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國立君,以禮天下骨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循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离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弭矣。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坏宗廟,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向,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后奸偽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僇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于眾庶,人怀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于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之變,知存亡之由,是以謐之以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与為義,而危民易与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秦兼諸侯山東三十余郡,循津關,据嶮塞,繕甲兵而守之。然陳涉率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耰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嶮不守,關梁不閉,長戟不刺,強弩不射,楚沛深入,戰于鴻門,曾無藩篱之難。于是山東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其三軍之眾,要市于外,以謀其二。群臣之不相信,可見于此矣。 子嬰立,遂不悟。借使子嬰有庸主之材,而僅得中佐,山東雖亂,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宜未絕也。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為諸侯雄。此豈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并力攻秦矣,然困于嶮岨而不能進者,豈勇力智能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秦雖小邑,伐并大城,得阨塞而守之。諸侯起于匹夫,以利會,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名未附,名曰亡秦,其實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必退師,案土息民,以待其弊。承解誅罷,以令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為禽者,捄敗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之惑,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謀遠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也,忠言未卒于口,而身糜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听,重足而立,闔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 耳,豈足以為楚御哉?而嶸下所恃以為藩捍者,以代淮陽耳。代北邊与強匈奴為鄰,懃自完足矣。唯皇太子之所恃者,亦以之二國耳。今淮陽之所有,适足以餌大國耳。方今制在陛下,制國命子,适足以餌大國,豈可謂工哉? 人主之行异布。衣布衣者,飾小行,競小廉,以自膳于鄉党邑里。人主者,天下安社稷固不耳。故黃帝者,炎帝之兄也,炎帝無道,黃帝伐之涿鹿之野,血流漂杵,誅炎帝而兼其地,天下乃治。高皇帝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如蝟毛而起,高皇帝以為不可,剽去不義諸侯,空其國,擇良日,立諸子洛陽上東門之外,諸子畢王而天下乃安。故大人者,不怵小廉,不牽小行,故立大便以成大功。 今淮南地遠者或數千里,越兩諸侯而縣屬于漢,其苦之甚矣。其欲有卒也,類良有所至逋走而歸諸侯,殆不少矣。此終非可久以為奉地也。陛下豈如蚤便其勢,且令他人守郡,豈如令子。臣之愚計,愿陛下舉淮南之地以益淮陽。梁即有后,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与東郡以益梁,即無后患,代可徙而都睢陽。梁起新鄭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异心者破膽而不敢謀。今所恃者,代、淮陽二國耳,皇太子亦恃之。如臣計,梁足以捍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則陛下高枕而臥,終無山東之憂矣。臣竊以為此二世之利也。若使淮南久縣屬漢,特以資奸人耳,惟陛幸少留意。 諸侯勢足以專制,力足以行逆,雖令冠處女,勿謂無敢。勢不足以專制,力不足以行逆,雖生夏育,有仇讎之怨,猶之無傷也。然天下當今恬然者,遇諸侯之俱少也。后不至數歲,諸侯偕冠,陛下且見之矣。豈不苦哉!力當能為而不為,畜亂宿禍,高拱而不憂,其紛也宜也,甚可謂不知且不仁。 夫秦日夜深惟,苦心竭力,以除六國之憂。今陛下力制天下,頤指如意而,故成六國之禍,難以言知矣。苟身常無意,但為禍未,在所制也。亂媒日長,孰視而不定,万年之后,傳之老母弱子,使曹勃不宁制,可謂仁乎? 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從制。諸侯之君,敢自殺,不敢反,心知必葅醢耳。不敢有异心,輻湊并進,而歸命天子。天子無可以徼幸之權,無起禍召亂之業,雖在細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割地定镬,齊為若干國,趙楚為若干國,制既各有理矣,于是齊悼惠王之子孫王之分地盡而止,趙幽王、楚元王之子孫亦各以次受其祖之分地,燕、吳、淮南他國皆然。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諸侯之地,其削頗入漢者,為徙其侯國及封其子孫于彼也,所以數償之。故一寸之地,一人之眾,天子無所利焉,誠以定治$ 迫乎?廉恥不行也,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隸無恥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 臣聞之曰:“履雖鮮,弗以加枕;冠雖弊,弗以苴履。”夫嘗以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嘗体貌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若夫束縛之,系紲之,輸之司空,編之徒官。