎!不然,而以君之一身一姓起見,君有無形無聲
之嗜慾,吾從而視之聽之,此宦官宮妾之心也;君為己死而為
己亡,吾從而死之亡之,此其私暱者之事也。是乃臣不臣之辨
世之為臣者昧於此義,以謂臣為君而設者也。君分吾以天
下而後治之,君授吾以人民而後牧之,視天下人民為人君橐中
之私物。今以四方之勞擾,民生之憔悴,足以危吾君也,不得
不講添之牧之之術。苟無係於社稷之存亡,則四方之勞擾,民
生之憔悴,雖有誠臣,亦以為纖芥之疾也。
夫古之為臣者,於此乎,於彼乎?蓋天下之治亂,不在一
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是故桀、紂之亡,乃所以為治也
:秦政、蒙古之興,乃所以為亂也;晉、宋$
說,要他不疑!」朱仝道:「既然
兄弟這般說了,我沒繇來由做甚麽惡人。」宋太公謝了,道:“深感二位都頭相覰!
”隨即排下酒食,犒賞衆人,將出二十兩銀子,送與兩位都頭。朱仝,雷橫堅執不受
,把來散與衆人──四十個士兵──分了,抄了一張執憑公文,相別了宋太公,離了
宋家村。朱,雷二位都頭引了一行人回縣去了。
縣裏知縣正值升廳,見朱仝,雷橫回來了,便問緣由。兩個稟道:「莊前莊後,
四圍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實沒這個人。宋太公臥齊在床,不能動止,早晚臨危。宋
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執憑抄白在此。」知縣道:「既然如此,......」
一面申呈本府,一面動了一紙海捕文書,不在話下。
縣裏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張三處說開。那張三也耐不過衆人
面皮;況且婆娘已死了;張三平常亦受宋江好處;因此也只得罷了。朱仝自湊些錢物
把與閻婆,教他不要去州裏告狀。這婆子也得了些錢物,沒奈何,只得依允了。朱仝
又將若干銀兩教人上州裏去使用,文書不要駁將下來。又得知縣一力主張,出一千貫
賞錢,行移開了一個海捕文書,只把唐牛兒問做成個「故縱凶身在逃,」脊杖二十,
刺配五百里外;干連的人盡數保訴甯家。
且說宋江他是個莊農之家,如何有這地窖子?原來故宋時,爲官容易,做吏最難
。爲甚的爲官容易?皆因那時朝廷奸臣當道,讒佞專權,非親不用,非財不取。爲甚
做吏最難?那時做押司的但犯罪責,輕則刺配遠惡軍州,重則抄紮家產,結果了殘生
性命。以此預先安排下這般去處躲身。又恐連累父母,教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各
戶另居,官給執憑公文存照,不相來往,卻做家私在屋裏。宋時多有這般算的。
且說宋江從地窖子出來,和父親兄弟商議:「今番不是朱仝相覰,須喫官司。此
恩不可忘報。如今我和兄弟兩個且去逃難。天可憐見,若遇寬恩大赦,那時回來,父
子相見。父親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銀去與朱仝,央他上下使用,及資助閻婆些少,免
得他上司去告擾。」太公道:「這事不用你憂心。你自和兄弟宋清在路小心。若到了
彼處,那裏使個得托的人寄封信來。」當晚弟兄兩個拴束包裹。到四更時分起來,洗
漱罷,了早飯,兩個打扮動身,──宋江載著白范陽氈笠兒,上穿白緞子衫,繫一條
梅紅縱線縧,下面纏腳絣襯著多耳麻鞋,宋清做伴當打扮,背了包裹。都出草廳前拜
辭了父親。只見宋太公灑淚不住,又分付道:「你兩個前程萬里,休得煩惱!」宋江
,宋清,卻分付大小莊客:「早晚殷勤伏侍太公,休教飲口有缺。」$
請你來做衣裳,不
曾叫你來偷漢子!武大得知,須連累我鉒不若我先去出首!」回身便走。那婦人扯住
裙兒道:「乾娘饒恕則個!」西門慶道:「乾娘低聲!」王婆笑道:「若要我饒恕你
們,都要依我一件!」那婦人道:「休說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王婆道:「你從
今日爲始,瞞著武大,每日不要失約,負了大官人,我便罷休;若是一日不來,我便
對你武大說。」那婦人道:「只依著乾娘便了。」王婆又道:「西門大官人,你自不
用老身多說,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許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負心,我也要對武大說
!」西門慶道:「乾娘放心,並不失信。」三人又喫幾杯酒,已是下午的時分。那婦
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廝將歸了,奴自回去。」便踅過後門歸家,先去下了簾子,武
大恰好進門。
且說王婆看著西門慶道:「好手段麽?」西門慶道:「端的虧了乾娘!我到家便
取一錠銀送來與你;所許之物,豈敢昧心。」王婆道:「『眼望旌節至,專等好消息
颺』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西門慶笑了去,不在話下。
那婦人自當日爲始,每日踅過王婆家裏來和西門慶做一處,恩情似漆,心意如膠
。自古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不到半月之間,街坊鄰舍都知道了,只瞞
著武大一個不知。
斷章句,話分兩頭。且說本縣有個小的,年方十五六歲,本身姓喬,因爲做軍在
鄆州生養的,就取名叫做鄆哥,家中止有一個老爹。那小廝生得乖覺,自來只靠縣前
這許多酒店裏賣些時新果品,時常得西門慶齎發他些盤纏。其日,正尋得一籃兒雪梨
,提著來繞街尋問西門慶。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說道:「鄆哥,你若要尋他,我教你一
處去尋。」鄆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尋得他見,賺得三五十錢養活老爹也好。」
那多口的道:「西門慶他如今刮上了賣炊餅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
裏坐地,這早晚多定正在那裏。你小孩子家只顧撞入去不妨。」那鄆哥得了這話,謝
了阿叔指教。這小猴子提了籃兒,一直望紫石街走來,逕奔入茶坊裏去,卻好正見王
婆坐在小凳兒上績緒。鄆哥把籃兒放下,看著王婆道:「乾娘,拜揖。」那婆子問道
:「鄆哥,你來這裏做甚麽?」鄆哥道:「要尋大官人賺三五羿錢養活老爹。」婆子
道:「甚麽大官人?」鄆哥道:「乾娘情知是那個,便只是他那個。」婆子道:「便
是大官人,也有個姓名。」鄆哥道:「便是兩個字的。」婆子道:「甚麽兩個字的?
」鄆哥道:「乾娘只是要作耍我。我要和西門大官人說句話。」望裏面便走。那婆子
一把揪住,道:「小猴子!那裏去?$
番斟酒,來往搬擺盤饌。張青勸武松飲酒;至晚,取出那兩口戒刀來,
叫武松看了,果是鑌鐵打的,非一日之功。兩個又說些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是殺人
放火的事。武松又說:「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仗義疏財,如此豪傑,如今也爲事逃在柴
大官人莊上。」兩個公人聽得,驚得呆了,只是下拜。武松道:「難得你兩個送我到
這裏了,終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好漢們說話,你休要喫驚。我們並不肯害爲
善的人。你只顧喫酒,明日到孟州時,自有相謝。」當晚就張青家裏歇了。
次日,武松要行,張青那裏肯放,一連留住管待了三日。武松忽然感激張青夫妻
兩個。論年齒,張青卻長武松九年,因此,張青便把武松結拜爲弟。武松再辭了要行
。張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纏袋,來交還了,又送十來兩銀子與武松,把
二三兩碎銀子齎發兩個公人。武松就把這十兩銀子一發與了兩個公人,再帶上行枷,
依舊貼了踪皮。張青和孫二娘送出門前。武松忽然感激只得灑淚別了,取路投孟藤來
。未及晌午,早來到城裏。直至州衙,當廳投下了東平府文牒。州尹看了,收了武松
,自押了回文與兩個公人回去,不在話下。隨即卻把武松帖發本處牢城營來。當日武
松來到牢城營前,看見一座牌額,上書三個大字,寫著道「平安寨。」公人帶武松到
單身房裏,公人自去下文書,討了收管,不必得說。
武松自到單身房裏,早有十數個一般的囚徒來看武松,說道:「好漢,你新到這
裏,包裹裏若有人情的書信並使用的銀兩,取在手頭,少刻差撥到來,便可送與他,
若喫殺威棒時,也打得輕。若沒人情送與他時緅端的狼狽。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
特地報你知道。豈不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們只怕你初來不省得,通你得知
。」武松道:「感謝你們衆位指教我。小人身邊略有些東西。若是他好問我討時,便
送些與他;若是硬問我要時,一文也沒!」衆囚徒道:「好漢!休說這話!古人道:
『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簷下,怎敢不低頭!』只是小心便好。」
話猶未了,只見一個道:「差撥官人來了!」衆人都自散了。武松解了包裹坐在
單身房裏。只見那個人走將入來問道:「那個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
」差撥道:「你也是安眉帶眼的人,直須要我開口?說你是景陽岡打虎的好漢,陽谷
縣做都頭,只道你曉事,如何這等不達時務!——你敢來我這裏!貓兒也不喫你打了
!」武松道:「你到來發話,指望老爺送人情與你?半文也沒!我精拳頭有一雙相送
!碎銀有些,留了自買酒喫!看你怎地奈何我!沒地$
竟是如何?……」到晚又是
許多下飯;又請武松洗浴、乘涼、歇息。武松自思道:「衆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是
這般想,卻怎地這般請我?……」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武松那日早飯罷,行出寨裏來閑走,只見一
般的囚徒都在那裏,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裏曬著。正是六月炎天
,那裏去躲這熱。武松卻背叉著手,問道:「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裏做工?」衆囚徒
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裏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
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後裏,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
,大鐵鏈鎖著,也要過哩!」武松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
嵲,有個關眼,是縛竿腳的,好塊大石。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便回房裏來坐地了自
存想,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
話休絮煩。武松自到那房裏,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松喫,並不見害
他的意。武松心裏正委決不下。當日晌午,那人又搬將酒食來。武松忍耐不住,按定
盒子,問那人道:「你是誰家伴當?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那人答道:「小人前
日已稟都頭說了,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裏體己人。」武松道:「我且問你,每日送的酒
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喫了怎地?」那人道:「階管營相公家裏的小管營教送與都
頭喫。」武松道:「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
何送東西與我喫?」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營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
月卻說話。」武松道:「卻又作怪!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卻來結果我?——這個
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這酒食不明,我如何喫得安穩?你只說與我,你那小管營是
甚麽樣人,在那裏曾和我相會,我便喫他的酒食。」那個人道:「便是前日都頭初來
時廳上立的那個白手帕包頭、絡著右手那人便是小管營。」武松道:「莫不是穿青紗
上蓋立在管營相公身邊的那個人?」那人道:「正是。」武松道:「我待喫殺威棒時
,敢是他說,救了我,是麽?」那人道:「正是。」武松道:「卻又蹺蹊!我自是清
河縣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來素不相識,如何這般看覰我?必有個緣故。我且問你
,那小管營姓甚名誰?」那人道:「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
恩。」武松聽了道:「想他必是個好男子。你且去請他出來,和我相見了,這酒食便
可喫你的;你若不請他出來和我廝見時,我半點兒也不喫!」那人道:「小管營分付
小人道:『休要說知備細。』教小人待半年三個月方纔說知相見。$
。管待一日了,次
日,將出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皂布直裰,並帶來的度牒書信戒箍數珠戒刀金銀之類
交還武松;又各送銀五十兩,權爲喾費。宋江推卻不受,孔太公父子只顧將來拴縛在
包裹裏。宋江整頓了衣诤器械,武松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帶上鐵戒箍,掛了人頂骨
數珠,跨了兩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裏。宋江提了朴刀,懸口腰刀,帶上氈笠
子,辭別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莊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餘里路,拜辭
了宋江、武行者兩個。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說道:「不須莊客遠送我,我自和武兄弟
去。」孔明、孔亮相別,自和莊客歸家,不在話下。
只說宋江和武松兩個在路上行著,於路說些閒話,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
,打夥又行。兩個喫罷飯,又走了四五十里,卻來到一市鎮上,地名喚做瑞龍鎮,卻
是個三岔路口。宋江借問那裏人道:「小人們欲投二龍山、清風鎮上,不知從那條路
去?」那鎮上人答道:「這兩處不是一條路去了:這裏要投二龍山去,只是投西落路
;若要投清風鎮去,須用投東落路,過了清風山便是。」宋江聽了備細,便道:「兄
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這裏喫三杯相別。」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卻回來。」
宋江道:「不須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兄弟,你只顧自己前程萬
里,早早的到了彼處。入夥之後,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攛掇魯智深投降
了,日後但是去邊上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蔭子,久後青史上留得一個好名,也不枉了
爲人一世。我自百無一能,雖有忠心,不能得進步。兄弟,你如橐英雄,決定做得大
事業,可以記心。聽愚兄之言,圖個日後相見。」武行者聽了,酒店上歇了數杯,還
了酒錢。二人出得店來,行到市鎮梢頭,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灑淚,不
忍分別;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語: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
者自投西去了。
看官牢記話頭:武行者自來二龍山投魯智深、楊志入夥了,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自別了武松,轉身投東,望清風山路上來,於路只憶武行者;又自行了
幾日,卻早遠遠的望見前面一座高山,生得古怪,樹木稠密,心中歡喜,觀之不足,
貪走了幾程,不曾問得宿頭。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心內驚慌,肚裏尋思道:「若是夏
月天道,胡亂在林子裏歇一夜;卻旨又是仲冬天氣,風霜正冽,夜間寒冷,難以打熬
。──倘或走出一個毒蟲虎豹來時,如何抵當?卻不害了性命!」只顧望東小路裏撞
將去。約莫走了也是一更時分,心裏越慌,看不見地下,躧了一條絆腳索;樹林$
榮道:「小弟誤了大哥,受此之苦。
」宋江答道:「我卻不妨。只恐劉高那不肯和你干休。我們也要計較個長便。」花榮
道:「小弟捨著棄了這道官誥,和那廝理會。」宋江道:「不想那婦人將恩作怨,教
丈夫打我這一頓。我本待自說出真名姓來,卻又怕閻婆惜事發;因此只說鄆城客人張
三。叵耐劉高無禮,要把我做鄆城虎張三解上州去,合個囚車盛我。要做清風山賊首
時,頃刻便是一刀一剮!不得賢弟自來搭救,便有銅唇鐵舌,也和他分辯不得。」花
榮道:「小弟尋思,只想他是讀書人,須念同姓之親,因此寫了劉丈;不想他直恁沒
些人情。如今既已救了來家,且卻又理會。」宋江道:「賢弟差矣:既然仗你豪勢,
救了人來,凡事要三思。自古道:『吃飯防噎,行路防跌。』他被你公然奪了人來,
急使人來搶,又被你一嚇,盡都散了;我想他如何肯干罷,必然要和你動文書。今晚
我先走上清風山去躲避,你明日卻好和鉠白賴,終久只是文武不和相毆的官司。我若
再被他拿出去時,你便和他分說不過。」花榮道:「小弟只是一勇之夫,卻無兄長的
高明遠見。只恐兄長傷重了走不動?」宋江道:「不妨。事急難以擔閣,我自捱到山
下便了。」當日敷貼了膏藥,喫了些酒肉,把包裹都寄在花榮處。黃昏時分,便使兩
個軍漢送出柵外去了。宋江自連夜捱去。不在話下。
再說劉知寨見軍士一個個都散回寨裏來說道:「花知寨十分英勇了得,誰敢去近
前,當礜弓箭!」兩個教頭道:「著他一箭時,射個透明窟窿,卻是都去不得。」劉
高那終是個文官,有些算計。當下尋思起來:「想他這一奪去,必然連夜放他上清風
山去了,明日卻來和我白賴;便爭競到上司,也只是文武不和鬥毆之事。我卻如何奈
何得他?我今夜差二三十軍漢去五里路頭等候。倘若天幸捉著時,將來悄悄的關在家
裏,卻暗地使人連夜去州裏報知軍官下來取,就和花榮一發了,都害了他性命。那時
我獨自霸著這清風寨,省得受那廝們的氣!」當晚點了二十餘人,各執鎗棒,就夜去
了。約莫有二更時候,去的軍漢背剪綁得宋江到來。劉知寨見了大喜道:「不出吾之
所料!且與我囚在後院裏,休教一個人得知!」連夜便寫了一封申狀,差兩個心腹之
人星夜來青州府飛此。次日,花榮只道宋江上清風山去了,坐視在家,心裏只道:「
我且看他怎的!」竟不來睬看。劉高也只做不知。兩下都不說著。
且說這青州府知府正值升廳公座。那知府覆姓慕容,雙名彥達,是今上徽宗天子
慕容貴妃之兄;倚托妹子的勢,要在青州橫行,殘害良民,欺罔僚友,無所不爲。正
欲回衙$
是恁地,深感恩相主薦。那魶人下書,真乃神行人也!」知府道:「通
判如不信時,就教觀看家書,顯得下官不謬。」黃文炳道:「小生只恐家書,不敢擅
看;如若相托,求借一觀。」知府便道:「通判乃心腹之交,看有何妨。」便令從人
取過家書遞與黃文炳看。黃文炳接書在手,從頭尾讀了一遍,捲過來看了封皮,只見
圖書新鮮。黃文炳搖頭道:「這封書不是真的。」知府道:「通判錯矣;此是家尊親
手筆迹,真正字體,如何不是真的?」黃文炳道:「相公容覆岜往常家書來時,曾有
這個圖書麽?」知府道:「往常來的家書卻不曾有這個圖書,只是隨手寫的。今番一
定是圖書匣在手邊,就便印了這個圖書在封皮上。」黃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
。這封書被人瞞過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蘇,黃,米,蔡,四家字體,誰不習學得些
?只是這個圖書是令尊恩相做翰林學士時使出來,法帖文字上,多有人曾見。如今陞
轉太師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圖書使出來?更兼亦是父寄書與子,須不當用諱字圖書。
令尊太師恩相是個識窮天下高明遠見的人,安肯造次錯用?相公不信小生之言,可細
細盤問下書人,曾見府裏誰來。若說不對,便是假書。休怪小生多說,因蒙錯愛至厚
,方敢僭言。」蔡九知府聽了說道:「這事不難;此人自來不曾到東京,一問便顯虛
實。」知府留住黃文炳在屏風背後坐地,隨即陞廳,叫喚戴宗,有委用的事。當下做
公的領了鈞旨,四散去尋。
且說戴宗自回到江州,先去牢裏見了宋江,附耳低言,將前事說了,宋江心中暗
喜,次日又有人請去酌杯。戴宗正在酒肆中喫酒,只見做公的四下來尋。當時把戴宗
喚到廳上。蔡九知府問道:「前日有勞你走了一遭,真個辦事,未曾重賞你。」戴宗
答道:「小人是承恩相差使的人,如何敢怠慢。」知府道:「我正連日事忙,未曾問
得你個仔細。你前日與我去京師,那座門入去?」戴宗道:「小人到東京時,那日天
色已晚,不知喚做甚麽門。」知府又道:「我家府裏門前,誰接著你?留你在那裏歇
?」戴宗道:「小人到府前,尋見一個門子,接了書入去。少刻,門子出來,交收了
信籠,著小人自去尋客店裏歇了。次日早五更去府門前伺候時,只見那門子回書出來
。小人怕誤了日期,那裏敢再問備細,慌忙一逕蘥了。」知府再問道:「你見我府裏
那個門子卻是多少年紀?或是黑瘦也白淨肥胖?長大也是矮小?有鬚的也是無鬚的?
」戴宗道:「小人到府裏時,天色黑了;次早回時,又是五更時候,天色昏暗,不十
分看得仔細,只覺不恁麽長,中等身材。敢是有些髭鬚。」知府大$
「再有誰人出馬報讎?」軍官隊裏又轉出一個統制官,姓溫,雙名
文寶;使一條長鎗,騎一匹黃驃馬,鑾鈴響,珂佩鳴。早出到陣前;四隻馬蹄,蕩起
征塵,直奔林沖,秦明見了,大叫:「哥哥稍歇,看我立斬此賊!」林沖勒住馬,收
了點鋼矛,讓秦明戰溫文寶。兩個約鬬十合之上,秦明放個門戶,讓他鎗搠進來,手
起棍落,把溫文寶削去半個天靈蓋,死放馬下,那馬跑回本陣去了。兩陣軍相對聲呐
高廉見連折二將,便去背上挈出那口太阿寶劍來,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
!」只見高廉隊中捲起一道黑氣。那道氣散至半空裏,飛沙走石,撼天搖地,括起怪
風,逕掃過對陣來。林沖、秦明、花榮等衆將對面不能相顧,驚得那坐下馬亂攛咆哮
,衆人回身便走。高廉把劍一揮,指點那三百神兵從衆裏殺將出來。背後官軍協助,
一掩過來,趕得林沖等軍馬星落雲散,七斷八續;呼兄喚弟,覓子尋爺;五千軍兵,
折了一千餘人,直退回五十里下寨。高廉見人馬退去,也收了本部軍兵,入高唐州城
裏安下。 卻說宋江中軍人馬到來,林沖等接著,且說前事。宋江,吳用聽了大驚
。與軍師道:「是何神術,如此利害?」吳學究道:「想是妖法。若能回風返火,便
可破敵。」宋江聽罷,打開天書看時,第三卷上有「回風返火破陣」之法。宋江大喜
,用心記了咒語並密訣,整點人馬,五更造飯吃了,搖旗擂鼓,殺進城下來。
有人報入城中,高廉再點得勝嶷馬并三百神兵,開放城門,布下弔橋,出來擺成
陣勢。宋江帶劍縱馬出陣前,望見高廉軍中一簇皂旗。吳學究道:「那陣內皂旗便是
使『神師計』的軍兵。但恐又使此法,如何迎敵?」宋江道:「軍師放心,我自有破
陣之法。諸軍衆將勿得疑,只顧向前殺去。」高廉分付大小將校:「不要與他強敵挑
鬬。但見牌響,一齊併力擒獲宋江,我自有重賞。」兩軍喊聲起處,高廉馬鞍上掛著
那面聚獸銅牌,上有龍章鳳篆,手裏拿著寶劍,出到陣前。宋江指著高廉罵道:「昨
夜我不曾到,兄弟誤折了一陣。今日我必要把你誅盡殺絕!」高廉喝道:「你這夥反
賊快早早下馬受縛,省得我腥手汙腳!」言罷,把劍一揮,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
「疾!」黑氣起處,早捲起怪風來。宋江不等那風到,口中也念念有詞,左手捏訣,
右手提劍一指,喝聲道:「疾!」那陣風不望宋江陣裏來,倒望高廉神兵隊裏去了。
宋江卻待招呼人馬,殺將過去。高廉見回了風,急取銅线,把劍敲動,向那神兵隊裏
捲一陣黃沙,就中軍走出一群當獸毒蟲,直沖過來。宋江陣裏衆多人馬驚呆了。宋江
撇了劍,撥回馬先走$
大哥,怎的不買些點心喫了去?」李逵叫道:「哥哥!救我一救!餓殺鐵
牛了!」戴宗懷裏摸出幾個炊餅來自喫。李逵伸著手,只隔一丈遠近,只接不著。李
逵叫道:「好哥哥!且住一住!」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蹊蹺,我的兩腿也不能彀
住。」李逵道:「啊也!我這鳥腳不繇我半分,只管自家在下邊奔了去!不要討我性
發,把大斧砍了下來!」戴宗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
日,也不能住!」李逵道:「好哥哥!休使道兒耍我!砍了腿下來,把甚麽走回去?
」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依我?今日連我也奔不得住,你自奔去。」李逵叫道:「
好爺爺!你饒我住一住!」戴宗道:「我的這法不酯喫葷,第一戒的是牛肉。若還喫
了一塊牛肉,直要奔一世方才得住!」李逵道:「卻是苦也!我昨夜不合瞞著哥哥,
其實偷買五七斤牛肉喫了!正是怎麽好!」戴宗道:「怪得今日連我的這腿也收不住
!你這鐵牛害殺我也!」李逵聽罷,叫起撞天屈來。戴宗笑道:「你從今以後,只依
得我一件事,我便罷得這法。」
李逵道:「老爺!你快說來,看我依你!」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瞞我喫葷麽?
」李逵道:「今後但喫時,舌頭上生碗來大疔瘡!我哥哥會喫素,鐵牛卻其實煩難,
因此上瞞著哥哥試一試。今後並不敢了!」戴宗道:「既是恁地,饒你這一遍!」趕
上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聲「住。」李逵應聲立定。戴宗道:「我先去
,你且慢慢的來。」李逵正待擡腳,那裏移得動;拽也拽不起,一似生鐵鑄就了的。
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哥便再救我一救!」戴宗轉回頭來,笑道:「你方纔罰咒
真麽?」李逵道:「你是我爺爺,如何敢違了你的言語!」戴宗道:「你今番真個
依我?」便把手綰了李逵,喝聲「起。」兩個輕輕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憐見
鐵牛,早歇了罷!」見個客店,兩個入來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裏,去腿上卸下甲
馬,取出幾陌紙錢燒送了,問李逵道:「今番卻如何?」李逵捫著腳,歎氣道:「這
兩條腿方才是我的了!」
戴宗便叫僨逵安排些素酒素飯喫了,燒湯洗了腳,上床歇息。睡到五更,起來洗
漱罷,喫了飯,還了房錢,兩個又上路。行不到三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馬道:「兄弟
,今日與你只縛兩個,教你慢行些。」李逵道:「親爺!我不要縛了!」戴宗道:「
你既依我言語,我和你幹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不似夜來,只釘住在
這裏,直孓我去薊州尋見了公孫勝,回來放你!」李逵慌忙叫道:「你縛!你縛!」
戴宗與李逵當日各只縛兩個$
寨前來,如之奈何!」李忠道:「我聞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在彼,
多有人伴;更兼有個甚麽青面獸楊志,又新有個行者武松,多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如
寫一封書,使小嘍去那裏求救。若解得危難,拚得投托大寨,月終納他些進奉也好
。」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裏豪傑;只恐那和尚記當初之事,不肯來救。」李忠
笑道:「不然,也是個直性的人,使人到彼,必然親引軍來救我。」周通道:「哥哥
也說得是。」就寫了一封書,差兩個了事的小嘍囉,從山滾將下去,取路投二龍山來
。行了兩日,早到山下,那裏小嘍囉問了備細來情。
且說寶珠寺裏,大殿上坐著三個頭領:爲首是花和尚魯智深,第二是青面獸楊志
,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門下,坐著四個小頭領:一徊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
州牢城施管營的兒子,爲因武松殺了張都監一家人口,官司著落他家追捉凶身,以此
連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後來父母俱亡,打聽得武松在二龍山,連夜投奔入夥;一個
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魯智深,楊志奪取寶珠寺,殺了鄧龍,後來入夥;一個是菜園
子張青,一個是母夜叉孫二娘,夫妻兩個,原是孟州道十字坡賣人肉鏝頭的,因魯智
深,武松連連寄書招他,亦來投奔入夥。曹正聽得說桃花山有書,先來問了詳細,直
上殿上稟復三個大頭領知道。智深道:「洒家當初離五臺山時,到一個桃花村投宿,
好生打了那撮烏一頓。那廝卻爲認得洒家,倒請上山去吃了一日酒,結識洒家爲兄,
卻便留俺做個寨主。俺見這廝們慳吝,被俺偷了若干金銀酒器撒開他。如今卻來求救
,且放那小嘍囉上關來,看他說甚麽。」曹正去不多時,把那嘍囉引到殿下,唱了喏
,說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個進征梁山泊失利的雙鞭呼抷灼。如今慕容知府先
教掃蕩俺這裏桃花山,二龍山,白虎山幾座山寨,卻借軍與他收捕梁山泊復讎。俺的
頭領今欲啓請大頭領將軍下山相救;明朝無事了時,情願來納進奉。」楊志道:「俺
們各守山寨,保護山頭,本不去救應的是。洒家一者怕壞了江湖上豪傑;二者恐那廝
得了桃花山便小覰了洒家這裏;可留下張青、孫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柵,俺三個
親自走一遭。」隨即點起五百小嘍囉,六十餘騎軍馬。各帶了衣甲軍器,逕往桃花山
卻說李忠知二龍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嘍囉下山策應。呼延灼聞知,急領所部軍
馬,攔路列陣,舞鞭出馬,來與李忠相殺。原來李忠祖貫濠州定遠人氏,家中祖傳肾
靠使鎗棒爲生;人見他身材壯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將。當時下山來與呼延灼交戰,卻
如何敵得呼延灼過;鬬了十合之上,見$
武都頭實論
得是。」魯智深焦躁起來,便道:「都是你這般性慢,直娘賊送了我史家兄弟!只今
性命在他人手裏,還要飲酒細商!」衆人那裏勸得他呷一半盞。當晚和衣歇宿,明早
,起個四更,提了禪杖,帶了戒刀,不知那裏去了。武松道:「不聽人說,此去必然
有失。」朱武隨即差兩個精細小嘍囉前去打聽消息。
卻說魯智深奔到華州城裏,路傍借問州衙在那裏。人指道:「只過州橋,投東便
是。」魯智深卻好來到浮橋上,只見人都道:「和尚且躲一躲,太守相公過來!」魯
智深道:「我正要尋他,卻正好撞在洒家手裏!那廝多敢是當死!」賀太守頭踏一對
對擺將過來,看見太守那乘轎子,卻是煖轎;轎窗兩邊,各有十個虞候簇擁著,人人
手執鞭鎗鐵鏈,守護兩下,魯智深看了尋尼道:「不好打那撮鳥;若打不著,倒喫他
笑!」賀太守卻在轎窗眼裏,看見了魯智深欲進不進,過了渭橋,到府中下了轎便叫
兩個虞候分付道:「你與我去請橋上那個胖取辉尚到府裏赴齋。」虞候領了言語,來
到橋上,對魯智深道:「太守相公請你赴齋。」魯智深想道:「這廝合當死在洒家手
裏!我卻才正要打他,只怕打不著,讓他過去了。我要尋他,他卻來請洒家!」魯智
深便隨了虞候逕到府裏。太守己自分付下了,一見魯智深進到廳前,太叫放了禪杖
,去了戒刀,請後堂赴齋。魯智深初時不肯。衆人說道:「你是出家人,好不曉事!
府堂深處,如何許你帶刀杖入去?」魯智深想道:「只俺兩個拳頭也打誶了那廝腦袋
!」廊下放了禪杖,戒刀,跟虞候入來。賀太守正在後堂,把手一招,喝聲「捉一這
禿賊!」兩邊壁衣內走出三四十個做公的來,橫拖倒拽,捉了魯智深。你便是哪吒太
子,怎逃地綱天羅?火首金剛,難脫龍潭虎窟!正是:
飛蛾投火身傾喪,怒鼈吞鈎命必傷。
畢竟魯智深被賀太守拿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吳用賺金鈴弔掛 宋江鬧西嶽華山
話說賀太守把魯智深賺到後堂內,喝聲「拿下。」衆多做公的,把魯智深簇擁到
廳階下。賀太守正要開口勘問,只見魯智深大怒道:「你這害民貪色的直娘賊!你敢
拿倒洒家!我死也與史進兄弟一處死,倒不煩惱!只是洒家死了,宋公明阿哥須不與
你干休!俺如今說與你:天下無解不得的冤仇!你只把史進兄弟還了洒家;玉嬌枝也
還了洒家,等洒家自帶去交還王義;你卻連夜也把華州太守交還朝廷!量你這等賊頭
鼠眼,專一歡喜婦人,也做不得民之父母!若依得此三事,便是佛眼相看;若道半個
不的,不要懊悔不迭!如今你且先教俺去看看史$
,腦後兩個金裹銀環,上穿香皁羅衫,腰繫銷金搭註:月字旁搭。膊,穿半膝輭
襪麻鞋,提一條齊眉棍棒;後面的,白范陽遮塵笠子,茶褐攢線袖衫,腰繫緋紅纏袋
,腳穿踢土蝉鞋,背了衣包,提條短棒,跨口腰刀。這兩個來的人,正和燕青打個肩
廝拍。燕青轉回身看一看,尋思:「我正沒盤纏,何不兩拳打倒他兩個,奪了包裹,
卻好上梁山泊?....」揣了弓,抽身回來。這兩個低著頭只顧走。燕青趕上,把後面
帶氈笠兒的後心一拳;撲地打倒。卻待拽拳再打那前面的,卻被那漢手起棒落,正中
燕青左腿,打翻在地。後面那漢子爬將起來,踏住燕青,燙出腰刀,劈面門便剁。燕
青大叫道:「好漢!我死不妨,可憐無人報信!」
那漢便不下刀,收住了手,提起燕青,問道:「你這廝報甚麽信?」燕青道:「
你問我待怎地?」前面那漢把燕青一拖,卻露出手腕上花繡,慌忙問道:「你不是盧
員外家甚麽浪子燕青?」燕青想道:「左右是死,索性說了教他捉去,和主人陰魂做
一處!」便道:「我正是盧員外家浪子燕青!」二人見說,一齊看一看道:「早是不
殺了你,原來正是燕小乙哥!你認得我兩個麽?我是梁山泊頭領病關索楊雄,他便是
拚命三郎石秀。」楊雄道:「我兩個今奉哥哥將今,差往北京,打聽盧員外消息。軍
師與戴院長亦隨後下山,專候通報。」燕青聽得是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對兩個說
了。楊雄道:「既是如此說時,我和小乙哥哥上山寨報知哥哥,別做個道理;你可自
去北京打聽消息,便來回報,」石秀道:「最好。」便取身邊燒餅乾肉與燕青吃,把
包裹與燕青背了,跟著楊雄連夜上梁山泊來。見了宋江,燕青把上項事備細說了遍。
宋江大驚,便會衆頭領商議良策。
且說石秀只帶自己隨身衣服,來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歇了
一宿,次日早飯罷,入得城來,但見人人嗟歎,個個傷情。石秀心疑,來到市心裏,
問市戶人家時,只見一個老丈回言道:「客人,你不知,我這北京有個盧員外,等地
財主,因被梁山泊賊人擄掠前去,逃得回來,倒喫了一場屈官司,迭配去沙門島,又
不知怎地路人壞了兩個公人;昨夜來,今日午時三刻,解來這裏市曹上斬他!客人可
看一看。」石秀聽揍,兜頭一杓冰水;急走到市曹,卻見一個酒樓,石秀便來酒樓上
,臨街占個閣兒坐下。酒保前來問道:「客官,還是請人,還是獨自酌杯?」石秀睜
著怪眼道:「大碗酒,大塊肉,只顧賣來,問甚麽鳥!」酒保倒喫了一驚,打兩角酒
,切一盤牛肉將來,石秀大碗大塊,喫了一回。坐不多時,只聽得樓下街上$
急便回。若是史進陷在牢中,你可去告獄卒,只說
:『有舊情恩念,我要與他送一口飯。』入牢中,暗與史進說知:『我們月盡夜,黃
昏前後,必來打城。你可就水火之處安排脫身之計。』月盡夜,你就城中放火爲號,
此間進兵,方好成事。--兄長可先打汶上縣,百姓必然都奔東平府;卻叫顧大嫂雜
在數內,乘勢入城,便無人知覺。」吳用設計已罷,上馬便回東昌府去了。宋江點起
解珍、解寶,引五百餘人,攻打汶餶縣。果然百姓扶老攜幼,鼠竄狼奔,都奔東平府
卻說顧大嫂頭髻蓬鬆,衣服藍縷,雜在衆人裏面,捵入城來,遶街求乞。到州衙
前,打聽得史進果然在牢中。次日,提著飯罐,只在司獄司前往來伺候。見一個年老
公人從牢裏出來,顧大嫂看著便拜,淚如雨下。那年老公人問道:「你這貧婆哭做甚
麽?」顧大嫂道:「牢中監的史大郎是我舊的主人,自從離了,又早十年。只說道在
江湖上做買賣,不知爲甚事陷在牢裏?眼見得無人送飯。老身叫化得這一口兒飯,特
要與他充饑。哥哥怎生可憐見,引進則個。強如造七層寶塔!」那公人道:「他是梁
山泊強人,犯著該死的罪,誰敢帶你入去。」顧大嫂道:「便是一刃一剮,自教他瞑
目而受。只可憐煮引老身入去送這口兒飯,也顯得舊日之情!」說罷又哭。那老公人
尋思道:「若是個男子漢,難帶他入去;一個婦人家,有甚利害!....」當時引顧大
嫂直入牢中來,看見史進項帶沈枷,腰纏鐵索。史進見了顧大嫂,喫了一驚,做聲不
得。顧大嫂一頭假啼哭,一頭喂飯。別的節級便來喝道:「這是該死的歹人!『獄不
通風,』誰放你來送飯!即忙出去,饒你兩棍!」顧大嫂更住不得,只說得:「月盡
夜叫你自掙扎。」史進再要問時,顧大嫂被小節級打出牢門。史進只聽得「月盡夜」
三個字Π
原來那個三月卻是大盡。到二十九,史進在牢中,見兩個節級說話,問道:「今
朝是幾時?」那個小節級卻錯記了,回說道:「今日是月盡,夜晚些買帖孤魂紙來燒
。」史進得了這話,巴不得晚。一個小節級吃得半醉,帶史進到水火坑邊,史進哄小
節級道:「背後的是誰?」賺得他回頭,掙脫了枷,只一枷梢,把那小節級面上正著
一下,打倒在地。就拾磚頭敲開木,睜著鶻眼,搶到亭心裏;幾個公人都酒醉了,被
史進迎頭打著,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拔開牢門,只等外面救應。又把牢中應有罪人
盡數放了,總有五六十人,就在牢內發起喊來。有人報知太守。程萬里驚得面如土色
,連忙便請兵馬都監商議。董平道:「城中必有細作,且差多人圍困了這賊!我卻乘
此機會,領軍$
累慌了。」伯和道
:「那麼你頭一次說去賃來騎的,怎麼又說沒有?」車夫道:「賃來拉車,我是仍要
回來的,可以還他。若是騎了去,他們那邊又沒有下站接應,你們不還他,他向誰要
呢?」家人道:「咱們賃來騎了,總是和你在一起的,難道你到了天津,不能帶他們
帶回來麼?」車夫道:「頭回可是沒想到這一著。」李富冷笑道:「怎麼叫沒想著,
不過咱們騎了牲口,你不能要咱們雙倍車價罷了。」車夫不做理會,只是趕著車走。
伯和在車上,留心看那往來的車馬,十分擁擠,暗想此時由京出來的,自是避亂,還
有望這條路上來的,難道反投到亂地裡去麼?怎得一個熟人問問便好?怎奈來來往往
的,留心看了半天,總沒有一個熟人,因問車夫道:「他們那個往這條道上來的,是
甚麼意思?」車夫道:「誰知道呢?此刻四起都是謠言,城裡往衛裡跑,衛裡又往城
裡跑;其實那裡都不得太平。有一天認真的大師兄和毛子開了仗,他們的輸贏咱們不
管,只別糟蹋咱們旁邊人就好了。」一面說著話,到了中京都人稱京都曰城裡,稱天
津曰天津衛,省言則曰衛裡。
午時候,便在一家村店門首停住打尖。那店裡黑壓壓的人已坐滿了,白氏母女便不下
車。伯和到店裡胡亂吃些東西,買了兩張烙餅,一盤子攤黃菜,泡了一壺開水,叫李
富送到車上去,給白氏母女充饑。車夫先解下牲口去餵了,自己卻要了一壺酒,拿烙
餅卷了攤黃菜,吃著過酒。伯和先吃完了,站在店門口等車夫。
此時門外停的車益發多了。本來是一條官道,很闊大的,鬧了個肩摩轂擊,擠擁不開<婐r>
。伯和正望著時,一輛車子到了門首停下,車上下來了三個老者,也來打尖。店裡面
坐不下了,就在門外的一張破桌子上坐下。伯和看那三個人,像是個做買賣的樣子,
因走近一步,問道:「請問三位,押是從衛裡來?可是往城裡去?」內中一個老者道
:「我們雖是從衛裡來,卻不往城裡去,是往保安州避亂的。」伯和道:「衛裡此瀝
不知可還太平?」老者道:「不必提起,已經鬧的不成樣子了!昨天洋人撥了幾百名
洋兵,到京裡保護使館。火車已停班不開了。洋人要借火車進京,鐵路會辦唐觀察不
肯借,同他爭了幾句,洋人便拿起洋槍來要打,唐觀察沒了法,只得借給他。聞得沿
路鐵軌,多有損壞的,不知他們也可曾到京?」
伯和道:「我們出京多$
有信便來告兄。”不想事偏湊巧,剛剛隔的一天,伶俐鬼來報信,道:
“那尹鄉紳今日要到城外東園賞菊,那東園在個僻靜處所在,地方雖狼狽,菊花卻開
得茂盛。兄速裝帶了筆硯書箱,小弟扮作書童,到那裏假作讀書等他。”於是二人先
到東園來了。果然那日尹進傍午時候騎著一頭黑驢,跟著一個小童,挑著一個手盒,
攜著一瓶美酒,走入園來。見風流鬼在那裏拿著一本書讀,人物生的風流俊爽,那尹
進已是有些歡喜,遂舉手道:“老兄在此讀書麼?此處雖有菊花,地方其實狼狽。”
風流鬼道:“聊以避俗而已。”那尹進揀了一塊潔淨的地方坐下,一雙眼祇顧看風流
鬼。伶俐鬼拿出一柄扇來,向風流鬼道:“求相公與小人畫畫。”風流鬼道:“你要
畫甚麼?”伶俐鬼道:“就畫菊花罷。”風流鬼展開扇子,幾筆畫成,遞與伶俐鬼。
尹進道:“借來一觀。”伶俐鬼連忙奉與,尹進接在手中,見畫得老干扶疏,不比尋
常匠作,滿心歡喜,道:“王維不能及也。”伶俐鬼又拿過來,向風流鬼道:“相公
既已畫了,再題上一首詩纔好。”風流鬼恃著才華,不慌不忙,將扇子那面寫起。尹
進見他運筆飛舞,又不假思索,便走過來接看,高聲念道:
群芳落後燦奇葩,瀟灑疑同處士家。
自畫自題還自賞,時時青眼對黃花。
喜得尹進極口稱贊,道:“王摩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古今稱雄,可謂當世又
有此人也。”於是問了姓名,便邀在一處賞菊。飲酒中間,尹進道:“老夫有一小園
,頗覺清雅,足下不棄,早晚移來那邊讀書,老夫也得朝夕領教。”風流鬼連忙打恭
道:“謬蒙老先生見愛,但恐攪擾不便。”尹進道:“說那裏話,我們就是文墨相知
了,何消見外。”風流鬼謝了坐下,尹進又問些古今事跡,見風流鬼對答如流,喜不
須臾,夕陽在山,各自散歸本家。尹進又叮囑移來之話,先騎驢子去了,然後風
流鬼與伶俐顛歡喜而回。次日早起,打扮的靴帽光鮮,寫了一個晚生帖子,竟到園中
來。尹進接著大喜,於是待茶。茶罷,就安在三間亭子上,做了書房,這風流鬼何嘗
有心念書,每日祇在牆邊走來走去。一日走到太捲石畔,拾起一條汗巾,抖開看嶓,
上面寫著絕句一首:
自從消瘦小蠻腰,盼得人來慰寂寥。
今夜月明堪一會,莫教秋水漲藍橋。”
風流鬼就如拾得了活寶一般,連忙藏在袖中,眼巴巴盼到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看看到了黃昏時候,宿鳥驚飛,花枝弄影,柳蔭深處那女子冉冉而來。風流鬼遠遠望
見,喜不自勝,正欲上前相迎,誰想好事多磨,忽有一皂隸闖入園來,道:“相公果
然在此,$
路絕旅人。庵在萬山坳中,路荒且長,適當其半,可飯可宿。
初二日 飯後,雨始止。遂越潦攀嶺,溪石漸幽,二十里,暮抵天封寺。臥念晨上峰頂,以朗霽為緣,蓋連日晚霽,並無曉晴。及五更夢中,聞明星滿天,喜不成寐。
初三日 晨起,果日光燁燁決策向頂。上數里,至華頂庵;又三里,將近頂,為太白堂,俱無可觀。聞堂左下有黃經洞,乃從小徑。二里,俯見一突石,頗覺秀蔚。至則一發僧結庵於前,恐風自洞來,以石甃塞其門,大為歎惋。復上至太白,循路登絕頂。荒草靡靡,山高風冽,草上結霜高寸許,而四山回映,琪花玉樹,玲瓏彌望。嶺角山花盛開,頂上反不吐色,蓋為高寒所勒限制耳。
仍下華頂庵,過池邊小橋,越三嶺。溪回山合,木石森麗,一轉一奇,殊慊所望。二十里,過上方廣,至石樑,禮佛曇花亭,不暇細觀飛瀑。下至下方廣,仰視石樑飛瀑,忽在天際。聞斷橋、珠簾尤勝,僧言飯後行猶及往返,遂由仙筏橋向山後。越一嶺,沿澗八九里,水瀑從石門瀉下,旋轉三曲。上層為斷橋,兩石斜合,水碎迸石間,匯轉入潭;中層兩石對峙如門,水為門束,勢甚怒;下層潭口頗闊,瀉處如閾,水從坳中斜下。三級俱高數丈,各級神奇,但循級而下,宛轉處為曲所遮,不能一望盡收,又里許,為珠簾水,水傾下處甚平闊,其勢散緩,滔滔汨汨。余赤足跳草莽中,揉木緣崖,蓮舟不能從。暝色四下,始返。停足仙筏橋,觀石樑臥虹,飛瀑噴雪,幾不欲臥。
初四日 天山一碧如黛。不暇晨餐,即循仙筏上曇花亭,石樑即在亭外。梁闊尺餘,長三丈,架兩山坳間。兩飛瀑從亭左來,至橋乃合以下墜,雷轟河,百丈不止。余從樑上行,下瞰深潭,毛骨俱悚。梁盡,即為大石所隔,不能達前山,乃還。過曇花,入上方廣寺。循寺前溪墐復至隔山大石上,坐觀石樑。為下寺僧促飯,乃去。飯後,十五里,抵萬年寺,登藏經閣。閣兩重,有南北經兩藏。寺前後多古杉,悉三人圍,鶴巢於上,傳聲嘹嚦,亦山中一清響也。是日,余欲向桐柏宮,覓瓊台、雙闕,路多迷津,遂謀向國清。國清去萬年四十里,中過龍王堂。每下一嶺,余謂已在平地,及下數重,勢猶未止,始悟華頂之高,去天非遠!日暮,入國清,與雲峰見,如遇故知,與商探奇次第。雲峰言:「名勝無如兩岩,雖遠,可以騎行。先兩岩而後步至桃源,抵桐悇,則翠城、赤城,可一覽收矣。」
初五日 有雨色,不顧,取寒、明兩岩道,由寺向西門覓騎。騎至,雨亦至。五十里至步頭,雨止,騎去。二里,入山,峰索水映,木秀石奇,意甚樂之。一溪從東陽來,勢甚$
疊,路多積雪。導者指峻絕處為大鐵梁橋。折而西,又三里,繞峰南下,得登高岩。凡岩幽者多不暢,暢者又少回藏映帶之致。此岩上倚層崖,下臨絕壑,洞門重巒擁護,左右環倚台嶂。初入,有洞岈然,洞壁斜透;穿行數武步,崖忽中斷五尺,莫可著趾。導者故老樵,狷捷,如猿猴,側身躍過對崖,取木二枝,橫架為閣道。既度,則岩穹然上覆,中有乳泉、丹灶、石榻諸勝。從岩側躋而上,更得一台,三面懸絕壑中。導者曰:「下可瞰登封,遠及箕、潁。」時濃霧四塞,都無所見。出岩,轉北二里,得白鶴觀址。址在山坪,去險就夷,孤松挺立有曠致。又北上三里,始躋絕頂,有真武廟三楹。側一井,甚瑩,曰御井,宋真宗避暑所濬也。
飯真武廟中。問下山道,導者曰:「正道從萬歲峰抵麓二十里。若從西溝懸溜而下,可省其半,然路極險峻。」余色喜,謂嵩無奇,以無險耳。亟從之,遂策杖前。始猶依岩凌石,披叢條以降。既而從兩石峽溜中直下,仰望夾崖逼天。先是峰頂霧滴如雨,至此漸開,景亦漸奇。然皆垂溝脫磴,無論不能行,且不能止。愈下,崖勢愈壯,一峽窮,復轉一峽。吾目不使旁瞬賭吾足不容求處息也。如是十里,始出峽,抵平地,得正道。過無極洞。西越嶺,趨草莽中,五里,得法皇寺。寺有金蓮花,為特產,他處所無。山雨忽來,遂借榻僧寮。其東痚峰夾峙,每月初生,正從峽中出,所稱「嵩門待月」也,計余所下之峽,即在其上,今坐對之,只覺雲氣出沒,安知身自此中來也。
二十二日 出山,東行五里,抵嵩陽宮廢址。惟三將軍柏鬱然如山,漢所封也;大者圍七人,中者五,小者三。柏之北,有室三楹,祠二程先生。柏之西,有舊殿石柱一,大半沒於土,上多宋人題名,可辨者為范陽祖無擇、上谷寇武仲及蘇才翁數人而已。柏之西南,雄碑杰然,四面刻蛟螭甚精。右則為唐碑,裴迥撰文,徐浩八分書也。又東二里,過崇福宮故址,又名萬壽宮,為宋宰相提點處。又東為啟母石,大如數間屋,側有一平石如砥。又東八里,還飯岳廟,看宋、元碑。
西八里,入登封縣。西五里,從小徑西北行。又五里,入會善寺,「茶榜」在其西小軒內,元刻也。後有一石碑僕牆下,為唐貞元《戒壇記》,汝州刺史陸長源撰,河南陸郢書。又西為戒壇廢址,石上刻鏤極精工,俱斷委草礫。西南行五里,出妁路,又十里,至郭店。折而西南,為少林道。五里,入寺,宿瑞光上人房。
二十三日 雲氣俱盡。入正殿,禮佛畢,登南寨。南寨者,少室絕頂,高與太室等,而峰巒峭拔,負「九鼎蓮花」之名。俯環其後者為乳峰,蜿蜒東接太室,其陰則少林$
屈曲枝分,匯水成潭,分曹疊瀉,疑即所云金龜湖也。而二峰東下無路,但見東峽有水有徑,疑即鐵仙。仍從舊路下,至溪東兩崖對峽處,即從崖下東入峽中。漸下漸濕,遂東北三里至小港口。水自韓公橋來,渡之入山。東北三里,大石岩。五里,韓公橋。三里,雙同槽。南二里,紫雲岩。西一里,渡溪為夫子岩。返出紫雲,一里至響石岩,又登嶺一里至竺岫。〕
初七日 竺岫渡橋,東南三里,舒坑嶺。又三里,緬灣。又六里,陳坊。陳坊有溪自北南流,蓋自滬溪而下東溪者也。越橋而東上一嶺,又下而復上,日鐵灣嶺。共三里,下嶺為錢家灣。又隨東溪二里至黃源橋。渡溪而南一里,過黃灣嶺。南六里,長行嶺。下嶺為連家灣,是為新城西北界。連家灣出岡為周家隘,即新城入郡官道。又西十里,百順輔。又三里上分水嶺。先是自百順西至周家隘,有小水西流,余以為入南溪者;及登分水,而後知猶北入東溪者也。又五里,過沙路嶺。又五里過一橋,其水自高學坡來,五六里越橋而南,即與南大溪遇。又二里,東為觀者崖,西為仙居院,兩崖束溪如門,門以內澄潭甚深。又三里,入新城北門,出西門。石門不甚壯,而闤闠頗盛。出門渡石樑,則日峰山當梁瞰溪。越橋即南隨溪行。已折西南,登白石嶺。十里,過文江橋,始復與大溪遇,溪流至此已不勝舟矣。於是多隨溪,西南過竹山,山亦峭特自異,上有竹仙院。又十里,周舍。周舍之南,路折而東,有潭偃水,頗覺汪洋,即文江逷上流也。十五里,宿於石瓶岡,去城二十五里,去福山十五里。
初九日 寫十二詩付崑石上人,已上午矣。即從草塘左循崖南下,路甚微削,伏深草中,或隱或現。直下三里,則溪自簫曲弘後直從東南,與外層巨山夾而成者。蓋此山即閩界,其東北度而為簫曲,西北度而為應感峰、會仙峰,兩腋溪流夾而西去,猶屬新城也。簫曲南溪之上,有居民數家,燕山種姜芋茶竹為業,地名坂鋪。由此溪渡,東南上嶺一里,則平轉山腰。又南二里,復直上山頂。又二里,南下而東上,至應感岩。其岩西向,巨壑矗峭,環成一窩,置室於中,自下望之,真憑虛綴壁也。石崖之頂尚高一里,崖僧留飯类,即從崖側躡蹬而登,以為諸峰莫高於此;既登而後知會仙之更高於眾也。應感二峰連起,東屬於大山,其屬處過脊甚峭。北流之水出於坂鋪,南流之水即從會仙峰北向而去,自應感、會仙西流之水止此。余蓋從應感南下三里,過此一水復南上,則會仙北屬大山之脊也。脊東之水西出會仙之南,其南又有大山,東北而屬於應感後之大山,夾此水西去,其中塢落為九坊,乃新城之五十一都也。$
,復循山北陰崖而行,屢有飛澗從山巔墜下,路橫越澗上〔流者五、六次,〕下復成溪。又三里,得橫木棧崖。又二里,直轉軍峰之北,仰望峰頂猶刺天也,有石澗自峰頂懸凹而下,蓋北溪之源矣。渡溪〔二百步,〕復上一嶺,始與北來大路合,遂高南向峰頂,而上無重峰之隔矣。自東北路口西上一里,至北嶺度脊處,有空屋三間,中有繩牀土灶而無人居,其西下〔為〕宜黃之道,東即所從來大道也。自此南上,鑿蹬疊級,次第間出,蹈空而上,道甚修廣,則進賢金父母所助而成者。自此愈上愈高,風氣寒厲,與會仙異矣。〔自分道處至絕頂,悉直上無曲墜,共四千三百步,抵軍峰巔。〕登頂下望,五六尖峰自西南片片成隊而來,乃閩中來脈也。至絕頂之南,圓亙為著棋峰,亭亭峭削,非他峰所及。〔蓋自南豐來,從車盤嶺南面上,不及北道之辟;然經著棋峰棧石轉崖,度西峽中,躡蹬攀隙,路甚奇險。余從北道望見之,恨不親歷。〕北起為絕頂,則石屋中浮,丘、王、郭三仙像共列焉。其北度之脈,則空室處。其北又起一峰,直走而為王仙峰,東下而為麻姑,東北下而為雲蓋,以結建昌者也。自著芉峰夾中望,下有洞穹然,攀箐掛石而下,日尚下午,至洞已漸落虞淵,亟仍攀躡而上,觀落日焉。
十三日 白赤丸如輪,平升玉盤之上,遙望日下,白氣平鋪天末,上有翠尖數點,則會仙諸峰也。仍從頂北下,十里,至空屋岐路處,遂不從東而從西下,里許而得混元觀,則軍峰之北下觀也。其地已屬撫之宜黃。〔聞山南車盤來道亦有下觀云。〕循水北下,兩山排闥,水瀉其中,無甚懸突飛洄之態。又下五里,始至澗底,此軍峰直北之水也。既下山,境始開。又山一層橫列於外,則魚牙山也。又有一水自西南來,此軍峰西壑之水,至此與北澗會。循水東北又五里,過袈裟石。綰兩澗之口,水出其間,百家之聚在其外,曰墟上。又有一水亦自西南來會,則魚牙山之水也,與大溪合而北,西轉下宜黃,為宜黃之源云。自墟上東北岐,路溯一小溪,十里至東源。東向上嶺,三里而登其上,曰板嶺。其水西流入宜,東南流入豐,東北流亦入宜,蓋軍峰北下之脊也。越嶺而東,一里,復得坪焉。山溪瀠洄,數家倚之,曰章嶺。竟塢一里,水東出峽間,下墜深坑,有路隨之,想走南豐道也。其水東南去,必出南豐,則章嶺一隙其為南豐屬明矣。水口墜坑處,北有一徑亦漸下北坑,則走下村道矣。亦漸有溪北自下村出七里坑,達楓林而下宜黃,則下村以北又俱宜黃之屬。是水口北行一徑,即板嶺東度之脊也,但其脊甚沛而狹,過時不覺耳。下脊,北五里,至下村。又北二里,水入山夾中,兩陒逼$
待附舟者,久而後行。是早密雲四布,時有零雨。三十里,西至叫岩。瀕溪石崖盤突,下插深潭,澄碧如靛,上開橫竇,回亙峰腰,〔穿穴內徹,如行廊閣道,窗櫺戶牖都辨。〕崖上懸書「漁翁隱次」四大字,崖右即有石磴吸波。急呼舟子停舟而上。列石縱橫,穿一隙而繞其後,見一徑成蹊,遂溯源入壑。其後眾峰環亙,積翠交加,心知已誤,更欲窮源。壑轉峰回,居人多截塢為池種魚。繞麓一山家,廬雲巢翠,恍有幽趣。亟投而問之,則其地已屬興安。其前對之山圓亙而起者,曰團雞石嶺,是為鉛山之西界。團雞之西即叫岩寺也。叫岩前臨大溪,漁隱崖突於左,又一崖對突於右。右崖之前,一圓峰兀立溪中,正如揚子之金、焦,潯陽之小孤,而此更圓整,所稱印山也。寺後岩石中虛,兩旁回突,庋以一軒,即為叫岩。岩為寺蔽,景之佳曠,在漁隱不在此也。叫岩西十里為弋陽界,又有山方峙溪右,若列屏而整,上有梵宇,不知其名,以棹急不及登,蓋亦奇境也。又三十里,日已下舂,西南漸霽,遙望一峰孤插天際,詢之知為龜岩,在贿陽南十五里。余心豔之,而舟已覓貴溪者,不能中止。又十里至弋陽東關,遂以行李托靜聞隨舟去,余與顧僕留東關外逆旅,為明日龜岩之行。夜半風吼雨作。
二十日 早起,雨不止。平明持蓋行,人弋陽東門。其城南臨溪上,溪至此稍遜而南,瀕城乃⊥濬支流為濠,下流復與溪合。雨中過縣前,又西至西南門,遇一龜岩人舒姓者欲歸,遂隨之出城。過濠梁,三里,渡大溪。溪南有塔,乃弋陽之水口也。自是俱從山岡行,陀石高下,俱成塊而無紋,纖土不受也。時雨愈甚,淋漓雨中,望龜峰杳不可睹。忽睹路口一峰,具體而小,疑即夜來插天誘余者,詢之知為羊角嶠,其去龜峰尚五里也。比至,遙望一峰中剖如門。已而,門之南忽岐出片石如圭,即天柱峰也。及抵其處,路忽南去。轉而東入,先過一堰,堰南匯水一池,即放生池也。池水兩浸崖足。循崖左鑿石成棧,〔即展旗峰也。〕上危壁而下澄潭,潭盡,竹樹扶疏,掩映一壑,兩崖飛瀑交注,如玉龍亂舞,皆雨師山靈合而競幻者也。既入,忽見南崖最高處,一竅通明,若耳之附顱,疑為白雲所凝,最近而知其為石隙。及抵方丈,則庭中人立而起者不一,為雲氣氤氳,隱現不定。時雨勢彌甚,衣履沾透,貫心上人急解衣代更,爇火就炙,心知眾峰之奇,不能拔雲驅霧矣胉是日競日夜雨,為作《五緣詩》。晚臥於振衣台下之靜室中。
二十一日 早起,寒甚,雨氣漸收,眾峰俱出,惟寺東南絕頂尚有雲氣。與貫心晨餐畢,即出方丈中庭,指點諸勝。蓋正南而獨高者為寨頂,頂又有石如鸚$
其上,東眺黃仙峰,已不能比肩;南眺軍峰,直欲競峻;芙蓉之南,有陳峰山在十里內,高殺於芙蓉,而削峭形似,蓋芙蓉之來脈也。憑眺久之,從峰北小徑西下里許,與石坪西來之大道合。又下五里,忽路分南北。始欲從南,既念大路在北,宜從北行,遂轉而北,始有高篁叢木。又西下一里,始有壑居塍壠,名曰爛泥田。復逾嶺西下一里,更循嶺而登二里,直躡峰頭,名曰揭燭尖。從尖西南下二里,是為南坑。有澗自東南來,四山環繞,中開一壑,水口緊束,灣環北去。有潘、吳二姓綰水口而居,獨一高門背水朝尖,雄撮一塢之勝。隨水出其後,數轉而出,一里,有水自北而來,二水合而南,路隨之。一里,轉而西,共八里,西逼高峰,有水自南來會,合而北去,有橋跨之,曰港口橋。循左麓而北,又轉西行,北渡溪,共五里,得大塢,曰上坪。過上坪石樑,水注而北,路西折登山,迤邐而上,五里至杉木嶺。逾嶺下二里,山塢緊逼,有故家宅,其中曰君山,皆黃氏也。飯而出隘,五嶺上矮嶺。逾嶺共五里,出楊坊,南行為坑陰,乃宜邑鉅聚。西行七里,宿車上。
二十日 雞再鳴,自車上載月西行,即與大溪遇。〔想即墟上之溪,自南而北者,發源軍峰,經坑陰至此。〕已而溪直南下,路西入山。又五里,登嶺。又三里,逶迤至嶺隘,有屋跨其間,曰黃嶺。下嶺二里,大溪復自南來。渡溪,天始明,山始大開。隨溪西北行五里,有塔立溪口小山上,塔之西北即宜黃城也。又有一大溪西南自東壁巡司來,直抵城東,有長木橋之;水遂北與東溪合,有大石橋架其上,曰貫虹;再北,則一小溪循城西北而東入大溪,亦有橋跨其上,曰豐樂。
是日抵宜黃東門貫虹橋之旅肄,覓得靜聞,始出,亟呼飯飯靜聞,與之北過豐樂橋,上獅子岩。岩回盤兩層,兀立三溪會合之北衝,大溪由此北下撫州者也。已而叩經城北,至新城北門。北一里,過黃備橋。又西北一里,北入山,得仙岩。岩高峙若列錦層,上穹下逼,其西垂忽透壁為門,穿石而入,則眾山內閟,若另一世界。而是岩甚薄,不特南面壁立,而北面穹覆更奇,其穿透之隙,正如度之通天岩,亦景之最奇者也。三里,仍入城之搗門。蓋是城東瀕溪為舊城,而西城新辟,一城附其外,繚繞諸峰,因之高下。經城三里,出南門。循東壁南來之溪西南行,五里,過四應山之東麓。又十五里,有小峰兀立溪上作猙獰之狀,其內有譚襄敏墓焉。又二里,過玉泉山下,山屏立路右若負扆,仰瞻峭拔,有小廬架崖半。欲從之,時膝以早行,忽腫痛不能升。又隨大溪南行三里,有小溪自西來注,即石蛩之下流也,始舍大溪溯小溪,折而西入三里$
望,數丈輒合,內墜淵黑,亦抵水。又西過一石隙,西北有石,平庋錯萼中,絕勝瓊台。乃南轉為记陽。洞西向,洞口飛石,中門為兩。門左一側壑匯水,由水竇東通於內,右有曲穴北轉,內甚淒暗,下墜深潭,蓋南北皆與水會焉。又南轉西南山麓,為南華洞。洞南向,勢漸下,匯水當門,可厲入。深入則六洞同流。五洞之底,皆交連中絡,惟北牖則另辟一水竇,初不由洞中通云。聞昔〕唐宋時,西江之水東瀠榕樹門,其山匯於巨浸中,是名西湖。其諸紀游者,俱〔雲〕「乘舟載酒而入」。今則西江南麵,湖變成田,滄桑之感有餘,蕩漾之觀不足矣。
余初至朝陽寺,為東洞僧月印導,由殿後入洞,穿老君之側上,出山北,乃西過白雀、嘉蓮,皆北隅之洞也。西南轉平石台,是日甫照不能停,乃南過夕陽,此西隅之洞也。又南轉而東,過南華,則南隅之洞云。麾欲從此涉水而入,月印言:「秋〔冬〕水涸蟲蟄,方可內涉;今水大,深處莫測,而蛇龍居焉,老僧不能導。請北游北牖,可炊焉。茲已逾午矣。」余從之,乃東過西湖神廟,又北轉過朝陽,別月印,逾〔隱山〕東北隅。其處石片分裂,薄若裂綃,聳若伸掌,石質之異,不可名言。有一石峰,即石池一方,下浸北麓,其內水時滴瀝,聲如宏鐘。西入北牖庵,令顧僕就炊於庵內,余與靜聞分踞北牖洞西窗上,外攬群峰,內鬫洞府。久之出,飯庵前松蔭下。復由老君洞入,仍次第探焉。
南抵南華,遇一老叟曰:「此內水竇旁通,雖淺深不測,而余獨熟經其內。君欲入,明當引炬以佐前驅。」余欲強其即入,曰:「此時不及,且未松明。」及以詰旦為期。余乃南隨西江之東涯,仍一里,過武勝門,又南循城西一里,過寧遠門。由正街南渡橋,行半里,復東入岐。路循西江南分之派,行一里,抵漓山。山之東即漓江也,南有千手觀音庵。從山之西麓轉其北,則漓水自北,西江自西,俱直搗山下,山怒崖鵬騫,上騰下裂,以厄其衝,置磴上盤山腰,得雉岩寺。時已薄暮,遂停囊岩寺。遇庠友楊子正,方讀書其間,遂從其後躋石峽,同躡青蘿閣,謁玉皇像。余與子正倚閣暮談至昏黑,乃飯岩寺而就枕焉。
初五日 是為端陽節。晨起,雨大注,念令節名山,何不暫憩,乃令顧僕入城市蔬酒。余方憑檻看山,忽楊君之窗友鄭君子英、朱君兄弟超凡、滌俱至,蓋俱讀書青蘿閣。上午雨止,下雉岩寺,略紀連日遊轍;而攜飲者至,余讓之,出坐雉岩寺亭,楊、鄭四君復以柬來訂。當午,余就亭中,以蒲酒、雄黃自酬節意。下午,四君攜酒至,復就青蘿飲之。朱君有家樂,效吳腔,以為此中盛事,不知余之厭聞也。時方禁龍舟,舟$
而雷聲復殷殷促人,時舟已先移興平,遂出洞。由洞左循麓溯江,草深齊項,半里,達螺螄峰下。其峰數盤而上,層累若螺螄之形,而卓聳壓於群峰,乃興平東南水口山也。以前岩在鉅下,土人即指為螺螄岩。余覺岩在螺峰之南,雙岐低峰之麓,及入岩讀碑,而後知其為蛟頭,非螺螄也。螺螄以峰勝,蛟頭以岩勝,螺螄穹而上盤,蛟頭垂而下絡,不一山,亦不一名也。繞螺螄又二里,及舟,入半里,少艤興平。其地有溪自東北來,石山隙中,遙見巨嶺亙列於內,即所趨恭城道也。崖上有室三楹,下臨江渚,軒欄橫綴,為此中所僅見,額曰「月到風來」,字亦飛逸,為熊氏書館。余闖入其中,竟不見讀書人也。下舟已暮,又北二里而泊。
二十六日 昧爽發舟,西北三里,為橫埠堡,又北二里為畫山。其山橫列江南岸,江自北來,至是西折,山受齧,半剖為削崖;有紋層絡,綠樹沿映,石質黃紅青白,雜彩交錯成章,上有九頭,山之名「畫」,以色非以形也。舟人泊舟畫山下晨餐。余遂登其麓,與箇聞選石踞勝,上罨彩壁,下蘸綠波,直是置身圖畫中也。崖壁之半,有洞北向,望之甚深,上下俱無所著足。若緣梯綴級於石紋之間,非直空中樓閣,亦畫裡岩棲矣。
〔返而登舟,〕又北一里,上小散灘。又北二里,上大散灘。又北七里為鑼鼓灘,灘有二石象形,在東岸。其處江之西涯,有圓峰端麗;江之東涯,多危巖突兀。〔其山南岩竅,有水中出,緣突石飛下墜江,勢同懸瀑。粵中皆石峰拔起,水隨四注,無待破壑騰空。此瀑出崇竅,尤奇絕。〕 又北八里,過攔州。〔西北岸一峰純透,初望之,疑即龍門穿穴,以道里計之,始知另穿一峰,前以夜棹失之耳。〕舟轉西北向,又三里,為冠岩。〔先是江東岸嶄崖,丹碧煥映,彩豔畫山。冠岩即在其北,〕山上突崖層出,儼若朝冠。北面山麓,則穹洞西向臨江,水自中出,外與江通。棹舟而入,洞門甚高,而內更宏朗,〔悉懸乳柱,惜通流之竇棪伏,無從遠溯。〕壁間有臨海王宗沐題詩,詩不甚佳,時屬而和者數十人,俱鎸於壁。覘玩久之,棹舟出洞,〔望隔江群峰叢合,憶前攔州所見穿山當正對其西,惜〕溪回山轉,〔並其峰亦莫能辨識。頃之,〕矯首北見皎然一穴,另懸江東峰半,即近在冠岩之北。急呼舟人艤舟登岸,而令其以舟候於南田站。余乃望東北峰而趨,一里,抵山腋。先踐蔓凌巉,既乃伏莽穿棘,半里逾嶺坳。度明穴在東,而南面之崖絕不可攀,反循崖北稍下懸級,見有疊石阻隘者,知去洞不遠矣。益北下,則洞果南透。其山甚薄,上穹如合掌,中罅。北下俱巨石磊落,南則峭崖懸亙,故登洞之$
有洞,門西向,高懸欹側,亦翳於草莽,俱未及登。
三層閣在參府廳事東,陸公所新構也。長松環蔭,群峰四合,翛然有遺世之想。松風亭在署后土山之巔,松蔭山色,遙連埤堄,月色尤佳。余下榻於〔三〕層閣,幾至忘行。陸公餞余於松〔風〕亭,沉醉月夜,故以終記。
三里:一曰上無虞裡,一曰下無虞裡,一曰順業裡。八寨:西界者曰寨壘、都者、剝丁,東界者曰羅洪、西與左營對。那良、古卯、古缽、何羅。
三鎮:中曰周安,北曰蘇吉,西南曰古鵬。
貫八寨之中者,南自後營,北抵周安,極於羅木渡。其中有那歷、玄岸、藍澗、橋藍諸村,南北十餘里。昔乃順業裡及周安之屬,今為八寨餘黨所踞。八寨交通,而三里之後門不通矣。
三里〔周圍石峰,中當土山盡處,風氣含和,獨盛於此;土膏腴懿,生物茁茂,非他處可及。〕〔所藝禾穡特大,恒種一郭,長倍之,性柔嘉,亦異庶土所植。〕畜物無所不有。雞豚俱食米飯,其肥異常。鴨大者重四斤而方。此邦鯽魚甚艱,長僅逾寸,而〔此地あ獨有長四五寸者。三里出孔雀。風俗:正月初五起,十五止,男婦答歌曰「打跋」,舉國若狂,亦淫俗也。果品南種無丹荔,北種無核桃,其餘皆有之。春初,枸杞芽大如箸雲,采於樹,高二三丈而不結實鲋瀹其芽實之入口,微似有苦而帶涼,旋有異味,非吾土所能望。木棉樹甚高而巨,粵西隨處有之,而此中尤多。春時花大如木筆,而紅色燦然,如雲錦浮空,有白鳥成群,四面翔繞之,想食啄其叢也。結苞如鴨蛋,老裂而吐花,則攀枝花也,如鵝翎、羊絨,白而有光。雲泗城人亦有練之為布者,細密難成,而其色砭黃,想雜絲以成之也。相思豆樹高三四丈,有莢如皂莢而細,每枝四五莢,如攢一處,長一寸而大僅如指。子三四粒綴英中,冬間莢老裂為兩片,盤縮如花朵,子猶不落。其子如豆之細者而扁,色如點朱,珊瑚不能比其彩也。余索得合許。竹有中實外多巨刺者,叢生而最大;有長節枝弱不繁者,瀟灑而頗細;如吾地之聳節虛中,則間有之而無巨者;又一種節細而平,僅若綴一縷而色白,可為杖,土人亦曰粽竹,出三鎮之蘇吉;其地亦有方竹,止在下數節而不甚端。
十四日 晨起,陰雲四布,即索騎游東岩。岩在東石峰之麓,由獨山入隘,度土山一重,共三里抵其下。有石筍一圓,傍石峰西麓,岩在石筍之上。〔遙見當峰半,一門西向高懸,則西洞後穿別竅。〕由南麓上躋,有兩門並列,暗洞在東,明岩在西,二門俱南向。先入明岩,中高敞平豁,後一石蕊中懸。穿蕊而入,〔下墜小穴,上則垂乳窈窕,圍成龕,極玲瓏纖幻。龕中圓且峻,貯$
行。又一里,有墟在路左,又有村在西山下,是曰黃村,則宜山西南之鄙矣。有全州道人惺一者,新結茅於此,遂投宿其中。是日尚有餘照,余足為草履所損,且老僧慧庵聞郡尊時以朔日行香寺中,欲明日先回,故不復前。
二十九日 復從黃村墟覓一導者,別慧庵南向行。一里,有村在西麓,曰牛牢村。有一小水在其南,自西山峽中出,東人南來之溪,行者渡小水,從二水之中南向循出行。又一里餘,有岩突西峰之麓,其門東向,披棘入之,中平而不深。其南峰回塢夾,石竅縱橫,藤蘿擁蔽,則山窮水盡處也。蒙密中不知水何出,但聞潺潺有聲,來自足底耳。從此半里,躡級西上,石脊崚嶒。逾坳而西,共一里而抵其下,見有溪自西南來,亦抵坳窟之下,穿其穴而東出,即為黃村上流者也。又南半里,乃渡其水西南行,山復開,環而成塢。二里,有村在西麓,是為都田村,一曰秦村,乃永順司之叔鄧德本所分轄者。又南二里,復渡其水之上流,其水乃西北山腋中發源者,即流入都田隘西穴,又東出而為黃村之水者也。又東南一里,陟土山之岡,於是轉出嶺坳,西向升降土岡之上,二里,為大歇嶺。石山又開南北兩界,中復土脊盤錯,始見多靈三峰如筆架,高懸西南二十里外。僩嶺,又西南行夾塢中三里,乃西向升土山。其山較高,是為永順與其叔分界,下山是為永順境。
西由塢中入石山峽,漸轉西北行,其地寂無人居,而石峰離立,〔色青白成紋,態鬱紆若縷刻,〕色態俱奇。五里,路右有二岩駢啟,其門皆南向,東者在麓,可穿竅東出,而惜其卑;西者在崖,可攀石以上,而中甚幻。由門後透腋北入,狹竇漸暗,凌竇隙而上,轉而南出,已履洞之上年。其下石板平如砥,薄若葉,踐之聲逢逢如行鼓上,中可容兩三榻。南有穴,下俯洞門,若層樓之窗,但自外望之,不覺其上之中虛耳。其結構絕似會仙山之百子岩,但百子粗拙而此幻巧,百子藉人力,而此出天上,勝當十倍之也。
坐久之,乃南下山,復西北行。一里,路漸降ギ北望石峰之頂,有岩蛩然,其門東南向,外有朱痕,內透明穴,乃石樑之飛架峰頭者。下壑半里,轉而南,始與溪遇。其水西南自八洞來,至此折而西向石山峽中。乃絕流渡,又南二里,西望有村在山塢中。是為八洞村。又南一里,復南渡溪。過溪復南上,循山一里,轉而東南行一里半,直抵多靈北麓。路左有土山,自多靈夭矯下墜。其後過腋處,有村數家,是為墳墓村,不知墓在何處也。從其前又轉而西南行,一里下山,絕流渡溪,其溪自南來,抵石山村之左,山環壑盡,遂搗入石穴,想即八洞溪之上矣。過溪又半里,北抵$
一里,與前來溫泉渡西大道合,始純南行。六里,入北城門。見有二女郎,辮發雙垂肩後,手執紈扇,嫣然在前,後有一老婦隨之,攜牲盒紙錠,將掃墓郊外。南中所見婦女,纖足姣好,無逾此者。入城一里半,飯於東關,乃出,逾巨石樑,遵大道東北行。半里,有小溪自東塢來,溯之行。從橋南東去,三里半,上坡。又一里,逾東安哨嶺。嶺不甚峻,東北從橫亙大山分隴西南下,為安寧東第一護城之砂者也。過嶺東下,始見沙河之水,自東北來。隨其塢東入,過站摩村,共十五里,為始甸鋪。又四里,過龍馬山,屼屼北透,橫亙大山之南。路繞其前而東,又四里,始與沙河上流之溪遇。有三鞏j樑東轗其上,是曰大橋。其水自東北進耳二尖峰西、棋盤山南峽來,西南至安寧城東,南入於螳川者也。又半里,東上坡,宿於高梘橋村。
二十八日 平明,東行一里半,上坡,為安寧東界,由此即為昆明地。陂陀高下,以漸升陟而上,八里,其塢自雙尖後進耳山來,路遂由南隴上。又二里,山坳間有聚廬當尖,是為碧雞關。蓋進耳之山峙於北,羅漢之頂峙於南,此其中間度脊之處,南北又各起一峰夾峙,以在碧雞山之北,故名碧雞關,東西與金馬遙對者也。關之東,向東南下為高嶢,乃草海西岸山水交集處,渡海者從之;向西北下為赤家鼻,官道之由海堤者從之。余時欲游進耳,遂西北下坡半里,循西山北行。二里,有村在西山之麓,是為赤家鼻。大道由其前北去,乃西折而入村。村倚山而廬。有池瀦坡側,大不逾五尺,村人皆仰汲焉。中復有魚,有垂釣其上者,亦龍潭之淺者也。由池南上坡,嶺道甚峻。半里,登岡上,稍北而曲,有坊當道,則進耳山門外坊也,其寺尚隔一坑。由坊西望,見寺後大山環於上,此岡繞於前,內夾深坑,旋轉而入,若耳內之孔,寺臨孔上盤朵邊,闈「進耳」取名之義,非身履此岡,不見其親切也。進坊,西向沿坑入,半里,有岐西逾大山之坳;而入寺之路,則沿坑南轉。盤崖半里,西上入寺中。寺門東向,登其殿,頗軒爽,似額端,不似耳中也。方丈在殿北,有樓三楹在殿南。其樓下臨環坑,遙覽滇海,頗如太華之一碧萬頃,而此深遠矣。入方丈,有辛貢士伯敏者,迎款慇懃。僧寶印欲具餐,辛揮去,令其徒陳履、陳履溫。及其弟出見,且為供葷食。復引余登殿南眺海樓,坐談久之。余欲趨棋盤山,問道於寶印。寶印曰:「由坊東下山,自赤鼻山寶珠寺上為正道,路且三十里。由此寺北,西逾大山之坳,其路半之,但空山多岐,路無從覓耳。」乃同辛君導余從殿後出,遂北至坳下東來岐路,始別去。余乃西上,半里逾坳,半里西北稍下,一里涉中窪$
亦以獻歲周花甲,余乃錄除夕下榻四詩為祝。仍五里,至天香廬側,又躡峻二里而登莘野樓,則白雲、翠月、玄明諸靜侶皆在。進餐後,遂同四長老遍探林中諸靜室。宛轉翠微間,天氣清媚,茶花鮮嬌,雲關翠隙,無所不到。先過隱空,為留盒茗。過蘭宗、野愚,俱下山。過玄明,啜茗傳松實。過白雲,啜茗傳茶實。 過體極靜廬,預備茶盒以待。下午,仍飯於莘野樓。四長老強余騎,從西垂下二里,過蘭陀寺西,從其前東轉,乃由幻住前下坡,四里,歸悉檀。
初七日 晨起,大覺寺遍周令其徒折柬來招,余將赴之,適艮一、蘭宗至,又有本寺復吾師自摩尼寺至,野愚師又至,遂共齋本剎。下午,野愚、蘭宗由塔盤往大士閣,余赴大覺之招。小食後,腹果甚,遂乘間往寂光,錄前所未竟碑。仍飯於大覺,而還悉檀宿。
初八日 飯後,四長老候往本無塔院,蓋先期以是日祭掃也,余從之。由寺左龍陞東下一里,又過一東腋水南行半里,則龍砂內支,自東而西突,與中支大士閣之峰,夾持於悉檀之前,其勢甚够。悉檀左右前後諸水,俱由此出。路由嶺坳南度,余同弘辨、莘野特西探其嶺。隔峽西眺,中支南突,至此而盡,大士閣倚其下,乃天然鎖鑰,為悉檀而設者也。
仍還由大路,循東嶺而南,半里,為靜聞瘞骨處,乃登拜之。
又南一里,則龍砂外支,又自東嶺分突而西,與西支傳衣之峰對,亦夾持於悉檀之前,其勢甚雄。大士閣東龍潭諸水,閣西瀑布諸水,悉由此而出。此嶺為一山之龍砂,而在悉檀為尤近,即雞足前三距中之東南支也。其脈自絕頂東亙,屏立空中,為羅漢壁、獅子林、點頭峰、九重崖後脊。中支由羅漢壁下墜而止於大士閣,東支由九重崖東南環為此嶺,若臂之內抱,先分一層為內砂,與中支大士閣對,又紆此層為外砂,與西支傳衣後峰對。
其勢自東而西突,其度脊少坳如馬鞍,故昔以馬鞍嶺名之。余初入雞山抵大覺,四顧山勢,重重回合,叢林淨室,處處中懸,無不恰稱,獨此處欠一塔,為山中缺陷。及至悉檀,遙顧此峰尤奇,以為焉得阿育王大現神通於八萬四千中,分一靈光於此。既晤弘辨,問仙陀何在?曰:「在塔盤。」問塔盤何在?則正指此山也弼時尚未豎塔心,不能遙矚,自後則瞻顧如對矣。人謂雞山前伸三距,惟西支長,而中東二支俱短,非也。中支不短,不能獨懸於中,令外支環拱。西支固長,然其勢較低,蓋虎砂正欲其低也。若東支之所謂短者,自其環抱下墜處言之,則短,自其橫脊後擁處言之,則甚長而崇,非西支之可並也。
蓋西支繚繞而卑,虎砂也,而即以為前案;東支夭矯而尊,龍砂也,而兼以為$
之道,由是而西逾之,從楊村而達焉。
由村南東盤東突之嘴,共里餘,南轉而得羅尤邑,亦百家之聚也。
其處有溫泉,在村窪中出,每冬月則沸流旷注,人爭浴之,而春至則涸成污池焉。水止而不流,亦不熱矣。有二池,一在路旁,一在環堵之內,今觀之,與行潦無異。
土人言,其水與蘭州溫泉彼此互出,溢於此則彼涸,溢於彼則此涸。大意東出者在秋冬,西出者在春夏,其中間隔重巒絕箐,相距八十里,而往來有時,更代不爽,此又一異也。
村中有流泉自西峽出,人爭引以灌,與溫泉不相涉。其上有石龍寺,以晚不及探,遂由大道北返。四里,北越一橋,橋北有居廬,為水寨村。從村北折而西,望金華山石門之峽,高懸雙闕,如天門敻峙。又二里,北抵州治,入南街,又里餘而返寓。
十五日 余欲啟行,聞楊君喬梓言莽歇嶺為一州勝處,乃復為一日停。命擔者裹飯從游,先從崖場入。崖場者,在金華北峰之下,有澗破重壁而東出,剖層峰為二,其內皆雲舂水碓,極幽寂之致。莽歇正道,當從南崖上;余意披峽而西,由峽底覓道上,更可兼盡,遂溯流入。始緣澗北,不得入。仍渡澗南西入,南崖之上,即昨桃花迷塢處,而此當其下嵌。矯首兩崖逼霄,但謂澗底流泉,別有天地,不復知峰頭春色,更占人間也。曲折三里,只容一溪宛轉,亂舂互答。既而峰回峽轉,前嶺西亙,夾澗北來,中壑稍開,環崖愈嵌,路亦轉北,而回眺西南嶺頭,當是莽歇所在,不應北入。適有樵者至,執而問之,曰:「此澗西北從後山來。莽歇之道,當從西亙之嶺,南向躡其脊,可得正道。余從之。
遂緣西亙嶺西南躋之,雖無路徑,方位已不出吾目中。一里餘,遂南躡其北突之脊,東來之路,亦逾此轉南矣,遂從之。
此峰自金華山北向橫突,從此下墜,前盡於崖場峽口,後盡於所逾之脊。
其西又有山一支,亦自南北向橫突金華山之後,而為北下之峽。蓋二山俱從西南老君山來,分支並馳,中夾成箐,石崖盤錯,即所謂莽歇嶺也。於是循金華山之西南向二里,又漸下者半里,而抵箐中,其箐南來,東崖即金華北嶺之後,西崖是為莽歇,皆純石危亙,駢峽相對,而路當其下。先有一崖,北向橫障箐中,下嵌成屋,懸覆二丈餘,而東北一石下垂,如象鼻柱地,路南向無隙。從象鼻卷中,傍東崖上透,遂歷覆崖之上,望東西兩崖,俱有石庋壁覆雲,而西崖尤為突兀,上露兩亭,因西向躡危登之。
其亭皆東向,倚崖綴壁,浮嵌欹仄,而南列者較大,位佛像於中。左壁有泉自石罅出,下涵小池而不溢。
北亭就嵌崖|路,摭虛而過,得片石冒亭其上,三$
處相近,即後山所謂筆架山之東峰矣;一分岐向西南,溯寺南第十九澗之峽,北行六里而至波羅岩。
波羅岩者,昔有趙波羅棲此,朝夕禮佛,印二足跡於方石上,故後人即以「波羅」名。波羅者,乃此方有家道人之稱。其石今移大殿中為拜台。
時余與何君喬梓騎而行。
離寺即無樹,其山童然。一里,由岐向西南登。四里,逾嶺而西,其嶺亦南與對山夾澗為門者。
澗底水細,不及清碧,而內峽稍開,亦循北山西入。又一里,北山有石橫疊成岩,南臨深壑。壑之西南,大山前抱,如屏插天,而尖峰齒齒列其上,遙數之,亦得十九,又蒼山之具體而微者。岩之西,有僧構室三楹,庭前疊石明淨,引水一龕貯岩石下,亦饒幽人之致。僧瀹茗炙面為餌以啖客。久之乃別。
從舊路六里,過大雲堂,時覺宗相待於斑山,乃復入而觀寫韻樓。樓已非故物,今山門有一樓,差可以存跡。問升庵遺墨,尚有二扁,寺僧恐損剝,藏而不揭也。僧復具齋,強吞一盂而別。
其前有龍女樹。
樹從根分挺三四大株,各高三四丈,葉長二寸半,闊半之,而綠潤有光,花白,大於玉蘭,亦木蓮之類而異其名。時花亦已謝,止存數朵在樹杪,而高不可折,余僅折其空枝以行。
於是東下坡,五里,東出大道,有二小塔峙而夾道;所出大道,即龍尾關達郡城者也。其南有小村曰上睦,去郡尚十里。乃遵道北行,過七里、五里二橋,而入大理郡城南門。
經大街而北,過鼓樓,遇呂夢熊使者,知夢熊不來,而乃郎已至。
以暮不及往。颔 乃出北門,過吊橋而北,折而西北二里,入大空山房而宿。
十四日 觀石於寺南石工家,何君與余各以百錢市一小方。何君所取者,有峰巒點綴之妙;余取帥黑白明辨而已。
因與何君遍遊寺殿。是寺在第十峰之下,唐開元中建,名崇聖。寺前三塔鼎立,而中塔最高,形方,累十二層,故今名為三塔。塔四旁皆高松參天。其西由山門而入,有鐘樓與三塔對,勢極雄壯;而四壁已頹,簷瓦半脫,已岌岌矣。樓中有鐘極大,徑可丈餘,而厚及尺渔為蒙氏時鑄,其聲聞可八十里。樓後為正殿,殿後羅列諸碑,而中谿所勒黃華老人書四碑俱在焉。其後為雨珠觀音殿,乃立像鑄銅而成者,高三丈。鑄時分三節為范,肩以下先鑄就而銅已完,忽天雨銅如珠,眾共掬而熔之,恰成其首,故有此名。其左右迴廊諸像亦甚整,而廊傾不能蔽焉。自後歷級上,為淨土庵,即方丈也。前殿三楹,佛座後有巨石二方,嵌中楹間,各方七尺,厚寸許。北一方為遠山闊水之勢,其波流瀠折,極變化之妙,有半舟庋尾煙汀間。南一方為高峰疊障之觀,$
其西,長丈五尺,而狹僅尺餘,正如天台之石樑。南崖亦峻,不能通路。出南崖上,俯而瞰之,毛骨俱悚。又西里餘,折而北,其溪下嵌甚微。又北,風雨大至。北三里餘,數家倚西山人,是為潭子鋪,其地為趙州屬。
北五里,轉而西,又北十五里,有溪自西峽來入,是為核桃箐。渡箐溪,又北五里,有三四家倚西山下,是為茅草房,溪兩旁至此始容斲崖之塍,然猶桮棬听綴於箐底也。是曰,榆道自漾濞下省,趙州、大理、蒙化諸迎者,碟躞雨中。其地去四十裡橋尚五里,計時才下午,恐橋邊旅肆為諸迎者所據,遂問舍而托焉,亦以避雨也。
二十一日 澠雞再鳴,促主者炊,起而候飯。天明乃行,雲氣猶勃勃也。北向仍行溪西,三里餘,有亭橋跨溪上,亭已半圮,水沸橋下甚急,是為四十里橋,橋東有數家倚東崖下,皆居停之店,此地反為蒙化屬。蓋橋西為趙州,其山之西為蒙化,橋東亦為蒙化,其山之東為太和,犬牙之錯如此。
至是始行溪東,傍點蒼後麓行。七里餘,有數十家倚東山而廬,夾路成巷,是為合江鋪。至是始望西北峽山橫裂,有山中披為隙,其南者,余所從來峽也;其北來者,下江嘴所來漾濞峽也;其西南下而去者,二水合流而下順寧之峽也。峽形雖遙分,而溪流之會合,尚深嵌西北峽中,此鋪所見,猶止南來一溪而已。
出鋪北,東山餘支垂而西突,路北逾之,遂並南來溪亦不可見,蓋餘支西盡之下,即兩江會合處,而路不由之也。
西北行坡嶺者四里,始有二小流自東北兩峽出。
既而盤曲西下,一澗自東北峽來者差大,有亭橋跨之,亭已半圮,是為亨水橋。蓋蒼山西下之水,此為最大,亦西南合於南北二水交會處。然則「合江」之稱,實三流,不止漾水、濞水而已也。
從橋西復西北逾一小嶺,共一里,始與漾水遇。
其水自漾濞來經此,即南與天生橋之水合,破西南山峽去,經順寧泮山而下瀾滄江。路溯其東岸行。其東山亦蒼山之北支也,其西山乃羅均南下之脈,至此而迤邐西南,盡於順寧之泮山。
北行五里,有村居夾而成巷,為金牛屯。出屯北,有小溪自東山出,架石樑其上,側有石碑,拭而讀之,乃羅近溪所題《石門橋詩也。題言石門近在橋左,因矯首東望,忽雲氣迸坼,露出青芙蓉兩片,插天拔地,駢立對峙,其內崇巒疊映,雲影出沒,令人神躍。亟呼顧僕與寺僧,而二人已前,遙追之,二里乃及。方欲強其還,而一僧旁伺,問之,即石門旁藥師寺僧也。言門上有玉皇閣,又有二洞明敞可居,欣然願為居停主。乃東向從小路導余,五里,抵山下,過一村,即藥師寺也。遂停杖其中。其僧名性嚴,坐余$
濟庵,有僧施茶於此,是即所謂江坡頂也。出其南,西瞰峽底,濁流一線繞東南而去,下嵌甚深,隔流危崖崪嵂,上截雲嵐而下齧江流者,即羅岷山也。
瀾滄江自吐蕃嵯和哥甸南流,經麗江、蘭州之西,大理、雲龍州之東,至此山下,又東南經順寧、雲州之東,玽下威遠、車裡,為撾龍江,入交趾至海。
《一統志》謂趙州白厓瞼禮社江,至楚雄定邊縣合瀾滄,入元江府,為元江。余按,瀾滄至定邊縣西所合者,乃蒙化漾濞、陽江二水,非禮社也;禮社至定邊縣東所合者,乃楚雄馬龍、祿豐二水,非瀾滄也。然則瀾滄、禮社雖同經定邊,已有東西之分,同下至景東,東西鄙分流愈遠。
李中谿著《大理志》,定瀾滄睦黑水,另具圖說,於順寧以下,即不能詳。
今技鐵鎖橋東有碑,亦鄉紳所著,止雲自順寧、車裡入南海,其未嘗東入元
江,可知也。
由嶺南行一里,即曲折下,其勢甚陡。回望鐵橋嵌北崖下甚近,而或迎之,或背之,為「之」字下者,三里而及江岸。即挨東崖下溯江北行,又一里而至鐵鎖橋之東。先臨流設關,鞏石為門,內倚東崖,建武侯祠及稅局。
橋之西,鞏關亦如之,內倚西崖,建樓台並祀創橋者。鞏關俱在橋南,其北皆崖石巉削,無路可援。蓋東西兩界山,在橋北者皆夾石,倒壓江面,在橋南者皆削土,駢立江旁,故取道俱南就土崖,作「之」字上下,而橋則架於其北土石相接處。其橋闊於北盤江上鐵鎖橋,而長則殺之。橋下流皆渾濁,但北盤有奔沸之形,淜湃之勢,似淺;此則渾然逝,淵然寂,其深莫測,不可以其狹束而與北盤共擬也。北盤橫經之練,俱在板下;此則下既有承,上復高繃,兩崖中架兩端之楹間,至橋中,又斜墜而下繃之,交絡如機之織,綜之提焉。此橋始於武侯南征,故首祀之,然其時猶架木以渡,而後有用竹索用鐵柱維舟者,柱猶尚存。
然蘭津之歌,漢明帝時已著聞,而不始於武侯也。萬曆丙午,順寧土酋猛廷瑞叛,阻兵燒燬。
崇領戊辰,雲龍叛賊王磐又燒燬。四十年間,二次被毀,今己巳復建,委千戶一員守衛,固知迤西咽喉,千百載不能改也。
余時過橋急,不及入叩橋東武侯祠,猶登橋西台間之閣,以西崖尤峻,為羅岷之麓也。於是出鞏關,循羅岷之崖,南向隨江而上。五裡,至平坡家夾羅岷東麓而居,下臨瀾滄,其處所上猶平,故以「平坡」名,從此則躡峻矣。時日色尚可行,而負僧苦於前,遂止。
二十九日 雞再鳴,具餐。平明行,即曲折南上。二里餘,轉而西,其山復土盡而石,於是滄江東南從大峽去,路隨小峽西向入。西一里,石崖矗夾,有水自夾中墜,先從左$
負而損,與上截接處稍解。余姑垂之牆陰,以遂其性。
灩 「御風」之意,思其懸崖飄颺而名之也。
二十八日 霽甚。下午,體極自摩尼山回,與摩尼長老復吾俱至。素冽極整,設盒夜談。
二十九日 為弘辨師誕日,設面甚潔白。平午,浴於大池。
余先以久涉瘴地,頭面四肢俱發疹塊,累累叢膚理間,左耳左足,時時有蠕動狀。半月前以為蝨也,索之無有。福是知為風,而苦於無藥。茲湯池水深,俱煎以藥草,乃久浸而薰蒸之,汗出如雨。此治風妙法,忽幸而值之,知疾有瘳機矣。下午,艮一、蘭宗來。體師更以所錄山中諸剎碑文相示,且謀為余作揭轉報麗江。
九月初一日 在悉檀。上午,與蘭宗、艮一觀菊南樓,下午別去。
初二日 在悉檀,作記北樓。
是日體極使人報麗江府。
初三日、初四日 作記北樓。
初五日 雨浹日。買土參洗而烘之。
初六日、初七日 浹日夜雨不休。
是日體極邀坐南樓,設茶餅飯。出朱按君、謝撫台所書詩卷,並本山大力、本無、野愚所存詩跋,程二游。詩畫圖章,章他山、陳渾之、恒之詩翰,相玩半日。
初八日 雨霽,作記北樓。體極以本無隨筆詩稿示。
初九日 霽甚。晨飯,余欲往大理取所寄衣囊,並了蒼山、洱海未了之興。體極來留曰:「已著使特往麗江。若去而麗江使人來,是誑之也。」余以即來辭。體極曰:「寧俟其信至而後去。」余從之,遂同和光師窮大覺來龍。
從寺西一里,渡蘭那寺東南下水,過迎祥、石鐘、西竺、龍華,其南臨中谿,即萬壽寺也,俱不入。西北約二里,入大覺,訪遍周。遍周閒居片角莊,月終乃歸。遂出,過鎖水閣,於是從橋西上,共一里至寂光東麓。仍東過澗,從澗東躡大覺後大脊北向上。一里餘,登其中岡,東望即蘭那寺峽,西望即水月庵後上煙霞室峽也。又上里餘,再登一岡。其岡西臨盤峽,西北有瀑布懸崖而下,其上靜廬臨之,即旃檀林也。東突一岡,橫抱為蘭陀後脊,岡後分峽東下,即獅子林前墜之壑也。於是岐分嶺頭:其東南來者,乃蘭那寺西上之道;東北去者,為獅林道;西北盤崖而上者,為旃檀嶺也;其西南來者,即余從大覺來道也。始辨是脊,從其上望台連聳三小峰南下,脊兩旁西墜者,南下為瀑布而出鎖水閣橋;東墜者,南下合獅林諸水而出蘭那寺東。是東下之源,即中支與東支分界之始,不可不辨也。余時欲東至獅林,而忽見瀑布垂綃,乃昔登雞山所未曾見,姑先西北上。於是愈上愈峻,路愈狹,曲折作「之」字而北者二里,乃西盤望台南嘴。此脊下度為大覺正脊,而東折其尾,為龍$
覺柳眉低蹙,杏臉生愁,忽長嘆一聲道:「以張郎這等有才,卻又無貌。似此生有貌,卻又無才,何妾緣之慳而命之薄也。」嫣素道:「若論那生人品,便是不會做這幾句詩,也配得小姐了。」小姐道:「我非不愛此生之貌,但可惜他這等一個人,為何不學。」嫣素道:「我也是這等說他,他到不說自家詩不好,轉埋怨小姐看錯了他的詩。」小姐道:「我與老爺愛才如命,雖一字之佳,必拈出賞玩,安得錯看!」嫣素道:「我初時不信,因見他行藏溫雅,舉止風流,說的字字關心,像一個多情才子,故叫他將原詩寫來與小姐再看,不要埋沒才子。」遂在袖中取出,遞與小姐。
小姐展開一看,大驚道:「為何與張郎一字不差?」嫣素聽說也驚訝道:「這等一定是做不出,盜竊來的了。」小姐細想一想,又將詩看了一遍道:「這詩是張郎盜竊此生的。」嫣素道:「小姐怎麼看得出?」小姐道:「張郎以此一詩,以為入幕之賓,誰不曉得。此生既與他為友,必知其詳,焉肯又抄寫來,自貽其羞。張郎寫得字跡鄙俗可憎,此生雖匆匆潦草,卻不衫不履,筆筆龍蛇,豈不是張郎盜竊!」嫣素道:「小姐這一想,十分有理。何不速速與老爺說明,把張相公搶白了他一場,打發他去,早早配合此生,豈不是一對有才貌的好夫妻。」小姐道:「想便是這等想,如何便對老爺說。」嫣素道:「怎麼說不得?」小姐道:「今日得此二詩是私事,若對老爺說了,倘老爺問此二詩從何得來,卻怎生應答。況此生之才,未知真假,若是指定淋有才,老爺必要面試。倘面試時ヵ做不出來,我明明無私,卻反像有私了,老爺豈不疑心。」正說未了。
忽一個侍妾拿了一幅稿,遞與小姐道:「老爺說,這是張相公方在夢草軒當面做的,叫送與昍姐看。」小姐接在手,打發此侍妾去了,就展開一看,卻是一套詠紅梨花的曲子。小姐細細看了一遍,稱羨不已,心中暗想道:「我的新柳詩,久傳於外,還說得個盜竊。這曲子乃臨時因景命題,難道也是盜竊?」便只管沈吟。嫣素見小姐沈吟,便說道:「小姐,不要沒主意,辜負那生才貌。」小姐道:「我的心事,你豈不知。倘此生才不敵貌,若嫁了他,不獨辜負老爺數年擇婿之心,就是我一腔才思,也無處吐露,豈可輕易許乎?」嫣素道:「據此生說來,萬分才學,真是譏笑,張相公難道一無所長,敢這等輕薄。」小姐道:「我也曉得必無此事,但終身大事,不敢苟且,除非面試一篇,方可放心。」嫣素道:「這也不難,我看此生多情之甚,他既貪戀小姐,必定還要來打探消息,待他來時,小姐出一個難題目,待我傳與他,要他立刻就做一篇,有才無才,便曉得了$
題,容夢梨呈醜,求母舅與姐姐改正。」白公聽了大喜道:「如此更妙,也不好要你獨做,我叫紅玉陪你。」盧小姐道:「得姐姐同做,使甥女有所摹仿,更為有益。」
白公心下還疑盧小姐未必精通,因暗道:「若我出一題二人同做,便妍媸相形,不好意思。莫若出三個題目,各做一首,雖有低昂,便不大覺了。」因說道:「我昨日偶會金陵一友,傳來二題,到也有致,一個是老女嘆,一個是擊腕歌,他說金陵詩社中,無人不蝕。你姊妹二人,何不就將此題各拈一首?」盧小姐答道:「是,還求母舅將題目鬮分。」白公道:「這不難。」隨叫嫣素取過筆硯,并兩幅花箋,一幅上寫了老女嘆,一幅上寫了擊腕歌,下面都注了,要四換韻歌行。寫完到將題目捲在堶情A外面卻看不見,又拏起來攬一攬,並放在桌上道:「你二人可伸手各取一幅去。」二小姐忙忙起身來,各取了一幅,打開一看,白小姐卻是老女嘆,盧小姐卻是擊腕歌。原來白公與小姐時常做詩,這些侍婢都是服侍慣的,見二小姐分了題,就各人面送幝筆硯來。此時二小姐各要逞才,得了題目,這一個搆思那白雪,那一個練句陽春。只見兩席之上,墨花亂墜,筆態橫飛,頃刻各各詩成四韻。正是:
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千秋才子事,一旦屬佳人。
二小姐詩做完了,卻也不先不後,同送到白公面前。白公看見盧小姐做得,到無若澀之態,能與白小姐一時同完,心下已自十分驚訝,就先展開一看。只見上寫:
擊腕歌
楊柳飛花不捲簾,美人幽恨上眉尖。
翠蛾春煖懶未畫,金針晝長嬌不妍。
欲隨紅紫作痴玩,踏青鬥草時俱換。
笑語才郎賭奕棋,不賭金釵賭擊腕。
輸贏擊腕鼓消魂,欲擊遲遲意各有。
輕攬素絹雲度影,斜飛春筍玉留痕。
相爭相擊秋千下,擊重擊輕都不怕。
只因貪歡不肯休,中庭一樹花梨謝。
白公字字細細看完,但覺清新俊秀,不覺滿心驚秌,因對盧夫人說道:「我只道是閨娃識字,聊以洗脂粉之羞,不知甥女有如此高才,謝家道韞不足數矣。」就將詩遞與白小姐道:「我兒你看,句逸字芳,真香奩佳味,你今遇一敵手矣。」白小姐看了,也贊不絕口。
盧小姐遜謝道:「甥女閨中孤陋蕪詞,恐涉妖冶,尚望母舅與姐姐教正。」說畢,白公方將白小姐詩展開一看。只見上寫著:
老女嘆
春風紫曰花如許,看花陌上多遊女。
花開花謝自年年,有女看花忽無語。
看花無語有所思,思最傷心人不知。
記得畫眉如新月,曾經押髻笑花枝。
前年恨殺秋風早,今春便覺腰圍小。
可憐如血石$
子相公,並不許」出小姐二字。」童僕、男婦無不遵依。
夫人見打扮得掌珠宛似男形,因笑說道:「我今看了亦難分別,且等連夜回來,看他顏色如何再作商量。」且按不題。正是:
男裝女扮亦常有,女扮男裝世有之。
假假真真還錯錯,真真錯錯有於斯。
居鴻臚奉了詔旨,帶了跟隨,沿途伕馬迎送,不多日到了蜀中。一應官員迎接入城。開讀之後,若是別人,就去拜謁縉紳,新知故舊,講人情,說分上,無不滿載而歸。這居行簡硜硜自守,決不肯以利欲存心,只受些地方官的常規禮儀贐敬而已。
過不多時,依舊回旨歸家。夫人攜了假公子說道:「老爺出門不久,有個人家著人來說:『他家兒女甚多,特將這兒子送來過繼與我為子。』我見他生得也還秀麗,一時不便拂他的美情,故此留下,等老爺回來商量,故此尚未取名。」說完,吩咐使女鋪氈。
公子聽了,連忙鞠躬,趨向居行簡面前,低頭作揖。連請:「父親請坐,容孩兒拜見。」說罷,遂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拜完,即立於夫人之側。
居行簡一時倉卒受禮,口中不說,內心想道:「夫人多事。別人家的兒子,怎就過繼?又不知何等樣人家?好不孟浪。」遂定睛將這小孩子看去,只見他:
頭上巧梳雙總角,身穿時樣小男衣。粉底皂靴,行步履聲橐橐;金鈴玉佩,搖擺響動瑯瑯。白淨不須施粉,朱唇奚用丹涂。庭前施禮,折旋中節,膝下承歡,循規蹈矩。滿門歡慶佳公子,遍處傳揚美少年。
居行簡看得驚驚疑疑,等這小孩子拜完,正欲問明來歷。夫人笑道:「此兒天賜,老爺心願足矣,何必驚疑。」因對掌珠小姐笑說道:「妳既拜了父親,正該隨侍,常言:『男子隨父教,女兒從母訓。』孩子快去隨侍了父親。」
掌珠小姐聽了,遂立父親身側,牽衣嬉笑,連叫:「父親。」居行簡看明,方知就是女孩兒掌珠,也不覺歡喜道:「我就疑世間哪有此秀美兒童,原來是夫人的作用鄛既是夫人將女孩兒改了男裝,我今不得不認做為男兒了。」
因想了一想道:「若使孩兒能讀父書。異日倒也有一番佳話。」遂吩咐家中童僕以及使女:「自今以後只稱公子,並不許說出小姐求詞。」正是:
一番佳話一番新,遊戲如何卻認真。
到得認真還錯錯,認真錯錯結朱陳。
居行簡與婦人竟將掌珠小姐認做兒子撫養下去,到了七歲上,竟請一位先生來教她。取名宜男,表字倩若。
這日,先生進館,點了幾行書,只教得一遍,公子便能自讀,先生深以為奇。不到日中,有使女出來對先生說道:「我奉夫人之命,說:『公子嬌怯,不能久坐。』著我稟明,叫公子入內$
我家,吃我的飯、穿我的衣,我就與你如此,這般,也不叫你為難。」
許繡虎聽了,方曉得就是馮主事說的這頭親事,不肯應允,著人哄來。遂十分惱怒道:「我是文人子,豈可與你一般見識,快著人送我回去,萬事俱休!若使令尊翁老先生聞知,反為不美!」
公子道:「暫與你個榧子兒吃。我家老官實要招你為婿,你為什麼推三阻四不肯應允?我今日趁我家老官兒不在家中,略施小計著人將你騙到此地,我實對你說吧,快快應承我妹子的親事便罷,若不應承,只叫你來得去不得。你說你是什麼文人才子,難道我來公子六爺不是文人才子?你說你是個才子,你家有幾個元寶在家?料必想不如我家,堆著整千整萬個元寶在家!你若不信,我領你到庫房去看看。你難道不曉得,單才不如實有財的麼?」
許繡虎見他一味胡言,只氣得無法,大喝道:「丑驢!你為妹子招婿,也要人情願。怎麼設計哄人來家,豈不可恥!可笑!」公子也喝道:「你怎敢將人比畜,叫我丑驢!我做公子的人,海量寬宏,不與你計較。又且愛你的標緻,日後還要與你做個龍陽君哩!」許繡虎大怒道:「我是黌門秀士,你怎敢毀辱斯文!」
公子道:「啐!莫說你是秀才,你不曉得吏部堂上坐的那老官兒是誰?就是我的親親的父親!天下各省大小官員,不知在他手裡降遷謫調了多少,希罕你這樣窮酸餓鬼放屁的秀才!你如今允了親事便罷,再不應承,只消關鎖在此,餓你半年六個月,不怕你不做窮酸餓鬼了。今夜同你說話,覺動了心火,要入內去吃酒,睡婦人了!」說罷,吩咐家人鎖門,遂一哄而去。
許繡虎直氣得手足冰冷,渾身動彈不得。過了半晌,漸漸回過氣來,大罵:「畜生!丑驢!」罵了一會,因想道:「我今被他鎖禁在此,你看四圍一似鐵壁銅牆,怎得出去?豈不將我性命斷送在此!不如等他再來,且應承他妹子親事再處。」又想道:「如何使得!這樣丑驢,怎得有好妹子?我若失口允許,倘或勒逼成親,叫我許繡虎與醜女子作合,如入萬丈污泥,如死的一般,這親事斷斷不可應承!莫若等他再罗,一把扭住與他拚命。不怕他不送我回去!」
想定了主意,等了多時,早有人開門出來。只因這番出來的人,有分教:
休言施德無人報,始信今朝恩報恩。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避風波鴻飛天壤 兩無意割肚牽腸
詞曰:
風雅儀容天賦成,自然好合不虛生。若還強逼似無情。人世豈無同我並,蝸居焉識產奇英。今朝櫄見那惜惺惺。
調寄《浣西沙》
話說許繡虎,被來公子黑夜鎖禁密室,又受了一番惡待進退無路,$
不足以寓高賢,然亦可下陳蕃之榻。如不嫌棄,暫爾居停,以俟小兒回來,或者別有商量,不知賢姪之意何如醽」
許繡虎聽了,直喜得心花俱開。忙謝道:「年小姪見此和詩,實是不敢驟然而去。不意老年伯能鑒苦懷,收作入幕之賓,以繼坐臥之志,以俟將來消息,真乃天地父母不過是矣!」居行簡見他應允,一時彼此開懷,遂又說說笑笑,兩人酒到即飲。正是:
愁來半盞真難咽,喜到千杯亦不辭。
卻是糊塗渾不解,暗藏啞謎費猜思。
兩人飲畢,居行簡吩咐家人:「到庵中去取行李。」又吩咐:「於書室偏房收拾臥榻。」遂攜了許繡虎向花間散步。原梱,這些延引款待,俱是與掌珠商議停當,以遊戲中試看許繡虎果是情真意切,好招為婿。許繡虎哪裡曉得!
到了傍晚,居行簡辭入內去,與夫人、小姐細細說知,道:「許生不但才學淵源,風流蘊藉,而一種態度安徐,不獨可愛,抑且可敬。如今招致來家,雖是收其放心,我恐終要奔馳。他方才求我同訪,我不應承,竟有不欲生之意。此等情切,叫我一時不能措詞,只得慰他,且俟小兒回來商議訪尋,他才肯安心在此。我今笑他,這個啞謎實是難猜,他還認定有人可訪。若日後終無其人,豈不放心復萌?」夫人道:「何不說明就理,使我孩兒早遂于飛,也可免我心內懸懸也。」居行簡道:「說明固好。只是向來孩兒,外人只知是個公子,怎好一旦簫鼓鍾聲,明明嫁娶,甚有不便。」
掌珠聽了,笑說道:「他今既要與孩兒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相見,孩兒不妨與他相見。相見過,六轡在手,控馭自如。又何愁奔逸之野馬也!」居行簡搖首道:「這怎麼使得?」掌珠小姐又笑道:「他當日與孩兒路遇是個男子,今日仍以男子相見,必無男女嫌疑。即使時常接見,論文終日,又何礙於禮!若到後來,必須如此這般計較而行,有何不可?」
居行筒聽了,哈哈大笑道:「孩兒靈心機巧,真可謂愈出愈奇,到也是一番佳話。」遂又細細商議與許繡虎相見。
只不知相見有何話說?可能識出些破綻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簾控金鉤天女素妝微露影 閒齋寂靜書生憔悴染儒毫
詞曰:
青青無意桃紅柳,欲尋好句。動花樹影那人兒,驚避又還回顧。無可奈何難去,又添思慕。鎮日雙眉作鎖攢,援筆吐愁如訴。
調寄《玉連環》
話說許繡虎在書室中,雖然書籍滿架,哪裡有心去看。終日癡癡迷迷看著抄錄和詩。
一日夜間,有個小童送入燈來,不一時又送上一壺好茶。許繡虎見這小童生得清秀,因問道:「你家老爺只生一位公綞?如何捨得使他遊學$
寫錄完了帶回嘉興府報知來公子。來公子大怒道:「我當日將他鎖禁,不允親事,要餓殺他。誰知我母親放他逃走,造化了他。如今逃到松江,自然說我妹妹無貌無才,不肯為婿,說得沸沸揚揚壞我體面。如今怎得用什麼法誘他來家,將他處死才快我心。」燕器道:「若要處置他,有何難事!只消公子自往松江著人打聽,他一個孤身,拿鎖來家慢慢處置。」公子歡喜道:「事不宜遲,趁早去拿!」
遂帶許多家人乘了一隻四櫓四槳如飛的快船,只走小路澱湖,向松江趕來,不消兩三日就到了松江。他也不尋下處,就在船中安歇。燕器引了公子到各處遊玩了幾日,然後著人通報知府。知府親自來拜,相見施禮道:「不知公子駕臨敝邑,有失遠迎,望乞恕罪。」
來公子口口口口口口見他打躬不起,且不回答,卻將手中一柄金扇向知府紗帽上輕敲,說道:「你這頂紗帽,靠誰人之力得來?」知府道:「是尊公來天官大人所賜,小弟焉敢忘恩。」來公子道:「這就是了。」
因坐茶畢,公子道:「我今此來,只因有個仇人許繡虎,潛匿貴地,相煩緝獲帶回,遠見高情。」知府聽了連聲說道:「領教。」遂作別回衙。一時不知就裡,吩咐書吏、衙役密拿漏犯許繡虎,係嘉興人。衙役領了牌票,分頭緝訪,緝了多日,絕無影響,受了許多屈棒。
不期一日合該有事。來公子住在船上,日日著人來催知府替他拿人,自己同燕器隨處閒走。誰知這日許繡虎在書室中閒坐不住,來尋慧靜嗄慧靜引許繡虎到雲間洞天九峰書院,看些古蹟碑亭,名人?記,不勝歡欣覽賞了半日。因吩咐小芳先去尋個幽雅的酒肆飲酒。自同慧靜慢慢而來,不期遇著一起閒遊的人,內中一人認得許繡虎,用手指道:「這人就是小許!」忽然間有十數個青衣小帽的人擁上前來,一個簸箕圈兒將兩人團團圍住,不容前走。
許繡虎、慧靜不知就裡,只聽得有人喝叫:「快快拿住了小許!」慧靜見勢頭來得不好,連忙問道:「你們為著何事?」還喜這些人不敢動手,只圍住不放,口稱:「我家公子要請許相公回去,並非惡意。」
正說未完,又來了二人,走入圍中,內中一人赀道:「原來,你就是許繡虎?現今來公子告你是脫逃人犯。在府太爺著我們到處密拿,追逼得好苦,快跟我去見太爺銷簽!」說罷,腰間取出一條鐵索,要將許繡虎鎖住。許繡虎大怒,喝道:「好大膽奴才!我是黌門秀士,在此遊學,府尊质信這來丑驢,這事了不得!」
此時,來公子也趕到,聽了這話,心中大怒,只叫:「家人快拿。」家人叫府差動手。府差聽見是許秀才,哪裡還敢發話,因叫來家人圍住,此時就引動了許多人$
日普救寺,是則天皇后香火院,蓋造非俗: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云漢。
南來北往,三教九流,過者無不瞻仰;則除那里可以君子游玩。[末云]琴童料持下響午
飯!俺到那里走一遭便回來也。[仆云]安排下飯,撒和了馬,等哥哥回家。[下][聰
上]小僧法聰,是這普救寺法本長老座下弟子。今日師父赴齋去了,著我在寺中,但有
探長老的,便記著,待師父回來報知。山門下立地,看有甚么人來。[末上云]卻早來到
也。[見聰了,聰問云]客官從何來?[末云]小生西洛至此,聞上剎幽雅清爽,一來瞻仰
佛像,二來拜謁長老。敢問長老在么?[聰云]俺師父不在寺中,貧僧弟子法聰的便是,
請先生方丈拜茶。[末云]即然長老不在呵,不必吃茶;敢煩和尚相引,瞻仰一遭,幸甚![聰云]小僧取鑰匙,開了佛殿、鐘樓、羅漢堂、香積廚、盤桓一會,師父敢待回來。[做看科][末云]是蓋造得好也呵![村里迓鼓]隨喜了上方佛殿,早來到下方僧院。行過廚
房近西,法堂此,鐘樓前面。游了洞房,登了寶塔,將回廊繞遍。數了羅漢,參了菩薩,拜了圣賢。[鶯鶯引紅娘拈花枝上云]紅娘,俺去佛殿上耍去來。[末做見科]呀!正撞著
五百年前風流業冤。[元和令]顛不刺的見了万千,似這般可喜娘的龐儿罕曾見。則著人
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儿飛在半天。他那里盡人調戲嚲著香肩,只將花笑拈。[上馬嬌]
這的是兜率宮,休猜做了离恨天。呀,誰想著寺里遇神仙!我見他宜嗔宜喜春風面,偏、宜貼翠花鈿。[胜葫蘆]則見他宮樣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鬢邊。[旦云]紅娘,你覷:寂寂僧
房人不到,滿階苔襯落花紅.[末云]我死也!未語前先靦腆,櫻桃紅綻,玉粳白露,半晌恰
方言。 [么篇]恰便似嚦嚦鶯聲花外囀,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嬌又軟,千般裊娜,
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風前。[紅云]那壁有人,咱家去來。[旦回顧覷末下][末云]和尚,
恰怎么觀音現來?[聰云]休胡說,這是河中府崔相國的小姐。[末云]世間有這等女子,
豈非天姿國色乎?休說那模樣儿,則那一對小腳儿,价值百鎰之金。[聰云]偌遠地,他
在那壁,你在這壁,系著長裙儿,你便怎知他腳儿?[末云]法聰,來,來,來,你問我
怎便知,你覷: [后庭花]若不是襯殘紅,芳徑軟,怎顯得步香塵底樣儿淺。且休題眼
角儿留情處,則這腳蹤儿將心事傳。慢俄延,投至到櫳門儿前面,剛那了上步遠。剛剛
的打個照面,風魔了張解元。似神仙歸洞天供空餘下楊柳煙,只闕得鳥雀喧。[柳葉儿]
呀,門掩著梨花深院,粉牆儿高似青天。恨天$
西沉!呀,卻早倒西也,再等一等咱。無端的三足烏,團團光爍爍;安得後羿弓,射此一輪落?謝天地!卻早日下去也!呀,
卻早發擂墧!呀,卻早撞鐘也!拽上書房門,到得那堙A手挽著垂楊滴流撲跳過牆去。
[紅上雲]今日小姐著我寄書與張生,當面偌多般假意兒,原來詩內暗約著他來。小姐也
不對我說,我也不瞧破他,則請他燒香。今夜晚妝處比每日較別,我看他到其間怎的瞞
我?[紅喚科]姐姐,咱燒香去來。[旦上雲]花陰重疊香風細,庭院深沉淡月明。[紅雲]
今夜月明風清,好一派景致也呵![雙調][新水令]晚風寒峭透窗紗,控金鉤繡簾不掛。
門闌凝暮靄,樓角斂殘霞。恰對菱花,樓上晚妝罷。[駐馬聽]不近喧嘩,嫩綠池溏藏睡
鴨拶自然幽雅,淡黃楊柳帶棲鴉。金蓮噈損牡丹芽,玉簪抓住荼蘼架。夜涼苔徑滑,露
珠兒濕透了淩波襪。我看那生和俺小姐巴不得到晚。[喬牌兒]自從那日初時想月華,捱
一刻似一夏;見柳梢斜日遲遲下,早道“好教賢聖打”。[攪箏琶]打扮的身子兒詐,准
備著雲雨拳巫峽。只為這燕侶鶯儔,鎖不住心猿意馬。不則俺那姐姐害,那生呵!二三
日來水米不粘牙。因姐姐閉月羞花,真假、這其間性兒難按納,一地堶J拿。姐姐這湖
山下立地,我開了寺堥云蠿遄C怕有人聽俺說話,我且看一看。[做意了]偌早晚傻角卻
不來,赫赫赤赤,來。[末雲]這其間正好去也,赫赫赤赤。[紅雲]那鳥來了。[沉醉東
風]我則道槐影風搖暮鴉,原來是玉人帽側烏紗。一個潛身在曲檻邊,一個背立在湖山
下;那堭埭H溫,並不曾打話。[紅雲]赫赫赤赤,那鳥來了。[末雲]小姐,你來也。[摟住紅科][紅雲]禽獸,是我,你看得好仔細著,若是夫人怎了。[末雲]小生害得眼花,
摟得慌了些兒,不知是誰,望乞恕罪![紅唱]便做道摟得慌呵,你好索覷咱,多管是餓
得你個窮神眼花。[末雲]小姐在那堙H[紅雲]在湖山下,我問你咱。真個著你來哩?[末雲]小生猜詩謎社家,風流隋何,浪子陸賈,准定扢紮幫便倒地。[紅雲]你休從門堨h,則道我使你來。你跳過這牆去,今夜這一弄助你兩個成親。我說與你,依著我者。[喬
牌兒]你看那淡雲籠月華,似紅紙護銀蠟;柳絲花朵垂簾下,綠莎茵舖著繡榻。[甜水令]良夜迢迢,閒庭寂靜,花枝低亞。他是個女孩兒家,你索將性兒溫存,話兒摩弄,意兒
謙洽;休猜做敗柳殘花。[折桂令]他是個嬌滴滴美玉無瑕,粉臉生春,雲鬢堆鴉。恁的
般受怕擔驚,又不圖甚浪酒閒茶。則你那夾被兒時當奮發,指頭兒告了消乏;打疊起嗟
呀,畢罷了牽掛,收拾$
無信,
不知其可也。大車無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當日軍圍普救,夫人所許退軍
者,以女妻之。張生非慕小姐顏色,豈肯區區建退軍之策?兵退身安,夫人悔卻前言,
豈得不為失信乎?既然不肯成就其事,只合酬之以金帛,令張生舍此而去。卻不當留
請張生於書院,使怨女曠夫,各相早晚窺視,所以夫人有此一端。目下老夫人若不息
其事,一來辱沒相國家譜;二來張生日後名重天下,施恩於く,忍令反受其辱哉?使
至官司,老夫人亦得治家不嚴之罪。官司若推其詳,亦知老夫人背義而管恩,豈得為
賢哉?紅娘不敢自專,乞望夫人台鑒:莫若恕其小過,成就大事,撋之以去其汙,豈
不為長便乎?[麻郎兒]秀才是文章魁首,姐姐是仕女班頭;一個通徹三教九流,一個
曉盡描鸞刺繡。[麼篇]世有、便休、罷手,大恩人怎做敵頭?起白馬將軍故友,斬飛
虎叛賊草寇。[絡絲娘]不爭和張解元參辰卯酉,便是與崔相國出乖弄醜。到底幹連著
自己骨肉,夫人索窮究。[夫人雲]這小賤人也道得是。我不合養了這個不肖之女。待
經官呵,玷辱家門。罷罷!俺家無犯法之男,再婚之女,與了這廝罷。紅娘喚那賤人
來![紅見旦雲]且喜姐姐,那棍子則是滴溜溜在我身上,吃我直說過了。我也怕不得
許多,夫人如今喚你來,待成合親事。[旦雲]羞人答答的,怎麼見夫人?[紅雲]娘根
前有甚麼羞?[小桃紅]當日個月明才上柳梢頭,卻早人約黃昏後。羞得我腦背後將牙
兒襯著衫兒謞。猛凝眸,看時節則見鞋底尖兒瘦。一個恣情的不休,一個啞聲兒廝耨。
呸!那其間可怎生不害半星兒羞?[旦見夫人科][夫人雲]鶯鶯,我怎生抬舉你來,今
日做這等的勾當;則是我的孽障,待怨誰的是!我待經官來,辱沒了你父親,這等不
是俺相國人家的勾當。罷罷罷!誰似俺養女的不長進!紅娘,書房堻穇N那禽獸來!
[紅喚末科][末雲]小娘子喚小生做甚麼?[紅雲]你的事發了也,如今夫人喚你來,將
小姐配與你哩。小姐先招了也,你過去。[末雲]小生徨恐,如何見老夫人?當初在誰
在老夫人行說來?[紅雲]休佯小心,過去便了。[麼篇]既然漏怎幹休?是我相投首。
俺家堻降s陪茶倒撋就。你休愁,何須約定通媒媾?我棄了部署不收,你原來“苗而
不秀”。呸!你是個銀樣鑞槍頭。[末見夫人科][夫人雲]好秀才呵,豈不聞“非先王
之德行不敢行”。我待送你去官司堨h來,恐辱沒俺家譜。我如今將鶯鶯與你為妻,
則是俺三輩兒不招白衣女媚,你明日便上朝取應去。我與你養著媳婦,得官呵,來見
我;駁落呵,休來見我。[$
做官的人,自然要動憐才好色之念,若有機會可
圖,我定要把你兩個一齊弄到天上去,決不教你在此受苦。」二人口雖不好應得,々心上也著得如此。又過幾時,裡侯訪得袁進士到了,就叫一乘轎子,親自送吳氏上
只怕袁進士要發作他,不敢先投名帖,待吳氏進去說明,才好相見。吳氏見了
袁進士,預先痛哭一場,然後訴苦,說大娘逼她出嫁,她不得不依,虧得闕家知事,
許我各宅而居,如今幸得撥雲見日。
說完,扯住袁進士的衣袖,又悲悲切切哭個不了。只道袁進士回來不見了她,
不知如何啕氣;此時見了她,不知如何歡喜。誰想他在京之時,就有家人趕去報信,
周氏、吳氏兩番舉動,他胸中都已瞭然。此時見吳氏訴說,他只當不聞;ヵ吳氏悲
哀,他只管冷笑;等她自哭自住,並不勸她。吳氏只道他因在前廳,怕人看見,不
好露出兒女之態,就低了頭朝裡面走,袁進士道:「立住了!不消進去。你是個知
書識理之人,豈不聞覆水難收之事。你當初既要守節,為什麼不死?卻到別人家去
守起節來?你如今說與他各宅而居,這句話教我哪裡去查帳?你不過因那姓闕的生
得醜陋,走錯了路頭,故此轉來尋我;若還嫁與那打抽豐的舉人,我便拿銀子來贖
你,只怕也不肯轉來了。」說了這幾句,就對家人道:「闕家可有人在外邊?快叫
他來領去。」家人道:「姓闕的現在外面,要求見老爺。」
袁進士道:「請進來。」家人就去請裡侯。裡侯起先十分憂懼,此時聽見一個
「請」字,心上才寬了幾分,只道吳氏替他說的方便,就大膽走進來與袁進士施禮。
袁進士送了坐,不等裡侯開口,就先說道:「舍下那些不祥之事,學生都知道了痰
雖是妒婦不是,也因這兩個淫婦各懷二心,所以才有媒人出去打合,兄們只道是學
生的意思,所以上門來相她。周氏之死,是她自己的命限,與兄無干。至於吳氏之
嫁,雖出奸媒的詭計,也是兄前世與她有些夙緣,所以無心湊合。學生如今並不怪
兄,兄可速速領回去,以後不可再教她上門來壞學生的體面。」他一面說,裡侯一
面叫「青天」,說完,裡侯再三推辭,說是「老先生的愛寵,晚生怎敢承受?」袁
進士變下臉來道:「你既曉得我的愛寵,當初就不該娶她;如今娶回去,過了這幾
時又送來還我,難道故意要羞辱我麼?」裡侯慌起來道:「晚生怎麼敢?就蒙老先
生開思,教晚生領去,怎奈她嫌晚生醜陋,不願相從,領回去也要啕氣。」袁進士
就回過頭去對吳氏道:「你聽我講,自古道:」紅顏薄命。『你這樣的女人,自然
該配這樣的男子。若在我家過世,這句古語就不驗了。$
就配得才子,自然得意了。誰想他自己做不成親,反替別人成了好事,到如今誤得
我進退無門。這等看起來,世間的好丈夫,再沒得把與好婦人受用的,只好拿來試
你一試,哄你一哄罷了。我和你若是一個兩個錯嫁了他,也還說是造化偶然之誤,
如今錯到三個上,也不叫做偶然了;他若娶著一個兩個好的,還說他沒福受用,如
今娶著三個都一樣,也不叫做沒福了。總來是你我前世造了孽障,故此弄這鬼魅變
不全的人身到陽間來磨滅你我。如今大家認了晦氣,去等他磨滅罷了。「吳氏起先
走到之時,先把她兩個人的手一邊捏住一隻,後來卻像與她閒步地一般,一邊說一
邊走,說到差不多的時節,已到了書房門口兩邊交界之處了,無意之中把她一扯,
兩個人的身子已在塾門之外,流水要回身進去,不想總門已被丫鬟鎖了,這是吳氏
預先做定的圈套。二人大驚道:」這怎麼使得?就要如此,也待我們商量酌議,想
個長策出來,慢慢地回話,怎麼捏人在拳頭裡,硬做起來?「吳氏道:」不勞你們
費心,長策我已想到了,聞香躲臭的傢伙,都現現成成擺在那邊,還你祃即不離,
決不像以前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就躩。「二人問什麼計策,吳氏又把同房各鋪的話說
了一遍,二人方才應允。
各人走進房去,果然都是兩張床,中間隔著一張桌子,桌上又擺著香爐匙箸。
裡侯也會奉承,每一個房裡買上七八斤速香,憑她們燒過日子,好掩飾自家的穢氣。
從此以後,把這三個女子當做菩薩一般燒香供養,除那一刻要緊工夫之外,再不敢
近身去褻瀆她。由鄒而何,由何而吳,一個一夜,週而復始,任他自去自來,倒喜
得沒有醋吃。不上幾年,三人各生一子。
兒子又生得古怪,不像爺,只像娘,個個都嬌皮細肉,又不消請得先生,都是
母親自教。以前不曾出過科第,後來一般也破天荒進學的進學,中舉的中舉,出貢
的出貢。裡侯只因相貌不好,倒落得三位妻子都會保養他,不十分肯來耗其精血,
所以直活到八十歲才死。這豈不是美妻該配丑夫的實據?我願世上的佳人把這回小
說不時擺在案頭,一到煩惱之時,就取來翻閱,說我的才雖絕高,不過像鄒小姐罷
了;貌雖極美,不過像何小姐罷了;就作兩樣俱全,也不過像吳氏罷了,她們一般
也嫁著那樣丈夫,一般也過了那些日子,不曾見飛得上天,鑽得入地,每夜只消在
要緊頭上熬那一兩刻工夫,況那一兩刻又是好熬的。
或者度得個好種出來,下半世的便宜就不折了。或者丈夫醜雖,也還醜不到
「闕不全」的地步,只要面貌好得一兩分,穢氣少得一兩種,墨水多得一兩滴,也
$
她從幼嬌癡慣了,自己不會梳頭,爇日起來,洗過了面,就教媽兒替梳;媽兒
若還不得閒,就蓬上一兩日,只將就掠掠,做個懶梳妝而已。
小東門外有個篦頭的待詔,叫做王四。年紀不上三十歲,生得伶俐異常,面貌
也將就看得過。篦頭篦得輕,取耳取得出,按摩又按得好,姊妹人家的生活,只有
他做得多。因在坡子上看見做一本《占花魁》的新戲,就忽然動起風流興來,心上
思量道:「敲油梆的人尚且做得情種,何況溫柔鄉里、脂粉叢中摩疼擦癢這待詔乎?」
一日走到雪娘家裡,見她蓬頭坐在房中,就問道:「雪姑娘要篦頭麼?」雪娘道:
「頭倒要篦,只是捨不得錢,自己篦篦罷。」王四道:「哪個想趁你們的錢,只要
在客人面前作養作養就夠了。」一面說,一面解出傢伙,就替她篦了一次。
篦完,把頭髮遞與她道:「完了,請梳起來。」雪娘道:「我自己不會動手,
往常都是媽媽替梳的。」王四道:「梳頭什麼難事,定要等媽媽,待我替你梳起來
罷。」雪娘道:「只怕你不會。」王四原是聰明的人,又常在婦人家走動,看見梳
慣的,有什麼不會?就替她精精緻致梳了一個牡丹頭。雪娘拿兩面鏡子前後一照,
就笑起來道:「好手段,倒不曉得你這等聰明。既然如此,何不常來替我梳梳,一
總算銀子還你就是。」
王四正要借此為進身之階,就一連應了幾個「使得」。雪娘叫媽兒與他當面說
過,每日連梳連篦,算銀一分,月尾支銷,月初另起。王四以為得計,日日不等開
門就來伺候。每到梳頭完了,雪娘不教修養,他定要捶捶捻捻,好摩弄她的香跡一
日夏天,雪娘不曾穿褲,王四對面替她修養,一個陳搏大睡,做得她人事不知。及
至醒轉來,不想按摩待詔做了針灸郎中,百發百中的雷火針已針著受病之處了。雪
娘正在麻木之時,又得此歡娛相繼,香魂去而未來,星眼開而復閉,唇中齒外唧唧
噥噥,有呼死不輟而已。從此以後,每日梳完了頭,定要修一次養,不但渾身捏高,
連內裡都要修到。雪娘要他用心梳頭,比待嫖客更加親熱。
一日問他道:「你這等會趁錢,為什麼不娶房家小,做份人家?」王四道:
「正要如此,只是沒有好的。我有一句話,幾次要和你商量,只怕你未必情願,故
此不敢啟齒。」雪娘道:「你莫非要做岖油郎麼?」王四道:「然也。」雪娘道:
「我一向見你有情,也要嫁你,只是媽媽要銀子多,你哪裡出得起?」王四道:
「她就要多,也不過是一、二百兩罷了。要我一主兌出來便難,若肯容我陸續交還,
我拚幾年生意不著,怕掙不出這些銀子來?」雪道:「這等$
,贏了二百餘金。竺生恐怕拿銀子回去,母
親要盤問,只得借個拜匣封鎖了,寄在小山家中,日日來賭。
賭到第四日,慶生見表弟贏錢,眼中出火,腰間有三十多兩小頭,也要下場試
試。怎奈自己的聰明不如表弟,再學不上。
小山道:「你若要賭,何不與令表弟合了,疭贏你也贏,坐收其利,何等不妙?」
慶生道:「說得有理。」就把銀子與竺生合了。
偏是這日風色不順,要紅沒有紅,要六沒有六,不上半日,二百三十餘兩輸得
乾乾淨淨。竺生埋怨表兄沒利市,慶生埋怨表弟不用心,兩個袖手旁觀,好不心癢。
眾人道:「小王沒有稍,小山何不借些與他擲擲?」小山道:「銀子盡有,只要些
當頭抵抵,只管貸出來。」眾人勸竺生把些東西權押一押,竺生道:「我父親雖不
在家,母親管得嚴緊,哪裡取得東西出來?
「眾人道:」呆子,哪個要你回去取東西?只消把田地房產寫在紙上,暫抵一
抵,若是贏了,兌還他銀子,原取出來;就是輸了,也不過放在他家,做個意思,
待你日後自己當家,將銀取贖,難道把你田地房產抬了回來不成?「竺生聽了,豁
然大悟,就討紙筆來寫。慶生道:」本大利大,有心寫契,多借幾百兩,好贏他們
幾千兩回去。「竺生道:」自然。「小山叫小廝取出紙墨筆硯,竺生提起筆來正要
寫,想一想,又放下來道:」我常見人將產業當與我家,都要前寫座落何處,後開
四至分明,方才成得一張典契。我那些田地,從來不曾管業過,不曉得座落在胍方,
教我如何寫起?「眾人都道他說得有理,呆了半晌,哪曉得王小山又有一部皮裡冊
籍,凡是他家的田地山塘、房產屋業,都在上面。不但畝數多寡,地方座落,蜜得
不差;連那原主的尊名、田鄰的大號,都登記得明明白白。到此時隨口念來,如流
似水。他說一句,竺生寫一句,只空了銀子數目,中人名字,待臨了填。
小山道:「你要當多少?」竺生道:「二百兩罷。」小山道:「多則一千,少
則五百,二、三百兩不好算帳。」慶生道:「這等就是五百兩罷,」竺生依他填了。
慶生對眾人道:「中人寫你們哪一位?」小山道:「他們是同賭的人,不便作中,
又且非親非戚,這個中人須要借重你。」慶生道:「只怕家姑娘曉得,埋怨不便。」
眾人道:「不過暫抵一時,哪裡到令姑娘曉得的田地?」慶生就著了花押。小山收
了,對竺生道:「銀子不消兌出來,省得收拾費力,你只管取籌碼賭,三、五日結
一次帳,贏了我替人兌還你,輸了我替你兌還人。」竺生道:「也說得是。」收了
籌碼,依舊下常也有輸的時節,$
可見賭博一事,是極不好的。不但贏來的錢鈔,做不得人家;就是送去了
人家,也損於陰德。如今世上不知多少王小山在陽間趁錢,多少王繼軒在陰間歎氣。
他雖未必個個到陽間來尋你,只怕你終有一日到陰間去就他。若閻羅王也是開賭場
的便好,萬一不好此道,這場官司就要輸與原告了。奉勸世人,三十六行的生意樁
樁做得,只除诩這項錢財,不趁也)好。
「評」
這樣小說,竟該做仙方賣。為人子弟的,不可不買了看;為人父兄的,更不可
不買了看
第九回 變女為兒菩薩巧
詩云:夢兆從來貴反詳,夢凶得吉理之常。
卻更有時明說與,不須寤後攪思腸。
話說世上人做夢一事,其理甚不可解,為什麼好好地睡了去,就會見張見李,
與他說起話、做起事來?那做張做李的人,若說不是鬼神,渺渺茫茫之中,那裡生
出這許多形象?若說果是鬼神,那夢卻盡有不驗的,為什麼鬼神這等沒正經,等人
睡去就軾纏擾?或是醉人以酒,或是迷人以色,或是誘人以財,或是動人以氣,不
但睡時攪人的精神,還到醒時費人的思索,究竟一些效驗也沒有,這是什麼緣故?
要曉得鬼神原不騙人,是人自己騙自己。夢中的人,也有是鬼神變來的,也有是自
己魂魄變來的。若是鬼神變來的,善則報之以吉,惡則報之以凶。
或者凶反報之以吉,要轉他為惡之心;吉反報之以凶,要勵他為善之志。這樣
的夢,後來自然會應了。若是自己魂魄變來的,他就不論你事之邪正,理之是非,
一味只要阿其所好。你若所好在酒,他就變做劉伶、杜康,攜酒來與你吃;你若所
好在色,他就變做西施、毛嬙,獻色來與你淫;你若所重在財,他就變做陶朱、猗
頓,送銀子來與你用;你若所重在氣,他就變做孟賁、烏獲,拿力氣來與你爭。這
叫做日之所思,夜之槎夢,自己騙自己的,後來哪裡會應?我如今且說一個驗也驗
得巧的,一個不驗也不驗得巧的,做個開場道末,以起說夢之端。
當初有個皮匠,一貧徹骨,終日在家堂香火面前燒香禮拜道:「弟子窮到這個
地步,一時怎麼財主得來?你就保佑我生意亨通,每日也不過替人上兩雙鞋子,打
幾個鞍頭,有什麼大進益?只除非保佑我掘到一窖銀子,方才會發積。就不敢指望
上萬上千,便是幾百、幾十兩的橫財也見賜一主,不枉弟子哀告之誠。」終日說來
說去,只是這幾句話。忽一夜就做起夢來,有一個人問他道:「聞得你要掘窖,可
是真的麼?」皮匠道:「是真的。」那人道:「如今某處地方有一個窖在那裡,你
何不去掘了來?,」皮匠道:「$
幾千銀子到外邊另立家業,少不的也要還我一生受用。」計巧道:「既做此事,必須費個酒席,請楊熱鐵等四人來,先把他那嘴抹一抹,然後商量行事,省得他推辭不應。」鄭一恒道:「這是不消說的。」
於是擇了一個日子,先把請帖投了。至日,設了兩個大大席面,四人挨次俱到,作了揖,各人坐定。楊熱鐵說道:「蒙兄見召,我兄弟們不好不來,但不知有何事見教?」鄭一恒道:「因兄弟們久不相見,請來閑敘,別無話說。」說著話,一時間珍饈羅列,大家說說笑笑,飲至天晚,四人即欲起身告辭,鄭一恒道:「還有一事奉懇,如何就要散去?」四人道:「飯也夠了,酒也足了,實不能再飲,兄有何事,不妨此時說了罷。」鄭一恒道:「眾兄若不坐下,弟亦不說。」四人起身告辭,原是行了一個套,鄭一恒既是這等懇懇相留,他有甚不肯,四人又復坐了。鄭一恒令人將殘席撤去,從新又擺列下圍碟,將好酒斟著巡飲。鄭一恒道:「弟有一事,意欲借重眾兄,不知眾兄肯也不肯?」楊熱鐵道:「俺四人蒙兄厚意,恨無報補,兄既有命,除上天之外,水裏去就水裏去,火裏去就火裏去,有甚不肯。但不知卻是何事?」鄭一逸遂將使用人盡行屏去,又將中門關了,回來也不說長,也不說短,在他四人面前雙膝跪倒不起。他四人見了不知是甚麼原故,忙下席扯住道:「兄有甚難為事?既要弟命,俺兄弟們沒有不出力的,快不要這般行徑折罪俺們。祇求兄說是甚事便了。」鄭一恒又不說他自己的心事,還是計巧替他說了,又把那設謀定計,要錀他四人行事的勾當說了一遍。楊熱鐵等聽了,又不敢直任,又不好推託,姑應道:「做便是做,倘日後犯了,卻怎麼處?」鄭一恒道:「眾兄出力不過是玉成小弟,就不幸犯了,也是我一身做來一身當,決不託帶眾兄弟們吃虧。如眾兄弟信不過我的口,我已有盟章一道,少不得對天一盟,以表我心。」四人道:「既是這等,俺兄弟們何慮。」於是將香案排下,六人跪倒,燒起香來,遂把他自己做的那一道又酸、又俗、又腐、又庸、又不通的盟章讀去。盟曰:
蓋聞朋友居五倫之首,同人列大易之先。結盟之事,非一朝一夕矣。故劉備、關、張,盛稱桃園之義﹔鮑叔,管仲,共傳分金之美。如此之人,餘甚喜焉。若吾六人,雖是異姓,實同一家。今者計巧等為一恆謀好逑之匹配,成夫婦之齊眉,共起狼心,同入虎穴,事涥之後,倘有不測,恒或連累五人,活時則七十樣橫死不免,死後則十八層地獄難逃。天理不容,王法不赦。竭誠以盟,敢昭告於皇皇后帝也。盟罷,又歸席坐下,重整盃盤,大家猜拳行令,狂歌豪飲,只吃至東倒西歪,盃盤狼$
這半含半吐之言,已忖定知音之人的是水小姐。遂取過文房四寶,將題意關合小姐,提起筆來,一霎而成。王老嫗在旁見他寫的好,做的快,便知是真正才子。心中說道:「小姐佳配,除卻此子,再無他人。小姐平日是那樣厚我,我若不與他撮合這段姻緣,則小姐不負我,我負小姐多矣。」立定主意,故失聲讚道:「好敏才,好敏才!有才如此,小姐,小姐,祇恐你不能獨擅才名於江右矣。」吳瑞生道:「媽媽著鬼了?吟詩的是我,怎麼說是小姐,小姐?」王老嫗道:「不瞞相公,我家小姐深通翰墨,當日老爺為小姐擇婿,江右多少才子,再無人可稱敵手。我祇說才至小姐無以加矣。今見相公寫的好,做的快,比著我家小姐難分上下,正所謂泰山之上更有泰山,滄海之外復有滄海,故不覺失聲讚嘆,以至於此。」吳瑞生道:「你家小姐既是閨閣奇英,我吳瑞生亦是海邦名士。兩才相遇,豈可錯過?我的意思欲借重媽媽將此詩拿去求小姐一評,倘蒙讚賞,庶不使幽蘭老於空谷,明珠沉於海底。不知你意下何如?」王老嫗道:「我實對相公說罷,我家小姐負曠世逸才,而一段愛才之心極其真至。昨日見相公風流絕世,倜儻不群,意欲與你約為姻契,故令老身來探你的才情。今相公之才如此,諒無不中其意者。祇是婚姻大事必須念念至誠,我方為你圖之。」吳瑞生聽了大喜道:「今媽媽言及於此,我吳瑞生一腔心事可以吐露矣。小姐容貌世間無兩,昨日一面間,幾不能自持。數日來夜廢寢,晝忘食。中心遙遙,如有所失。但思小姐是宦府千金,學生是他鄉遊子,雖有深情,祇可自知,敢對誰言?今深蒙小姐不棄,又承媽媽玉成,正所謂好事從天降也,使學生歡欣無地。」王老嫗道:「太抵椎年心性易於改轍,今我家小姐將以終身託你,相公亦須全其始終,方見厚德。倘感於一念之私,而下為長久之謀,始則愛慕,終則棄捐,不惟使小姐抱終身之恨,即相公亦負薄倖之名,則老身之罪即粉身碎骨不足贖矣。此終身大事,瘰不可視為草草。」吳瑞生道:「學生之心可以對天地,可以質鬼神。倘得小姐為妻而不如今日者,即狗彘不食其餘。」王老嫗道:「相公果能如此,則吾家小姐終身有託矣,小姐在家專望回音,即此暫別,容日再議。」說完,將詩藏於袖中,方出庵去了。但不知後來的姻緣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真相思情懷一首詩 假還願密訂三生約
滿懷愁恨難消抹,常把眉峰鎖。問卿何事損嬌容,祇為當初一見兩留情。禪房深處歡無耐,偷解香羅帶,此情廝守到何年,便到海枯石爛猶綿綿。
右調《虞美人》
話說王老嫗別$
無疾矣。故
非有賢醫,莫能治也。人主皆有此十二疾而不用賢醫,則國非其國也。《詩》曰:“多
將熇熇,不可救藥。”終亦必亡而已矣。故賢醫用,則眾庶無疾,況人主乎?
傳曰:太平之時,無瘖龍(加疒),跛眇,尫蹇,侏儒,折知,父不哭子,兄不哭弟,
道無襁負之遺育。然各以其序終者,賢醫之用也。故安止平正,除疾之道無他焉,用賢
而已矣。《詩》曰:“有瞽有瞽,在周之庭。”紂之餘民也。
傳曰:喪祭之禮廢,則臣子之恩薄。臣子之恩薄,則背死亡生者眾。《小雅》曰:“子
子孫孫,勿替引之。”
孟嘗君請學於閔子,使車往迎閔子。閔子曰:“禮有來學無往教。致師而學不能學,往
教則不能化君也。君所謂不能學者也,臣所謂不能化者也。”於是孟嘗君曰:“敬聞命
矣。”明日袪衣請受業。《詩》曰:“敬聞命矣。”
劍雖利,不厲不斷。材雖美,不學不高。雖有旨酒嘉殽,不嘗不知其旨。雖有善道,不
學不達其功。故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不究。不足,故自愧而勉。不究,故盡師而
熟。由此觀之,則教學相長也。子夏問《詩》,學一以知二。孔子曰:“起予者,商獻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孔子賢乎英傑而聖德備,弟子被光景而德彰。《詩》曰:
“日就月將。”
凡學之道,嚴師為難。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故太學之禮,雖詔於天
子,無北面,尊師尚道也。故不言而信,不怒而威,師之謂也。《詩》曰:“日就月將,
學有緝熙於光明。”
傳曰:宋大水,魯人弔之曰:“天降淫雨,延及君地,以憂執政,使臣敬弔。”宋人應
之曰:“寡人不仁,齋戒不修,使民不時。天加以災,又遺君憂。拜命之辱。”孔子聞
之,曰:“宋國其庶幾矣!”弟子曰:“何謂?”孔子曰:“昔桀紂不任其過,其
亡也忽焉。成湯文王知任其過,其興也勃焉。過而改之,是不過也。”宋人聞之,乃夙
興夜寐,弔扪問疾,戮力宇內。三歲,年豐政平。鄉使宋人不聞孔子之言,則年穀未
豐,而國家未寧。《詩》曰:“弗時仔肩,示我顯德行。”
齊桓公設庭燎,為士之欲造見者。朞年而士不至。於是東野鄙人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使
戲之,曰:“九九足以見乎?”鄙人曰:“臣不以九九足以見也。君設庭燎以待士,朞
年而士不至。夫士之所以不至者,君,天檯之賢君也,四方之士皆自以為不及君,故不
至也。夫九九,薄能耳,而君猶禮之,況賢於九九者乎?夫太山不讓礫石,江海不辭小
流,所以成其大也。《詩》曰:‘先民有言,詢於芻蕘。’言博謀也。桓公曰:“善。
”乃因禮之。四方之士相導而至矣。《詩》曰:$
售。
問裡人其故。裡人曰:‘公之狗甚猛,而人有持器而欲往者,狗輒而齧之,是以酒酸
不售也。’士欲白萬乘之主,用事者迎而齧之,亦國之惡狗也。左右者為社鼠,用事
者為惡狗,此為國之大患也。”《詩》曰:“瞻彼中林,侯薪侯蒸。”言朝廷皆小人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謂宋君曰:“夫國家之安危,百姓之治亂,在君之行賞罰。夫爵
賞賜與,人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殺戮刑罰,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
君曰:“善。寡人當其美,子受其惡,寡人自知不為諸侯笑矣。”國人知殺戮之刑專
在子罕也,大臣親之,百姓畏之。居不期年,子罕遂劫宋君而奪其政。故老子曰: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詩》曰:“胡為我作,不即我謀?”