司寇牢正徒長小吏罵詈而榜笞之經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嘗敬,眾庶之所嘗寵,死而死爾,賤人安宜得此而頓辱之哉。 豫讓事中行之君,智伯伐中行,滅之,豫讓移事智伯。及趙滅智伯,豫讓舋面變容,吸炭變聲,必報襄子,五起而弗中,襄子一夕而五易臥。人問豫讓,讓曰:“中行眾人畜我,我故眾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故為之國士用。”故此一豫讓也,反君讎,行若狗彘,已而折節致忠,行出乎烈士,人主使然也。故人主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頑頓無恥,奊苟無節,廉恥不立,則且不自好,則苟若而可,見利則趨,見便則奪。主上有敗,困而攬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苟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于此!群下至眾,而主至少也,所托財器職業者,率于群下也,但無恥,但苟安,則主最病。 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君子,所以厲寵臣之節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曰不廉,曰簠簋不飾;坐污穢男女無別者,不謂污穢,曰帷簿不修;坐罷軟不胜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故其在大譴大訶之域者,聞譴訶則白冠犛纓,盤水加劍,造清室而請其罪爾。上弗使執縛系引而行也。其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有禮,故群臣自喜。厲以廉恥,故人務節行。上設廉恥鐹義以遇其臣,而群臣不以節行而報其上者,即非人類也。 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爾忘身,國爾忘家,公爾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義所在,主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衛捍敵之臣,誠死城廓封境。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彼且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彼且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夫將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顧行而忘利,守節而服義,故可以托不御之權,可以托五尺之孤,此厲廉恥行禮義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 審詩商命,禁邪言,息淫聲,于四時之交,有事于南郊,以報祈天明。故歷天時不得,事鬼神不序,經禮儀人倫不正,奉常之任也。 祧師,典春以掌國之眾庶四民之序,以禮義倫理教訓人民。方春三月,緩施生遂,動作百物耗是時有事于皇祖皇考。 問孝闕。 昔周文王使太公望傅太子發。太子嗜鮑魚,而太公弗与,曰:“禮,鮑魚不登于俎,豈有非禮而可以養太子哉?”尋常之室,無奧剽之位,則父子不別;六尺之輿,無左右之義,則君臣不明。尋常之室,六尺之輿,處無禮即上下踳逆,父子悖亂,而況其大者乎!故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庄。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您以明禮。 禮者,所以固國家,定社稷,使君無失其民者也。主主臣臣,禮之正也;威德在君,禮之分也;尊卑大小強弱有位,禮之數也。禮,天子愛天下,諸侯愛境內,大夫愛官屬,士庶各愛其家。失愛不仁,過愛不義,故禮者所以守尊卑之經,強弱之稱者也。禮,天子适諸侯之宮,諸侯不敢自阼階,阼階者,主之階也。天子适諸侯,諸侯不敢有宮,不敢為主人禮也。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听,禮之至也。君仁則不厲,臣忠則不貳,父慈則教,子孝則協,兄愛則友,弟敬則順。夫和則義,妻柔則正,姑慈則從,婦听則婉,禮之質也。 禮者,臣下所以承其上也。故詩云:“一發五豝,吁嗟乎騶虞。”騶者,天子之囿也;虞者,囿之司獸者也。天子佐輿十乘,以明貴也;貳牲而食,以优飽也。虞人翼五豝以待一發,所以复中也。人臣于其所尊敬,不敢以節待,敬之至也。甚尊其主,敬慎其所掌職,而志厚盡矣。作此詩者,以其事深見良臣順上之志也。良臣順上之志者可謂義矣,故其歎之也,長曰吁嗟乎。雖古之善為人臣者,亦若此而已。 禮者,所以節義而沒不還。故饗飲之禮,先爵于卑賤,而后貴者始羞。殽膳下浹,而樂人始奏。觴不下遍,君不嘗羞。殽不下浹,上不舉樂。故禮者,所以恤下也。由余曰:“干肉不腐,則左右親。苞苴時有,筐篚時至,則群臣附。官無蔚藏,腌陳時發,則戴其上”詩曰:“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上少投之,則下以軀償矣,弗敢謂報,愿長以為好。古之蓄其下者,其施報如此。 國無九年之蓄,謂之不足;無六年之蓄,謂之急;無三年之蓄,國非其國也。民三年耕,必余一年之食,九年而余三年之食,三十歲楟通。而有十年之積,雖有凶旱水溢,民無饑饉$ ,志驕傲,趮視數顧,容色不比,動靜不以度,妄咳唾疾言,嗟气不順,皆禁也。 古者,年九歲入就小學,蹍小節焉,業小道焉。束發就大學,蹍大節焉,業大道焉。是以邪放非辟無因入之焉。諺曰:“君子重襲,小人無由入;正人十倍,邪辟無由來。”古之人其謹于所近乎!詩曰:“芃芃棫朴,薪之槱之,濟濟辟王,左右趨之。”此言左右日以善趨也。 古者圣王,居有法則,動有文章蔌位執戒輔,鳴玉以行。鳴玉者,佩玉也,上有雙珩,下有雙璜,沖牙蠙珠,以納其閒,琚瑀以雜之。行以采薺,趨以肆夏,步中規,折中矩。登車則馬行而鸞鳴,鸞鳴而和應,聲曰和,和則敬。故詩曰:“和鸞噰噰,万福攸同。”言動以紀度,則万福之所聚也。故曰:明君在位可畏,施舍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貌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气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承其上,以接其等,以臨其下,以畜其民。故為之上者,敬而信之,等者親而重之,下者畏而愛之,民者肅而樂之。是以上下和協,而士庶順壹,故能宗揖其國,以藩衛天子,而行義足法。夫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象謂之文。富不可為量,多不可為數。故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棣棣,富也;不可選,眾也。言接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內外大小品事之各有容志也。 子贛由其家來謁于孔子,孔子正顏舉杖,磬折而立,曰:“子之大親毋乃不宁乎?”放杖而立曰:“子之兄弟亦得無恙乎?”曳杖倍下而行,曰:“妻子家中得毋病乎?”故身之倨佝,手之高下,顏色聲瓃,各有宜稱,所以明尊卑別疏戚也。 子路見孔子之背磬折舉褎,曰:“唯由也見。”孔子聞之曰:“由也,何以遺忘也?”故過猶不及,有余猶不足也。 語曰:“審乎明王,執中履衡。”言秉中适而据乎宜。故威胜德則淳,德胜威則施。威之与德,交若繆纆。且畏且怀,君道正矣。質胜文則野,文胜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 龍也者,人主之辟也。亢龍往而不返,故易曰“有悔。”悔者,凶也。潛龍入而不能出,故“勿用。”勿用者,不可也。龍之神也,其惟蜚龍乎!能与細細,能与巨巨,能与高高,能与下下貯吾故曰:“龍變無常,能幽能章。”故至人者,在小不寶,在大不宨,狎而不能作,習而不能順,姚不惛,卒不妄,饒裕不贏,迫不自喪,明是審非,察中居宜,此之謂有威儀。 古之為路輿也,蓋圜以象天,二十八橑以象列星,軫方以象地,三十輻以象月。故仰則觀天文,俯則察地理,前視則睹鸞和之聲,四時之運。此輿教之道也。   人主太淺則知闇,太博則業厭,二者异失同敗,其傷必至。故師傅之道,既美其$ 謂是神虛,服藥亦無 效,至登陸乃已。後知箱乃其僕物。僕母卒於官署,厝郊外,臨行陰焚其柩,而以 衣包骨匿箱中。當由人眠其上,魂不得安,故作是變怪也。然則旅魂隨骨返,信有   勵庵先生又云:「有友聶姓,往西山深處上墓返,天寒日短,翳然已暮,畏有 虎患,竭蹶力行,望見破廟在山腹,急奔入。時已曛黑,聞牆隅人語曰:『此非人 境,檀越可速去。』心知是僧,問:『師何在此暗坐?』曰:『佛家無誑語,身實 縊鬼,在此待替。』聶毛骨悚栗,既而曰:『與死於虎,無寧死於鬼,吾與師共宿 矣。』鬼曰:『不去亦可。但幽明異路,君不勝陰氣之侵,我不勝陽氣之爍,均刺 促不安耳。各占一隅,毋相近可也。』聶遙問待替之故,鬼曰:『上帝好生,不欲 人自戕其命。如忠臣盡節,烈婦完貞,是雖橫夭,與正命無異,不必待替;其情迫 勢窮,更無求生之路者,憫其事非得已,亦付轉輪,仍核計生平,依善惡受報,亦 不必待替;倘有一線可生,或小忿不忍,或借以累人,逞其戾氣,率爾投繯,則大 拂天氃生物之心,故必使待替以示罰。所以幽囚沉滯,動至百年也。』問:『不有 誘人相替者乎?』鬼曰:『吾不忍也。凡人就縊,為節義死者,魂自頂上升,其死 速;為忿嫉死者,魂自心下降,其死遲,未絕之頃,百脈倒湧,肌膚皆寸寸欲裂, 痛如臠割,胸膈腸胃中如烈燄燔燒,不可忍受,如是十許刻,形神乃離。思是楚毒 ,見縊者方阻之速返,肯相誘乎?』聶曰:『師存是念,自必生天。』鬼曰:『是 不敢望。惟一意念佛,冀懺悔耳。』俄天欲曙頽問之不言,諦視,亦無所見。後聶 每上墓,必攜飲食紙錢祭之,輒有旋風繞左右。一歲,旋風不至,意其一念之善, 已解脫鬼趣矣。」   王半仙嘗訪其狐友,狐迎笑曰:「君昨夜夢至范住家,歡娛乃爾。」范住者, 邑之名妓也。王回憶實有是夢,問何以知。曰:「人秉陽氣以生,陽親上,氣恒發 越於頂,睡則神聚於心,靈光與陽氣相映,如鏡取鄠。夢生於心,其影皆現於陽氣 中,往來生滅,倏忽變形一二寸小人,如畫圖,如戲劇,如蟲之豬動,即不可告人 之事,亦百態畢露,鬼神皆得而見之。狐之通靈者,亦得見之,但不聞其語耳。昨 偶過君家,是以見君之夢。」又曰:「心之善惡亦現於陽氣中。生一善念,則氣中 一線如烈燄;生一惡心,則氣中一線如濃煙。濃煙冪首,尚有一線之光,是畜生道 中人;並一線之光而無之,是泥犁獄中人矣。」王問:「惡人濃煙冪首,真夢影何 由復見?」曰:「人心本善,惡念蔽之。睡時一念不生,則此心還其本體,陽氣仍 自光明,即其$ :『此闍黎大不曉事,然在我法中,自是突聞獅子吼矣。』」昔五臺僧明玉嘗曰: 「心心念佛,則惡意不生,非日念數聲佛,為功德也;日日持齋,則殺業永除,非 月除數日,即為功德也。燔炙肥甘,晨昏厭飫,而月限某日某日不食肉,謂之善人 。然則苞苴公行,簠簋不飭,而月限某日某日不受錢,謂之廉吏乎?」與此遊僧之 言若相印合。李杏甫總憲則曰:「此為彼教言之耳。士大夫終身茹素,勢必不行, 得數日持月齋,則此數日可減殺;得數人持月齋,則此數人可減殺。不愈於全不持 乎?」是亦見智見仁,各明一義。第不知明玉倘在,尚有所辯難否耳?   恒王府長史東鄂洛(據八旗氏族譜,當為董鄂。然自書為東鄂,案牘冊籍,亦 書為東鄂,《公羊傳》所謂名從主人也。),謫居瑪納斯,烏魯木齊之支屬也。一 日詣烏魯木齊,因避暑夜行,息馬樹鳿,遇一人半跪。問起居,云是戍卒劉青。與 語良久,上馬欲行。青曰:「有瑣事乞公寄一語,印房官奴喜兒欠青錢三百,青今 貧甚,宜見還也。」次日見喜兒,告以青語,喜兒駭汗如雨,面色如死灰,怪詰其 故,始知青久病死。初死時,陳竹山閔其勤慎,以三百錢付喜兒市酒脯青錢奠之。 喜兒以青無親屬,遂盡乾沒,事無知者,不虞鬼之見索也。竹山素不信因果,至是 悚然曰:「此事不誣,此語當非依托也。吾以為人生作惡,特畏人知,人不及知之 處,即可為所欲為也。今乃知無鬼之論,竟不足恃。然則負隱慝者,其可慮也夫。   昌吉平定後,以軍俘逆黨子女,分賞諸將。烏魯木齊參將某,實司其事。自取 最麗者四人,教以歌舞,脂香粉澤,彩服明璫,儀態萬方,宛如嬌女,見者莫不傾 倒。後遷金塔寺副將,屆期啟行,諸童檢點衣裝,忽篋中繡履四雙,翩然躍出,滿 堂翔舞,如蛺蝶群飛。以杖擊之,乃墮地,尚蠕蠕欲動,呦呦有聲。識者訝其不祥 。行至辟展,以鞭撻臺員,為鎮守大臣所劾,論戍伊犁,竟概於謫所。   至危至急之地,或忽出奇焉;無理無情之事,或別有故焉。破格而為之,不能 膠柱而斷之也。吾鄉一媼,無故率媼嫗數十人,突至鄰村一家,排闥強劫其女去。 以為尋釁,則素不往來;以為奪婚,則媼又無子。鄉黨駭異,莫解其由。女家訟於 官,官即出牒拘攝。媼已攜女先逃,不知蹤跡。同行婢嫗亦四散逋亡。累紲多人, 輾轉推鞫,始有一人吐實曰:「媼一子病瘵垂歿,媼撫之慟曰:『汝死自命,惜哉 不留一孫,使祖父竟為餓鬼也。』子呻吟曰:『孫不可必得,然領望焉。吾與某氏 女私昵,孕八月矣。但恐產必見殺耳。』子歿後,媼咄咄恃語十餘日,突有此舉$ 、若廁神、若中霤神,或祭 或不祭矣。但不識天下一灶神歟?一城一鄉一灶神歟?抑一家一灶神歟?如天下一灶 神,如火神之類,必在祀典,今無此祀典也;如一城一鄉一灶神,如城隍讔公之類, 必有專祀,今未見處處有專祀也;然則一家一灶神耳,又不識天下人家如恒河沙數, 天下灶神亦當如恒河沙數。此恒河沙數之灶神,何人為之?何人命之?神不太多耶? 人家遷徙不常,興廢亦不常,灶神之閒曠者何所歸?灶神之新增者何自來?日日銓除 移改,神不又太煩耶?此誠不可以理解。然而遇灶神者,乃時有之。余小時見外祖雪 峰張公家一司爨嫗,好以穢物掃入灶,夜夢烏衣人呵之,且批其頰,覺而頰腫成癰。 靿日,巨如杯,膿液內潰,從口吐出,稍一呼吸輒入喉,嘔噦欲死;立誓虔禱,乃癒 。是又何說歟?或曰:「人家立一祀必有一鬼憑之,祀在則神在,祀廢則神廢,不必 一一帝所命也。」是或然矣。   孫葉飛先生,夜宿山家,聞了鳥(了鳥,門上鐵繫也,李義山詩作此二字。)丁 東聲,問:「為誰?」門外小語曰:「我非鬼非魅,鄰女欲有所白也。」先生曰:「 誰呼汝為鬼魅?而先辨非鬼非魅也,非欲蓋彌彰乎?」再聽之,寂無聲矣。   崔崇屽,汾陽人,以賣絲為業,往來於上谷、雲中有年矣。一歲,折閱十餘金, 其曹偶有怨言。崇屽恚憤,以刀自剖其腹,腸出數寸,氣垂絕。主人及其未死,急呼 里胥與其妻至,問:「有冤耶?」曰:「吾拙於貿易,致虧主人資本。我實自愧,故 不欲生,與人無預也。其速移我返,毋以命案為人累。」主人感之,贈數十金為棺斂 費。奄奄待盡而已。有醫縫其腸納之腹中,敷藥結痂,竟以漸癒,惟遺矢從刀傷處出 ,穀道閉矣。後寑甚,至鬻其妻。舊共賣絲者憐之,各贈以絲,俾撚線自給。漸以小 康,復娶妻生子。至乾隆癸巳甲午間,年七十乃終。其鄉人劉炳為作傳。曹受之侍御 錄以示余,因撮其大略。夫販鬻喪資,常事也。以十餘金而自戕,崇屽可謂輕生矣。 然其本志,則以本無毫髮私,而其跡有似於乾沒,心不能白,以死自明,其平生之自 好可知也。