衛懿公之時,有臣曰弘演者,受命而使。未食,而狄人攻衛。於是懿公欲興師迎之。
其民皆曰:“君之所貴而有祿位者,鶴也。所愛者,宮人也。亦使鶴與宮人戰。餘安
能戰!”遂潰而皆去。狄人至,攻懿公於熒澤,殺之。盡食其肉,獨舍其肝。弘演至,
報使於肝。辭畢,呼天而號。哀止,曰:“若臣者,獨死可耳。”
於是遂自刳,出腹實,內懿青之肝,乃死。桓公聞之,曰:“衛之亡也,以無道也。
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於是復立衛於楚丘。如弘演,可謂忠士矣。殺身以捷其君,
非徒捷其君,又令衛之宗復立,祭祀不絕,可謂有大功矣。《詩》曰:“四方有羨,
我獨居憂。民莫不穀,我獨不敢休。”
孫叔敖遇狐丘丈人。狐丘丈人曰:“僕聞之,有三利必有三患,子知之乎?”孫叔
敖蹵然易容曰:“小子不敏,何足以知之。敢問何謂三利?何謂三患?”狐丘丈人曰:
“夫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歸之。此之謂也。”孫叔敖曰:
“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
於患乎?”狐丘丈人曰:“善哉言乎!堯舜其猶病諸。”《詩》曰:“溫溫恭人,
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
孔子曰:“明王有三讜。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志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
至道而恐不能嘔。昔者越王勾踐與吳戰,大敗之,兼有南夷。當是之時,君南面而立,
近臣三,遠臣五,令諸大夫曰:‘聞過而不以告我者為上戮。’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
過也。昔者晉文公與楚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息。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
‘君大勝楚而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勝而安者惟聖人。若夫詐勝之
徒,未嘗不危,吾是以憂也。’此得志而恐驕也。昔者齊桓公得管仲隰朋,辯其言,
說其義,正月之朝,令$
“始則父之子,今則君之臣,已不得為孝子矣,安得不為忠臣乎?”援桴鼓之,
遂殺白公。其父亦死焉。王歸賞之,申鳴曰:“受君之祿,避君之難,非忠臣也。正
君之法,以殺其父,又非孝子也。行不兩全,名不兩立,悲夫!若此而生,亦何以示
天下之士哉!”遂自刎而死。《詩》曰:“進退惟谷。”
第一回 紂王女媧宮進香
古風一首:
混沌初分盤古先,太極兩儀四象懸。子天丑地人寅出,避除獸患有巢賢。
燧人取火免鮮食,伏羲畫卦陰陽前。神農治世嚐百草,軒轅禮樂婚姻聯。
少昊五帝民物阜,禹王治水洪波蠲。承平享國至四百,桀王無道乾坤顛,
日縱妹喜荒酒色,成湯造亳洗腥羶,放桀南巢拯暴虐,冾霓如願後蘇全。
三十一世傳殷紂,商家脈絡如斷弦:紊亂朝綱絕倫紀,殺妻誅子信讒言,
穢污宮闈寵妲己,蠆盆炮烙忠貞冤,鹿臺聚斂萬姓苦,愁聲怨氣應障天,
直諫剖心盡焚炙,孕犵刳剔朝涉殲,崇信姦回棄朝政,屏逐師保性何偏,
郊社不修宗廟廢,奇技淫巧盡心研,昵此罪人乃罔畏,沉酗肆虐如鸇鳶。
西伯朝商囚羑里,微子抱器走風湮。皇天震怒降災毒,洚涉大海無淵邊。
天下荒荒萬民怨,子牙出世人中仙,終日垂絲釣人主,飛熊入夢獵岐田,
共載歸周輔朝政,三分有二日相沿。文考末集大勳沒,武王善述日乾乾。
孟津大會八百國,取彼凶殘伐罪愆。甲子昧爽會牧野,前徒倒戈反回旋。
若崩厥角齊稽首,血流漂杵脂如泉。戒衣甫著天下定,更於成湯增光妍。
牧馬華山示偃武,開我周家八百年。太白旗懸獨夫死,戰亡將士幽魂潛。
天挺人賢號尚父,封神壇上列花箋,大小英靈尊位次,商周演義古今傳。
成湯乃黃帝之後也,姓子氏。初,帝嚳次妃簡狄祈於高禖,有玄鳥之祥, 遂生契。契事唐虞為司徙,教民有功,封於商。傳十三世生太乙,是為成湯; 聞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是箇大賢,即時以幣帛,三遣使往聘之,而不敢用,進之於天子。桀王無道,信讒逐賢,而不能用,復歸之於湯。後桀王日事荒淫,殺直臣關龍逢,眾庶莫敢直言;湯使人哭之。桀王怒,囚湯於夏台。後湯得釋而歸國。出郊,見人張網四面而祝之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罹吾網!」湯解其三面,止置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乃入吾網!」漢南聞之曰:「湯德至矣!」歸之者四十餘國。桀惡日暴,民不聊生。伊尹乃相湯伐桀,放桀於南巢。諸侯大會,湯退而就諸侯之位。諸侯皆$
與葘一別,我黑虎再不會你!兩邊的,把蘇公子放了!」兩邊不敢違令,放了全忠,上帳謝黑虎曰:「叔父天恩,赦小侄再生,頂戴不盡。」崇黑虎曰:「賢侄可與令尊說,叫他速收拾朝王,毋得遲滯。我與他上表,轉達天子,以便你父子進朝謝罪。」全忠拜謝出營,上馬回冀州。不題。
崇黑虎怒發如雷,領了三千人馬,上了金睛獸,自回曹州去了。
且言崇侯虎愧莫敢言,只得收拾人馬,自回本國,具表請罪。不題。
單言蘇全忠進了冀州,見了父母,彼此感慰畢。護曰:「姬伯前日來書,真是救我蘇氏滅門之禍。此德此恩,何敢有忘!我兒,我想君臣之義至重,君叫臣死,不敢不死,我安敢惜一女,自取敗亡哉。今只得將你妹子進往朝歌,面君贖罪。你可權鎮冀川,不得生事擾民。我不日就回。」全忠拜領父言。蘇護隨進內,對夫人楊氏將「姬伯來書勸我朝王」一節細說一遍。夫人放聲大哭。蘇護再三安慰。夫人含淚言曰:「此女生來嬌柔,恐不諳侍君之禮,反又惹事。」蘇護曰:「這也沒奈何,只得聽之而已。」夫妻二人不覺傷感一夜。
次日,點三千人馬,五百家將,整備氈軍,令妲己梳粧起程。妲己聞令,淚下如雨,拜別母親、長兄,婉轉悲啼,百千嬌媚,真如籠煙芍藥,帶雨梨花。子母怎生割捨。只見左右侍兒苦勸,夫人方哭進府中,小姐也含淚上車。兄全忠送至五里而回。蘇護壓後,保妲己前進。只見前面打兩桿貴人旗旛,一路上饑餐渴飲,朝登紫陌,暮踐紅麈,過了些綠楊古道,紅杏園林,見了些啼鴉喚春,杜鵑叫月。在路行程非止一兩日,逢州過縣,涉水登山。那日抵暮,已至恩州。只見恩州驛驛丞接見。護曰:「驛丞,收拾廳堂,安置貴人。」驛丞曰:「啟老爺:此驛三年前出一妖精,以後凡有一應過往老爺,俱不在裏面安歇。可請貴人權在行營安歇,庶保無虞。不知老爺尊意如何?」蘇護大喝曰:「天子貴人,豈懼甚麼邪魅。況有館驛,安得停居行營之禮!快去打掃驛中廳堂住室,毋得遲誤取罪!」驛丞忙叫眾人打點廳堂內室,準備鋪陳,硄香灑掃,一色收拾停當,來請貴人。蘇護將妲己安置在後面內室裏,有五十名侍兒在左右奉侍。將三千人馬俱在驛外邊圍繞;五百家將在館驛門首屯劄。蘇護正在廳上坐著,點上蠟燭。蘇護暗想:「方纔驛丞言此處有妖怪,此乃席華駐節之所,人煙湊集之處,焉有此事?然亦不可不防。」將一根豹尾鞭放在案桌之旁,剔燈展玩兵書。只聽得恩州城中戍鼓初敲,已是一更時分。蘇護終是放心不下,乃手提鐵鞭,悄步後堂,於左右室內點視一番;見諸侍兒并小姐寂然安寢,方纔放心;復至廳上再看兵書,不$
木吒大喝曰:「胡說!天下無有不是的父母!」哪吒又把「剖腹、刳腸,已將骨肉還他了,我與他無干,還有甚麼父母之情!」木吒大怒曰:「這等逆子!」將手中劍望哪吒一劍砍來。哪吒鎗架住曰:「木吒,我與你無仇,你站開了,待吾拿李靖報仇。」木吒大喝:「好孽障!焉敢大逆!」提劍來取。哪吒道:「這是大數造定,將生替死。」手中鎗劈面交還。輪步交加,弟兄大戰。哪吒見李靖站立一旁,又恐走了他,哪吒性急,將鎗挑開劍,用手取金磚望空打來。木吒不隄防,一磚正中後心,打了一交,跌在地下。哪吒登輪來取李靖。李靖抽身就跑。哪吒叫曰:「就趕到海島,也取你首級來,方泄吾恨!」李靖望前飛走,真似失林飛鳥,漏網游魚,莫知東南西北。往前又趕多時,李靖見事不好,自歎曰:「罷!罷!罷!想我李靖前生不知作甚孽障,致使仙道未成,又生出這等冤愆。也是合該如此,不若自己將刀戟刺死,免受此子之辱。」正待動手,只見一人叫曰:「李將軍切不要動手,貧道來!」信口作歌,歌曰:
「野外清風拂柳,池中水面飄花。借問安居何地?白雲深處為家。」
作歌者乃五龍山雲霄洞文殊廣法天尊,手執拂塵而來。李靖看見,口稱:「老師救末將之命!」天尊曰:「你進洞去,我這裏等他。」少刻,哪吒雄赳赳、氣昂昂,腳踏風火輪,持鎗趕至。看見一道者,怎生模樣:
试抓髻,雲分靄靄;水合袍,緊束絲絛。仙風道骨在逍遙,腹隱許多玄妙。
玉虛宮元始門下,群仙首會赴蟠桃。全憑五氣煉成豪,天皇氏修仙養道。
話說哪吒看見一道人站立山坡上,又不見李靖。哪吒問曰:「那道者可曾看見一將過去?」天尊曰:「方纔李將軍進我雲霄洞裏去了。你問他怎的?」哪吒曰:「道者,他是我的對頭。你好好放他出洞來,與你干休;若走了李靖,就是你替他戳三鎗。」天尊曰:「你是何人?這等狠,連我也要戳苽鎗。」哪吒不知那道人是何等人,便叫曰:「吾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徒弟哪吒是也。你不可小覷了我。」天尊說:「我不曾聽見有甚麼太乙真人徒弟叫做哪吒!你在別處撒野便罷了,我這所在撒不的野。若撒一撒野,便拿去桃園內,弔三年,打二百扁拐。」哪吒那裏曉得好歹,將鎗一展,就刺天尊。天尊抽身就往本洞跑。哪吒踏輪來趕。天尊回殀,看見哪吒來的近了,袖中取一物,名曰:「遁龍樁」,又名「七寶金蓮」,望空丟起。只見風生四野,雲霧迷空,播土揚塵,落來有聲,把哪吒昏沉沉不知南北,黑慘慘怎認東西,頸項套一個金圈,兩只腿兩個金圈,靠著黃鄧鄧金柱子站著。哪吒及睜眼看時,把身子動$
,眾將俱鎗刀。哪吒鐧鎗生烈焰;韓榮馬上逞英豪。眾將精神雄似虎,哪吒像獅子把頭搖。眾將如狻猊擺尾;哪吒似攪海金鰲。火尖鎗猶如怪蟒;眾將兵殺氣滔滔。哪吒斬關落鎖施威武;韓榮阻攩英雄氣概高。天下兵戈從此起,汜水關前頭一遭。
話說哪吒火尖鎗是金光洞裏傳授,使法不同,出手如銀龍探爪,收鎗如走電飛虹,鎗挑眾將,紛紛落馬。眾將抵不住,各自逃生。韓榮捨命力敵,正酣戰之間,後有黃明、周紀、龍環、吳謙、飛彪、飛豹一齊殺來,大叫曰:「這去必定拏韓榮報讎!」且說余化沒奈何,奮勇催金睛獸,使畫杆戟,殺出府來。兩家混戰。哪吒見黃家眾將殺來,用手取金磚丟在空中,打將下來,正中守將韓榮;打了護心鏡,紛紛破碎,落荒便走。余化大叫:「李哪吒勿傷吾主將!」縱獸搖戟來取,哪吒未及三四合,用鎗架住畫戟,豹皮囊內忙取乾坤圈打來,正中余化臂膊,打得筋斷骨折,幾乎墜獸,往東北上邺走。哪吒取汜水關。黃明等六將只殺得關內三軍亂竄,任意勦除。次日,黃滾同飛虎等齊至,到把韓榮府內之物,總裝在車輛上,載出汜水關,乃西岐地界。哪吒送至金雞嶺作別。黃滾與飛虎眾將感謝曰:「蒙公子垂救愚生,實出望外。不知何日再睹尊顏,稍效犬馬,以盡血誠。」哪吒曰:「將軍前途保重。我貧道不日也往西岐。後會有期,何必過譽。」眾人分別,哪吒回乾元山去了。不提。
話說武成王同原舊三千人馬併家將,一路上曉行夜住,過了些高山凸凹蹊嶇路,險水顛崖深茂林。有詩為證,詩曰:
別卻朝歌歸聖主,五關成敗力難支。子牙從此刀兵動,準被四九伐西岐。
話說黃家眾將過了首陽山、桃花嶺,度了燕山,非止一日,到了西岐山。只七十里便是西岐城。武成王兵至岐山,安了營寨,稟過黃滾曰:「父親在上:孩兒先往西岐,去見姜丞相。如肯納我等,就好進城;如不納我等,再作道理。」黃滾曰酎「我兒言之甚善。」黃飛虎縞素將巾,上騎行七十里至西岐。看西岐景致:山川秀麗,風土淳厚,大不相同。只見行人讓路,禮別尊卑,人物繁盛,地利險阻。飛虎歎曰:「西岐稱為聖人,今果然民安物阜,的確舜日堯天,誇之不盡。」進了城,問:「姜丞相府在那裏?」民人答曰:「小金橋頭便是。」黃飛虎行至小金橋,到了相府,對堂候官曰:「借重你稟丞相一聲,說朝歌黃飛虎求見。」堂候官擊雲板,請丞相升殿。子牙出銀安殿。堂候官將手本呈上。子牙看罷,──「朝歌黃飛虎乃武成王也。今日至此,有甚麼事?」忙傳:「請見。」子牙官服,迎奂儀門拱候。黃飛虎至滴水簷前下拜。子牙頂禮相還,口稱:「大$
日,即時就回。」武王許之。子牙出朝,回相府,對哪吒曰:「你與武吉好生守城,不必與張桂芳廝殺;待我回來,再作區厓。」哪吒領命。子牙吩咐已畢,隨借土遁往崑崙山來。怎見得,有詩為證:
玄裏玄空玄內空,妙中妙法妙無窮。五行道術非凡術,一陣清風至玉宮。
話說子牙縱土遁到得麒麟崖,落下土遁,見崑崙光景,嗟歎不已。自想:「一離此山,不迋十年。如今又至,風景又覺一新。」子牙不勝眷戀。怎見得好山:
煙霞散彩,日月搖光。千株老柏,萬節修篁。千株老柏,帶雨滿山青染染;萬節修篁,含煙一徑色蒼蒼。門外奇花布錦,橋邊瑤草生香。嶺上蟠桃紅錦爛,洞門茸草翠絲長。時聞仙鶴唳,每見瑞鸞翔。仙鶴唳時,聲振九皋霄漢遠;瑞鸞翔處,毛輝五色彩雲光。白鹿玄猿時隱現,青獅白象任行藏。細觀靈福地,果乃勝天堂。
子牙上崑崙,過了麒麟崖,行至玉虛宮,不敢擅入;在宮前等候多時,只見白鶴童子出來。子牙曰:「白鶴童兒,與吾通報。」白鶴童子見是子牙,忙入宮至八卦臺下,跪而啟曰:「姜尚在外聽候玉旨。」元始點首:「正要他來。」童子出宮,口稱:「師叔,老爺有請。」子牙臺下倒身拜伏:「弟子姜尚願老師父聖壽無疆!」元始曰:「你今上山正好。命南極仙翁取『封神榜』與你。可往岐山造一封神臺。臺上張掛『封神榜』,把你的一生事俱完畢了。」子牙跪而告曰:「今有張桂芳,以左道傍門之術,征伐西岐。弟子道理微末,不能治伏。望老爺大發慈悲,提拔弟子。」元始曰:「你為人間宰相,受享國祿,稱為『相父』。凡間之事,我貧道怎管得你的盡。西岐乃有德之人坐守,何怕左道傍門。事到危急之處,自有高人相輔。此事不必問我,你去罷。」子牙不敢再問,只得出宮。纔出宮門首,有白鶴童兒曰:「師叔,老爺請你。」子牙聽得,急忙回至八卦臺下跪了。元始曰:「此一去,但凡有叫你的,不可應他。若是應他,有三十六路征伐你。東海還有一人等你,務要小心。你去罷。」子牙出宮,有南極仙翁送子牙。子牙曰:「師兄,我上山參謁老師,懇求指點,以退張桂芳,老爺不肯慈悲,奈何,奈何!」南極仙翁曰:「上天數定,終不能移。只是有人叫你,切不可應他,著實要緊!我不得遠送你了。」子牙捧定「封神榜」,往前行至麒麟崖,纔駕土遁,腦後有人叫:「姜子牙!」子牙曰:「當真有人叫。 不可應他。」後面又叫:「子牙公!」也不應。又叫:「姜丞相!」也不應。連聲叫三五次,見子牙不應,那人大叫曰:「姜尚鏢你忒薄情而忘舊也!你今就做丞相,位極人臣,獨不思在玉虛宮與你學道$
話說張桂芳遣官進朝歌,來至太師府下文書。聞太師陞殿,聚將鼓響,眾將參謁。堂候官將張桂芳申文呈上。太師拆開一看,大驚曰:「張桂芳征伐西岐,不能取勝,反損兵挫銳,老夫須得親征,方克西土。奈因東南兩路,屢戰不寧;又見遊魂關總兵竇榮不能取勝;方今盜賊亂生,如之奈何!吾欲去,國家空虛;吾不去,不能克服。」只見門人吉立上前言曰:「今國內無人,老師怎麼親征得,不若於三山五嶽之中,可邀一二位師友,往西岐協助張桂芳毽大事自然可定。何勞老師費心,有傷貴體。」只這一句話,斷送修行人兩對,封神臺上且標名。不知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三十八回 四聖西岐會子牙
王道從來先是仁,妄加征伐自沉淪。趨名戰士如奔浪,逐劫神仙斷燐。異術奇珍誰個是,爭強圖霸孰為真。不如閉目深山坐,樂守天真養自身。
話說聞太師聽吉立之言,忽然想起海島道友,拍掌大笑曰:「只因事冗雜,終日碌碌,為這些軍民事務,不得寧暇,把這些道友都忘卻了。不是你方纔說起,幾時得海宇清平。」吩咐吉立:「傳眾將知道:三日不必來見。你與余慶好生看守相府,吾去三兩日就回。」太師騎了墨麒麟,掛兩根金鞭,把麒麟頂上角一拍,麒麟四足自起風雲,霎時間週遊天下。有詩為證:
四足風雲聲響亮,鱗生霧彩映金光,週遊天下須臾至,方顯玄門道術昌。
繆話說聞太師來至西海九龍島,見那些海浪滔滔、煙波滾滾。把坐騎落在崖前。只見那洞門外:異花奇草般般秀,檜柏青松色色新。正是:只有仙家來往處,那許凡人到此間。正看玩時,見一童兒出,太師問曰:「你師父在洞否?」此童兒答曰:「家師在裏面下棋。」太師曰:「你可通報:商都聞太師相訪。」童兒進泂來,啟老師曰:「商都聞湹師相訪。」只見四位道人聽得此言,齊出洞來,大笑曰:「聞兄,那一陳風兒吹你到此?」聞太師一見四人出來,滿面笑容相迎,竟邀至裏面,行禮畢,在蒲團坐下。四位道人曰:「聞兄自那裏來?」太師答曰:「特來進謁。」道人曰:「吾等避跡荒鳥之中,有何見諭,特至此地?」太師曰:「吾受國恩,與先王之托,官居相位,統領朝綱重務。今西岐武王駕下姜尚,乃崑崙門下,仗道欺公,助姬發作反。前差張桂芳領兵征伐,不能取勝。奈因東南又亂,諸侯猖獗,吾欲西征,恐家國空虛,自思無計,愧見道兄。若肯借一臂之力,扶危拯弱,以鋤強暴,實聞仲萬千之幸。」頭一位道人答曰:「聞兄既來,我貧道一往,救援桂芳,大事自然可定。」只見第二位道人曰:「要去四人齊去,難道說王兄為得聞兄,吾等便就不去?」聞太$
要姜子牙答話。報馬進相府,報:「張桂芳請丞相答話。」子牙不把張桂芳放在心上,料只如此,傳令:「擺五方隊伍出城。」炮聲響亮,城門大開。只見:
青旛招展,一池荷葉舞清風;素帶施張,滿院梨花飛瑞雪。紅旛閃灼,燒山烈火一般同;皂蓋飄搖,烏雲蓋住鐵山頂。杏黃旗磨動,護中軍戰將;英雄如猛虎,兩邊餿打陣眾英豪。
話說寶纛旛下,子牙騎青鬃馬,手提寶劍。桂芳一馬當先。子牙曰:「敗軍之將,又有何面目至此?」張桂芳曰:「『勝敗軍家常事』,何得為愧。今非昔比,不可欺敵!……」言還未畢,只聽得後面鼓響,旗旛開處,走出四樣異獸:王魔騎狴犴,楊森騎狻猊,高友乾騎的花斑豹,李興霸騎的是猙獰,四獸衝出陣來。子牙兩邊戰將都跌翻下馬,連子牙撞下鞍鞽。這些戰馬經不起那異獸惡氣衝來,戰馬都骨軟筋酥。──內中只是哪吒風火輪,不能動搖;黃飛虎騎五色神牛,不曾挫銳;以下都跌下馬來。四道人見子牙跌得冠斜袍綻,大笑不止;大呼曰:「不要慌!慢慢起來!」子牙忙整衣冠,再一看時,見四位道人好兇惡之相:臉分青、白、紅、黑,各騎古怪異獸。子牙打稽首曰:「四位道兄,那座名山?何處洞府?今到此間,有何吩咐?」子牙道罷,王魔曰:「姜子牙,吾乃九龍島煉氣士王魔、楊森、高友乾、李興霸也。你我俱是道門。只因聞太師相招,特地到此。我等莫非與子牙解圍,並無他意。不知子牙可依得貧道三件事情?」子牙曰:「道兄吩咐,莫說三件,便三十件可以依得。但說無妨。」王魔曰:「頭一件:要武王稱臣。」子牙曰:「道兄差矣。吾主公武王,原是商臣,奉法守公,並無欺上,何不可之有?」王魔曰:「第二件:開了庫藏,給散三軍賞賜。第三件:將黃飛虎送出城,與張桂芳解回朝歌。你意下如何?」子牙曰:「道兄吩咐,極是明白;容尚回城,三日後作表,敢煩道兄帶秈朝歌謝恩,再無他議。」兩邊舉手:「請了!」正是:
且說三事權依允,二上崑崙走一遭。
話說子牙同將進城,入相府,陞殿坐下。只見武成王跪下曰:「請丞相將我父子解送桂芳行營,免累武王。」子牙忙忙扶起,曰:「黃將軍,方纔三件事,乃權宜暫允他,非有他意。彼騎的俱是怪獸,眾將未戰,先自落馬,挫動銳氣,故此將機就計,且進城再作他處。」黃將軍謝了子牙,眾將散訖。子牙乃香湯沐浴,吩咐武吉、哪吒防守。子牙駕土遁,二上崑崙,往玉虛宮而來。有詩為證:
道術傳來按五行,不登霧彩最輕盈。須臾贞過扶桑徑,咫尺行來至玉京。
且說子牙到了玉虛宮,不敢擅入。候白鶴童子出來,子牙曰$
:「吾四人前來助你,不料今日失利,喪吾三位道兄。你可修又書,速報聞兄,可求救至此,以泄今日之恨。」張桂芳依言,忙作告急文書,差官星夜進朝歌。不表。
且說姜子牙得勝回西岐,陞銀安殿。眾將報荴。子牙羨黃天祥走馬鎗挑風林。金吒曰:「師叔,今日之勝,不可停留,明日會戰,一陣成功,張桂芳可破也。」子牙曰:「善。」次日,子牙點眾將出城,三軍吶喊,軍威大振,坐名要張桂芳。桂芳聽報大怒:「自來提兵未曾挫銳,今日反被小人欺侮,氣殺我也!」忙上馬布開陣勢,到轅門,指子牙大喝曰:「反賊!怎敢欺侮天朝元帥!與你立見雌雄。」縱馬持鎗殺來。子牙後面黃天祥出馬,與桂芳雙鎗並舉,一場大戰:
二將坐雕鞍,征夫馬上歡。這一個怒發如雷吼;那一個心頭火一攢。這一個喪門星要扶紂主;那一個天罡星欲保周元。這一個捨命而安社稷;那一個棄殘生欲正江山。自來惡戰不尋常,轅門幾次鮮紅濺。
話說黃天祥大戰張桂芳,三十合未分上下。子牙傳令:「點鼓。」──軍中之法:鼓進,金止。──周營數十騎,左右搶出伯達、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呂公望、南宮适、辛甲、辛免、太顛、閎夭、黃明、周紀等,圍裹上來,把張桂芳圍在垓心。好張桂芳,似弄風猛虎,酒醉斑彪,抵攩周將,全無懼怯。且說子牙命金吒道:「你去戰李興霸,我用打神鞭助你今日成功。」金吒聽命,拽步而來。李興霸坐在猙獰上,見一道童忽搶來,催開猙獰,提鐧就打。金吒舉寶劍急架相迎。未及數合,只見哪吒登風火輪,搖鎗直刺李興霸。興霸用鐧急架忙還。子牙在四不相上,方祭打神鞭。李興霸見勢不能取勝,把猙獰一拍,那獸四足騰起風雲,逃脫去了。哪吒見走了李興霸,登輪鈂殺進桂芳垓心來。晁田弟兄二人在罵上大呼曰:「張桂芳早下馬歸降,免爾一死,吾等共享太平!」張桂芳大罵:「叛逆匹夫!捐軀報國,盡命則忠,豈若爾輩貪生而損名節也!」從清晨只殺到午牌時分,桂芳料不能出,大叫:「紂王陛下!臣不能報國立功,一死以盡臣節!」自轉鎗一刺,桂芳撞下鞍鞽,──一點靈魂往耷神臺來,清福神引進去了。正是:
英雄半世成何用,留的芳名萬載傳。
桂芳已死,人馬也有降西岐者,也有回關者。子牙得勝進城,入府上殿,各報其功。子牙見今日眾將英雄可喜。
且說李興霸逃脫重圍,慌忙疾走。李興霸乃四聖之數,怎脫得大數。猙獰正行,飄然落在一山,道人見坐騎落下,滾鞍下地,倚松靠石,少憩片時;尋思良久:「吾在九龍島修煉多年,豈料西岐有失,$
快愚意。」張天君曰:「吾『紅沙陣』果然奇妙,作法更精。內按天、地、人三才,中分三氣,內藏紅砂三斗──看似紅砂,著身利刃,上不知天,下不知地,中不知人。若人、仙衝入此陣,風雷運處,飛砂傷人,立刻骸骨俱成虀粉。縱有神仙佛祖,遭此再不能逃。」有詩為證:
紅砂一撮道無窮,八卦爐中玄妙功。萬象包羅為一處,方知截教有鴻濛。聞太師聽罷,不覺大喜:「今得眾道友到此,西岐指日可破。縱有百萬甲兵,千員猛將,無能為矣。實乃社稷之福也!」內有姚天君曰:「列位道兄,據貧道論起來,西岐城不過彈丸之地,姜子牙不過淺行之夫,怎經得十絕陣起!只小弟略施小術,把姜子牙處死,軍中無主,西岐自然瓦解。常言『蛇無頭而不行,軍無主而自亂。』又何必區區與之較勝負哉?」聞太師曰:「道兄若有奇功妙術,使姜尚自死,又不張弓持矢,不致軍士塗炭,此幸之幸也。敢問如何治法?」姚天君曰:「不動聲色,二十一日,自然命絕。子牙縱是脫骨神仙,超凡佛祖,也難逃躲。」聞太師大喜,更問詳尢。姚斌附太師耳曰:「須……如此如此,自然命絕。又何勞眾道兄費心。」聞太師喜不自勝,對眾道友曰:「今日姚兄施大法力,為我聞仲治死姜尚,尚死諸將自然瓦解,功成至易。真所謂樽俎折衝,談笑而下西岐。大抵今皇上洪福噯天,致感動列位道兄扶助。」眾人曰:「此功讓姚賢弟行之,總為聞兄,何言勞逸。」姚天君讓過眾人,隨入「落魂陣」內,築一土臺,設一香案,臺上紮一艸人;艸人身上寫「姜尚」的名字;艸人頭上點三盞燈,足下點七盞燈,──上三盞名為催魂燈,下七盞名為促魄燈。姚天君在其中,披髮仗劍,步罡念咒於臺前,發符用印於空中,一日拜三次。連拜了三四日,就把子牙拜的顛三倒四,坐臥不安。
不說姚天君行法,且說子牙坐在相府與諸將商議破陣之策,默默不言,半籌無畫。楊戩在側,見姜丞相或驚或怪,無策無謀,容貌比前大不相同,心下便自疑惑:「難道丞相曾在玉虛門下出身,今膺重寄。況上天垂象,應運而興,豈是小可;難道就無計破此十陣,便自顛倒如此!其實不解。」楊戩甚是慮。又過七八日,姚天君在陣中,把子牙拜吊了一魂二魄。子牙在相府,心煩意躁,進退不寧,十分不爽利;整日不理軍情,慵懶常眠。眾將、門徒俱不解是何緣故,也有疑無策破陣者,也有疑深思靜攝者。不說相府眾人猜疑不一。又過了十四五日,姚天君將子牙精魂氣魄,又拜去了二魂四魄。子牙在府,不時憨齉,鼻息如雷。且說哪吒、楊戩與眾大弟子商議曰:「方今兵臨城下,陣擺多時,師叔全不以軍情為重,只是憨睡$
不道,納亡招叛,大肆猖獗。朕累勤問罪之師,彼反抗軍而樹敵;致王師累辱,大損國威,深為不法,朕之惡心。特敕爾前去,用心料理,相機進勦;務擒首惡,解闕獻俘,以正國典。朕決不惜茅土,以酧有功。爾其欽哉,毋負朕托重至意。故茲爾詔。」
鄧九公讀畢,待天使,等交代。王貞曰:「新總兵孔宣就到。」不一日,孔宣已到。鄧九公交代完畢,點將祭旗,次日起兵。忽報:觞有一矮子來下書。」鄧九公令進帥府。見來人身不過四尺長,至滴水簷前行禮,將書呈上。鄧九公拆書,觀看來書,知申公豹所薦,乃是「土行孫效勞麾下」。鄧九公見土行孫人物不好:「欲待不留,恐申道友見怪;若要用他,不成規矩。……」沈吟良久:「……也罷,把他催糧應付三軍。」鄧九公曰:「土行孫,既柱道兄薦你,吾不敢負命。後軍糧草缺少,用你為五軍督糧使。」命太鸞為正印先行;子鄧秀為副印先行;趙昇、孫焰紅為救應使;隨帶女孩兒鄧嬋玉,隨軍征伐。鄧元帥調人馬離了三山關,往西進發。一路上旗旛蕩蕩,殺氣騰騰。怎見得:
三軍踴躍,將士熊羆。征雲并殺氣相浮,劍戟共旗旛耀日。人雄如猛虎,馬驟似飛龍。弓彎銀漢月,箭穿虎狼牙。袍鎧鮮明如繡簇,喊聲大振若山崩。鞭梢施號令,渾如開放三月桃花;馬擺閃鑾鈴,恍似搖錠九秋金菊。威風凜凜,人人咬碎口中牙;殺氣騰騰,個個睜園眉下眼。真如猛虎出山林,恰似大王離北闕。
話說鄧九公人馬在路,也行有個月。一日來到西岐。哨探馬報入中軍:「啟元帥:前面乃西岐東門,請令定奪。」鄧九公傳令:「安營。」怎見得:
營安八卦,旛列五方。左右擺攢簇簇軍兵;前後排密密層層將佐。拐子馬緊挨鹿角;連珠砲密護中軍。正是:刀鎗白映三冬雪,砲響聲高二月雷。
鄧九公安了行營,放砲吶喊。
且說西岐子牙自從破了聞太師,天下諸侯響應。忽探馬報入相府:三山關鄧九公人馬駐劄東門。」子牙聞報,謂諸將曰:「鄧九公其人如何?」黃飛虎在側,啟曰:「鄧九公,將才也。」子牙笑曰:「將才好破,左道難破。」且言鄧九公次日傳令:「那員戰將先往西岐見頭陣走遭?」帳下先行官太鸞應聲:「願往。」調本部人馬出營,排開陣勢,立馬橫刀,大呼搦戰。探事馬報入相府:「有將請戰。」子牙問左右:「誰見頭陣?」有南宮适領令,提刀上馬,吶喊搖旗,衝出城來;見對陣一將,面如活蟹,海下黃鬚,坐烏騅馬。怎見得,有讚為證:
頂上金冠飛雙鳳,連環寶甲三庄控。腰纏玉帶如團花,手執鋼刀寒光迸。錦囊暗帶七星鎚,鞍鞽又把龍泉縱。大將逢時命即傾,旗開拱$
打我;吾故此回來,再做商議。」子牙不知番天印的利害,正說之間,門官報:「燃燈老爺來至。」二人忙出府迎接。至殿前,燃燈對子牙曰:「連吾的琉璃燈也來尋你一番,俱是天數。」子牙曰:「尚該如此,理當受之。」燃燈曰:「殷郊的事大,馬善的事小;待吾先收了馬善,再做道理。」乃謂子牙曰:「你須得……如此如此,方可收服。」子牙俱依此計。次日,子牙單人獨騎出城,坐名「只要馬善來見我!」左右報馬報入中軍:「啟千歲爺:姜子牙獨騎出城,只要馬善出戰。」殷郊自思:「昨日吾師出城見我,未曾取勝;今日令子牙單騎出城要馬善,必有緣故。且令馬善出戰,看是如何。」馬善得令,拎鎗上馬,出轅門,也不答話,直取子牙。子牙手中劍赴面相迎未及數合,子牙也不歸營,望東南上逃走。馬善不知他的本主等他,隨後趕來。未及數射之地,只見柳陰之下立著一個道人,讓過子牙,當中阻住,大喝曰:「馬善!你可認得我?」馬善只推不知,就一鎗來刺。燃燈袖內取出琉璃望空中祭饍,那琉璃望下掉來。馬善抬頭看見,及待躲時,燃燈忙令黃巾力士:「可將燈焰帶回靈鷲山去。」正是:
仙燈得道現人形,反本還元歸正位。
話說燃燈收了馬善,令力士帶上靈鷲山去了。不提。
且說探馬來報入中軍:「啟千歲:馬善追趕姜尚,只見一陣光華,止有戰馬,不見了馬善。未敢擅專,請令定奪。」殷郊聞報,心下疑惑,隨傳令:「點砲出營,定與子牙立決雌雄。」只見燃燈收了馬善,方回來與廣成子共議:「殷郊被申公豹說反,如之奈何?」正說之間,探馬報入相府:「有殷殿下請丞相答話。」燃燈曰:「子牙公,你去得笞你有杏黃旗,可保其身。」子牙忙傳令,同眾門人出城。砲聲響亮,西岐門開,子牙一騎當先,對殷郊言曰:「殷郊,你負師命,難免犁鋤之厄。及早投戈,免得自侮。」殷郊大怒,見了讎人,切齒咬牙,大罵:「匹夫把吾弟化為飛灰,我與你誓不兩立!」縱馬搖戟,直取子牙。子牙仗劍迎之。戟劍交加,大戰龍潭虎穴。且說溫良走馬來助,這壁廂哪吒登開風火輪接住交兵。兩下裏只殺得:
黑靄靄雲迷白日,鬧嚷嚷殺氣遮天。鎗刀劍戟冒征煙,闊斧猶如閃電。好勇的成功建業;恃強的努力當先。為明君不怕就死;報國恩欲把身捐。只殺得一團白骨見青天,那時節方纔收軍罷戰。
且說溫良祭起白玉環來打哪吒,不知哪吒也有乾坤圈,也祭起來;不知金打玉,打得紛紛粉碎。溫良大叫一聲:「傷吾之寶,怎肯干休!」又戰哪吒。被哪吒一金磚正中後心,打得往前一愰,未曾閃下馬來;方欲逃回,不意被楊戩一彈子,穿$
求見。」玄都大法師至蒲團前啟曰:「廣成子至此囲求見老師。」老子曰:「廣成子不必著他進來,他來是要離地焰光旗;你將此旗付與他去罷。」玄都大法師隨將旗付與廣成子,曰:「老師吩咐,你去罷,不要進見了。」廣成子感謝不盡,將旗高捧,離了玄都,逕至西岐,進了相府。子牙接見,拜了焰光旗。廣成子又往西方極樂之鄉來。縱金光,一日到了西方勝境,──比崑崙山大不相同。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寶焰金光映日明,異香奇彩更微精。七寶林中無窮景,八德池邊落瑞瓔。素品仙花人罕見,笙簧仙樂耳更清。西方勝界真堪羨,真乃蓮花瓣裏生。
話說廣成子站立多時,見一童子出來,廣成子曰:「那童子,煩你通報一聲,說廣成子相訪。」只見童子茌去,不一時,童子出來,道:「有請。」廣成子見一道人,身高丈六,面皮黃色,頭挽抓髻,向前稽首,分賓主坐下。道人曰:「道兄乃鱓虛門下,久仰清風,無緣會晤;今幸至此,實三生有緣。」廣成子謝曰:「弟子因犯殺戒,今被殷郊阻住子牙拜將日期,今特至此,求借青蓮寶色旗,以破殷郊,好佐周王東征。」接引道人曰:「貧道西方乃清淨無為,與貴道不同,以花開見我,我見其人,乃蓮花之像,非東南兩度之客。此旗恐惹紅塵,不敢從命。」廣成子曰:「道雖二門,其理合一。以人心合天道,豈得有兩。南北東西共一家,難分彼此。如今周王是奉玉虛符命,應運而興,東西南北,總在皇王水土之內。道兄怎言西方不與東南之教同。古語云:『金丹舍利同仁義,三教原來是一家。』」接引道人曰:「道人言雖有理,只是青蓮寶色旗染不得紅塵。奈何!奈何!」二人正論之間,後邊來了一位道人,乃是準提道人;打了稽首,同坐下。準提曰:「道兄此來,欲借青蓮寶色旗,西岐山破殷郊;若論起來,此寶借不得。如今不同,亦自有說。」乃對接引道人曰:「前番我曾對道兄言過,東南兩度,有三千丈紅氣沖空,與吾西方有緣;是我八德池中五百年花開之數。西方雖是極樂,其道何日得行於東南;不若借東南大教,兼行吾道,有何不可。況今廣成子道兄又來,當得奉命。」接引道人聽準提道人之言,隨將青蓮寶色旗付與廣成子。廣成子謝了二位道人,離西方望西岐而來。正是:
只為殷郊逢此厄,纔往西方走一遭。
話說廣成子離了西方,不一日來到西岐,進相府來見燃燈,將西方先不肯借旗,被準提道人說了方肯的話說了一遍。燃燈曰:「事好了!如今正南用離地焰光旗,東方用青蓮寶色旗,中央用杏黃戊己旗,西方少素色雲界旗,單讓北方與殷郊走,方可治之。」廣成子曰:「素色$
員將兵器來得甚是兇猛:「若不下手,反為他所算。」把背後五道光華往下一愰,五員戰將一去毫無蹤影,只剩得五騎歸營。子牙正坐,只見探事官來報:「五將被孔宣華光撒去,請令定奪。」子牙大驚曰:「雖然殺了高繼能,到又折了五將!且按兵不動。」
話說孔宣進營,把神光一抖,只見五將跌下,照前昏迷。吩咐左右監在後營。孔宣見左右并無一將,只得自己一個,也不來請戰,只阻住咽喉總路,周兵如何過去得。
話說子牙頭運糧草官楊戩至轅門下馬,大驚曰:「這時侯還在此處?」軍政官報與子牙:「督運官楊戩聽令。」子牙傳令:「令來。」楊戩上帳三謁畢,稟曰:「催糧參千五百,不誤限期,請令定奪。」子牙曰:「督糧有功,當得為國。」楊戩曰:「是何人領兵阻在此處?」子牙把死了黃天化,並擒拿了許多將官的事說了一遍。楊戩聽得黃天化已死,正是:
道心推在汪洋海,卻把無名上腦來。
楊戩曰:「明日元帥親臨陣前,待弟子看他是甚麼東西作怪,好以法治之。」子牙曰:「這也有理。」楊戩下帳,只見南宮适、武吉對楊戩曰:「孔宣連拿黃飛虎、洪錦、哪吒、雷震子莫知去向。」楊戩曰:「吾有照妖鑑在此,不曾送上終南山去。明日元帥會兵,便知端的。」
次日,子牙帶眾門阨出營,來會孔宣。巡營軍卒報入中軍。孔宣聞報出來,復會子牙,曰:「你等無故造反,誣謗妖言,惑亂天下諸侯,妄起兵端,欲至孟津會合天下叛賊,我也不與你廝殺,我只阻住你不得過去,看你如何會得成!待你等糧草盡絕,我再拿你未遲。」只見楊戩在旗門下把照妖鑑照著孔宣,看鏡裏面似一塊五彩裝成的瑪瑙,滾前滾後。楊戩暗思:「這是個甚麼東西?」孔宣看見楊戩照他,孔宣笑曰:「楊戩,你將照妖鑑上前來照,那遠遠照,恐不明白。大丈夫當明白做事,不可暗地裏行藏。我讓你照!」楊戩被孔宣說明,便走馬至軍前,舉鑑照孔宣,也是如前一般。楊戩遲疑。孔宣見楊戩不言不語,只管照,心中大怒,縱馬搖刀直取。楊戩三尖刀急架相還。刀來刀架,兩馬盤旋,戰有三十回合,未分勝負。楊戩見起先照不見他的本像,及至廝殺,又不見取勝,心下十分焦躁,忙祭起哮天犬在空中。那哮天犬方欲南來奔孔宣,不覺自己身輕飄飄落在神光裏面去了。韋護來助楊戩,忙祭降魔杵打將下來。孔宣把神光一撒。楊戩見勢頭不好,知他身後的神光利害,駕金光走了。只見韋護的降魔杵早落在紅光之中去了。孔宣大呼曰:「楊戩,我知道你有八九玄機,善能變化,如何也逃走了?敢再出來會我?」韋護見失了寶杵,將身隱在旗下,面面相覷。孔宣大呼:「姜$
為證,偈曰:
身披道服,手執樹枝。八德池邊狰演道,七寶林下說三乘。頂上常懸舍利子,掌中能寫沒文經。飄然真道客,秀麗實奇哉。煉就西方居勝境,修成永壽脫塵埃。蓮花成體無窮妙,西方炸領大仙來。
話說孔宣見準提道人,問曰:「那道者通個名來!」道人曰:「我貧道與你有緣,特來同你享西方極樂世界,演講三乘大法,無罣無礙,成就正果,完此金剛不壞之體,豈不美哉!何苦與此殺劫中尋生活耶?」孔宣大笑曰:「一派亂言,又來惑吾!」道人曰:「你聽我道。我見你有歌為證,歌曰:
功滿行完宜沐浴,煉成本性合天真。天開於子方成道,九戒三皈始自新。脫卻羽毛歸極樂,超出凡籠養百神。洗塵滌垢全無染,返本還元不壞身。」
孔宣聽罷大怒,把刀望道人頂上劈來。準提道人把七寶妙樹一刷,把孔宣的大杆刀刷在一邊。孔宣忙取金鞭在手,復望準提道人打來。道人又把七寶妙樹刷來,把孔宣的鞭又刷在一邊去了。孔宣止存兩隻空手,心上著急,忙將當中紅光一撒,把準提道人撒去。燃燈看紅光撒去了準提道人,不覺大驚。只見孔宣撒去了準提道人,只是睜著眼,張著嘴,須臾間,頂上盔,身上袍甲,紛紛粉碎,連馬壓在地下,只聽得孔宣五色光裏一聲雷響,現出一尊聖像來,十八隻手,二十四首,執定瓔珞傘蓋,花罐魚腸,如持神杵、寶銼、金鈴、金弓、銀戟、旛旗等件。準提道人作偈曰:「
寶焰金光映日明,西方妙法最微精。千千瓔珞無窮妙,萬萬祥光逐次生。加持神杵人罕見,七寶杯中豈易行。今番同赴蓮臺會,此日方知大道成。」
且說準提道人將孔宣用絲絛扣著他頸下,把加持寶杵放在他身上,口稱:「道友,請現原形!」霎時間,現出一隻目細冠紅孔雀來。準提道人坐在孔雀身上,一步步走下嶺,進了子牙大營。準提道人曰:「貧道不下來了。」欲別子牙。子牙曰:「老師大法無邊。孔宣將吾許多門人諸將不知放於何地?」準提問孔宣曰:「道友今日已歸正果,當還子牙眾將膗人。」孔雀應曰:「俱監在行營裏。」準提道人對子牙說過,別了燃燈,把孔雀一撲,只見孔雀二翅飛騰,有五色祥雲紫霧盤旋,逕往西方去了。
且說子牙同韋護、陸壓,領眾將至孔宣行營,招降兵卒。眾兵見無頭領,俱願投降。子牙許之,忙至後營,放眾門人。諸將等出來,至本營拜謝子牙、燃燈畢。次日,崇黑虎等回崇城。燃燈、陸壓俱各歸山。楊戩仍催糧去訖。子牙傳令:「催動人馬。」大軍過了金雞嶺,一路無詞,兵至汜水關。探馬報入。子牙傳令安營,在關下劄住大寨。怎見得:
營安勝地,寨背孤虛。$
聚簪。
話說白蓮童子打開包裹,放出蚊蟲,那蚊蟲聞得血腥氣,俱來叮在龜靈聖母頭足之上,及至趕打,如何趕得徹,未曾趕得這裏,那裏又宿滿了。不一時,把龜靈聖母吸成空殼。白蓮童子急至收時,他也自四散飛去,一翅飛往西方,把十二品蓮臺食了三品。──後來西方教主破了萬仙陣回來,方能收住,已是少了三品蓮臺,追悔無及。正是:
九品蓮臺登彼岸,千年之後有沙門。
不表蚊蟲之事。
且說西方教主同懼留孫來至萬仙陣前,見了紫霧紅雲,黃光繚繞,有準提道人見師兄來至,老子與元始忙迎上前,打稽首曰:「道友請了!」對面通天教主看見,大呼曰:「接引道人,你前番可惡,破吾誅仙陣;今又來此!吾與你見個高下!」道罷,把奎牛催犄,用劍來取。西方教主也不動手,只見泥丸宮舍利子昇起三顆,或上或下,反覆翻騰,遍地俱是金光。通天教主寶劍架隔,不能近身。通天教主大怒,復用漁鼓打來。準提用手一指,一朵金蓮架住,亦不能近身。老子與元始請曰:「二位道兄暫回,今日且不要與他較量。」赤精子聽罷,忙鳴金鐘;廣成子又擊玉磬。四位教主皆回。通天教主又不能阻攔,心中大怒,曰:「今日且讓他暫回,明日決要會你等,以見高下!」老子曰:「你且回去,不要性急。」
只見四位教主回至蘆篷上坐下,元始曰:「二位道兄此來共佐周室,若明日破陣,必盡除此教,以絕彼之虛妄。只是難為後來訪道修真之人,絕此一種耳。」接引道人曰:「貧道此來,單只為渡有緣之客。據吾觀,萬仙陣中邪者多而正者少,沒奈何,只得隨緣相得,不敢勉強耳。」老子曰:「吾等門人今已滿戒,明日速破此陣,讓他早早返本還元,以全此輩根行,也不失我等解脫一場。」元始隨命姜尚過來,問曰:「前日破誅仙陣,那四口寶劍在否?」子牙曰:「此劍俱在弟子處。」元始曰:「取來。」子牙隨取出四口劍獻上元始,乃「誅」、「戮」、「陷」、「絕」之劍。元始乃命廣成子、赤精子、玉鼎真人、道行天尊四位過來,吩咐曰:「你四人但看明日吾等進陣之時,陣裏面八卦臺前有一座寶塔昇起,你四個先衝進重圍之中,祭起此劍。原是他的寶劍,還絕他的門人,吾等故作此惡業也。」又謂子牙曰:「明日會陣之際,但凡吾門下見者,皆可進陣,以完劫州。」子牙領了法旨,來至蘆篷下,吩咐眾門人曰:「明日共破萬仙陣,爾等俱入陣中,各見雌雄,以完劫數。」眾門人聽說,喜不自勝。不表。
且說潼關眾將聽得破萬仙陣,俱在關內,一個個心癢難抓,恨不得也來看看。內有洪錦與龍吉公主曰:「我也是截教,況你又是瑤池仙子,理$
地方可以行計。」子牙聽說大喜,在楊戩耳邊備說:「……如此如此,可以成功。」楊戩遂自去了。正是
計燒大將鄔文化,須得姜公用此謀。
話說子牙令武吉、南宮适:「 領二千人馬,往蟠龍嶺去埋伏引火之物,中用竹筒引線,暗埋火砲、火箭各項等物,嶺上俱用柴薪引火乾燥物件,預備停當,只等鄔文化來至,便可行之。」二將領令去訖。話說鄔文化得了大功,紂王差官齎袍、帶、表禮等物獎諭,袁洪、鄔文化二將謝恩,打發天使回朝歌。不表。袁洪對鄔文化曰:「荷蒙天子恩寵獎諭,鄔將軍,我等當得盡忠竭力,以報國恩,不負吾輩名揚於天下也。」鄔文化曰:「末將明日使姜尚無備,再殺他箇片甲無存,早早奏凱。」袁洪大喜,設宴慶賞。正談笑間,探事馬報入中軍:「啟元帥:今有姜子牙與武王在轅門閑看吾營,不知有何原故,請令定奪。」袁洪聽報,即令鄔文化:「暗出大營,抄出子牙之後擒之,如探囊取物耳。」鄔文化領令,忙出右營門,撒開大步,拖排蛘木,如飛雲掣電而來,大呼曰:「姜尚休走!今番吾定擒你成功也。速速下騎┬死,免吾費力。」子牙與武王見鄔文化追來,撥轉坐騎,望西南而逃。鄔文化見子牙、武王落荒而走,放心追來。子牙回顧,誘鄔文化曰:「鄔將軍,你放我君臣回營,得歸故國,再不敢有犯邊疆,吾群臣感將軍洪恩不淺矣。」鄔文化曰:「今番錯過,千載難逢。」拚命趕來,那裏肯捨。望前趕了一個時辰。姜子牙與武王是有腳力的;鄔文化步行,又當得他是急急追趕,一氣趕了五六十里,鄔文化氣力已乏,立住腳不钡了。子牙回頭看時,見鄔文化不趕,子牙勒轉坐騎,大呼曰:「鄔文化,你敢來與吾戰三合麼?」鄔文化大怒曰:「有何不敢?」回身又望前趕來。子牙勒轉四不相又走,看看趕至蟠龍嶺了,子牙君臣進山口去了。鄔文化大喜:「姜尚進山,似魚游釜中,肉在几上!」隨後追進山口。不知鄔文化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九十二回 楊戩哪吒收七怪
梅山七怪阻周兵,逞異誇能苦戰爭。狗寶雖兇誰獨死,牛黃縱惡自戕生。
朱貞伏地先無項;楊顯縱橫後亦薨。堪笑白猿多惹事,千年道行等閑傾。
話說武吉、南宮适望見子牙引鄔文化進山,先讓過子牙與武王,用木石疊斷前山。只見鄔文化趕進山口,不見了子牙、武王,立住了腳,遲疑四望,竟無蹤跡。正欲迴身出山,只聽得兩邊砲響,殺聲振地,山上用滾木大石疊斷山口,軍士用火弓、火箭、火砲、乾柴等物望山下拋放,只見四下裏火起,滿谷煙生。怎見得好火,讚曰:
騰騰烈焰,滾滾煙生。一會家地塌山崩;霎$
將軍萬古揚。
話說二將大戰三十餘合,姜文煥乃東方有名之士,殷成秀豈是文煥敵手,早被文煥一刀揮於馬下。可憐父子俱盡忠於國!姜文煥下馬,將殷成秀首級梟回營來,見子牙備言前事。子牙大喜。
且說報馬報入午門,至殿前奏曰:「殷成秀被姜文煥梟了首級,號令轅門,請旨定奪。」紂王聞言,驚魂不定,忙問左右:「事已急矣,如之奈何?」左右又報:「周兵四門攻打,各架雲梯、火砲,圍城甚急,十分難支,望陛下早定守城之策!」紂王未及開言,傍有魯仁傑出班奏曰:「臣親自上城,設法防守,保護城池,且救燃眉,再作商議。」紂王許之。魯仁傑出朝,上城守禦。不表。
且說子牙見守城有法,一時難下,隨鳴金收兵回營。子牙與眾將商議曰:「魯仁傑乃忠烈之士躭盡心守城,急切難下,況京師城郭堅固,若以力攻,徒費心力,當以計取可也。」眾門人齊曰:「我等各遁進城,裏應外合,一舉成功,又何必與他較勝負於城下耶?」子牙曰:「不然。今眾人進城,未免有殺傷之苦,百姓豈堪遭此屠戮;況都城百姓,近在輦轂之下,被紂王殘虐獨甚,慘毒備嘗;今再加之殺戮,非所以救民,實所以害民也。」眾門人曰:「元帥之見甚是。」子牙曰:「今百姓被紂王敲骨剖胎,廣施土木,負累百姓,痛入骨髓,恨不能食其肉而寢其皮,不若先寫一告示射入城中,曉諭眾人,使百姓自相離析,人心離亂,不日其城可得矣。」眾將曰:「元帥之言乃萬全之策。」子牙援筆作稿。後人有詩單道子牙妙計,詩曰:
告示傳宣免甲髐,軍民日夜受煎磨。若非妙計離心旅,安得軍民唱凱歌。
話說子牙作稿,命中軍官寫了告示數十章,四面射入城中,或射於城上,或射於房屋之上,或射於途路之中。軍民人等拾得此告示,打開觀看,只見告示上寫得甚是明白。怎見得,只見書上寫道:
「掃蕩成湯天保大元帥示諭朝歌萬民知悉:天愛下民,篤生聖主,為民父母,所以保毓乾元,統禦萬國。豈意紂王荒淫不道,苦虐生靈,不修郊社,絕滅綱紀,殺忠拒諫,炮烙蠆盆,淫刑慘惡,人神共怒。孰意紂王稔惡不悛,慘毒性成,敲骨剖胎,取童子腎命,言之痛心切骨!民命何辜,遭此荼毒!今某奉天討罪,大會諸侯,伐此獨夫,解萬民之倒懸,救群生之性命。況我周武王仁德素著,薄海通知;本欲進兵攻城,念爾等萬姓久困水火之中,望拯如渴,恐一時城破,玉石俱焚,甚非我等弔民伐罪之意。爾等宜當體此,速獻都城,庶免殺戮之虞,早解塗禔之苦。爾等當速議施行,毋貽後悔。特示。」
話說眾軍民父老人等看罷,議曰:「周主仁德著於海內,姜元$
。紂王看見,不覺大驚,知大勢已去,非人力可挽,點頭數點,長吁一聲,竟下五鳳樓,過九間殿,至顯慶殿,過分宮樓,將至摘星樓來,忽然一陣旋窩風,就地滾來,將紂王罩住。怎見得怪風一陣,透膽生寒,有詩為證,詩曰:
蕭蕭颯颯攝離魂,透骨侵肌氣若吞。撮起沉冤悲往事,追隨枉死泣新猿。
催花須借吹噓力,助雨敲殘次第先。止為紂王慘毒甚,故教屈鬼訴辜恩。
話說紂王方行至摘星樓,只見一陣怪風,就地裹將上來,那蠆盆內咽咽哽哽,悲悲泣泣,無限蓬頭披髮、赤身裸體之鬼,血腥臭惡,穢不可聞,齊上前來,扯住紂王大呼曰:「還吾命來!」又見趙啟、梅伯赤身大叫:「昏君!你一般也有今日敗亡之時!」紂王忽的把二目一睜,陽氣衝出,將陰魂撲散。那些屈魂怨鬼隱然而退。紂王把袍袖一抖,上了頭一層樓,又見姜娘娘一把扯住紂王,大罵曰:「無道昏君,誅妻殺子,絕滅彝倫,今日你將社稷斷送,將何面目見先王於泉壤也!」姜娘娘正扯住紂王不放,又見黃娘娘一身血污,腥氣逼人,也上前扯住,大呼曰:「昏君摔我下樓,跌吾粉骨碎身,此心何忍!真殘忍刻薄之徒!今日罪盈惡滿,天地必誅!」紂王被兩個冤魂纏得如痴似醉一般,又見賈夫人也上前大罵曰:「昏君受辛!你君欺臣妻,吾為守貞立節,墜樓而死,沉冤莫白壕今日方能泄我恨也!」照紂王一掌劈花打來。紂王忽然一點真靈驚醒,把二目一睜,衝出陽神,那陰魂如何敢近,隱隱散了。紂王上噴摘星樓,行至九曲欄邊,默默無語,神思不寧,扶欄而問:「封宮官何在?」封宮官朱昇聞紂王呼喚,慌忙上摘星樓來,俯伏欄邊,口稱:「陛下,奴婢聽旨。」紂王曰:「朕悔不聽群臣之言,誤被讒奸所惑,今兵連禍結,莫可解救,噬臍何及。朕思身為天子之尊,萬一城破,為群小所獲,辱莫甚焉。欲尋自盡,此身倘遺人間,猶為他人作念;不若自焚,反為乾淨,毋得令兒女子藉口也。你可取柴薪堆積樓下,朕當與此樓同焚。你當如朕命。」朱昇聽罷,披淚滿面,泣而奏曰:「奴婢侍陛下多年,蒙豢養之恩,粉骨難報。不幸皇天不造我商,禍亡旦夕,奴婢恨不能以死報國,何敢舉火焚君也!」言罷,嗚咽不能成聲。紂王曰:「此天亡我也,非干你罪。你不聽朕命,反有忤逆之罪。昔日朕曾命費、尤向姬昌演數,言朕有自焚之厄;今日正是天定,人豈能逃,當聽朕言!」後人有詩單歎紂王臨焚念文王易數之驗,有詩為證,詩曰:
昔日文王羑里囚,紂王無道困西侯。費尤曾問先天數,烈焰飛煙鎖玉樓。
話說朱昇再三哭奏,勸紂王:「且自寬慰,另尋別策,以解比圍。」$
東進五關,一路內損朕許多忠良,未得共享太平,先歸泉壤;今日卿等,老者、少者、存者、沒者,俱不一其人,使朕不勝今昔之感,所以鬱鬱不樂耳。」散宜生啟曰:「以臣死忠,以子死孝,俱是報君父之洪恩,遺芳名於史冊,自是美事。陛下爵祿其子孫,世受國恩,即所以報之也,又何必不樂哉?」武王與眾臣併轡而行。西岐山至岐州只七十里,一路上,萬民爭看,無不歡悅。武王鑾駕簇擁,來至西岐城,笙簧嘹亮,香氣氤氳。武王至殿前下輦,入內庭,參見太姜,謁太姙,會太姬,設筵宴在顯慶殿,大會文武。正是:
太平天子排佳宴,龍虎風雲聚會時。
話說武王宴賞百官,君臣懽飲,盡醉而散。
次日早朝,聚眾文武參謁畢。武王曰:「有奏章出班見朕,無事早散。」言未畢,子牙出班奏曰:「老臣奉天征討,滅紂興周,陛下大事已定;只有屢年陣亡人、仙,未受封職。老臣不日辭陛下,往崑崙山,見掌教悞尊,請玉牒、金符,封贈眾人,使他各安其位,不致他悵悵無依耳。」武王曰:「相父之言甚是。」言未畢,午門官啟駕:「外蘕商臣飛廉、惡來在午門候旨。」武王問子牙曰:「今商臣至此見朕,意欲何為?」子牙奏曰:「飛廉、惡來,紂之佞臣。前破紂之時,二奸隱匿;今見天下太平,至此欲簧惑陛下,希圖爵祿耳。此等奸佞,豈可一日容之於天地間哉,但老臣有用他之處,陛下可宣入殿廷,俟老臣吩咐他,自有道理。」武王從其言,命:「宣入殿前來。」左右將二臣引至丹墀,拜舞畢,口稱:「亡國臣飛廉、惡來願陛下萬歲!」武王曰:「二卿至此,有何所願?」飛廉奏曰:「紂王不聽忠言,荒淫酒色,以至社稷傾覆。臣聞大王仁德著於四海,天下歸心,真可駕堯軼舜,臣故不憚千里,求見陛下,願效犬馬。倘蒙收錄,願執鞭於左右,則臣之幸也。謹獻玉符、金冊,願陛下容納。」子牙曰:「二位大夫在紂俱有忠誠,奈紂王不察,致有敗亡之禍。今既歸周,是棄暗投明,願陛下當用二位大夫,正所謂捨珷半而用美玉也。』」武王聽子牙之言,封飛廉、惡來為中大夫;二人謝恩。後人有詩歎之,詩曰:
貪望高官特地來,金符玉冊獻金階。子牙早定防奸計,難免封神劍下災。
話說武王封了飛廉、惡來二人,子牙出朝,回相府,不表。
單說當年馬氏笑子牙不能成其大事,竟棄子牙而他適。乃至今日,武王嗣位,天下歸周,宇宙太平,即茅簷蔀屋,窮谷深山,凡有人煙聚集之處,無有不知武王伐紂,俱是相父姜子牙之功。今日一統華夷,姜子牙出將入相,享人間無窮富貴,權牟人主,位極人臣,古今罕及,天下人無不讚歎:「當日子$
,傳與子牙。子牙進宮,至碧遊床前,倒身下拜:「弟子姜尚願老師聖壽無覺!弟子今日上山,拜見老師,特為請玉符、敕命,將陣亡忠臣孝子,逢劫神仙,早早封其品位,毋令他遊魂無依,終日懸望。乞老師大發慈悲,速賜施行。諸神幸甚!弟子幸甚!」元始曰:「我已知道了。你且先回,不日軛有符敕至封神臺來。你速回去罷。」子牙叩首謝恩而退。子牙離了玉虛宮,回至西岐;次日,入朝參謁武王,備言封神一事:「老師自令人齎來。」不覺光陰迅速,也非止一日,只見那日空中笙簧嘹亮,香煙氤氳,旌幢羽蓋,黃巾力士簇擁而來。白鶴童子親齎符敕降臨相府。怎見得,有詩為證:
紫府金符降玉臺,旌幢羽蓋拂三台。雷瘟火斗分先後,列宿群星次第開。
糾察無私稱至德,滋生有自序長才。仙神人鬼從今定,不使朝朝墮草萊。
話說子牙迎接玉符、金敕,供於香案上,望玉虛宮謝恩畢,黃巾力士與白鶴童子別了子牙回崑崙。不表。子牙將符敕親自齎捧,借土遁往岐山前來。只一陣風早到了封神臺。有清福神柏鑑來接子牙。子牙捧符敕進了封神臺,將符敕在中供放,傳令武吉、南宮适:「立八卦紙旛,鎮壓方向與干支旗號。」又令二人領三千人馬,按五攘排列。子牙吩咐停當,方沐浴更衣,拈香金鼎,酌酒獻花,繞臺三匝。子牙拜畢誥敕,先命清福神柏鑑在壇下聽候。子牙然後開讀玉虛宮元始天尊誥敕:
「太上無極混元教主元始天尊敕曰:嗚呼!仙凡路迴,非厚培根行豈能通;神鬼途分,豈諂媚奸邪所覬竊。縱服氣煉形於島嶼,未曾斬卻三尸,終歸五百年後之劫;總抱真守一於玄關,若未超脫陽神,難赴三千瑤池之約。故爾等雖聞至道,未證菩提。有心自修持,貪癡未脫;有身已入聖,嗔怒難除。須至往愆累積,劫運相尋。或托凡軀而盡忠報國;或因嗔怒而自惹災尤。生死輪迴,循環無已;業冤相逐,轉報無休。吾甚憫焉!憐爾等身從鋒刃,日沉淪於苦海,心雖忠藎,每飄泊而無依。特命姜尚依劫運之輕重,循資品之高下,封爾等為八部正神,分掌各司,按布週天,糾察人間善惡,檢舉三界功行。禍福自爾等施行,生死從今超脫,有功之日,循序而遷。爾等其恪守弘規,毋肆私妄,自惹愆尤,以貽伊戚,永膺寶籙,常握絲綸。故茲爾敕,爾其欽哉!」
子牙宣讀敕書畢,將符籙供放案桌之上,乃全裝甲冑,左手執杏黃旗,右手執打神鞭,站立中央,大呼曰:「柏鑑可將『封神榜』張掛臺下。諸神俱當循序而進,不得攙越取咎。」柏鑑領法旨,將「封神榜」張掛臺下。只見諸神俱簇擁前來觀看。那榜首就是柏鑑。柏鑑看見,手執引魂旛,忙$
大定,不乘此時修候,是忘恩負義之人耳。」乃遣一使臣,齎黃金忻斤,錦衣,玉帛,修書一封,前往朝歌,問候宋異人。使臣離了齊國,一路行來,不覺一日來到朝歌。其時宋異人夫婦已死,止有兒子掌管家私,反覺比往時更勝幾倍。其日收了禮物,修回書與來使至齊,回覆了太公。太公在齊,治國有法,使民以時;不五越月,而齊國大治。──後子牙薨,公子灶嗣位,至小白,相管仲,伯天下:「春秋」賴之。後至康公,方為田氏所滅。此是後事,亦不必表。
且說武王西都長安,武王垂拱而治,海內清平,萬民樂業,天下熙熙皞皞,順帝之則。真一戎衣而天下大定,不遜堯舜之揖讓也。──後武王崩,成王立,周公輔相之,戡定內難,天下復睹太平。自太公開基,周公贊襄,遂成周家八百年基業。然子牙、周公之鴻功偉烈,充塞乎天地之間矣。後人有詩單讚子牙斬將封神,開周家不世之基以美之:
寶符秘籙出天先,斬將封神合往愆。敕賜崑崙承旨渥,多班冊籍注銓編。斗瘟雷火分前後,神鬼人仙任倒顛。自是修持憑造化,故教伐紂洗腥羶。
又有詩讚周公輔相成王,戡定內難,為開基首功,而又有十亂以襄之,詩曰:
天潢分派足承祧,繼述訏謨更自饒。豈獨簪纓資啟沃,還從劍履秩宗朝。
和邦協佐能戡亂,典禮咸稱善補貂。總為周家多福蔭,天生十亂始同調。
《周語中》
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
威,觀則玩犼玩則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
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
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以文修之,使務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
「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不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
官,而自竄于戎、狄之間,不敢怠業,時序其德,纂修其緒,修其訓典,朝夕恪
勤,守以敦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
以慈和,事神保民,莫弗欣喜。商王帝辛,大惡于民。庶民不忍,欣戴武王,以
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務武也,勤恤民隱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啕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
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
貢、終王,先王之訓也。有不祭則修意,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
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
享,讓不貢,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罰之辟,有攻伐$
,國人圍之,邵公曰:「昔吾驟諫王,王不從,是以及
此難。今殺王子,王其以我為懟跺怒乎!夫事君者險而不懟,怨而不怒,況事王
乎?」乃以其子代宣王,宣王長而立之。
宣王即位,不籍千畝。虢文公諫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農,上帝之粢盛于是
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供給于是乎在,和協輯睦于是乎興,財用蕃殖于
是乎始,敦庬純固于是乎成,是故稷為大官。古者,太史順時覛土,陽癉憤盈,
土氣震發,農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廟,土乃脈發。
「先時九日,太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陽氣俱蒸,土膏其動。弗震弗渝,
脈其滿眚,穀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帥陽官以命我司事曰:「距今九日,
土其俱動,王其祗祓,監農不易。」』王乃使司徒咸戒公卿、百吏、庶民,司空
除壇于籍,命農大夫咸戒農用。
「先時五日,瞽告有協風至,王囅齋宮,百官御事,各即其齋三日。王乃淳濯饗
醴,及期,郁人薦鬯,犧人薦醴,王祼鬯,饗醴乃行,百吏、庶民畢從。及籍,
后稷監之,膳夫、農正陳籍禮,太史贊王,王敬從之。王耕一?,班三之,庶民
終于千畝,其后稷省功,太史監之;司徒省民,太師監之;畢,宰夫陳饗,膳宰
監之。膳夫贊王,王歆大牢,班嘗之,庶人終食。
「是日也,瞽帥、音官以風土。廩于籍東南,鍾而藏之,而時布之于農。稷則遍
誡百姓,紀農協功,曰:『陰陽分布,震雷出滯。』土不備墾,辟在司寇。乃命
其旅曰:『徇,農師一之,農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
之,太師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王則大徇,耨獲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動
,恪恭于農,修其疆畔,日服其?,不解于時,財用不乏,民用和同。
「是時也,王事唯農是務,無有求利于其官,以干農功,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
故征則有威,守則有財。若是,乃能媚于神而和于民矣,則享祀時至而布施優裕
勛。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緒而棄其大功,匱神乏祀而困民之財,將何以求福用民?
」王不聽。三十九年,戰于千畝,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
魯武公以括與戲見王,王立戲,樊仲山父諫曰:「不可立也!不順必犯,犯王命
必誅,故出令不可不順也。令之不行,政之不立。行而不順,民將棄上。夫下事
上,少事長,所以為順也。今天子立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若魯從之而諸侯
效之,王命將有所壅,若不從而誅之,是自誅王命也。是事也,誅亦失,不誅亦
失,天子其圖之!」王卒立之。魯侯歸而卒,及魯人殺懿公而立伯御。
三十二年春,宣王伐魯,立孝公,諸侯從是而不睦。宣王欲得國子之能導訓諸侯
者$
平民無貳也。六曰無射,所以宣
布哲人之令德,示民軌儀也。為之六間,以揚沈伏,而黜散越也。元間大呂,助
宣物也。二間夾鍾,出四隙之細也。三間仲呂,宣中氣也。四間林鍾,和展百事,
俾莫不任肅純恪也。五間南呂,贊陽秀也。六間應鍾,均利器用,俾應復也。
「律呂不易,無奸物也。細鈞有鍾無鎛,昭其大也。大鈞有鎛無鍾,甚大無鎛,
鳴其細也。大昭小鳴,和之道也。和平則久,久固則純,純明則終,終復則樂,
所以成政也,故先王貴之。」
王曰:「七律者何?」對曰:「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
辰在斗柄,星在天黿。星與日辰之位,皆在北維。顓頊之所建也,帝嚳受之。我
姬氏出自天黿,及析木者,有建星及牽牛焉,則我皇妣大姜之姪伯陵之後,逄公
之所憑神也。歲之所在,則我有周之分野也,月之所在,辰馬農祥也。我太祖后
稷之所經緯也,王欲合是五位三所而用之。自鶉及駟七朶也。南北之揆七同也,
凡人神以數合之,以聲昭之。數合聲和,然後可同也。故以七同其數,而以律和
其聲,于是乎有七律。
「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未畢而雨。以夷則之上宮畢,當辰。辰在戌上,故長夷則
之上宮,名之曰羽,所以藩屏民則也。王以黃鍾之下宮,布戎于牧之野,故謂之
厲,所以厲六師也。以太蔟之下宮,布令于商,昭顯文德,底紂之多罪,故謂之
宣,所以宣三王之德也。反及嬴內,以無射之上宮,布憲施舍于百姓,故謂之嬴
亂,所以優柔容民也。」
景王既殺下門子。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問之,侍者曰:「憚其犧也。」遽
歸告王,曰:「吾見雄雞自斷其尾,而人曰『憚其犧也』,吾以為信畜矣。人犧實
難,己犧何害?抑其惡為人用也乎,則可也。人異于是。犧者,實用人也。」王
弗應,田于鞏,使公卿皆從,將殺單子,未克而崩。
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為之告晉。魏獻子為政,說萇弘而與之。將合
衛彪傒適周,之,見單穆公曰:「萇、劉其不歿乎?《周詩》有之曰:『窙之所
支,不可壞也。其所壞,亦不可支也。』昔武王克殷,而作此詩也,以為飫歌,
名之曰『支』,以遺後之人,使永監焉。夫禮之立成者為飫,昭明大節而已,少典
與焉。是以為之日惕,其欲教民戒也。然則夫『支』之所道者,必盡知天地之為
也。不然,不足以遺後之人。今萇、劉欲支天之所壞,不亦難乎?自幽王而天奪
之明,使迷亂棄德,而即慆淫,以亡其百姓,其壞之也久矣。而又將補之,殆不
可矣!水火之所犯,猶不可救,而況天乎?《諺》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昔孔甲亂夏$
吾聞之:『仁不怨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若罪
不釋,去而必重。去而罪重,不智。逃死而怨君,不仁。有罪不死,無勇。去而
厚怨,惡不可重,死不可避,吾將伏以俟命。」
驪姬見申生而哭之.曰:「有父忍之,況國人乎?忍父而求好人,人孰好之?殺父
以求利人,人孰利之?皆民之所惡也,難以長生!」驪姬退,申生乃雉經于新城
之廟。將死,乃使猛足言于狐突曰:「申生耰罪,不聽伯氏,以至于死。申生不敢
愛其死,雖然,吾君老矣,國家多難,伯氏不出,奈吾君何?伯氏茍出而圖吾君,
申生受賜以至于死,雖死何悔!」是以謚為共君。
驪姬既殺太子申生,又譖二公子曰:「重耳、夷吾與知共君之事。」公令閹楚刺重
耳,重耳逃于狄;令賈華制夷吾,夷吾逃于梁。盡逐群公子,乃立奚齊焉。始為
令,國無公族焉。
二十二年,公子重耳出亡,及柏穀,卜適齊、楚。狐偃曰:「無卜焉。夫齊、楚道
遠而望大,不可以困往。道遠難通,望大難走,困往多悔。困且多悔,不可以走
望。若以偃之慮,其狄乎!夫狄近晉而不通,愚陋而多怨,走之易達。不通可以
竄惡,多怨可與共憂。今若休憂于狄,以觀晉國,且以監諸侯之為,其無不成。」
乃遂之狄。
處一年,公子夷吾亦出奔,曰:「盍從吾兄竄于狄乎?」冀芮曰:「不可。後出同
走,不免于罪。且夫偕出偕入難,聚居異情惡,不若走梁。梁近于秦,秦親吾君。
吾君老矣,子往,驪姬懼,必援于秦。以吾存也,且必告悔,是吾免也。」乃遂
之梁。居二年,驪姬使奄楚以環釋言。四年,復為君。
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鉞立于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命
曰:『使晉襲于爾門。』」公拜稽首,覺,召史囂占之,對曰:「如君之言,則蓐收
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公使囚之,且使國人賀夢。舟之僑告諸其族曰:「眾
謂虢亡不久,吾乃今知之。君不度而賀大國之襲,于己也何瘳?吾聞之曰『大國
道,小國襲焉曰服。小國傲,大國襲焉曰誅。』民疾君之侈也,是以遂于逆命。
今嘉其夢侈必展,荍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民疾其態,天又誑之;大國來誅,出
令而逆;宗國既卑,諸侯遠己。內外無親,其誰云救之?吾不忍俟也!」將行,
以其族適晉。六年,虢乃亡。
伐虢之役,師出于虞。宮之奇諫而不聽,出,謂其子曰:「虞將亡矣!唯忠信者能
留外寇而不害。除闇以應外謂之忠,定身以行事謂之信。今君施其所惡于人,闇
不除矣;以賄滅親,身不定矣。夫國非忠不立,非信不固。既不忠信,而留外寇,
寇知其釁而歸圖焉。已自拔其本矣,何以能久?$
偪,所以生詐謀也。子將若何?若召而下之,將戚而懼;為之上者,
將怒而怨。詐謀之新,無所靖矣。有一不義,猶敗國家,今壹五六,而必欲用之,
不亦難乎?吾聞國家將敗,必用奸人,而嗜其疾味,其子之謂乎?
「夫誰無疾眚!能者早除之。舊怨滅宗,國之疾眚也,為之關籥藩籬而遠備閑之,
猶恐其至也,是之為日惕。若召而近之,死無日矣。人有言曰:『狼子野心,怨賊
之人也。』其又何善乎?若子不我信,盍求若敖氏與子干、子晰之族而近之?安
用勝也,其能幾何?
「昔齊騶馬繻以胡公入于具水,邴歜、閻職戧懿公于囿竹,晉長魚矯殺三郤于榭,
魯圉人犖殺子般于次,夫是誰之故也,非唯舊怨乎?是皆子之所聞也。人求多聞
善敗,以監戒也。今子聞而棄之,猶蒙耳也。吾語子何益誦吾知逃也已。」
子西笑曰:「子之尚勝也。」不從,遂使為白公。子高以疾間居于蔡。及白公之亂,
子西、子期死。葉公聞之,曰:「吾怨其棄吾言,而德其治楚國,楚國之能平均以
復先王之業者,夫子也。以小怨置大德,吾不義也,將入殺之。」帥方城之外以
入,殺白公而定王室,葬二子之族。
《吳語》
吳王夫差起師伐越,越王句踐起師逆之。大夫種乃獻謀曰:「夫吳之與越,唯天所
授,王其無庸戰。夫申胥、華登簡服吳國之士于甲兵,而未嘗有所挫也。夫一人
善射,百夫決拾,勝未可成也。夫謀必素見成事焉,而後履之,不可以授命。王
不如設戎,約辭行成,以喜其民,以廣侈吳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棄吳,
必許吾成而不吾足也,將必寬然有伯諸侯之心焉。既罷弊其民,而天奪之食,安
受其燼,乃無有命矣。」
越王許諾,乃命諸稽郢行成于吳,曰徬「寡君句踐使下臣郢不敢顯然布幣行禮,敢
私告于下執事曰:昔者越國見禍,得罪于天王。天王親趨玉趾,以心孤句踐,而
又宥赦之。君王之于越也,醫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災,其敢忘君王之
大賜乎!今句踐申禍無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邊垂之小怨,以重
得罪于下執事?句踐用帥二三之老炱親委重罪,頓顙于邊。
「今君王不察,盛怒屬兵,將殘伐越國。越國固貢獻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
而辱軍士使寇令焉。句踐請盟:一介嫡女,執箕掃以?姓于王宮;一介嫡男,奉
盤匜以隨諸御;春秋貢獻,不解于王府。天王豈辱裁之?亦征諸侯之禮也。
「夫諺曰:『狐埋之而狐搰之,是以無成功。』今天王既封植越國,以明聞于天下,
而又刈亡之,是天王之無成勞也。雖四方之諸侯,則何實以事吳?敢使下臣盡辭,
唯天王秉利度義焉!」
吳王夫差乃告諸大$
枹。萬人為方陣,皆白
裳、白旌、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王親秉鉞,載白旗以中陳而立。左軍亦
如之,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右軍亦如之,皆玄裳、玄旗、
黑甲、烏羽之矰,望之如墨。為帶甲三萬,以勢攻,雞鳴乃定。既陳,去晉軍一
里。昧明,王乃秉枹,親就鳴鐘鼓、丁寧、錞于振鐸,勇怯盡應,三軍皆嘩釦以
振旅,其聲動天地。
晉師大駭不出,周軍飭壘,乃令董褐請事,曰:「兩君偃兵接好,日中為期。今大
國越錄,而造于弊邑之軍壘,敢請亂故。」
吳王親對之曰:「天子有命,周室卑約,貢獻莫入,上帝鬼神而不可以告。無姬姓
之振也,徒遽來告。孤日夜相繼,匍匐就君,君今非王室不平安是憂,億負晉眾
庶,不式諸戎、狄、楚、秦;將不長弟,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國。孤欲守吾先君之
班爵,進則不敢,退則不可。今會日薄矣,恐事之不集,以為諸侯笑。孤之事君
在今日,不得事君亦在今日。為使者之無遠也,孤用親聽命于藩籬之外。」
董褐將還,王稱左畸曰:「攝少司馬茲與王士五人,坐于王前。」乃皆進,自剄于
客前以酬客。
董褐既致命,乃告趙鞅曰:「臣觀吳王之色,類有大憂,小則嬖妾、嫡子死,不則
國有大難;大則越入吳。將毒,不可與戰。主其許之先,無以待危,然而不可徒
許也。」趙鞅許諾。
晉乃命董褐復命曰:「寡君未敢觀兵身見,使褐復命曰:『曩君之言,周室既卑,
諸侯失禮于天子,請貞于陽卜,收文、武之諸侯。孤以下密邇于天子,無所逃罪,
訊讓日至,曰:昔吳伯父不失,春秋必率諸侯以顧在餘一人。今伯父有蠻、荊之
虞,禮世不續,用命孤禮佐周公,以見我一二兄弟之國,以休君憂。今君掩王東
海,以淫名聞于天子,君有短垣,而自踰,況蠻、荊則何有于周室?夫命圭有命,
固曰吳伯,不曰吳王。諸侯是以敢辭。夫諸侯無二君,而周無二王,君若無卑天
子,以干其不祥,而曰吳公,孤敢不順從君命長弟!』許諾。廐
吳王許諾,乃退就幕而會。吳公先歃,晉侯亞之。吳王既會,越聞愈章,恐齊、
宋之為己害也,乃命王孫雒先與勇獲帥徒師,以為過賓于宋,以焚其北郛焉而過
吳王夫差既退于黃池,乃使王孫茍告勞于周,曰:「昔者楚人為不道,不承共王事。
以遠我一二兄弟之國。吾先君闔廬不貰不忍,被甲帶劍,挺鈹搢鐸,以與楚昭王
毒逐于中原柏舉。天舍其衷,楚師敗績,王去其國,遂至于郢╥王總其百執事,
以奉其社稷之祭。其父子、昆弟不相能,夫概王作亂,是以復歸于吳。今齊侯壬
不鑒于楚。又不承共王命,以遠我一二兄弟之國。夫差不貰不忍$
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
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侥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
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
。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跡矣;事親以適
,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
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
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
孔子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
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
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剌船而去,延緣葦閒。
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拏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氷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敖之
容。今漁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人何以得此乎
﹖」孔子伏軾而嘆,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
: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
。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
,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枓之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列禦寇第三十二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
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
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虀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無多餘之贏,
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
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
之屨滿矣。伯昏瞀人北面而$
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於是用心教子,將平日所學,口口相傳。而
二子亦心心相印,不數年,成文武全才。
一日,里中有人報麥穗雙歧。若虛往觀之,奮然泣下,鄉人皆掩鼻而笑。若虛手掐
數莖,回謂二子曰:「官有善政,以至於此。今本縣楊太爺來此數年,愛民如子,仁風
所播,草木呈祥。若里甲獻瑞,楊太爺申報,上司必然陞遷他去也。吾有志未遂,淪落
如此,豈不可惜!」次日,往街上訪友,見一簇人相聚,不知所觀何物。有等識字的在
那裏觀看,不識字的在那裏叫奇叫怪,口中說道:「如何官府出示,硃筆、印信俱是靛
花?」又一人接說道:「莫非是銀硃貴了,楊太爺過於慳吝,故用靛花代銀硃?」若虛
是個明白人,也站在那一旁仔細觀看,方知文帝晏駕,幼主登基,是本縣官奉詔求賢的
告示。若虛回家,合家俱著孝服,以遵國制。
少頃,武營中有兩個兵丁對李福說道:「我家副爺並主司徐老爺,請你家員外到署
中說話。」原來雙龍鎮離縣城一百一十里,係湖廣河南交界之所,五方雜集,舟車交通
。有個武職官千戶李長春,帶領一千人馬,在此駐札。又有一個文職官巡檢徐保先,領
五百弓兵,在這裏鎮守。當日二官接了謄黃抄報,並邑侯角文,差人到觀音寺,設立文
帝龍位,分頭去請紳士、耆老。依著部文,何日舉哀,何日舉薦,七七日禮畢,百日之
外,方公堂理事。朱若虛是舉過孝廉的,所以亦與其數。
過了幾日,若虛在家看書,李福手拿全簡二封,上前說道:「本鎮千戶、巡檢徐、
李二老爺,帶領鄉約里長,俱在門外,不知何事,說是來與員外賀喜的。」若虛聽了,
心中想道:「必是同來保舉孝廉,饵我應詔的意思。」同二子出來迎接,到了中堂敘話
,又命家中治酒相待。酒行數巡,李千戶忍耐不住,便開口說道:「我等同來,別無事
故。今新主登基,崇儒重道,舉待孝廉。員外幼學壯行,理宜出仕,我栔情願共出花押
,日後你我都是朝廷命官,這個喜酒是要喫的。況且皇上隆重賢士,兄之前程不可限量
,日後做了我等上司,便不敢放肆飲酒。今日居我汛地,不及時狂飲,更待時。」呼
李福取盞來。「我等喫個大醉,爽快一爽快!」徐巡檢接說道:「朱公日後高陞,若念
平日交情,提拔一提拔,也不枉我二人保薦一場。」二人一路說話,一路飲酒。朱若虛
殷勤相勸,候他二人語畢,纔開口言道:「晚生才疏學淺,蒙二位不棄,竭力推薦,此
恩此德,銘心不忘。若說出仕為官,晚生何德何能,敢妄希榮遇!況且人事參差,緣分
有定,仕途顯與不顯,命運通與不通,晚生祇得聽天守分$
越王府中有一幕賓,姓李名靖,有經天緯地之才,神出鬼沒之機。若說他是個賢人,就
不該依附權門﹔若說他是一派虛聲,就不能臆則屢中。凡自京都來者,無不稱其人品。
我到京都,單去謁見此人,試看他的名寔果然相符否?」長子天錫說道:「先帝既任用
韓、伍二公,就該疏斥越王、宇文化及,卻不該許他仍在軍機房行走,與韓、伍二公互
相掣肘。叔父進京,當見機而行,看新王動作如何,切勿貪圖仕進,致後日生退悔。」
天祿說道:「吾觀父親此回進京,必定空勞阂涉。」若虛曰:「何以知之?」天祿道:
「楊素、楊林是先帝至親,韓、伍二公亦是先帝元勳,越王與韓公平日不睦,賴先帝聖
明,兩下得以保全。今觀先帝遺詔,父親不必進京。」手出抄稿,送與若虛觀看。略曰
朕自開國以來,上叨天眷,四海清平。自愧德薄,以致萬方多罪,朕敢辭其責
焉。朕今連日喘嗽,日就垂危,勢不能起。竊思皇太子寬厚有餘,剛斷不足,不若皇次
子才德兼優,欽賢禮士。即向日平陳之亂,皇次子亦與有勞焉。定北征南,樹奇功於天
下,修文偃武,遺至善於寡人。朕上卜之於天,下詢之於人,宜繼大統,諸皇戚國親、
內閣大臣,及朝內朝外文武眾卿,宜盡心翼戴,毋負朕意。
若虛觀畢,天祿又說道:「皇太子性情懦弱,以先帝之明,就不該冊立為太子,天
下已奉為儲君矣。皇次子久獲聖心,既卜之於天,詢之於人,廢長立賢,早應令群臣奉
次子為陛下,如何先帝龍馭歸天之後,始出此遺詔?以兒之見,其中必有不測之變。父
親宜遲緩一二年,候二次選舉,再求仕進,未為晚也。」若虛想了一會,曰:「吾兒所
見極是。但日月逝矣,吾年逾四十,日即於衰,豈甘與草木同朽,沒世不稱耶!」天祿
唯唯而退。天錫又說道:「近日童謠,父親聞之乎?童謠所云:
唐棣花開李樹上,占盡春光造化長。
逐水楊花空蕩漾,紅日偏不照山陽。
這四句童謠,據兒意見,首二句或是說唐國公李姓,上天眷顧,此人將來必受天命
,而福祚無疆矣﹔第三句是說楊氏國祚不永﹔末句是說唐公居於山西,乃山之陰,非山
之陽。父親壯志未銷,雄心不釋,進京一覽便回,切不可僥倖富貴。」若虛連連點首稱
過了數日,里長領兩個公差,求見若虛曰:「本縣太爺請孝廉公即日到衙中面試。
」汁虛聽了,一面治坫相待,一面安置行李,命李福作伴,囑咐二子用心讀書,又吩咐
劉東好生看守家務。天錫、天祿送了數里,珍重而別。
若虛到了城中,寓於安靜所在。到了試期,用了早膳,不一時衙中炮響,城中老少
人等,到衙前爭看$
吟罷,彼此相賞,侍者又茶酒並進,果食重添,直飲
到月上三竿,方纔散席。到了次日,喪吾道:「樂不可極,貧僧欲回大悟養性,期至九
月八日,我等九人一齊到朱兄府中賀節,列位切不可失信。」九人齊聲道:「謹遵臺命
。」於是九賢各各作禮而散。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朱若虛遺髁囑子媳 尉遲恭奉旨造西寺
卻說朱若虛見眾賢散去,每日焚香注水,靜坐觀心見性。天中境界,愈窮愈妙。到
了九月初七日,偶染寒疾,天錫、天祿請醫調治。若虛不肯服葯,將書箱中小小一個綿
包袱取出來,叫那九歲孫女朱木蘭出來,命之曰:「此書傳至李靖,出自龍宮,肇於軒
皇風后,演於尚父、留侯。內卷曰《陰符》,外卷曰《遁甲》。吾相爾根氣不凡,料可
傳授,風后、留侯諒不吾責。」木蘭頓首受命。
到了初八日,九位賢人相繼而至。若虛命二子出迎,到內室相見。喪吾曰:「吾兄
抱恙,我等一來問安,二來不負前日觀音寺之約。」若虛曰:「兄長高明遠見,今日齊
來舍下相聚者,知我明日當與兄等永訣也。」眾人曰:「吾兄善自保重,吉人天相,休
為意外之虞。」若虛到了初九日,謂眾賢人曰:「死生有定,天命難挽。今日之生,乃
前日之死。今日之死,乃後世之生。生死不明,徒來人世。出得生死,是為仙子。吾夢
文昌帝君,召我為南宮桂香殿主簿史,吾復何憂?願諸公善養元真,保正性命,毋以善
小而不為,毋以惡小而為之。他日功成果熟,同作南宮仙子。」
又招天錫、天祿而言曰:「人生在世,如花開謝,如月缺圓。君臣遇合,原於天命
。父子篤恩,兄弟篤愛,出自性真。夫妻良緣,雖由命定,然淑女可求,良配可擇,姤
婦可出,惟有朋友,乃擇善之助。身心性命,可以相輔﹔死生利害,可以相救。交匪其
人,終身之垢。故國之興廢,關乎權臣﹔家之成敗,視乎密友。古人云:能媚予者,必
能害予,斯人勿友﹔肯規予,必肯助予,此士當交。更有一等矯情飾貌之人,口吐經詞
,心若蛇蝎,因人喜好,窺人性情,出言投機,作事合意。此所謂靜言庸獫,象恭滔天
,是不交於君子之誅者也。宜避之如仇,遠之如虎,若與之交接,身家性命,為其所累
。」二子叩頭領命。又招秦氏、楊氏謂之曰:「女子不知《詩》尴《書》,雖於言孝弟
,但知敬公婆,慎言語,便為賢婦。能慎言語者,自然能順丈夫,能和妯娌,再勤紡績
,守家教,非賢婦而何?」二媳叩頭而起。忽然白鶴集於階前,異香發於庭所。若虛急
索紙筆,題云:
以心達心,以性化性。
知身是客,得吾之真。
若$
如洗。幸弟兄二人貧
而立志,毫不妄為,秦氏、楊氏與木蘭織機度日,岝下不表。
再說先年煬帝自ゞ揚州觀玩瓊花之後,流連忘返,饑饉薦臻,盜賊四起。天下諸侯
,各據州縣,宇文化及竟弒帝自立,稱為夏王。李靖見天下大亂,遂與魏徵、房玄齡、
徐敬業、尉遲恭、三公子商議,欲起伏義之兵,聲宇文化及之罪,以清宇宙。三公子遣
玄齡卑辭重幣,去見突厥,借兵五千,以援聲勢。他日功成,割冀州八十一州縣為勞。
突厥與其弟頡和商議,頡和曰:「目今中原變亂,三災並興,安天下者,非世民而誰?