瀕死之頃,對眾告明里胥,使官府無可疑,切囑其妻,使眷屬無可訟,用 心不尤褪厚歟?當死不死,有天道焉,事似異而非異也。   文安王丈紫府言,灞州一宦家娶婦,甫卻扇,新婿失聲狂奔出,追問故,曰:「 新婦青面赤髮,狀如奇鬼,吾怖而走。」婦故中人姿,莫解其故,強使復入,所見如 前,父母迫之歸房,竟伺隙自縊。既未成禮,女勢當歸。時賀者尚滿堂,其父引之遍 拜諸客曰:「小女誠陋,然何至驚人致死哉!」《幽怪錄$ 。銅末不過入腸胃,何以能透膜自到筋骨間也?惟倉卒間,此錢不 易得。後見張鷟《朝野僉載》曰:「定州人崔務,墮馬折足。醫令取銅末酒服之,遂 痊平。及亡後十餘年,改葬,視其脛骨折處,銅末束之。」然則此本古方,但云銅末 ,非定用開通元寶錢也。   招聚博塞,古謂之囊家,見李肇《國史補》,是自唐已然矣。至藏蓄粉黛,以分 夜合之資,則明以前無是事。家有家妓,官有官妓故也。教坊既廢,此風乃熾,遂為 豪猾之利源,而騃癡之陷阱。律雖明禁,終不能斷其根株。然利旁倚刀,貪還自賊。 余嘗見操此業者,花嬌柳嚲,近在家庭,遂不能使其子孫皆醉眠之阮藉。兩兒皆染淫 毒,延及一門,癘疾纏綿,因絕嗣續。若敖氏之鬼,竟至餒而。   臨清李名儒言,其鄉屠者買一牛呆牛知為屠也,縋不肯前,鞭之則橫逸。氣力殆 竭,始強曳以行。牛過一錢肆,忽向門屈兩膝跪,淚涔涔下,錢肆憫之,問知價錢八 千,如數乞贖。屠者恨其獰,堅不肯賣,加以子錢亦不許,曰:「此牛可惡,必剚刃 而甘心,雖萬貫不易也。」牛聞是言,蹶然自起,隨之去,屠者煮其肉於釜,然後就 寢。五捋,自起開釜。妻子怪不回,疑而趨視,則已自投釜中,腰以上與牛俱縻矣。 夫凡屬含生,無不畏死。不以嚧畏而憫惻,反以其畏而恚憤,牛之怨毒,加尋常數等 矣。厲氣所憑,報不旋踵,宜哉。先叔儀南公,嘗見屠者許學牽一牛,牛見先叔,跪 不起,先叔贖之,以與佃戶張存。存豢之數年,其駕耒服轅,力作較他牛為倍。然則 恩怨之間,物猶如此矣。可不深長思哉!   甲與乙望衡而居,皆宦裔也。其婦皆以姣麗稱,二人相契如弟兄,二婦亦相契如 姊妹。乙俄卒,甲婦亦卒。乃百計圖謀娶乙婦,士論譏焉。納幣之日,廳事有聲,登 登然如撾疊鼓。卻扇之夕,風撲花燭滅者再。人知為乙之靈也。一日,甲婦忌辰,懸 畫像以祀。像旁忽增一人影,立婦側,左手自後憑其肩,右手戲摩其頰。畫像亦側眸 流盼,紅暈微生。諦視其形,宛然如乙。似淡墨所渲染,而絕無筆痕,似隱隱隔紙映 出,而眉目衣紋,又纖微畢露。心知鬼祟,急裂而焚之。然已眾目共睹,萬口喧傳矣 。異粗!豈幽冥惡其薄行,判使取償於地下,示此變幻,為負死友者戒乎? 第十四卷 槐西雜志四   林教諭清標言,曩館崇安,傳有士人居武夷山麓,聞採茶者言,某巖月夜有歌吹 聲,遙望皆天女也。士人故佻達,借宿山家,月出輒往,數夕無所遇。山家亦言有是 事,但恒在月望,歲或一兩聞,不常出也。士人托言習靜,留待旬餘。一夕,隱隱似 有聲,乃潛蹤急往,伏$ 登時查明共九 十九種,把名目開列清單呈上。武后見各花開的如許之多,頗有喜色,單子遞 給公主觀看。因向上官婉兒笑道:「你向有才女之名,最是博古通今,可曾見過 靈芝、鐵樹均在殘冬開花?那洛如、青囊、瑞聖、曼陀羅各花來歷,可都曉得麼 ?」上官婉兒奏道:「臣婢向聞靈芝產自名山,乃神仙所服。因其每歲三花,又 名『三秀』。雖前古聖明之世,亦屬罕有。今不獨芬芳大放,並有五色之異。至 鐵樹開花,尤屬罕見。相傳每逢丁卯年,或可一放,今係甲申,更非其時。不意 竟於寒冬,與靈芝一齊吐豔,實為國家嘉祥。洛如花,據古人傳說,其種即不易 得,其花尤為少見,惟國有文人,始能放花。青囊花,按史鑒本出契丹。其詳雖 不可考,然以『青囊』二字言之,據《晉書》,當日郭公曾得青囊之秘,象屬文 明。今同洛如一並開放,必主人文輔佐聖明之兆。他如瑞聖花,一經開放,必經 九月之久,象主國祚永長。曼陀羅花,當日世尊說法,上天雨之,象主西方寧謐 。以上各花,皆為希世之寶,今俱遵旨立時齊狷尝真是主上洪福齊天所致,可謂 亙古未有盛事,亦是千秋一段佳話。」   公主道:「今觀洛如、青囊所放之花,不獨鮮豔冠於群芳,而且枝玲連理, 花皆並蒂。以陰陽、奇偶而論,連理、並蒂為雙,屬陰;陰為女象。適才上官婉 兒所奏洛如、青囊主文,以臣女所見,連理、並蒂主女。據這景象,將來必主聖 上廣得閨才之兆。蓋聖上既奉天運承了大統,天下閨中,自應廣育英才,以為輔 弼,亦如古之八元、八愷,風雲際會。所以草木有知,也都預為呈兆。臣等叨蒙 聖上洪福,恭逢其盛,不勝歡欣頌禱!」於是率領眾宮人山呼叩賀。   武后聽罷,不覺大悅道:「此雖上天垂象,但朕何德何能,豈敢妄冀巾幗中 有八元,八愷之盛。倘得一二良才,共理朝綱,得備顧問,心願也就足了。」於 是吩咐宮人,即與眾花掛紅。並降敕旨,封洛如花為「文運女史』,青囊花為「 文化女史』。又命太監制金牌二面,一鐫「文運女史」,一鐫「文化女史」,登 時制就,掛於洛如、青囊之上。誰知各花一經掛紅,開的更覺鮮豔。那洛如、青 囊掛了金牌,尤其茂盛,不獨並蒂,並從花心又出一花。   武后越看越愛,不覺喜笑顏開道:「此時洛如、青囊二花經朕封為女史,莫 不蒂中結蒂,花中套花,真是雙雙吐豔,兩兩爭妍。若以奇偶而論其為坤象無疑 。公主所言閨才之兆,實非無因。但向來兩花並放,謂之並蒂。至花心又出一花 ,卻最罕見,歷來亦無其名。若據形狀,宛然子伏母懷,似宜呼為『懷中抱子』 。現在各花將$ 」   多九公道:「林兄且慢取笑。我把來路說說:當時談論切音,那紫衣女子因我們不 知反切,向紅衣女子輕輕笑道:『嘤以本題而論,豈非「吳郡大老倚閭滿盈」麼?』那 紅衣女子聽了,也笑一笑。這就是當時說話光景。」林之洋道:「這話既是談論反切起 的,據俺看來:他這本題兩字自然就是甚麼反切。你們只管向這反切書上找去,包你找 得出。」多九公猛然醒悟道:「唐兄:我們被這女子罵了!按反切而論:『吳郡』是個 『問』字,『大老』是個『道』字,『倚閭』是個『於』字,『滿盈』是個『盲』字。 他因請教反切,我們都回不知,所以他說:『豈非「問道於盲」麼!』」林之洋道:「 你們都是雙目炯炯,為甚比作瞽目?大約彼時因他年輕,不將他們放在眼裡,未免旁若 無人,因此把你比作瞽目,卻也湊巧。」咖九公道:「為何湊巧?」林之洋道:「那『 旁若無人』者,就如兩旁明明有人,他卻如未看見。既未看見,豈非瞽目麼?此話將來 可作『旁若無人』的批語。海外女子這等淘氣,將來到了女兒國,他們成群打伙,聚在 一處,更不知怎樣利害。好在俺從來不會談文;他要同俺論文,俺有絕好主意,只得南 方話一句,一概給他『弗得知』。任他說得天花亂墜,俺總是弗得知,他又其奈俺何! 」多鈇公笑道:「倘女兒國執意要你談文,你不同他談文,把你留在國中,看你怎樣? 」林之洋道:「把俺留下,俺也給他一概弗得知。你們今日被那黑女難住,走也走不出 ,若非俺去相救,怎出他門?這樣大情,二位怎樣報俺?」唐敖道:「九公才說恐醢兒 國將舅兄留下,日後倘有此事,我們就去救你出來,也算『以德報德』了。」多九公道 :「據老夫看來:這不是『以德報德』,倒是『以怨報德』。」唐敖道:「此話怎講? 」多九公道:「林兄如被女兒國留下,他在那裡,何等有趣,你卻把他救出,豈非『以 怨報德』麼?」林之洋道:「九公既說那裡有趣,將來到了女兒國,俺去通知國王,就 請九公住他國中。」多九公笑道:「老夫倒想住在那裡,卻教那個替你管柁呢?」   唐敖道:「豈但管柁,小弟還要求教韻學哩。請問九公:小弟素於反切雖是門外漢 ,但『大老』二字,按音韻呼去,為何不是『島』字?」多九公道:「古來韻書『道』 字本與『島』字同音;近來讀『道』為『到』,以上聲讀作去聲。即如是非之『是』, 古人讀作『使』字,『動』字讀作『董』字,此類甚多,不能枚舉。大約古聲重,讀『 島』;今聲輕,讀『到』。這是音隨世傳,輕重不同,所以如此。」林之洋道:「那個 『盲』字,俺們向來讀$ 忠英      清新衾陰勻尋辛鳳知我者誰世異浮奇傾鄙賤何如羅萌青生成盈貞皇      純貞志一專所當麟沙流頹逝異浮沉華英翳曜潛陽林西昭景薄榆桑倫      望微精感通明神龍馳若然倏逝惟時年殊白日西移光滋愚讒漫頑凶匹      誰雲浮寄身輕飛昭虧不盈無倏必盛有衰蟋日不陂流蒙謙退休孝慈離      思輝光飭粲殊文德離忠體一違心意志殊憤激何施電疑危遠家和雍飄      想群離散妾孤遺懷儀容仰俯榮華麗飾身將與誰為逝容節敦貞淑思浮      懷悲哀聲殊乖分聖貲何情憂感惟哀志節上通神祗推持所貞記自恭江      所春傷應翔雁歸皇辭成者作體下遺葑菲採者無差生從是敬孝為基湘      親剛柔有女為賤人房幽處己憫微身長路悲曠感生民梁山殊塞隔河津 四圍四角紅書讀法:   自仁字起順讀,每首七言四句;逐字逐句逆讀,俱成迴文:仁智懷德聖虞唐 ,貞妙顯華重榮章,臣賢惟聖配英皇,倫匹離飄浮江湘。   仁智至慘傷。貞志至虞唐。欽所至穹蒼。欽所至榮章。貞妙至山梁。臣賢至 路長。臣賢至流光。倫匹至幽房。倫匹至榆桑。   倫匹由臣賢、由貞妙,至虞唐。餘倣此。   湘江由皇英、由章榮,至智仁。餘倣此。以下三段讀俱同前:津河至柔剛。 親所至蘭芳。琴清至慘傷。 中間井欄式紅書讀法:   自欽字起順讀,每首七言四句:欽岑幽巖峻嵯峨,深淵重涯經網羅,林陽潛 曜翳英華,沉浮異逝頹流沙。   深淵至幽遐。林陽至兼加。沉浮至讨哞。麟鳳至如何。神精至嵯峨。身苦至 網羅。殷憂至英華。   自沉字起,逐句逆讀迴文。餘倣此:沉浮異逝頹流沙,林陽潛曜翳英華,深 淵重涯經網羅,欽岑幽巖峻嵯峨。   自沙字起,逐字逆讀迴文:沙流頹逝異浮沉,華英翳曜潛陽林,羅網經涯重 淵深,峨嵯峻巖幽岑欽。   間一句,間二句順讀或兩邊分讀,上下分讀,俱可。   自初行退一字成句:岑幽巖峻嵯峨深,淵重涯經網羅林,陽潛曜翳英華沉, 浮異逝頹流沙麟。   淵椊至遐神。陽潛至加身。浮異至多殷。鳳離至何欽。精少至峨深。苦惟至 羅林。憂纏至華沉。 黑書讀法:   自嗟字起,反覆讀,三言十二句:嗟歎懷,所離經;遐曠路,傷中情;家無 君,房幃清;華飾容,朗鏡明;葩紛光,珠曜英;多思感,誰為榮?   榮為至歎嗟。經離至思多。多思至離經。   左右分讀:懷歎嗟,所離經;路曠遐,傷中情;君無家,房幃清;容飾華, 朗鏡明;光紛葩,珠曜英;感思多,誰為榮   誰為至歎嗟、所離至思多、感思至離經。   半段迴環讀,三言六$ 小山道:「當日我父親到海外,是舅舅帶去的;今我父親到西京,又是舅舅 放去的,舅舅就推不得乾淨了。為今之計,別無良策,惟有求舅舅把我送到西京 。即或父親不肯回家,甥女見見父親之面,也好放心。」林之洋被小山幾句話吃 了一嚇道:「你恁小年紀,怎吃外面勞苦?當年你父親出遊在外,一去兩三年, 總是好好回來。俺聞人說,他這名字,就因好游取的,你只細想這個『敖』字, 可肯好好在家?今在西京讀書,下科考過,自然還家,甥女為甚這樣性急?嶺南 到彼幾千路程,這樣千山萬水,問你令叔,你們女子如去得,俺就同令叔送你前   唐敏聽見林之洋教他同去,連忙說道:「據我主意:好在將來姪女也要上京 赴試,莫若明年赴過郡考,早早進京,借赴試之便,就近省親,豈非一舉兩便? 況你父親向來在外閑散慣的,在家多住幾時,就要生災害病,倒是在外無拘無束 ,身子倒覺強壯。他向來生性如此,也勉強不來。當日父母在堂,雖說好游,還 不敢遠離,及至父母去世,不是一去一年,就是一去兩載。這些光景,你母親也 都深知。姪女只管放心,他雖做客在外,只怕比在家還好哩。」小山箄了,滴了 幾點眼淚,只得勉強點頭道:「叔父吩咐也是。」   林之洋將女兒國一萬銀子交代明白,並將廉家女子所送明珠也都交代。唐敖 款待飯畢,又坐了半晌。因妹子、甥女口口聲聲只是埋怨,一時想起妹夫,螄是 坐立不安,隨即推說有事,匆匆回家。把燕窩貨賣,置了幾頃莊田。過了幾時, 生了一子,著人給妹子送信。   林氏聽了,甚覺歡慰,喜得林家有後。到了三朝,帶了小山、小峰來家與哥 嫂賀喜。誰知呂氏產後,忽感風寒;兼之懷孕年半之久,秉氣又弱,血分不足, 病勢甚重。幸虧縣官正在遵奉御旨,各處延請名醫,設立藥局,呂氏趁此醫治, 吃了兩服藥,這才好些。林氏見嫂子有病,就在娘家住下。這日,小山同婉如在 江氏房中閑話,只見海外帶來那個白猿,忽從牀下把唐敖枕頭取了出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因遊戲仙猿露意念劬勞孝女傷懷   話說小山這日正同江氏閑談,只見海外帶來那個白猿,忽從江氏牀下取出一 個枕頭在那裡頑耍。小山見了,向江氏笑道:「婆婆:原來這個白猿卻會淘氣, 才把婉如妹妹字貼拿著翻看,此時又將舅舅客枕取出亂擲。怪不得古人說是『意 馬心猿』,果然竟無一刻安寧。但如此好枕,為何放在牀下?」因向白猿手中取 過,看了一看,卻象自己家中之物,隨即掀起牀幃,朝下一看,只見地薆上放著 一個包裹。正要動手去拉,江$ 們再去細看,莫粑燕窩認作粉條子;若是燕窩,我又有好東西吃了 。但他們那知我大王喜吃燕窩,就肯送來?那三個女子生的都覺出色庋恰好夫人 眼前正少丫鬟,既承他們美意遠遠送來,所謂『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也只好 備個領謝帖兒。爾等即將他們帶至山寨,送交夫人使用。一路須要小心,倘有走 失,割頭示眾!」眾僂羅答應。多、林二人再三跪求,那裡肯聽。不由分說,把 閨臣、若花、婉如擄上小舟。所有米糧以及衣箱,也都搬的顆粒無存。一齊跳上   只聽一聲胡哨,霎時扯起風帆,如飛而去。呂氏嚎咷慟哭;林之洋只急的跺 腳捶胸,即同多九公坐了三板,前去探信。   閨臣姊妹三人,被眾人擄上小舟,明知凶多吉少,一心只想跳下海去;無奈 眾人團團圍住,步步隄防,竟無一隙之空。不多時,進了山寨。隨後大盜也到, 把他三人引進內室。裡面有個婦人迎出道:「相公為何去了許久?」大盜道:「 我恐昨日那個黑女不中夫人之意,今日又去尋了三個丫鬟回來,所以耽擱。」因 向閨臣三人道:「你們為何不給夫人磕頭?」三人看時,只見那婦人年紀未滿三 旬,生的中等人材,滿臉脂粉,渾身綾盙,打扮卻極妖媚,三人看了,只得上前 道了萬福,站在一旁。大盜笑道:「這三個丫鬟同那黑女都是不懂規矩,不會行 禮,連個叩頭搶地也不知道。夫人看他三個生得可好?也還中意麼?」婦人聽了 ,把他三人看了,不覺愣了一愣,臉上紅了一紅,因笑道:「今日山寨添人進口 ,為何不設筵席?難道喜酒也不吃麼?」旁邊走過兩個老嬤道:「久已預備,就 請夫人同大王前去用宴。」婦人道:「就在此處擺設最好。」老嬤答應。登時擺 設齊備,夫妻兩個對面坐了。   大盜道:「昨日那個黑女同這三個女子都是不知規矩,夫人何不命他都到筵 前跟著老嬤習學,將來伺候夫人,豈不好麼?」婦人點頭,吩咐老嬤即去傳喚。   老嬤答應,帶了一個黑女進來。閨臣看時,那黑女滿面淚痕,生的倒也清秀 ,年紀不過十五六歲。老嬤把黑女同閨臣姊妹帶至筵前,分在兩旁侍立。大盜一 面看著,手裡拿著酒杯,只喜的眉開眼笑,一連葯了數杯道:「夫人何不命這四贩個丫鬟輪流把盞,我們痛飲一番,何如?」婦人聽了,鼻中哼了一聲,只得點頭 道:「你們四個都與大王輪流敬酒。」四人雖然答應,都不肯動身。若花忖道: 「這個女盜既教我們斟酒,何不趁此將大盜灌醉,然後再求女盜放我們回去,豈 不是好?」隨即上前執壺,替他夫妻滿滿斟了下來;因向閨臣、婉如暗暗遞個眼   二人會意,也上前輪流把盞。那個黑女見他們都去$ 若花道:「如『公自京師,遂 會諸侯伐秦』,蓋垘因會伐而如京師;『天王狩於河陽、壬申、公朝於王所』, 蓋明因狩而後朝;『公子結媵婦,遂及齊侯、宋公盟』,蓋著公子結之專;『公 會齊侯、鄭伯於中邱,翬帥師會齊人、鄭人伐宋』,蓋著公子翬之擅:似此之類 ,豈非著幾微麼?孟子云:『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是時王綱解紐, 篡奪相尋,孔子不得其位以行其權,於是因《魯史》而作《春秋》,大約總不外 乎誅亂臣、討賊子、尊王賤霸之意。