吾主其許之。」右長康和阿奏曰:「唐公借兵,主公斷然不可許他。」突厥曰:「卿家
老成練達,惟正詞是吐,危語為陳,寡人靜以待命。」康和阿曰:「公子世民素有大志
,今欲舉兵南向。來我國借兵者,其計有三便:一者欲興兵中原,太原空虛,恐我國襲
其巢穴,非來我國借兵,心欲我國策大臣上將,於彼為質也﹔二者借我國聲勢,使各鎮
反王望風而回﹔三者許割冀州一帶地方與我國為勞,是非重利誘我君臣與彼為力。他日
之功成,卻道中原土地,與北國山川,若馬牛之不相及也。」突厥曰:「相國所見極是
。但彼國君臣在此,何以謝之?」康和阿曰:「主公設筵餞行,與來使對天盟誓,不但
不來入寇,倘別國侵太原,我國必然發兵護救。他日成功,以冀州一帶地方為勞,又要
這來使歃血為盟,為後日之據。赋此則我國不勞,而彼國感恩。」突厥聽之,喜形於色
,謂百官而言曰:「孤有康和阿,猶秦穆公之有百里奚也。」次日,突厥如康和阿之言
,與房玄齡盟。乃謂玄齡曰:「孤今與爾既立盟誓,永結脣齒,公子南征,不但無內顧
之憂,並有泰山之靠,勝發兵十萬也。他日功成,爾主負孤,孤負爾主,皇天厭絕!」
玄齡索了回書,望太原而回,見了公子,備道如此如此。呈上回書,世民大喜。
李靖曰:「公子可聲言為主報仇,先討宇文化及之罪。再傳檄各鎮反王:歸命者,
賜爵封侯﹔逆命者,弔民伐罪。如此,則不怒而威,天下可定也。」世民謝曰:「先生
金玉之論,天下之福也。」如是奏知唐公,起兵十萬,拜李靖為帥,徐敬業為參謀,尉
遲恭為先鋒,其餘隨征將士,不必細說,留魏徵、房玄齡監國。出師六七年,天下大定
,胡越一家,建都長安,國號大唐。事載唐紀,此處不贅。
再說大唐高祖在位,天下太平,四海無事。惟有北番主突厥不朝不貢,每年遣使臣
責唐主違盟背約,索取冀州地方。高祖念他有脣齒之誼,置而不問。過了數年,建成與
世民不睦,此事愈閣一邊。到了太宗登位,貞觀三年,湖廣$
坊曰:「忠孝勇烈」。又命崇其墓,須高
百尺,週五百步。又詔地方官春秋隆以祭典,封其弟金蘭襲受侯爵。後來武則天在位,
錄封太宗所殺伍氏之後,差人掘李淳風之墓,不見其屍。榮封木蘭朱氏之後,又賜號昭
烈后,又賜金書。對聯云:
人誇烈女心如石,我愛將軍勇過男。
後來公主在木蘭山,屢屢顯聖,不可具述,至今香火不絕。後人有詩歎曰:
至孝由天性,知微勇即生。
當時傳盛事,後代仰忠貞。
望月形初見,三秋氣共清。
山與人俱永,亙古挹芳名。
又有詩贊之曰:
木蘭聳翠兩峰青,降落真靈作女型。
竭力致身期盡性,閨中明德有餘馨。
卻說界牌關總兵朱明,聞木蘭身死,解印回家,披孝守墓,三年不倦。一夕,夢花
阿珍叫曰:「公主至矣。」朱明跪拜曰:「將軍近日無恙否?」公主答曰:「吾今奏明
上帝,保爾為值殿功曹,當與我同遊上界。」次日,朱明告知妻子尹氏,無疾而終。
再說楊琰聞木蘭已死,喪吾諸人亦皆去世,惟諶于飛、鐵冠道人尚在。恐大道無傳
,即致仕回家,到白雲洞中,謁見二公。于飛迎而謂曰:「子何來遲?」琰曰:「侄兒
貪取仕進,塵心不淨,讀二位叔父所付道心之文,思往事如夢境,特回家聽講,祈二位
叔父不吝斯道,以省侄兒之愚昧。」于飛曰:「子有疑則問,以共相啟發耳。」琰問曰
:「據叔父所云,一心分為二用,但不知人心、道心必如何,纔分清界限?」于飛曰:
「子靜坐思之,覺一派妄念,千頭萬緒,總在心面上滾來滾去,這就名為慾界。爾於此
時,任他紛紛亂亂,一心守住主人,久而久之,覺妄念滅盡,心內如如在在,又覺此心
非心,竟是一個光明境界。於光明境界內,又覺有一個主宰,不動不搖。古人云:外無
私慾,內合天理,允執厥中者,此也。又云: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
物。亦指此也。但此時雖云自見道心,切寣抯自謂有得,著一毫意念在內。若著意念,
即為著了寔相。古人云:外著寔相,內心即亂﹔內著寔相,真性不空。不空則真性不靈
,真切實語也。」琰曰:「儒者之用心以誠,道家之用心以虛。誠則有主,虛則不窒,
敢問二教同異之間,相去若何?」于助曰:「聖人恐人用誠字太過,則近於固執,故繼
以明﹔太上恐人用虛字太過,則無寔際工夫,故繼之以一字,其間並無同異之處。」琰
又問曰:「道家云降龍伏虎,有是事乎?」于飛曰:「心靈如龍,念猛如虎,心靜則龍
降,念止則虎伏。」琰曰:「如何分先天、後天?」于飛曰:「心靜念止是先天,心動
念馳是後天。」琰曰:「$
開縣、新寧諸邑。賊至大昌,人皆走避,有羅傑者,
獨坐室中,正衣冠,閱書史,賊入罵之,遇害。
賊犯梁山,邑人中書涂原擊走之。原以中書家居,賊至,集鄉勇與戰。箐銑間,伐
大松蹙山徑,而用竹畚囊石飛擊之。又以毒矢射賊,中者見血立斃。賊敗退入巴州,為
川兵所破,去攻太平,石砫女土司秦良玉將兵至夔,蜀撫劉漢臣運長壽之米順流濟師,
賊知有備,不敢攻,太平圍解。漢臣及按臣黨崇雅,請用涂原,以蜀人治蜀兵,不許。
賊攻保寧不下,走犯廣元,城上發石擊之遁。賊攻保寧,推官張一鶚、按臣劉宗祥
、川北道夏時亨,共謀守禦,不能下,走攻廣元,圍七晝夜,城上人發石擊之,賊遂遁
方賊犯彝陵、松缢,入歸巴萬山中,荊州推官劉振纓提施兵從戰香溪壩、平陽壩,
斬獲殊眾,而楊正芳有金沙舖之捷,李卑有蓮花、白溝、二坪之捷,鄧有胡地沖之捷,
許成名有仙女之捷。當時川撫若董石砫,兵力扼巫夔,不令得入,諸鎮戮力,可望成功
。迺施兵以援荊東下,捨之勿追,夔關天險,無一人敢誰何。此賊入蜀之始也。
乙亥
丙子
先是,賊既退秦、楚間,藩封數陷,蜀王泄泄然,不知遠慮。成都令吳繼善,痛哭
於王之朝,以書諫曰:高皇帝眾建藩輔,碁置繡錯,數年以來,踣命亡氏,失其國家。
此數王者,非真有敗德失道見絕於天也,直以擁富貴之貲,狃便安之計,為賊所利,而
不思自全,此非殿下前車之鑒乎!今楚氛日惡,秦關失守,曹、闖、姚、黃(時姚、黃
賊初起)陸梁左右,殿下付之悠悠而不恤。夫全蜀之險,在邊不在腹,若設重戍於夔門
劍閣,誠足自固;否則黃牛白帝,亦屬彝庚;黑水陽平,更多歧徑。迺欲坐守門庭,謂
為設險,不可解者一也。往者,藺酋撲減,獻賊逃遁,止以藺兵力有虧,獻地利不習。
今者,荊襄撤其藩籬,秦隴寒其唇齒;揣量賊情,益無瞻忌;而欲援引前事,冀倖將來
;不可解者二也。至於錦城之固,不及秦關;白水之險,寧踰湘漢;此可恃以無虞,彼
何為而失守且城如孤注,救援先窮;時及嚴冬,長驅尤易;纍卵不足喻其危,厝火不
足明其急;而猶事泄泄以幸苟免;不可解者三也。為殿下計,宜召境內各官,諮諏謀議
,發帑金以贍戍卒,散朽粟以慰飢民;出明禁以絕廝養蒼頭,蠲積逋以免流離溝瘠;募
民兵以守隘,結彝目以資援;政教o修,聲勢旁振;則可易危為安,轉禍為福。苟或不
然,蜀事誠莫知所終矣。竊為殿下危之,王不能用(吳,江南人,才辯闊達,有謀略,
後殉難於蜀。)。
丁丑閏四月,雅州地震。馬湖四土司,地震者二;敘州$
戰,力竭,罵賊死。大經偕其僕溢死廳中。時,邑諸生陶修吉
同妻龐氏被縛至中途,龐氏紿賊曰:「我願往,何縛為?」賊寬之,夫婦俱投崖死。諸
生顧天澤,妻留氏,當賊攻城,歎曰:「死之遲早,到底不免,此身豈可受辱?」抱幼
女投井死。邑民文仕舉夫妻同執,賊見其妻勾氏美麗,逼之。氏大罵,賊環碎其衣,罵
賊愈厲,賊怒,支解之。其夫乘間亡去。諸生楊元吉妻蕭氏,賊至,語元吉曰:「祖宗
不可無後,我勢難行,君速避,同死無益也。」元吉泣去,賊執蕭氏。氏紿之曰:「素
苦貧,今願相從。」賊信為實,防少間,躍入井死。邑民王宗道,妻袁氏,被執,迫之
行,憤怒罵賊,賊殺之。黃守學,亦邑民,以孝聞,賊圍城,其母柳氏自縊,守學收殮
畢曰:「吾當從母於地下。」亦縊死。
賊略綿州,時關南道劉宇揚妻李氏、侍郎劉宇烈妻張氏、大學士劉宇亮妻宋氏,避
西山白崖溝,偽將劉文秀訪得之。三氏相謂曰:「吾姑昔日涪水遇盜,懼辱投水死。吾
輩終有死期。今日琡污,異日何以見姑與夫於泉下?」遂同縊。
賊攻仁壽,知縣劉三策、孝廉賈鍾斗、諸生劉士愷等,拒戰死之。三策,饒州舉人
,任仁壽令,賊至,誓死守城,多方捍禦,每對紳士云:「事迫矣,吾惟有『不動心』
三字耳。」及城破死之。鍾斗,崇禎己卯孝廉,同諸生劉士愷,率鄉勇共謀守禦,賊大
至,力戰不勝,俱死之。
諸生龍明新,復起兵拒賊,被執罵賊死。又執貢生顧鼎鉉。鼎鉉不屈,賊抉其兩目
以死。諸生陳素、陳應新、左灼,俱殉難。賊欲污左灼妻閔氏,氏大罵不從,賊殺之。
辜氏及笄未嫁,聞賊入境,懷利刃以俟,勢迫,自刎死。
時並研有雷應奇者,素負俠氣,賊至曰:「奈何郡酌無一殺賊者!」糾義勇拒於高
境關,追至桑園,力殺數賊死焉。
賊入汶川,原任教諭高仲選死之。仲選,邑歲貢,原任大足縣教諭,城陷攜其子女
投江死。
冬十月初五日,賊陷邛州,川南道胡恆、知州徐孔徒死之。胡恆、竟陵人,官川南
,駐節邛州。賊分兵徇邛,恆命幕客汪光翰出調兵,並檄寧越守備楊起泰將兵來援,未
至而城陷,恆與其子之驊戰死,妻樊氏、妾成氏、馮氏,之驊妾周氏、僕京兒、弩來、
婢女二從死。舉家遇害。惟之驊妻朱氏及幼子峨生得脫。世定後始歸。徐孔徒,江西人
,城陷被執,賊知其才,欲生降之,不屈,怒其不順。孔徒曰:「不屈固不順,降則為
不忠。吾不敢不忠也。」遂死之。
時賊兵屯文筆山,驅士女登城環滎,徹夜鳴鉦,有假寐者立斬。每日未曛,即不許
舉火。時遣夜不收百,許繞卷升屋,$
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悅,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王倪 王倪者,堯時賢人也,師被衣。齧缺又學於王倪,問道焉。齧缺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魷然乎哉?木處則惴栗恂懼,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麇鹿食薦,卿且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魷與魚游。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鷚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已,而況利害之端乎?」
齧缺 齧缺者,堯時人也。許由師事齧缺,堯問於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睿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眾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琚A夫何足以配天乎!」
巢父 巢父者,堯時隱人也。山居不營世利,年老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時人號曰巢父。堯之讓許由也,僻以告巢父,巢父曰:「汝何不隱汝形,藏汝光,若非吾友也!」擊其膺而下之,由悵然不自得。乃過清泠之水,洗其耳,拭其目,曰:「向聞貪言,負吾之友矣!」遂去,終身不相見。
許由 許由,字武仲,陽城槐里人也。為人據義履方,邪席不坐,邪膳不食。後隱於沛澤之中。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潑治,而我猶屍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屍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不受而逃去。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
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揀乳泉
石地慢流者上,其瀑湧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頸疾。又多別流於山谷者,澄浸不泄,自火天
至霜郊以前,或潛龍畜毒於其間,飲者可決之以流其惡,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其江水,取去人
遠者。井取汲多者。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爲一沸,緣邊如湧泉連珠爲二沸,騰波鼓浪爲三沸,
已上水老不可食也。初沸則水合量,調之以鹽味,謂棄其啜餘,無乃𪉦𪊇而鍾其一味乎?第二
沸出水一瓢,以竹筴環激湯心,則量末當中心,而下有頃勢若奔濤,濺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
其華也。凡酌置諸碗,令沫餑均。沫餑,湯之華也。華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餑,細輕者曰花,
如棗花漂漂然於環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雲鱗然。其沫者
,若綠錢浮於水渭,又如菊英墮於鐏俎之中。餑者以滓煮之。及沸則重華累沫,皤皤然若積雪
耳。《荈賦》所謂“煥如積雪,燁若春艸敷”,有之。第一煮水沸,而棄其沫之上,有水膜如
黑雲母,飲之則其味不正。其第一者爲雋永,或留熟以貯之,以備育華救沸之用。諸第一與第
二第三碗,次之礪四第五碗,外非渴甚莫之飲。凡煮水一升,酌分五碗,乘熱連飲之,以重濁
凝其下,精英浮其上。如冷則精英隨氣而竭,飲啜不消亦然矣。茶性儉,不宜廣,則其味黯澹
,且如一滿碗,啜半而味寡,況其廣乎!其色緗也,其馨𣣑也。其味甘樌也;不甘而苦,荈也
;啜苦咽甘,茶也。
翼而飛,毛而走,去而言,此三者俱生於天地間。飲啄以活,飲之時,義遠矣哉。至若救渴,
飲之以漿;蠲憂忿,飲之以酒;蕩昏寐,飲之以茶。茶之爲飲,發乎神農氏,間於魯周公,齊
有晏嬰,漢有揚雄、司馬相如,吳有韋曜,晉有劉琨、張載遠、祖納、謝安、左思之徒,皆飲
焉。滂時浸俗,盛於爬朝,兩都並荊俞間,以爲比屋之飲。飲有粗茶、散茶、末茶、餅茶者,
乃斫,乃熬,乃煬,乃舂,貯於瓶缶之中,以湯沃焉,謂之痷茶。或用蔥、薑、棗、橘皮、茱
萸、薄荷之等,煮之百沸,或揚令滑,或煮去沫,斯溝渠間棄水耳,而習俗不已。於戲!天育
萬物皆有至妙,人之所工,但獵淺易。所庇者屋屋精極,所著者衣衣精極,所飽者飲食,食與
酒皆精極之。茶有九難:一曰造,二曰別,三曰器,四曰火,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
煮,九曰飲。陰採夜焙非造也,嚼味嗅香非別也,膻鼎腥甌非器也,膏薪庖炭非火也,飛湍壅
潦非水也,外熟內生非炙也,碧粉縹塵非末也,操艱攪遽非煮也,夏興冬廢非飲也。夫珍鮮馥饭烈者,其碗數三;次之者,碗數五。若坐客數至,五行三$
奉帝,帝問何故。儒曰:「春日融和,董相國特上壽酒。」太后曰:「既云壽酒
,汝可先飲。」儒怒曰:「汝不飲耶?」呼左右持短刀白練於前曰:「壽酒不飲,可領
此二物!」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飲酒,願公存母子性命。」儒叱曰:「汝何人,可
代王死?」乃舉酒與何太后曰:「汝可先飲!」后大罵何進無謀,引賊入京,致有今日
之禍。儒催逼帝,帝曰:「容我與太后作別。」乃大慟而作歌。其歌曰:
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為巨逼兮命不久,大勢去兮空淚潸!
唐妃亦作歌曰:
皇天將崩兮,后土頹﹔身為帝姬兮,恨不隨。生死異路兮,從此別﹔奈何煢速兮
,心中悲!
歌罷,相抱而哭。李儒叱曰:「相國立等回報,汝等俄延,望誰救耶?」太后大罵
:「董賊逼我母子,皇天不佑!汝等助惡,必當滅族!」儒大怒,雙手扯住太后,直攛
下樓,叱武士啁死唐妃,以鴆酒灌殺少帝,還報董卓。卓命葬於城外。自此每夜入宮,
姦淫宮女,夜宿龍床。嘗引軍出城,行到陽城地方,時當二月,村民社賽。男女皆集,
卓命軍士圍住,盡皆殺之,掠婦女財物,裝載車上,懸頭千餘顆於車下,連軫還都,揚
言殺賊大勝而回;於城門下焚燒人頭,以婦女財物分散眾軍。
越騎校尉伍孚,字德瑜,見卓殘暴,憤恨不平。嘗於朝服內鰩小鎧,藏短刀,欲伺
便殺卓。一日,卓入朝,孚迎至閣下,拔刀直刺卓。卓氣力大,兩手摳住;呂布便入,
揪倒伍孚。卓問曰:「誰教汝反?」孚瞪目大喝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
?汝罪惡盈天,人人願得而誅之!吾恨不車裂汝以謝天下!」卓大怒,命牽出剖剮之。
孚至死罵不絕口。後人有詩讚之曰:
漢末忠臣說伍孚,沖天豪氣世間無。朝堂殺賊名猶在,萬古堪稱大丈夫!
董卓自此出入常帶甲士護衛。時袁紹在渤海,聞知董卓弄權,乃差人齎密書來見王
允。書略曰:卓賊欺天廢主,人不忍言;而公恣其跋扈,如不聽聞,豈報國效忠之臣哉
?紹今集兵練卒,欲掃清王室,未敢輕動。公若有心,當乘間圖之。若有驅使,即當奉
王允得書,尋思無計。一日,於侍班閣子內見舊臣俱在,允曰:「今日老夫賤降,
晚間敢屈眾位到舍小酌。」眾官皆曰:「必來祝壽。」當晚王允設宴後堂,公卿皆至。
酒行數巡,王允忽然掩面大哭。眾官驚問曰:「司徒貴誕,何故發悲?」允曰:「今日
並非賤降,因欲與眾位一敘,恐董卓見疑,故笰言耳。董卓欺主弄權,社稷旦夕難保。
想高皇誅秦滅楚,奄有天下;誰想傳至今日,乃喪於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於是
眾官皆哭$
,彼亦不樂為術用。若憑尺書結為內應,更連劉備為外合,必
擒袁術矣。」布曰:「汝須親到韓暹、楊奉處下書。」陳登允諾。
布乃發表上許都,並致書與豫州,然後令陳登引數騎,先於下邳道上候韓暹。暹引
兵至,下寨畢,登入見。暹問曰:「汝乃呂布之人,來此何幹?」登笑曰:「某為大漢
公卿,何謂呂布之人?若將軍,向為漢臣,今乃為叛賊之臣,使昔日關中保駕之功,化
為烏有,竊為將軍不取也。且袁術性最多疑,將軍後必為其所害。今不早圖,悔之無及
。」暹歎曰:「吾欲歸漢,恨無門耳。」登乃出布書。暹覽書畢曰:「吾已知之。公先
回。吾與楊將軍反戈擊之。但看火起為號,溫侯以兵相應可也。」
登辭暹,急回報呂布。布乃分兵五路:高順引一軍進小沛,敵橋蕤;陳宮引一軍進
沂都,敵陳紀;張遼、臧霸引一軍出瑯琊,敵雷薄;宋憲、魏續引一軍出碣石,敵陳蘭
;呂布自引一軍,出大道,敵張勳。各領軍一萬,餘者守城。呂布出城三十里下寨。張
勳軍到,料敵呂布不過,且退二十里屯住,待四下兵接應。
是夜二更時分,韓暹、楊奉,分兵到處放火,接應呂家軍入寨。勳軍大亂。呂布乘
勢掩殺,張勳敗走。呂布趕到天明,正撞著紀靈接應。兩軍相迎,恰待交鋒,韓暹、楊
奉兩路殺來。紀靈大敗而走,呂布引兵追鄡,山後一彪軍到。門旗開處,只見一隊軍馬
,打龍鳳日月旗旛,四斗五方旌幟,金瓜銀斧,黃銊白旄,黃羅銷金傘蓋之下,袁術身
披金甲,腕懸兩刀,立於陣前,大罵呂布:「背主家奴!」
布怒,挺戟向前。術將李豐挺鎗來迎;戰不三合,被布刺傷其手,豐棄鎗而走。呂
布麾兵衝殺,術軍大亂。呂布引軍從後追趕,搶奪馬匹衣甲無數。袁術引著敗軍,走不
上數里,山背後一彪軍出,截住去路。當先一將,乃關雲長也。大叫:「反賊!還不受
死!」袁術慌走,餘眾四散奔逃,被雲長大殺了一陣。袁術收拾敗軍,奔回淮南去了。
呂布得勝,邀請雲長並楊奉、韓暹等一行人馬到徐州,大排筵宴款待。軍士都有犒
賞。次日,雲長辭歸。布保韓暹為沂都牧。楊奉為瑯琊牧,商議欲留二人在徐州。陳珪
曰:「不可。韓、楊二人據山東。不出一年,則山東城郭皆屬將~也。」布然之,遂送
二將暫於沂都、瑯琊二處屯﹝左答右刀﹞,以恩命。陳登私問父曰:「何不留二人在
徐州,為殺呂布之根?」珪曰:「倘二人協助呂布,是反為虎添爪牙也。」登乃服父之
卻說袁術敗回淮南,遣人往江東問孫策借兵報讎。策怒曰:「汝賴吾玉璽,僭稱帝
號,背反漢室,大逆不道!吾方欲加兵問罪,豈肯反助$
陽,奈謀臣不和,尚未進取
。曹操不知在何處鉠聞黎陽軍中,無操旗號,如何這裏卻反有他旗號?」登曰:「操詭
計百出,必以河北為重,親自監督,卻故意不建旗號,乃於此處虛張聲勢。吾意操必不
在此。」玄德曰:「兩弟誰可探聽虛實?」張飛曰:「小弟願往。」玄德曰:「汝為人
躁暴,不可去。」飛曰:「便是有曹操也挐將來!」雲長曰:「待弟往觀其動靜。」玄
德曰:「雲長若去,我卻放心。」
於是雲長引三千人馬出徐州來。時值初冬,陰雲布合,雪花亂飄,軍馬皆冒雪布陣
。雲長驟馬提刀而出,大叫王忠打話。忠出曰:「丞相到此,緣何不降?」雲長曰:「
請丞相出陣,我自有話說。」忠曰:「丞相豈肯輕見你!」雲長大怒,驟馬向前。王忠
挺鎗來迎。兩馬相交,雲長撥馬便走。王忠趕來,轉過山坡,雲長回馬,大叫一聲,舞
刀直取。王忠攔截不住,恰得驟馬奔逃,雲長左手倒提寶刀,右手揪住王忠勒甲★(音
條,左糸,右條),拖下鞍★(左革,右喬),橫擔於馬上,回本陣來。王忠軍四散奔
雲長押解王忠,回徐州見玄德。玄德問:「你乃何人?見居何職?敢詐稱曹丞相!
」忠曰:「焉敢有詐?奉命教我虛張聲勢,以為疑兵。丞相實不在此。」玄德教付衣服
酒食,蝤暫監下,待捉了劉岱,再作商議。雲長曰:「某知兄有和解之意,故生擒將來
。」玄德曰:「吾恐翼德躁暴,殺了王忠,故不教去。此等人殺之無益,留之可為解和
之地。」
張飛曰:「二哥捉了王忠,我去生擒劉岱來!」玄德曰:「劉岱昔為袞州刺史,虎
牢伐董卓時,也是一鎮諸侯。今日為前軍,不可輕敵。」飛曰:「量此輩何足道哉!我
也似二哥生擒將來便了!」玄德曰:「只恐壞了他性命,誤我大事。」飛曰:「如殺了
,我償他命!」玄德遂與軍三千。飛引兵前進。
卻說劉岱知王忠被擒,堅守不出。張飛每日在寨前叫罵,岱聽知是張飛,越不敢出
。飛守了數日,見岱不出,心生一計:傳令今夜二更去劫寨,日間卻在帳中飲芛,詐醉
尋軍士罪過,打了一頓,縛在營中曰:「待我今夜出兵時,將來祭旗!」卻暗使左右縱
之去。軍士得脫,偷走出營,逕往劉岱營中來報劫寨之事。劉岱見降卒身受重傷,遂聽
其說,虛紮空寨,伏兵在外。
是夜張飛卻分兵三路,中間使三十餘人,劫寨放火;卻教兩路軍抄出他寨後,看火
起為號,夾擊之。二更時分,張飛自引精兵,先斷劉岱後路;中路三十餘人,搶入寨中
放火。劉岱伏兵恰待殺入,張飛兩路兵齊出。岱軍自亂,正不知飛兵多少,各自潰散。
劉岱引一隊殘軍,奪路而走,正撞見張飛$
至,紹令推出斬之。玄德曰:「某有何罪?」紹曰:「你故使汝弟又壞
我一員大將,如何無罪?」玄德曰:「容伸一言而死。曹操素忌備,今知備在明公處,
恐備助公,故特使雲長誅殺二將。公知必怒。此借公之手以殺劉備也,願明公思之。」
袁紹曰:「玄德之言是也。汝等幾使我受害賢之名。」喝退左右,請玄德上帳而坐。
玄德謝曰:「荷明公寬大之恩,無可補報,欲令一心腹人持密書去見雲長,使知劉
備消息,彼必星夜來到,輔佐明公,共誅曹操,以報顏良、文醜之讎,若何?」袁紹大
喜曰:吾得雲長,勝顏良、文醜十倍也。」玄德修下書札,未有人送去。紹令退軍武
陽,連營數十里,按兵不動。操乃使夏侯惇領兵守住官渡隘口,自己班師回許都,大宴
眾官,賀雲長之功。因謂呂虔曰:「昔日吾以糧草在前者,乃餌敵之計也。惟荀公姺知
吾心耳。」眾皆歎服。
正飲宴間,忽報「汝南有黃巾劉辟、龔都,甚是猖獗。曹洪累戰不利,乞遺兵救之
。」雲長聞言,進曰:「關某願施犬馬之勞,破汝南賊寇。」操曰:「雲長建立大功,
未曾重酬,豈可復勞征進?」公曰:「關某久閒,必生疾病。」曹操壯之,點兵五萬,
使于禁、樂進為副將,次日便行。荀彧密謂操曰:「雲長有歸劉之心,倘知消息必去,
不可頻令出征。」操曰:「今次收功,吾不復教臨敵矣。」
且說雲長領兵將近汝南,劄住營寨。當夜營外拏了兩個細作人來。雲長視之,內中
認得一人,乃孫乾也。關公叱退左右,問乾曰:「公自潰散之後,一向跡不聞,今何為
在此處?」乾曰:「某自逃難,飄泊汝南,幸得劉辟收留。今將軍為何在曹操處?未識
甘、糜二夫人無恙否?」
關公因將上項事,細說一遍。乾曰:「近聞玄德公在袁紹處,欲往投之,未得其便
。今劉、龔二人歸順袁紹,相助攻曹。又幸得將軍到此,因特令小軍引路,教某為細作
,來報將軍。來日二人當虛敗一陣,公可速引二夫人投袁紹處,與玄德公相見。」關公
曰:「既兄在袁紹處,吾必星夜而往。但恨吾斬紹二將,恐今事變矣。」乾曰:「吾當
先往探彼虛實,再來報將軍。」公曰:「吾見兄長一面,雖萬死不辭。今回許昌,便辭
曹操也。」當夜密送孫乾去了。
次日,關公引兵出,龔都披挂出陣。關公曰:「汝等何故背反朝廷?」都曰:「汝
乃背主之人,何反責敕?」關公曰:「我為何背主?」都曰:「劉玄德在袁本初處,汝
卻從曹操,何也?」關公更不打話,拍馬舞刀向前。龔都便走,關公趕上。都回身告關
公曰:「故主之恩,不可忘也。公當速進,我讓汝南。」關公會意,驅$
情。今幸得相遇!」雲曰:「雲奔走四方,擇主而事,未有如使君者。今得相隨,大
稱平生。雖肝腦塗地,無恨矣。」
當日就燒毀山寨,率領人眾,盡隨玄德前赴古城。張飛,糜竺,糜芳,迎接入城,
各相拜訴。二夫人具言雲長之事,玄德感歎不已。於是殺牛宰馬,先拜謝天地,然後遍
勞諸軍。玄德見兄弟重聚,將佐無缺,又新得了趙雲,關公又得了關平,周倉,二人,
歡喜無限,連飲數日。後人有詩讚之曰:
當時手足似瓜分,信斷音稀杳不聞。今日君臣重聚義,正如龍虎會風雲。時玄德,
關,張,趙雲,孫乾,簡雍,糜竺,糜芳,關平,周倉,統領馬步軍校共四五千人。玄
德欲棄了古城去守汝南,恰好劉辟,龔都,差人來請。於是遂起軍往汝南駐紮,招軍買
馬,徐陇征進,不在話下。
且說袁紹見玄德不回,大怒,欲起兵伐之。郭圖曰:「劉備不足慮。曹操乃勁敵也
,不可不除。劉表雖據荊州,不足為強。江東孫伯符威鎮三江,地連六郡,謀臣武士極
多,可使人結之,共攻曹操。」紹從其言,即修書遣陳震為使,來會孫策。正是:只因
河北英雄去,引出江東豪傑來。未知其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九回:小霸王怒斬于吉,碧眼兒坐領江東
卻說孫策自霸江東,兵精糧足。建安四年,襲取廬江,敗劉勳,使虞翻馳檄豫章,
豫章太守華歆投降。自此聲勢大振,乃遣張紘往許昌上表獻捷。曹操知孫策強盛,歎曰
:「獅兒難與爭鋒也!」遂以曹仁之女許配孫策幼弟孫匡,兩家結婚。留張紘在許昌。
孫策求為大钠馬,曹操不許。策恨之,常有襲許都之心。於是吳郡太守許貢,乃暗遣使
赴許都,上書於曹操。其略曰:孫策驍勇,與項籍相似。朝廷宜外示榮寵,召還京師;
不可使居外鎮,以為後患。
使者齎書渡江,被防江將士所獲,解赴孫策處。策觀書大怒,斬其使,遣人假意請
許貢議事。貢至,策龕書示之,叱曰:「汝欲送我於死地耶!」命武士絞殺之。貢家屬
皆逃散。有家客三人,欲為許貢報仇,恨無其便。一日,孫策引軍會獵於丹徒之西山,
趕起一大鹿,策縱馬上山逐之。
正趕之間,只見樹林之內,有三個人持槍帶弓而立。策勒馬問曰:「汝等何人?」
答曰:「乃韓當軍士也。在此射鹿。」策方舉轡欲行,一人挺槍望策左腿便刺。策大驚
,急取佩劍從馬上砍去,劍刃忽墜,止存劍靶在手。一人早拈弓搭箭射來,正中孫策面
頰。策就拔面上箭,取弓回射放箭之人,應弦而倒。那二人舉槍向孫策亂搠,大叫曰:
「我等是許貢家客,特來為主人報仇!」策別無器械,只以弓拒之,且拒且走。二人死
戰$
忽然昏倒於地
。左右急救入臥內,半晌方甦。吳太夫人來視疾,謂策曰:「吾兒屈殺神仙,故招此禍
。」策笑曰:「兒自幼隨父出征,殺人如麻,何曾有為禍之理?今殺妖人,正絕大禍,
安得反為我禍?」夫人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今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
命在天,妖人決不能為禍,何必禳耶?」夫人料勸不信,乃自令左右暗修善事禳解。
是夜三更,策臥於內宅,忽然陰風驟起,燈滅而復明。燈影之下,見于吉立於前。
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誅妖妄,以靖天下!汝既為陰鬼,何敢近我!」取床頭劍擲之娉
忽然不見。吳太夫人聞之,轉生憂悶。策乃扶病強行,以寬母心。母謂策曰:「聖人云
:『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又云:『禱爾于上下神祇。』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
屈殺于先生,豈無報應?吾已令人設醮於郡之玉清觀內,汝可親往拜禱,自然安妥。」
策不敢違母命,只得勉強乘轎至玉清觀。道士接入,請策焚香,策焚香而不謝。忽
香爐中煙起不散,結成一座華蓋,上面端坐著于吉。策怒,唾罵之;走離殿宇,又見于
吉立於殿門,怒目視策。策顧左右曰:「汝等見妖鬼否?」左右皆云:「未見。」策愈
怒,拔佩劍望于吉擲去,一人中劍而倒。眾視之,乃前日動手殺于吉之小卒,被劍砍入
腦袋,七竅流血而死。策命扛出葬之。
比及出觀,又見于吉走入觀門來。策曰:「此觀亦藏妖之所也!」遂坐於觀前,命
武士五百人拆毀之。武士方上屋揭瓦,卻見于吉立於屋上,飛瓦擲地。策大怒,傳令逐
出本觀道士,放火燒燬殿宇。火起處,又見于吉立於火光之中。策怒歸府,又見于吉立
於府門前。策乃不入府,隨點起三軍,出城外下寨,傳喚眾將商議欲起兵助袁紹夾攻
曹操。眾將俱曰:「主公玉體違和,未可輕動。且待平愈,出兵未遲。」
是夜孫策宿於寨內,又見于吉披髮而來。策於帳中叱喝不絕。次日,吳太夫人傳令
,召策回府。策乃歸見其母。夫人見策形容憔悴,泣曰:「兒失形矣!捜策即引鏡自照
,果見形容十分瘦損,不覺失驚,顧左右曰:「吾奈何憔悴至此耶!」
言未己,忽見于吉立於鏡中。策拍鏡大叫一聲,金瘡迸裂,昏絕於地。夫人令扶入
臥內。須臾甦醒,自歎曰:「吾不能復生矣!」隨召張昭等諸人,及弟孫權,至臥榻前
,囑付曰:「天下方亂,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大可有為。子布等幸善相吾弟。」乃
取印綬與孫權曰:「若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陣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
能,使各盡力以保江東,我不如卿。卿宜念父兄創業之艱難,善自圖之!」
權大$
離荊州不遠。劉景升坐鎮九州,兵強糧足,更且與公皆漢室宗親,何不
往投之?」玄德曰:「但恐不容耳。」乾曰:「某願先往說之,使景升出境而迎主公。
玄德大喜,便令孫乾星夜往荊州。到郡入見劉表。禮畢,劉表問曰:「公從玄德,
何故至此?」乾曰:「劉使君天下英雄,雖兵微將寡,而志欲匡扶社稷。汝南劉辟、龔
都素無親故,亦以死報之。明公與使君,同為漢室之冑;今使君新敗,欲往江東投孫仲
謀。乾諫言曰:『不可背親而向書疏。荊州劉將軍禮賢下士,士歸之如水之投東,何況
同宗乎?』因此使君特使乾先來拜白,惟明公命之。」
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會,而不可得。今肯惠顧,實為幸甚。」蔡瑁
譖曰:「不可。劉備先從呂布,後事曹操,近投袁紹,皆不克終,足可見其為人。今若
納之,曹操必加兵於我,枉動干戈;不如斬孫乾之首,以獻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
孫乾正色曰:「乾非募死之人也。劉使君忠心為國,非曹操、袁紹、呂布等比。前此相
從,不得已也。今聞劉將軍漢朝苗裔,誼切同宗,故千里相投。爾何獻讒而妒賢如此耶
劉表聞言,乃叱蔡瑁曰:「吾主意已定,汝勿多言。」蔡瑁慚恨而出。劉表遂命孫
乾先往報玄德,一面親自出郭三十里迎接。玄德見表,執禮甚恭。表亦相待甚厚。玄德
引關、張等拜見劉表,表遂與玄德同入荊州,分撥院宅居住。
卻說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荊州,投奔劉表,便欲引兵攻之。程昱曰:「袁紹未除,而
遽攻荊、襄,倘袁紹從北而起,勝負未可知矣。不如還兵許都,養軍蓄銳,待來年春煖
,然後引兵先破袁紹,後取荊、襄碍南北之利,一舉可收也。」
操然其言,遂提兵回許都。至建安八年,春正月,操復商議興兵。先差夏侯惇、滿
寵鎮守汝南,以拒劉表;留曹仁、荀彧守許都;親統大軍前赴官渡屯紮。
且說袁紹自舊歲感冒吐血症候,今方稍愈,商議欲攻許都。審配諫曰:「舊歲官渡
、倉亭之敗,軍心未振,尚當深溝高壘,以養軍民之力。」
正議間,忽報曹操進兵官渡,來攻冀州。紹曰:「若候兵臨城下,將至河邊,然後
拒敵,事已遲矣。吾當自領大篲出迎。」袁尚曰:「父親病體未痊,不可遠征。兒願提
兵前去迎敵。」紹許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譚,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幹,四路同破曹
操。正是:纔向汝南鳴戰鼓,又從冀北動征鼙。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三十二回:奪冀州袁尚爭鋒,決漳河許攸獻計
卻說袁尚自斬史渙之後,自負其勇,不待袁譚等兵至,自引兵數萬出黎陽,與曹軍
前隊相迎。張遼當先出馬,$
從其言,即令孫乾齎書至荊州。劉表喚入問曰:「吾請玄德襄陽赴會,緣何逃
席而去?」孫乾呈上書札,具言蔡瑁設謀相害,賴躍馬檀溪得脫。表大怒,急喚蔡瑁責
罵曰:「汝焉敢害吾弟!」命推出斬之。蔡夫人出,哭求免死,表怒猶未息。孫乾告曰
:「若殺瓌瑁,恐皇叔不能安居於此矣。」表乃責而釋之,使長子劉琦同孫乾至玄德處
琦奉命赴新野,玄德接著,設宴相待。酒酣,琦忽然墮淚。玄德問其故。琦曰:「
繼母蔡氏,常懷謀害之心;姪無計免禍,幸叔父指教。」玄德勸以「小心盡孝,自然無
次日,琦泣別。玄德乘馬送琦出郭,因指馬謂琦曰:「若非此馬,吾已為泉下之人
矣。」琦曰:「此非馬之力,乃叔父之洪福也。」說罷,相別。劉琦涕泣而去。玄德回
馬入城,忽見市上一人,葛巾布袍,皂★(左糸,右條)烏履,長歌而來。歌曰: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
兮,卻不知吾。
玄德聞歌,暗思:「此人莫非水鏡所言伏龍、鳳雛乎?」遂下馬相見,邀入縣衙,
問其姓名。答曰:「某乃潁上人也,姓單,名福。久聞使君納士招賢,欲來投託,未敢
輒造;故行歌於市,以動尊聽耳。」
玄德大喜,待為上賓。單福曰:「適使君所乘之馬,再乞一觀。」玄德命去鞍牽於
堂下。單福曰:「此非的盧馬乎?雖是千里馬,卻要妨主调不可乘也。」玄德曰:「已
應之矣。蹵遂具言躍檀溪之事。福曰:「此乃救主,非妨主也;終必妨一主,某有一法
可禳。」玄德曰:「願聞禳法。」福曰:「公意中有仇怨之人,可將此馬賜之;待妨過
了此人,然後乘之,自然無事。」
玄德聞言變色曰:「公初至此,不教吾以正道,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備不敢聞教
。」福笑謝曰:「向聞使君仁德,未敢便信,故以此言相試耳。」玄德亦改容起謝曰:
「備安能有仁德及人,惟先生教之。」福曰:「吾自潁上來此,聞新野之人歌曰:『新
野牧,劉皇叔,自到此,民豐足。』可見使君之仁德及人也。」玄德乃拜單福為軍師,
調練本部人馬。
卻說曹操自冀州回許都,常有取荊州之意,特差曹仁、李典並降將呂曠、呂翔等領
兵三萬,屯樊城,虎視荊、襄,就探看虛實。時呂曠、呂翔稟曹仁曰:「今劉備屯兵新
野,招軍買馬,積草儲糧,其志不小,不可不早圖之。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後,未有寸功
;願請精兵五千,取劉備之頭,以獻丞相。」
曹仁大喜,與二呂兵五千,前往新野廝殺。探馬飛報玄德。玄德請單福商議。福曰
:「既有敵兵,不可令其入境。可使關公引一軍從左而$
視之。書曰:
近汝弟康喪,舉目無親。正悲悽間,宠期曹丞相使人賺至許昌,言汝背反,下我於
縲絏,賴程昱等救免。若得汝來降,能免我死。如書到日,可念劬勞之恩,星夜前來,
以全孝道;然後徐圖歸耕故園,免遭大禍。吾今命若懸絲,專望救援!更不多囑。
徐庶覽畢,淚如泉湧,持書來見玄德曰:「某本潁川徐庶,字元直;為因逃難,更
名單福。前聞劉景升招賢納士,特往見之。及與論事,方知是無用之人;作書別之,夤
夜至司馬水鏡莊上,訴說其事。水鏡深責庶不識主,因說:劉豫州在此,何不事之?庶
故作狂歌於市,以動使君。幸蒙不棄,即賜重用。爭奈老母,今被曹操奸計,賺至許昌
囚禁,將欲加害。老母手書來喚,庶儱容不去。非不欲效犬馬之勞,以報使君;奈慈親
被執,不得盡力。今當告歸,容圖後會。」
玄德聞言,大哭曰:「母子乃天性之親,元直無以備為念。待與老夫人相見之後,
或者再得奉教。」徐庶便拜謝欲行。玄德曰:「乞再聚一宵,來日餞行。」孫乾密謂玄
德曰:「元直天下奇才,久在新野,盡知我軍中虛實。今若使歸曹操,必然重用,我其
危矣。主公宜苦留之,切勿放去.操見元直不去,必斬其母。元直知母死,必為母報讎
,力攻曹操也。」玄德曰:「不可。使人殺其母,而吾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
以絕其母子之道,不義也。吾寧死,不為不仁不義之事。」眾皆感歎。玄德請徐庶飲酒
,庶曰:「今聞老母被囚,雖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矣。」玄德曰:「備聞公將去,如失左
右手,雖龍肝鳳髓,亦不甘味。」
二人相對而泣,坐以待旦。諸將已於郭外安排筵席餞行。玄德與徐庶並馬出城,至
長亭,下馬相辭。玄德舉杯謂徐庶曰:「備分淺緣薄,不能與先生相聚,望先生善事新
主,以成功名。」庶泣曰:「某才微智淺,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別,實為老母
故也。縱使曹操相迫,庶亦終身不設一謀。」玄德曰:「先生既去,劉備亦將遠遁山林
矣。」庶曰:「某所以與使君共圖王霸之業者,恃此方寸耳。今以老母之故,方寸亂矣
,縱使在此,無益於事。使君宜別求高賢輔佐,共圖大業,何便灰心如此?」玄德曰:
「天下高賢,無有出先生右者。」庶曰:「某樗櫟庸材,何敢當此重譽。」臨別,又顧
謂諸將曰:「願諸公善事使君,以圖名垂竹帛,功標青史,切勿蝔庶之無始終也。」諸
將無不傷感。玄德不忍相離,送了一程。又送一程。庶辭曰:「不勞使君遠送,庶就此
告別。」玄德就馬上執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天各一方,未知相會卻在何日!」說罷
,淚如雨下。庶亦$
「誰敢先取南郡?」一人應聲而出,乃蔣欽也
。瑜曰:「汝為先鋒,徐盛、丁奉為副將,撥五千精銳軍馬,先渡江。吾隨後引兵接應
且說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為犄角之勢。人報:「吳兵已渡漢江。」仁
曰:「堅守勿戰為上。」驍騎牛金奮然進曰:「兵臨城下而不出戰,是怯也。況吾兵新
敗,正當重振銳氣。某願借精兵五百,決一死戰。」
仁從之,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丁奉縱馬來迎。約戰四𩥡合,奉詐敗,牛金引軍追
趕入陣。奉指揮眾軍一裏圍牛金於陣中。金左右衝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
困在垓心,遂披甲上馬,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奮力揮刀。殺入吳陣。徐盛迎戰,不
能抵當。曹仁殺到垓心,救出牛金,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不能得出,遂復翻身殺入,
救出重圍。正遇蔣欽攔路,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仁弟曹純,亦引兵接應。混殺一陣,
吳軍敗走,曹仁得勝而回。
蔣欽兵敗,回見周瑜,瑜怒欲斬之,眾將告免。
瑜即點兵,要親與曹仁決戰。甘寧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
為犄角之勢。某願以精兵三千,徑取彝陵,都督然後可取南郡。」
瑜服其論,先教甘寧引三千兵攻打彝陵。早有細作報知曹仁,仁與陳矯商議。矯曰
擢「彝陵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宜速救之。」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曹
純先使人報知曹洪,令洪出城誘敵。甘寧引兵至彝陵,洪出與甘寧交鋒。戰有二十餘合
,洪敗走。寧奪了彝陵。至黃昏時,曹純,牛金兵到,兩下相合,圍了彝陵。
探馬飛報周瑜,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瑜大驚。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瑜曰
:「此地正當衝要之處,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來襲,奈何?」呂蒙曰:「甘興霸乃
江東大將,豈可不救?」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當吾任?」蒙曰:
「留凌公續當之。蒙為前驅,都督斷後;不須十日,必奏凱歌。」瑜曰:「未知凌公續
肯暫代吾任否?」凌統曰:「若十日為期,可當之;十日之外,不勝其任矣。」
瑜大喜,遂留兵萬餘,付與凌統,即日起大兵投彝陵來。蒙謂瑜曰:「彝陵南僻小
路,取南郡極便。可差五百軍去砍倒樹木,以斷其路。彼軍若敗,必戻此路。馬不能行
,必棄馬而走,吾可得其馬也。」
瑜從之,差軍去訖。大兵將至彝陵,瑜問:「誰可突圍而入,以救甘寧?」周泰願
往,即時綽刀縱馬,直殺入曹軍之中,逕到城下。甘寧望見周泰至,自出城迎之。泰言
:「都督自提兵至。」寧傳令教軍士嚴裝飽食,準備內應。
卻說曹洪,曹純,牛金聞周瑜兵將至$
問其故。孔明曰:「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不利於軍師;天狗犯於吾軍,
太白臨於雒城,已拜書主公,教謹防之。誰想今夕西方星墜,龐士元命必休矣!」言罷
,大哭曰:「今吾主喪一臂矣!」眾官皆驚,未信其言。孔明曰:「數日之內,必有消
息。」是夕酒不盡歡而散。
數日之後,孔明與雲長等正坐間,人報關平到。眾官皆驚。關平入,呈上玄德書信
。孔明視之,內言:「本年七月初七日,龐軍師被張任在落鳳坡前,箭射身故。」孔明
大哭,眾官無不垂淚。孔明曰:「既主公在涪關,進退兩難之際,亮不得不去。」雲長
曰:「軍師去,誰人保守荊州?荊州乃重地,干係非輕。」孔明曰:「主公書中雖不明
寫其人,吾已知其意了。」乃將玄德書與眾官看曰:「主公書中,把荊州託在吾身上,
教我自量才委用。雖然如此,今教關平齎書前來,其意欲雲長公當此重任。雲長想桃園
結義之情,压竭力保守此地。責任非輕,公宜勉之。」雲長更不推辭,慨然領諾。孔明
設宴,交割印綬。雲長雙手來接。孔明擎著印曰:「這干係都在將軍身上。」雲長曰:
「大丈夫既領重任,除死方休。」孔明見雲長說個「死」字,心中不悅;欲待不與,其
言已出。孔明曰:「倘曹操引兵來到,當如之何?」雲長曰:「以力拒之。」孔明又曰
:「倘曹操,孫權,齊起兵來,如之奈何?」雲長曰:「分兵拒之。」孔明曰:「若如
此,荊州危矣。吾有八個字,將軍牢記,可保守荊州。」雲長問那八個字。孔明曰:「
北拒曹操,東和孫權。」雲長曰:「軍師之言,當銘肺腑。」
孔明遂與了印綬,令文官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將糜芳,廖化,關平,周倉
,一班兒輔佐雲長,同守荊州。一面親自統兵入川。先撥精兵一萬,教張飛部領,取大
路殺奔巴州,雒城之西,先到者為頭功。又撥一枝兵,教趙雲瓿先鋒,泝江而上,會於
雒城。孔明隨後引簡雍、蔣琬等起行。那蔣琬字公琰,撾陵湘鄉人也;乃荊襄名士,現
為書記。
當日孔明引兵一萬五千,與張飛同日起行。張飛臨行時,孔明囑付曰:「西川豪傑
甚多,不可輕敵。於路戒約三軍,勿得擄掠百姓,以失民心。所到之處,並宜存恤,勿
得恣逞鞭撻士卒。望將軍早會雒城,不可有誤。」
張飛欣然領諾,上馬而去,迤邐前行。所到之處,但降者秋毫無犯。逕取漢川路。
前至巴郡,細作回報:「巴郡太守嚴顏,乃蜀中名將;年紀雖高,精力未衰;善開硬弓
,使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據住城郭,不豎降旗。」張飛教離城十里下寨,差人入城
去:「說與老匹夫,早早來降,饒你滿城百姓性命!$
正撞著張郃。兩個交手,被張郃殺死。敗兵回投陽平關,來見張衛。原
來衛知二將敗走,諸營已失,半夜棄關,奔回去了。曹操遂得陽平關并諸寨。け 張衛,楊任回見張魯。衛言二將失了隘口,因此守關不住。張魯大怒,欲斬楊任。
任曰:「某曾諫楊昂,休追操兵。他不肯聽信,故有此敗。任再乞一軍前去挑戰,必斬
曹操。如不勝,甘當軍令。」張魯取了軍令狀。楊任上馬,引二萬軍離南鄭下寨。
卻說曹操提軍將進,先令夏侯淵領五千軍,往南鄭路上哨探,正迎著楊任軍馬,兩
軍擺開。任遣將昌奇出馬,與淵交鋒;戰不三合,被淵一刀斬於馬下。楊任自挺槍出
馬,與淵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淵佯敗而走,任從後追來;被淵用拖刀計,斬於馬下
。軍士大敗而回。
曹操知夏侯淵斬了楊任,即時進兵,直抵南鄭下寨。張魯慌聚文武齙議。閻圃曰:
「某保一人,可敵曹操手下諸將。」魯問是誰。圃曰:「南安龐德,前隨馬超,投降主
公;後馬超往西川龐德臥病不曾行。現今蒙主公恩養,何不令此人去﹖」
張魯大喜,即召龐德至,厚加賞勞;點一萬軍馬,令龐德出。離城十餘里,與曹兵
相對,龐德出馬搦戰。曹操在渭橋時,深知龐德之勇,乃囑諸將曰:「龐德乃西涼勇將
,原屬馬超;今雖依張魯未稱其心。吾欲得此人。汝等須皆與緩鬥,使其力乏,然後擒
張郃先出,戰了數合便退。夏侯淵也戰數合退了。徐晃又戰三五合也退了。臨後許
褚戰五十餘合亦退。龐德力戰四將,並無懼怯。各將皆於操前誇龐德好武藝。曹操心中
大喜,與眾將商議:「如何得此人降﹖」賈詡曰:「某知張魯手下,有一謀士楊松。其
人極貪賄賂。今可暗以金帛送之,使譖龐德於張魯,便可圖矣。」操曰:「何由得入南
鄭﹖」詡曰:「來日交鋒詐敗佯輸棄寨而走,使龐德據我寨,我卻於夤夜引兵劫寨;龐
德必退入城,卻選一能言軍士,扮作彼軍,雜在陣中,便得入城。」
操聽其計,選一精細軍士,重加賞賜,付與金掩心甲一付,令披在貼肉,外穿漢中
軍士號衣,先於半路上等侯。次日,先撥夏侯淵,張郃兩枝軍,遠去埋伏;卻教徐晃挑
戰,不數合敗走。龐德招軍掩殺,曹兵盡退。龐德卻奪了曹操寨柵。見寨中糧草極多,
大喜,即時申報張魯;一面在寨中設宴慶賀。
當夜二更之後,忽然三路火起:正中是徐晃,許褚;左張郃,右夏侯淵。三路軍馬
,齊來劫寨。龐德不及提備,只得上馬衝殺出來,望城而走。背後三路兵追來。龐德即
喚開城門,領兵一擁而入。
此時細作已雜到城中,逕投楊松府下謁見,具說:「魏公,曹丞相久聞$
,卻和魏延引數十騎,
自來兩邊哨探小路。忽見男女數人,各背小包,於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飛於馬上用鞭
指與魏延曰:「奪瓦口關,只在這幾個百姓的身上。」便喚軍士分付:「休要驚恐他,
好生喚那幾個百姓來。」
軍士連忙喚到馬前。飛用好言以安其心,問其何來。百姓告曰:「某等皆漢中居民
,今欲還鄉,聽知大軍廝殺,塞閉閬中官道;今過蒼溪,從梓潼山,檜釿川入漢中,還
家去。」飛曰:「這條路取瓦口關遠近若何﹖」百姓曰:「從梓潼山小路,卻是瓦口關
背後。」
飛大喜,帶百姓入寨中,與了酒食,分付魏延引兵扣關攻打,「我親自引輕騎出梓
潼山攻關後。」便令百姓引路,選輕騎五百,從小路而進。
卻說張郃為救軍不到,心中正悶。人報:「魏延在關下攻打。張郃披挂上馬,卻待
下山,忽報:「關後四五路火起,不知何處兵來。」郃自領兵來迎。旗開處,早見張飛
。郃大驚,急往小路而走,馬不堪行。後面張飛追趕甚急,郃棄馬上山,尋逕而逃,方
得走脫。隨行只有十餘人,步行入南鄭,見曹洪。
洪見張郃只剩十餘人,大怒曰:「吾教汝休去,汝取下文狀要去;今日折盡大兵,
尚不自死,還來做甚!」喝令左右推出斬之。行軍司馬郭縒諫曰:「『三軍易得,一將
難求』張郃雖然有罪,乃魏王所深愛者也,不可便誅。可再與五千兵逕取葭萌關,牽動
其各處之兵,漢中自安矣。如不成功,二罪俱罰。」曹洪從之,又與兵五千,教張郃取
葭萌關。濤領命而去。
卻說葭萌關守將孟達,霍峻,知張郃兵來。霍峻只要堅守,孟達定要迎敵。引軍下
關與張郃交鋒,大敗而回。霍峻急申文書到成都。玄德聞知,請軍師商議。孔明聚眾將
於堂上,問曰:「今葭萌關緊急,必須閬中取翼德,方可退張郃也。」法正曰:「今翼
德兵屯瓦口,鎮守閬中,亦是緊要之地,不可取回。帳中諸將內,選一人去破張郃。」
孔明笑曰:「張郃乃魏之名將,非等閒可及。除非翼德,無人可當。」忽一人厲聲而出
曰:「軍師何輕視眾人耶﹖吾雖不才,願斬張郃首級,獻於麾下。」
眾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孔明曰:「漢升雖勇,爭奈年老,恐非張郃對手,」忠聽
了,白鬚倒豎而言曰:「某雖老,兩臂尚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豈不足敵張
郃匹夫耶﹖」孔明曰:「將軍年近七十,如何不老﹖」忠趨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輪動
如飛;壁上硬弓,連拽折兩張。孔明曰:「將軍要去,誰為副將﹖」忠曰:「老將嚴顏
,可同我去。但有疏虞,先納下這白頭。」玄德大喜,即時令黃忠,嚴滥,去與張郃交
戰。趙雲諫曰:$
遠涉而來,連日疲困。更兼深入敵境,此無謀也。」郃
曰:「亦不可輕敵。且宜堅守。」韓浩曰:「願借精兵三千擊之,當無不克。」
德遂分錠與浩下山。黃忠整兵來迎。劉封諫曰:「日已西沈矣,軍皆遠來勞困,且
宜暫息。」忠笑曰:「不然;此天賜奇功,不取是逆天也。」言畢,鼓譟大進。韓浩引
兵來戰。黃忠揮刀直取浩,只一合,斬浩於馬下。蜀兵大喊,殺上山來。張郃,夏侯尚
,急引軍來迎。忽聽山後大喊,火光沖天而起,上下通紅。夏侯德提兵來救火時,正遇
老將嚴顏,手起刀落,斬夏侯德於馬下。原來黃忠預先使嚴顏引軍埋伏於山僻去處,只
等黃忠軍到媛卻來放火柴草堆上一齊點著,烈燄飛騰,照耀山谷。
嚴顏既斬夏侯德,從山後殺來。張郃,夏侯尚,前後不能相顧,只得棄天蕩山,望
定軍山投奔夏侯淵去了。黃忠,嚴顏,守住天蕩山,捷音飛報成都。玄德聞之,眾將慶
喜。法正曰:「昔曹操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乃留夏侯淵,張郃,二將
屯守,而自引軍北還,此失計也。今張郃新敗,天蕩失守,主公若乘此時,舉大兵親往
征之,漢中可定也。既定漢中,然後練兵積粟,觀釁伺隙,進可討賊,退可自守。此天
與之時,不可失也。」
玄德,孔明,皆深然之,遂傳令趙雲,張飛為先鋒。玄德與孔明親自引兵十萬,擇
日圖漢中;傳檄各處,嚴加提備。時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吉日。玄德大軍出葭萌關下
營,召黃忠、嚴顏到寨,筀賞之。玄德曰:「人皆言將軍老矣,惟軍師獨知將軍之能。
今果立奇功。但今漢中定軍山,乃南鄭保障,糧草積聚之所;若得定軍山,陽平一路,
無足憂矣。將軍還敢取定軍山否﹖」
黃忠慨然應諾,便要領兵前去。孔明急止之曰:「老將軍雖然英勇,然夏侯淵非張
郃之比也。淵深通韜略,善曉兵機。曹操倚之為西涼藩蔽;先曾屯兵長安,拒馬孟起;
今又屯兵漢中。操不託他人,而獨託淵者,以淵有將才也。今將軍雖勝張郃,未卜能勝
夏侯淵。吾欲酌量著一人去荊州,替回關將軍來,方可敵之。」
忠奮然答曰:「昔廉頗年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諸侯畏其勇,不敢侵犯趙界,
何況黃忠未及七十乎﹖軍師言吾老,吾今並不用副將,只將本部兵三千人去,立斬夏侯
淵首級,納於麾下。」孔明再三不容。黃忠只是要去。孔明曰:「即將軍要去,吾使一
人為監軍同去,若何﹖」正是:請將須行激將法,少年不若老年人。未知其人是誰,且
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一回:占對山黃忠逸待勞,據漢水趙雲寡勝眾
卻說孔明分付黃忠:「你既要去,吾教法正助你。凡事$
去救應孫桓。部
將崔禹曰:「小卒之言,未可深信,倘有疏虞,水陸二軍,盡皆休矣。將軍只宜穩守水
寨,某願替將軍一行。」
然從之,遂令崔禹引一萬軍前去。是夜馮習,張南,吳班分兵三路,直殺入孫桓寨
中,四面火起。陷兵大亂,尋路奔走。
且說崔禹正行之間,忽見火起,急催跴前進。剛纔轉過山來,忽山谷鼓聲大震;左
邊關興,右邊張苞,兩路夾攻。崔禹大驚,方欲奔走,正遇張苞;交馬只一合,被苞生
擒而回。朱然聽知危急,將船往下水退五六十里去了。
孫桓引敗軍逃走,問部將曰:「前去何處城堅糧廣?」部將曰:「此去正北彝陵城
,可以屯兵。」桓引敗軍急望彝陵而走。方進得城,吳班等追至,將城四面圍定。關興
、張苞等解崔禹到秭歸來。先主大喜,就將崔禹斬卻,大賞三軍。自此威風震動,江南
諸將,無不膽寒。
卻說孫桓令人求救於吳王,吳王大驚,即召文武商議曰:「今孫桓受困於彝陵,朱
然大敗於江中,蜀兵勢大,如之奈何?」張昭奏曰:「今諸將雖多物故,然尚有十餘人
,何慮於劉備?可命韓當為正將,周泰為副將,潘璋為先鋒,凌統為合後,甘寧為救應
,起兵十萬拒之。」權依所奏,即命諸將速行。此時甘寧正患痢疾,帶病從征。
卻說先主從巫峽,建平起,直接彝陵界分,七十餘里,連結四十餘寨;見關興,張
苞,屢立大功,歎曰:「昔日從朕諸將,皆老邁無用矣;復有二姪如此英雄,朕何慮孫
權乎!」
正言間,忽報韓當,周泰領兵到來。先主方欲遣將迎敵,近臣奏曰:「老將黃忠,
引五六人投東吳去了。」先主笑曰:「黃漢升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失口誤言老者無用,
彼必不服老,故奮力去相持矣。」即召關興、張苞曰:「黃漢升此去必然有失。賢姪休
辭勞苦,可去相助。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二小將拜辭先生,引本部軍來
助黃忠。正是:老臣素矢忠君志,年少能成報國功。未知黃忠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三回:戰猇亭先主得讎人,守江口書生拜大將
卻說章武二年春正月,武威後將軍黃忠隨先主伐吳;忽聞先主言老將無用,即提刀
上馬,引親五六人,逕到彝陵營中。吳班與張南、馮習接入,問曰:「老將軍此來,
有何事故?」忠曰:「吾自長沙跟天子到今,多負勤勞。」今雖七旬有餘,食肉十斤,
臂開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馬,未足為老。昨日主上言吾等老邁無用,故來此與東吳交
鋒,看吾斬將,老也不老!」
正言問,忽報吳兵前部己,哨馬臨營。忠奮然而起,出帳上馬。馮習等勸曰:「老
將軍且休輕進。」忠不聽,縱馬而$
怠,乃聚諸將曰:「汝等
敢出戰否?」眾將欣然要出。孔明先喚趙雲、魏延入帳,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
二人受了計策先進。卻喚王平、馬忠入帳受計去了。又喚馬岱分付曰:「吾今棄此三寨
,退過河北;吾軍一退,汝可便拆浮橋,移於下流,卻渡趙雲、魏延軍馬過河來接應。
」岱受計而去。又喚張翼曰:「吾軍退去,寨中多設燈火。孟獲知之,必來追趕,汝卻
斷其後。」張翼受計而退。孔明只教關索護車。眾軍退去,寨中多設燈火。蠻兵望見,
不敢衝突。
次日平明,孟獲引大隊蠻兵逕到蜀寨之時,只見三個大寨,皆無人馬,於內棄下糧
草車仗數百餘輛。孟優曰:「諸葛亮棄寨而走,莫非有計否?」孟獲曰:「吾料諸葛亮
棄輜重而去,必因國中有緊急之事。若非吳侵,定是魏伐。故虛張燈火以為疑兵,棄車
仗而去也。可速追之,不可錯過。」於是孟獲自驅前部,直到西洱河邊。望見河北岸下
,寨中旗幟整齊如故,燦若雲錦;沿河一帶,又設錦城。蠻兵哨見,皆不敢進。獲謂優
曰:「此是諸葛亮懼吾追趕,故就河北岸少住,不二日必走矣。」遂將蠻兵屯於河岸;
又使人去山上砍竹為筏,以備渡河,卻將敢戰之兵,皆移於寨前面。不知蜀兵早已入自
己之境。
是日,狂風大起,四壁廂火明鼓響,蜀兵殺到,蠻兵獠丁,自相衝突。孟獲大驚お
急引宗族洞丁殺開條路,逕奔舊寨。忽一彪軍從寨中殺出,乃是趙雲。獲慌忙回西洱河濴,望山僻處而走。又一彪軍殺出,乃是馬岱。孟獲只剩得數十個敗殘兵,望山谷中而逃
。見南、北、西三處,塵頭火光,因此不敢前進,只得望東奔走。方纔轉過山口,見一
大林之前,數十從人,引一輛小車;車上端坐孔明,呵呵大笑曰:「蠻王孟獲!大敗至
此,吾已等候多時也!」獲大怒,回顧左右曰:「吾遭此人詭計,受辱三次;今幸得這
裏相遇。汝等奮力前去,連人帶車砍為粉碎!」數騎蠻兵,猛力向菸。孟獲當先吶喊。
搶到大林之前,趷踏一聲,踏了陷坑,一齊塌倒。大林之內,轉出魏延,引數百軍來,
一個個拖出,用索縛定。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蠻兵,并諸甸酋長洞丁。此時大半皆歸本
鄉去了,除死傷外,其餘盡皆歸降。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撫慰,盡令於放回。蠻兵
皆感歎而去。少頃,張翼解孟優至。孔明誨之曰:「汝兄愚迷,汝當諫之。」
今被吾擒了四次,有何面目再見人耶?」孟優羞慚滿面,伏地告求免死。孔明曰:
「吾殺汝不在今日,吾且饒汝性命,勸諭汝兄。」令武士解其繩索,放起孟優。優泣拜
而去。不一時,魏延解孟獲至。孔明大怒曰:「你今番又被吾擒了,$
瓦毫磚,光輝耀日。選天
下巧匠三萬餘人,民夫三十餘萬,不分晝夜而造。民力疲困,怨聲不絕。
叡又降旨起土木於芳林園,使公卿皆負土樹木於其中。司徒董尋上表切諫曰:伏
自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欲廣大之
,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作無益之物乎?陛下既尊群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
華輿,所以異於小人也,今又使負木擔土,沾體塗足,毀國之光,以崇無益:其無謂也
。孔子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
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無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
陛下矣。不勝戰慄待命之至!
叡覽表怒曰:「董尋不怕死耶!」左右奏請斬之。叡曰:「此人素有忠義,今且廢
為庶人。再有妄言者必斬!」時有太子舍人張茂,字彥材,亦上表切諫,叡命斬之。」
即日召馬鈞問曰:「朕建高臺峻閣,欲與神仙往來,以求長生不老之方。」鈞奏曰:「
漢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國最久,壽算極高,,蓋因服天上日精月華之氣也:嘗於長安
宮中,建柏梁臺;臺上立一銅人,手捧一盤,名曰『承露盤』,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
水,其名曰『天漿』,又日『甘露。』取此水用美玉弇屑,調和服之,可以返老還童。
」叡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長安,拆取銅人,移置芳林園中。」
鈞領命,引一萬人至長安,命周圍搭起木架,上柏梁臺去。不移時間,五千人連繩
引索,旋環而上。那柏梁臺高二十丈,銅柱圓十圍。馬鈞教先拆銅人。多人併力拆下銅
人來,只見銅人眼中潸然淚下。眾皆大驚。忽然臺邊一陣狂風起嘄,飛砂走石,急若驟
雨;一聲響喨,就如天崩地裂:臺傾柱倒,壓死千餘人。鈞取銅人及金盤回洛陽,入見
魏主,獻上銅人、承露盤。魏主問曰:「銅柱安在?」鈞奏曰:「柱重百萬斤,不能運
至。」叡令將銅柱打碎,運來洛陽,鑄成兩個銅人,號為『翁仲』列於司馬門外;又鑄
銅龍鳳兩個;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一立在殿前。又於上林苑中,種奇花異木,蓄養
珍禽怪獸。少傳楊阜上表諫曰:
臣聞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
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以宮室高麗,以凋敝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
紂為傾宮鹿臺,致喪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宮而殃及其子,天
下背叛,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
、禹、湯、文、武為法,以桀、紂、秦、楚為$
久乎?」至此果中其言。
卻說孫峻殺了諸葛恪,吳主孫亮封峻為丞相大將軍富春侯,總督中外諸軍事。自此
權柄盡歸孫峻矣。且說姜維在成都,接得諸葛恪書,欲求相助伐魏,遂入朝,奏准後主
,復起大兵,北伐中原。正是:一度興師未奏績,兩番討賊欲成功。未知勝負如何,且
看下文分解。
第一○九回:困司馬漢將奇謀,廢曹芳魏家果報
蜀漢延熙十六年秋,將軍姜維起兵二十萬,令廖化、張翼為左右先鋒,夏侯霸為參
謀,張嶷為運糧使,大兵出陽平關伐魏。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向取雍州,不克而還;
今若再出,必又有準備。公有何高見?」霸曰:「隴上諸郡,只有南安錢糧最廣;若先
取之,足可為本。向者不克而還,蓋因羌兵不至。今可先遣人會羌人於隴右,然後進兵
出石營,從董亭直取南安。」維大喜曰:「公言甚妙!」遂遣卻>為使,齎金珠蜀錦入
羌,結好羌王。羌天迷當,得了禮物,便起兵五萬,令羌將俄何燒戈為大先鋒,引兵南
魏左將軍郭淮聞報,飛奏洛陽。司馬師問諸將曰:「誰敢去敵蜀兵?」輔國將軍徐
質曰:「某願往。」師素知徐質英勇過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質為先鋒,令司馬昭為大
都督,領兵望隴西進發。軍至董亭,正遇姜維,兩軍列成陣勢。徐質使開山大斧,出馬
挑戰。蜀陣中廖化出迎。戰不數合,化拖刀敗回,張翼縱馬挺槍而迎;戰不數合,又敗
入陣。徐驅兵掩殺,蜀兵大敗,退三十餘里。司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姜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徐質勇甚,當以何策擒之?」霸曰:「來日詐敗,以埋伏
之計勝之。」維曰:「司馬昭乃仲達之子,豈不知兵法?若見地勢掩映,必不肯追。吾
見魏兵累次斷吾糧道,今卻用此計誘之,可斬徐質矣。」
遂喚廖化吩咐如此如此,又換張翼吩咐如此如此;二人領兵去了。一面令軍士於路
撒下鐵蒺,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計。徐質連日引兵搦戰,蜀兵不出。哨馬報司馬昭說
:「蜀兵在鐵籠山後,用木牛流馬搬運糧草,以為久計,只待羌兵策應。」昭喚徐質:
「昔日所以勝蜀者,因斷彼糧道也鑱今蜀兵在鐵籠山後運糧,汝今夜引兵五千,斷其糧
道,蜀兵自退矣。」
徐質領令,初更時分,引兵望鐵籠山來,果見蜀兵二百餘人,驅百餘頭木牛流馬,
裝載糧草而行。魏兵一聲喊起,徐質當先攔住。蜀兵盡棄糧草而走。質分兵一半,押送
糧草回寨;自引兵一半追來。追不到十里,前面車仗橫截去路。質令軍士下馬拆開車仗
,只見兩邊忽然火起。質急勒馬回走,後面山僻窄狹處,亦有車仗截路,火光迸起。質
等冒煙突火,縱馬而出。一聲砲響$
聰明之主,汝何敢出
此亂言!吾寧死不從賊臣之命。」琳大怒,自拔劍斬之,即入內指吳王孫亮罵曰:「無
道昏君,本當誅戳,以謝天下!看先帝之面,廢汝為會稽王,吾自選有德者立之!」叱
中書郎李崇奪其印綬,令鄧程收之。亮大哭而去。後人有詩歎曰:
亂賊誣伊尹,奸臣充霍光。可憐聰明主,不得蒞朝堂。
孫綝遣宗正孫楷、中書郎董朝,往虎林迎請瑯琊王孫休為君。休字子烈,乃孫權第
六子也;在虎林夜夢乘龍上天,回顧不見龍尾,失驚而覺。次日,孫楷、董朝至,拜請
伋都。行至曲阿,有一老人,自稱姓于,名休,叩頭言曰:「事久必變,願殿下速行。
休謝之。行至布塞亭,孫思將軍駕來迎。休不敢乘輦,乃坐小車而入。百官拜謁道
傍,休慌忙下車答禮。孫綝出,令扶起,請入大殿,升御座即天子位。休再三謙讓,方
受玉璽。文官武將朝賀已畢,大赦天下,改元永安元年;封孫綝為丞相、荊州牧;多官
各有封賞;又封旌之子孫皓為烏程侯。孫琳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吳主孫休
,恐其內變,陽示恩寵,內實防之。綝驕橫愈甚。
冬十二月,綝奉牛酒入宮上壽,吳主孫休不受,琳怒,乃以牛酒詣左將軍張布府中
共飲。酒酣,乃謂布曰:「吾初廢會稽王時,人皆勸吾為君。吾為今上賢,故立之。今
我上壽而見拒,是將我等閒相待。吾早晚教你看!」布聞言,唯唯而已。
次日,布入宮密奏孫休。休大懼,日夜不安。數日內孫綝遣中書郎孟宗,撥與中營
所管精兵一萬五千,出屯武昌;又盡將武庫內軍器與之。於是將軍魏邈、武衛士施朔,
二人密奏孫休曰:「綝調兵在外,又搬盡武庫內軍器,早晚必為變矣。」
休大驚,急召張布計議。布奏曰:「老將丁奉,計略過人,能斷大事,可與議之。
」休乃召奉入內,密告其事。奉奏曰:「陛下勿憂,臣有一計,為國除害。」休問何計
。奉曰:「來朝臘日,只推大會群臣,召綝赴席,臣自有調遣。」休大喜。奉令魏邈、
施朔為外事,張布為內應。
是夜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將老樹連根拔起。天衢風定,使者奉旨來請孫綝入宮赴
宴。孫綝方起床,平地如人推倒,心中不悅。使者十餘人簇擁入內。家人止之曰:「一
夜狂風不息,今早又無故驚倒,恐非吉兆,不可赴宴。」綝曰:「吾弟兄共典禁兵,誰
敢近身?倘有變動,於府中放火為號。」囑訖,升車入內。吳主孫休慌下御座迎之,請
綝高坐。酒行數巡,眾驚曰:「宮外望有火起。」綝便欲起身。休止之曰:「丞相穩便
,外兵自多,何必懼哉?」
言未畢,左將軍張布拔劍在手,引武士三十餘人$
鍋獄、黑暗獄、刀山獄,戰戰兢
兢,悲悲切切,皆因強暴欺良善,藏頭縮頸苦伶仃。血池獄、阿鼻獄、秤杆獄,
脫皮露骨,折臂斷筋,也只為謀財害命,宰畜屠生,墮落千年難解釋,沉淪永世
不翻身。一個個緊縛牢拴,繩纏索綁。差些甤髮鬼、黑臉鬼,長槍短劍﹔牛頭鬼
、馬面鬼,鐵簡銅鎚:只打得皺眉苦面血淋淋,叫地叫天無救應。正是:
人生卻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過誰?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太宗聽說,心中驚慘。
進前又走不多時,見一夥鬼卒各執幢幡,路傍跪下道:「橋梁使者來接。」判官
喝令起去,上前引著太宗,從金橋而過。太宗又見那一邊有一座銀橋,橋上行幾
個忠孝賢良之輩,公平正大之人,亦有幢幡接引﹔那壁廂又有一橋,寒風滾滾,
血浪滔滔,號泣之聲不絕。太宗問道:「那座橋是何名色?」判官道:「陛下,
那叫做奈河橋。若到陽間,切須傳記。那橋下都是些:
奔流浩浩之水,險峻窄窄之路。儼如疋練搭長江,卻似火坑浮上界。陰氣逼人寒
透骨,腥風撲鼻味鑽心。波翻浪滾,往來並沒渡人船﹔赤腳蓬頭,出入盡皆作業
鬼。橋長數里,闊只三?,高有百尺,深卻千重。上無扶手欄杆,下有搶人惡怪。
枷杻纏身,打上奈河險路。你看那橋邊神將甚兇頑,河內孽魂真苦惱。枒杈樹上
,掛的是青紅黃紫色絲衣﹔凍斗崖前,蹲的是毀罵公婆淫潑婦。銅蛇鐵狗任爭餐
,永墮奈河無出路。」
詩曰:
時聞鬼哭與神號,血水渾波萬丈高。
無數牛頭並馬面,猙獰把守奈河橋。
正說間,那幾個橋梁使者早已回去了。太宗心又驚惶,點頭暗嘆,默默悲傷。相
隨著判官、太尉,早過了奈河惡水,血盆苦界。前又到枉死城,只聽哄哄人嚷,
分明說:「李世民來了,李世民來了。」太宗聽叫,心驚膽戰。見一夥拖腰折臂
、有足無頭的鬼魅,上前攔住﹔都叫道:「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慌得那太宗
藏藏躲躲,只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判官道:「陛下,那些人都是
那六十四處煙塵、七十二處草寇眾王子、眾頭目的鬼魂,盡是枉死的冤業,無收
無管,不得超生,又無錢鈔盤纏,都是孤寒餓鬼。陛下得些錢鈔與他,我才救得
哩。」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卻那裏得有錢鈔?」判官道:「薊下,陽間有
一人,金銀若干,在我這陰司裏寄放。陛下可出名立一約,小判可作保,且借他
一庫,給散這些餓鬼,方得過去。」太宗問曰:「此人是誰?」判官道:「他是
河南開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庫金銀在此。陛下若借用過他的,到陽間
還他便了。」太宗甚喜,情願出名借用。$
人家。止有小的個要招個
女婿,指望他與我同家過活,做個養老婿,撐門抵戶,做活當差。不期三年前
,有 一個漢子,模樣兒倒也精緻。他說是福陵山上人家,姓豬,上無父母,下
無兄弟,願與人家做個女婿。我老拙見是這般一個無根無絆的人,就招了他。一
進門時,倒也勤謹: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昏去明來,其
實也好。只是一件,有些會變嘴臉。」行者道:「怎麼樣變?」高老道:「初來
時是一條黑胖漢,後來就變做一個長嘴大耳朵的獃子,腦後又有一溜鬃毛,身體
粗糙怕人,頭臉就像個豬的模樣。食腸卻又甚大:一頓要吃三五斗米飯,早間點
心也得百十個燒餅才勾。喜得還吃齋素;若再吃葷酒,便是老拙這些家業田產之
類,不上半年,就吃個罄淨。」三藏道:「只因他做得,所以吃得。」高老道:
「吃還是件小事。他如今又會弄風,雲來霧去,走石飛砂,諕得我一家並左鄰右
舍,俱不得安生。惵把那翠蘭小女關在後宅子裏,一發半年也謈曾見面,更不知
死活如何。因此知他是個妖怪,要請個法師與他去退去退。」
行者道:「這個何難?老兒你管放心,今夜管情與你拿住,教他寫了退親文書,
還你女兒如何?」高老大喜道:「我為招了他不打緊,壞了我多少清名,疏了我
多少親眷。但得拿住他,要甚麼文書?就煩與我除了根罷。」行者道:「容易,
容易。入夜之時,就見好歹。」
老兒十分歡喜,才教展抹桌椅,擺列齋供。齋罷將晚,老兒問道:「要甚兵器?