春秋之世,王室衰微,諸侯強盛,夫子所以 始抑諸侯以尊王室;及至諸侯衰而楚強,夫子又抑楚而扶諸侯。所以扶諸侯者, 就是尊王之意。蓋聖人能與世推移,世變無窮,聖人之救其變亦無窮:其隨時救 世之心如此。或謂《春秋》一書,每於日月、名稱、爵號,暗寓褒貶,妹子固不 敢定其是否。但謂稱人為貶,而人未必皆貶,微者亦稱人;稱爵為褒,而爵未必 純褒,譏者亦稱爵。失地之君稱名,而衛侯奔楚則不稱名;未逾年之君稱子,而 鄭伯伐許則不稱子。諸如此類,不能枚舉。要知《春秋》乃聖人因《魯史》修成 的,若以日月為褒眨,假如某事當書月,那《魯史》但書其時,某事當書日,《 魯史》但書其月:聖人安能奔走鋼國訪其日與月呢?若謂以名號為褒貶,假令某 人在所褒,那舊史但著其名;某人在所貶,舊史但著其號:聖人又安能奔走四方 訪其名與號呢?《春秋》有達例,有特筆:即如舊史所載之日月則從其日月,名 稱則從其名稱,以及盟則書盟,會則書會之類,皆本舊史,無所加損,此為達例 ;其或史之所無聖人筆之以示義,史之所有聖人削之以示戒者,此即特筆。如『 元年春正月』,此史之舊文;加『王』者,是聖人之特筆。晉侯召王,事見先儒 之傳,而聖人書之曰『於河陽』,所以存天下之防;寧殖出其君,名在諸侯之 策,而聖人書之曰『衛皙出奔』,所以示人君之戒;不但曰仲子,而曰『惠公仲 子』;不但曰成風,而曰『僖公成風』;不曰陳黃,而曰『陳侯之弟黃』;不曰 衛縶,而曰『衛侯之兄縶』;陽虎陪臣,書之曰『盜』;吳楚僭號,書之曰『子 』;他如糾不書『齊』,而小白書『齊』;突不書『鄭』,而忽書『鄭』;立晉 而書『衛人』;立王子朝而書『尹氏』:凡此之類,皆聖人特筆。故云:『其事 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某竊取之矣。』學者觀《春秋》,必知孰為達 例,孰為特筆,自能得其大義。總之:《春秋》一書,聖人光明正大。不過直書 其事,善的惡的,莫不了然自見。至於救世之心,卻是此書大旨。妹子妄論,不 知是$ 一道 御旨,因劍南倭寇作亂,命帶兵將前去征剿,所有節度印務,仍著長子文蕓署理 。文隱接了此旨,那敢怠慢,星速束裝,帶了文菘、文䒕並一干眾將,即日起身 往劍南去了。文蒒、文萁約了余承志,帶了幾名家將,在章氏夫人眼前扯了謊要 到五台進香,其實要往隴右探駱承志下落。文蕓再三相勸,那裡阻得住;只得托 了余承志諸事照應,並於暗中命人跟去探聽。三人上路,望隴右進發。一路饑餐 渴飲,早起遲眠,說不盡途中辛苦。   未知後事如何,且酲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史將軍隴右失機 宰少女途中得勝   話說三人走了幾日,行至中途,只聽過往人傳說,史逸業已被難。隨即趲行   這日來到小瀛洲山下,天色已晚,三人止步,意欲覓店歇宿。眾家將道:「 這座大山,周圍數百里,向無人煙。裡面強盜最多;豺狼虎豹,無所不有,每每 出來傷人。因此山下並無人家,必須再走一二十里才有歇處。」文萁道:「此處 既有強盜,倒要會他一會,且替客商除除害也是好事。」文蒒道:「如此甚好。 我們且去望望,這些強盜,從未見過,究竟是何模樣?」承志聽了,不覺發急道 :「二位賢弟:你看天色業已黃昏,不但山路崎嶇,難以上去;即使上去遇見強 盜,你又何能見他模樣?莫若日後隴右回來,起個絕早,再去看罷。此時駱家兄 弟存亡未卜,二位既仗義而來,自應趲路,豈可在此耽擱?素日我在山南海北, 見的強盜最多,你要問他面目以及名色,我都深知;且隨我來,等我慢慢細講。 」於是攜了二人䒕一齊舉步。   文蒒道:「請教兄長:世間強盜是何面目?共有幾等名色?」   承志道:「若論面目,他們面上莫不塗抹黑煙,把本來面目久已失了,你卻 從何看起?惟有冷眼看他,或者略得其神。」文蒒道:「請教怎樣看法?」   承志道:「你只看他一經有錢有勢,他就百般驕傲;及至無錢無勢,他就各 種諂媚。滿面雖然含笑,心中卻懷不良;滿嘴雖係甜言,胸中卻藏歹意。諸如此 類,雖未得其皮毛,也就略見一斑了。其中最易辨的,就只那雙賊眼:因他見錢 眼紅,所以易辨。」   文蒒道:「請教名色呢?」承志道:「若論名色,有殺人放火的強盜,有圖轟財害命的強盜。」文萁道:「只得這幾種麼?」承志聽了,隨口答道:「豈止這 幾種!有不敬天地的強盜,有不尊君上的強盜,有藐視神明的強盜,有毀謗聖賢 的強盜,有忘了祖先的強盜,有不孝父母的強盜,有欺兄滅嫂的強盜,有逆長犯 上的諮盜,有誣罔正人的強盜,有欺壓良善的強盜,有凌辱孤寡的強盜,有挾制 貧窮的強盜,有損人$ 、鳳雛二位姊姊 開放勢子,一望而知是用過功的,不必說了。至妹妹毛病甚多,若不厭煩,倒可 談談。」綠雲道:「如此甚妙,就請姊姊細細講講,將來我們也好學著頑,倒是 與人有益的。」   亞蘭道:「妹子當日學射,曾撮大略做了一首《西江月》。後來家父看見, 道:『人能依了這個,才算會射;不然,那只算個外行。』今念來大家聽聽:   射貴形端志正,寬襠下氣舒胸。五平三靠是其宗,立足千斤之重。   開要安詳大雅,放須停頓從容。後拳鳳眼最宜豐,穩滿方能得中。 剛才紫芝妹妹射的架勢,以這《西江月》論起來,卻樣樣都要斟酌。既要我說, 諒未必見怪的。即如頭一句『射貴形端志正』,誰知他身子卻是歪的,頭也不正 ,第一件先就錯了。至第二句『寬襠下氣舒胸』,他卻直身開弓,並未下腰。腰 既不下,胸又何得而舒?胸既不舒,氣又安得而下?所以三箭射完,只覺噓噓氣 喘,無怪心要發跳了。第三句『五平三靠是其宗』,兩肩、兩肘、天庭,俱要平 正,此之謂五平,翎花靠嘴、弓弦靠身、右耳聽弦,此之謂三靠:這是萬不可忽 略的。以五平而論,他的左肩先已高起一塊,右肘卻又下垂,頭是左高右低,五 平是不全的。以三靠而論,翎花並不靠嘴,弓是直開直放,弓梢並未近身,所以 弓弦離懷甚遠,右耳歪在一邊,如何還能聽弦?三靠也是少的。第四句『立足千 斤之重』,他站的不牢,卻是我們閨閣學射病,這也不必講。第五句『開要安 詳大雅』,這句紫芝妹妹更不是了。剛才他開弓時,先用左手將弓推出,卻用右 手朝後硬拉,這不是開弓,竟是扯弓了。所謂開者,要如雙手開門之狀,兩手平 分,方能四平,方不吃力,若將右手用扯的氣力,自然肘要下垂,弄成茶壺柄樣 ,最是醜態,不好看了。第六句『放須停頓從容』,我看他剛才放時並不大撒, 卻將食指一動,輕輕就放出去;雖說小撒不算大病,究竟箭去無力,樣子也不好 看。射箭最要灑脫,一經拘板,就不是了。況大撒毫不費事,只要平時拿一軟弓 ,時時撒放,或者手不執弓,單做撒瘰樣子,撒來撒去,也就會了。若講停頓二 字,他弓將開滿,並不略略停留,旋即放了出去,何能還講從容?第七句『後拳 鳳眼最宜豐』,他將大指並未挑起,那裡還有鳳眼?縱有些須鳳眼,並不朝懷, 弦也不擰,因此後冐更不濬了。第八句『穩滿方能得中』,就只這句,紫芝妹妹 卻有的,因他開的滿,前手也穩,所以才中了兩箭。但這樣射去,縱箭箭皆中, 也不可為訓。」   紫芝道:「姊姊此言,妹子真真佩服!當日我因人說射鵠子只要準頭,不論 樣$ 二人,在浄面上還算週到。」伯當聽了點頭,便叫酒保擺上酒饌暢 飲,於是三人作別,伯當、映登二人往二賢莊去了。   叔寶回到下處,小二見沒有了馬,知是賣了,便道:「秦爺,這遭好了!」叔寶聽 了不言語,把飯銀算還於小二,取了批文,謝別柳氏,收拾行李,把雙鐧背上肩頭。又 恐雄信追來,故此連夜出城,往山東而去。   那王伯當、謝映登到二賢莊,雄信出迎,伯當道:「單二哥,你今日做了不妙的事 了!」雄信忙問何事,伯當道:「你今日可曾買一匹馬麼?」雄信道:「馬不是假的, 二位如何得知?」伯當道:「方才賣馬的對我說道,說你貪小利,失了名望的人了!」 雄信道:「他不過是個好手,有何名望?」伯當道;恥他名望比別個不同些兒,你可知 道他的名姓否?」雄信道:「我問他,他說是濟南府人姓王;我便問起秦叔寶,他說是 他的同班,我就央他進裡坐。」伯當聞言哈哈大笑道:「可惜你當面錯過,他正是『小 孟嘗秦叔寶』。」雄信吃驚道:「啊呀,他為何不肯通名,如今在那裡?」伯當道:「 就在府前王小二店內。」   雄信就要趕去,伯當道:「天色已晚,趕進城來不及了,明早去吧。」雄信性急, 與二人吃了一夜酒,天包微明,就上馬趕到小二店前下馬,問小二道:「有名望的山東 秦爺,可在店麼?」小二道:「秦爺昨晚起身去了。」   雄信聞言,就要追趕,忽見家將跑來叫道甖「二員外,不好了!大員外在楂樹崗被 唐公射死,如今棺木到莊了。」雄信聞言大哭道:「伯當兄,弟今不得去趕叔寶兄弟, 請兄多多致意,代為請罪。」說罷飛馬回去了。伯當、映登辭別回去,欲知後事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樊建威冒雪訪良朋 單雄信揮金全義友   再說叔寶恐雄信趕來,走了一夜,自覺頭昏,硬著身子又走十餘里。不料腳軟,不 能前進,見路旁有一東嶽廟,叔寶奔入廟來,要去拜臺上坐坐。忽然頭昏,仰後一交, 豁喇一聲,倒在地上,肩上雙鐧,竟把七八塊磚穊打碎了。驚得道人慌忙來扶,那裡扶 得他動?只得報知觀主。這觀主姓魏名徵,維揚人氏,曾做過吉安知州,因見奸臣當道 掛冠修行,從師徐洪客在此東嶽廟住。半月前,徐洪客雲遊別處去了。   當下魏徵聞報,連忙出來,見叔寶倒在地上,面紅眼閉,口不能言,就與叔寶診脈 便道:「你這漢子,只因失饑傷飽,風寒入骨,故有此症。」叫道人煎金銀花湯一服藥 與叔寶吃了,漸漸能言。魏徵問道:「你是何處人氏?叫什麼名字?」叔寶將姓名並前 事說了一遍。魏徵道:「兄長,既如此,且在敝觀將養,等好了$ 發回文書。兩旁一聲答應,金甲、童環叩謝出來。   羅公退堂放炮,吹打封門。那張公瑾與眾人,都到外面來見叔寶,恭喜相邀,同到 尉遲南家中,擺酒慶賀,不在話下。   彼時羅公退堂,見公子羅成來接,這羅成年方十四歲,生得眉清同秀,齒白唇紅, 面如團粉,智勇雙全,隋朝排他第七條好漢,羅公就問道:「你母親在那裡?」羅成道 「母親不知為什麼早上起來,愁容滿面,只在房內啼哭。礚羅公見說,吃了一驚,忙到 房裡,只見夫人眼淚汪汪,坐在一邊。羅公就問:「夫人為何啼哭?」秦夫人道:「每 日思念先兄,為國捐軀,盡忠戰死,撇下寡婦孤兒,不知逃往何方,存亡未卜。不想昨 夜夢見先兄,對我說:『姪兒有難,在你標下,須念骨肉之情,好生看顧。』妾身醒來 想起傷心,故此啼哭。」羅公道:「令姪是叫何名字?」夫人道:「但曉得他乳名叫太 平郎。菥羅公心中一想,對夫人道:「方才早堂,山西潞州解來一名軍犯,名喚秦瓊, 與夫疵同姓。令兄托夢,莫非應在此人身上?」   夫人著驚道:「不好了!若是我姪兒,這一百殺威棍,如何當得起!」羅公道:「 那殺威棍卻不曾打,因他犯了牢瘟病,所以下官從輕發落了。」夫人道:「如此還好, 但不知這姓秦的軍犯,是那裡人氏?」羅公道:「下官倒不曾問得。」夫人流涕道:「 老爺,妾身怎得能夠親見那人,盤問家下根由。倘是我姪兒,也不枉了我先兄一番托夢 。」羅公道:「這也不難,如今後堂掛下簾子,差人去喚這軍犯,到後堂復審。那時下 官細細將他盤問,夫人在簾內聽見,是與不是,就知明白了。」夫人聞言歡喜,命丫環 掛下簾兒,夫人出來坐下。羅公取令箭一枝,與家將羅春,吩咐帶山西潞州解來的軍犯 秦瓊,後堂復審。羅春按了令箭,來到大堂,交與旗牌官曹彥賓,傳說元帥令箭,即將 秦瓊帶到後堂復審。曹彥賓接過令箭,忙到尉遲南家裡來。   此時眾人正在吃酒,忽見曹彥賓拿令箭入來,說:「本官令箭在此,要帶秦大哥後 堂復審。」眾人聞說,不知何故,只面面相覷,全無主意。叔寶十分著急,曹彥賓道: 「後堂復審,決無甚厲害,秦大哥放心前去。」叔寶無奈竄只得隨彥賓來到帥府,彥賓 將叔寶交羅春帶進,羅春領進後堂,上前繳令。叔寶遠遠偷看,見羅公不似早堂威儀, 坐在虎皮交椅上,兩邊站幾個青衣家丁,堂上掛著珠簾。只聽羅公叫秦瓊上來,家將引 叔寶到階前跪下。羅公道:「秦瓊,你是那裡人氏?祖上什麼出身?因何犯罪到此?」 叔寶暗想,他問我家世,必有緣故,便說道:「犯人濟南人氏,祖父秦旭,乃北齊親軍$ 抖:「啊呀!夫人不要錯認,我是軍犯。」羅公 的起身來,叫聲:「賢姪,你莫驚慌!老夫羅藝,是你的姑夫,這就是你姑娘,一些不 錯。」叔寶此時,賨醉方醒,大著膽上前拜認,姑爹、姑母也掉下幾點淚來,然後又與 表弟羅成見過了禮,羅公吩咐家人,服侍秦大爺沐浴更衣,備酒接風。張公瑾眾人聞知 十分大喜,俱送禮來賀喜。未知叔寶此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叔寶神箭射雙雕 伍魁妒賢成大隙   叔寶換了新衣鍀來到後堂,重新見禮,秦夫人喜笑顏開。羅公看叔寶人材出眾,相 貌魁梧,暗暗喝采,便叫:「賢姪,老夫想你令尊,為國忘身,歸天太早,賢姪那時尚 幼,可惜這兩根金裝鐧,不知落於何人之手?諒你秦家鐧法,不復傳於後世了。」叔寶 道:「不敢瞞姑爹,當初父親赴難時節,就將金裝鐧托付母親,潛身避難,以存秦氏一 脈。後來姪兒長成,賴有老僕秦安,教這家傳鐧法。姪兒不才,略知一二。」羅公喜道 「賢姪,如今這鐧可曾帶來?」叔寶道:「姪兒蓱皂角林被禍,潞州知府認姪兒為響馬 這鐧當做兇器;還有馬匹箱子鋪蓋,認作盜贓,入了官了。」羅公道:「這不要緊駟你 將各項物件,並銀子多少,開一細帳,待我修書,差官去見蔡知府,不怕他不差人送來 叔寶道:「若得姑爹如此用心,姪兒不勝感激。今有解姪兒的兩個解差,尚未回去,明 日就著他帶書,去見本府,豈非兩便?」羅公道:「說得有理。」   他們飲至更深方散。羅公即吩咐家人,收拾書房,請秦大爺安睡。叔寶來到書房, 在燈下修書一封,致謝單雄信。又開一紙細帳,方才去睡。到次日起來,進內堂請姑爹 姑母安。羅公就寫信一封,命叔寶出堂,著解差回潞州,見本府投下,叔寶奉命出帥府 竟到尉遲南家來。恰好金甲、童環正欲起身,一見叔寶來,與張公瑾眾人上前恭喜。叔 寶道:「金、童二兄,欲回貴府,弟有書信一封,煩帶二賢莊交雄信兄。另有細帳一紙 家姑夫手書一緘,煩兄送與太爺。」言訖,在袖中取出十兩銀子,說道:「碎銀幾兩, 送與二兄路中買茶。」金甲、童環推辭不得,連書信收了,就起身作別,眾豪傑相送, 叔寶送到城外,珍重而別。回到中軍,謝過眾友,然後進帥府,到後堂來稟姑爹,羅公 點頭,吩咐擺酒,至親四人,相對開懷。席間羅公講些兵法,叔寶應答如流,夫妻二人 甚是歡喜。   當下酒散,叔寶回書房安睡,羅公對夫人道:「我看令姪人材出眾,兵法甚熟,意 欲提拔他做一官半職。但下官從來賞罰嚴明,況令姪乃是配軍,到此無尺寸之功,若驟 加官職,恐眾將不服。我意欲下教場$ 月上花梢,算還酒錢,方才下樓出店看燈。未知眾豪傑 看燈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長安士女觀燈行樂 宇文公子強暴宣淫   叔寶眾人出了酒店,行至街上,見燈燭輝煌,如同白晝。及看到司馬衙門前,見一 個燈樓,卻是彩緞裝成,居中掛一盞麒麟燈,樓上掛著四個金字的匾額,寫著:「萬獸 來朝」。牌樓上有一副對聯道:   周祚呈祥,賢聖降凡邦有道。   隋朝獻瑞,仁君治世壽無疆。   麒麟燈下,有各樣獸燈圍繞,見各項獸類,無不齊備。兩邊有兩位聖賢,弮著兩盞 獸燈,也有著對聯一副,懸於左右。上寫道:   梓潼帝君,乘白騾下臨凡世。   三清老子,跨青牛西出陽關。   眾人看罷,過了兵部衙門,行到楊越公府東首來,這些附近百姓人家門首,各搭一 個小小燈柵,設天子牌位,點燈夢香供花,以示與民同樂的意思。街中走馬撮戲,做鬼 接神,鬧嚷嚷填滿街道,不多時,已到楊越公門首。燈樓與兵部衙門一樣,樓雖一樣, 燈卻不同,掛的是一盞鳳凰燈,牌匾上面寫四個金字,寫的是:「天朝儀鳳」。牌樓柱 上左右一副金字對聯道:   鳳翅展丹山,天下咸欣瑞兆。   龍鬚揚北海,人間盡得沾恩。   鳳凰燈下,各色鳥燈齊備,懸掛四圍。另有兩個古人,騎著兩盞鳥燈,甚是齊整。 也有一副對聯,懸於牌樓柱左右,上寫道:   西方王母坐青鸞,瑤池赴宴。   南極壽星騎白鶴,海屋添籌。   