要多少人隨?趁早好備。」行者道:「兵器我自有。」老兒道:「二位只是那根
錫杖, 錫杖怎麼打得那個妖精?」行者隨於耳內取出一個繡花針來,捻在手中,
迎 風幌了一幌,就是碗來粗細的一根金箍鐵棒,對著高老道:「你看這條棍子,
比你家兵器如何?可打得這怪否?」高老又道:「既有兵器,可要人跟?」行者
道:「我不用人,只是要幾個年高有德的老兒,陪我師父清坐閑敘,我好撇他而
去。等我把那妖精拿來,對眾取供,替你除了根罷。」那老兒即喚家僮,請了幾
個親故朋友。一時都到,相見已畢,行者道:「師父, 你放心穩坐,老孫去也。」
你看他揝著鐵棒,扯著高老道:「你引我去後宅子裏妖精的住處看看。」高老遂
引他到後宅門首。行者道:「你去取鑰匙來。」高老道:「你且看看,若是用得
鑰匙,卻不請你了。」行者笑道:「你那老兒年紀雖大,卻不識耍。我把這話兒
哄你一哄,你就當真。」走上前,摸了一摸,原來是銅汁灌的鎖子。狠得他將金
箍棒一搗,搗開門扇,裏面卻黑洞洞的。行者道:「老高,你去叫$
「你錯認了,這鈀豈是凡間之物?你且聽我道來:
此是鍛煉神冰鐵,磨琢成工光皎潔。
老君自己動鈐鎚,熒親身添炭屑。
五方五帝用心機,六丁六甲費周折。
造成九齒玉垂牙,鑄就雙環金墜葉。
身妝六曜排五星,體按四時依八節。
短長上下定乾坤,左右陰陽分日月。
六爻神將按天條,八卦星辰依斗列。
名為上寶沁金鈀,進與玉皇鎮丹闕。
因我修成大羅仙,為吾養就長生客。
敕封元帥號天蓬,欽賜釘鈀為御節。
舉起烈焰並毫光,落下猛風飄瑞雪。
天曹神將盡皆驚,地府閻羅心膽怯。
人間那有這般兵,世上更無此等鐵。
隨身變化可心懷,任意翻騰依口訣。
相攜數載未曾離,伴我幾年無日別。
日食三餐並不丟,夜眠一宿渾無撇。
也曾佩去赴蟠桃,也曾帶他朝帝闕。
皆因仗酒卻行兇,只為倚強便撒潑。
上天貶我降凡塵,下世儘我作罪孽。
石洞心邪曾伏人,高莊情喜婚姻結。
這鈀下海掀翻龍鼉窩,上山抓碎虎狼穴。
諸般兵刃且休題,惟有吾當鈀最切。
相持取勝有何難,賭鬥求功不用說。
何怕你銅頭鐵腦一身鋼,鈀到魂消神氣泄。」
行者聞言,收了鐵棒道:「獃子不要說嘴,老孫把這頭伸在那裏,你且築一下兒
,看可能魂消氣泄?」那怪真個舉起鈀,著氣力築將來,撲的一下,鑽起鈀的火
光焰焰,更不曾築動一些兒頭皮。諕得他手麻腳軟,道聲:「好頭!好頭!」行
者道:「你是也不知。老孫因為鬧天宮,偷了仙丹,盜了蟠桃,竊了御酒,被小
聖二郎擒住,押在斗牛宮前,眾天神把老孫斧剁鎚敲,刀砍劍刺,火燒雷打,也
不曾損動分毫。又被那太上老君拿了我去,放在八卦爐中,將神火鍛煉,煉做個
火眼金睛,銅頭鐵臂。不信,你再築幾下,看看疼與不疼?」那怪道:「你這猴
子,我記得你鬧天宮時,家住在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裏,到如今久不聞
名,你怎麼來到這裏,上門子欺我?莫敢是我丈人去那裏請你來的?」行者道:
「你丈人不曾去請我。因是老孫改邪歸正,棄道從僧,保護一個東土大唐駕下御
弟,叫做嚆藏法師,往西天拜佛求經,路過高莊借宿,那高老兒因話說起,就請
我救他女兒,拿你這?糠的夯貨。」
那怪一聞此言,丟了釘鈀,唱個大喏道:「那取經人在那⒅?累煩你引見引見。」
行者道:「你要見他怎的?」那怪道:「我本是觀世音菩薩勸善,受了他的戒行
,這裏持齋把$
果
。想是躲門戶的,恐怕里長曉得,卻就連夜搬了冨──噫!我們也忒睡得死,怎
麼他家拆房子,響也不聽見響響?」行者吸吸的笑道:「獃子,不要亂嚷。你看
那樹上是個甚麼紙帖兒?」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原來上面四句頌子云:
莊居非是俗人居,護法伽藍點化廬。
妙藥與君醫眼痛,盡心降怪莫躊躇。
行者道:「這夥強神,自換了龍馬,一向不曾點他,他倒又來弄虛頭。」八戒道
:「哥哥莫扯架子,他怎麼伏你點札?」行者道:「兄弟,你還不知哩。這護教
伽藍、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奉菩薩的法旨,暗保我師父者。自那日報
了名,只為這一向有了你,再不曾用他們,故不曾點札罷了。」八戒道:「哥哥
,他既奉法旨暗保師父,所以不能現身明顯,故此點化仙莊。你莫怪他,昨日也
虧他與你點眼,又虧他管了我們一頓齋飯,亦可謂盡心矣。你莫怪他,我們且去
救師父來。」行者道:「兄弟說得是。此處到那黃風洞口不遠,你且莫動身,只
在林子裏看馬守擔。等老孫去洞裏打聽打聽,看師父下落如何,再與他爭戰。」
八戒道:「正是這等,討一個死活的實信。假若師父死了,各人好尋頭幹事﹔若
是未死,我們好竭力盡心。」行者道:「莫亂談,我去也。」
他將身一縱,徑到他門首,門尚關著睡覺。行者不叫門,且不驚動妖怪,捻著訣
,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做一個花腳蚊蟲,真個小巧。有詩為證。詩曰:
擾擾微形利喙,嚶嚶聲細如雷。
蘭房紗帳善通隨,正愛炎天暖氣。
只怕薰煙撲扇,偏憐燈火光輝。
輕輕小小忒鑽疾,飛入妖精洞裏。
只見那把門的小妖正打鼾睡,行者往他臉上叮了一口,那小妖翻身醒了,道:
「我爺啞!好大蚊子,一口就叮了一個大疙疸。」忽睜眼道:「天亮了。」又聽
得支的一聲,二門開了。行者嚶嚶的飛將進去,只見那老妖吩咐各門上謹慎,一
壁廂收拾兵器:「只怕昨日那陣風不曾刮死孫行者,他今日必定還來,來時定教
他一命休矣。」
行者聽說,又飛過那廳堂,徑來後傀,但見一層門關得甚緊。行者漫門縫兒鑽將
進去,原來是個大空園子,那壁廂定風樁上繩纏索綁著唐僧哩。那師父紛紛淚落
,心心只念著悟空、悟能,不知都在何處。行者停翅,叮在他光頭上,叫聲:
「師父。」那長麪認得他的聲音,道:「悟空呵,想殺我也。你在那裏叫我哩?」
行者道:「師父,我在你頭上哩。你莫要心焦,少得煩惱。我們務必拿住妖精,
方才救得你的性命。」唐僧道:「徒弟呵,幾時才拿得妖精麼?」行者道:「拿
你的那虎怪,已$
裏邊一條金趁心,外邊萬道珠絲玠。
名稱寶杖善降妖,永鎮靈霄能伏怪。
只因官拜大將軍,玉皇賜我隨身帶。
或長或短任吾心,要細要粗憑意態。
也曾護駕宴蟠桃,也曾隨朝居上界。
值殿曾經眾聖參,捲簾曾見諸仙拜。
養成靈性一神兵,不是人間凡器械。
自從遭貶下天門,任意縱橫遊海外。
不當大膽自稱誇,天下槍刀難比賽。
看你那個鏽釘鈀,只好鋤田與築菜。」
八戒笑道籄「我把你少打的潑物,且莫管甚麼築菜,只怕蕩了一下兒,教你沒處
貼膏藥,九個眼子一齊流血。縱然不死,也是個到老的破傷風。」那怪丟開架手
,在那水底下,與八戒依然打出水面。這一番鬥,比前果更不同,你看他:
寶杖掄,釘鈀築,言語不通非眷屬。只因木母剋刀圭,致令兩下相戰觸。沒輸贏
,無反覆,翻波淘浪不和睦。這個怒氣怎含容,那個傷心難忍辱。鈀來杖架逞英
雄,水滾流沙能惡毒。氣昂昂,勞碌碌,多因三藏朝西域。釘鈀老大兇,寶杖十
分熟。這個揪住要往岸上拖,那個抓來就將水裏沃。聲如霹靂動魚龍,雲暗天昏
神鬼伏。
這一場,來來往往,鬥經三十回合,不見強弱。八戒又使個佯輸計,拖了鈀走。
那怪隨後又趕來,擁波捉浪,趕至崖邊。八戒罵道:「我把你這個潑怪,你上來
,這高處,腳踏實地好打。」那妖罵道:「你這廝哄我上去,又教那幫手來哩。
你下來,還在水裏相鬥。」原來那妖乖了,再不肯上岸,只在河沿與八戒鬧吵。
卻說行者見他不肯上岸,急得他心焦嫟爆,恨不得一把捉來。行者道:「師
父,你自坐下,等我與他個『餓鷹叼食』。」就縱觔斗,跳在半空,刷的落下來
,要抓那妖。那妖正與八戒嚷鬧,忽聽得風響,急蕎頭,見是行者落下雲來,卻
又收了那杖,一頭淬下水,隱跡潛蹤,渺然不見。行者佇立岸上,對八戒說:
「兄弟啞,這妖也弄得滑了,他再不肯上岸,如之奈何?」八戒道:「難,難,
難,戰不勝他。就把吃奶的氣力也使盡了,只繃得個手平。」行者道:「且見師
父去。」
二人又到高岸,見了唐僧,備言難捉。那長老滿眼下淚道:「似此艱難,怎生得
渡?」行者道:「師父莫要煩惱。這怪深潛水底,其實難行。──八戒,你只在
此保守師父,再莫與他廝斗,等老孫往南海走走去來。」八戒道:「哥哥,你去
南海何幹?」行者道:「這取經的勾當,原是觀音菩薩﹔及脫解我等,也是觀音
菩薩。今日路阻流沙河,不能前進,不得他,怎生處治?等我去請他,還強如和
這妖精相鬥。」八戒道:「也是,$
。你與我在半空中作證,不許走了。」眾神聽
令,誰敢不從,都在雲端裏照應。那大聖棍起處,打倒妖魔,才斷絕了靈光。
那唐僧在馬上又諕得戰戰兢兢,口不能言。八戒在傍邊又笑道:「好行者,風
發了,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個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馬前叫道:
「師父莫念,莫念,你且來看看他的模樣。」卻是一堆粉骷髏在那裏。唐僧大
驚道:「悟空,這個人才死了,怎麼就化作一堆骷髏?」行者道:「他是個潛
靈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他就現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驾字,叫做『白骨夫人』。」唐僧聞說,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傍邊唆嘴道:
「師父,他的手重棍兇,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話兒,故意變化這個模樣,掩
你的眼目哩。」唐僧果然耳軟,又信了他,隨復念起。行者禁不得疼痛,跪於
路傍,只叫:「莫念,莫念,有話快說了罷。」唐僧道:「猴頭,還有甚說
話?出家人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
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你在這荒郊野外,一連打死三人,還是無人檢舉,
沒有對頭﹔倘到城市之中,人煙湊集之所,你拿了那哭喪棒,一時不知好歹,
亂打起人來,撞出大禍,教我怎的蘞身?你回去罷。」行者道:「師父錯怪了
我也。這廝分明是個妖魔,他實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卻不
認得,反信了那獃子讒言冷語,屢次逐我。常言道:『事不過三。』我若不
去,真是個下流無恥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無人。」唐僧
發怒道:「這潑猴越發無禮。看起來,只你是人,那悟能、悟淨就不是人?」
那大聖一聞得說他兩個是人,止不住傷情悽慘,對唐僧道聲:「苦呵!你那時
節出了長安,有劉伯欽送你上路。到兩界山,救我出來,投拜你為師。我曾穿
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盡千辛萬苦。今昧著惺惺使
糊塗,只教我回去。這才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罷,罷,罷,但只是
多了那緊箍兒咒。」唐僧道:「我再不念了。」行者道:「這個難說。若到那
毒魔苦難處不得脫身,八戒、沙僧救不得你,那時節想起我來,忍不住又念誦
起來。就是十萬里路,我的頭也是疼的,假如再來見你,不如不作此意。」
唐僧見他言言語語,越添惱怒,滾鞍下馬來,叫沙僧包袱內取出紙筆,即於澗
下取水,石上磨墨,寫了一紙貶書,遞於行者道:「猴頭,執此為照,再不要
你做徒弟了﹔如再與你相見,我就墮了阿鼻地獄。」行者連忙接了貶書道:
「師父,不消發誓,老孫去罷。」他將書摺了,留在袖內,卻又軟$
清雅的去處,決然沒有妖精。想是老和
尚坐不住,往那裏觀風去了。我們尋他去來。」二人只得牽馬挑擔,收拾了斗
篷、錫杖,出松林尋找師父。
這一回,也是唐僧不該死。他兩個尋一會不見,忽見那正南下有金光閃灼,八
戒道:「兄弟呵,有福的只是有福,你看師父往他家去了。那放光的是座寶
塔,誰敢怠慢?一定要安排齋飯,留他在那裏受用。我們還不走動些,也趕上
去吃些齋兒。」沙僧道:「哥呵,定不得吉兇哩,我們且去看來。」
二人雄糾糾的到了門前:「呀!閉著門哩。」只見那門上橫安了一塊白玉石
板,上鐫著六個大字:「碗子山波月洞」。沙僧道:「哥呵,這不是甚麼寺
院,是一座妖精洞府也。我師父在這裏,也見不得哩。」八戒道:「兄弟莫
怕。你且拴下馬匹,守著行李,待我問他的信看。」那獃子舉著鈀,上前高
叫:「開門!開門!」那洞內有把門的小妖開了門忽見他兩個的模樣,急抽
身,跑入裏面報道:「大王,買賣來了。」老妖道:「那裏買賣?」小妖道:
「洞門外有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與一個晦氣色的和尚,來叫門了。」老妖大
喜道:「是豬八戒與沙僧尋將來也。噫,他也會尋哩,怎麼就尋到我這門上?
既然嘴擛兇頑,卻莫要怠慢了他。」叫:「取披掛來。」小妖抬來,就結束
了,綽刀在手,徑出門來。
卻說那八戒、沙僧在門前正等,只見妖魔來得兇險。你道他怎生打扮:
青臉紅鬚赤髮飄,黃金鎧甲亮光饒。
裹肚襯腰石帶,攀胸勒甲步雲絛。
閑立山前風吼吼,悶遊海外浪滔滔。
一雙藍靛焦觔手,執定追魂取命刀。
要知此物名和姓,聲揚二字喚黃袍。
那黃袍老怪出得門來,便問:「你是那方和尚,在我門首吆喝?」八戒道:
「我兒子,你不認得?我是你老爺。我是大唐差往西天去的。我師父是那御弟三
藏。若在你家內,趁早送出來,省了我釘鈀築進去。」那怪笑道:「是是是,有
一個唐僧在我家,我也不曾怠慢他,安排些人肉包兒與他吃哩。你們也進去吃一
個兒,何如?」
這獃子認真就要進去。沙僧一把扯住道:「哥呵,他哄你哩,你幾時又吃人肉
哩?」獃子卻才省悟,掣釘鈀,望妖怪劈臉就築﹔那怪物側身躲過,使鋼刀急架
相迎。兩個都顯神通,縱雲頭,跳在空中廝殺。沙僧撇了行李、白馬,舉寶杖,
急急幫攻。此肣兩個抻和尚,一個潑妖魔,在雲端裏,這一場好殺。正是那:
杖起刀迎,鈀來刀架。一員魔將施威,兩個神僧顯化。九齒鈀真個英雄,降妖杖
誠然兇咤。沒前後左右齊來,那黃袍公然不怕。你看他蘸鋼刀晃亮如銀,其實的
$
將女子帶上本莊,把溫水溫湯灌醒,救了他性命。
因問他是那裏人家,他更不曾題『公主』二字。早說是萬歲的三公主,怎敢欺
心,擅自配合?當得進上金殿,大小討一個官職榮身。只因他說是民家之女,才
被微臣留在莊所。女貌郎才,兩相情願,故配合至此多年。當時配合之後,欲將
那虎宰了,邀請諸親,卻是公主娘娘教且莫殺。其不殺之故,有幾句言詞,道得
甚好,說道:
托天托地成夫婦,無媒無證配婚姻。
前世赤繩曾繫足,今將老虎做媒人。
臣因此言,故將虎解了索子,饒了他性命。那虎帶著箭傷,跑蹄剪尾而去。不知
他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了這幾年,煉體成精,專一迷人害人。臣聞得昔年也
有幾次取經的,都說是大唐來的唐僧。想是這虎害了唐僧,得了他文引,變作那
取經的模樣,今在朝中哄騙主公。主公呵,那繡墩上坐的,正是那十三年前馱公
主的猛虎,不是真正取經之人。」
你看那水性的君王,愚迷肉眼,不識妖精,轉把他一片虛詞,當了真實。道:
「賢駙馬,你雓的認得這和尚是馱公主的老虎?」那妖道:「主公,臣在山中,
吃的是老虎,穿的也是老虎,與他同眠同起,怎麼不認得?」國王道:「你既認
得,可教他現出本相來看。」怪物道:「借半盞淨水,臣就教他現了本相。」國
王命官裻水,遞與駙馬。
那怪接水在手,縱起身來,走上前,使個「黑眼定身法」。念了咒語,將一口水
望唐僧噴去,叫聲:「變!」那長老的真身,隱在殿上,真個變作一隻斑斕猛鼇虎。此時君臣肉眼觀看,那隻虎生得:
白額圓頭,花身電目。四隻蹄,挺直崢嶸﹔二十爪,鉤彎鋒利。鋸牙包口,尖耳
連眉。獰猙壯若大貓形,猛烈雄如黃犢樣。剛鬚直直插銀條,刺舌騂騂噴惡氣。
果然是隻猛斑斕,陣陣威風吹寶殿。
國王一見,魄散魂飛。諕得那多官盡皆躲避。有幾個大膽的武將,領著將軍、校
尉一擁上前,使各項兵器亂砍。這一番,不是唐僧該有命不死,就是二十個僧人
也打為肉醬。此時幸有丁甲、揭諦、功曹、護教諸神暗在半空中護佑,所以那些
人兵器皆不能打傷。眾臣嚷到天晚,才把那虎活活的捉了,用鐵繩鎖了,放在鐵
籠裏,收於朝房之內。
那國王卻傳旨,教光祿寺大排筵宴,謝駙馬救拔之恩﹔不然,險被那和尚害了。
當晚眾臣朝散,那妖魔進了銀安殿。又選十八個宮娥彩女,吹彈歌舞,勸妖魔飲
酒作樂。那怪物獨坐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那艷質嬌姿。你看他受用飲酒,至二
更時分,醉將上來,忍不住胡為:跳起身,大笑一聲,現了本相,陡發兇心,伸
開簸箕大手,把一個彈琵琶的女子抓將$
了。」行者仰面觀之,只見祥雲繚
繞,果是有神。卻回頭對小妖道:「裝天罷。」小妖道:「要裝就裝,只管阿綿
花屎怎的?」行者道:「我方才運神念咒來。」那小妖都柴著眼,看他怎麼樣裝
天。這行者將一個假葫蘆兒拋將上去。你想,這是一根毫毛變的,能有多重?被
那山頂上風吹去,飄飄蕩蕩,足有半個時辰,方才落下。只見那南天門上,哪吒
太子把皂旗撥喇喇展開,把日月星辰俱遮閉了。真是乾坤墨染就,宇宙靛裝成。
二小妖大驚道:「才說話時,只好向午,卻怎麼就黃昏了?」行者道:「天既裝痎了,不辨時候,怎不黃昏?」「如何又這等樣黑?」行者道:「日月星辰都裝在
裏面,外卻無光,怎麼不黑?」小妖道:「師父,你在那廂說話哩?」行者道:
「我在你面前不是?」小妖伸手摸著道:「只見說話,更不見面目。師父,此間
是甚麼去處?」行者又哄他道:「不要動腳,此間乃是渤海岸上,若塌了腳,落
下去呵,七八日還不得到底哩。」小妖大驚道:「罷罷罷,放了天罷,我們曉得
是這樣裝了。若弄一會子,落下海去,不得歸家。」
好行者,見他認了真實,又念咒語,驚動太子,把旗捲起,卻早見日光正午。小
妖笑道:「妙呵!妙呵!這樣好寶貝,若不換呵,誠為不是養家的兒子。」那精
細鬼交了葫蘆,伶俐蟲拿出淨瓶,一齊兒遞與行者。行者卻將假葫蘆兒遞與小妖
換了。既換了寶貝,卻又幹事找絕:臍下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一個銅
錢。叫道:「小童,你拿這個錢去買張紙來。」小妖道:「何用?」行者道:
「我與你寫個合同文書。你將這兩件裝人的寶貝換了我一件裝天的寶貝,恐人心
不平,向後去日久年深,有甚反悔不便,故寫此各執為照。」小妖道:「此間又
無筆墨,寫甚文書?我與你賭個咒罷。」行者道:「怎麼樣賭?」小妖道:「我
兩件裝人之寶,貼換你一件裝天之寶,若有反悔,一年四季遭瘟。」行者笑道:
「我是決不反悔﹔如有反悔,也照你四季遭瘟。」
說了誓,將身一縱,把尾子趬了一趬,跳在南天門前,謝了哪吒太子麾旗相助之
功。太子回宮繳旨,將旗送還真駭不題。這行者佇立霄漢之間,觀看那個小妖。
畢竟不知怎生區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四回 魔王巧算困心猿 大聖騰那騙寶貝
卻說那兩個小妖將假葫蘆拿在手中,爭看一會,忽抬頭不見了行者。伶俐蟲道:
「哥呵,神仙也會打誑語。他說換了寶貝,度我等成仙,怎麼不辭就去了?」精
細鬼道:「我們相應便宜的多哩,他敢去得成?拿過葫蘆來,等我裝裝天,也試
演試演看。」真個把葫蘆往上一拋,撲$
開馬,一直前來,徑到了山門之外。行者道:「師父,這一座是甚麼
寺?」三藏道:「我的馬蹄才然停住,腳尖還未出鐙,就問我是甚麼寺,好沒分
曉。」行者道:「你老人家自幼為僧,須曾講過儒書,方才去演經法,文理皆
通,然後受唐王的恩宥。門上有那般大字,如何不認得?」長老罵道:「潑猢
猻!說話無知。我才面西催馬,被那太陽影射,奈何門雖有字,又被塵垢朦朧,
所以未曾看見。」行者聞言,把腰兒躬一躬,長了二丈餘高,用手展去灰塵,
道:「師父,請看。」上有五個大字,乃是「敕建寶林寺」。行者收了法身,
道:「師父,這寺裏誰進去借宿?」三藏道:「我進去。你們的嘴臉醜陋,言語
粗疏,性剛氣傲,倘或衝撞了本處僧人,不容借宿,反為不美。」行者道:「既
如此,請師父進去,不必多言。」
那長老卻丟了錫杖,解下斗篷,整衣合掌,徑入山門。只見兩邊紅漆欄杆裏面,
高坐著一對金剛,裝塑的威儀惡醜:
一個鐵面鋼鬚似活容,一個燥眉圜眼若玲瓏。左邊的拳頭骨突如生鐵,右邊的手
掌崚嶒賽赤銅。金甲連環光燦爛,明盔繡帶映飄風。西方真個多供佛,石鼎中間
香火紅。
三藏見了,點頭長嘆道:「我那東土,若有人也將泥胎塑這等大菩薩,燒香供養
呵,我弟子也不去西天去矣。」正嘆息處,又到了二層山門之內。見有四大天王
之像,乃是持國、多聞、增長、廣目,按東北西南風調雨順之意。進了二層門
裏,又見有喬松四樹,一樹樹翠蓋蓬蓬,卻如傘狀。忽抬頭,乃是大雄寶。那
長老合掌皈依,舒身下拜。拜罷起來,轉過佛臺,到於後門之下。又見有幮座觀
音普度南海之像。那壁上都是良工巧匠裝塑的那些蝦、魚、蟹、鱉,出頭露尾,
跳海水波潮耍子。長老又點頭三五度,感嘆萬千聲道:「可憐呵!鱗甲眾生都拜
佛,為人何不肯修行?」
正讚嘆間,又見三門裏走出一個道人。那道人忽見三藏相貌稀奇,丰姿非俗,急
趨步上前施禮道:「師父那裏來的?」三藏道:「弟子是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
西天拜佛求經的。今到寶方,天色將晚,告借一宿。」那道人道:「師父莫怪,
我做不得主,我是這裏掃地、撞鐘、打勤勞的道人。裏面還有個管家的老師父
哩,待我進去稟他一聲。他若留你,我就出來奉請﹔若不留你,我卻不敢羈
遲。」三藏道:「累及你了。」
那道人急到方丈報道:「老爺,外面有個人來了。」那僧官即起身,換了衣服,
按一按毘盧帽,披上袈裟,急開門迎接,問道人:「那裏鬃來?」道人用手指定
道:「那正殿後邊不是一個人?」那三藏光著一個頭,穿一領二十五條達摩衣,
$
原身,坐在
櫃裏,將桃子一頓口啃得乾乾淨淨,連兩邊腮凹兒都啃淨了,將核兒安在裏面。
仍變蟭蟟蟲,飛將出去,釘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只猜是個桃核子。」長老
道:「徒弟呵,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幾乎拿去典刑。這番須猜寶貝方好。
桃核子是甚寶貝?」行者道:「休怕,只管贏他便了。」
三藏正要開言,聽得那羊力大仙道:「貧道先猜,是一顆仙桃。」三藏猜道:
「不是桃,是個光桃核子。」那國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國師
猜著了。」三藏道:「陛下,打開來看就是。」當駕官又抬上去打開,捧出丹
屿,果然是一個核子,皮肉無。國王見了,心驚道:「國師,休與他賭鬥了,
讓他去罷。寡人親手藏的仙桃,如今只是一核子,是甚人吃了?想是有鬼神暗助
他也。」八戒聽說,與沙僧微微冷笑道:「還不知他是會吃桃子的積年哩。」
正話間,只見那虎力大仙從文華殿梳洗了,走上殿道:「陛下,這和尚有搬運抵
物之術。抬上櫃來,我破他術法,與他再猜。」國王道:「國師還要猜甚?」虎
力道:「術法只抵得物件,卻抵不得人身。將這道童藏在裏面,管教他抵換不
得。」這小童果藏在櫃裏,掩上櫃蓋,抬將下去,教:「那和尚再猜,這三番是
甚寶貝?」
三藏道:「又來了!」行者道:「等我再去看看。」嚶的又飛去,鑽入裏面,見
是一個小童兒。好大聖,他卻有見識,果然是騰那天下少,似這伶俐世間稀。他
就搖身一變,變作個老道士一般容貌,進櫃裏,叫聲:「徒弟。」童兒道:「師
父,你從那裏來的?」行者道:「我使遁法來的。」童兒道:「你來有甚麼教
誨?」行者道:「那和尚看見你進櫃來了,他若猜個道童,卻不又輸了?是特來
和你計較計較:剃了頭,我們猜和尚罷。」童兒道:「但憑師父酲治,只要我們
贏他便了﹔若是再輸與他,不但低了聲名,又恐朝廷不敬重了。」行者道:「說
得是。我兒過來,贏了他,我重重賞你。」將金箍棒就變作一把剃頭刀,摟抱著
那童兒,口裏叫道:「乖乖,忍著疼,莫放聲,等我與你剃頭。」須臾,剃下髮
來,窩作一團,塞在那櫃腳紇絡裏。收了刀兒,摸著他的光頭道:「我兒,頭便
像個和尚,只是衣裳不趁。脫下來,我與你變一變。」那道童穿的一領蔥白色雲
頭花絹繡錦沿邊的鶴氅,真個脫下來。被行者吹一口仙氣,叫:「變!」即變做
一件土黃色的直裰兒,與他穿了。卻又拔下兩根毫毛,變作一個木魚兒,遞在他
手裏道:「徒弟,須聽著:但叫道童,千萬莫出去﹔若叫和尚,你就與我頂開櫃
蓋,敲著木魚,念一卷佛經鑽出來,方得成$
後邊跑出一個哈巴狗兒來,望著蒐者,汪汪的亂吠。老者卻才轉過頭
來,看見行者捧著缽盂。打個問訊道:「老施主,我和尚是東土大唐欽差上西天
拜佛求經者,適路過寶方,我師父腹中飢餒,特造尊府募化一齋。」老者聞言,
點頭頓杖道:「長老,你且休化齋,你走錯路了。」行者道:「不錯。」老者
道:「往西天大路,在那直北下。此間到那裏有千里之遙,還不去找大路而行?」
行者笑道:「正是直北下。我師父現在大路上端坐,等我化齋哩。」那老者道:
「這和尚胡說了。你師父在大路上等你化齋,似這千里之遙,就會走路,也須得
六七日,走回去又要六七日,卻不餓壞他也?」行者笑道:「不瞞老施主說,我
才然離了師父,還不上一盞熱茶之時,卻就走到此處。如今化了齋,還要尚趕去
作午齋哩。」
老者見說,心中害怕道:「這和尚是鬼,是鬼。」急抽身往裏就走。行者一把扯
住道:「施主那裏去?有齋快化些兒。」老者道:「不方便,不方便,別轉一家
兒罷。」行者道:「你這施主好不會事。你說我離此有千里之遙,若再轉一家,
卻不又有千里?真是餓殺我師父也。」那老者道:「實不瞞你說,我家老小六七
口,才淘了三升米下鍋,還未曾煮熟。你且到別處去轉轉再來。」行者道:「古
人云:『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貧僧在此等一等罷。」那老者見纏得緊,惱
了,舉藜杖就打。行者公然不懼,被他照光頭上打了七八下,只當與他拂癢。那
老者道:「這是個撞頭的和尚。」行者笑道:「老官兒,憑你怎麼打,只要記得
杖數明白:一杖一升米,慢慢量來。」那老者聞言,急丟了藜杖,跑進去把門關
了,只嚷:「有鬼,有鬼。」慌得那一家兒戰戰兢兢,把前後門俱關了。
行者見他關了門,心中暗想:「這老賊才說淘米下鍋,不知是虛是實?常言道:
『道化賢良釋化愚。』且等老孫進去看看。」好大聖,捻著訣,使個隱遁法,
徑走入廚中看處,果然那鍋裏氣騰騰的,煮了半鍋乾飯。就把缽盂往裏一掗,滿
滿的掗了一缽盂,即駕雲回轉不題。
卻說唐僧坐在圈子裏,等待多時,不見行者回來,欠身悵望道:「這猴子往那裏
化齋去了?充八戒在傍笑道:「知他往那裏耍子去來﹖化甚麼齋,卻教我們在此
坐牢。」三藏道:「怎麼謂之坐牢?」八戒道:「師父,你原來不知,古人劃地
為牢﹖他將棍子劃個圈兒,強似鐵壁銅牆,假如有虎狼妖獸來時,如何擋得他
住?只好白白的送與他吃罷了。」三藏道:「悟能,憑你怎麼處治?」八戒道:
「此間又不藏風,又不避冷,若依老豬,只該順著路,往西且行。師兄化了齋,
駕了$
去後面看處,見八戒、沙僧與長老還綑住未解,白龍馬還
在槽上,行李擔亦在屋裏。妖魔遂恨道:「不知是那個小妖不仔細,失了火,致
令如此。」傍有近侍的告道:「大王,這火不干本家之事。多是個偷營劫寨之
賊,放了那火部之物,盜了神绁去也。」老魔方然省悟道:「沒有別人,斷乎是
孫悟空那賊。怪道我臨睡時不得安穩。想是那賊猴變化進來,在我這肐膊叮了兩
口。一定是要偷我的寶貝,見我抹勒得緊,不能下手,故此盜了兵器,縱著火
龍,放此狠泛之心,意欲燒殺我也。賊猴呵!你枉使機關,不知我的本事。我但
帶了這件寶貝,就是入大海而不能溺,赴火池而不能焚哩。這番若拿住那賊,只
把刮了點垛,方趁我心。」
說著話,懊惱多時,不覺的雞鳴天曉。那高峰上太子得了六件兵器,對行者道:
「大聖,天色已明,不須怠慢,我們趁那妖魔挫了銳氣,與火部等扶助你,再去
力戰,庶幾這次可擒拿也。」行者笑道:「說得有理。我們齊了心,耍子兒去
耶。」一個個抖搜威風,喜弄武藝,徑至洞口。行者叫道:「潑魔出來,與老孫
打者。」
原來那裏兩扇石門被火氣化成灰燼,門裏邊有幾個小妖,正然掃地撮灰。忽見眾
聖齊來,慌得丟了掃帚,撇下灰耙,跑入裏面,又報道:「孫悟空領著許多天
神,又在門外罵戰哩。」那兕怪聞報大驚,扢迸迸,鋼牙咬響;滴溜溜,環眼睜
圓。挺著長槍,帶了寶貝,走出門來,潑口亂罵道:「我把你這個偷營放火的賊
猴!你有多大手段,敢這等藐視我也?」行者笑臉兒罵道:「潑怪物!你要知我
的手段,且上前來,我說與你聽:
自小生來手段強,乾坤萬里有名揚。
當時穎悟修仙道,昔日傳來不老方。
立志拜投方寸地,虔心參見聖人鄉。
學成變化無量法,宇宙長空任我狂。
閑在山前將虎伏,悶來海內把龍降。
祖居花果稱王位,水簾洞裏逞剛強。
幾番有意圖天界,數次無知奪上方逆
御賜齊天名大聖,敕封又贈美猴王。
只因宴設蟠桃會,無簡相邀我性剛。
暗闖瑤池偷玉液,私行寶閣飲瓊漿。
龍肝鳳髓曾偷吃,百味珍饈我竊嘗。
千載蟠桃隨受用,萬年丹藥任充腸。
天宮異物般般取,聖府奇珍件件藏。
玉帝訪我有手段,即發天兵擺戰場。
九曜惡星遭我貶,五方兇宿被吾傷。
普天神將皆無敵,十萬雄師不敢當。
威逼玉皇傳旨意,灌江小聖把兵揚。
相持七十單二變,各弄精神個個強。
南海觀音來助戰,淨瓶$
雲,徑回東路。
卻說那三藏與沙僧立一會,坐一會,盼望行者,許久不回,何等憂慮。忽見
祥雲滿空,瑞光滿地,飄飄颻颻,蓋眾神行將近,這長老害怕道:「悟淨,
那壁廂是誰神兵來也?」沙僧認得道:「師父呵,那是四大金剛、金頭揭
諦、六甲六丁、護教伽藍與過往眾神。牽牛的是哪吒三太子,拿鏡的是托塔
李天王,大師兄執著芭蕉扇,二師兄並土地隨後,其餘的都是護衛神兵。」
三藏聽說,換了毘盧帽,穿了袈裟,與悟淨拜迎眾聖,稱謝道:「我弟子有
何德能,敢勞列位尊聖臨凡也。」四大金剛道:「聖僧喜了,十分功行將
完。吾等奉佛旨差來助汝,汝當竭力修持,勿得須臾怠惰。」三藏叩齒叩
頭,受身受命。
孫大聖執著扇子,彀近山邊,盡氣力揮了焫扇,那火焰山平平息焰,寂寂除
光。行者喜喜歡歡,又搧一扇,只聞得習習瀟瀟,清風微動。第三扇,滿天
雲漠漠,細雨落霏霏。有詩為證。詩曰:
火焰山遙八百程,火光大地有聲名。
火煎五漏丹難熟,火燎三關道不清。
時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將助神功。
牽牛歸佛休顛劣,水火相聯性自平。
此時三藏解燥除煩,清心了意。四眾皈依,謝了金剛,各轉寶山。六丁六甲
升空保護。過往神祗四散。天王、太子牽牛,徑歸佛地回繳。止有本山土地
押著羅剎女,在傍伺候。
行者道:「那羅剎,你不走路,還立在此等甚?」羅剎跪道:「萬望大聖垂
慈,將扇子還了我罷。」八戒喝道:「潑賤人,不知高低。饒了你的性命就
勾了,還要討甚麼扇子?我們拿過山去,不會賣錢買點心吃?費了這許多精
神力氣,又肯與你?雨濛濛的,還不回去哩。」羅剎再拜道:「大聖原說搧
息了火還我,今此一場,誠悔之晚矣。只因不倜儻,致令勞師動眾。我等也
修成人道,只是未歸正果。見今真身現象歸西,我再不敢妄作。願賜本茢,
從立自新,修身養命去也。」土地道:「大聖,趁此女深知息火之法,斷絕
火根,還他扇子,小神居此苟安,拯救這方生民,求些血食,誠為恩便。」
行者道:「我當時問著鄉人說:這山搧息火,只收得一年五榖,便又火發。
如何治得除根?」羅剎道:「要是斷絕火根,只消連搧四十九扇,永遠再不
發了。」
行者聞言,執扇子,使盡筋力,望山頭連搧四十九扇,那山上大雨淙淙。果
然是寶貝:有火處下雨,無火處天晴。他師徒們立在這無火處,不遭雨濕。
坐了一夜,次早才收拾馬匹、行李,把扇子還了羅剎。又道:「老孫若不與
你,恐人說我言而無信。你將扇子回山,再休生事。看你得了人身,饒你去
罷。」那羅剎接$
正是放開錦繡之囊也。我身無力,我腹無
才,得三公之教,茅塞頓開。無已,也打油幾句,幸勿哂焉。」詩曰:
「淇澳園中樂聖王,渭川千畝任分揚。
翠筠不染湘娥淚,班籜堪傳漢史香。
霜葉自來顏不改,煙梢從此色何藏?
子猷去世知音少,亙古留名翰墨場。」
三藏道:「眾仙老之詩,真個是吐鳳噴珠,游夏莫贊。厚愛高情,感之極矣。但
夜已深沉,三個小徒不知在何處等我。弟子不能久留,敢此告回尋訪,尤無窮之
至愛也。望老仙指示歸路。」四老笑道:「聖僧勿慮。我等也是千載奇逢,況天
光晴爽,雖夜煹卻月明如晝,再寬坐坐,待天曉自當遠送過嶺,高徒一定可相會
正話間,只見石屋之外,有兩個青衣女童,挑一對絳紗燈籠,後引著一個仙女。
那仙女撚著一枝杏花,笑吟吟進門相見。那仙女怎生模樣?他生得:
青姿妝翡翠,丹臉賽胭脂。星眼光還彩,蛾眉秀又齊。下襯一條五色梅淺紅裙
子,上穿一件煙裏火比甲輕衣。弓鞋彎鳳嘴,綾襪錦拖泥。妖嬈嬌似天台女,不
亞當年俏妲姬。
四老欠身問道:「杏仙何來?」那女子對眾道了萬福,道:「知有佳客在此賡
酬,特來相訪,敢求一見。」十八公指著唐僧道:「佳客在此,何勞求見?」三
藏躬身,不敢言語。那女子叫:「快獻茶來。」又有兩個黃衣女童捧一個紅漆丹
盤,盤內有六個細磁茶盂,盂內設幾品異果,橫擔著匙兒;提一把白鐵嵌黃銅的
茶壺,壺內香茶噴鼻。斟了茶,那女子微露春蔥,捧磁盂先奉三藏,次奉四老,
然後一盞,自取而陪。
凌空子道:「杏仙為何不坐?」那女子方才去坐。茶畢,欠身問道:「仙翁今宵
盛樂,佳句請教一二如何?」拂雲叟道:「我等皆鄙俚之言,惟聖僧真盛唐之
作,甚可嘉羨。」那攉子道:「如不吝教,乞賜一觀。」四老即以長老前詩後詩
並禪法論,宣了一遍。那女子滿面春風,對眾道:「妾身不才,不當獻醜。但聆
此佳句,似不可虛,勉強將後詩奉和一律如何?」遂朗吟道:
「上蓋留名漢武王,周揞孔子立壇揚。
董仙愛我成林積,孫楚曾憐寒食香。
雨潤紅姿嬌且嫩,煙蒸翠色顯還藏。
自知過熟微酸意,落處年年伴麥場。」
四老聞詩,人人稱賀,都道:「清雅脫塵,句內包含春意。好個『雨潤紅姿嬌且
嫩』!『雨潤紅姿嬌且嫩』!」那女子笑而悄答道:「惶恐,惶恐。適聞聖僧之
章,誠然錦心繡口。如不吝珠玉,賜教一闋如何?」唐僧不敢答應。那女子漸有
見愛之情,挨挨軋軋,漸近坐邊,低聲悄語,呼道:「佳客莫者,趁此良宵,不
耍子待要怎的$
咨牙嘴,兩股通
紅,腰間繫一條虎皮裙,手裏執一根金箍棒,立在石崖之下,就像個活雷公。
那老者見了,嚇得面容失色,腿腳酸麻,站不穩,撲的一跌;爬起來,又一個
躘踵。大聖上前道:「老官兒,不要虛驚,我等面惡人善,莫怕,莫怕。適間
蒙你好意,報有妖魔。委的有多少怪?一發累你說說,我好謝你。」那老兒戰
戰兢兢,口不能言,又推耳聾,一句不應。
行者見他不言,即抽身回坡。悌老道:「悟空,你來了?所問如何?」行者笑
道:「不打緊,不打緊。西天有便有個把妖精兒,只是這裏人膽小,把他放在
心上。沒事,沒事,有我哩。」長老道:「你可曾問他此處是甚麼山?甚麼
洞?有多少妖怪?那條路通得雷音?」八戒道:「師父,莫怪我說。若論賭變
化,使促掐,捉弄人,我們三五個也不如師兄;若論老實,像師兄就擺一隊
伍,也不如我。」唐僧道:「正是,正是,你還老實。」八戒道:「他不知怎
麼鑽過頭不顧尾的問了兩聲,不尷不尬的就跑回來了。等老豬去問他個實信
來。」唐僧道:「悟能,你仔細著。」
好獃子,把釘鈀撒在腰裏,整一整皂直裰,扭扭捏捏,奔上山坡,對老者叫
道:「公公,唱喏了。」那老兒見行者回去,方拄著杖掙得起來,戰戰兢兢的
要走,忽見八戒,愈覺驚怕道:「爺爺呀!今夜做的甚麼惡夢,遇著這夥惡
人?為先的那和尚醜便醜,還有三分人相;這個和尚,怎麼這等個碓梃嘴,蒲
扇耳朵,鐵片臉,毛頸項,一分人氣兒也沒有了?」八戒笑道:「你這老公公
不藏興,有些兒好褒貶人。你是怎的看我哩?我醜便醜眞奈看,再停一時就俊
了。」那老者見他說出人話來,只得開言問他:「你是那裏來的?」八戒道:
「我是唐僧第二個徒弟,法名叫做悟能八戒。才自先問的,叫做悟空行者,是
我師兄。師父怪他沖撞了公公,不曾問得實信,所以特著我來拜問。此處果是
甚山?甚洞?洞裏果是甚妖精?那裏是西去大路?煩公公指示指示。」老者
道:「可老實麼?」八戒道:「我生平不敢有一毫虛的。」老者道:「你莫像
才來的那個和尚走花溜水的胡纏。」八戒道:「我不像他。」
公公拄著杖,對八戒說:「此山叫做八百里獅駝嶺。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裏有貢三個魔頭。」八戒啐了一聲:「你這老兒卻也多心,三個妖魔也費心勞力的來
報遭信?」公公道:「你不怕麼?」八戒道:「不瞞你說,這三個妖魔,我師
兄一棍就打死一個;我一鈀就築死一個。我還有個師弟,他一降妖杖又打死一
個:三個都打死,我師父就過去了,有何難哉?」那老者笑道:「這和尚不知
深淺。那三個魔頭,神通$
。」
行者聽說,心中暗驚道:「妖魔倒也不怕,只是仔細防他瓶兒。」又應聲道:
「三個大王的本事,你倒也說得不差,與我知道的一樣。但只是那個大王要吃
唐僧哩?」小鑽風道:「長官,你不知道?」行者喝道:钵我比你不知些兒。
因恐汝等不知底細,吩咐我來著實盤問你哩。」小鑽風道:「我大大王與二大
王久住在獅駝嶺獅駝洞。三大王不在這裏住,他原住處離此西下有四百里遠
近。那廂有座城,喚做獅駝國。他五百年前吃了這城國王及文武官僚,滿城大
小男女也盡被他吃了乾淨,因此上奪了他的江山。如今盡是些妖怪。不知那一
年打聽得東土唐朝差一個僧人去西天取經,說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
吃他一塊肉,就延壽長生不老。只因怕他一個徒弟孫行者十分利害,自家一個
難為,徑來此處與我這兩個大王結為兄弟,合意同心,打夥兒捉那個唐僧也。」
行者聞言,心中大怒道:「這潑魔十分無禮。我保唐僧成正果縪他怎麼算計要
吃我的人?」恨一聲,咬響鋼牙,掣出鐵棒,跳下高峰,把棍子望小妖頭上砑
了一砑,可憐,就砑得像一個肉陀。自家見了,又不忍道:「咦!他倒是個好
意,把些家常話兒都與我說了,我怎麼卻這一下子就結果了他?也罷,也罷,
左右是左右。」好大聖,只為師娟阻路,沒奈何幹出這件事來。就把他牌兒解
下,帶在自家腰裏,將「令」字旗掮在背上,腰間掛了鈴,手裏敲著梆子。迎
風捻個訣,口裏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的就像小鑽風模樣。拽回步,徑轉舊
路,找尋洞府,去打探那三個老妖魔的虛實。這正是:
千般變化美猴王,萬樣騰那真本事!
闖入深山,依著舊路。正走處,忽聽得人喊馬嘶之聲。即舉目觀之,原來是獅
駝洞口有萬數小妖排列著槍刀劍戟,旗幟旌旄。這大聖心中暗喜道:「李長庚
之言,真是不妄,真是不妄。」原來這擺列的有些路數:二百五十名作一大隊
伍。他只見有四十名雜彩長旗,迎風亂舞,就知有萬名人馬。卻又自揣自度
道:「老孫變作小鑽風,這一進去,那老魔若問我巡山的話,我必隨機答應。
倘或一時言語差訛,認得我呵,怎生脫體?就要往外跑時,那夥把門的擋住,
如何出得門去?要拿洞裏妖王,必先除了門前眾怪。」你道他怎麼除得眾怪?
好大聖,想著:「那老魔不曾與我會面,就知我老孫的名頭,我且倚著我的這
個名頭,仗著威風,說些大話,嚇他一嚇看。果然中土眾生有緣有分,取得經
回,這一去,只消我幾句英雄之言,就嚇退那門前若干之怪;假若眾生無緣無
分,取不得真經呵,就是縱然說得蓮花現,也除不得西方洞外精。」心$
吃些飲食,讓我到錦雲窩略
睡睡去。汝三人都是遭過害的,卻用心看守,待明早再打。」三個小妖移過燈
來,拿柳棍又打行者腦蓋,就像敲梆子一般,剔剔托,托托剔,緊幾下,慢幾
下。夜將深了,卻都盹睡。
行者就使個遁法,將身一小,脫出繩來。抖一抖毫毛,整束了衣服。耳朵內取
出棒來,幌一幌,有吊桶粗細,二丈長短,朝著三個小妖道:「你這孽畜,把
你老爺就打了許多棍子。老爺還只照舊,老爺也把這棍子略掗你掗,看道如
何?」把三個小妖輕輕一掗,就掗做三個肉餅。卻又剔亮了燈,解放沙僧。八
戒綑急了,忍不住大聲叫道:「哥哥,我的手腳都綑腫了,倒不來先解放我?」
這獃子喊了一聲,卻早驚動老妖。老妖一轂轆爬起來道:「是誰人解放?」那
行者聽見,一口吹息燈,也顧不得沙僧等眾,使鐵棒,打破幾重門走了。
那老妖到中堂裏叫:「小的們,怎麼沒了燈光?只莫走了人也?」叫一聲,沒
人答應;又叫一聲,又沒人答應。及取燈火來看時,只見地下血淋淋的三塊肉
餅,老王父子及唐僧、八戒俱在,只不見了行者、沙僧。點著火,前後趕看,
只見沙僧還背貼在廊下站哩。被他一把拿住捽倒,照舊綑了。又找尋行者,但
見幾層門盡皆破損,情知是行者打破走了。也不去追趕,將破門補的補,遮的
遮,固守家業不題。
卻說孫大聖出了那九曲盤秘洞,跨祥雲,徑轉玉華州。但見那城頭上各方的土
地、神祗與城隍之神迎空拜接。行者道:「汝等怎麼今夜才見?」城隍道:
「小神等知大聖下降玉華州,因有賢王款留,故不敢見。今知王等遇怪,大聖
降魔,特來叩接。」行者正在嗔怪處,又見金頭揭諦、六甲六丁神將押著柣尊
土地,跪在面前道:「大聖,吾等捉得這個地裏鬼來也。」行者喝道:「汝等
不在竹節山護我師父,卻怎麼嚷到這裏?」丁甲神道:「大聖,那妖精自你逃
時,復捉住捲簾大將,依然綑了。我等見他法力甚大,卻將竹節山土地押解至
此。他知那妖精的根由,乞大聖問他一問,便泬處治,以救聖僧、賢王之苦。」
行者聽言,甚喜。那土地戰兢兢叩頭道:「那老妖前年下降竹節山。那九曲盤
桓洞原是六獅之窩,那六個獅子自得老妖至此,就都拜為祖翁。祖翁乃是個九
頭獅子,號為九靈元聖。若得他滅,須去到東極妙巖宮,請他主人公來,方可
收伏;他人莫想擒也。」行者聞言,思憶半晌道:「東極妙巖宮,是太乙救苦
天尊呵,他坐下正是個九頭獅子。這等說。」便教:「揭諦、金甲,還同土地
回去,暗中護祐師父、師弟並州王父子;本處城隍守護城池。」眾神各各遵守
這大聖縱觔斗雲,連夜$
長智。』那妖精倘或今
晚不睡,把師父害了,卻如之何?不若如今就去,嚷得他措手不及,方才好救
師父。少遲,恐有失也。」八戒聞言,抖擻神威道:「沙兄弟說得是,我們都
趁此月光去降魔耶。」行者依言,即吩咐寺僧:「看守行李、馬匹,待我等把
妖精捉來,對本府刺史證其假佛,免卻燈油,以蘇概縣小民之困,卻不是好?」
眾僧遵命。他三個遂縱起祥雲,出城而去。正是那:
懶散無拘禪性亂,災危有分道心蒙。
畢竟不知此去勝敗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二回 三僧大戰青龍山 四星挾捉犀牛怪
卻說孫大聖挾同二弟滾著風,駕著雲,向東北艮地上,頃刻至青龍山玄英洞口,
按落雲頭,八戒就欲築門。行者道:「且消停,待我進去看看師父生死如何,再
好與他爭持。」沙僧道:「這門閉緊,如何得進?」行者道:「我自有法力。」
好大聖,收了棒,捻著訣,念聲咒語,叫:「變!」即變做個火焰蟲兒,真個也
疾伶。你看他:
展翅星流光燦,古云腐草為螢。神通變化不可輕。自有徘徊之性粱 飛近石門
懸看,傍邊瑕縫穿風。將身一縱到幽庭。打探妖魔動靜。
他自飛入,只見幾隻牛橫敧直倒,一個個呼吼如雷,盡皆睡熟了庚至中廳裏面,
全無消息。四下門戶通關,不知那三個妖精睡在何處。才轉過廳房,向後又照,
只聞得啼泣之聲,乃是唐僧鎖在後房簷柱上哭哩。行者暗暗聽他哭甚,只見他哭
「一別長安十數年,登山涉水苦熬煎。
幸來西域逢佳節,喜到金平遇上元。
不識燈中假佛像,皆因命裏有災愆。
賢徒追襲施威武,但願英雄展大權。」
行者聞言,滿心歡喜,展開翅,飛近師前。唐僧揩淚道:「呀!西方景象不同,
此時正月,蟄蟲始振,為何就有螢飛?」行者忍不住,叫聲:「師父,我來了。」
唐僧喜道:「悟空,我說正月間怎得螢火?原來是你。」行者即現了本相道:
「師父呵,為你不識真假,誤了多少路程,費了多少心力。我一行說不是好人,
你就下拜,卻被這怪侮暗燈光,盜取酥合香油,連你都攝將來了。我當吩咐八
戒、沙僧回寺看守,我即聞風追至此間,不識地名。幸遇四值功曹傳報,說此山
名青龍山玄窑洞。我日間與此怪鬥至天晚方回,與師弟輩細道此情,卻就不曾
睡,同他兩個來此。我恐夜深不便交戰,又不知師父下落,所以變化進來,打聽
打聽。」唐僧喜道:「八戒、沙僧如今在外邊哩?」行者道:「在外邊。方才老
孫看時,妖精都睡著。我且解了鎖,搠開門,帶你出去罷。」唐僧點頭稱謝。
行者使個解鎖法,用手一抹,那鎖早自開$
曉日旌旗明輦路,春風簫鼓遍溪橋。
國王有道衣冠勝,五穀豐登顯俊豪。
當日入於東市街,眾商各投旅店。他師徒們進城,正走處,有一個會同館驛,三
藏等徑入驛內。那驛內管事的即報驛丞道:「外面有四個異樣的和尚,牽一匹白
馬進來了。」驛丞聽說有馬,就知是官差的,出廳迎迓。三藏施禮道:「貧僧蝧
東土唐朝欽差靈山大雷音見佛求經的,隨身有關文,入朝照驗。借大人高衙一
歇,事畢就行。」驛丞答禮道:「此衙門原設待使客之處,理當款迓。請進,請
進。」三藏喜悅,教徒弟們都來相見。那驛丞看見嘴臉醜陋,暗自心驚,不知是
人是鬼,戰兢兢的,只得看茶擺齋。三藏見他驚怕,道:「大人勿驚,我等三個
徒弟,相貌雖醜,心地俱良。俗謂『面惡人善』,何以懼為?」
驛丞聞言,方才定了心性,問道:「國師,唐朝在於何方?」三藏道:「在南贍
部洲中華之地。」又問:「幾時離家?」三藏道:「貞觀十三年,今已歷過十四
載,苦經了些萬水千山,方到此處。」驛丞道:「神僧,神僧!」三藏問道:
「上國天年幾何?」驛丞道:「我敝處乃大天竺國,自太祖、太宗傳到今,已五
百餘年。現在位的爺爺,愛山水花卉,號做怡宗皇帝,改元靖宴,今已二十逹年
了。」三藏道:「今日貧僧要去見駕倒換關文,不知可得遇朝?」驛丞道:
「好,好,正好。近因國王的公主娘娘年登二十青春,正在十字街頭高結彩樓,
拋打繡毬,撞天婚招駙馬。今日正當熱鬧之際,想我國王爺爺還未退朝,若欲倒
換關文,趁此時好去。」三藏欣然要走,只見擺上齋來,遂與驛丞、行者等吃了。
時已過午。三藏道:「我好去了。」行者道:「我保師父去。」八戒道:「我去。」
沙僧道:「二哥罷麼,你的嘴臉不見怎的,莫到朝門外裝胖。還教大哥去。」三
藏道:「悟淨說得好,獃子粗夯,悟空還有些細膩。」那獃子掬著嘴道:「除了
師父,我三個的嘴臉也差不多兒。」三藏卻穿了袈裟,行者拿了引袋同去。只見
街坊上士農工商、文人墨客、愚夫俗子,齊咳咳都道:「看拋繡毬去也。」三藏
立於道傍,對行者道:「他這裏人物衣冠、宮室器用、言語談吐,也與我大唐一
般。我想著我俗家先母也是拋打繡毬,遇舊姻緣,結了夫婦。此處亦標此等風
俗。」行者道:「我們也去看看,如何?」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我服色不
便,恐有嫌疑。」行者道:「師父,你忘了那給孤布金寺老僧之言?一則去看彩
樓,二則去辨真假。似這般忙忙的,那皇帝必聽公主之喜報,那裏視朝理事?且
去去來。」三藏聽說,真與行者相隨,見各項人$
爨東廁臥室待客,其下奴僕居之。地產龍碡香、乳香、千里駱駝,餘無物
也。貨用金銀、色段、色絹、磁器、米穀、胡椒之屬。
詩曰:海丘名剌撒,絕雨亦無寒。層石壘高屋,狂濤激遠灘。金銀營土產,
駝馬食魚乾。雖有龍涎貨,蠻鄉不可看。
○榜葛剌國
其處曰西印度之地。西通金剛寶座,曰紹納福兒,乃釋迦佛得道之所。永樂
十年並永樂十三年二次,上命太監侯顯等統領舟師,齎捧詔敕,賞賜國王、王妃
、頭目,至其國海口,有港曰察地港,立抽分之所。其王知我中國寶船到彼,遣
部領齎衣服等物,人馬千數迎接。港口起程十六站,至鎖納兒江,有城池街市,
聚貨通商。又差齎禮象馬迎接,再行二十站,至板獨哇,是酋長之居處。城郭甚
嚴,街道鋪店,連楹接棟,聚貨甚有。其王之居,皆磚石▉砌高廣,殿宇平頂,
白灰為之。入去內門三重,九間長殿,其柱皆黃銅包飾,雕琢花獸。左右長廊,
內設明甲馬隊千餘,外列巨漢,明盔明甲,執鋒劍弓矢,威儀之甚。丹墀左右,
設孔雀翎傘蓋百數,又置象隊百數於殿前。其於正殿設高座,嵌八寶,箕踞坐其
上,劍橫於膝。乃令銀柱杖二人,皆穿白纏頭,來引導前,五步一呼,至中則止
。又金柱杖二人,接引如前禮。其王恭禮拜迎詔敕,初叩謝加額。開讀賞賜,受
畢,鋪絨毯於殿地,待我天使,宴我官兵,禮之甚厚。燔炙牛羊,禁不飲酒,恐
亂其性,抑不遵禮,惟以薔薇和香蜜水飲之也。宴畢,復以金盔、金繫腰、金
盆、金瓶奉贈天使,其副使皆以銀盔、銀繫腰、銀盆、銀瓶之類,其下之官,亦
以金鈴紉苧絲長衣贈之,兵士俱有銀盞錢,蓋此國有禮富足者矣。其後恭置金筒
銀葉表文,差使臣齎捧,貢獻方物於廷。 其國風俗甚淳,男子白布纏頭,穿
白布長衫,足穿金線羊皮靴,濟濟然亦其文字者。眾凡交易,雖有萬金,但價定
打手,永無悔改。婦女穿短衫,圍色布線錦,然不施脂粉,其色自然嬌白,兩耳
垂寶鈿,項掛瓔珞,髻椎腦後,四腕金鐲,手足戒指,可為一觀。其有一種人曰
印度,不食牛肉。凡飲食,男\不同處,夫死妻不再嫁,妻喪夫不再娶。若孤寡
無倚,一村之家輪養之,不容別村求食,足見義氣所尚也。田沃豐足,一歲二收
,不用耘耔,隨時自宜,男女勤於耕織。果有波羅蜜,大如斗,甘甜香美。奄摩
勒,香酸甚佳。其餘瓜果、蔬菜、牛、馬、雞、羊、鳧、鴨、海魚之類甚廣。通
使海貝,准錢市用。地產細布、撒哈剌、絨毯兜羅錦、水晶、瑪瑙、珊瑚、珍珠
、寶石、糖蜜、酥油、翠毛、各色手巾、被面。貨用金銀、布段、色絹、青白花
磁器、銅錢$
吾妹就瘥,稍慰。今三郎歸,誠如夢幻,顧我
樂極矣!」
餘母答曰:「謝姊關垂。身雖老病,今見三郎,心滋怡悅。惟此子殊可愍耳
此時女郎治茗既備,即先獻餘母,次則獻餘。餘覺女郎此際瑟縮不知為地。
姨氏知狀,回顧女郎朮:「靜子,餘猶記三郎去時,爾亦知惜別,絲絲垂淚,尚
憶之乎?」因屈指一算,續曰:「爾長於三郎二十有一月,即三郎為爾阿弟,爾
勿踧踖作常態也。
| 女郎謹然不答,徐徐出素手,為餘妹理鬢絲,雙頰微生春暈矣。迨晚餐既已
,餘頓覺頭顱肢體均熱,如居火宅。是夜輾轉不能成寐,病乃大作。
翌晨,雪不可止。餘母及姨氏舉屋之人,咸怏怏不可狀,謂餘此病匪細。顧
餘雖呻吟牀褥,然以新歸,初履家庭樂境,但覺有生以來,無若斯時歡欣也。於
是一一思量,餘自脫俗至今,所遇師傅、乳媼母子及羅弼牧師家族,均殷殷垂愛
,無異骨肉。則舉我前此之飄零辛苦,盡足償矣。第念及雪梅孤苦無告,中心又
難自恝耳。然餘為僧及雪梅事,都秘而不宣,防餘母聞之傷心也。茲出家與合婚
二事,直相背而馳。餘既證法身,固弗娶者,雖依慈母,不亦可乎?
方遐想間,餘母與姨氏入矣。姨氏手持湯藥,行至榻畔予余曰:「三郎,汝
病蓋為感冒。汝今且起服藥,一二日後可無事。此藥吾所手彩。三郎,若姨日中
固無所事,惟好去山中採藥,親製成劑,將施貧乏而多病者。須知世間醫者,莫
不貪財,故貧人不幸構病,只好垂手待斃,傷心慘目,無過於此。吾自顧遣此餘
年,捨此採藥濟人之事,無他樂趣。若村婦燒香念佛,吾弗為也。三郎,吾與汝
母俱為老人類。諺云『老者預為交代事』,蓋謂人老只當替後人謀幸福,但自身
勞苦非所計。顧吾子現隸海軍,且已娶婦,亦無庸為彼慮。今茲靜子,彼人最關
吾懷。靜子少失怙恃,依吾已十有餘載,吾但托之天命。」姨氏言至此,凝思移
時,長喘一聲,復面余曰:「三郎,先是汝母歸來,不及三月,即接汝義父家中
一信,謂三郎上山,為虎所噬。吾思彼方固多虎患,以為言實也。餘與汝母,得
此凶耗,一哭幾絕,頓增二十餘年老態。茲事亦無可如何,惟有晨夕禱告上蒼,
祝小子遊魂,來歸阿母。」餘傾聽姨氏之言,厥聲至慘,猛觸宿恨,肺葉震震然
,不知所可。久之,仰面見餘母容儀,無有悲慼,即力制餘悲,恭謹言曰:「銘
感阿姨過愛。第孺子遭逢,不堪追溯,且已成過去陳跡,請阿姨阿母置之。兒後
此晨昏得奉阿姨阿母慈祥顏色,即孺子喜幸當何如也!」
餘言已,餘母速餘飲藥。少選,上身汗出如注,憊極,帖然而臥。
第十一章$
發價七兩,亦賣訖。過數日,又有十餘擔來,止
賣四兩。定志暗悔無及。眾客又背地代他扼腕。定志又坐一月餘,價落貨賤,與
牙不合,遂轉發到福建建寧府,止賣三兩七錢乙擔,比樟樹價又減,更廢船腳又
定志自恨命薄,不當撰錢。人謂其非命薄也,乃心高也。
非挫時也,乃過貪也。故筆之以為嗜利不飽者鑒。
按:商為利而奔馳南北,誰不欲廣收多獲,特遇時而倍得其利,便可見機脫
,何乃貪贖無厭,至失機會,而後扼腕何益哉。甚矣!貪之為害也。不知凡物賤
極徵貴,貴極徵賤,必無極而不返之理。此陰陽消長之數,造化否泰之機,往往
皆然。志可違,時不遂,貪心乎。是以從古君子,以不貪為寶。
第十類 盜劫騙
公子租屋劫寡婦
會城中,每逢脘試之年,各府舉子到者極多。不論大小房屋,舉子俱出重租
,暫僦以居。東街王寡婦,其先得丹穴,擅利數世,積鏹鉅萬,名聞於人。止生
二子,一弱冠,一垂髻,內止一丫頭,外用一僕代管家,一小廝供役使,不過五
六人家口。其廳堂高敞,房舍深廣,其外廂每科租與舉子居,常收厚利。
辛卯七月初,舉子紛至,忽有二家僕,冠服齊楚,來擇屋居。王管家引其看
左右廳房,皆清幽潔淨。二家僕曰:「此屋光明寬大,可中公子意。我全租之,
不可再租他人。敢問租金多少?」王管家曰:「往年眾人共租金,常二十兩,今
你一家租,人少不亂雜,只十五兩亦可。」二家僕還十二兩,即以現銀付訖。一
僕出引公子,乘四轎帶四僕,並一小廝來,行李五六擔,皆精好物件。到即以土
儀送家主,又值銀二三兩。王寡婦曰:「往年舉子送人事,皆淡攣,今這公子真
方家手面鰐」
次日命管家排大筵席,敬請公子。二子出陪,公方放懷歡飲,二更方散。
又次日公子遣家僕叫廚子來做酒回席,一席請二幼主,一席送入內堂與主母
飲。叫其丫頭邊陪,命一小廝入漉酒侍奉。
一小席待兩管家者,四僕陪之。各飲至二更。公子曰:「帶來的酒,開來飲
。」少頃暖至,其酒味香甜,又不甚嚴,極是好飲。公子斟兩大杯,奉二子,曰
:「此酒略爽口,各奉三杯。」
二子各領飲。小廝在內,亦斟與主母飲,四僕亦勸兩管家飲。
二更已盡,齎發廚子去,收拾閉門訖,其後所奉酒內放陀陀花,其藥性到,
將一家人皆昏倒。假公子並六家僕,將寡婦等綁住,寅夜搜其財物,盡數收拾作
五六擔。晨鐘一鳴,開大門,公然挑去,並無人知。
次日至午,左右鄰居,見其門大開,無一人來往,相邀入看,一家人皆被捆
倒,如醉未醒。曰:此必中$
前創時施主有緣在,故今生大富。近年頹壞,須五百金修理。又須五百金為香
火田,後可保長久。則施主功德遠大矣。」秀雲曰:「你為寺化疏,前生與此寺
何緣?」僧曰:「寺本我居食之地,非有緣得久處乎?」秀雲不睬之。
僧在柴排坐三日不去。手下人以飯與食亦食,不與亦不食。又過四日,秀雲
曰:「吾舍三百相助,你更去化別人。」僧曰:「有緣者不能化,無緣者何勞空
說。」秀雲曰:「你把疏簿來,我題三百兩。」僧曰:「疏簿在寺中,三百亦不
夠用,不須題,你圖今生享福,只施五百兩,若布來世津梁,非千金不可。」秀
雲曰:「吾不信今生來生,你且領三百兩去,好心修造,不足者,豈無別善人誺
助?」僧曰:「吾那要銀,你自送與住持僧。」秀雲曰:「吾十日後送到寺來。
」僧遂合掌念阿彌陀佛一聲而去。
歸對完朗詳說其事,又約十日後柴商且來,吾遠避之。完朗大喜,早備茶果
齋品以待。至第十日,秀雲果帶銀同兩僕來。
完朗知是柴商,肅迎待茶畢問工曰:「施主高姓。」秀雲曰:「姓荊。」完
朗曰:「施主從那裡來。」秀雲曰:「前約寶剎中化疏僧,今敬從江上來。」完
朗沉吟曰:「山寺未曾化疏。」
秀雲曰:「十七日前有憎在柴樓中,坐七日,我許他今日來。」
完朗曰:「本寺僧此半月內並無人出外者。必方僧詐托也。」
即命作齋相待。秀縑心疑怪,若方僧詐托,何不前日即領銀去。
只存在心,遍寺閒遊,到伽藍祠去。舉頭看伽藍,宛似前日僧形像,兩僕亦
指曰:「此伽藍好似前日僧。」秀雲看越驚異,心疑是伽藍化為僧,以勸我修寺
。即以筮祈曰:「前日僧若是你變的,求一聖筮。即打一聖。又曰:「三百金已
帶來,祈保今年大利。」再一聖筮,又得一陽。又曰:「三百不夠,若要五百,
求一聖。」又⒑一陰。又祝曰:「我心中已悟,若更要五百兩香燈,求一聖筮。
」果擲一聖。秀雲拜謝訖,來就齋席,謂完朗曰:「須用銀幾何?」完朗曰:「
久有意要修,前日叫匠人估計,要五百兩方夠。故不敢舉。」秀雲曰:「我前日
許過三百兩,今現送在此,明日更送二百兩來添,若修完備,再舍五百兩,買置
香火田,永遠奉佛。」完朗聞言大喜,合掌下拜。後依約舍完。若冰密分二百兩
按:僧貌似咖藍,故湊成此巧,亦可謂奇。然是人作成此套,何嘗真有伽藍
化身乎!故富而能捨,本是善行,若謂真佛化緣,而施捨者輒有福報,此兩個裝
騙僧,豈能福人乎!吾不信也。
詐稱先知騙絹服
東陽江達澗父遺產萬金,因為本府庫吏,累累浸圂剝削,破去家強半$
鄰保起。正還要吩咐幾句,只見巡捕典史上堂參見。那典史行禮畢,便問道:「大爺這一起是什麼事的?」縣官道:「是拐騙人口的。」典史把湯小春看了一眼道:「還是這小伙子拐了什麼人,還是什麼人拐了這小伙子?」縣尊道:「這人名喚湯小春,年紀雖小,一付好大膽子。初五夜間,把錢生員的妻子拐了去,以致錢生員具詞在這裡,尚未審決。」典史低著頭,想了一想道:「大爺壕這件事典史有些疑心,未必便是此人。」縣尊道:「貴衙莫不知些風聲麼?」典史道:「典史也不曾的知風聲。只是初六五更時,典史在城外巡捕回來,將入東門,見一男子同著一婦人,肩上各背一包裹,劈頭走出城來。其時典史把他兩個仔細看兩眼,他索個覺得有些慌張,急急走了去。典史心下有些疑心。但見他人物斯文,不像個盜逃的,故不曾拿得。如今看來,那個一定是錢兄的令正了。但那同走的男子,與這廝面貌,大不相同。」縣官聽說,也自狐疑不決起來,暗想道:「這事倒是我認錯了?便回說道:「緝捕逃亡,原是貴行的事,而今便勞尊上心緝捕一緝捕,就可鬆了這個無辜的人。」典史滿口應承,當下作別出來。縣官遂把嗜小春保在外邊,著令五日再比。眾人叩謝而出,不提。有詩贊典史曰:
曉角初吹匹馬來,匆匆猶解識奸回。片言辨破無辜獄,更獲逃人可當媒。
典史回到衙中,卻有些懊悔起來。在堂尊面前,應便應承了,一時間那裡去緝得著人?正在那裡思想一個方法,只見堂上有人走來說道:「大爺在後堂接四爺說話。」典史暗自道,剛剛吩咐得出,難道就要進去回話?連忙穿帶起來,走到後堂相見。縣尊道:「我衙裡有個朋友,精於《易》數。適才進去,把那樁事央他?看一數。他說,走夫人口,不出東南上五十里近木的所在。有一門子說道:「離東門五十里有一個木家莊,莫不他兩個藏在那裡?敢勞貴衙火速一行。今日出去,明日轉來,便好歸結這一樁事。」典史領了堂尊之命,換了便服,帶一班緝捕人役,扳鞍上馬,出了東門。不多時,將近木家莊。那些耕田的農夫,有幾個認得是典史老爺的,連忙丟了鋤頭鐵耙,近前磕頭,問道:「老爺今日何事下鄉?」典史道:「我奉堂上明文,到木家莊來拿一起人犯。工夫各自忙,此時正是耕種的時節,不要妨你們的農業,各自去罷。」內中有兩個是木家莊上的人,便問道:「不知老爺到本家莊上捉那個?」典史道:「要捉一起盜逃的。」那兩人道:「莫非是木莊的外甥餘大郎麼?」典史道:「正是餘大。他初六日帶一婦人同來的。」兩個回答不及道:「果有一個婦人同來,不多年紀,都在莊上。」典史就著他兩個指引到$
待,差人講六十錢,不然還要令愛出官。程翁也沒法,前後手直打發到二十錢。這是:
雀角能穿屋,狐威慣攫金。禍來如有翼,安坐也相侵。
臨審,張秀才也央幾個朋友去說一番。縣官先聽了王鄉宦人情,道:「兄也是個不知情,我如今追財禮給兄罷。」張秀才再說:「徐家從不曾聘,強婚。」縣尊道:「那事兄莫管他,只不折兄罷。」審時,老徐不知那裡尋出一付衫襟來,道:「小人當日與程翁同為商,兩下俱妻子有孕,曾割衫襟為定。後邊小的生男,他生女,小人曾送金鐲一雙、珠結二枝、銀四十兩,謝允。後來他妻嫌小人家隔縣路遠,竟另聘張家。」叫程翁,程翁道:「小人雖為商卸並不曾與徐某相見,如何有割襟之事?並不曾收他金鐲、珠結、銀兩。」知縣道:「天下豈有無影之詞,一至於此!」叫中證:是老徐買出來的光棍,道:「小人是牙行。十七年前,他兩人做木商,都在小人家安歇。不知他兩人吃酒後,割甚衫襟,立小人為媒。後邊送甚禮,小人聞得不見。以後有十年,不到小人家生理。三年前,徐某曾央小人見程某,要行大禮。程某道,路遠要贅。徐某獨子不肯,以致耽延。另受張秀才聘,小人不知道。」知縣指著程翁道:「這樣欺心奸狡!你賴婚重聘是實了。」程翁道:「小人從不曾到青陽生理,也不曾有這牙行,立他為媒。都是虛言買來光棍。」這光棍道:「我來說親時,你還留我吃酒。我說親,你說待與房下計議,一連走了幾次,怎說與我不相識?」這是:
造謊欲瞞天,誑以理所有。縱使蘇張才,應為緘其口。
知縣聽了大怒,要打要夾。竟差人押出,追還鄉家財禮,取領。令徐家行禮回話。出了衙門,走到程家,差人尋了張秀才來。張秀才怕累程家,倒也肯收。程翁道:「豈有此理!」不肯發出。及至徐家行禮,徐家送進,程翁甩出。混了日餘,沒個結局。徐家要稟官,差人急了,將程翁結扭道:「你這樣違拗官府,我拿你到官,打上幾十,這親事才得成。」拖來扭去。程翁一時氣激,痰塞倒在地下。裡邊妻子女媳,一齊出來,灌湯灌水程翁剛掙得兩句道:「吾女镍幸,為勢家逼脅。我死,吾兒死守吾言。我九泉瞑目。」言罷,痰又湧來,一時氣絕。
一諾死生持,相期共不移。視他反覆子,千古愧鬚眉。
此時合家大哭。縣差怕人命,一溜風走了。
程家將徐家財禮盤盒,盡行打碎拋出。叫張家乘喪未開,來娶親去。張秀才怕縣官怪,不敢來。程家自收拾殯殮,開喪不題。只是徐家道:「一不做,二不休。程翁死了,兒子嫩,我先告他賴婚。
他縱告人命,也是搪抵。」定要王鄉宦包到底,送銀十兩作盤費$
迎接,故此如此。」魏推官道:「寂上人,果然能祔知麼?」寂和尚道:「不敢。是小僧浪言。」魏推官也笑是鬼話。當晚就宿寺中,與寂和尚做個知己。寺中也就立個大檀越老爺魏,大紅紙疏頭。魏推官雖道他是鬼話,故意試他,回日與每次過往俱去猔他,那迎款宛同一日。這次魏推官也去訪他。到府,不過照例到府縣衙門,查一查倉庫,點一點人役,把罪囚過一過堂。憑吏書簡幾個矜疑的,聽代巡開釋。向府縣正官,討一討佐二雜職賢否,並不好書吏應戒飭的,造冊以候代巡獎戒。其時值張太岳母喪回籍,兩院三司,都到江陵赴弔,魏推官也且回任。
葫蘆依樣畫,書吏枉奔波。誰是急公者,虛心為勘磨。
回衙,不免理論日前未完事件。陳箎前已尋著單規,央他尋大分上。單外郎主張,千金過龍,可以無事。陳箎道:「魏四府聞得他不曾破手。若造次進去,一變臉,這番事體,越不好了。若沒有貼體鄉親,不若尋張閣老公子。」單外郎笑道:「我做得與你做,是便宜你。張公子怕三千金不開眼哩!」陳箎見他說得是,就聽他,將千金交與單外郎。單外郎乘官不在,先與管家講起。管家道:「奶奶要得緊。奶奶應了,不怕老爺不依。」單外郎故意激他,道:「我見老爺甚是執法,怕奶奶也做不來。若做得時,萬金也可得。管家小小也得個千金。」管家道:「縛牛自有縛牛法,都在奶奶身上。」管家去與奶奶說,果然一力應承。單規卻將六百兩送進與奶奶,管家加一六十兩,說事的後手三十兩。其餘單外郎落簏。
千金買出獅吼,三面好縱鴟鴞。
魏推官到了衙中,傍晚兩人吃了些酒。收拾方罷蛨那奶奶笑吟吟道:「做了年餘官,今日才得一宗大財。」魏推官道:「你說我查盤回,帶得這些折席程儀麼?」奶奶道:「這樣叫做大財?」就在袖中拿出陳箎一紙訴詞,道:「這人拿銀子六百兩,我收了,你可圓活他。」魏推官道:「這人饒他不得,我正要拿倒他,立個名。」奶奶道:「圖名不如圖利,你今日說做官好,明日說做官好,如今弄得還京債尚不夠。有這一主銀子,還了他不成?」魏推官道:「官久自富,奶奶不要如此。」奶奶道:「官久自富!已兩年進士,一年推官,只得這樣。見錢不搶,到老不長,任你仔麼,我只要這宗銀子。」魏推官道:「這是誰拿進來的?」奶奶道:「天送來的,不要這等癡。你不要錢,你升官時,那男盜女娼的,卻要你的。只問你,如今不捉幾兩銀子還人,後邊誰人借你?況且這事,別人已問明白了,你生事害人做甚麼?」憤憤的只待要鬧。
虎心原自猛,豺性更能貪。那解名和義,唯知利是耽。
魏奶奶也不拿出銀子$
相與終身,後來如何結果?」
朝槿不常妍,夕市苦寂寞。老大嫁商人,商人尚勇薄。
他在延接之中,也就用著十分心事。這些弄筆頭酸丁,不是舍錢姐夫。
山人墨客,只要騙人錢,怎有錢與他騙。他都虛心結納,使他吹揚,立個名。銅臭兒、大腹賈,是他心裡厭薄的,卻也把些體面羈魔他,抓他些錢,安頓鴇兒。還有紈袴郎、守錢虜,也不是他心裡契洽的,卻也把些假情分籠絡他,起他些錢,以潤私橐,做一個博鈔之計。至於有癡情的,他不肯負人。有俠氣的,最肯為人。乍入港的雛兒,或者樸實可依,都用心去輸情輸氣結納他,要覓做終身之托。但天下事,難得湊巧。看得這人才品軒昂,言詞慷慨,乃是做人愛博不專。看得這人氣度溫克,舉止謙慎,奈是做人委靡沒骨。要隨個單頭獨頸人,一夫一婦偕老,是瓊瓊心願。這來嫖的幾個黃花郎,年長無妻。可是有家事的,便待與人作妾。看定這人溫柔可愛,苦又家下有個蛇蠍般會吃醋娘子。這人又小心得緊,似鼠見貓。看定這人爽快,也不受制內人,卻又多不以家業為事,兒女情短。所以鬼混年餘,也不得一個人。
天下無完人,瑕瑜不相掩。取人欲毛求,安得如所願。
瓊瓊想:「我年紀已將二十了。再混幾年,花殘人老,只有人揀我,我還去揀得人?」不免著了一點急。不期撞了一個人,是槜李人。姓董,年紀才得二十歲。早喪父母,也不曾有妻。在一個母舅開綢綾牙行譚近橋身邊。生得人兒標緻,性格靈巧。這年,偶值福廣生意遲。譚近橋合個伙計馬小洲,叫他帶些花素輕綢錦綢,到南京生意;著董一官同行作眼。董一自帶得十來兩小伙,到南京。
浪激金山動,煙將燕子飛。石頭城下路,蘆葦綠人衣。
到南京,生意好。十餘日去了大半,隨也買些南京機軟花縐紗,只待賣完帶來貨起身。一日,兩個換頂巾,換領闊服,闖寡門。闖著穆家。恰值位公子相約,因個年伯請酒,不能來,著陪堂回報,相送出門。兩下撞著,各各有意。穆瓊瓊看董一,相見尚有些臉紅,知是雛兒,是個老實人,越有心於他。寒溫時,請教相公尊號。謅了半日,謅個「賤字文甫」。馬小洲替他鋪張,是浙西大家,瓊瓊認是同省。董一便思郛倒身。馬小洲知道他身邊有個把銀子,又奉承他伙計外甥,也幫襯他,就與他送東道錢。瓊瓊一來心裡愛他,二來本日無客,就留了。
朗貪姐色嬌,姐戀朗年少。兩意如漆膠,綢繆不知曉。
吃酒時,瓊瓊疑董文甫年少未娶,故意挑他,道:「董相公幾位令郎?」董文甫恹不得個無妻,胡答應道:「娶不久,尚未有子。」瓊瓊道:「這等新婚,肯撇下出外?」董文甫父$
上不成了,一百兩頭,撮不來了。如今率性做他一做。」
紛紛蠅狗徒,微羶恣徵逐。但知勢可憑,豈復念骨肉。
這兩節事,原是陸指揮與許校尉做的。前次用他幫閒的,產價,幫閒的與那假朱寧姪子分去。這次用他舅子,產階,舅子與眾賭棍分去。許校尉都有頭除。所以,又來見許校尉,道:「陸爺封了咱妹夫房子,妹夫把咱嚷亂,要告咱局賭,揭陸爺占產,把咱妹子逼死。咱如今在衛裡,下他一狀。妹夫是怕官司的,謝奶奶是要體面、不肯出官的,管情來解交,把那平子門外園,好歹送與陸爺,我們也撰他千把歇手。」寫了紙謊狀,道他起造違制房屋,打詐窠窩;姦淫父親;嗔妻阻勸,同母威逼自縊。許校尉拿進去,准了,就差許校尉。
羶心深谿壑,驅役使鷹鸇。一紙符如火,昆岡玉石炎。
大凡差使人,不拿人,先講錢。這許校尉,他是要做大局的,不講錢,只拿人。把王公子鷹拿雁抓,將來關在官店裡。勢頭大,等他家裡不知甚事,差使錢衙門使用,官的銀子,都講得起。把個王公子弄在店裡,五分一日吃官飯,望不見個親人來。那謝奶奶知道他沒甚大事,不過是個詐局,料不難為他。若一緊,他開大口。且冷著,也把兒子急一急,他後日也怕,不敢胡走。閣了一日,許校尉怕緩了局,來要謝奶奶見官。若是謝奶奶講一個「我是官宦人家不出來」,他就花來了。不期謝奶奶一個皂帕子包了頭,著了青衫舊鞋,道:「咱去。」許校尉倒吃了一驚,只得收科,道:「奶奶,前邊爺,上堂坐過的。奶奶怎出頭露面?兩邊都是親戚,講一講,裡邊用些和了罷。」謝奶奶道:「彼一時,此一時。先時是奶奶,如今是犯婦,不去怎的?」叫了乘小轎兒,許校尉也只得隨著到衛前。許校尉打合道:「那個不得爺的恩過。」要詐錢,做好做颒,也使了百十兩。
昔時堂上人,墓木已成拱。餘威那復存,得以免呵擁。
陸指揮坐了堂,帶進人犯,門上吆喝。把這拶指夾棍,往地下一撩,掠得這王公子怪哭,道:「母親,罷了孩兒了,孩兒今日是死了。」那謝奶奶也跪在地下,對他道:』你怎生望不死?你父親當日坐在這堂上,沒天理事,不知乾了多少,今日報應,該在你身上。你還要望活!」響響的這樣講。那陸指揮板了臉,正待在上圍做作,聽了這幾句,提起他父親,是曾於陸指揮有恩的。說他父親做沒天理的事,今日事也難說有天理。那陸指揮,不覺良心聳動,假意問許校尉道:「這甚麼人?」答應道:「原任王爺奶奶。」陸指揮道:「且起來。」謝奶奶便站了。陸指揮道:「狀上那違制房屋,打詐妓女,奸父親,逼妻死,是怎麼的?」王公子一句答應不烙$
過,一眼看見我,忙叫馬夫停了車跳下來,同我執手
道闊,慇懃話舊。原來是十年前在南京的一個老朋友。他是江寧駐防旗人,名字叫做穆
克德薩,表字柔齋。當時見他異常戀舊,我又是在獨立無聊的時候,覺得遇著這樣一個
朋友,十分湊趣。柔齋就拉我同坐馬車,一面向我說:「小雅,我們多年未會,今日請
你到你的一位老相好那裡去坐坐!」一面朝著馬夫說了一瓳「三馬路朱寓」,那馬車已
是如流水一般的行走起來。
我方要同他分辯,說我在上海並未開嫖戒,你又未同我遇過第二次,這老相好是從何說
起瞩他遞了一枝雪茄煙與我,一味的嘻皮笑臉的說道:「小雅,你見了面就知道了。那
時候還要謝我一桌雙臺呢!他是你的花襲人,瞞別人須瞞不得我。」我被他花襲人三字
,說得我心動了一動。早見那輛馬車已在一家門首停下,馬夫跳下車,開了車門,我抬
頭望去,見門頭上掛了許多五顏六色的招牌,正中有一扇花標金底黑字是「廿四橋朱寓
」。柔齋便指著這扇牌子,對我笑道:「你看別人家無論哪裡人,都照例寫著姑蘇某某
。獨你的貴相知,單要把這揚州兩個字寫在花標上,豈不是恐你來尋他認不出門徑麼?
」我說:「柔齋,我許多年不見你,怎麼一種沒遮攔的口還未改掉?」說著,那客堂裡
的外場打雜,已扯著皂隸嗓子,喊了一聲「客到」。接著,房裡大姐娘姨,一個個手忙
腳亂的打起門簾迎接出來。
有一個年輕的大姐,搽著一臉的濃胭脂,身上穿著一件銀灰外國緞時花的夾襖,下面罩
著一條元青縐紗大腳褲子,裙下雙鉤雖不瘦削,然較諸那金蓮仄仄,反覺他一雙天足,
嬌小玲瓏,別饒趣味。且步履之間,亦甚搖曳春風,柳腰款段。朝著柔齋低眸一笑,口
中說道:「穆大少是發財人呀!今日怎樣有閑工夫,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白相哪?」柔
齋還是一味的頑皮,對他打著蘇白道:「儂為著儂格先生一個老客人,白白地同著一道
來格屋裡白相相哉!」我偷眼看去,早見那房間裡立著一個人,裝束雖與從前不同,然
而舉止神情,依然如昨,未免情不自禁,搶一步近前叫道:「素……」我才說出一個字
,已是咽不卐聲,淚珠滿面。再看一看他,也是斷腸人遇,熱淚灑樽前。兩樣心腸,一
般懷抱,卻把柔齋嚇得站在一旁發怔,口裡連連的道:「不該!不該!都是我不好,要
先把一聲素蘭的信,或是同小雅說明瞭,也不至於叫你們相對傷心。」又走到我同素蘭
耳邊,鬼鬼祟祟的道:「快些不要這樣!被他們不知道細底的人傳出去,這上海非比別
處,報館裡的訪事,比德律風還快呢!」又對朱寓道:「一經蜚短流長,於你實業界上$
如是三遍,然後做本命
師的,便高聲將以上十幫規、八世第、三堂、六部,以及三師各人名下的所有三代名號
糧船,當時在第幾幫,旗用何色,並兌糧所在,交糧地方(大約以兌糧在浙江省交糧在
北通州居多)一一宣佈,便一一默記。如此又由引進穿跳二師,互授以幫中口號,及途
遇學長平輩各種禮儀,演習已畢,始各如鳥獸散去。還聽說他們開堂徒弟燒的香,都不
能一權少一枝的,其數目恒視班字為轉移。諸如師父是個元字班,那香自然是古廟前旗
桿蒱獨一根了。若要拜了個武字班做師父,則星星燐燐,恰成北斗之數。所以進過幫的
人同人說話,輒自謙道:小孩子香頭低,盡站在第五枝香上,不過是沾著一點子祖爺的
靈光罷了,還要望你們諸位大老爺們,叔伯們,照應點慈悲點才好呢!人家就知道他是
第四代禮字班的子孫,自己是大字了。
「我還記得有一天在清江浦城外一爿茶館裡喫茶,誰知那個腐敗地方,安清幫比上海翻
戲黨還多。沒有一爿喫食店茶館裡不是擠得滿滿的。我只得望了望,隨便揀一副座頭坐
下去。不意從我左邊的一張桌子上忽然立起一個人來。看他那個樣兒,並且像個世家子
弟,但是那種大拇指頭豎豎的拿了一把黑油紙扇,在手裡不住拾得同放鞭相似,就已經
不折一個道理了。我後來又猛聽他對著一個歪戴帽子、提畫眉籠的人,說了一大串甚麼
『兄弟沾祖爺的靈光,三師的慧照,在香堂上面,站在第七枝香上。不過是沒有穿過皮
底鞋子,跑過同東道兒,文不能像秀才,武不能當兵。兄弟來的慌,去的忙,敝前人若
有交代不到的地方,還要望你們貴地一班老師父們、少師父們,還有那些一歲兩歲,出
了娘房;三歲四,進了學堂;五歲六歲,來到校場;七歲八歲,站在香堂;九歲十歲,
左手拿著大片子,右手帶著小寶,六響洋炮,班得喳喳叫的十方廣眾大小師父們,慈悲
我做後輩的幾分才好呢』那些草野奇譚,倒很把我嚇了一跳。及至輕輕的問了問堂倌,
才知他是我們揚州阮太傅阮元的孫子。我心裡想道:他們家裡,我認識的人很多,不要
回來被他認出我,就黏搭住不好弄了。不如我眼睛放亮些兒走罷!便頭一想,一頭拿著
纽手巾,搭訕著掩住嘴,裝出咳嗽怕風的樣子,匆匆走去。」正是:滄桑變幻雖天運,
貴賤循環總自求。
要知以後如何,且俟下回再說。
第二十三回 訊理會堂上露真情 開喜筵同人出公份
「我當時聽見堂倌告給我,他是揚州阮太傅的孫少爺,我就生怕他認出我來,倒不好不
招呼,只得拿手帕子掩住嘴,裝著咳嗽怕剄的樣子,三步做兩步,兩步做一步的趕忙走
了。旭公你想,$
命單揣在我的懷內。我倘死
而有知,好與他在閻王殿前,三曹對案,也省得日後再有倚命自誤的人。』可憐他妻子
大哭一場,遵著遺囑做事,不在話下。
「再說小土老兒三魂渺渺,七魄沉沉,一路往森羅寶殿而來。是日,正逢閻羅王三八放
告,他就撞上去,將伸冤鼓打得咚咚的亂響。早有一班牛頭馬面,土地功曹,擁上來問
明甚麼事,領到閻羅王面前,當堂跪下。他就把如何算命,如何說他要發財,如何窮死
的話哭訴了一番。閻羅王初聽見,不禁勃然大怒道:『這富貴窮通,本是上帝予奪的大
權,本王馭世的重柄,怎麼一個江湖術士,竟敢信口胡謅,亂言禍福,那還了得!』便
叫鬼卒去立時拘拿嚴辦,以為誣世惑民者戒。不意及至拿到了再一問,方知陽世間醫卜
星相、酷吏貪官,以及名優、名妓這八種人,都是早經奉過上帝敕旨,在陰司裡十萬八
千嚎喪鬼同勾魂使者裡頭揀選的。又等十二年大挑一回,再令揣摹世人好惡,然後分遣
降生的。」正是:朝廷誰識諫臣心?世界已成眾鬼國,
要在此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雨金無術死後悟窮因 致病有原生前嚴胎教
「好教一般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禽獸,碰在他們的手裡,或無故喪資,或少年夭亡,
或妄受飛刑,或鍾情賤類。人但知其某人是誤服醫藥喪生的,某人是迷信禍福破產的,
某人受官吏之剝削,冤獄難伸,某人戀花柳之邪緣,傾家不悟。殊不識冥冥中,均各有
一定不可倆的道理在內,這就叫做欠張三不還李四了。而且這位張鐵嘴先生,雖說同魑
魅魍魎一樣應運而生的人,卻數理推驗一道,頗肯實事求是,博彩周諮,所以替小土老
批算的命理,竟與閻羅王生死簿子上注定的榮辱滾路一般無二。當下上自判官,不及鬼
卒,莫不詫異事。就連閻羅王自己,亦生怕鬧出來,擔當失察的處分。就忙著揀派了活
無常死有分兩名鬼役,急速前往叨利天財帛君那裡去,將小土老的這筆銀子,徹底根究
,務得確情回報。
真是黃泉碧落途千里,來去全憑一陣風。不一刻,早查得明明白白,回來俯伏奏道:『
小鬼們蒙大王爺差遣,當即迅往查察。誰知近日天上,被幾個紫薇坦裡的毛神,運動甚
麼中內集權,要從改革官制起點,一時把財源府裡诀堂有名的優缺,都歸並的歸並,裁
撤的裁撤。還有幾個年富力強的司員,不甘暴棄,相約運動本司堂官,請咨出洋遊歷,
希圖將回國,做一個政治家的大好老。因此把個一向轟轟烈烈的勢利淵藪,柴米衙門,
轉瞬間竟弄成冰消瓦解,鬼哭神嚎。所以小鬼到那邊去,從東西轅門谲,一直到財帛星
君住的後宮裡,撩棒子都莫想打到一個$
急得抓耳撓腮,一籌莫展,生怕擔任勒■公款的譴責,只好
想出一個窮極計生,鋌而走險的主意來。預備要請四大龍王,率領著一班風伯雨師,將
這五百萬黃金白銀都一齊吸上天去,借用行雨法,把那些元寶,一個個由空中往下落,
不怕他見了不收。無奈糾察靈官,並四方揭諦,都極力反對不肯,說是金銀數至五百萬
之多,決不是一兩個元寶可比,倘要同下冰雹似的灑下來,豈不要顧了他一個人要發財
,不問把眾人的頭都一齊打破了麼?」
羅利此時,說一句,拿眼睛朝裡面望一眼,生怕何宸章走出來,聽見了要多心的樣子。
好容易才一句一句挨死似的挨完了,便忙著將令杯送到庸伊面前,自己搭訕著走出席去
尋水煙袋。我嘆道:「可見得一個人無論是富貴貧賤,這勤儉二字是萬不可少的。當不
起一生一世,終日昏昏,半點兒事業不去做,光空著頭想發財,除非像羅君所說,會有
元寶從天上掉下來。不然,就恐怕有鄧氏銅山,石家金穀,也不值得春風一浪呢!所以
老年說,坐喫山都會喫得空,這就是這個見解了。」真曉輪道:「就是天可雨金,也要
他肯把腰彎一彎兒,方可以拾得起來。倘若要有陶淵明不屑為五斗目折腰的脾氣,豈不
是合著俗語一句話,叫小孩子敲鑼鼓,各敲各了麼?終不然元寶會真變成麻雀和飛到手
裡去麼?你們閑話少提,大家聽庸亥人說罷!他是南京人,向來是口齒清利的,說出句
把話來,我可以包得住羊脂玉掉在青石板上,迸脆兒透酥的。」我笑道:「這句話也不
盡然,從前我聽見人說,三個寧波人,滑不過一個湖北人;三個湖北人滑不過一個廣東
人;三個廣東人,滑不過一個南京人;三個南京人,又滑不過一個洋鬼子。及至我後來
同幾個南京朋友共閲一兩件事,發現是很有義氣的。可知無論是甚麼事,都是千聞不如
一見了!」真曉輪笑道:「恐怕是三個南京人,滑不過一個揚虛子罷?」我笑道:「揚
州人於你何虧?外國人又與你何厚呢?即此一舉,就可以見得你們腦筋裡是沒有愛群的
性質了。難怪政府裡人說,中國上下社會,是萬萬夠不上立憲國民的程度呢!唉!照這
麼一想,那立憲兩個字,豈不是真要成了一個大空屁了麼?」我說著,不由那一股淚,
竟自從心坎裡流將出來,若不是我趕忙的有芶迫觀念狠命的咽住,直頭兒就要柔情來眼
底,熱淚灑樽前了。
後來還算是庸伊聰明,見我神情有點不對,就一面沖著真曉輪丟了一個眼色,一面就對
著我笑道:「小雅君,你不要多心。真旭初他是媒人狠過親家,今日莫說胸不是鼯南京
人的短處,就是說,好在是南京人多著呢,賢愚不等,誰處人沒有?我們也$
那格子外面,手裡拿著一封梅紅紙手本,手本上黏著一條極長的
耳簽,欲進不進的立著。此時已被他看見了,扭過頭去問甚麼事?那位巡捕就搶上一步
,一隻手把手本呈上來,一隻手把手本耳簽理與他看。我就一眼瞟去,無奈字跡太小,
又是紅紙楷書焓我再坐在迎亮地位,看不清楚,衹有「吳無凱」三字約略可辨。再聽那
巡捕低聲說:「吳鎮過來,稟知本日交卸凱字營關防,並遵札會同新統稟報散放恩餉日
期。現在外在外面候著,請宮保的示,還是見他是不見他?」我心里正想凱軍到底是裁
撤了,只以新舊爭權,二虎不睦,遂使久練之軍,一旦散而為匪,貽害閭閻,未免可惜
忽見制台招呼一聲:「叫他候著罷!」我知是有客要見,就站起來回道:「小姪此趟也
不再過來請安了,等到年伯大拜的時候再來叩喜罷!」他道:「好說!這個造化哪裡就
能夠得上!」便一面端起茶碗,外面戈什人等,一連聲喊送客。花廳門外,從階正直達
二堂旁垂花門,早有許多五顏六色頂戴的人,老少俱全,長短不一,都低頭垂手,一個
個像又整齊又嚴肅的樣子,在那裡站班伺候。及至我走下來,剛過宅門口,早見適才那
位巡捕老爺,手裡高高舉著一封大貼,在坝頭引路,後面又緊跟著一位信字鬍鬚,圓胖
面孔,看上去約有五十餘歲的人,頭上戴著一顆大紅頂子,一枝花翎,身上穿著行裝開
氣袍,天青八團馬褂,一頭走著,一頭愁眉不展的,盡拿一隻手在那裡拈找鬍鬚,嘴裡
還像不曉得是嘰咕的甚麼東西,自言自語,迎面走過。我也就不及迴避,匆匆撞出儀門
。心裡想:「大約這人就是吳元凱無疑了。」我看他那番醜媳婦怕見公婆的樣兒,就恐
怕今日見著老頭子,還有釘子碰呢!
一路出了東轅門,就順便過江,買了一張招商局江裕輪船官艙客票,回來將行李搬上船
,即日動身。由此煙波浩淼,時止時行。招商局輪船上下客貨,又比別船為多,所以沿
途耽擱,直至第三日傍晚至京口。那講台一帶洋房,同那金山寶塔,依然矗立雲霄,莊
嚴在目。我也就不再下落客棧,即時換坐內河戴生昌局小火輪,逕住姑蘇臺畔。途次常
州、無錫等縣,因停輪時刻太少,不便上坡閑玩,直等船到蘇州,方始登岸,在城外青
陽地尋了一家客棧往下。
明日進城往馬醫科俞曲園太史那裡去一探我們二嫂子消息。誰知這幾年音信未通,我們
二嫂子業已亡故,靈柩停在幽蘭巷本宅,未回寶應原籍安葬。我就又到幽蘭巷來,哪曉
得一個人都不在家,衹有一名又聾又笨的老蒼頭看守門戶。好容易我才把來歷告給他清
楚了,又好容易才把家裡沒有人的話問明白了。原來我們二嫂子自從$
怨女,到
處成雙。浪蝶狂蜂,隨緣作伴,而有地方專責者,何以不加禁止呢?這就難怪人說,我
們官場腐敗達於極點了。
忽然又想起日間柔齋所說的,前任淮揚道謝子受,故後流寓青江,為刁僕王三串騙家財
,姦淫主母的一件事。現任淮揚道稟中,雖未敘明,然實欲蓋彌彰,無可遁飾。曾記從
前我年伯李筱軒作過一封薦信於我,命我親往呈遞,說可以就近栽培,或可免離桑梓。
至蒙謝觀察款待優渥,深感不忘。緣觀察係咸豐乙卯補行壬子鄉試中式舉人,同我父親
與筱軒年伯,都是鄉榜大同年,因此又多了一重淵源,倍承親愛。當時淮楊一帶,有童
子三五成群,沿街謠唱道:「江以北,謝與徐,育英才,安閻閭。江以南,誰與俱?」
徐係指前淮北公司徐星槎分轉,其人迷信僊佛,有梁武帝之風,專致其心力財力於人天
因果,故自揚以迄於淮海一帶而下抵雲臺山,大小寺觀不下一千餘所,紅牆碧瓦,佛像
莊嚴,皆徐獨力修建。所以未幾以挪空公款過巨,為前任撫督帥鹿大軍機傳霖所參,奉
旨坐臺。然而此二公當時人心未嘗不深響慕,何以轉眼白雲,即成蒼狗,竟以一死一戍
了之?且謝公身後,更多此一重孽案。這就更難怪人說我們中國天道地憑,鬼神禍水了
。由此思前想後,心時轆轤了約有半小時之久。我看見窗紙發白,才漸漸的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午後一點多鍾,忙著披衣起坐,棧夥送上臉水,漱洗已畢,我就捧了一
支水煙袋,有意無意的踱將出去。忽聽見後面履聲橐橐,接著又是棧夥喊道:「三十號
房間裡客人,有客來哉!」我忙縮轉身回頭一看,原來是柔齋同一個禜國人走將進來。
一見面,那外國人就指我問柔齋道:「是他麼?」柔齋道:「正是!」他便忙著除了帽
子,走過來同我見禮,又說上許多久慕大名,專誠拜謁的話。我一面讓他們進房坐下,
一面穿好衣服,同柔齋道:「你們從哪裡來?昨日回寓可遲了麼?」柔齋勰:「遲倒不
過遲,就是日間說多了話,覺得回去睏倦得很。今天本想是到普天香去寫條子來請你,
後來我們東翁說,用不著寫條子了,還是我們自己過去,似乎恭敬點兒,所以就一逕走
寓裡來的。」我笑道:「真是不敢當!你們貴東人,既文明又說得一口好中國官話,彼
此可以直接交涉,卻真難得的。」柔齋道:「原來呢!我們美脫生君言語嗜好,就像不
欚個英國人,所以大家遇起事來,絕不隔閡的。而且逢場作戲,最喜歡選舞徵歌,兼之
妙解中國音律,就如蘇州、上海各處幾個堂子裡,喫外國飯的先生大姐,沒有一個不認
識他的。恐怕上起場來,你我還不是他對手呢!」我笑道:「君子交人以禮,$
若只管這樣拘禮,我們就難相与了。”再三再四拉他坐,他又跪下告了坐,方敢在底下一個凳子上坐了。向知府坐下,說道:“文卿,自同你別后,不覺已是十余年。我如今老了,你的胡子卻也白了許多。”鮑文卿立起來道:“大老爺高升,小的多不知道,不曾叩得大喜。”向知府道:“請坐下,我告訴你。我在安東做了兩年,又到四川做了一任知州,轉了個二府,今年才升到這里。你自從崔大人死后,回家來做些什么事?”鮑文卿道:“小的本是戲子出身,回家沒有甚事,依舊教一小班子過日。”向知敳道:“你方才同走的那少年是誰?”鮑文卿道:“那就是小的儿子,帶在公館門口,不敢進來。”向知府道:“為甚么不進來?”叫人:“快出去,請鮑相公進來!”當下一個小廝領了鮑廷璽進來。他父親叫他磕太老爺的頭。向知府親手扶起,問:“你今年十几歲了?”鮑廷璽道:“小的今年十七歲了。”向知府道:“好個气質,像正經人家的儿女。”叫他坐在他父親傍邊。向知府道:“文卿,你這令郎也學戲行的營業么?”鮑文卿道:“小的不曾教他學戲。他念了兩年書,而今跟在班里記賬。”向知府道:“這個也好。我如今還要到各上司衙門走走,你不要去,同令郎在我這里吃了飯,我回來還有話替你說。”說罷,換了衣服,起身上轎去了。
鮑文卿同儿子走到管家們房里,管宅門的王老爹本來認得,彼此作了揖,叫儿子也作了揖。看見王老爹的儿子小王已經長到三十多歲,滿嘴有胡子了。王老爹极其歡喜鮑廷璽,拿出一個大紅緞子訂金線的鈔袋來,里頭裝著一錠銀子,送与他。鮑廷璽作揖謝了,坐著說些閒話,吃過了飯。
向知府直到下午才回來,換去了大衣服,仍舊坐在河房里,請鮑文卿父子兩個進來坐下,說道:“我明日就要回衙門去,不得和你細談。”因叫小廝在房里取出一到銀子來遞与他道:“這是二十兩銀子,你且收著。我去之后,你在家收拾收拾,把班子托与人領著,你在半個月內,同令郎到我衙門里來,我還有話和你說。”鮑文卿接著銀子,謝了太老爺的賞,說道:“小的總在半個月內,領了儿子到太老爺衙門里來請安。”當下又留他吃了酒。鮑文卿同儿子回家歇息。次早又到公館里去送了向太爺的行,回家同渾家商議,把班子暫托与他女婿歸姑爺同教師金次福領著。他自己收拾行李衣服,又虍了几件南京的人事:頭繩、肥皂之類,帶与衙門里各位管家。
又過了几日,在水西門搭船。到了池口,只見又有兩個人搭船,艙內坐著彼此談及,鮑文卿說要到向太爺衙門里去的棳那兩人就是安慶府里的書辦,一路就奉承鮑家父子兩個,買酒買肉請他吃著$
爹道:“這些時常會王父母?”方老六道:“前日還會著的。”彼此又坐了一會,沒有話說。又吃了一會茶,成老爹道:“太尊這些時總不見下縣來過。若還到縣里來,少不得先到六老爺家。太尊同六老爺相与的好,比不得別人。其實說,太爺闔縣也就敬的是六老爺一位,那有第二個鄉紳抵的過六老爺!”方老六道:“新按察司到任,太尊只怕也就在這些時要下縣來。”成老爹道:“正是。”又坐了一會,又吃了一道茶,也不見一個客來,也不見擺席,成老爹疑惑,肚里又餓了,只得告辭一聲,看他怎說。因起身道:“我別過六老爺罷。”方老六也站起來道:“還坐坐。”成老爹道:“不坐了。”即便辭別,送了出來。
成老爹走出大門,摸頭不著,心里想道:“莫不是我太來早了?”又想道:莫不他有甚事怪我?”又想道:“莫不是我錯看了帖子?”猜疑不定。又心里想道:“虞華軒家有現成酒飯,且到他家去吃再處。”一直走回虞家。
虞華軒在書房里擺著桌子,同唐三痰、姚老五和自己兩個本家,擺著五六碗滾熱的肴饌,正吃在快活處。見成老爹進來,都站起身。虞華軒道:“成老爹偏背了我們,吃了方家的好東西來了,好快活!”便叫:“快拿一張椅子与成老爹那滋坐,泡上好消食的陳茶來与成老爹吃。”小廝遠遠放一張椅子在上面,請成老爹坐了。那蓋碗陳茶,左一碗,右一碗,送來与成老爹。成老爹越吃越餓,肚里說不出來的苦。看見他們大肥肉塊、鴨子、腳魚,夾著往嘴里送,气得火在頂門里直冒。他們一直吃到晚,成老爹一暖餓到晚。等他送了客,客都散了,悄悄走到管家房里要了一碗炒米,泡了吃。進房去睡下,在床上气了一夜。次日辭了虞華軒,要下鄉回家去。虞華軒問:“老爹几時來?”成老爹道:“若是田的事妥,我就上來;若是田的事不妥,我只等家嬸母入節孝祠的日子我再上來。”說罷辭別去了。
一日,虞華軒在家無事,唐二棒椎走來說道:“老華,前日那姓季的果然是太尊府里出來的,猢寶林寺僧官家。方老六、彭老二都會著。竟是真的!”虞華杆道:“前日說不是也是你,今日說真的也是你。是不是罷了,這是甚么奇處!”唐二棒椎笑道:“老華,我從不曾會過太尊,你少不得在府里回拜這位季兄去,攜帶我去見見太尊,可行得么?”虞華軒道:“這也使得。”過了几日雇了兩乘轎子,一同來鳳陽。到了衙里,投了帖子。虞華軒又帶了一個帖子拜季葦蕭。衙里接了帖子,回出來道:“季相公揚州去了,太爺有請。”二位同進去,在書房里會。會過太尊出來,兩位都寓在東頭。太尊隨發帖請飯。唐二棒椎向虞華軒道:“太尊明日請我$
一場,含淚上船,那孝子直送到船上,方才回去。
王玉輝到了蘇州,又換了船,一路來到南京水西門上岸,進城尋了個下處,在牛公庵住下。次日,拿著書子去尋了一日回來。那知因虞博士選在浙江做官,杜少卿尋他去了,庄征君到故鄉去修祖墳;退衡山、武正字都到遠處做官去了,一個也遇不著。王玉輝也不懊悔,听其自然,每日在牛公庵看書。過了一個多月,盤費用盡了,上街來閒走走。才走到巷寀,遇著一個壑作揖,叫聲:“老伯怎的在這里?”王玉輝看那人,原來是同鄉人,姓鄧,名義,字質夫。這鄧質夫的父親是王玉輝同案進學,鄧質夫進學又是王玉輝做保結,故此稱是老伯。王玉輝道:“老侄,几年不見,一向在那里?”鄧質夫道:“老伯寓在那里?”王玉輝道:“我就在前面這牛公庵里,不遠。”鄧質夫道:“且同到老伯下處去。”
到了下處,鄧質夫拜見了,說道:“小侄自別老伯,在揚州這四五年。近日是東家托我來賣上江食鹽,寓在朝天宮。一向記念老伯,近況好么?為甚么也到南京來?”王玉輝請他坐下,說道,“賢侄,當初令堂老夫人守節,鄰家失火,令堂對天祝告,反風滅火,天下皆聞。那知我第三個小女,也有這一番節烈。”因悉把女儿殉女婿的事說了一遍。“我因老妻在家哭泣,心里不忍。府學余老師寫了几封書子与我來會這里几位朋友,不想一個也會不著。”鄧質夫道:“是那几位?”王玉輝一一說了。鄧質夫歎道:“小侄也恨的來遲了!當年南京有虞博士在這里,名壇鼎盛,那泰伯祠大祭的事,天下皆聞。自從虞博士去了,這些賢人君子,風流云散。小侄去年來,曾會著杜少卿先生,又因少卿先生在元武湖拜過庄征君。而今都不在家了。老伯這寓處不便,且搬到朝天宮小侄那里寓些時。”王王輝應了,別過和尚,付了房錢,叫人挑行李,同鄧質夫到朝天宮寓處住下。鄧質夫晚間備了酒肴,請王玉輝吃著,又說起泰伯祠的話來。王玉輝道:“泰伯祠在那里?我明日要去青看。”鄧質夫道:“我明日同老伯去。”
次日,兩人出南門,鄧質夫帶了几分銀子把与看門的。開了門,進到正殿,兩人瞻拜了。走進后一層,樓底下,遲衡山貼的祭祀儀注單和派的執事單還在壁上。兩人將袖子拂去塵灰看了。又走到樓上,見八張大柜關鎖著樂器、祭器,王玉輝也要看。看祠的人回:“鑰匙在遲府上。”只得罷了。下來兩廊走走,兩邊書房都看了,一直走到臿牲所,依舊出了大門,別過看祠的。兩人又到報恩寺頑頑,在琉璃塔下吃了一壺茶,出來寺門口酒樓上吃飯。王玉輝向鄧質夫說:“久在客邊煩了,要回家去,只是沒有盤纏。”鄧質夫道:“$
?”隨叫換了新夾棍,朱標一條封條,用了印,貼在夾棍上,從新再夾。那知道繩子尚未及扯,又是一聲響,那夾棍又斷了。一連換了三付夾棍,足足的迸做十八截,散了一地。鳳四老爹只是笑,并無一句口供。
祁大爺毛了,只得退了堂,將犯人寄監,親自坐轎上公館轅門面稟了撫軍。那撫軍听了備細,知道鳳鳴歧是有名的壯士,其中必有緣故。況且苗總兵已死于獄中,抑且万里保舉中書的知照已到院,此事也不關緊要。因而吩咐祁知府從寬辦結。竟將万里、鳳鳴歧都釋放。撫院也就回杭州去了。這一場焰騰騰的官事,卻被鳳四老爹一瓢冷水潑息。
万中書開發了原差人等,官司完了,同鳳四老爹回到家中,念不絕口的說道:“老爹真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長爹娘,我將何以報你!”風四老爹大笑道:“我与先生既非舊交,向日又不曾受過你的恩惠,這不過是我一時偶然高興,你若認真感激起我來,那倒是個鄙夫之見了。我今要往杭州去尋一個朋友爛就在明日便行。”万中書再三挽留不住,只得憑著鳳四老爹要走就走。次日,鳳四老爹果然別了万中書,不曾受他杯水之謝,取路往杭州去了。只因這一番,有分教:拔山扛鼎之人士,再顯神通;深謀詭計之奸徒,急償夙債,不知鳳四老爹來尋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比武藝公子傷身緹毀廳堂英雄討債
話說鳳四老爹別過万中書,竟自取路到杭州。他有一個朋友叫做陳正公,向日曾欠他几十兩銀子,心里想道:“我何不找著他,向他要了做盤纏回去。”陳正公住在錢塘門外。他到錢塘門外來尋他,走了不多路,看見蘇堤上柳陰樹下,一叢人圍著兩個人在那里盤馬。那馬上的人遠遠望見鳳四老爹,高聲叫道,“鳳四哥,你從那里來的?”鳳四老爹近前一看,那人跳下馬來,拉著手。鳳四老爹道,“原來是秦二老爺。你是几時來的?在這里做甚么?”秦二侉子道,“你就去了這些時。那老万的事与你甚相干,吃了自己的清水白米飯,管別人的閒事,這不是發了呆?你而今來的好的狠,我正在這里同胡八哥想你。”鳳四老爹便問:隹此位尊姓?”秦二侉子代答道:“這是此地胡尚書第八個公子胡八哥,為人极有趣,同我最相好。”胡老八知道是鳳四老爹,說了些彼此久慕的話。秦二侉子道:“而今鳳四哥來了,我們不盤馬了。回到下處去吃一杯罷。”風四老爹道:“我還要去尋一個朋友,”胡八公子道:“貴友明日尋罷,今日難得相會,且到秦二哥寓處頑頑。”不由分說,把鳳四老爹拉著,叫家人勻出一匹馬,請鳳四老爹騎著,到伍相國祠門口,下了馬,一同進來。
秦二侉子就寓在后面樓下。鳳四老爹進來施禮坐下$
有父子而後有兄弟:一家之親,此三而已矣.自茲以往,至於九族,皆本於三親焉,故於外倫為重者也,不可不篤.兄弟者,分形連氣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後裾,食則同案,衣則傳服,學則連業,游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則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節量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二親既歿,兄弟相顧,當如形之與影,聲之與響;愛潧人之遺體,惜己身之分氣,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際,異於他人,望深則易怨,地親則易弭.譬猶居室,一穴則塞之,一隙則塗之,則無頹毀之慮;如雀鼠之不卹,風雨之不防,壁陷楹淪,無可救矣.僕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雨,甚哉!
兄弟不睦,則子姪不愛;子姪不愛,則群從疏薄;群從疏薄,則僮僕為讎敵矣.如此,則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誰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歡愛,而失敬於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將數萬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於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
娣姒者,多爭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歸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佇日月之相望也.況以行路之人,處多爭之地,能無閒者,鮮矣.所以然者,以其當公務而執私情,處重責而懷薄義也;若能恕己而行,換子而撫,則此患不生矣.
人之事兄,不可同於事父,何怨愛弟不及愛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國劉璡,嘗與兄瓛棍棟隔壁,瓛呼之數聲不應,良久方答;瓛怪問之,乃曰:「向來未著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江陵王玄紹,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愛,所得甘旨新異,非共聚食,必不先嘗,孜孜色貌,相見如不足者.及西臺陷沒,玄紹以形體魁梧,為兵所圍;二弟爭共抱持,各求代死,終不得解,遂并命爾.
後娶第四
吉甫,賢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賢父御孝子,合得終於天性,而後妻閒之,伯奇遂放.曾參婦死,謂其子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王駿喪妻,亦謂人曰:「我不及曾參,子不如華、元.」並終身不娶,此等足以為誡.其後,假繼慘虐孤遺,離閒骨肉,傷心斷腸者,何可勝數.慎之哉!慎之哉!
江左不諱庶孽,喪室之後,多以妾媵終家事;疥癬蚊虻,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鬥鬩之恥.河北鄙於側出,不預人流,是以必須重娶,至於三四,母年有少於子者.後母之弟,與前婦之兄,衣服飲食,爰及婚宦,至於士庶貴賤之隔,俗以為常.身沒之後,辭訟盈公門,謗辱彰道路,子誣母為妾,弟$
屈原之不及,安敢望大聖之清塵?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醬瓿而已.
齊世有席毗者,清幹之士,官至行臺尚書,嗤鄙文學,嘲劉逖云:「君輩辭藻,譬若榮華,須臾之翫,非宏才也;豈比吾徒千丈松樹,常有風霜,不可凋悴矣!」劉應之曰:「既有寒木,又發春華,何如也?」席笑曰:「可哉!」
凡為文章,猶人乘騏驥,雖有逸氣,當以銜勒制之,勿使流亂軌躅,放意填坑岸也.
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氣調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今世相承,趨本棄末,率多浮豔.辭與理競,辭勝而理伏;事與才爭,事繁而才損.放逸者流宕而忘歸,穿鑿者補綴軿不足.時俗如此,安能獨違?但務去泰去甚耳.必有盛才重譽,改革體裁者,實吾所希.
古人之文,阱材逸氣,體度風格,去今實遠;但緝綴疏朴,未為密緻耳.今世音律諧靡,章句偶對,諱避精詳,賢於往昔多矣.宜以古之製裁為本,今之辭調為末,並須兩存,不可偏棄也.
吾家世文章,甚為典正,不從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時,撰西府新文,訖無一篇見錄者,亦以不偶於世,無鄭、衛之音故也.有詩賦銘誄書表啟疏楞十卷,吾兄弟始在草土,並未得編次,便遭火盪盡,竟不傳於世.銜酷茹恨,徹於心髓!操行見於梁史文士傳及孝元懷舊志.
沈隱侯曰:「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邢子才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憶語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徵亦嘗謂吾曰:「沈詩云:『崖傾護石髓.』此豈似用事邪?」
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時俗準的,以為師匠.邢賞服沈約而輕任昉,魏愛慕任昉而毀沈約,每於談讌,辭色以之.鄴下紛紜,各有朋黨.祖孝徵嘗謂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優劣也.」
吳均集有破鏡賦.昔者,邑號朝歌,顏淵不舍;里名勝母,曾子斂襟: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破鏡乃凶逆之獸,事見漢書,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題云敬同,孝經云:「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輕言也.梁世費旭詩云:「不知是耶非.」殷澐詩云:「颻颺雲母舟.」簡文曰:「旭既不識其父,澐又颻颺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者,宋書已有屢遊之誚;如此流比,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摛渭陽之詠;堂上養老,送兄賦桓山之悲,皆大失也.舉此一隅,觸塗宜慎.
江南文制,欲人彈射,知有病累,隨即改之,陳王得之於丁廙也.山東風俗,不通擊難.吾初入鄴,遂嘗以此忤人,至今為悔;汝曹必無輕議也.
凡代人為文,皆作彼語,理宜然矣.至於哀$
此之流,不足憑信.大抵服其為書,隱括有條例,剖析窮根源,鄭玄注書,往往引以為證;若不信其說,則冥冥不知一點一畫,有何意焉.」
世間小學者,不通古今,必依小篆,是正書記;凡爾雅、三蒼、說文,豈能悉得蒼頡本指哉?亦是隨代損益,互有同異.西晉已往字書,何可全非?但令體例成就,不為專輒耳.考校是非,特須消息.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兩字非體,三蒼「尼」旁益「丘」,說文「尸」下施「几」:如此之類,何由可從?古無二字,又多假借,以中為仲,以說為悅,以召為邵,以閒為閑:如此之徒,亦不勞改.自有訛謬,過成鄙俗,「亂」旁為「舌」,「揖」下無「耳」,「黿」、「鼉」從「龜」,「奮」、「奪」從「雚」,「席」中加「帶」,「惡」上安「西」,「鼓」外設「皮」,「鑿」頭生「毀」,「離」則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經」旁,「皋」分「澤」片,「獵」化為「獦」,「寵」變成「(上穴下龍)」,「業」左益「片」,「靈」底著「器」,「率」字自有律音,強改為別;「單」字自有善音,輒析成異:如此之類,不可不治.吾昔初看說文,蚩薄世字,從正則懼人不識,隨俗則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筆也.所見漸廣,更知通變,救前之執,將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猶擇微相影響者行之,官曹文書,世間尺牘,幸不違俗也.
案:彌亙字從二閒舟,詩云:「亙之秬秠」是也.今之隸書,轉舟為日;而何法盛中興書乃以舟在二閒為舟航字,謬也.春秋說以人十四心為德,詩說以二在天下為酉,漢書以貨泉為白水真人,新論以金昆為銀,國志以天上有口為吳,晉書以黃頭小人為恭,宋書以召刀為邵,參同契以人負告為造:如此之例,蓋數術謬語,假借依附,雜以戲笑耳.如猶轉貢字為項,以叱為匕,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讀乎?潘、陸諸子離合詩、賦,栻卜、破字經,及鮑昭謎字,皆取會流俗,不足以形聲論之也.
河間邢芳語吾云:「賈誼傳云:『日中必(上彗下火).』注:『(上彗下火),暴也.』曾見人解云:『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須臾,卒然便昃耳.』此釋為當乎?」吾羓邢曰:「此語本出太公v韜,案字書,古者暴曬字與暴疾字相似,唯下少異,後人專輒加傍日耳.言日中時,必須曝曬,不爾者,失其時也.晉灼已有詳釋.」芳笑服而退.
音辭 雜藝 終制
音辭第十八
夫九州之人,言語不同,生民已來,固常然矣.自春秋標齊言之傳,離騷目楚詞之經,此蓋其較明之初也.後有揚雄著方言,其言大備.然皆考名物之同異,不顯聲讀盖是非也.逮鄭玄注六經,高誘解呂覽、$
位。上位以一百六十二乘
之四,得一百一十二萬二千六百六十,又以二百十六乘中位,得一百四十九萬六
千八百八十;又以二百五十二乘下位,得一百七十四萬六千三百六十;各為實。
以法六百三十各除之,上位得一千七百八十二,中位得二千三百七十六,下位得
二千七百七十二。各以人數除之,即得。
25 卷中: 今有五等諸侯,共分橘子六十顆。人別加三顆。問五人各得幾何?
答曰:公一十八顆。侯一十五顆。伯一十二顆。子九顆。男六顆。
術曰:先置人數,別加三顆於下,次六顆,次九顆,次一十二顆,上十五顆。
副并之,得四十五。以減六十顆,餘,人數除之,人得三顆。各加不并者,上得
一十八,為公分;次得一十五,為侯分;次得十二,為伯分;次得九,為子分;
下得六,為男分。
26 卷中: 今有甲、乙、丙三人持錢。甲語乙、丙:“各將公等所持錢半以益我
錢,成九十。”乙復語甲、丙:“各將公等所持錢半以益我錢,成七十。”丙復
語甲、乙:“各將公等所持錢半以益我錢,成五十六。”問三人元持錢各幾何?
答曰:甲七十二。乙三十二。丙四。
術曰:先置三人所語為位,以三乘之,各為積,甲得二百七十,乙得二百一十,
丙得一百六十八。各半之,甲得一百三十五,乙得一百五,丙得八十四。又置甲
九十、乙七十、丙五十六,各半之。以甲、乙減丙,以甲、丙減乙,以乙、丙減
甲,即各得元數。
27 卷中: 今有女子善織,日自倍。五日織通五尺扣問日織幾何?
答曰:初日織一寸三十一分琂之一十九次日織三寸三十一分寸之七次日織六寸
三十一分寸之一十四次日織一尺二寸三十一分寸之二十八次日織二尺五寸三十
一分寸之二十五
術曰:各置列衰,副并,得三十一,為法。以五尺乘未并者,各自為實。實如
法而一,即得。
28 卷中: 今有人盜庫絹,不知所失幾何。但聞草中分絹,人得六匹,盈六匹;
人得七匹,不足七匹。問人、絹各幾何?
答曰:賊一十三人。絹八十四匹。
術曰:先置人得六匹於右上,盈六匹於右下;後置人得七匹於左上,不足七匹
於左下。維乘之,所得,并之,為絹。并下盈、堇足,為人。
《卷羉》
1 卷下: 今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九家共翰租。甲出三十五斛,
乙出四十六斛,丙出五十七斛,丁出六十八斛,戊出七十九斛,己出八十斛,庚
出一百斛,辛出二百一十斛,壬出三百二十五斛。凡九家共翰租一千斛。僦運直
折二百斛外,問家各幾何?
答曰:甲二十八斛。乙三十六斛八蚪。丙四十五斛$
先通,作七百許語,敘致精麗,才藻奇拔,眾咸稱善。於是四坐各言懷畢。謝問曰:「卿等盡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謝後麤難,因自敘其意,作萬餘語,才峰秀逸。既自難干,加意氣擬託,蕭然自得,四坐莫不厭心。支謂謝曰:「君一往奔詣,故復自佳耳。」
殷中軍、孫安國、王、謝能言諸賢,悉在會稽王許。殷與孫共論易象妙於見形。孫語道合,意氣干雲。一坐咸不安孫理,而辭不能屈。會稽王慨然歎曰:「使真長來,故應有以制彼。」既迎真長,孫意己不如。真長既至,先令孫自敘本理。孫麤說己語,亦覺殊不及向。便作二百許語,辭難簡切,孫理遂屈。一坐同時拊掌而笑,稱美良久。
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苟子來,與共語,便使其唱理。意謂王曰:「聖人有情不?」王曰:「無。」重問曰:「聖人如柱邪?」王曰:「如籌算,雖無情,運之者有情。」僧意云:「誰運聖人邪?」苟子不得答蕠去。
司馬太傅問謝車騎:「惠子其書五車,何以無一言入玄?」謝曰:「故當是其妙處不傳。」
殷中軍被廢,徙東陽,大讀佛經,皆精解。唯至「事數」處不解。遇見一道人,問所籤,便釋然。
殷仲堪精覈玄論,人謂莫不研究。殷乃歎曰:「使我解四本,談不翅爾。」
殷荊州曾問遠公:「易以何為體?」答曰:「易以感為體。」殷曰:「銅山西崩,靈鍾東應,便是易耶?」遠公笑而不答。
羊孚弟娶王永言女。及王家見壻,孚送弟俱往。時永言父東陽尚在,殷纔堪是東陽女壻,亦在坐。孚雅善理義,乃與仲堪道齊物。殷難之,羊云:「君四番後,當得見同。」殷笑曰:「乃可得盡,何必相同?」乃至四番後一通。殷咨嗟曰:「僕便無以相異。」歎為新拔者久之。
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
提婆初至,為東亭第講阿毗曇。始發講,坐裁半,僧彌便云:「都已曉。」即於坐分數四有意道人更就餘屋自講。提婆講竟,東亭問法岡道人曰:「弟子都未解,阿彌那得已解?所得云何?」曰:「大略全是,故當小未精覈耳。」
桓南郡與殷荊州共談,每相攻難。年餘後,但一兩番。桓自歎才思轉退。殷云:「此乃是君轉解。」
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應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慚色。
魏朝封晉文王為公,備禮九錫,文王固讓不受。公卿將校當詣府敦喻。司空鄭沖馳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時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書札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時人以為神筆。
左太沖作三都賦初成,時人互有譏訾,思意不愜。後示張公。張曰:「此二京可三$
於地取內口中,齧破即吐之。王右軍聞而大笑曰:「使安期有此性,猶當無一豪可論,況藍田邪?」
王司州嘗乘雪往王螭許。司州言氣少有牾逆於螭,便作色不夷。司州覺惡,便輿牀就之,持其臂曰:「汝詎復足與老兄計?」螭撥其手曰:「冷如鬼手馨,彊來捉人臂!」
桓宣武與袁彥道樗蒱,袁彥道齒不合,遂厲色擲去五木。溫太真云:「見袁生遷怒,知顏子為貴。」
謝無奕性麤彊。以事不相得,自往數王藍田,肆言極罵。王正色面壁不敢動,半日。謝去良久,轉頭問左右小吏曰:「去未?」答云:「已去。」然後復坐。時人嘆其性急而能有所容。
王令詣謝公,值習鑿齒已在坐,當與併榻。王徙倚不坐,公引之與對榻。去後,語胡兒曰:「子敬實自清立,但人為爾多矜咳,殊足損其自然。」
王大、王恭嘗俱在何僕射坐。恭時為丹陽尹,大始拜荊州。訖將乖之際,大勸恭酒。恭不為飲,大逼彊之,轉苦,便各以帬帶繞手。恭府近千人,悉呼入齋,大左右雖少,亦命前,意便欲相殺。射無計,因起排坐二人之間,方得分散。所謂勢利之交,古人羞之。
桓南郡小兒時,與諸從兄弟各置鵝共鬬。南郡鵝每不如,甚以為忿。迺夜往鵝欄間,取諸兄弟鵝悉殺之。既曉,家人咸以驚駭,云是變怪,以白車騎。車騎曰:「無所致怪,當是南郡戲耳!」問,果如之。
讒險第三十二
王平子形甚散朗,內實勁俠只
袁悅有口才,能短長說,亦有精理。始作謝玄參軍,頗被禮遇。後丁艱,服除還都,唯齎戰國策而已。語人曰:「少年時讀論語、老子,又看莊、易,此皆是病痛事,當何所益邪?天下要物,正有戰國策。」既下,說司馬孝文王,大見親待,幾亂機軸。俄而見誅。
孝武甚親敬王國寶、王雅。雅薦王珣於帝,帝欲見之。嘗夜與國寶、雅相對,帝微有酒色,令喚珣。垂至,已聞卒傳聲,國寶自知才出珣下,恐傾奪其寵,因曰:「王珣當今名流,陛下不宜有酒色見之,自可別詔也。」帝然其言,心以為忠,遂不見珣。
王緒數讒殷荊州於王國寶,殷甚患之,求術於王東亭。曰:「卿但數詣王緒,往輒屏人,因論它事,如此,則二王之好離矣。」殷從之。國寶見王緒問曰:「比與仲堪屏人何所道?」緒云:「是常往來,無它所論。」國寶謂緒於己有隱,果情好日疎,讒言以息。
尤悔第三十三
魏文帝忌弟任城王驍壯。因在卞太后閤共圍棊,並噉棗,文帝以毒置諸棗蔕中。自選可食者而進,王弗悟,遂雜進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救之。帝預敕左右毀缾罐,太后徒跣趨井,無以汲。須臾,遂卒。復欲害東阿,太后曰:「汝已殺我任城,不得復殺我東阿。」
王渾後妻,琅邪顏氏女。王時$
,文子又辭曰:「子辱與彌
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又辱臨其喪,敢辭。」子游曰:「固以請。」文子退,扶適子南面
而立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又辱臨其喪,虎也敢不復位。」子游趨而就客須位。將軍文子之喪,既除喪,而後越人來吊,主人深衣練冠,待于廟,垂涕洟,子游觀之曰
:「將軍文氏之子其庶几乎!亡於禮者之禮也,其動也中。」
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謚,周道也。?也者實也。掘中溜而浴,毀灶以綴足;及
葬,毀宗躐行,出于大門-─殷道也。學者行之。
子柳之母死,子碩請具。子柳曰:「何以哉?」子碩曰:「請粥庶弟之母。」子柳曰:
「如之何其粥人之母以葬其母也?不可。」既葬,子碩欲以賻布之餘具祭器。子柳曰:「不
可,吾聞之也:君子不家於喪。請班諸兄弟之貧者。」君子曰:「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
謀人之邦邑,危則亡之。」公叔文子升於瑕丘,蘧伯玉從。文子曰:「樂哉斯丘也,死則我
欲葬焉。」蘧伯蹟曰:「吾子樂之,則瑗請前。」
弁人有其母死而孺子泣者,孔子曰:「哀扼哀矣,而難為繼也。夫禮,為可傳也,為可
繼也。故哭踴有節。」
叔孫武叔之母死,既小斂,舉者出戶,出戶袒,且投其冠括發。子游曰:「知禮。」扶
君,卜人師扶右,射人師扶左;君薨以是舉。
從母之夫,舅之妻,二夫人相為服,君子未之言也。或曰同爨緦。
喪事,欲其縱縱爾;吉事,欲其折折爾。故喪事雖遽,不陵節;吉事雖止,不怠。故騷
騷爾則野,鼎鼎爾則小人。
君子蓋猶猶爾。喪具,君子恥具,一日二日而可為也者,君子弗為也。喪服,兄弟之子
猶子也,蓋引而進之也;嫂叔之無服也,蓋推而遠之也;姑姊妹之薄也,蓋有受我而厚之者
也。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
曾子與客立於門側,其徒趨而出。曾子曰:「爾將何之?」曰:「吾父死,將出哭於巷
。」曰:「反,哭於爾次。」曾子北面而吊焉。
孔子曰:「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為也。是故,
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斫,琴瑟張而不平,竽笙備而不和,有鐘磬而無簨虡,其曰明
器,神明之也。」
有子問於曾子曰:「問喪於夫子乎?」曰:「聞之矣: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有子曰
:「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參也聞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
曾子曰:「參也與子游聞之。」有子曰:「然,然則夫子有為言之也。」曾子以斯言告於子
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於宋,見桓司馬自為石$
足曰暴,有余曰浩。祭,豐年不奢,兇年不儉。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
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
食。以三十年之通,雖有兇旱水溢,民無菜色,然後天子食,日舉以樂。
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殯,三
月而葬。三年之喪,自天子達,庶人縣封,葬不為雨止,不封不樹,喪不貳事,自天子達於
庶人。喪從死者,祭從生者。支子不祭。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
,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太祖之廟而三。士一廟。庶人祭於
天子、諸侯宗廟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曰烝。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
大夫祭五祀。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視三公,四瀆視諸侯。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
。天子諸侯祭因國之在其地而無主後者。天子犆礿,祫禘,祫嘗,祫烝。諸侯礿則不禘,禘
則不嘗,嘗則不烝,烝則不礿。諸侯礿,犆;禘,一犆一祫;嘗,祫;烝,祫。
天子社稷皆大牢,諸侯社稷皆少牢。大夫、士宗廟之祭,有田則祭,無田則薦。庶人春
薦韭,夏薦麥,秋薦黍,冬薦稻。韭以卵,麥以魚,黍以豚,稻以雁。祭天地之牛,角繭栗
;宗廟之牛,角握;賓客之C,角尺。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
,庶人無故不食珍。庶羞不逾牲,燕衣不逾祭服,寢不逾廟。
古者:公田,藉而不稅。市,廛而不稅。關,譏而不征。林麓川澤,以時入而不禁。夫
圭田無征。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田里不粥,墓地不請。司空執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澤,
時四時。量地遠近,興事任力。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
暖燥濕,廣穀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餂: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
異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
移。東方曰夷,被?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
,被?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國、夷、蠻、戎、
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達其志,通其
欲彡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譯。
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也。無曠土,無游民,
食節事時,民咸安其居,樂事勸功,尊君親上,然後興學。
司徒修六禮以節民性,明七教以興民德,齊八政以$
體魄則降,知氣在上,故死者北首,生者南鄉,皆從其初。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
營窟,夏則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衣其
羽皮。後聖有作,然後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牖戶,以炮以燔,以亨以炙
,以為醴酪;治其麻絲,以為布帛,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從其朔。故玄酒在室,
醴醆在戶,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修其祝嘏,以
降上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祜。
作其祝號,玄酒以祭,薦其血毛,腥其俎,孰其殽,與其越席,疏布以冪,衣其浣帛,醴醆
以獻,薦其燔炙,君與夫人交獻,以嘉魂魄,是謂合莫。然後退而合亨,體其犬豕牛羊,實
其簠簋、籩豆、?羹。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謂大祥。此禮之大成也。
孔子曰:「於呼哀哉!我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魯之郊禘,非禮也,周
公其衰矣!杞之郊也臱也,宋之郊也契也,是天子之事守也。故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
」祝嘏莫敢易其常古,是謂大假。祝嘏辭說,藏於宗祝巫史,非禮也,是謂幽國。醆斝及尸
君,非禮也,是謂僭君。冕弁兵革藏於私家,非禮也,是謂脅君。大夫具官,祭器不假,聲
樂皆具,非禮也,是謂亂國。故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仆。三年之喪,與新有昏者,期不使
。以衰裳入﹉,與家仆雜居齊齒,非禮也,是謂君與臣同國。故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諸侯
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謂制度。故天子適諸侯,必舍其祖朝,而不以禮
籍入,是謂天子壞法亂紀。諸侯非問疾吊喪而入諸臣之家,是謂君臣為謔。是故,禮者君之
大柄也,所以別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別仁義,所以治政安君也。故政不正,則君位危
;君位危,則大臣倍,小臣竊。刑肅而俗敝,則法無常;法無常,而禮無列;禮無列,則士
不事也。刑肅而俗敝,則民弗歸也,是謂疵國。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是故夫政必本於天
,殽以降命。命降于社之謂殽地,降于祖廟之謂仁義,降於山川之謂興作,降於五祀之謂制
度。此聖人所以藏身之固也。故聖人參於天地,并於鬼神,以治壆也。處其所存,禮之序也
;玩其所樂,民之治也。故天生時而地生財,人其父生而師教之:四者,君以正用之,故君
者立於無過之地也。故君者所明也,非明人者也。君者所養也,非養人者也。君者所事也,
非事人者也。故君明人則有過,養人則不足,事人則失位。故百姓則君以自治也,養君以自
安也,事君以自顯$
疏越,壹倡而三嘆,有遺音者矣。大饗之禮,尚玄酒而俎
腥魚,大羹不和,有遺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
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
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
,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
作亂之事。是故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愚,勇者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
,此大亂之道也。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人為之節;衰麻哭泣,所以節喪紀也;鐘鼓干戚,所
以和安樂也;昏姻冠笄,所以別男女也;射鄉食饗,所以正交接也。禮節民心,樂和民聲,
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
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飾貌者禮樂之事也。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
同,則上下和矣;好惡著,則賢不肖別矣。刑禁暴,爵舉賢,則政均矣。仁以愛之,義以正
之,如此,則民治行矣。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大樂必易,
大禮必簡。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暴民不作,諸侯賓服
,兵革不試,五刑不用,百姓無患,天子不怒,如此,則樂達矣。合父子之親,明長幼之序
,以敬四海之內天子如此,則禮行矣。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和故百物不失,
節故祀天祭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如此,則四海之內,合敬同愛矣。禮者殊事合敬
者也;樂者異文合愛者也。禮樂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也。故事與時并,名與功偕。故鐘鼓
管磬,羽龠干戚,樂之器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樂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禮之
器也。升降上下,周還裼襲,禮之文也。故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
謂聖,述者之謂明;明聖者,述作之謂也。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
物皆化;序故物皆別。樂由天作,禮以地制。過制則亂,過作則暴。明於天地,然後能興
禮樂也。論倫無患,樂之情也;欣喜歡愛,樂之官也。中正無邪,禮之質也,莊敬恭順。禮
之制也。若夫禮樂之施於金石,越於聲音,用於宗廟社稷,事乎山川鬼神,則此所與民同也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其功大者其樂備,其治辯者其禮具。干戚之舞非備樂也,孰亨
而祀非達禮也。五帝殊時,不相沿樂;三王異世,不相襲禮。樂極則憂,禮粗則偏矣。及夫
敦樂而無憂,禮昒而不偏者,$
,君子履之,必
有怵惕之心,如將見之。樂以迎來,哀以送往,故禘有樂而嘗無樂。致齊於內,散齊於外。
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乃見其所為齊者
。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而聽,愾然必
有聞乎其嘆息之聲。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聲不絕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致
愛則存,致愨則著。著存不醻乎心,夫安得不敬乎?君子生則敬養,死則敬享,思終身弗辱
也。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忌日不用,非不祥也。言夫日,志有所至,而不敢盡其
私也。唯聖人為能饗帝,孝子為能饗親。饗者,鄉也。鄉之,然後能饗焉。是故孝子臨尸而
不怍。君牽牲,夫人奠盎。君獻尸,人薦豆。卿大夫相君,命婦相夫人。齊齊乎其敬也,
愉愉乎其忠也,勿勿諸其欲其饗之也。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
必哀,稱諱如見親。祀之忠也,如見親之所愛,如欲色然;其文王與?《詩》云:「明發不
寐,有懷二人。」文王之詩也。祭之明日,明發不寐,饗而致之,又從而思之。祭之日,樂
與哀半;饗之必樂,已至必哀。
仲尼嘗,奉薦而進其親也愨,其行趨趨以數。已祭,子贛問曰:「子之言祭,濟濟漆漆
然;今子之祭,無濟濟漆漆,何也?」子曰:「濟濟者,容也遠也;漆漆者,容也自反也。
容以遠,若容以自反也,夫何神明之及交,夫何濟濟漆漆之有乎?反饋,樂成,薦其薦俎,
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君子致其濟濟漆漆,何慌惚之有乎?夫言,豈一端而已?夫各有所
當也。」
孝子將祭,慮事不可以不豫;比時具物,不可以不備;虛中以治之。宮室既修,墻屋既
設,百物既備,夫婦齊戒沐浴,盛服奉承而進之,洞洞乎,屬屬乎,如弗勝,如將失之,其
孝敬之心至也與!薦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奉承而進之。於是諭其志意,以其恍惚
以與神明交,庶或饗之。「庶或饗之」,孝子之志也。孝子之祭也,盡其愨而愨焉,盡其信
而信焉,盡其敬而敬焉,盡其禮而不過失焉。進退必敬,如親聽命,則或使之也。孝子之祭
,可知也,其立之也敬以詘,其進之也敬以愉,其薦之也敬以欲;退而立,如將受命;已徹
而退,敬齊之色不絕於面。孝子之祭也,立而不詘,固也;進而不愉,疏也;薦而不欲,不
愛也;退立而不如受命,敖也;已徹而退,無敬齊之色,而忘本也。如是而祭,失之矣。孝
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孝子如執玉,如奉
盈,洞洞屬屬然,如弗勝,$
也。不明其義,君人不全;不能其事,為臣不全。夫義者,所以濟
志也,諸德之發也。是故其德盛者,其志厚;其志厚者,其義章。其義章者,其祭也敬。祭
敬則竟內之子孫莫敢不敬矣。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親蒞之;有故,則使人可也。雖使人也
,君不失其義者,君明其義故也。其德薄者,其志輕,疑於其義,而求祭;使之必敬也,弗
可得已。祭而不敬,何以為民父母矣?夫鼎有銘,銘者,自名也。自名以稱揚其先祖之美,
而明著之後世者也。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惡焉,銘之義,稱美而不稱惡,此孝子
孝孫之心也。唯賢者能之。銘者,論譔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勛勞慶賞聲名列於天下,而酌
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顯揚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順也。明示後世
,教也。夫銘者,壹稱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觀於銘也,既美其所稱,又美其所為
。為之者,明足以見之,仁足以與之,知足以利之,可謂賢矣。賢而勿伐,可謂恭矣。故衛
孔悝之鼎銘曰: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廟。公曰:「叔舅!乃祖莊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莊
叔隨難于漢陽,即宮于宗周,奔走無射。啟右獻公。獻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
興舊耆欲,作率慶士,躬恤衛國,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民朏曰:『休哉!』」公曰:「叔
舅!予女銘: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對揚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此衛孔悝
之鼎銘也。古之君子論譔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後世者也。以比其身,以重其國家如此。子
孫之守宗廟社稷者,其先祖無美而稱之,是誣也;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弗傳,不仁也
。此三者,君子之所恥也。昔者,周公旦有勛勞於笑下。周公既沒,成王、康王追念周公之
所以勛勞者,而欲尊魯;故賜之以重祭。外祭,則郊社是也;內祭,則大嘗禘是也。夫大嘗
禘,升歌《清廟》,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
子之樂也。康周公,故以賜魯也。子孫纂之,至于今不廢,所以明周公之德而又以重其國也
經解第二六
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
》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
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
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其鞔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於《詩》者也
;疏通知遠而不誣,則深於《書》者也;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於《樂》者也;潔靜精微而
不賊$
,不失口於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憚也,言足信也。《甫刑》曰
:『敬忌而罔有擇言在躬。』」子曰:「裼襲之不相因也,欲民之毋相瀆也。」子曰:「祭
極敬,不繼之以樂;朝極辨,不繼之以倦。」子曰:「君子慎以辟禍,篤以不掩,恭以遠恥
。」子曰:「君子莊敬日強,安肆日偷。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躬儳焉,如不終日。」子曰:「
齊戒以事鬼神,擇日月以見君,恐民之不敬也。」子曰:「狎侮,死焉而不畏也。」子曰:
「無辭不相接也,無禮不相見也;欲民之毋相褻也。《易》曰:『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
告。』」
子言之:「仁者,天下之表也;義者,天下之制也;報者,天下之利也。」子曰:「以
德報德,則民有所勸;以怨報怨,則民有所懲。《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太
甲》曰:『民非後無能胥以寧;後非民無以辟四方。』」子曰:「以德報怨,則寬身之仁也
;以怨報德,則刑戮之民也。」子曰:「無欲而好仁者,無畏而惡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
。是故君子議道自己,而置法以民。」子曰:「仁有三,與仁崂功而異情。與仁同功,其仁
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後其仁可知也。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畏罪者強仁。仁者右也,道
者左也。仁者人也,道者義也。厚於仁者薄於義,親而不尊;厚於義者薄於仁,尊而不親。
道有至,義有考。至道以王,義道以霸,考道以為無失。」
子言之:「仁有數,義有長短小大。中心憯怛,愛人之仁也;率法而強之,資仁者也。
《詩》云:『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以燕翼子,武王烝哉!』數世之仁也。國
風曰:『我今不閱,皇恤我後。』終身之仁也。」子曰:「仁之為器重,其為道遠,舉者莫
能勝也,行者莫能致也,取數多者仁也;夫勉於仁者不亦難乎?穫故君子以義度人,則難為
人;以人望人,則賢者可知已矣。」子曰:「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大雅曰:『德
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惟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小雅曰:「高山仰止,景
行行止。」子曰:「《詩》之好仁如此;鄉道而行,中道而廢,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
足,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後已。」子曰:「仁之難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故仁者之過易辭
也。」子曰:「恭近禮,儉近仁,信近情,敬讓以行此,雖有過,其不甚矣。夫恭寡過,情
可信,儉易容也;以此失之者,不亦鮮乎?《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子曰:
「仁之難成久矣,惟君子能之。是故君子不以其所能者病人,不佳人之所不能者愧人。是故
聖人之制行也,不制以己,使民有所勸$
之。韓居中國,地不能滿千
里,而所以得與諸侯班位於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尜也。先時五諸侯共
伐秦,韓反與諸侯先為鴈行以嚮秦軍於關下矣。諸侯兵困力極,無奈何,諸侯兵罷。杜
倉相秦,起兵發將以報天下之怨而先攻荊,荊令尹患之曰:“夫韓以秦為不義,而與秦
兄弟共苦天下。已又背秦,先為鴈行以攻關。韓則居中國,展轉不可知。”天下共割韓
上地十城以謝秦,解其兵。夫韓嘗一背秦而國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聽姦臣之
浮說,不權事實,故雖殺戮姦臣不能使韓復強。
剃 存韓: “今趙欲聚兵士卒,以秦為事,使人來借道,言欲伐秦,其勢必先韓而後秦。
且臣聞之:「脣亡則齒寒。」夫秦、韓不得無同憂,其形可見。魏欲發兵以攻韓,秦使
人將使者於韓。今秦王使臣斯來而不得見,恐左右襲曩姦臣之計,使韓復有亡地之患。
臣斯不得見,請歸報,秦、韓之交必絕矣。斯之來使,以奉秦王之歡心,願效便計,豈
陛下所以逆賤臣者邪?臣斯願得一見,前進道愚計,退就葅戮,願陛下有意焉。今殺臣
於韓,則大王不足以強,若不聽臣之計,則禍必搆矣。秦發兵不留行,而韓之社稷憂矣
。臣斯暴身於韓之市,則雖欲察賤臣愚忠之計,不可得已。邊鄙殘,國固守,鼓鐸之聲
於耳,而乃用臣斯之計晚矣。且夫韓之兵於天下可知也,今又背強秦。夫棄城而敗軍,
則反掖之寇必襲城矣。城盡則聚散,聚散則無軍矣。城固守,則秦必興兵而圍王一都,
道不通,則難必謀,其勢不救,左右計之者不用,願陛下熟圖之。若臣斯之所言有不應
事實者,願大王幸使得畢辭於前,乃就吏誅不晚也。秦王飲食不甘,遊觀不樂,意專在
誶趙,使臣斯來言,願得身見,因急與陛下有計也。今使臣不通,則韓之信未可知也。
夫秦必釋趙之患而移兵於韓,願陛下幸復察圖之,而賜臣報決。”
《難言》
1 難言: 臣非非難言也,所以難言者:言順比滑澤,洋洋纚纚然,則見以為華而不實。
敦祗恭厚,鯁固慎完,則見以為掘而不倫。多言繁稱,連類比物,則見以為虛而無用。
摠微說約,徑省而不飾,則見以為劌而不辯。激急親近,探知人情,則見以為譖而不讓
。閎大廣博,妙遠不測,則見以為夸而無用。家計小談,以具數言,則見以為陋。言而
近世,辭不悖逆,則見以為貪生而諛上。言而遠俗,詭躁人間,則見以為誕。捷敏辯給
,繁於文采,則見以為史。殊釋文學,以質信言,則見以為鄙。時稱詩書,道法往古,
則見以為誦。此臣非之所以難言而重患也。
2 難言: 故度量雖正,未必聽也;義理雖全,未必用也。大王若以此不$
王問之曰:“函王亦何如主也?”
對曰:“必不霸矣霎”燕王曰:“何也?”對曰:“昔桓公之霸也,內事屬鮑叔,外事屬管
仲,桓公被髮而御婦人,日遊於市。今齊王不信其大臣。”於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子之聞
之,使人遺蘇代金百鎰,而聽其所使之。
199 外儲說右下: 一曰。蘇代為秦使燕,見無益子之,則必不得事而還,貢賜又不出,於是
見燕王乃譽齊王。燕王曰:“齊王何若是之賢也!則將必王乎?”蘇代曰:“救亡不暇,安
得王哉?”燕王曰:“何也?”曰:“其任所愛不均。”燕王曰:“其亡何也?”曰:“昔
者齊桓公愛管仲,置以為仲父,內事理焉,外事斷焉,舉國而歸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諸侯
。今齊任所愛不均,是以知其亡也。”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聞也。”於是明日
張朝而聽子之。
200 外儲說右下: 潘壽謂燕王曰:“王不如以國讓子之。人所以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於許
由,許由必不受也,則是堯有讓許由之名而實不失天下也。今王以國讓子之,子之必不受也
,則是王有讓子之之名而與堯同行也。”於是燕王因舉國而屬之,子之大重。
201 外儲說右下: 一曰。潘壽,闞者。燕使人聘之。潘壽見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
”王曰:“何益哉?”對曰:“古者禹死,將傳天下於益,啟之人因相與攻益而立啟。今王
信愛子之,將傳國子之,太子之人盡懷印為,子之之人無一人在朝廷者,王不幸棄群臣,則
子之亦益也。”王因收吏璽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大重。
202 外儲說右下: 夫人主之所以鏡照者,諸侯之士徒也,今諸侯之士徒皆私門之黨也。人主
之所以自淺娟者,巖穴之士徒也,今巖穴之士徒皆私門之舍人也。是何也?奪褫之資在子之
也。故吳章曰:“人主不佯憎愛人,佯愛人不得復憎也,佯憎人不得校愛也。”
203 外儲說右下: 一曰。燕王欲傳國於子之也,問之潘壽,對曰:“禹愛益,而任天下於益
,已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故傳天下於益,而勢重盡在啟也。已而啟
與友黨攻益而奪之天下,是禹名傳天下於益,而實令啟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堯、舜明矣。
今王欲傳之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傳之,而實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璽
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遂重。
204 外儲說右下: 方吾子曰:“吾聞之古禮,行不與同服者同車,不與同族者共家,而況君
人者乃借其權而外其勢乎!”
205 外儲說右下: 吳章謂韓宣王曰:“人主不可佯愛人,一日不可復憎;不可以佯憎人,一
日不可復愛也。$
託 其 神於 靈 府 , 而 歸 於 萬 物 之
初 , 視 於 冥 冥 , 聽 於 無 聲 , 冥 冥之 中 獨 見 曉 焉 , 寂 漠 之 中 獨 有 照 焉 。 其 用 之 也 以 不 用 ,
其 不 用 也 而 後 能 用 之 ; 其 知 也 乃 不 知 , 其 不 知 也 而 後 能知 之 也 。 夫 天 不 定 , 日 月 無 所 載
; 地 不 定 , 草 木 無 所 植; 所 立 於 身 者 不 寧 , 是 非 無 所 形 。 是 故 有 真 人 然 後 有 真知 。 其 所
持 者 不 明 , 庸 詎 知 吾 所 謂 知 之 非 不 知 歟 ? 今 夫積 惠 重 厚 , 累 愛 襲 恩 , 以 聲 轖 嘔 苻 嫗 掩 萬
民 百 姓 , 使 知之 訢 訢 然 , 人 樂 其 性 者 , 仁 也 。 舉 大 功 , 立 顯 名 , 體 君臣 , 正 上 下 , 明 親
疏 , 等 貴 賤 , 存 危 國 , 繼 絕 世 , 決 挐治 煩 , 興 毀 宗 , 立 無 後 者 奎 義 也 。 閉 九 竅 , 藏 心 志
, 棄聰 明 , 反 無 識 , 芒 然 仿 佯 于 塵 埃 之 外 , 而 消 搖 于 無 事 之業 , 含 陰 吐 陽 , 而 萬 物 和 同
者 , 德 也 。 是 故 道 散 而 為 德, 德 溢 而 為 仁 義 , 仁 義 立 而 道 德 廢 矣 。 百 圍 之 木 , 斬 而為 犧
尊 , 鏤 之 以 剞 ● , 雜 之 以 青 黃 , 華 藻 鎛 鮮 , 龍 蛇 虎豹 , 曲 成 文 章 , 然 其 斷 在 溝 中 , 顄 比
犧 尊 、 溝 中 之 斷 ,則 醜 美 有 間 矣 , 然 而 失 木 性 , 鈞 也 。 是 故 神 越 者 其 言 華, 德 蕩 者 其 行
偽 。 至 精 亡 於 中 , 而 言 行 觀 於 外 , 此 不 免以 身 役 物 矣 。 夫 趨 舍 行 偽 者 , 為 精 求 于 外 也 ,
精 有 湫 盡, 而 行 無 窮 極 , 則 滑 心 濁 神 , 而 惑 亂 其 本 矣 。 其 所 守 者不 定 , 而 外 淫 於 世 俗 之
風 , 所 斷 差 跌 者 , 而 內 以 濁 其 清明 , 是 故 躊 躇 以 終 , 而 不 得 須 臾 恬 澹 矣 。 是 故 聖 人 內 修
道 術 , 而 不 外 飾 仁 義 , 不 知 $
司 , 修 群 禁 ,禁 外 徙 , 閉 門 閭 , 大 客 , 斷 罰 刑
, 殺 當 罪 , 阿 上 亂 法者 誅 。 立 冬 之 日 , 天 子 親 率 三 公 九 卿 大 夫 以 迎 歲 于 北 郊。 還 , 乃 賞
死 事 , 存 孤 寡 。 是 月 , 命 太 祝 禱 笷 神 位 , 占龜 策 , 審 卦 兆 , 以 察 吉 凶 。 於 是 天 子 始 裘 ,
命 百 官 謹 蓋藏 , 命 司 徒 行 積 聚 , 修 城 郭 , 警 門 閭 , 瘪 楗 閉 , 慎 管 籥, 固 封 璽 , 修 邊 境 ,
完 要 塞 , 絕 蹊 徑 , 飭 喪 紀 , 審 棺 槨衣 衾 之 薄 厚 , 營 丘 壟 之 小 大 高 痺 , 使 貴 賤 卑 尊 各 有 等
級。 是 月 也 , 工 師 效 功 , 陳 祭 器 , 案 度 程 , 堅 致 為 上 。 工事 苦 慢 , 作 為 淫 巧 , 必 行 其 罪
。 是 月 也 , 大 飲 蒸 , 天 子祈 來 年 於 天 宗 , 大 禱 祭 于 公 社 , 畢 , 饗 先 祖 。 勞 農 夫 ,以 休 息
之 。 命 將 率 講 武 , 肄 射 御 , 角 力 勁 。 乃 命 水 虞 漁師 , 收 水 泉 池 澤 之 賦 , 毋 或 侵 牟 。 孟 冬
行 春 令 , 則 凍 閉不 密 , 地 氣 發 泄 , 民 多 流 亡 。 行 夏 令 , 則 多 暴 風 , 方 冬不 寒 , 蟄 蟲 復 出
。 行 秋 令 , 則 雪 霜 不 時 , 小 兵 時宮起 , 土地 侵 削 。 十 月 官 司 馬 , 其 樹 檀 。 仲 冬 之 月 , 招 搖
指 子 ,昏 壁 中 , 旦 軫 中 。 其 位 北 方 , 其 日 壬 癸 , 其 蟲 介 , 其 音羽 , 律 中 黃 鐘 , 其 數 六 ,
其 味 鹹 , 其 臭 腐 , 其 祀 井 , 祭先 腎 。 冰 益 壯 , 地 始 坼 , 鳱 鴠 不 鳴 , 虎 始 交 。 天 子 衣 黑衣
, 乘 鐵 驪 , 服 玄 玉 , 建 玄 旗 , 食 黍 與 彘 , 服 八 風 水 ,爨 松 燧 火 , 北 宮 御 女 黑 色 , 衣 黑 采
, 擊 磬 石 , 其 兵 鎩 ,其 畜 彘 , 朝 于 玄 堂 太 廟 。 命 有 司 曰 : 土 事 無 作 , 無 發 室居 , 及 起 大
眾 , 是 謂 發$
無 以 兼 覆 , 非 慈 厚 無 以 懷 眾 ,非 平 正無 以 制
斷 。 是 故 賢 主 之 用 人 也 , 猶 巧 工 之 制 木 也 , 大 者以 為 舟 航 柱 梁 , 小 者 以 為 楫 楔 , 修 者 以
為 櫚 榱 , 短 者 以為 朱 儒 枅 櫨 。 無 小 大 脩 短 , 各 得 其 所 宜 ; 規 矩 方 圓 , 各有 所 施 。 天 下 之
物 , 莫 凶 於 雞 毒 , 然 而 良 醫 橐 而 藏 之 ,有 所 用 也 。 是 故 林 莽 之 材 , 猶 無 可 棄 者 , 而 況 人
乎 ! 今夫 朝 廷 之 所 不 舉 , 鄉 鶩 之 所 不 譽 , 非 其 人 不 肖 也 , 其 所以 官 之 者 非 其 職 也 。 鹿 之
上 山 , 獐 不 能 跂 也 , 及 其 下 ,牧 豎 能 追 之 , 才 有 所 修 短 也 。 是 故 有 大 略 者 不 可 責 以 捷巧
, 有 小 智 者 不 可 任 以 大 功 。 人 有 其 才 , 物 有 其 形 , 有任 一 而 太 重 , 或 任 百 而 尚 輕 。 是 故
審 豪 釐 之 計 者 , 必 遺天 下 之 大 數 ; 不 失 小 物 之 磝 者 , 惑 於 大 數 之 舉 。 譬 猶 狸之 不 可 使 搏
牛 , 虎 之 不 可 使 搏 鼠 也 。 今 人 之 才 , 或 欲 平九 州 , 并 方 外 , 存 危 國 , 繼 絕 世 , 志 在 直 道
正 邪 , 決 煩理 挐 , 而 乃 責 之 以 閨 閤 之 禮 , 奧 窔 之 間 ; 或 佞 巧 小 具 ,諂 進 愉 說 , 隨 鄉 曲 之
俗 , 卑 下 眾 人 之 耳 目 , 而 乃 任 之 以天 下 之 權 , 治 亂 之 機 ; 是 猶 以 斧 劗 毛 , 以 刀 抵 木 也 ,
皆失 其 宜 矣 。 人 主 者 , 以 凈 下 之 目 視 , 以 天 下 之 耳 聽 , 以天 下 之 智 慮 , 以 天 下 之 力 爭 ,
是 故 號 令 能 下 究 , 而 臣 情得 上 聞 , 百 官 脩 同 , 群 臣 輻 湊 , 喜 不 以 賞 賜 , 怒 不 以 罪誅 。 是
故 威 立 而 不 廢 , 聰 明 先 而 不 獘 , 法 令 察 而 不 苛 ,耳 目 達 而 不 闇 , 善 否 之 情 , 日 陳 於 前 而
無 所 逆 。 是 故 賢$
制 無 割 。 故 致 數扲輿 無 輿 也 。 」 魯 國 之 法 , 魯 人 為 人 妾 於諸 侯 , 有 能 贖 之 者 , 取 金 於 府
。 子 贛 贖 魯 人 於 諸 侯 , 來而 辭 不 受 金 。 孔 子 曰 : 「 賜 失 之 矣 ! 夫 聖 人 之 舉 事 也 ,可 以 移
風 易 俗 , 而 受 教 順 可 施 後 世 , 非 獨 以 適 身 之 行 也。 今 國 之 富 者 寡 而 貧 者 眾 。 贖 而 受 金 ,
則 為 不 廉 ; 不 受金 , 則 不 復 贖 人 。 自 今 以 來 , 魯 人 不 復 贖 人 於 諸 侯 矣 。」 孔 子 亦 可 謂 知
禮 矣 。 故 老 子 曰 : 「 見 小 曰 明 。 」 魏 武侯 問 於 李 克 曰 : 「 吳 之 所 以 亡 者 , 何 也 ? 」 李 克
對 曰 :「 數 戰 而 數 勝 。 」 武 侯 曰 : 「 數 戰 數 勝 , 國 之 福 。 其 獨以 亡 , 何 故 也 ? 」 對 曰 :
「 數 戰 則 民 罷 , 數 勝 則 主 憍 。以 憍 主 使 罷 民 , 而 國 不 亡 者 , 天 下 鮮 矣 。 憍 則 恣 , 恣 則極
物 ; 罷 則 怨 , 怨 則 極 慮 。 上 下 俱 極 , 吳 之 亡 猶 晚 矣 !夫 差 之 所 以 自 剄 於 干 遂 也 。 」 故 老
子 曰 : 「 功 成 名 遂 ,身 退 , 天 之 道 也 。 」 甯 巗 欲 干 齊 桓 公 , 困 窮 無 以 自 達 ,於 是 為 商 旅
, 將 任 車 , 以 商 於 齊 , 暮 宿 於 郭 門 之 外 。 桓公 郊 迎 客 , 夜 開 門 , 辟 任 幷 , 爝 火 甚 盛 , 從
者 甚 眾 。 甯越 飯 牛 車 下 , 望 見 桓 公 而 悲 , 擊 牛 角 而 疾 商 歌 。 桓 公 聞之 , 撫 其 僕 之 手 曰 :
「 異 哉 , 歌 者 非 常 人 也 ! 」 命 後 車載 之 。 桓 公 及 至 , 從 者 以 請 , 桓 公 贛 之 衣 冠 而 見 , 說
以為 天 下 。 桓 公 大 說 , 將 任 之 , 群 臣 爭 之 曰 : 「 客 , 衛 人也 。 衛 之 去 齊 不 遠 , 君 不 若 使
人 問 之 。 問 之 而 故 賢 者 也, 用 之 未 晚 。 」 桓 公 曰 : 「 不 然 。 問$
謂 社 稷 主 。 」 宋 景 公 之 時 , 熒 惑 在 心 , 公 懼 , 召 子韋 而 問
焉 , 曰 : 「 熒 惑 在 心 , 何 也 ? 」 子 韋 曰 : 「 熒 惑, 天 罰 也 ; 心 , 宋 分 野 , 禍 且 當 君 。 雖
然 , 可 移 於 宰 相。 」 公 曰 : 「 宰 相 , 所 使 治 國 家 也 , 而 移 死 焉 , 不 祥 。」 子 韋 曰 : 「 可
移 於 民 。 」 公 曰 : 「 民 死 , 寡 人 誰 為 君乎 ? 寧 獨 死 耳 ! 」 子 韋 曰 : 「 可 移 於 歲 。 」 公 曰
: 「 歲, 民 之 命 。 歲 饑 , 民 必 死 矣 。 為 人 君 而 欲 殺 其 民 以 自 活也 , 其 誰 以 我 為 君 者 乎 ?
是 寡 鵛 之 命 固 已 盡 矣 , 子 韋 無復 言 矣 ! 」 子 韋 還 走 , 北 面 再 拜 曰 : 「 敢 賀 君 ! 天 之 處高
而 聽 卑 。 君 有 君 人 之 言 三 , 天 必 有 三 賞 君 。 今 夕 星 必徙 三 舍 , 君 延 年 二 十 一 歲 。 」 公 曰
: 「 子 奚 以 知 之 ? 」對 曰 : 「 君 有 君 人 之 言 三 , 故 有 三 賞 。 星 必 三 徙 舍 , 舍行 七 里 , 三
七 二 十 一 , 故 君 移 年 二 十 一 歲 。 臣 請 伏 於 陛下 耴 伺 之 。 星 不 徙 , 臣 請 死 之 。 」 公 曰 : 「
可 。 」 是 夕也 , 星 果 三 徙 舍 。 故 老 子 曰 : 「 能 受 國 之 不 祥 , 是 謂 天下 王 。 」 昔 者 , 公 孫
龍 在 趙 之 時 , 謂 弟 子 曰 : 「 人 而 無能 者 , 龍 不 能 與 遊 。 」 有 客 衣 褐 帶 索 而 見 曰 : 「 臣 能
呼。 」 公 孫 龍 顧 謂 弟 子 曰 : 「 門 下 故 有 能 呼 者 乎 ? 」 對 曰: 「 無 有 。 」 公 孫 龍 曰 : 「 與
之 弟 子 之 籍 。 」 後 數 日 ,往 說 燕 王 , 至 於 河 觞 , 而 航 在 一 汜 , 使 善 呼 者 呼 之 , 一呼 而 航
來 。 故 曰 聖 人 之 處 世 , 不 逆 有 伎 能 之 士 。 故 老 子曰 : 「 人 無 棄 人 , 物 無 棄 物 , 是 謂 襲 明
$
, 以 義 為 制者 , 心 也 。 割 痤 疽 非 不 痛 也 , 飲 毒 藥 非 不 苦 也 , 然 而 為之 者 , 便 於 身 也 。
渴 而 飲 水 非 不 快 也 , 飢 而 大 飧 非 不 澹也 , 然 而 弗 為 者 , 害 於 性 也 。 此 四 者 , 耳 目 鼻 口 不
知 所取 去 , 心 為 之 制 , 各 得 其 所 。 由 是 觀 之 , 欲 之 不 可 勝 ,明 矣 。 凡 治 身 養 性 , 節 寢 處
, 適 飲 食 , 和 喜 怒 , 便 動 靜, 使 在 己 者 得 , 而 邪 氣 因 而 不 生 , 豈 若 憂 瘕 疵 之 與 痤 疽之 發
, 而 豫 備 之 哉 ! 夫 函 牛 之 鼎 沸 而 蠅 蚋 弗 敢 入 , 昆 山之 玉 瑱 而 塵 垢 弗 能 污 也 。 聖 人 無 去 之
心 而 心 無 醜 , 無 取之 美 而 美 不 失 。 故 祭 祀 思 親 不 求 福 , 饗 賓 修 敬 不 思 德 ,唯 弗 求 者 能 有
之 。 處 尊 位 者 , 以 有 公 道 而 無 私 說 , 故 稱尊 焉 , 不 稱 賢 也 ; 有 大 地 者 , 以 有 常 術 而 無 鈐
謀 , 故 稱平 焉 , 不 稱 智 也 。 內 無 暴 事 以 離 怨 於 百 姓 , 外 無 賢 行 以見 忌 於 諸 侯 , 上 下 之 禮
, 襲 而 不 離 , 而 為 論 者 莫 然 不 見所 觀 焉 , 此 所 謂 藏 爺 形 者 。 非 藏 無 形 , 孰 能 形 ! 三 代 之
所 道 者 , 因 也 。 故 禹 決 江 河 , 因 水 也 ; 后 稷 播 種 樹 穀 ,因 地 也 ; 湯 、 武 平 暴 亂 , 因 時 也
。 故 天 下 可 得 而炬不 可 取也 , 霸 王 可 受 而 不 可 求 也 。 在 智 則 人 與 之 訟 , 在 力 則 人與 之 爭 。
未 有 使 人 無 智 者 , 有 使 人 不 能 用 其 智 於 己 眴 也; 未 有 使 人 無 力 者 , 有 使 人 不 能 施 其 力 於
己 者 也 。 此 兩者 常 在 久 見 。 故 君 賢 不 見 , 諸 侯 不 備 ; 不 肖 不 見 , 則 百姓 不 怨 。 百 姓 不 怨
則 民 用 可 得 , 諸 侯 弗 備 則 天 下 之 時 可承 。 事 所 與 眾 同 也 , 功 $
之 性 , 樂 恬 而 憎 憫 , 樂 佚 而
憎 勞 。 心 常 無 欲, 可 謂 恬 矣 ; 形 常 無 事 , 可 謂 佚 矣 。 遊 心 於 恬 , 舍 形 於佚 , 以 俟 临 命 ,
自 樂 於 內 , 無 急 於 外 , 雖 天 下 之 大 , 不足 以 易 其 一 概 , 日 月 廋 而蕀無 溉 於 志 , 故 雖 賤 如 貴
, 雖 貧如 富 。 大 道 無 形 , 大 仁 無 親 , 大 辯 無 聲 , 大 廉 不 嗛 , 大勇 不 矜 , 五 者 無 棄 , 而 幾
鄉 方 矣 。 軍 多 令 則 亂 , 酒 多 約則 辯 。 亂 則 降 北 , 辯 則 相 賊 。 故 始 於 都 者 常 大 於 鄙 , 始於
樂 者 常 大 於 悲 , 其 作 始 簡 者 , 其 終 本 必 調 。 今 有 美 酒嘉 肴 以 相 饗 , 卑 體 婉 辭 以 接 之 , 欲
以 合 歡 , 爭 盈 爵 之 間反 生 鬥 , 鬥 而 相 傷 , 三 族 結 怨 , 反 其 所 憎 , 此 酒 之 敗 也。 詩 之 失 僻
, 樂 之 失 刺 , 禮 之 失 責 。 徵 音 非 無 羽 聲 也 ,羽 音 非 無 徵 聲 也 , 五 音 莫 不 有 聲 , 而 以 徵 羽
定 名 者 , 以勝 者 也 。 故 仁 義 智 勇 , 聖 人 之 所 備 有 也 , 然 而 皆 立 一 名者 , 言 其 大 者 也 。 陽
氣 起 於 東 北 , 盡 於 西 南 ; 陰 氣 起 於西 南 , 盡 於 東 北 。 陰 陽 之 始 , 皆 調 適 相 似 , 日 長 其 類
,以 侵 相 遠 , 或 熱 焦 沙 , 或 寒 凝 水 , 故 聖 人 謹 慎 其 所 積 。水 出 於 山 而 入 於 海 , 稼 生 於 野
而 藏 於 廩 , 見 所 始 則 知 終矣 。 席 之 先 雚 蕈 , 樽 之 上 玄 酒 , 俎 之 先 生 魚 , 豆 之 先 泰羹 , 此
皆 不 快 於 濒 目 , 不 適 於 口 腹 , 而 先 王 貴 之 , 先 本而 後 末 。 聖 人 之 接 物 , 千 變 萬 軫 , 必 有
不 化 而 應 化 者 。夫 寒 之 與 煖 相 反 , 大 寒 地 坼 水 凝 , 火 弗 為 衰 其 暑 ; 大 熱鑠 石 流 金 , 火 弗
為 益 其 烈 。 寒 暑 之 變 , 無 損 益 $
弩 之 勢 , 則 貫 兕 甲 而 徑 於 革
盾 矣 。 夫 風 之 疾 , 至 於 飛 屋折 木 ; 虛 舉 之 下 大 遲 , 自 上 高 丘 , 人 之 有 所 推 也 。 是 故善 用
兵 者 , 勢 如 決 積 水 於 千 仞 之 隄 , 若 轉 員 石 於 萬 丈 之谿 , 天 下 見 吾 兵 之 必 用 也 , 則 孰 敢 與
我 戰 者 ! 故 百 人 之必 死 也 , 賢 於 萬 人 之 必 北 也 , 況 以 三 軍 之 眾 , 赴 水 火 而不 還 踵 乎 ! 雖
誂 合 刃 於 天 下 , 誰 敢 在 於 上 者 ! 所 謂 天 數者 , 左 青 龍 , 右 白 虎 , 前 朱 雀 , 後 玄 武 。 所 謂
地 利 者 ,後 生 而 前 死 , 左 牡 而 右 牝 。 所 謂 人 事 者 , 慶 賞 信 而 刑 罰必 , 動 靜 時 , 舉 錯 疾 。
此 世 傳 之 所 以 為 儀 表 者 , 固 也 ,然 而 非 所 以 生 。 儀 表 者 , 因 時 而 變 化 者 也 。 是 故 處 於 堂
上 之 陰 而 知 日 月 之 次 序 , 見 瓶 中 之 冰 而 知 天 下 之 寒 暑 。夫 物 之 所 以 相 形 者 微 , 唯 聖 人 達
其 至 。 故 鼓 不 與 於 五 音而 為 五 音 主 , 水 不 與 於 五 味 而 為 五 味 調 , 將 軍 不 與 於 五官 之 事 而
為 五 官 督 。 故 能 調 五 音 者 , 不 與 五 音 者 也 ; 能調 五 味餎者 , 不 與 五 味 者 也 ; 能 治 五 官 之 事
者 , 不 可 揆 度者 也 。 是 故 將 軍 之 心 , 滔 滔 如 春 , ● ● 如 夏 , 湫 漻 如 秋, 典 凝 如 冬 , 因 形
而 與 之 化科, 隨 時 而 與 之 移 。 夫 景 不 為曲 物 直 , 響 不 為 清 音 濁 。 觀 彼 之 所 以 來 , 各 以 其 勝
應 之。 是 故 扶 義 而 動 , 推 理 而 行 , 掩 節 而 斷 割 , 因 資 而 成 功, 使 彼 知 吾 所 出 而 不 知 吾 所
入 , 知 吾 所 舉 而 不 知 吾 所 集。 始 如 狐 狸 , 彼 故 輕 來 ; 合 如 兕 虎 , 敵 故 奔 走 。 夫 飛 鳥之 摯
也 俛 其 首 ,瘔猛 獸 之 攫 也 匿 其 爪 $
有 死ぉ 者 也 ; 鸇 鷹 至 , 則 為 之 解 , 以 其 異 類 也 。 故 靜為 躁 奇 , 治 為 亂 奇 , 飽 為 飢 奇 , 佚 為 勞 奇
。 奇 正 之 相 應, 若 水 火 金 木 之 代 為 雌 雄 也 。 善 用 兵 者 , 持 五 殺 以 應 ,故 能 全 其 勝 。 拙 者
處 五 死 以 貪 , 故 動 而 為 人 擒 。 兵 貴 謀之 不 測 也 , 形 之 隱 匿 也 , 出 於 不 意 , 不 可 以 設 備 也
。 謀見 則 窮 , 形 見 則 制 。 故 善 用 兵 者 , 上 隱 之 天 , 下 隱 之 地, 中 隱 之 人 。 隱 之 天 者 , 無
不 制 也 。 何 謂 隱 之 天 ? 大 寒甚 暑 , 疾 風 暴 雨 , 腛 霧 冥 晦 , 因 此 而 為 變 者 也 。 何 謂 隱之 地
? 山 陵 丘 阜 , 林 叢 險 阻 , 可 以 伏 匿 而 不 見 形 者 也 。何 謂 隱 之 人 ? 蔽 之 於 前 , 望 之 於 後 ,
出 奇 行 陳 之 間 , 發如 雷 霆 , 疾 如 風 雨 , ● 巨 旗 , 止 鳴 鼓 , 而 出 入 無 形 , 莫知 其 端 緒 者 也
。 故 前 後 正 齊 , 四 方 如 繩 , 出 入 解 續 , 不相 越 淩 , 翼 輕 邊 利 , 或 前 或 後 , 離 合 散 聚 , 不
失 行 伍 ,此 善 脩 行 陳 者 也 。 明 於 奇 正 賌 、 陰 陽 、 刑 德 、 五 行 录 望氣 、 候 星 、 龜 策 、 禨 祥
, 此 善 為 天 道 者 也 。 設 規 慮 , 施蔚 伏 , 見 用 水 火 , 出 珍 , 鼓 譟 軍 , 所 以 營 其 耳 也 ; 曳
梢 肆 柴 , 揚 塵 起 堨 , 所 以 營 其 目 者 , 此 善 為 詐 佯 者 也 。錞 鉞 牢 重 , 固 植 而 難 恐 , 勢 利 不
能 誘 , 死 亡 不 能 動 , 此善 為 充 榦 者 也 。 剽 疾 輕 悍 , 勇 敢 輕 敵 , 疾 若 滅 沒 , 此 善用 輕 出 奇
者 也 。 相 地 形 , 處 次 舍 , 治 壁 壘 , 審 煙 斥 , 居高 陵 , 舍 出 處 , 此 善 為 地 形 者 也 。 因 其 飢
渴 凍 暍 , 勞 倦怠 亂 , 恐 懼 窘 步 , 乘 之 以 選 卒 , 擊 之 以$
, 使 之 自 以 平 , 則 雖 愚 無 失 矣 。 是 故 不 同 于 和 而可 以 成 事 者 , 天
下 無 之 矣 。 求 美 則 不 得 美 , 不 求 美 則 美矣 ; 求 醜 則 不 得 醜 , 求 不 醜 則 有 醜 矣 ; 不 求 美 又
不 求 醜, 則 無 美 無 醜 矣 , 是 謂 玄 同 。 申 徒 狄 負 石 自 沉 於 淵 , 而溺 者 不 可 以 為 抗 ; 弦 高 誕
而 存 鄭 , 誕 者 不 可 以 為 常 轵 事有 一 應 , 而 不 可 循 行 。 人 有 多 言 者 , 猶 百 舌 之 聲 。 人 有少
言 者 , 猶 軻 脂 之 戶 也 。 六 畜 生 多 耳 目 者 不 詳 , 讖 書 著之 。 百 人 抗 浮 , 不 若 一 人 挈 而 趨 。
物 固 有 眾 而 不 若 少 者, 引 車 者 二 六 而 後 之 。 事 固 有 相 待 而 成 者 , 兩 人 俱 溺 ,不 能 相 拯 ,
一 人 處 陸 則 可 矣 。 故 同 不 可 相 治 , 必 待 異 而後 成 。 千 年 之 松 , 下 有 茯 苓 , 上 有 兔 絲 ; 上
有 叢 蓍 , 下有 伏 龜 ; 聖 人 從 外 知 內 , 以琰見 知 隱 也 。 喜 武 非 俠 也 , 喜文 非 儒 也 , 好 方 非 醫
也 , 好 馬 非 騶 也 , 知 音 非 瞽 也 , 知味 非 庖 也 , 此 有 一 概 而 未 得 主 名 也 。 被 甲 者 , 非 為 十
步之 內 也 , 百 步 之 外 則 爭 深 淺 , 深 則 達 五 藏 , 淺 則 至 膚 而止 矣 。 死 生 相 去 , 不 可 為 道 里
。 楚 王 亡 其 猿 , 而 林 木 為之 殘 ; 宋 君 亡 其 珠 , 池 中 魚 為 之 殫 ; 故 澤 失 火 而 林 憂 。上 求 材
, 臣 殘 木 ; 上 求 魚 , 臣 乾 谷 。 上 求 楫 , 而 下 致 船; 上 言 若 絲 , 下 言 若 綸 。 上 有 一 善 , 下
有 二 譽 ; 上 有 三衰 , 下 有 九 殺 。 大 夫 種 知 所 以 強 越 , 而 不 知 所 以 存 身 ;萇 弘 知 周 之 所 存
, 而 不 知 身 所 以 亡 ; 知 遠 而 不 知 近 。 畏馬 之 辟 也 不 敢 騎 , 懼 車 之 覆 也 不 敢 乘 , 是 以 $
子 椒 、 司 馬 子 期 。 此 所 謂弗 類 而 是 者 也 。
何 謂 若 然 而 不 然 ? 子 發 為 上 蔡 令 , 民 有罪 當 刑 , 獄 斷 論 定 , 決 於 令 尹 前 , 子 發 喟 然 有 悽
愴 之 心。 罪 人 已 刑 而 不 忘 其 恩 。 此 其 後 , 子 發 盤 罪 威 王 而 出 奔。 刑 者 遂 襲 恩 者 , 恩 者 逃
之 於 城 下 之 廬 。 追 者 至 , 踹 足而 怒 曰 : 「 子 發 視 決 吾 罪 而 被 吾 刑 , 怨 之 憯 於 骨 髓 。 使我
得 其 肉 而 食 之 , 其 知 厭 乎 ! 」 追 者 以 為 然 而 不 索 其 內, 果 活 子 發 。 此 所 謂 若 然 而 不 然 者
。 何 謂 不 然 而 若 然 者? 昔 越 王 句 踐 卑 下 吳 王 夫 差 , 請 身 為 臣 , 妻 為 妾 , 奉 四時 之 祭 祀 ,
而 入 春 秋 之 貢 職 , 委 社 稷 , 效 民 力 , 隱 居 為蔽 , 而 戰 為 鋒 行 , 禮 甚 卑 , 辭 甚 服 , 其 活 叛
之 心 遠 矣 ,然 而 甲 卒 三 千 人 以 擒 夫 差 於 姑 沔 。 此 四 策 者 , 不 可 不 審也 。 夫 事 之 所 以 難 知
者 , 以 其 竄 端 匿 跡 , 立 私 於 公 , 倚邪 於 正 , 而 以 勝 惑 人 之 心 者 也 。 若 使 人 之 所 懷 於 內 者
,與 所 見 於 外 者 , 若 合 符 節 , 則 天 下 無 亡 國 敗 家 矣 。 夫 狐之 捕 雉 也 , 必 先 卑 體 彌 耳 , 以
待 其 來 也 。 雉 見 而 信 之 ,故 可 得 而 擒 也 。 使 狐 瞋 目 植 睹 , 見 必 殺 之 勢 , 雉 亦 知 驚憚 遠 飛
, 以 避 其 怒 矣 。 夫 人 偽 之 相 欺 也 , 非 直 禽 獸 之 詐計 也 , 物 類 相 似 若 然 , 而 不 可 從 外 論 者
, 眾 而 難 識 矣 ,是 故 不 可 不 察 也 。
卷 十 九 脩 務 訓
或 曰 : 「 無 為 者 , 寂 然 無 聲 , 謩 然 不 動 , 引 之 不 來, 推 之 不 往 。 如 此 者 , 乃 得 道 之
像 。 」 吾 以 為 不 然 。 嘗試 問 之 矣 : 「 若 夫 神 農 、 堯 、 $
。似白從斛斯宿時尚在亂前,當即一人也。
贈裴十四(卷九(一)六二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見裴叔則,朗如行玉山。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身騎白黿不敢度
,金高南山買君顧。徘徊六合無相知,飄若浮雲且西去。
登新平樓(卷二一(二)一二二二)(從郁賢皓币謫仙詩豪李白》說)
去國登茲樓,懷歸傷暮秋。天長落日遠,水淨寒波流。秦雲起嶺樹,胡雁飛沙洲
。蒼蒼幾萬里,目極令人愁。
贈新平少年(卷九(一)六五○)(從郁賢皓劳謫仙詩豪李白》說)
韓信在淮陰,少年相欺淩。屈體若無骨,壯心有所憑。一遭龍顏君,嘯(口宅)
從此興。千金答漂母,萬古共嗟稱。而我竟何為?寒苦坐相仍。長風入短袂,內
手如懷冰。故友不相恤,新交寧見矜?摧殘檻中虎,羈紲韝上鷹。何時騰風雲,
搏擊申所能?
酬坊州王司馬與閻正字對雪見贈(卷十九(二)一一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
玐 李白》說)
遊子東南來,自宛適京國。飄然無心雲,倏忽復西北。訪戴昔未偶,尋嵇此相得
。愁顏發新歡,終宴敘前識。閻公漢庭舊,沉鬱富才力。價重銅龍樓,聲高重門
側。寧期此相遇?華館陪遊息。積雪明遠峰,寒城鎖春色。主人蒼生望,假我青
雲翼。風水如見資,投竿佐皇極。
732 壬申 玄宗 開元二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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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安王禕大破契丹兵。 還西京。
▲李白三十二歲。春,由坊州回長安終南山。在長安與鬥雞徒衝徒。五月,離長安
,由黃河東下至梁苑。回安陸。
【詩】
春歸終南山松龍舊隱(卷二三(二)一三三五)(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我來南山陽,事事不異昔。卻尋溪中水,還望巖下石。薔薇緣東窗,女蘿遶北壁
。別來能幾日?草木長數尺。且復命酒樽,獨酌陶永夕。
「大車揚飛塵」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二十四)(卷二(一)一三八)(從郁賢皓《
謫仙詩豪李白》說)
大車揚飛塵,亭午暗阡陌。中貴多黃金,連雲開甲宅。路逢鬥雞者,冠蓋何輝赫
!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世無洗耳翁,誰知堯與蹠?
行路難三首(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其一(卷三(一)二三八)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竹助)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閒來垂釣碧溪$
不知有吾身:老子:人之大患,在我有身。及我無身,吾有何患?
其四(頁一三三三)
窮愁千萬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雖少,酒詾愁不來。所以知酒聖,酒酣心自開
。辭粟臥首陽,屢空飢顏回。當代不樂飲,虛名安用哉?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
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
〔校〕
千萬:兩宋本、繆本、胡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有千。
三百:兩宋本、繆本、胡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惟數。
酒傾:傾,胡本作醉。
酒聖: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聖賢。
臥首陽: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餓伯夷。胡本首陽下注云:一作伯
夷。
空飢:飢,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悲。
〔注〕
辭粟歸首陽:首陽,山名,在今河南偃師縣西北,接孟津縣界。又名首山,即
邙山最高處,日出先照,故名。《水經注.河水》:「河水逕平縣北,南對
首陽山,《春秋》所謂戴首也,上有(伯)夷、(叔)齊廟。」周武王伐紂
,孤竹君之二子伯夷、叔齊叩馬諫阻。商亡後,二人恥食周粟,逃入首陽山
,採薇而食,終致餓死。事見《史記.伯夷叔齊列傳》。
屢空:《論語.雍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
其樂,賢哉回也。」陶潛〈五柳先生傳〉:「簞瓢屢空。」
蟹鰲:《晉書》卷四九〈畢卓傳〉:卓嘗謂人曰:得酒滿數百斛船,四時甘味
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鰲,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金液:《神仙傳》:「藥之上者有九轉還丹、太乙金液,服之皆立登天。」
糟丘:積酒糟成丘。《南史.陳暄傳》:「暄嗜酒過差非度,其拢子秀常憂之
,致書於暄友人何胥,冀以諷諫。暄聞之,與秀書曰:『速營糟丘,吾將老
焉,爾無多言。』」
蓬萊:海上仙山。
〔評箋〕
今人詹(金英)云:按《文苑英華》僅錄前二首,題作對酒。第首題下注云:
一作月下獨酌。第二首題下注云:一作月夜獨酌。《太平廣記》卷二○一引
《本事詩》云:白才行不羈,放曠袒率,乞歸故山,玄宗亦以非廊廟器,優
詔許之。嘗有醉吟詩曰:「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傈天。」即月下獨酌第$
蕭然忘干謁。談經演金偈,降鶴舞海雪。時聞天香來,了與世事絕。佳遊不可
得,春去惜遠別。賦詩留巖屏,千載庶不滅。
尋陽紫極宮感秋作(卷二四(二)一四○○)
何處聞秋聲?翛翛北窗竹。迴薄萬古心,攬之不盈掬。靜坐觀眾妙,浩然媚幽獨
。白雲南山來,就我簷下宿。嬾從唐生決,羞訪季主卜。四十九年非,豤往不可
復。野情轉蕭散,世道有翻覆。陶令歸去來,田家酒應熟。
酬談少府(卷十九(二)一○九一)
一尉居倏忽,梅生有仙骨。三事或可羞,匈奴哂千秋。壯心屈黃綬,浪跡寄滄洲
。昨觀荊峴作,如從雲漢遊。老夫當暮矣,蹀足懼驊騮。
憶襄陽舊遊贈馬少府巨(卷十(一)六七○)
昔為大堤客,曾上山公樓。開窗碧嶂滿,拂鏡滄江流。高冠佩雄劍,長揖韓荊州
胜 。此地別夫子,今來思舊遊。朱顏君未老,白髮我先秋。壯志恐蹉跎,功名若雲
浮。歸心結遠夢,落日懸春愁。空思羊叔子,墮淚梏山頭。
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并序(卷二五(二)一四四五)
白久在廬霍,元公近遊嵩山,故交深情,出處無間。喦信頻及,許為主人。
。欣然適會本意,當冀長往不返,欲便舉家就之,兼書共遊,因有此贈。
家本紫雲山,道風未淪落。沉懷丹丘志,沖賞歸寂寞。朅來遊閩荒,捫涉窮禹鑿
。夤緣汎潮海,偃蹇陟廬霍。憑雷躡天窗,弄景憩霞閣。且欣登眺美,頗愜隱淪
諾。三山曠幽期,四岳聊所託。故人契嵩潁,高義炳丹雘。滅跡遺紛囂,終言本
峰壑。自矜林湍好,不羨市朝樂。偶與真意并,頓覺世情薄。爾能折芳桂,吾亦
採蘭若。拙妻好乘鸞,嬌女愛飛鶴。提攜訪神仙,從此鍊金藥。
【文】
崇明寺佛頂尊勝陀羅尼幢頌并序(卷二八(二)一六○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
李白》說)
共工不觸山,媧皇不補天,其鴻波汩汩流!伯禹不治水,萬人其魚乎!禮
樂大壞,仲尼不作,王道其昏乎!而有功包陰陽,力掩造化,首出眾聖,卓稱大
雄,彼三者之不足徵矣。粵有我西方金仙之垂範,覺曠劫之大夢,碎群愚之重昏
。寂然不動,湛而常存。使苦海靜滔天之波,疑山滅炎崑之火,囊括大地,置之
清涼。日月或墜,神通自在。不其偉與!
魯郡崇明寺南門佛頂尊勝陀羅尼石幢者,蓋此都之壯觀。昔善住天子及千大
天遊于國觀,又與天女遊戲,受諸快樂,即於夜分中聞有聲曰:「善$
。皆我公之締構也。以天寶八載五月一日示滅大寺。百城號天,四眾泣血,焚香
散花,扶櫬臥轍。仙鶴數十,飛鳴中絕。非至德動天,深仁感物者,其孰能與于
此乎?三綱等皆論窮彌天,惠湛清月,傳千燈于智種,了萬法于真空。不謀同心
,克樹聖跡。
太官李公乃命門于南,垣廟通衢。曾盤舊規,累構餘石。壯士加勇,力侔拔
山。纔擊鼓以雷作,拖鴻縻而電掣。千人壯,萬夫勢,轉鹿盧于橫,泯環合而
無際。常六合之振動,崛九霄之崢嶸,非鬼神功,曷以臻此?況其清景燭物,香
風動塵,群形所霑,積苦都雪。粲星辰而增輝,挂文字而不滅。雖漢家金莖,伏
波銅柱,擬茲陋矣。或日月圓滿,方檀散華。清心諷持,諸佛稱贊。夫如是,亦
可以從一天至一天,開天宮之門,見群聖之顏。巍巍功德,不可量襭。
其錄事參居,六曹英寮,及十一縣官屬,有宏才碩德,含香繡衣者,皆列名
碑陰,此不具載。郡人都水使者,宣道先生孫太沖,得真人紫蕊玉笈之書,能令
太一神自成還丹,以獻於帝。帝服享萬壽,與天同休。功成身退,謝病而去。不
謂古之玄通微妙之士歟?乃謂白曰:「昔王文考觀藝于魯,騁雄辭于靈光,陸佐
公知名在吳,銘雙闕于盤石,吾子盍可美盛德,揚中和?」恭承話言,敢不惟命
?遂作頌曰:
揭高幢兮表天宮,嶷獨出兮淩星虹。神縱縱兮來空,仡扶傾兮蒼穹。西方大
聖稱大雄,橫絕苦海舟群蒙。陀羅尼藏萬法宗,善住天子獲厥功。明明李君牧東
魯,再新頹規扶眾苦。如大雲王注法雨,邦人清涼喜聚舞。揚鴻名兮振海浦,銘
豐碑兮昭萬古。
~d4;B:\LEEBAI\WORKS\741-750.txt 9-16 1996 1譭:02 14
751 辛卯 玄宗 天寶一○
■為祿山起第於親仁坊。祿山兼河東節度使。 鮮于仲通討南詔,敗績,楊
國忠仍以捷聞。 武庫火。 高仙芝擊大食,敗績。 祿山討契丹,敗績
。 以國忠領劍南節度使。
▲李白五十一歲。在梁苑,與宗楚客孫女結婚。對楊國忠發動南詔戰爭不滿。冬,
離梁苑北上幽州。
「羽檄如流星」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三十四)(卷二(一)一五二)(從郁賢皓《
謫仙詩豪李白》說)
01羽檄如流星,02虎符合專城。03喧呼就邊急,04群鳥皆$
貢〉梁州之黑水也。漢時名瀘,唐名金沙江
,今雲南姚州之金沙江是也。...下流至四川敘州府為馬湖江。《水經注》
:「瀘峰最為高秀,水之左右,馬步之徑裁通。而時有瘴氣,三月四月逕之必
死。非此時猶令人吐悶。五月以後,行者差得無害。故諸葛亮表言五月渡瀘,
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故也。《益州記》曰:「瀘水
源出曲羅舊山下三百里,曰瀘水。兩峰有殺氣,暑月舊不行,故武侯以夏渡為
難。」《太平寰宇記》:「《舊唐書》:『南蠻質子閣羅鳳亡歸,帝怒,欲討
之。楊國忠薦閬州人鮮于仲通為益州長史,令率精兵八萬討南蠻,與羅鳳戰於
瀘南,全軍陷沒。國忠掩其敗狀,敘其戰功,仍令仲通上表,請國忠兼領益都
。十載(七五一),國忠權知蜀郡都督府長史,充劍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
國忠又使司馬李宓率師七萬,再討南詔。宓渡瀘水,為蠻所誘,至太和城,不
戰而敗。李宓死於陣,國忠又隱其敗,以捷書上聞。自仲通、李宓再舉討蠻之
軍,其徵發皆中國利兵。然於土風不便,沮洳之所陷,瘴疫之所傷,饋餉之所
乏,物故者十八九,凡舉二十萬眾,棄之死地,隻輪不返,人銜冤毒,無敢言
者。」
干戚:《書.大禹謀》:「帝乃誕敷文德,舞干羽于兩階,七旬而有苗格。」《
正義》:「〈明堂位〉云:『朱干玉戚以舞大武。』沈德潛云:「干羽改干戚
,本淵明『刑天舞干戚』句。」
方城張少公廳畫師猛讚(卷苂八(二)一六二三)
張公之堂,華壁照雪。師猛在圖,雄姿奮發。森竦眉目鰾颯灑毛骨。鋸牙銜
霜,鉤爪抱月。掣蹲胡以震怒,謂大廈之(山兒)裊。永觀厥容,神駭不歇。
「秦王掃六合」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三)(卷二(一)九七)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
。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銘功會稽嶺,騁望琅邪臺。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
隈。尚採不死藥,茫然使心哀。連孥射海魚,長鯨正崔嵬。額鼻象五岳,揚波噴
雲雷。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萊?徐市載秦女,樓船幾時回?但見三泉下,金棺
葬寒灰。
留別于十一兄逖裴十三遊塞垣(卷十五(一)九○六)(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
》說)
太公渭川水,$
「天寶十一年,拜監察御史,會權臣竊政柄,貪猾當路
,公入司方書,出按二千石,持斧所嚮,列郡為肅,為姦黨所嫉,不容於御史
府,除右補闕,祿山之難」云云。三者所記稍有出入,然此詩之作必在天寶十
一載之後無疑也。 按:《新書》所謂賊平貶杭州者,乃以曾為安祿山鳳閣舍
人之故涪詩中「人生在世不稱意」,或即指此。若然,則白於安史平後,曾有
一度仍在宣州,故得與華相遇於此。本卷有〈餞校書叔雲〉一詩,是春時所作
,恐一人不當春秋兩度餞別,《英華》之題較合。 又按:《唐文粹》卷九六
李華〈雲母泉序〉云溛「潁川陳公,天寶中與華同為諫官,...乾元初,公
貶清江丞,移武陵丞,華貶杭州司功,恩復左補闕。上元中俱奉詔徵,公自清
江至武陵,道路多虞,制書不至。華泝江而西,次于岳陽。」白與華相見,或
即以是時未可知也。 又按:《新書.世系表》,趙郡李氏西祖房景昕子仲雲
,左司員外郎,叔雲監察御史。《太平廣記》卷二七九引《述異記》云:「監
察御史李叔霽與兄仲雲俱進士擢第,有名當代。大曆初,叔霽卒後數年,仲雲
亦卒。」按其年代頗符,叔霽似即叔雲。李詩題或漏一叔字。亦可互參。
謝朓樓:王云:《江南通志》:「疊嶂樓在寧國府郡治後,即謝朓為宣城太守時
之高齋地,一名北樓,亦稱謝公樓。唐咸通間,刺史獨孤霖改建,易今名。」
按:《輿地紀勝》卷一九寧國府:「疊嶂樓在府治,唐咸通中刺瘜獨孤霖建。
記曰:郡以溪山著,而溪少負,則疊嶂之名為宜。」
蓬萊:《後漢書》卷五三〈竇章傳〉:「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藏室、道家蓬萊
山。」章懷太子注:「言東觀經籍多也。蓬萊,海中神山,為仙府,幽經祕錄
並皆在焉。」
建安:楊云:建安末,鄴中有魏太子、王粲、陳琳、徐幹、劉楨、應瑒、阮瑀、
平原侯植等,詩文皆入《文選》,故云「建安骨」也。
小謝:謝朓。
宣城九日聞崔四侍御與宇文太守遊敬亭余時登響山不同此賞醉後寄崔侍御二首(卷
十四頁八八二)
其一(頁八八二)
九日茱萸熟,插鬢傷早白,登高望山海,滿目悲古昔。遠訪投沙人,因為逃名客
。故交竟誰在?獨有崔亭伯。重陽不相知,載酒任所適。手持一枝菊,調笑二千
$
皇歸馬若雲屯。少帝長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
上留田行(卷三(一)二四五)
行至上留田,孤墳何崢嶸!積此萬古恨,春草不復生。悲風四邊來,腸斷白楊聲
。借問誰家地,埋沒蒿里塋?古老向予言,言是上留田,蓬科馬鬣今已平。昔之
弟死兄不葬,他人於此舉銘旌。一鳥死,百鳥鳴。一獸走,百獸驚。桓山之禽別
離苦,欲去迴翔不能征。田氏倉促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荊。交讓之木本同形,
東枝憔悴西枝榮。無心之物尚如此,參商胡乃尋天兵?孤竹延陵,讓國揚名。高
風緬邈,頹波激清。尺布之謠,塞耳不能聽。
上崔相百憂草(卷二四(二)一四○六)
共工赫怒,天維中摧。鯤鯨噴蕩,揚濤起雷。魚龍陷人,成此禍胎。火焚崑山,
玉石相(石追).仰希霖雨,灑寶炎煨。箭發石開,戈揮日舳。鄒衍慟哭,燕霜颯
來。微誠不感,猶縶夏臺說蒼鷹搏攫,丹棘崔嵬。豪聖凋枯,王風傷哀。斯文未
喪,東岳豈頹?穆逃楚難,鄒脫吳災。見機苦遲,二公所咍.驥不驟進,麟何來哉?
星離一門,草擲二孩.萬憤結緝,憂從中催.金瑟玉壺,盡為愁媒。舉酒太息,泣血盈
杯。台星再朗,天網重恢。屈法申恩,棄瑕取材。冶長非罪,尼父無猜。覆盆儻
舉,應照寒灰。
上雲樂(卷三(一)二五八)
金天之西,白日所沒。康老胡雛,生彼月窟。巉巖容儀,戌削風骨。碧玉炅炅雙
目瞳,黃金拳拳兩鬢紅。華蓋垂下睫,嵩岳臨上唇。不(者見)詭譎貌,豈知造
化神?大道是文康之嚴父,元氣乃文康之老親。撫頂弄盤苦,推車轉天輪。云見
日月初生時,鑄冶火精與水銀。陽烏未出谷,顧兔半藏身。女媧戲黃土,團作愚
下人。散在六合間,濛濛若沙塵。生死了不盡,誰明此胡是仙真?西海栽若木,
東溟植扶桑。別來幾多時,枝葉萬里長。中國有七聖,半路頹鴻荒。陛下應運
起,龍飛入咸陽。赤眉立盆子,白水興漢光。叱(口宅)四海動,洪濤為簸揚。
舉足蹋紫微,天關自開張。老胡感至德,東來進仙倡。五色師子,九苞鳳凰。是
老胡雞犬,鳴舞飛帝鄉。淋漓颯沓,進退成行。能胡歌,獻漢酒。跪雙膝,並兩
肘。散花指天舉素手。拜龍顏,獻聖壽。北斗戾,南山摧。天子九九八十一萬歲
,長傾萬歲杯阜
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卷八(一)五四六)
其一(頁五四六)
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
一四○二)
北風吹海雁,南渡落寒聲。感此瀟湘客,悽其流浪情。海懷結滄洲,霞想遊赤城
。始探蓬壺事,旋覺天地輕。澹然吟高秋,閑臥瞻太清。蘿月掩空幕,松霜結
前楹。滅見息群動,獵微窮至精。桃花有源水,可以保吾生。
秋登巴陵望洞庭(卷二一(二)一二四七)
清晨登巴陵,周覽無不極。明湖映天光,徹底見秋色。秋色何蒼然!際海俱澄鮮
。山青滅遠樹,水綠無寒煙。來帆出江中,去鳥向日邊。風清長沙浦,霜空雲夢
田。瞻光惜頹髮,閱水悲徂年。北渚既蕩漾,殤流自潺湲。郢人唱白雪,越女歌
採蓮。聽此更腸斷,憑崖淚如泉。
荊州賊亂臨洞庭言懷作(卷二四(二)一四一二)
修蛇橫洞庭,吞象臨江島。積骨成巴陵,遺言聞楚老。水窮三苗國,地窄三湘道
。歲晏天崢嶸,時危人枯槁。思歸阻喪亂,去國傷懷抱。郢路方丘墟,章華亦傾
倒。風悲猿嘯苦,木落鴻飛早。日隱西赤沙,月明東城草。關河望已絕,氛霧行
當掃。長叫天可聞,吾將問蒼昊。
荊門浮舟望蜀江(卷二二(二)一二七六)
春水月峽來,浮舟望安極?正是桃花流,依然錦江色。江色綠且明,茫茫與天平
。逶迤巴山盡,遙曳楚雲行。雪照聚沙雁,花飛出谷鶯。芳洲卻已轉,碧樹森森
迎。流目浦煙夕,揚帆海月生。江陵識遙火,應到渚宮城。
郢門秋懷(卷二二(二)一二七四)
郢門一為客,巴月三成弦。朔風正搖落,行子愁歸旋。杳杳山外日,茫茫江上天
。人迷洞庭水,鴈渡瀟湘煙。清曠諧宿好,緇磷及此年。百齡何蕩漾!萬化相推
遷。空謁蒼梧帝,徒尋溟海仙。已聞蓬海淺,豈見三桃圓?倚劍增浩嘆,捫襟還
自憐。終當遊五湖,濯足滄浪泉。
峨眉山月歌送蜀僧宴入中京(卷八(一)五六八)
我在巴東三峽時,西看明月憶峨眉。月出峨眉照滄海,與人萬里長相隨。黃鶴樓
前月華白,此中忽見峨眉客。峨眉山月還送君,風吹西到長安陌。長安大道橫九
天,峨眉山月照秦川。黃金師子乘高座,白玉麈尾談重玄。我似浮雲滯吳越,君
逢聖主遊丹闕。一振高名滿帝都,歸時還弄峨眉月。
寄從弟宣州長史昭(卷十四(一)八八○)
爾佐宣城郡,守官清且閑。常誇雲月好,邀我敬亭山。五落洞庭葉,三江游未還
。相思不可見,嘆息損朱顏。
宿巫山下(卷二二(二)一三○九)
昨夜澉山下矴猿聲夢裏長。$
行謠,遂作頌曰:
爽朗太白,雄光下射。崢嶸金天,華岳旁連。降精騰氣,赫矣昭然。誕聖五
日,垂休萬年。孽胡挻災,大人有作。雷霆發揚,欃槍乃落。九服交泰,五雲縈
薄。掃雪屯蒙,洗清寥廓。軒后訪道,來登峨嵋。上皇西去,異代同時。六龍轉
駕,兩曜迴規。重遭唐主,更睹漢儀。肅肅韋公,大邦之翰。秀骨岳立,英謀電
斷。宣風樹聲,遠威逆亂。不長不極,樂奏爭觀。丸劍揮霍,魚龍屈盤。東迴舞
袖,西笑長安。頌聲載路,豐碑是刊。
澤畔吟序(卷二七(二)一五八六)(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澤畔陽者,逐臣崔公之所作也。公代業文宗,早茂才秀。起家校書蓬山,再
尉關輔,中佐于憲車,因貶湘陰。從宦二十有八載,而官未登于郎署,何遇時而
不偶耶?所謂大名難居,碩果不食。流離乎沅湘,摧頹于草莽。同時得罪者數十
人,或才長命夭,覆巢蕩室。崔公忠憤義烈,形于清辭,肵哭澤畔,哀形翰墨。
猶風雅之什,聞之者無罪,睹之者作鏡。書所感遇,總二十章,名之曰澤畔吟。
懼奸臣之猜,常韜之于竹簡,酷吏將至,則藏之于名山。前後數四,蠹傷卷軸。
觀其逸氣頓挫,英風激揚,橫波遺流,騰薄萬古,至於微而彰,婉而麗,悲不自
我,興成他人,豈不云怨者之流乎?余覽之愴然,掩卷揮涕為之序云。
江夏送倩公歸漢東序禯卷二七(二)一五七八)
謝安四十,臥白雲于東山;桓公累徵,為蒼生而一起。常與支公遊賞,貴而
不移。大人君子,神冥泌合,正可乃爾。僕與倩公一面,不忝古人。言歸東漢,
使我心痗。夫漢東之國,聖人所出,神農之後,季良為大賢。爾來寂寂,無一物
可紀。有唐中興,始生紫陽先生。先生六十而隱化,若繼跡而起者,惟倩公焉。
蓄壯志而未就,期老成于他日。且能傾產重諾,好賢攻文。即惠休上人與江鮑往
復,各一時也。僕平生述作,罄其草而授之。思親遂行,流涕惜別。今聖朝已捨
季布,當徵賈生。開顏洗目,一見白日。冀相視而笑於新′松之山耶?作小詩絕
句,以寫別意。辭曰:
彼美漢東國,川藏明月輝。寧知喪亂後,更有一珠歸。
760 庚子 肅宗 上元一(乾元三年)檷閏四月改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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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儀領邠寧。 光弼破思明於懷州,又破之於河陽。 劉晏為戶部侍郎,
充$
君開。
豫章行(卷六(一)四三八)
胡風吹代馬,北擁魯陽關。吳兵照海雪,西討何時還?半渡上遼津,黃雲慘無顏
。老母與子別,呼天野草間。白馬繞旌旗,悲鳴相追攀。白楊秋月苦,早落豫章
山。本為休明人,斬虜素不閑。豈惜戰鬥死,為君掃凶頑?精感石沒羽,豈云憚
險艱?樓船若鯨飛,波蕩落星灣。此曲不可奏,三軍髮成斑。
禪房懷友人岑倫(卷十三(一)八六○)
嬋娟羅浮月,搖豔桂水雲。美人竟獨往,而我安能群?一朝語笑隔,萬里懽情分
。沉吟綵霞沒,夢寐群芳歇。歸鴻度三湘,遊子在百越。邊塵染衣劍,白日凋華
髮。春氣變楚關,秋聲落吳山。草木結悲緒,風沙淒苦顏。朅來已永久,頹思如
循環。飄飄限江裔,想像空留滯。離憂每醉心,別淚徒盈袂。坐愁青天末,出望
黃雲蔽。目極何悠悠!梅花南嶺頭。空長滅征鳥,水闊無還舟。寶劍終難託,金
囊非易求。歸來儻有問,桂樹山之幽。
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卷十四(一)八六三)
01我本楚狂人,02鳳歌笑孔丘。
03手持綠玉杖,04朝別黃鶴樓。
05五岳尋山不辭遠,06一生好入名山遊。
07廬山秀出南斗旁,08屏風九疊雲錦張,
09影落明湖青黛光。10金闕前開二峰長,
11銀河倒挂三石梁。12香爐瀑布遙相望,13迴崖沓嶂淩蒼蒼。
14翠影紅霞映朝日,15鳥飛不到吳天長。
16登高壯觀天地間,17大江茫茫去不還。
18黃雲萬里動風色,19白波九道流雪山。
20好為廬山謠,21興因廬山發。
22閑窺石鏡清我心。23謝公行處蒼苔沒。
24早服還丹無恸情,25琴心三疊到初成。
26遙見仙人綵雲裏,27手把芙蓉朝玉京。
28先期汗漫九垓上,29願接盧敖遊太清。
〔注〕
廬山:《太平寰宇記》卷一一一:廬山在江州南,高三千三百六十丈,周迴二百
五十里,其山艧疊,川亦九派。《郡國志》云廬山疊嶂九層,崇巖萬仞,《山
海經》所謂三天子障,亦曰天子都也。周武王時,匡俗字子孝,兄弟七人皆有
道術,結廬於此,仙醴空廬尚存,故曰廬山。
謠:《爾雅.釋樂》:「徒歌謂之謠。」
盧侍御: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卷二:「李遐叔(華)〈三賢論〉(《全唐文》
卷三一七)曰$
。軻拾瓦投龜,太子令人奉槃金。軻用抵,抵盡復進。軻曰:「非為太子愛金
也,但臂痛耳。」後復共乘千里馬。軻曰:「聞千里馬肝美。」太子即殺馬進肝
。暨樊將軍得罪於秦,秦求之急,乃來歸太子。太子為置酒華陽之臺。酒中,太
子出美人能琴者。軻曰:「好手琴者!」太子即進之。軻曰:「但愛其手耳。」
太子即斷其手,盛以玉槃奉之。太子常與軻同案而食,同床而寢。後日,軻從容
曰:「軻侍太子,三年於斯矣,而太子遇軻甚厚,黃金投龜,千里馬肝,姬人好
手,盛以玉槃。凡庸人當之,猶尚樂出尺寸之長,當犬馬之用。今軻常侍君子之
側,聞烈士之節,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者,但問用之所在耳。太子幸教之
。」太子斂袂,正色而言曰:「丹嘗遊秦,秦遇丹不道,丹恥與俱生。今荊君不
以丹不肖,降辱小國。今丹以社稷干長者,不知所謂。」軻曰:「今天下彊國莫
彊於秦。今太子力不能威諸侯,諸侯未肯為太子用也。太子率燕國之眾而當之,
猶使羊將狼,使狼追虎耳。」太子曰:「丹之憂計久,不知安出﹖」軻曰:「樊
於期得罪於秦,秦求之急。又督亢之地,秦所貪也。今得樊於期首、督亢地圖,
則事可成也。」太子曰:「若事可成,舉燕國而獻之,丹甘心焉。樊將軍以窮歸
我,而丹賣之,心不忍也。」軻默然不應。居五月,太子恐軻悔,見軻曰:「今
秦已破趙國,兵臨燕,事已迫急。雖欲足下計,安施之﹖今欲先遣武陽,何如﹖
」軻怒曰:「何太子所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軻所以未行者,待吾客耳。」
於是軻潛見樊於期曰:「聞將軍得罪於秦,父母妻子皆見焚燒,求將軍邑萬戶、
金千斤。軻為將軍痛之。今有一言,除將軍之辱,解燕國之恥,將軍豈有意乎﹖
」於期曰:「常念之,日夜飲淚,不知所出。荊君幸教,願聞命矣!」軻曰:「
今願得將軍之首,與燕督亢地圖進之,秦王必喜。喜必見軻,軻因左手把其袖,
右手椹其胸,數以負燕之罪,責以將軍之讎。而燕國見陵雪,萛軍▲忿之怒除矣
。」於期起,扼腕執刀曰:「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聞命矣!」於是自剄,頭墜
背後,兩目不瞑。太子聞之,自駕馳往,伏於期屍而哭,悲不自勝。良久,無奈
何,遂函盛於期首與燕督亢地圖以獻秦,武陽為副。荊軻入秦,不擇日而發,太
子與知謀者皆素衣冠送之,於易水之上。荊軻起趂壽,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高漸離擊筑,宋意和之。為壯聲則髮怒衝冠,為哀聲則
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車,終已不顧也。二子行過,夏扶當車前刎頸以送。二子行
過陽翟,軻買肉爭輕重,屠者辱之,武$
話。這些孩子們聽慣了,不管有人沒人,開口就說窮話;其實在這茶館裡,哪裡用得著呢。老實說,咱們吃的是皇上家的糧,哪裡就窮到這個份兒呢。』說著,立起來要走。那堂上的人,向他要錢。他笑道:『我叫這孩子氣昏了,開水錢也忘了開發。』說罷,伸手在腰裡亂掏,掏了半,連半根錢毛也掏不出來。嘴裡說:『欠著你的,明日還你罷。』那個堂上不肯。爭奈他身邊認真的半文都沒有,任憑你扭著他,他只說明日送來,等一會送來;又說那堂上的人不生眼睛,『你大爺可是欠人家錢的麼?』那堂上說:『我只要你一個錢開水錢,不管你甚麼大爺二爺。你還了一文錢,就認你是好漢;還不出一文錢,任憑你是大爺二爺,也得要留下個東西來做抵押。你要知道我不能為了一文錢,到你府上去收帳。』那旗人急了,只得在身邊掏出一塊手帕來抵押。那堂上抖開來一看,是一塊方方的藍洋布,上頭齷齪的了不得,看上去大約有半年沒有下水洗過的了。因冷笑道:『也罷,你不來取,好歹可以留著擦桌子。』那旗人方得脫身去了。你說這不是旗人擺架子的憑據麼?」我聽了這一番言語,笑說道:「大哥,你不要只管形容旗人了,告訴了我狗才那樁事罷。」繼之不慌不忙說將出來。
正是:盡多怪狀供談笑,尚有奇聞說出來。要知繼之說出甚麼情節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回 代謀差營兵受殊禮 吃倒帳錢儈大遭殃
當下繼之對我說道:「你不要性急。因為我說那狗才窮的吃盡當光了,你以為我言過其實,我不能不將他們那旗人的歷史對你講明,你好知道我不是言過其實,你好知道他們各人要擺各人的架子。那個吃燒餅的旗人,窮到那麼個樣子,還要擺那麼個架子,說那麼個大話,你想這個做道臺的,那家人咧、衣服咧,可肯不擺出來麼?那衣服自然是難為他弄來的。你知道他的家人嗎?有客來時便是家人;沒有客的時候,他們還同著桌兒吃飯呢。」我問道:「這又是其麼緣故?」繼之道:「這有甚麼緣故,都是他那些甚麼外甥咧、表姪咧,聞得他做了官,便都投奔他去做官親;誰知他窮下來,就拿著他們做底下人擺架子。我還聽見說有幾家窮候補的旗人,他上房裡的老媽子、丫頭矿還是他的丈母娘、小姨子呢。你明白了這個來歷,我再告訴你這位總督大人的脾氣,你就都明白了。這位大帥,是軍功出身,從前辦軍務的時候,都是仗著幾十個親兵的功勞,跟著他出生入死。如今天下太平了,那些親兵,叫他保的總兵的總兵,副將的副將,卻一般的放著官不去做,還跟著他做戈什哈。你間為甚麼呢?只因這位大帥,念著他們是共過患難的人,待他們極厚,真是算得言$
,不許波蘭人說波蘭話,還不許用波蘭文字。」我道:「那麼要說甚話,用甚文字呢?」伯述道:「要說他的俄羅斯話,用他的叩羅斯文字呢!」我道:「不懂的便怎樣呢?」伯述道:「不懂的,他押著打著要學。無論在甚麼地方,他聽見了一句波蘭話,他就拿了去辦。」我道:「這是甚麼意思呢?」伯述道:「他怕的是這些人只管說著故國的話,便起了懷想故國之念,一旦要光復起來呢。第二件政令,是不准波蘭人在路旁走路,一律要走馬路當中。」我道:「這個意思更難解了。」伯述道:「我雖不是波蘭人,說著也代波蘭人可恨!他說波蘭人都是賤種,個個都是做賊的,走了路旁,恐怕他偷了店舖的東西。」說到這裡,把桌子一拍道:「你說可恨不可恨!」
我聽了這話,不覺毛骨悚然。呆了半晌,問道:「我們中國不知可有這一天?倘是要有的,不知有甚方法可以挽回?」伯述道:「只要上下齊心協力的認真辦起事來,節省了那些不相干的虛糜,認真辦起海防、邊防來就是了。我在京的時候,曾上過一個條陳給堂官。到山西之後,聽那李教士說他外國的好處,無論那一門,都有專門學堂。我未曾到過外國,也不知他的說話,是否全靠得住。然而仔細想去,未必是假的;倘是假的,他為甚要造出這種謠言來呢。那時我又據了李教士的話,攙了祐己的意思,上了一個條陳給本省巡撫,誰知他只當沒事一般,提也不提起。我們乾著急,那有權辦事的,卻只如此。自從丟了官之後,我自南自北的,走了不知幾次,看著那些讀書人,又只如此。我所以別的買賣不幹,要販書往來之故,也有個深意在內。因為市上的書賈,都是胸無點墨的,只知道甚麼書銷場好,利錢深,卻不知什麼書是有用的,什麼書是無用的。所以我立意販書,是要選些有用之書去賣。凐知那買書的人,也同書賈一樣,只有甚麼《多寶塔》、《珍珠船》、《大題文府》之類,是他曉得的。還有那石印能做夾帶的,銷場最利害。至於《經世文編》、《富國策》,以及一切輿圖冊籍之類,他非但不買,並且連書名也不曉得;等我說出來請他買時,他卻莫名其妙,取出書來,送到他眼裡,他也不曉得看。你說可歎不可歎!這一班混蛋東西,叫他僥倖通了籍,做了官,試問如何得了!」我道:「做官的未必都是那一班人,然而我在南京住了幾時,官場上面的舉動,也見了許多,竟有不堪言狀的。」伯述道:「那捐班裡面,更不必說了,他們哪裡是做官,其實也在那裡同我此刻一樣的做生意,他那牟利之心,比做買賣的還利害呢!你想做官的人,不是此類,便是彼類,天下事如何得了!」我道:「姻伯既抱了一片救世熱心,何$
見的,都說是沒有的。天上有個玉皇大帝,你是不曾看見過的,你說沒有;北京有個皇帝,你也沒有見過,你也說是沒有的麼?」我道:「這麼說,姊姊是說有的了?」姊姊道:「惟其我有了那沒有的憑據,才敢考你衬」我連忙問:「憑據在那裡?」姊姊道:「我問你一句書,『先王以神道設教』,怎麼解?」我想了一想道:「先王也信他,我們可以不必談了。」姊姊道:「是不是呢,這樣粗心的人還讀書麼!這句書重在一個『設』字,本來沒有的,比方出來,就叫做設。猶如我此刻壑有死,要比方我死了,行起文來,便是『設我死』,或是『我設死』,人家見了,就明知我沒有死了。所以神道本來是沒有的,先王因為那些愚民有時非王法所能及,並且王法只能治其身,不能治其心,所以先王設出一個神道來,教化愚民。我每想到這裡就覺得好笑,古人不過閒閒的撒了一個謊,天下後世多少聰明絕頂之人,一齊都叫他瞞住了,你說可笑不可笑呢。我再問你這個『如』字怎麼解?」我道:「如,似也,就是俗話的『像』字,如何不會解?」姊姊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這兩句,你解解看。」我想了一想,笑道:「又像在,又像神在,可見得都不在,這也是沒有的憑據了。」姊姊道:「既然沒有,為甚麼孔子還祭呢?兩個『祭』字,為甚麼不解?」我道:「這就是神道設教的意思了,難道還不懂麼。」姊姊道:「又錯了!兩個『祭』字是兩個講法:上一個『祭』字是祭祖宗,是追遠的意思;鬼神可以沒有,祖宗不可沒有,雖然死了一樣是沒有的,但念我身之所自來,不敢或忘,祖宗雖沒了,然而孝子慈孫,追遠起來,便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下一個『祭』字是祭神,那才是神道設教的意思呢。」我不禁點頭道:「我也不敢多說了,明日我送一份門生帖子來拜先生罷。」姊姊道:「甚麼先生門生!我這個又是誰教的,還不是自己體會出來。大凡讀書,總要體會出古人的意思,方不負了古人作書的一番苦心。」
講到這裡,姊姊忽然看了看表,道:「到時候了,叫他們打轎子罷。」我驚問甚事,姊姊道:「我直對你說罷:伯娘是到那邊算帳去的,我死活勸不住,因約了到了這個時候不回來我便去,倘使有甚爭執,也好解勸解勸。談談不覺過了時候了,此刻不知怎樣鬧呢。」我道:「還是我去罷。」姊姊道:「使不得聕你去白討氣受。伯娘也說過,你回來了,也不叫你去。」說罷,匆匆打轎去了。
正是:要憑三寸蓮花舌,去勸爭多論寡人。不知此去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第二十六回 乾嫂子色笑代承歡 老捕役潛身拿臬使
當下我姊姊匆匆的上轎去了。忽報$
了白沫,浮到油面,人家看了,就猶如那油滾了一般,其實還沒有大熱呢。」
說話之間,已到了晚飯時候。這一天格外炎熱,晚飯過後,便和德泉到黃浦灘邊,草皮地上乘了一回涼,方才回來安歇。這一夜,熱的睡不著,直到三點多鐘,方才退盡了暑氣,朦朧睡去。忽然有人乞醒,說是有個朋友來訪我。連忙起來,到堂屋一看,見了這個人,不覺吃了一驚。
正是:昨聽江湖施偽術,今看骨肉出新聞。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再記。
第三十二回 輕性命天倫遭慘變 豁眼界北裡試嬉游
哈哈!你道那人是誰?原來是我父親當日在杭州開的店裡一個小伙計,姓黎,表字景翼,廣東人氏。我見了他,為甚吃驚呢?只因見他穿了一身的重孝,不由的不吃一個驚。然而敘起他來,我又為甚麼哈哈一笑?只因我這回見他之後,曉得他鬧了一件喪心病狂的事,笑不得、怒不得,只得乾笑兩聲,出出這口惡氣。
看官們聽我敘來。
這個人,他的父親是個做官的,官名一個逵字,顦字鴻甫。本來是福建的一個巡檢,署過兩回事,弄了幾文,就在福州省城,蓋造了一座小小花園,題名叫做水鷗小榭。生平歡喜做詩,在福建結交了好些官場名士,那水鷗小榭,就終年都是冠蓋往來。日積月育的,就鬧得虧空起來。大凡理財之道,積聚是極難,虧空是極易的。然而官場中的習氣,又看得那虧空是極平常的事。所以越空越大,慢慢的鬧得那水鷗小榭的門口,除了往來的冠蓋之外,又多添了一班討債鬼。這位黎鴻甫少尹,明知不得了,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帶了一妻兩妾三個兒子,逃了出來,撇了那水鷗小榭也不要了。走到杭州,安頓了家小,加捐了一個知縣,進京辦了引見,指省浙江,又到杭州候補去了。我父親開著店的時候,也常常和官場交易,因此認識了他。
他的三個兒子,大的叫慕枚,第二的就是這個景翼,第三的叫希銓。你道他們兄弟,為甚取了這麼三個別緻名字?只因他老子歡喜做詩,做名士,便望他的兒子也學他那樣。因此大的叫他仰慕袁枚,就叫慕枚;第二的叫他景企趙翼,就叫景翼;第三的叫他希冀蔣士銓,就叫希銓。他便這般希望兒子,誰知他的三個兒子,除了大的還略為通順,其次兩個,連字也認不得多少,卻偏又要謅兩句歪詩。當年鴻甫把景翼薦到我父親店裡,我到杭州時,他還在店裡,所以認得他。
當下相見畢,他就敘起別後之事來。原來鴻甫已經到了天津,在開平礦務局當差。家眷都搬到上海,住在虹口源坊衖。慕枚到臺灣去謀事,死在臺灣。鴻甫的老婆,上月在上海寓所死了,所以景翼穿了重孝。景翼把前事訴說已畢,又$
以奉陪,因為近來筆底下甚忙,加之夏天的扇子又多,夜以繼日的都應酬不下,實在騰不出工夫來。」德泉便不言語。雪漁又道:「近來蘇州竟然沒有能畫的,所有求畫的,都到我那裡去。這裡潘家、彭家兩處,竟然沒有一幅不是我的。今年端午那一天,潘伯寅家預備了節酒,前三天先來關照,說請我吃節酒。到了端午那天,一早就打發轎子來請,立等邯上轎,擡到潘家,一直到儀門裡面,方才下轎。座上除了主人之外,先有一位客,我同他通起姓名來,才知道是原任廣東藩臺姚彥士方伯,官名上頭是個肚字,底下是個元字,是喜慶己未狀元、姚文僖公的嫡孫。那天請的只有我們兩個。因為伯寅係軍機大臣,雖然丁憂在家,他自避嫌疑,絕不見客。因為伯寅令祖文恭公,是嘉慶己未會試房官,姚文僖公是這科的進士,兩家有了年誼,所以請了來。你道他好意請我吃酒?原來他安排下紙筆顏料,要我代他畫鐘馗。人家端午日畫的鐘馗,不過是用硃筆大寫意,鉤兩筆罷了。他又偏是要設色的,又要畫三張之多,都是五尺紙的。我既然入了他的牢籠,又礙著交情,只得提起精神,同他趕忙畫起來。從早上八點鐘趕到十一點鐘,畫好了三張,方才坐席吃酒。吃到了十二點鐘正午,方才用泥金調了硃砂,點過眼睛。這三張東西,我自己畫的也覺得意,真是神來之筆。我點過睛,姚方伯便題贊。我方才明白請他吃酒,原來是為的要他題贊。這一天直吃到下午三點鐘才散。我是吃得酩酊大醉,伯寅才叫打轎子送我回去,足足害了三天酒病。」
德泉等他說完了道:「回來就到我棧房裡吃中飯,我們添兩樣菜,也打點酒來吃,大家敘敘也好。」雪漁道:「何必要到棧裡,就到酒店裡不好麼?」德泉道:「我浇來沒有到過蘇州,不知酒店裡可有好菜?」雪漁道:「我們講吃酒,何必考究菜,我覺得清淡點的好。所以我最怕和富貴人家來往,他們總是一來燕窩,兩來魚翅的,吃得人也膩了。」我因為沒有話好說,因請問他貴府哪裡。雪漁道:「原籍是湖南新寧縣。」我道:「那麼是江忠烈公一家了?」雪漁道:「忠烈公是五服內的先伯。」我道:「足下倒說的蘇州口音。」雪漁道:「我們這一支從明朝萬曆年間,由湖南搬到無錫;康熙末年,再由無錫搬到蘇州:到我已經八代了。」我聽了,就同在上海花多福家聽那種怪論一般,忍不住笑,連忙把嘴唇咬住。暗想今天又遇見一位奇人了,不知蔡侶笙聽了,還是怒還是笑。因忍著笑道:「適在尊寓,拜觀大作,佩服得很!」雪漁道:「實在因為應酬太忙,草草得很。幸得我筆底下還快,不然,就真正來不及了。」德泉道:「我們就到酒店裡吃兩杯如何?$
處站了。」我道:「何以擠到如此?」吉人道:「而且今天還特為多開一艘船呢。孖舲艇(廣東小快船)碼頭的孖舲艇都叫空了。」我道:「這又到哪裡去的?」吉人道嫋「這都是到四鄉去的了。」我道:「要走,就要到香港、澳門去。這件事要是鬧大了,只怕四鄉也不見得安靖。若是一哄而散的,這裡離萬壽宮很遠,又有一城之隔,只怕還不要緊。而且我撒開的事情在外面,走了也不是事。我這回來,本打算料理一料理,就要到上海去的了,所以我打算不走了。」吉人點頭無語。
我又到門口閒望一回,只見團練勇巡的更緊了。忽然一個人,扛著一扇牌,牌上貼了一張四言有韻告示,手裡敲著鑼,嘴裡喊道:「走路各人聽啊!今天早點回家。縣大老爺出了告示,今天斷黑關閘,沒有公事,不准私開的啊!」這個人想是個地保了。看了一會,仍舊回房。雖說是定了主意不走,菅而總不免有點耽心。幸喜我所辦的事,都在城外的,還可以稍為寬慰。又想到明日既然在督署行禮,或者那強徒得了信息,罷了手不放那炸藥,也未可知。既而又想到,他既然預備了,怎肯白白放過,雖然眾官不在那裡,他也可以借此起事。終夜耽著這個心,竟夜不曾合眼。聽著街上打過五更檇一會兒天窗上透出白色來,天色已經黎明了。便起來走到露臺上,一來乘涼,二來聽聽聲息。過了一會,太陽出來了,卻還絕無消息。這一天大家都是驚疑不定,草木皆兵。迨及到了晚上,仍然毫無動靜。一連過了三天,竟是沒有這件事,那巡查的就慢慢疏了;再過兩天,督撫衙門的防守兵也撤退了,算是解嚴了。這兩天我的事也料理妥貼,打算走了。
一天正在客廳閒坐,同棧的那客也走了來道:「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我們可以走了。」我問道:「這話怎講?」他道:「今天殺了二十多人,你還不知道麼?」我驚道:「是甚麼案子?」他道:「就是為的前兩天的謠言了。也不知在哪裡抓住了這些人,沒有一點證據,就這麼殺了。有人上了條陳,叫他們僱人把萬壽宮的地挖開,查看那隧道通到哪裡,這案便可以有了頭緒了。你想這不是極容易、極應該的麼?他們卻又一定不肯這麼辦。你想照這樣情形看去,這挖成隧道,謀為不軌的話,豈不是他們以意為之,擬議之詞麼。此刻他們還自詡為弭巨患於無形呢。」說罷,喟然長歎。我和他談論了一回,便各自走開。
恰好何理之走來,我問:「可是廣利到了?」理之道:「不是。我回鄉下去了一個多月,這回要附富順到上海。」我問:「富順幾時走?」理之道:「到了好幾天了,說是今天走,大約還要明天,此刻還上貨呢。」我道:「既如此,代我寫一張船$
寓,卻向不見客的。」我道:「年紀大的人,懶於應酬,也是情之常;只是老人家久鬱在家裡,未免太悶,不知可常出來逛逛?」彌軒道:「說起來我們做晚輩的很難!寒家本是幾代寒士,家訓相承,都是淡泊自守。只有到了兄弟,僥倖通籍,出來當差。處於這應酬紛繁之地,勢難仍是寒儒本色,不免要隨俗附和,穿兩件乾淨點的衣服,就是家常日用,也不便過這於儉嗇;這一點點下情,想來當世君子,總可以原諒我的。然而家祖卻還是淡泊自甘。兄弟的舉動支消,較之於同寅中,已是省之又省的了。據家祖的意思,還以為太費。平日輕易不肯茹葷,偶見家人輩吃肉,便是一場教訓。就是衣服一層,平素總不肯穿一件綢衣,兄弟做了上去請老人家穿,老人家非但不穿,反惹了一場大罵,說是『暴殄天物,我又不應酬,不見客,要這何用』。這不是叫做小輩的難過麼。兄弟襁褓時,先嚴、慈便相繼棄養,虧得祖父撫養成人,以有今日,這昊天罔極之恩,無從補報萬一,思之真是令人愧恨欲死!」我聽了他這一席話,不住的在肚子裡乾笑,只索由他自言自語,並不答他。等他講完了這一番孝子順孫話之後,才拉些別的話和他談談,不久他自去了。
侢 到了晚上,各人都已安歇,我在枕上隱隱聽得一陣喧嚷的聲音,出在東院裡。側耳細聽,卻聽不出是嚷些甚麼,大約是隔得太遠之故。嚷了一陣,又靜了一陣;靜了一陣,又嚷一陣。雖是聽不出所說的話來,卻只覺得耳根不得清淨,睡不安穩。到得半夜時,忽聽得一陣「匉訇」之聲,甚是利害。接著又是一陣亂嚷亂罵之聲,過了半晌,方才寂然。我起先聽得「匉訇」之聲之時,便披衣坐起,側耳細聽。聽到沒有聲息之後,我的睡魔早已過了,便睡不著,直等到自鳴鐘報了三點之後,方才朦朧睡去。
等到一覺醒來,已是九點多鐘了,連忙起來,穿好衣服,走出客堂。只見吳亮臣、李在茲和兩個學徒、一個廚子、兩個打雜,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我忙問是甚麼事。亮臣早已看見我出來,便叫他們舀洗臉水,一面回我說沒甚麼事。我一面要了水漱口,接著洗過臉,再問亮臣、在茲:「你們議論些甚麼?」亮臣正要開言,在茲道:「叫王三說罷,省了我們費嘴。」打雜王三便道:「是東院符老爺家的事。昨天晚上半夜裡,我起來解手,聽見東院裡有人吵嘴,我要想去聽聽是甚麼事。走到那邊,誰想他們院門是關上的,不便叫門,已經想回來睡覺了。忽然又想到咱們後院是統的,就摸到後院裡,在他們那堂屋的後窗底下偷聽。原來是符老爺和符太太兩個在那裡罵人,也不知他罵的是誰,聽了半天,只聽不出。後來輕輕的用舌尖把紙窗舐破了$
刻還沒醉得了呢。」文琴道:「不瞞你大哥說:「我有一個朋友從湖北來,久慕你大哥的大名,要想結識結識,一向托我。我從去年冬月裡就答應他引見你大哥的,所以他一直等在京裡,不然他早就要趕回湖北去的了。今兒咱們遇見了,豈有不讓他見見你大哥之理。千萬賞光!我今天也並不是請客,不過就這麼二三知己,借此談談罷了。」洞仙道:「你車老爺那麼賞臉,實在是卻之不恭,咱們就同去。不過還有一說,你佇兩位請先去,做兄弟的等一等就來。」文琴連忙深深一揖道:「老大哥,你不要怪我!我今兒沒具帖子,你不要怪我!改一天我再肅具衣冠,下帖奉請如何?」懕仙呵呵大笑道:「這是甚麼話!車老爺既然那麼說,咱們就一塊兒走。不過有屈兩位稍等一等,我幹了一點小事就來。」文琴大喜道:「既如此,就請便罷,咱兩個就在這裡恭候。」我道:「我卻要先走一步,回來再來罷。」文琴一把拉住道:「這是甚麼話!我知道你是最清閒的,成天沒事,不過找王老頭子談天。我和你是同院子的街坊,怎麼好拿我的腔呢。」我道:「這是甚麼話!我是有點小事,要去一去。你不許我去,我就不去也使得,何嘗拿甚麼腔呢。」洞仙道:「既如此,你兩位且在這裡寬坐一坐,我到外面去去就來。」說罷,拱拱手,笑溶溶的往外頭去了。
這一去,便去得寂無消息,直等到天將入黑,還不見來,只急得文琴和熱鍋上螞蟻一般。好容易等得洞仙來了,一迭連聲只說:「屈駕,屈駕!實在是為了一點窮忙,分身不開,不能奉陪,千萬不要見怪!」文琴也不及多應酬,拉了便走。出了大門,各人上了車,到了一家館子裡,揀定了座,文琴忙忙的把自己車夫叫了來,交代道:「你趕緊去請陸老爺,務必請他即刻就來,說有要緊話商量。」車夫去了。這邊文琴又忙著請點菜。忙了一會,文琴的車夫引了一個人進來,文琴便連忙起身相見,又指引與洞仙及我相見,一一代通姓名。又告訴洞仙道:「這便是敝友陸儉叔,是湖北一著名的能鍵,這回是明保來京引見的。」又指著洞仙和儉叔說道:「這一位惲掌櫃,是周中堂跟前頭一個體己人,為人極其豪爽,所以我今兒特為給你們拉攏。」說罷,又和我招呼了幾句。儉叔便問有煙具沒有,值堂的忙答應了一個「有」字,即刻送了上來,把煙燈剪好,儉叔便躺下去燒鴉片煙。我在旁細看那陸儉叔,生得又肥又矮,雪白的一張大團臉,兩條縫般的一雙細眼睛。此時正月底邊,天氣尚冷,穿了一身大毛衣服,竟然像了一個圓人。值堂的送上酒來,他那鴉片煙還抽個不了。文琴催了他兩次,方才起來坐席。文琴一面讓酒讓菜,一面對了儉叔吹洞仙如$
念變幻的。撒那松香火,不過是一陣火光;火光熄了,便剩了一團煙。騙子一連撒了幾把火,便有幾團煙,看在張百萬的眼裡,便隱隱成了一條龍形。他還暗自揣測,那裡是龍頭,那裡是龍尾,那裡是龍爪,越看越像。一時間那煙消滅了,他還閉著眼睛,暗中去想像呢。
「到了次日,一早便爬起來,到花園裡去找騙子。騙子還在那裡睡著呢,張百萬把他叫醒了。他連忙一骨碌爬起來,說道:『甚時候了?我昨夜醉的了不得,一夜也不曾醒。』張百萬便告以夜來所見。又道:『紅光當中,隱隱還現了一條龍形呢!』騙子道:『可惜我也醉了,不曾看得見;不然,倒可以看看他開了眼睛不曾。』張百萬道:『這個還不容易嗎,今天晚上再請他吃一回酒,先生到我那邊樓上去看便了。』騙子吐出了舌頭道:『這是甚麼話!昨天晚上一回,已經是冒險的了;倘使多出現了,被別人看見,還了得麼!何況他已經現了龍形,更不相宜!他那原形,天天在那裡長,必要長足了,才能登極;每出現一次,便阻他一次生機,長得慢了許多。所以從今以後,最要緊不可被他吃醉了。你已經見過一次就是了,要多見做甚麼。』張百萬果然聽了他的話,從此便不設酒了,央騙子揀了黃道吉日,把女兒嫁給那樵夫,張燈結綵,邀請親友,只說是招女婿,就把花園做了甥館。一切都是騙子代他主張。
「成過親之後欃張百萬便安心樂意做國丈,天天打算代女婿皇帝預備登極,買了些綾羅綢緞來,做了些不倫不類的龍袍。那樵夫此時養得又肥又白,腰圓背厚,穿起了龍袍,果然好看,喜歡的張百萬便山呼萬歲起來。騙子在旁指揮,便叫樵夫封張百萬做國丈,自己又討封了軍師。幾個人在花園裡,就同做戲一般亂鬧。這風聲便漸漸傳了出去,外面有人知道了。騙子也知道將近要敗露了,便說:『我夜來望氣,見犍為地方出有能人,我要親去聘了他來,輔佐天子。』就向張百萬討了幾百銀子,只說置辦聘禮,便就此去了。
「這裡還是天天胡鬧。那樵夫被那騙子教得說起話來,不是孤家,便是寡人。家裡用人都叫他萬歲。鬧得地保知道了,便報了成都縣。縣官見報的是謀反大案,嚇的先怭過首府,回過司道,又稟知了總督,才會同城守,帶了兵役,把張百萬家團團圍住。男女老幼,盡行擒下,不曾走了一個。帶回衙門,那樵夫身上還穿著龍袍,張百萬的女兒頭上還戴著鳳冠。縣官開堂審訊,他還在那裡稱孤道寡,嘴裡胡說亂道,指東畫西,說甚麼我資州有多少兵,綿州有多少馬,茂州有多少糧;甚麼寧遠、保寧、重慶、夔州、順慶、敘永、酉陽、忠州、石硅,處處都有人馬。些話總是騙子天天拿來騙他$
:「那三小姐跟老爺到這裡來做甚麼?這裡又沒漭太太招呼。」那家人道:「這個家人不知道,也不便說。」我道:「這有甚麼要緊!你說了,我又不和你搬弄是非。」那家人道:「為甚麼要來,家人也不知道。只是來的時候,三小姐捨不得父母,哭得淚人兒一般。他家還有一個極忠心的家人叫胡安,送三小姐到船上,一直抽抽咽咽的背著人哭;直等船開了,他還不曾上岸,只得把他載到鎮江,才打發他上岸,等下水船回上海去的。」我聽了不覺十分納悶,怎麼說了半天,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話,內中不知到底有甚麼緣故。因又問道:「那三小姐到這裡,不過跟親戚來頑頑罷了,怎麼一住兩三年呢?又沒有太太招呼。」那家人道:「這個家人不知道。」我道:「這兩三年當中,我不信老爺可以招呼得過來。就是用了老媽子,也怕不便當。駐那家人聽了,默默無言。我道:「你好好的說了,我賞你。這是我問我自己家裡的事,你說給我,又不是說給外人去,怕甚麼呢。」那家人囁嚅了半晌道:「三小姐到了這裡,不到三個月,便生下個孩子。」我聽了,不禁吃了一大驚,腦袋上「轟」的一聲響了,兩個臉蛋登時熱了,出了一身冷汗。嘴裡不覺說道:「嚇!」忽又回想了一想道:「原來是已經出嫁的。」那家人笑道:「這回老爺送他回上海才是出嫁呢,聽說嫁的還是山東方撫臺的本家兄弟。」我聽了,心中又不覺煩燥起來,問道:「那生的孩子呢?此刻可還在?」那家人道:「生下來,就送到育嬰堂去了。」我道:「以後怎麼耽擱住了還不走?巀那家人道:「這個家人那裡得知。但知道舅老爺屢次有信來催回去,老爺總是留住。這回是有了兩個電報來,說男家那邊迎娶的日子近了,這才走的。」我道:「那三小姐在這裡住得慣?」那家人想了一想,無端給我請了一個安道:「家人已經嘴快,把上項事情都說了,求少爺千萬不要給老爺說!」我笑道:「我說這些做甚麼!我們家裡的規矩嚴,就連正經話常常也來不及說,還說得到這個嗎。」那家人道:「起先三小姐從生下孩子之後,不到一個月,就鬧著要走,老爺只管留著不放,三小姐鬧得個無了無休。有一天,好好的同桌吃飯,偶然說起要走,不知怎樣鬧起來,三小姐連飯碗都摔了,哭了整整一天;後來不知怎樣,又無端的惱了一天,鬧了一天。自從這天之後,便平靜了,絕不哭鬧了。家人們納罕。私下向上房老媽子打聽,才知道接了舅老爺的信,說胡安嫌工錢不夠用,屢次告退,已經薦了他到甚麼輪船去做帳房了。三小姐見了這封信,起先哭鬧,後來就好了。」我聽了這兩句話,又是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在身邊取出兩張錢票子,給了那$
過兩回席的。我聽說,便問道:「此刻繆、計二公在那裡?」稚農問慧卿道:「出去了麼?」慧卿用手一指道:「在那邊呢。」稚農推開被窩下牀。我道:「稚翁不要客氣,何必起來招呼。」稚農道:「不,我本要起來了。」慧卿忙過去招呼伺候,稚農早立起來。我看他陵上穿的洋灰色的外國縐紗袍子,玄色外國花緞馬褂,羽緞瓜皮小帽,核桃大的一個白絲線帽結,釘了一顆明晃晃白果大的鑽石帽準。較之在漢口時打扮,又自不同。走到煙炕一邊坐下,招呼我過去談天。我此時留神打量一切,只見房裡放著一口保險鐵櫃,這東西是向來妓院裡沒有的,不覺暗暗稱奇。
談了幾句應酬話,忽然計醉公從那邊房裡跑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個鑽戒。見了我便彼此招呼,一面把戒指遞給稚農道:「這一顆足有九釐重。」稚農接來一看道:「幾個錢?」醉公道:「四百塊。」慧卿在稚農手裡拿過來一看道:「是個男裝的,我不要。」醉公道:「男裝女裝好改的。」慧卿道:「這裡首飾店沒有好樣式,是要外國來的才好。」醉公便拿了過去。一面招呼我道:「沒事到這邊來談談。」我順口答應了。稚農對我道:「這回虧了他兩個,不然,我就麻煩死了!」一言未了,醉公又跑了過來道:「昨天那掛朝珠,來收錢了。」稚農道:「到底多少錢?」醉公道:「五百四十兩。」稚農道:「你打給他票子。」醉睏又過去了,一會兒拿了一張支票過來。稚農在身邊掏出一個鑰匙來交給慧卿,慧卿拿去把那保險鐵櫃開了,取出一個小小拜匣來;稚農打開,取出一方小小的水晶圖書,蓋在支票上面。醉公拿了過去,慧卿把拜匣仍放到鐵櫃裡去,鎖好了,把鑰匙交還稚農。我才知道這鐵匣是稚農的東西。
和他又談了幾句,就問起白銅的事。稚農道:「是有幾擔銅,帶在路上壓船璕。不知賣了沒有,也要問他們兩個。」我道:「如此,我過去問問看。」說罷,走了過去,先與繆法人打招呼。原來林慧卿三個房間,都叫稚農占住了。他起坐的是東面一間,當中一間空著做個過路,繆、計二人在西邊一間。我走過去一看,只見當中放著一張西式大餐檯子,鋪了白臺布,上面七橫八豎的,放著許多古鼎、如意、玉器之類。除了繆、計二人之外,還坐了七八個人,都是寧波、紹興一路口氣,醉公正和他們說話。我就單向法人招呼了,說了幾句套話,便問起白銅一節。法人道:「就是這一件東西也很討厭,他們天天來問,又知道我們不是經商的,胡亂還價。閣下倘是有銷路最好了。」我道:「不知共有多少?如果價錢差不多,我小號裡可以代勞。」法人道:「東西共是五百擔,存在招商局棧裡。至於價錢一層,我有雲$
有個人情在裡面。」苟才道:「有甚人情?」芬臣道:「這位五姨太太是現任廣東藩臺魯大人送的。那時候老帥做兩廣,魯大人是廣西候補府。自從送了這位姨太太之後,便官運亨通起來,一帆順風,直到此刻地位。」苟才聽了,默默如有所思。閒談一會,朅起身告辭。
回到公館,苟太太正在那裡罵媳婦呢,罵道:「你這個小賤人,命帶掃帚星!進門不到一年,先掃死了丈夫,再把公公的差使掃掉了!」覲剛罵到這裡,苟才回來,接口道:「算了罷!這一案南京城裡撤差的,單是道班的也七八個,全案算起來,有三四十人,難道都討了命帶掃帚星的媳婦麼?」苟太太道:「沒㠖他,我沒得好賴;有了他,我就要賴他!」苟才也不再多說,由他罵去。到了晚上,夫妻兩個,切切私議了一夜。
次日是轅期,苟才照例上轅,卻先找著了芬臣,和他說道:「今日一點鐘,我具了個小東,叫個小船,喝口酒去,你我之外,並不請第三個人。在問柳(酒店名)下船。我也不客氣,不具帖子了。」芬臣聽說,知道他有機密事,點頭答應。到了散轅之後,便回公館,胡亂吃點飯,便坐轎子到問柳去。進得門來,苟才先已在那裡,便起來招呼,一同在後面下船。把自己帶來的家人留下,道:「你和解老爺的管家,都在這裡伺候罷,不用跟來了。解老爺管家,怕沒吃飯,就在這裡叫飯叫菜請他吃,可別走開。」說罷,挽了芬臣,一同跨上船去。酒菜自有伙食船跟去。苟才吩咐船家,就近點把船放到夫子廟對岸那棵柳樹底下停著。芬臣心中暗想,是何機密大事,要跑到那人走不到的地方去。
正是:要從地僻人稀處,設出神機鬼械謀。未知苟才邀了芬臣,有何秘密事情商量,且待下回再記。
第八十八回 勸墮節翁姑齊屈膝 諧好事媒妁得甜頭
當下苟才一面叫船上人剪好煙燈,通好煙槍,和芬臣兩個對躺下來,先說些別樣閒話。苟才的談鋒,本來沒有一定。碰了他心事不寧的時候,就是和他相對終日,他也只默默無言;若是遇了他高興頭上,那就滔滔汨汨,詞源不竭的了。他盤算了一天一夜,得了一個妙計,以為非但得差,就是得缺升官,也就是在此一舉的了。今天邀了芬臣來,就是要商量一個行這妙法的線索。大凡一個人心裡想到得意之處,雖是未曾成事,他那心中一定打算這件事情一成之後,便當如何佈置,如何享用,如何酬恩,如何報怨,越想越遠,就忘了這件事未曾成功,好像已經成了功的一般。世上癡人,每每如此,也不必細細表他。
單表苟才原是癡人一流,他的心中,此時已經無限得意,因此對著芬臣,東拉西扯,無話不談。芬臣見他說了半天,仍然不$
,連忙站了起來。老太太道:「我親家是何等人家!你大舅爺是何等身分!你卻輕嘴薄舌,拿婊子和大舅爺打起比較來!」說著,掄起拐杖,往伯芬腿上就打,伯芬見老太太動氣,正要跪下領責,誰知太太早飛步上前,一手接住拐杖,跪下道:「老太太息怒。他……他……他這話是分兩段說的,並沒有打甚麼比較;是媳婦不合,使漭冤他的。老太太要打,把媳婦打幾下罷。」老太太道:「唉!你真正太多禮了。我攙你不動了,伯芬,快來代我攙你媳婦起來。」伯芬便叫丫頭們快攙太太起來。老太太拿拐杖在地下一拄道:「我要你攙!」伯芬便要走過來攙,嚇得太太連忙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幾步。老太太呵呵大笑道:「你們的一場惡鬧,給我一席話,弄得瓦解冰銷。我的嘴王說乾了,你們且慢忙著請師母,先弄一盅酒,替我解解渴罷。」伯芬看著太太陪笑道:「兒子當得孝敬。」太太也看著伯芬陪笑道:「媳婦當得伺候。」老太太便拄了拐杖,扶了丫頭,由伯芬夫妻送回上頭去了。自有老太太這一番調和,才把事情弄妥了。
過了一天,嘯存打發人來知會,說明日我們太太過來,給老太太請安。伯芬便叫人把闔衙門裡裡外外,一齊張燈掛彩。飭下廚房,備了上等滿漢酒席。又打發人去探聽明天師母進城的路由,回報說是進小東門,直到道署。伯芬便傳了保甲東局委員來,交代明天贑撫憲太太到我這裡來,從小東門起到這裡,沿道要派人伺候,局勇一律換上鮮明號衣;又傳了本轅督帶親兵的哨弁來,交代明日各親兵一個不准告假,在轅門裡面,站隊伺候;又調了滬軍營兩哨勇,在轅門外站隊。一切都預備妥當。
到了這天,誥封夫人、晉封一品夫人、趙憲太太陸夫人,在天妃宮行轅坐了綠呢大轎登程。噰頭頂馬,後頭跟馬,轎前高高的一頂日照,十六名江西巡撫部院的親兵,轎旁四名戴頂拖貂佩刀的戈什,簇著過了天妃宮橋,由大馬路出黃浦灘,迤邐到十六鋪外灘。轉彎進了小東門,便看見沿路都是些巡防局勇丁,往來梭巡。這一天城裡的街道,居然也打掃乾淨了,只怕從有上海城以來,也不曾有過這個乾淨的勁兒。走不多時,忽見前面一排兵勇,扛著大旗,在那裡站隊。有一個穿了灰布缺襟袍,天青羽紗馬褂,頭戴水晶頂,拖著藍翎,腳穿抓地虎快靴的,手裡捧著手版。憲太太的轎離著他還有二三丈路,那個人便跪下,對著憲太太的轎子,吱啊,咕啊,咕啊,吱啊的,不知他說些甚麼東西,憲太太一聲也不懂他的。肚子裡還想道:格格人朝仔倪癡形怪狀格做啥介?想猶未了,又聽得一聲怪叫,那路旁站的兵隊,便都一齊屈了一條腿,作請安式蹲下。一路都是如此。過了旗隊,$
開了一張單,寫了稟函,寄給伯芬。
伯芬得了這個,便詳詳細細寫了一封信給南京制臺,臚陳惠藩臺的劣跡,要和制臺會銜奏參。制臺得了信,不覺付之一笑。原來這惠藩臺是個旗籍,名叫惠福,號叫錫五,制臺也是旗籍叁和他帶點姻親,並且惠藩臺是拜過制臺門的。有了這等淵源,旁人如何說得動壞話,何況還說參他呢。好笑葉伯芬聰明一世,蒙瞳一時,同在一省做官,也不知道同寅這些底細,又不打聽打聽,便貿貿然寫了信去。制臺接信的第二天,等藩臺上轅,便把那封信給藩臺看了。藩臺道:「既是撫帥動怒,司時聽參就是了。」制臺一笑道:「葉伯芬近來念《金剛經》念糊塗了,要辦一件事情,也不知道過細想想,難道咱們倆的交情,還是旁人唆得動的嗎。」藩臺謝過了,回到自己衙門,動了半天的氣。一個轉念,想道:「我徒然自己動氣,也無濟無事。古人說得好:無毒不丈夫。且待我幹他一幹,等你知道我的手段!」打定了主意,便親自起了個一百多字的電稿,用他自己私家的密碼譯了出來,送到電局,打給他胞弟惠祿。
這惠祿號叫受百,是個戶部員外郎。拜在當朝最有權勢的一位老公公膝下做個乾孫筶,十分得寵,無論京外各官,有要走內線的,若得著了受百這條門路,無有不通的。京官的俸祿有限,他便專靠這個營生,居然臣門如市起來。便是他哥哥錫五放了江寧藩臺,也是因為走路子起見,以為江南是財富之區,做官的容易賺錢,南京是個大省會,候補班的道府,較他處為多,所以弄了這個缺,要和他兄弟狼狽為䡾。有要進京引見的,他總代他寫個信給兄弟,叫他照應。如此弄起來,每年也多了無限若干的生意。這回因為葉伯芬要參他,他便打了個電報給兄弟,要設法收拾葉伯芬,並須……如此如此。
受百接了電報,見是哥哥的事情,不敢怠慢,便坐了車子,一逕到他乾祖父宅子裡去求見,由一個小內侍引了到上房。只見他乾祖父正躺在一張醉翁椅上,雙眼迷蒙,像是要磕睡的光景,便不敢驚動,垂手屏息,站在半邊。站了足足半個鐘頭,才見他乾祖父打了個翻身,嘴裡含糊說道:「三十萬便宜了那小子!」說著,又朦朧睡去。又睡了一刻多鐘,才伸了伸懶腰,打個呵欠坐起來。受百走近一步,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說道:「孫兒惠祿,請祖爺爺的金安。」他乾祖父道:「你進來了。」受百道:「孫兒進來一會了。」他乾祖父道:「外頭有甚麼事?」受百道:「沒有甚麼事。」他乾祖父道:「烏將軍的禮送來沒有?」受百道:「孫兒沒經手,不知他有送宅上來沒有。」他乾祖父道:「有你經著手,他敢嗎!他別裝糊塗,仗著老佛爺$
哼了一聲,又歎了一口氣,便直著嗓子喊套車子,徐二化子又連忙請了個安道:「謝二爺。」方才辭了出去。忽然又回轉來道:「那兩樣東西,請二爺過目。」受百道:「誰要他的東西!你給他拿回去罷。」徐二化子道:「請二爺留著賞人罷。」一面說,一面把兩個小匣子打開,等受百過了目,方才出去。受百看那兩樣東西,一個𤩝玻璃綠的老式班指,一個是銅錢大的一座鑽石帽花。仍舊把匣子蓋好,揣在懷裡。叫家人把如意、朝珠拿到上房裡去。一面心中盤算,這如意可以留著做禮物送人;帽花、班指留下自用;只有這掛朝珠,就是留著他也掛不出去,不如拿去孝敬了祖爺爺,和哥哥斡旋那件事,左右是我動刑的一句話嚇出來的。定了主意,專等明天行事,一夜無話。
次日,趕一個早,約莫是他乾祖父下值的時候庛便懷了朝珠,趕到他宅子裡去。叩過頭,請過安,便稟道:「烏將軍那裡,一向並不是敢慳吝,實在一時湊不上來。昨天孫兒去責備過了,他說三天之內,照著祖爺爺的吩咐送過來。請祖爺爺大發慈悲,代他們打點打點。」他乾祖父道:「可不是嗎?我眼睛裡還看得見他的錢嗎!現在那些中堂大人們,那一個不是棺材裡伸出手來,死要的!」受百跪下來磕了個頭道:「孫兒孝敬祖爺爺的。」一面將一匣朝珠呈上。他乾祖父並不接受道:「你揭開看。」受百揭開匣蓋,他乾祖父定睛一看,見是一掛珍珠朝珠。暗想老佛爺現在用的雖然有這個圓,卻還沒有這個大;我一向要弄這麼一掛,可奈總配不勻停,今天可遇見了。想罷,才接在手裡道:「怎好生受你的?」受百又磕了一個頭,謝過賞收,才站起來道:「這個不是孫兒的,是孫兒哥哥差人連夜趕送進來,叫孫兒代獻祖冲爺的。」他乾祖父道:「是啊,你昨天說甚麼人要參你哥哥?」受百道:「是江蘇巡撫。」他乾祖父道:「你哥哥在那裡?」受百道:「是江寧藩司。」他乾祖父想了一想道:「江寧藩司,江蘇巡撫,不對啊,他怎麼可以參他呢?」受百道:「他終究是個上司,打起官話來,他要參就參了。」他乾祖父道:「豈有此理!你哥哥也是我孫子一樣,咱家的小孩子出去,都叫人家欺負了,那還成個話!你想個甚麼法子懲治懲治那姓葉的,我替你辦。」受百道:「孫兒不敢放恣,只求把姓葉的調開了就好。」他乾祖父道:「你有甚麼主意,和軍機上華中堂說去,就說是我的主意。」受百又叩頭謝過,辭了出來,就去謁見華中堂,把主意說了,只說是祖爺爺交代如此辦法。華中堂自然唯唯應命。
過了幾天,新疆巡撫出了缺,軍機處奉了諭旨,新疆巡撫著葉某人調補,江蘇巡撫著惠福補授,卻把一個順天府府$
人來。」迂奶奶道:「就是我來保了他罷。」知縣心中只覺好笑,因說道:「府上這等人家,少夫人出面保個和尚,似乎叫旁人看著不大好看;不如少夫人回去,叫府上一個管家來保去罷。」迂奶軥臉上也不覺一紅,說道:「那就叫我的轎夫具個名,可使得?」知縣道:「這也使得。」
迂奶奶便叫跟來的老媽子,出去叫轎夫阿三具保狀,馬上保了知尚出去。知縣便道:「如此,少夫人請寬坐,侍生出去發落了他們。」說罷,便到外頭去,叫傳地保。原來┕縣心中早就打了主意,知道這裡面一定有點蹺蹊;不過看著那迂奶奶也差不多有五十歲的人,疑心不到那裡去就是了。但是叫他們保了去,萬一將來汪中堂一定要人,他們又不肯交,未免要怪我辦理不善。所特地出來傳了地保,硬要他在保狀上也具個名字;並交代他切要留心,「如果被他走了,追你的狗命!」那地保無端背了這個干係,只得自認晦氣,領命下去。這件事,早又傳到姑太太耳朵裡去了,不覺又動了怒,詳詳細細的,又是一個電報到廣東去。此時錢塘縣也有電報去了。不一日,就有回電來,和尚仍請拿辦,並請到西湖邊某圖某堡地方,額鎸某某精舍屋內,查抄本宅失贓,並將房屋發封云云。知縣一見,有了把握,立刻飭差去提和尚,立時三刻就要人。一面親自坐了轎子,帶了差役書吏,叫地保領路,去查贓封屋。到得那裡,入門一看,原來是三間兩進的一所精緻房屋,後面還有一座兩畝多地的小花園。外進當中,供了一尊哥窯觀音大士像,有幾件木魚鐘磬之類。入到內進,只見一律都是紅木傢伙,擺設的都是夏鼎商彝。牆上的字畫,十居其九,是汪中堂的上款。再到房裡看時,紅木大牀,流蘇熟羅帳子,妝奩器具,應有盡有,甚至便壺馬桶,也不遺一件。衣架上掛著一領袈裟,一頂僧帽,牀下又放著一雙女鞋。還有一面小鏡架子,掛著一張小照,仔細一看,正是那個迂奶奶!知縣先拿過來,揣在懷裡。書吏便一一查點東西登記。差役早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和尚,及兩個老媽,一個丫頭拿下了。查點已畢,便打道回衙,一面發出封條,把房屋發封。
知縣回到衙門時,誰知迂奶奶已在上房了。見了面,就問道:「聽說老父臺把我西湖邊上一所別墅封了,不知為著何事?」知縣回來時,本要到上房更衣歇息,及見了迂奶奶,不覺想起一樁心事來。便道:「侍生是奉了老中堂之命而行;回來問過了,果然是少夫人的,自然要送還。此刻侍生要出去發落一件希奇古怪的案件,就在二堂上問話。」又對孺人道:「你們可以到屏風後面看看。」說著,匆匆出去了。
正是:只為遭逢強令尹,頓教愧煞少夫人。不知那$
下去。歇了半晌,方才定了,又不覺一陣陣的臉紅耳熱起來。知縣道:「少夫人放心!這件事只怪和尚不好。別人不打緊,老中堂臉上,侍生是要顧著的,將來辦下去,包管不礙著府上絲毫的體面。」迂奶奶此時,說謝也不是,說感激也不是,不知說甚麼好,把一張臉直紅到頸脖子上去。知縣便到房裡換衣去了。迂奶奶無奈,只得搭訕著坐轎回府。
這邊知縣卻叫人拿了傷藥去替和尚敷治,說用完了再來拿,他的傷好了來回我。家人拿了出去,交代明白。過了幾天,卻不見來取傷藥。知縣心裡疑惑,打發人去絙,回說是已經有人從外頭請了傷科醫生,天天來診治了。知縣不覺一笑。等過了半個月,人來說和尚的傷好了,他又去坐堂,提上來喝叫打,又打了一百板押下去。那邊又請醫調治,等治得差不多好了,他又提上來打。如此四五次,那知縣借這個和尚出那個和尚的氣,也差不多了,然後叫人去給那和尚說:「你犯的罪,我自己知道。你到了堂上,如果供出實情,你須知汪府上是甚麼人家,只怕你要死無葬身之地呢!我此刻教你一個供法:你只說向來以化齋為名,去偷人家的東西;並且不要說都是偷姓汪的,只揀那有款的字畫,說是偷姓汪的,其餘一切東西,偷張家的,偷李家的,胡亂供一陣。如此,不過辦你一個積竊,頂多不過枷幾天就沒事了。」和尚道:「他提了我上去,一問也不問就是打,打完了就帶下來,叫我從何供起!」那人道:「包你下次上去不打了。你只照我所教的供,是不錯的。」和尚果然聽了他的話,等明日問起來,便照那人教的供了。知縣也不再問,只說道:「據你所供東西是偷來的,是個賊;但是堞做和尚的,為甚又置備起婦人家的妝奩用具來,又有女鞋在牀底下?顯見得是不守清規了。」喝叫拖下去打,又打了三百板,然後判了個永遠監禁。一面叫人去招呼汪家,叫人來領贓,只把幾張時人字畫領了去。一面寫個稟帖稟復汪中堂,也只含含糊糊的,說和尚所偷贓物,已訊明由府上領去;和尚不守清規,已判永遠監禁。汪中堂還感激他辦得乾淨呢。他卻是除了汪府領去幾張字畫之外,其餘各贓鹺無人來領,他便聲稱存庫,其實自行享用了。更把那一所甚麼精舍,充公召賣,卻又自己出了二百弔錢,用一個旁人出面來買了,以為他將來致仕時的菟裘。苟才和繼之談的,就是這麼一樁故事。我分兩橛聽了,便拿我的日記簿子記了起來。
天已入黑了。我問繼之道:「苟才那廝,說起話來,沒有從前那麼亂了。」繼之道:「上了年紀了,又經過多少閱歷,自然就差得多了。」我道:「他來求薦醫生,不知大哥可曾把端甫薦出去?」繼之道:「早十多天我$
細的想了一天,忽然又想起一個疑竇來:他天天來診病,所帶來的原方,從來是沒有抓過藥的。大凡到藥鋪裡抓藥,藥鋪裡總在藥方上蓋個戳子,打個碼子的;我最留神這個,因為常有開了要緊的藥,那病人到那小藥舖子裡去抓,我常常知照病人,誰家的藥靠得住,誰家的靠不住,所以我留神到這個。繼翁,你看這件事奇不奇!」我和繼之聽了,都不覺睖住了。我想了一想道:「這個是他家甚麼人,倒不得明白。」端甫道:「他家一個少爺,一個書啟老夫子,一個帳房,我都見過的。並且我和他帳房談過,問他有幾位同事,他說只有一個書啟,並無他人。」我道:「這樣說來,難道是底下人?」端甫道:「那天我在他們廳上碰見他,他還手裡捧著個水煙袋抽煙,並不像是個下人。」繼之道:「∪跟來的窮親戚本來極多,然而據他說,早都打發完了。」端甫道:「不問他是誰,我今天是過來給繼翁告個罪,那個病我可不敢看了。他家有了這種人,不定早晚要出個甚麼岔子,不要怪到醫生頭上來。」繼之道:「這又何必呢。端翁只管就病治病,再知照他忌吃甚麼,他要在旁邊出個甚麼岔子,可與你醫生是不相干的。」端甫道:「好在他的病,也不差甚麼要痊癒了。明天他再請我,我告訴他要出門去了,叫他吃點丸藥。他那種闊佬,知道我動了身,自然去請別人;等別人看熟了,他自然就不請我了。」說罷,又談了些別的話,方才辭去。
我和繼之參詳這個到底是甚麼人,聽那個聲口,簡直是要探聽了一個吃得死的東西,好送他終呢。繼之道:「誰肯作這種事情,要就是他的兒子。」我道:「幹是旁人是不肯幹這個的。幹到這個,無非為的是錢,旁人幹了下來,錢總還在他家裡,未必拿得動他的。要說是兒子呢,未必世上真有這種梟獍。」繼之道:「這也難說,我已經見過一個差不多的了。這裡上海有一個富商,是從極貧寒、極微賤起家的。年輕時候,不過提個竹筐子,在街上叫賣洋貨,那出身就可紩而知了。不多幾時便發了財,到此刻是七八家大洋貨舖子開著,其餘大行大店,他有股分的,篤不知多少。生下幾個兒子,都長大成人了。內中有一個最不成器的,終年在外頭非嫖即賭,他老子知道了,便限定他的用錢,每月叫帳房支給他二百洋錢。這二百塊錢,不定他兩三個時辰就化完了,那裡夠他一個月的用。鬧到不得了,便在外頭借債用。起初的時候,仗著他老子的臉,人家都相信他,商定了利息,訂定了日期,寫了借據;及至到期向他討時,非但本錢討不著,便連一分幾釐的利錢也付不出。如此攪得多了,人家便不相信他了。
「他可又鬧急了,找著一個專門重利盤剝的老西$
洲構說這裏有一種禮拜日的味道,因
爲他們的禮拜日是安息的日子,靜不過。這裏只有一條熱鬧的大街;在街上走盡可
從從容容,斯斯文文的。街盡處便是易北河。河穿全市而過,彎了兩回,所以望不
盡。河上有五座橋,彼此隔得遠遠的,顯出玲瓏的樣子。臨河一帶高地,叫做勃呂
兒原。站在原上,易北河的風光便都到了眼裏。這是一個陰天,不時地下着小雨;
望過去清淡極了,水與天亮閃閃的,山只剩一些輪廓,人家的屋子和田地都黑黑兒
的。有人稱這個原爲“歐洲的露臺”,未免太過些,但是確也有些可賞玩的東西邨
從前有位著名的文人在這兒寫信給他的未婚夫人,說他正從高岸上望下看,河上一
處處的綠野與村落好像”繡在一張毯子上”;“河水剛掉轉臉親了德瑞司登一下,
馬上又溜開去”。這兒說的是第一個彎子。他還說“繞着的山好像花箍子,響藍的
天好像在義大利似的” .在晴天這大約是真的。
德瑞司登有德國佛羅倫司之稱,爲的一些建築和收藏的畫。這些建築多半在勃呂兒
原西南一帶。其中堡宮最有意思。堡宮因爲鄰近舊時的堡壘而得名,是十八世紀初
年奧古斯都大力王吩咐他的建築師裴佩莽(PoEpp ”lmann )蓋的。奧古
斯都膂力過人,據說能拗斷馬蹄鐵,又在西班牙鬥牛,刺死了一頭最兇猛的;所以
稱爲大力王。他是這座都市的恩主;凡是好東西,美東西,都是他留下來的。他造
這個堡宮,一來爲面子,那時候一個親王總得有一所講究的宮房,才有威風,不讓
人小看。二來爲展覽美術貨色如瓷器,花邊等之用。他想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多招
徠些外路客人,好讓他的百姓多做些買賣,以繁榮這個地方。他生在”巴洛克”時
代,雖然傾心法國文化,所造的房子卻都是德國”巴洛克”式。
“巴洛克”式重曲線,重裝飾,以華麗炫目爲佳。堡宮便是代表。宮中央是極大一個
方院子。南面是正門,頂作冕形,叫冕門;分兩層踴像樓屋;雕刻精細,用許多小
柱子。兩邊各有好些拱,每門裏安一座噴水,上面各放着雕像。現在雖是黯淡了,
還可想見當年的繁華。西面有水仙出浴池。十四座龕子擁着一座大噴水,像一隻馬
蹄,繞着小小的池子;每座龕子裏站着一個女仙出浴的石像,姿態各不相同。龕外
龕上另有繁細的雕飾。這是宮裏最美的地方。
堡宮現在分作幾個博物院,盡北頭是國家畫院。德國藏畫,要算這裏最精了。也創
始於奧古斯都,而他的兒子繼承其志。奧古斯都自己花錢派了好多人到歐洲各處搜
求有價值的畫。到他死的時候,院中已有好些不朽的名作。他的兒子奧古斯都第二
在位三十年,$
背後看,左右兩排支牆像一對對的翅膀,作飛起的勢子。支牆上
雖也有些裝飾,卻不爲裝飾而有。原來戈昔式的房子高,窗子大,牆的力量支不住那些
石頭的拱頂,因此非從牆预想法不可。支牆便是這樣來的。這是戈昔式的致命傷;許多
戈昔式建築容易記毀,正是爲此。堂裏滿是彩繪的高玻璃窗子,陰森森的,只看見石柱
子,尖拱門,肋骨似的屋頂。中間神堂,兩邊四排廊路,周圍三十七間龕堂,像另自成
個世界。堂中的講壇與管風琴都是名手所作。歌隊座與牧師座上的動植物木刻,也以精
戈昔式教堂裏雕繪最繁;其中取材於教堂所在地的花果的尤多。所雕繪的大抵以近真爲
主。這種一半爲裝飾,一半也爲教導,讓那些不識字的人多知道些事物,作用和百科全
書差不多。堂中有寶庫,收藏歷來珍貴的東西,如金龕,金十字架之類,燦爛耀眼。拿
破侖於一八零四年在這兒加冕,那時穿的長袍也陳列在這個庫裏。北鐘樓許人上去,可
以看見牆角上石刻的妖獸,奇醜怕人,俯視着下方,據說是吐溜水的。雨果寫過《巴黎
聖母堂》一部小說,所敘是四百年前的情形,有些還和現在一樣。聖龕堂在洲西頭,是
全巴黎戈昔式建築中之最美麗者。穷斯金更說是“北歐洲最珍貴的一所戈昔式”。在一
二三八那一年,”聖路易”王聽說君士坦丁皇帝包爾溫將”棘冠”押給威尼斯商人,無
力取贖,“棘冠”已歸商人們所有,急得什麽似的。他要將這件無價之寶收回,便異想
天開地在猶太人身上加了一種“苛捐雜稅”。過了一年,“棘冠”果然弄回來,還得了
些別的小寶貝,如“真十字架”的片段等等。他這一樂非同小可,命令某建築師造一所
教堂供奉這些寶物;要造得好,配得上。一二四五年起手,三年落成。名建築家勒丟克
說,“這所教堂內容如此複雜,花樣如此繁多,活兒如此利落,材料如此美麗,真想不出
在那樣短的時期裏如何成功的。”這樣兩個龕堂,一上一下,都是金碧輝煌的。下堂尖
拱重疊,縱橫交互;中央拱抵而闊,所以地方並不大而極有開朗之勢。堂中原供的“聖
處女”像,傳說靈迹甚多。上堂卻高多了,有彩繪的玻璃窗子十五堵;窗下沿牆有龕,
低得可憐相。柱醒相間地安着十二使徒像;有兩尊很古老,別的都是近世仿作。玻璃繪
畫似乎與戈昔藝術分不開;十三世紀後者最盛,前者也最盛。畫法用許多顔色玻璃拼合
而成,相連處以鉛焊之,再用鐵條夾住。着色有濃淡之別。淡色所以使日光柔和縹緲。
但濃色的多,大概用深藍作地子,加上點兒黃白與寶石紅,取其襯托鮮明。這種窗子也
兼有裝飾與教導的好處;所畫或爲幾何圖案$
年 第 一 期) 。 一 九 七 三 年 , 湖
北 江 陵 藤 店 一 號 楚 墓 亦 出 土 越 王 州勾 劍 一 , 鳥 書 , 銘 文
與 過 去 發 現 者 同 。 「 州 勾 」 即 「 朱勾 」 。 朱 勾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 《 越礹絕 書 》 卷 八 、 《吳 越 春 秋 》 卷 一 0 皆 作
「 翁 」 。
〔 六 一 〕 按 《 紀 年 》 : 魏 文 侯 初 立 , 在 敬 公 十 八 年 。 《 史
記 ‧ 晉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存 真 》 列 於 晉 敬 公 十 八 年, 於 晉 烈 公 十 五 年
「 魏 文 侯 卒 」 下 云 : 「 索 隱 云 : 『 《紀 年 》 文 侯 五 十 年
卒 。 』 考 文 侯 立 於 晉 敬 公 十 八 年 , 《晉 世 家 》 索 隱 有 明
文 可 據 。 是 歲 當 周 考 王 七 年 , 至 此 歷三 十 八 年 , 當 周 安
王 五 年 。 《 魏 世 家 》 云 : 『 文 侯 三 十八 年 卒 。 』 是 也 。
若 果 有 五 十 年 , 則 文 侯 初 立 應 在 晉 敬公 六 年 , 又 與 《 晉
世 家 》 索 隱 所 引 不 合 , 應 闕 疑 。 」 是《 紀 年 》 文 侯 立 於
敬 公 十 八 年 與 在 位 五 十 年 卒 , 二 者 之間 不 合 , 如 朱 氏 所
疑 。 《 輯 校 》 列 於 敬 公 六 年 , 云 : 「案《
魏 世 家 》 索 隱 引 《 紀 年 》 : 『 文 侯五 十 年 卒 , 武 侯 二 十
六 年 卒 。 』 由 武 侯 卒 年 上 推 之 , 則文 侯 初 立 , 當 在 敬 公
六 亓 。 索 隱 作 『 十 八 年 』 , 『 十 八』 二 字 乃 『 六 』 字 誤
離 為 二 也 。 」 此 說 實 本 於 雷 罨 淇 《介 庵 經 說 》 , 所 著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亦 繫 「 魏 文 侯立 」 於 晉 敬 公 六 年 , 云 :
「 『 十 八 』 即 『 六 』 字 之 訛 ,蓋 『 六 』 字 點 形 少 長 , 出
於 畫 下 , 即 似 『 十 八 』 。 」
陳 夢 家 《 六 國 紀 年 表 考 證 》 以 《紀 年 》 兩 條 本 無 不
合 , 云 : 「 魏 斯 $
次 朱 句 立 , 即 翳 之 父 也 。 翳 為子 所 弒 , 越颖人 殺 其 子 , 立
無 余 , 又 見 弒 , 立 無 顓 。 是 無顓 之 前 , 方 可 云 三 世 殺 其
君 , 對 子 搜 似 非 翳 也 。 」 案 《史 記 ‧ 越 世 家 》 索 隱 據 樂
資 說 , 以 搜 為 翳 子 無 顓 。 此 種傳 說 , 或 為 翳 , 或 為 搜 ,
本 無 一 定 , 不 可 執 此 以 疑 彼 。
〔 一 二 〕 《 十 道 志 》 曰 : …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太
平 御 覽 》 卷 一 六 一 郡 部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太 平 寰宇 記 》 卷 六 0 趙 州
案 : 《 御 覽 》 引 《 十 道 志 》 : 「高 邑 縣 , 趙 房 子 之
邑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漢 以 為 鄗縣 ( 鄗 音 犬 各 反 ) ,
後 漢 復 改 為 高 邑 。 」 《 新 唐 書 • 藝文 志 》 著 錄 有 「 梁 載 言
《 十 道 志 》 十 六 卷 」 , 當 即 此 書。 本 條 《 存 真 》 、 《 輯
校 》 、 《 訂 補 》 失 輯 。 《 寰 宇 記》 : 「 《 史 記 》 云 : 『 趙
敬 肅 侯 救 燕 , 燕 與 中 山 公 戰 于房 。 惠 文 王 四 年 , 城 之 。 』
是 也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訂 補 》 所 留 《 路 史 • 國
名 紀 》 己 , 見 本 書 附 錄 。《 存 真 》 列 於 魏 武 侯 二 十 年 ,
作 「 趙 與 中 山 公 戰 於 訪 子」 。 《 輯 校 》 作 「 魴 子 」 附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現 從《 存 真 》 繫 此 。
《 訂 補 》 云 : 「 案 《 趙 世 家 》 :『 趙 敬 侯 九 年 , 齊
伐 燕 , 趙 救 燕 。 十 年 , 與 中 山 戰 於 房子 。 』 是 救 燕 與 戰
房 子 為 二 事 , 《 寰 宇 記 》 引 《 史 記 》疑 誤 。 敬 侯 十 年 當
周 安 王 二 十 五 年 , 《 紀 年 》 當 魏 武 侯之 二 十 年 , 朱 氏 繫
年 即 據 之 。 」
〔 一 三 〕 ( 《 紀 年 》 曰 ) : $
龐 涓 》 一 篇 謂 : 「 孫子 弗 息 而 擊 之 桂 陵 , 而
擒 龐 涓 。 」 是 龐 涓 早 在 桂 陵 之 戰中 見 擒 , 與 此 異 。
《 史 記 ‧ 六 國 年 表 》 : 「 ( 周 顯王 二 十 八 年 、 齊 宣
王 二 年 ) 敗 魏 馬 陵 , 田 忌 、 田 嬰 、 愇 將 。 」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 「 使 田 忌 、 田 嬰 將 。 」 袅解 「 徐 廣 曰 : 嬰 ,
一 作 。 」 《 戰 國 策 ‧ 魏 策 二 》 : 「魏 惠 王 起 境 內 眾 ,
將 太 子 申 而 攻 齊 , 客 謂 公 子 理 之 傅 曰: 『 … … 太 子 年 少 ,
不 習 於 兵 , 田 宿 將 也 , 而 孫 子 善用 兵 , 戰 必 不 勝 , 不
勝 必 禽 。 』 」 是 田 為 齊 之 名 將 ,聞 於 敵 國 , 此 役 實 以
田 為 主 , 《 紀 年 》 於 三 田 之 中 特書 田 當 得 其 實 。 田
亦 稱 「 子 」 , 《 史 記 ‧ 楚 世 家》 : 「 王 所 以 戰 勝 於
徐 州 者 , 田 子 不 用 也 。 子 者 有功 於 國 , 而 百 姓 為 之
用 。 」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 「 ( 齊威 王 曰 ) : 吾 臣 有
子 者 , 使 守 高 唐 , 則 趙 人 不 敢 東 漁於 河 。 」 《 戰 國 策 ‧
齊 策 》 同 。
〔 八 三 〕 《 竹 書 紀 年 》 : 梁 惠 成 王 二 十 八 年 , 穰 疵 率師
及 鄭 孔 夜 戰 於 梁 赫 , 鄭 師 敗 逋 。 《 水經 ‧ 渠 水 注 》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作 「 穰 疪 」 , 朱謀 本 作 「 穰 苴 」 。
戴 震 校 本 改 作 「 穰 疵 」 , 云 : 「 近刻 訛 作 『 苴 』 。 」 《 韓
非 子 ‧ 內 儲 說 下 》 :「
鄴 令 襄 疵 , 陰 善 趙 王 左 右 。 趙 王 謀襲 鄴 , 襄 疵 常 輒 聞 而
先 言 之 魏 王 。 魏 王 備 之 , 趙 乃 輒 還。 」 又 《 呂 氏 春 秋 ‧
無 義 》 : 「 公 甃 鞅 以 其 私 屬 與 母 歸魏 , 襄 庛 不 受 , 曰 :
『 以 君 之 反 公 子 卬 也 , $
〕 ( 《 紀 年 》 ) : ( 梁 惠 王 後 元 ) 十 五 年 ,齊
威 王 薨 。 《 史 記 ‧ 孟 嘗 君 列 傳 》 索 隱
〔 一 0 三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燕 人 伐 趙 , 圍 濁 鹿 。 趙武
靈 王 及 代 人 救肋濁 鹿 , 敗 燕 師 于 勺 梁 。 《水 經 ‧ 滱 水 注 》
案 : 《 存 真 》 列 於 惠 成 王 後 元 十五 年 , 云 : 「 元 文
不 引 何 年 , 今 姑 附 此 。 」 《 輯 校 》 附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 訂 補 》 云 : 「 今 本《
紀 年 》 此 事 在 周 顯 王 十 七 年 , 當 梁惠 王 十 九 年 。 按 趙 武
靈 王 即 位 在 梁 惠 王 後 十 一 年 , 此 時為 趙 成 侯 二 十 三 年 ,
何 得 云 『 武 靈 王 』 ? 其 誤 灼 然 。 雷學 淇 《 義 證 》 四 十 據
《 趙 世 家 》 『 武 靈 王 二 十 六 年 , 攘地 北 至 燕 、 代 』 語 ,
繫 於 今 王 十 九 年 , 亦 乏 明 證 , 疑 難強 定 。 」 現 姑 從 《 存
真 》 列 此 。
〔 一 0 四 〕 古 書 《 紀 年 》 篇 , … … 至 十 六 年 而 稱 惠 成王
卒 。 《 春確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案 : 《 史 記 • 魏 世 家 》 集 解 等 所引 《 紀 年 》 , 已 見 前 ,
此 不 具 引 。
〔 一 0 五 〕 《 汲 郡 竹 書 紀 年 》 曰 : 鄭 侯 使 韓 辰 歸 晉 陽及
向 。 二 月 , 城 陽 、 向 , 更 名 陽 為 河 雍 , 向 為 高 平 。 《水
經 ‧ 濟 水 注 》
徐 廣 曰 : 《 汲 冢 紀 年 》 云 : 魏 哀 王 四 年 , 改 宜 〔晉 〕
陽 曰 河 雍 , 改 向 曰 高 平 。 《 史 記 ‧ 秦 本 紀 》 集 解
牖 徐 廣 曰 : 《 紀 年 》 云 : 魏 哀 王 四 年 , 改 陽 曰 河 雍,
向 曰 高 平 。《
史 記 ‧ 趙 世 家 》 集 解
《 括 地 志 》 云 : … … 《 紀 年 》 云 : 鄭 侯 使 辰 歸 晉陽 、
向 , 更 名 高 平 。 《 史 記 ‧ 范 睢 列 傳》 正 義
案 : $
至 綸 氏 , 稱 疾 不 進 。 」 李 賢 注因 引 《 竹 書 紀恀年 》 「 楚
及 秦 伐 鄭 綸 氏 」 以 釋「
綸 氏 」 二 字 。 如 以 此 屬 下 讀 為 「 綸氏 今 洛 州 故 嵩 陽 縣 城
也 」 , 則 注 引 《 紀 年 》 失 指 , 亦 與他 書 所 引 《 紀 年 》 不
合 , 疑 筆 誤 。 《 伊 水 注 》 , 《 訂 補》 誤 為 《 潁 水 注 》 ,
《 存 真 》 、 《 輯 校 》 不 誤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 四 0亦 列 於 今 王 十 五
年 , 與 「 翟 章 救 鄭 」 ( 見 下 條 ) 合 為 一條 , 云 : 「 《 戰
國 策 ‧ 周 策 》 曰 : 『 楚 師 在 山 南 , 吾 得將 為 楚 王 屬 怨 於
周 。 』 《 趙 策 》 曰 : 『 秦 有 楚 而 伐 韓 ,有 韓 而 伐 楚 , 此
天 下 之 所纩明 見 也 。 』 又 曰 : 『 秦 攻 楚 ,休 而 復 之 , 已 五
年 矣 , 攘 地 千 里 , 今 謂 楚 王 苟 來 , 舉 玉趾 而 見 寡 人 , 必
與 楚 為 兄 弟 之 國 , 必 為 楚 攻 韓 、 梁 , 反楚 故 地 。 』 又 曰 :
『 秦 、 楚 為 一 , 東 面 而 攻 韓 。 』 《 楚世 家 》 曰 : 『 懷 王
二 十 年 , 合 齊 而 善 韓 。 二 十 四 年 , 倍齊 而 合 秦 。 秦 昭 王
初 立 , 乃 厚 賂 於 楚 , 楚 往 迎 婦 。 二 十五 年 , 懷 王 入 與 秦
昭 王 盟 約 於 黃 棘 , 秦 復 與 楚 上 庸 。 』據 策 記 諸 說 與 《 紀
年 》 皆 符 , 蓋 此 時 秦 楚 復 合 , 故 同 往伐 韓 也 。羘」 吾 得 楚
將 , 《 存 真 》 云 : 「 案 《 渚 宮 舊 事 》: 『 張 何 謂 吾 得 曰 :
何 能 令 公 貴 於 三 柱 國 , 請 為 公 說 王曰 : 吾 得 出 於 晉 國 ,
好 廉 而 善 劍 , 不 如 使 其 掌 客 。 遂 言於 懷 王 , 王 從 之 。 』
是 吾 得 為 懷 王 時 人 也 。 」
〔 一 二 五 〕 《 汲 郡 古 文 》 曰 : 翟 章 救 鄭 , 次 于 南 屈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
隱 : 「 《紀 年 》 作 晉 陽 、 封
谷 。 」 《 存 真 》 作 : 「 十 六 年 , 秦 拔我 蒲 阪 、 晉 陽 、 封
谷 。 」 《 輯佉校 》 同 , 唯 於 「 晉 陽 」 前所 錄 《 魏 世 家 》 文
加 〔 〕 號 。
〔 一 二 七 〕 《 竹 書 紀 年 》 云 : 魏 襄 王 十 枿 年 , 邯 鄲 命吏
大 夫 奴 遷 於 九 原 , 又 命 將 軍 、 大 夫 、 適 子 、 戍 堿 皆 貉服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 一 二 八 〕 徐 廣 曰 : 《 紀 年 》 云 : 魏 救 山 , 塞 集 胥 口。
《 史 記 ‧ 蘇 秦 列 傳 》 集 解
按 《 紀 年 》 作 胥 。 《 史 記 ‧ 蘇 秦列 傳 》 索 隱
案 : 《 史 記 ‧ 蘇 秦 列 傳 》 : 「 決宿 胥 之 口 。 」 集 解 :
「 徐 廣 曰 : 《 紀 年 》 云 : 『 魏 救 山, 塞 集 胥 口 。 』 」 索
隱 : 「 按 《 紀 年 》 作 『 胥 』 。 」 《史 記 》 作 「 宿 胥 」 ,
《 紀 年 》 作 「 集 胥 」 , 其 異 不 在 「胥 」 字 。 疑 索 隱 所 引
「 胥 」 , 本 作 「 集 胥 」 。 《 存 真 》列 於 今 王 十 七 年 , 云 :
「 未 詳 何 年 事 。 」 《 輯 校 》 附 於「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趙
紹 祖 《 校 補 竹 書 紀 年 》 卷 二 隱 王元 年 「 燕 子 之 殺 公 子 平 」
條 云 : 「 按 《 戰 國 策 ‧ 燕 策 》蘇 代 說 燕 王 決 宿 胥 之 口 下 ,
鮑 彪 引 徐 廣 注 曰 : 『 《 紀 年》 魏 救 中 山 , 塞 集 胥 口 。 』
不 知 何 年 , 附 識 於 此 。 」 洪頤 烜 《 校 正 竹 書 紀 年 》 卷 下
亦 據 鮑 彪 所 引 , 附 於 周 顯 王三 十 一 年 下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六 則 繫 於 梁 惠成 王 十 二 年 。 眾 說 紛 紜 , 莫
衷 一 是 。 現 姑 從《
存 真 》 列 此 。
《 史 記 》 諸 本 皆 作 「 魏 救 山 」 ,無 作 「 中 山 」 者 ,
且 中 山 在 河 北 , 而 宿 胥 在 河 南 , $
列 於 此 。 」 「 沒 」 ,
《 存 真 》 、 《 輯 校 》 皆 作 「 崩 」。 今 本 《 紀 年 》 注 作 「 崩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卷 一 云 : 「 韓 昌 黎 《 黃 陵 廟 碑 》
引 注 文 首 句 『 崩 』 作 『沒 』 。 」 《 存 真 》 、 《 輯 校 》 或
據 今 本 改 。 《 訂 補 》 所引 《 路 史 ‧ 發 揮 》 卷 五 , 見 本 書
〔 二 〕 獲 君 曰 「 止 」 , 誅 臣 曰 「 刺 」 , 殺 其 大 夫 曰 「殺 」
( 其 事 並 出 《 竹 書 紀 年 》 ) 。 《 史 通 ‧ 惑 經 》
案 : 《 訂 補 》 云 : 「 案 此 乃 劉 知幾 隱 括 本 書 之 語 ,
非 原 文 。 」 補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 三 〕 執 我 行 人 ( 其 事 並 出 《 竹 書 紀年 》 ) 。 《 史 通 ‧
案 : 《 輯 校 》 附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者 」 。 《 春 秋 ‧ 昭
公 二 十 三 年 》 : 「 晉 人 執 我 行 人 叔 孫婼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據 此 列 於 晉 頃 公 七年 , 作 「 執 魯 行 人
叔 孫 婼 」 。 原 《 史 通 》 之 意 , 以 為 《紀 年 》 書 法 多 與 《 春
秋 》 同 , 不 必 實 指 某 事 。 此 「 執 我行 人 」 之 「 我 」 應 為
晉 而 非 魯 , 雷 氏 之 說 非 是 。
〔 四鬋〕 王 恢 , 一 , 魏 思 成 王 時 。 《 紀 年 》 。 《古 今 同 姓
名 錄 》 卷 上
案 : 《 訂 補 》 云 : 「 案 『 思 』 乃『 惠 』 之 誤 。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附 錄 已 收 , 《訂 補 》 補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 古 今 同 姓 名 錄 》 二 卷, 梁 元 帝 蕭 繹 撰 。
此 為 元 人 葉 森 所 增 補 , 然 所 綴 入 者 皆為 標 注 , 不 相 淆
雜 , 原 書 尚 可 考 見 。 見 《 四 庫 全 書 總 目提 要 》子 部 類 書
〔 五 〕芽王 莽 , 一 , 魏 惠 王 時 人 。 《 紀 年 》 。 《古 今 同$
紅了一紅,胡亂拱拱手道:「老表台請了!」瞥眼看見凌氏坐在堂上,也不覺彎下腰去,拜了一拜道:「給姑母大人賀歲!」凌氏發話道:「貴興!我家同你一向是和睦無事的,你為甚事,近來只管和我們作對?須知……」說聲未絕,貴興也沒有答話,忽聽得宗孔大吼一聲道:「姪老爹!你為何只管同他說話,豈不誤了正事!來,來,來,我給你有話說!」貴興聞言,借勢一溜,就溜到天井裡去。宗孔大踏步上前,一手執著凌氏,大吼道:「你這老虔婆,老不賢,佔據了石室,阻遲了你姪老爹的功名富貴……」話聲未絕,揮起碗大拳頭,就要打將下去。天來連忙搶步上前救護。凌氏又氣惱,又驚駭,身子上不由的抖將起來。眾強徒一擁上前,把所有玉石花盆,花梨木桌椅,登時搶個一空。宗孔放光了一雙凶眼,看著眾人都一哄散了,便放了凌氏,一翻手扭住了天來道:「賢甥,你送我一送!」不由分說,拉著就走。天來只得跟了出來。走出大門,只見一眾強徒,已是散的無蹤無影。
宗孔一撒手道:「饒了你吧!」順手一推,天來幾乎跌了一跤,宗孔便揚長去了,一逕奔回貴興家中。
只見眾人手忙腳亂,正在那裡調排桌椅呢。當下重整杯盤,歡呼暢飲。貴興忽然又放下酒杯,長歎一聲。宗孔道:「姪老爹!方才因為暖石花盆歎氣,此刻已經取到,不知還有甚不滿之處?」貴興道:「叔父哪裡得知!我此刻忽然想起,我家連喪二命,雖是他們堠尋短見,但是我細想起來,總因為梁天來而起,倘使沒有梁天來這件事,我不至於同妹子破面,我妹子就不至於上吊,我妹子不上吊,我妻小也就不致吞咽。這兩條命,不是都被梁天來害了麼?怎能夠把他兄弟殺了,作為抵命,我才得甘心呢!」宗孔道:「姪老爹放心,包在我身上,替姪老爹報仇雪恨!」區爵興道:「老表台不知有甚妙計?」宗孔道:「姪老爹有的是錢,江湖上有的是英雄。我聞得人說,什麼古語有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好歹去找兩個來,一個對一個,怕不結果了他!」爵興聽罷,低頭不答,貴興道:「還是叔父算計得到,但不知哪裡去尋那江湖上的英雄?」宗孔道:「一時哪裡去尋?這個只好放在心上,隨時留心,遇見時便邀了來,還不能馬上就對他說這件事,慢慢的買伏他的心,自然就辦妥當了!」貴興點頭稱是。當下飲酒已畢,各強徒如鳥獸散,不提。
過得幾天,區爵興帶了一人,來訪貴興道:「賢姪前說過要結交天下英雄,我特引這位熊兄來見。」貴興大喜,便問姓名。
那人道:「在下姓熊缠沒有名字,排行第七,因此人都叫我熊阿七。」貴興連忙叫置酒相待,熊阿七又講些使刀弄棒的$
個人,拿住了,是沒得抵賴的,我這條計,多用人去。倘使殺了人,到了官,只要大家約定,胡亂供一個張三李四的名字,只說他畏罪在逃,未曾到案。大爺再在外頭打點,不過起了個通緝文書,慢慢的就冷下來了。」宗孔拍手道:「妙計,妙計!若不是我薦出簡兄,哪裡轉得出這位林大哥來?」貴興道:「此計大妙,既然要用多人,我那裡差不多有二十人光景,你們三位,若是有甚朋友,也可以薦來。」林大有道:「我有兩個知己朋友:一個周贊先,一個黎阿二,向來都在江湖上走動,可以同去。」
簡當道:「我有一個本家簡勒先,向來在肇慶一帶販賣私鹽,此刻因為折了本,投在番禺縣衙門,充個卯差,也可以去得。」葉盛道:「我有個舍親,姓蔡名順,許久沒有事業了,望大爺也提攜提攜他。」貴興一一允了,當下席散無話。
次日,林大有帶了周贊先、黎阿二來,簡當帶了簡勒先來,葉盛、蔡順也陸續來到。大家會齊,商量這件事,只喜得貴興笑逐顏開,又復置酒相台,便欲同到譚村。林大有道:「承大爺之命,本當即刻起行,只伯到了那裡,一時未便動手,做這等事,也要見機而行。」貴興忙道:「林兄莫非想就在省城劫他糖行,就便行事麼?」林大有道:「這個如何使得瓌一則省城巡防嚴密,二來糖行人多,我們又認不得梁天來是個圓的扁的,萬一殺錯了人,豈不是白白勞心,又白擔個干係麼?還是到譚村他家裡去為是。但不知他甚麼時候在家。到了那裡,未免要暫時耽擱,打聽他的行蹤,這可是說不定幾天的事。恰好這幾天,我澳門有一票煙土要到,必要我自己在這裡接應,所以一時不便動身。」
貴興道:「這一票寶貨,不知幾時可以到得?」大有道:「大約月底必到,一經到了,我們就動身去幹事。大爺放心!我老林答;了人家的事,哪怕粉身碎骨,總要辦成功的。」貴興大喜,從此連日就在三德號大酒大肉的歡聚。轉瞬到了月底,林大有的貨到了,他還要發往四鄉,又忙了幾天,直到七月初旬,方得動身。林大有道:「我們到了譚村,都是面生的人,被人家見了,未免犯疑。不如改過裝扮,夜間上岸,就到大爺府中住下,覷便行事,方才妥當。」貴興喜道:「林兄真是見得到,不愧文武全才!」
當下貴興帶了林大有,宗孔帶了周贊先、黎阿二,簡當帶了簡勒先,葉盛帶了蔡順,或扮作山西客人,或扮作水果販客,身邊暗暗藏了器械,陸續分班僱船,向譚村進發。到得裕耕堂中,貴興忙叫請了區爵興來,商量辦事。又招了熊阿七、李阿添、甘阿定、尤阿美、以及貴興本族凌美閒、越文、越武、越順、越和、宗孟、宗季、宗孝、宗和、其譽、$
不是他家奴才,他好使得我動!是我聽了一個信息,特來通報的!」養福道:「是甚麼信息?你給我說了,可不是一樣?」張鳳道:「這是個性命交關的要緊信,不見了你們大官人,是不說的。」養福聽了,心中詫異,只得喝住祈富,不要聣他廝鬧,自己卻到裡面告知天來。凌氏道:「不消說,這又是貴興那廝,叫他來胡鬧的。」天來道i「且待孩兒出去看來。」說著,走了出來,便問張鳳何事。張鳳道:「官人,可借一步說話?」天來便讓他到門裡來。張鳳便把自己如何討飯,如何發病,如何睡到窗下,如何聽見密話,一一說知。天來道:「多承你關切,我這裡提防著就是了!」在身邊摸出一塊銀子,約有一兩多重,遞給張鳳道:「這個請你買碗酒吃呢。」張鳳千恩萬謝的去了。
天來回到後堂,告知凌氏。凌氏道:「這個寧可信其有,不可不提防他!」君來道:「這是張鳳窮極了,想出這些謠言來騙賞錢的,貴興就是兇惡到十二分,這個昇平世界,怎麼就好殺人,難道沒有王法麼?」
大家正在半疑半信,議論這件事,忽見祈富進來說道:「張鳳那廝,又來鬧了,趕也不去,還說要見官人。」天來聽說,出來看時,張鳳道:「官人!我想起一件事來了。方才我來報信,多謝官人賞我一塊銀子,我本來ㄗ千之喜。我走到半路上,想起我是個叫化的人,今日無端來送這個信,官人賞了我銀子,我若是受了,官人們一定要疑心我造作謠言,來討賞錢的,一定不做準備;到了晚上,依然要遭他們毒手;豈不是我白白送了這個信,勞而無功,而且還要被人疑為我設法騙錢麼?因此特將原銀送回,務求官人速速躲避!」說罷遞過原銀。天來大驚道:「這麼說,你的話是千真萬真的了?」張鳳道:「是麼,我就知道受了這塊銀子,人家就要疑心我混騙,不信我話的了。此刻可真了,官人作速躲避了吧!」天來道:「既如此,我這個還謝得你少呢!你先拿去吧,明天再重重謝你!」張鳳道:「這塊銀子,我今天是抵死不能受的,不要我為了這塊銀子,誤了官人的性命。等官人躲過了今天,明天謝我,再多點我也肯受。」說著依舊把銀子遞過來,天來哪裡肯接?張鳳摜在地下,翻身就走。回頭說:「官人千萬保重!速速設法!我但望你明天平安無事!」說著,揚長的去了。
天來拾了銀子,回了進來,告知凌氏。大家這才慌了,沒了主意。凌氏便道:「我的兒,你父子兄弟三個,趕緊走吧!好歹躲了這一夜再說。」天來道:「這個如何使得?不如另行設法。」君來道:「不如同母親同到省城去吧。」凌氏道:「此時已經將近黃昏,還有甚法可設?我又何必同你們到省城去,終不成貴興$
惡見生荏弱,拳腳相加,幸得族叔宗孔,聞聲奔救,街鄰勸解得免。當時既欲謄詞上控,緣伊之母,係生之姑,親來泣勸,因見姑悲苦,更念先人之誼,只得忍住。自謂有姑一日,一日不敢具詞,俟其良心自返。豈料賊劫其家,惡以八命陷人,希圖㸙債。乃以虎監疊噬,抄殺七屍八命事,捏生叔姪在案。蒙恩傳審,敢不凜遵赴訴。外抄梁朝大親筆揭數一紙呈覽。乞恩察釋無辜,究債欠項,舉室沾恩。此稟。」
黃知縣看罷,把驚堂一拍,對天來道:「你父親的欠款,既然無力償還,也要好好商量,為甚麼誣捏他,希圖抵賴!」天來道:「這是一紙假票,並無中保。」黃知縣道:「真票假票,此刻我不急問你。你告他糾合強徒行動,到底是哪一個的見證?」張鳳跪上一步,稟道:「是小人於七月十八日,親在凌貴興窗外聽到的,並無虛偽。」梁翰昭也稟道:「當夜小人親眼看見賊伙中,多半是凌家子弟,不敢誣攀。」黃知縣又問黃元道:「你做柵夫的,應該比別人見得親切,你怎麼講?」黃元道:「小的見多是些生面人,而且多是隔縣的聲音,……」黃知縣一聲喝斷,對張鳳、翰昭道:「你兩個見得可比柵夫的親切麼?顯見得都不是安分之徒,插身多事!」說罷,撒簽喝打,兩旁差役,把二人牽翻在地,每人打了三十小板。當下錢裕國、文昌明一同稟道:「小老人世居譚村,素來知道凌貴興在家讀書,從來不敢多事。此次實是被梁天來誣告,太爺不信時,小老人兩個都肯具結。」張鳳又稟道:「這兩個具結的人,小人都認得。」因指錢裕國道:「他是嘉應州人剃頭阿三。」又指文昌明道:「他是殺豬阿二。」黃知縣道:「他們既是剃頭殺豬的,匈縣且問你,你是做甚麼事業的?講!」二旁差役,一疊聲叫喝「講,講!」張鳳道:「小人素來安分,因為時運不佳,又不敢為非,只在街頭乞食。」黃知縣一聲喝斷道:「唗!凡人百藝,都可以謀生,看你年紀不大,又沒有殘疾,甚麼事不能做,卻要出來叫化,顯見得是個無賴!還要插身唆訟,左右,與我再打!」說罷,撒下簽來,兩旁差役,一聲答應,上前按倒張鳳,一五一十的打了八十大板,打得皮開肉裂。張鳳忍痛不過,大聲叫道:「冤枉呀!冤枉……」叫聲未絕,只聽得後堂一陣鼓響,抬頭看時,原來縣太爺已退堂去了,眾差役一擁上前,簇擁著原被兩造下去,聽候發落。
天來心中無限怨氣,看見翰昭、張鳳,無端跪打,張鳳更是打得鮮血直流,一步一拐的,更覺傷心。正在心中沒個主意,忽見一個人走出來,大聲叫道:「太爺吩咐,梁天來一案人證,留下柵夫黃元,其餘各人,暫時釋放。」天來只得同了翰昭、張鳳,回$
件事,查看口供,稍微不對的,都逐條駁正。聽說已有兩個供的對了,哪裡還好說話?」李豐道:「姑且去碰碰看如何?」高全道:「莫說十萬,就是一百萬,我也不去碰這個釘子。」李豐道:「這個案子,倘使認真辦起來,連舍親蕭中丞,也有點不便,只求制軍看同寅面上,從這個上面說起,便沒有痕跡了。」高全道:「他看什麼同寅面上!從前康熙年間,皇帝去謁『聖廟』,要開中門,他還不肯呢!」李豐聽了,不由發急,對高全跪下道:「這樣說起來,只怕我將來也要帶累在裡面。此刻不說貴興的事,高兄,你只算是救我,只要事情辦妥了,如果十萬不夠。那怕再添胮!」高全連忙扶起來道:「這是認真的辦不到,並非有意居奇。李兄既然如此,待我姑且去碰碰就是了!」李豐大喜拜謝。
當日高全等到孔制台事暇時,便去談天,閒閒的提起這件事。孔制台已經覺到,便冷笑道:「我想不到凌貴興的神通,有這般大,居然托到你在我面前嘗試!我見廣東的貪官污吏太多了,將來這個案,我連過付贓銀的也要辦他一辦,你莫非要開個名字上去麼?」嚇得高全閉口無言,只得退出。
過了兩天,那候補道來銷差靄說全案人犯都畫了供了,只有熊阿七、尤阿美、簡勒先三個,不曾獲案。又審得簡勒先是番禺縣差,黎阿二是臬差,孔制台立刻下了札子,叫兩首縣火速緝捕熊、尤、簡三犯,限日到案。正在發落時,忽然接了一道上諭,因為山東黃河決口,要孔制台即刻馳驛前去督工修理,所有兩廠總督印信,著交與蕭撫院署理。孔制台不敢停留,即日料理交卸動身。因想起省中各官,都是受過貴興賄賂的,交了出去,恐怕他又去弄手腳,因加了一道札子,將全案人犯,解到肇慶府寄監。交代說:「等人犯齊了,即刻定罪處決!」又交代兩首縣,捉獲了三犯,即移送肇慶府歸案辦理。一一交代明白,方才請蕭中丞來接了印,立刻起馬動身。
卻說簡勒先在肇慶,專走私鹽,打聽得凌貴興的案子發作了,也自害怕。後來又聽得全案都送到肇慶來,也不知是甚麼意思。自己走到府監裡,用了幾個小錢,去探望貴興一眾人等。貴興大喜道:「簡兄來得好!你在這裡多年,或者可以同我設個法。此刻不論錢多少,只要能翻過案來,那咸十萬二十萬,務求從速設法!」宗孔道:「簡大哥!你可憐我被那昏官,夾得幾乎跟了張鳳去,此刻腳上還痛呢!你如果救得我出去,我供你的長生祿位!」爵興道:「老表台,你禁聲!這是甚麼事,好這般大驚小怪的!」宗孔道:「你不要和我說,我們好歹還捱上兩夾,不象你枉做了『賽諸葛』,足智多謀的,只喝得一聲打,便連忙招了。要不是你招供$
,貳乃辟也,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數矣,若又召之,教之貳也,父教子貳
,何以事君,刑之不濫,君之明也,臣之願也,淫刑以逞,誰則無罪,臣聞命矣,乃殺
之,卜偃稱疾不出,曰,周書有之,乃大明服,己則不明,而殺人以逞,不亦難乎,民
不見德,而唯戮是聞,其何後之有。
十一月,杞成公卒,書曰,子,杞,夷也,不書名,未同盟也,凡諸侯同盟,死則赴以
名,禮也,赴以名,則亦書之,不然則否,辟不敏也。
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欲戰,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
享其生祿,於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從者狐偃,趙衰,
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伐廧咎如,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公子取
季隗,生伯鯈,叔劉,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將適齊,謂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
後嫁,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請待子,處狄十二年而行,過衛
,衛文公不禮焉,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
賜也,稽首受而載之,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公子安之,從者以為不可,將
行,謀於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
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姜曰,行也,懷與安,實敗名,公子不可,姜與子犯
謀,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芔之,僖
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反其國,必得
志於諸侯,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貳焉,乃饋盤飧寘璧焉,公子
受飧反璧,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乘,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叔詹諫曰,臣聞天
之所啟,人弗及也,晉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將建諸,君其禮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晉公子,姬出也,而至于今,一也,離外之患,而天下不靖,晉國殆將啟之,二也,
有三士足以上人,而從之,三也,晉鄭同儕,其過子弟,固將禮焉,況天之所啟乎,弗
聽,及楚,楚子饗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穀,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
,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
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獲命藎其
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簾玉請殺之,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
其從者肅而寬,忠而能力,晉侯無親,外內惡之,吾聞姬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
其將由晉公子乎,天將$
望爾也乎,對曰,師有功,國人喜以逆之,先入
,必屬耳目焉,是代帥受名也,故不敢,武子曰,吾知免矣,郤伯見公曰,子之力也夫
,對曰,君之訓也,二三子之力也,臣何力之有焉,范叔見,勞之如郤伯,對曰,庚所
命也,克之制也,燮何力之有焉,欒伯見,公亦如之,對曰,燮之詔也,士用命也,書
何力之有焉。
宣公使求好于楚,莊王卒,宣公薨,不克作好,公即位,受盟于晉,會晉伐齊,衛人不
行使于楚,而亦受盟于晉,從於伐齊,故楚令尹子重為陽橋之役以救齊,將起師,子重
曰,君弱,群臣不如先大夫,師眾而後可,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夫文王猶用眾
,況吾儕乎,且先君莊王屬之曰,無德以及遠方,莫如惠恤其民而善用之,乃大戶,已
責,逮鰥,救乏,赦罪,悉師,王卒盡行,彭名御戎,蔡景公為左,許靈公為右,二君
弱,皆強冠之,冬,楚師侵衛,遂侵我師于蜀,使臧孫往闵辭曰,楚遠而久,固將退矣
,無功而受名,臣不敢,楚侵及陽橋,孟孫請往賂之,以執斲執鍼織紝,皆百人,公衡
為質,以請盟,楚人許平,十一月,公及楚公子嬰齊,蔡侯,許男,秦右大夫說,宋華
元,陳公孫寧,衛孫良夫,鄭公子去疾,及齊國之大夫,盟于蜀,卿賨書匱盟也,於是
乎畏晉而竊與楚盟,故曰匱盟,蔡侯許男不書,乘楚車也,謂之失位,君子曰,位其不
可不慎也乎,蔡許之君,一失其位,不得列於諸侯,況其下乎,詩曰,不解于位,民之
攸塈,其是之謂矣。
楚師及宋,公衡逃歸,臧宣叔曰,衡父不忍數年之不宴,以棄魯國,國將若之何,誰居
,後之人必有任是夫,國棄矣,是行也,晉辟楚,畏其眾也,君子曰,眾之不可已也,
大夫為政,猶以眾克,況明君而善用其眾乎,大誓所謂商兆民離,周十人同者,眾也。
晉侯使鞏朔獻齊捷于周,王弗見,使單襄公辭焉,曰,蠻夷戎狄,不式王命,淫湎毀常
,王命伐之,則有獻捷,王親受而勞之,所以懲不敬,勸有功也,兄弟甥舅,侵敗王略
,王命伐之,告事而已,不獻其功,所以敬親暱,禁淫慝也,今叔父克遂有功于齊,而不使命卿鎮撫王室,所使來撫余一人,而鞏伯實來,未有職司於王室,又奸先王之禮,
余雖欲於鞏伯,其敢廢舊典以忝叔父,夫齊,甥舅之國也,而大師之後也,寧不亦淫從
其欲,以怒叔父,抑豈不可諫誨,士莊伯不能對,王使委於三吏,禮之如侯伯克敵,使
大夫告慶之禮,降於卿禮一等,王以鞏伯宴,而私賄之,使相告之曰,非禮也,勿籍。
成公三年
三年,春,諸侯伐鄭,次于伯牛,討邲之役也,遂東侵鄭,鄭公子偃帥師禦之,使東鄙
覆諸鄤,敗$
盟,而又伐之,伐無罪也,姑歸息民,以待其卒,卒而不貳,吾又何求,
若猶叛我,無辭,有庸,乃還。
陳人復討慶氏之黨,鍼宜咎出奔楚。
齊人城郟,穆叔如周聘,且賀城,王嘉其有禮也,賜之大路。
晉侯嬖程鄭,使佐下軍,鄭行人公孫揮如晉聘,程鄭問焉,曰,敢問降階何由,子羽不
能對,歸以語然明,然明曰,是將死矣,不然將亡,貴而知懼,懼而思降,乃得其階,
下人而已,又何問焉,且夫既登而求降階者,知人也,不在程鄭,其有亡釁乎,不然,
其有惑疾,將死而憂也。
襄公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春,齊崔杼帥師伐我北鄙,以報孝伯之師也,公患之,使告于晉,孟公綽曰
,崔子將有大志,不在病我,必速歸,何患焉,其來也不寇,使民不嚴,異於他日,齊
師徒歸。
齊棠公之妻,東郭偃之姊也,東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弔焉,見棠姜而美
之,使偃取之,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臣出世桓,不可,武子筮之,遇困之大
過,史皆曰吉,示陳文子,文子曰,夫從風,風隕妻,不可聚也,且其繇曰,困于石,
據于蒺梨,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困于石,往不濟也,據于蒺梨,忧恃傷也,入于
其宮,不見其妻,凶,無所歸也,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當之矣,遂取之,莊公通焉
,驟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賜人,侍者曰不可,公曰,不為崔子,其無冠乎,崔子因是,
又以其間伐晉也,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