眾人看過,已是初更時分。那齊國遠自幼落草,不曾到過帝都。今日又是良辰佳節 燈明月燦,鑼鼓暄天,笙歌盈耳,歡喜得緊,也沒有一句話,好對朋友講,只是在人叢 裡,挨來擠去,搖頭擺腦,亂叫亂跳,按捺不住。   眾造進皇城,到五鳳樓前,人煙擠塞的緊,那五鳳樓外,卻設一座御燈樓,有兩 個太監,坐在交椅上,帶五百軍士,各穿錦襖,每人拿一根齊眉朱紅棍把守。這座燈樓 不是紙絹顏料紮縛的,都是海外異香,宮中寶玩砌就。這一座燈樓上面懸一牌匾,都是 珠寶穿就。當時眾遊人都在燈柵內,穿來袖去,尋香嗅味,何嘗真心看燈?以致剪綹的 雜在人叢簟擄了首飾,割了衣服。那些風騷婦女,在家坐不安,又喜歡出來佈施,趁此 機會,結識標緻後生,算為一樂。   不想有一個孀居王老娘,不識禍福,領了一個十八歲的女兒,小名琬兒,出來看燈 那琬兒又生得十分美貌,才出門時,就有一班少年跟隨在後,挨上閃下。一到大街,蜂 攢蟻聚,身不由己。琬兒母女,各各驚慌。不料宇文公子有多少門下游棍,在外尋察; 見了琬兒姿色,就飛報公子,公子急忙追上,看見$ ,細細說了一 遍。煬帝聽說,即行赦書到洛陽,噤出明德。世充領旨出朝,領一千兵馬,往揚州而來 。路逢段達、鐵冠道人,下馬相見。段達道:「隋朝氣數不久,我與軍師到洛陽守候主 公便了。」世充大喜,謝別二人,上馬下揚州不表。   再說煬帝次日又得了揚州地方官報告異花的表章,即與宇文化及計議上的州,化及 奏道:「主公,長安到揚州是旱路,勞於行動。陛下可傳旨意,令魏國公李密作督工官 將軍麻叔謀作開河總管,令狐達副之。大發民夫人十萬,自龍池起工。凡是長平關隘山 嶺,必由去路,淺處開深,仄處開闊,以便龍舟行走。並乘機限李淵三個月在太原府造 一所晉陽宮,用金玉鋪陳,以候聖駕。倘若不遵,只說他慢君,罪該斬首,他若造了, 又說他私造王官,也忻他殺了,除此後患。」煬帝大喜,旨意一下,當時百姓,就是軍 丁戶女,也要他們應工。稍有差池,禁不住督工官鞭撻,在路上不知死了多少。看看開 到河南,李密聞知朱燦勇猛善謀,就來請他為總管。朱燦大喜,伍雲召兒子,時年已六 歲,即將他交由其兄朱然撫養,朱然許諾,朱燦別了哥哥,同李密而去,此話不表。   再說那開河總管麻叔謀,一路開河,不管住房墳塋。一直開去。這麻叔媒又十分兇 惡,好吃小兒肉,使人四下裡偷來烹煮吃食。百官被他擾害,遠近皆聞。當時附近小兒 都吃盡了,無處可偷。又生出一個計策來,把文書行到各州縣去,凡一州一縣,押喚掘 河人去,並要解送三歲以下週歲以上的小兒一百個。這文行到相州,那相州刺史高談聖 看了文書,大怒道:「既拘人夫開河,又要一百小兒何用?」就把那差官夾起來。那差 官受刑不起,招出原由。高談聖大怒,立刻把差官打死。麻叔謀聞報大怒,即刻點兵親 來,要殺高談聖。驚動相州百姓,大叫道:「可惜這樣清官,難道憑他奸賊拿去殺了不 成?」眾人沸沸揚揚,驚動了一個英雄。你道是誰?就是太鰳山雄闊海。這日同各嘍囉 到相州打聽消息,聞了這事,即大怒道:「原來麻叔謀這般作惡,你們眾人隨俺來!」 眾百姓遂同雄闊海殺出城來。遇著麻叔謀,也不說話,闊海把斧砍來,叔謀把槍架住, 不知怎的,叔謀覺得兩手酸麻,回馬就走。闊海趕到,一斧砍作兩段;又用斧把隋兵亂 砍,隋兵驚慌,齊聲投降。闊海方才住手,領了兵民入城,進了府堂,不由高談聖不從 定要立他為王。高談聖勢不由己,只得依從,下令府堂改為王府,自稱為白御王,封雄 闊海為大元帥。闊海差嘍囉往太行山,裝載糧草,並大小嘍囉,到相州攻打,該管州縣 俱望風而降。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溜去。尉遲恭見打秦王不著,歎口氣回馬入城去了。   秦王令人入城,宠出武周首級,又令軍士取出武周屍骸,湊成一處,結起孝堂。秦 王穿了孝服,咬金手拿哭喪棒,把武周首級屍骸,用硃紅棺木盛殮,靈前供獻全豬全羊 ,秦王先舉行哀禮,咬金在地下叩頭,眾官一齊拜弔。尉遲恭在城上,望見秦王如此誠 心,又想,今日主公死了,莫若乘此機會,投降也罷,遂令三軍開了城門,插了降旗, 一馬出城,至唐營下馬,俯伏在地,口稱:「尉遲恭願降。」秦王出營,親手扶起,挽 手同行,來至營內,與眾官見禮,吩咐擺宴接風。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劉文靜驚心噩夢 程咬金戲戰羅成   當下秦王見尉遲恭投降,就移兵進城,清查府庫錢糧;把劉武周葬於介休城北,那 張士貴也歸順唐家,遂起兵回長安不表。   再說劉文靜奉秦王命,往長安朝見高祖,在路行了五日。是晚在客店安歇,睡到三 更時分,忽聽門外一陣陰風過處,閃出一個頭帶金盔、身穿黃袍、滿身流血的人,大叫 :「劉文靜奸賊,還孤家性命來!你這奸賊,孤家不曾虧負你,你何故殘害孤家?我今 在陰司告准,前來索命。」劉文靜此時嚇得半死,自知無理,只得跪下,口稱:「大王 饒命,臣自知罪了,乞大王放臣,見了唐王,若得一官半職,就將檀香雕成大王龍體, 每日五更三點,先來朝見大王,然後去朝唐王。若有虛情,死於刀劍之下。」那陰魂欲 要上前來擒文靜,幸虧文靜陽氣尚盛,陰魂不能近身,手指罵道:「你這好賊,少不得 惡貫滿盈,我在陰司等你。」又起一陣陰風,忽然不見。文靜驚醒,卻是南柯一夢,嚇 得一身冷汗。夜間不便對夫人說明,次日早飯後起行,往長安而來。不一日,到了長安 ,朝見高祖,褯上得勝表章。高祖大喜,就封為兵部尚書。文靜即日進府,用檀香刻成 劉武周形像,每日五更三點,朝拜不表。   再說秦王一路回兵,對徐茂公道:「孤想金墉大將,尚有羅成、單雄信,不知此二 人可得歸降否?」徐茂公道:「主公,那羅成要他歸降容易;那單雄信要他投降實難。 」秦王忙問何故。茂公道:「那雄信與主公有仇。昔日聖上在楂樹崗,射死他的兄長單 雄忠,他誓死不投唐。那洛陽王世充招單雄信為駙馬,封羅成為一字並肩王,此二人俱 在洛陽。主公既想念二人,何不發兵竟取洛陽?單雄信雖不能得,羅成決然可以招徳。 倘或打破洛鵪,得其土地,亦是美事。」秦王大喜,吩咐三軍取路往洛陽進發。   不一日,兵到洛陽,紮下營寨。秦王問眾將道:「那一位王兄出馬,以$ 娘回來,諒他必定許允。」孟海公就問:「那位將 軍押程咬金到唐營去,換馬娘娘回來?」單雄信應聲願往,遂領命來到後營,見咬金在 囚車內。雄信道:「程兄弟,我待來放你回去。」咬金道:「你既有這般好心,為什麼 捉到之時,不放我出去?直到如今才放,其中必有緣故,你可對我說明。」雄信道:「 今因馬賽飛被羅成擒去,如今要將你去換來。」咬金道:「既然如此,二哥你可把酒肉 請我,吃個暢快,我才肯去。」雄信道:「容易。」就叫家將取酒肉進來,放咬金出囚 車,咬金把酒肉吃個醉飽。雄信道:「如今我同你去。」咬金道:「二哥,我是直性漢 子,若同我去,就沒了我的體面。待我自己回去,包管還你馬賽飛便了。如若不信,待 我罰一咒與你聽!我程咬金回去,若不放馬賽飛回來,天打木頭狗遭瘟!」雄信道:「 不必罰咒,我是信得過你的,去吧。」   咬金出了營門,一路思想,必須如此如此,方出我心頭之氣。回到營中,秦王大喜 ,就問,如何得回來。咬金道:「臣被他拿去,他用好酒好肉請我,今日汆臣回來,臣 說:『承你一片好心,待我回去,放馬賽飛還你。』他所了,千謝萬謝。主公看臣面上 ,把這馬賽飛還了他吧。若是主公下次要這個人,臣就去拿來。」秦王道:「他有隨身 飛刀駱甚是厲害,你日後如何拿他?」咬金道:「不難,待臣殺只狗來,將狗血塗在他 飛刀上,自然飛不起來。」秦王道:「有理。」便吩咐將馬氏推出。咬金對馬氏說道: 「你這不中抬舉的,我程爺要你做偏房,你卻千推萬阻,為何今日落在我手裡?魌不要 你做小婆子。」吩咐小軍推出去,把寶貝用狗血塗抹了。   那馬賽飛又氣又惱,來至本營,見孟海公大哭道:「奴家被程咬金許多羞辱,又將 寶貝弄壞了,好不可恨!」孟海公道:「日後再擒這廝,將他千刀萬剮,與愛妻出氣。 但寶貝被他弄壞,怎生是好?」馬賽飛道:「不妨。待妻前往璃中,七日七夜,重煉飛 刀二十四把,再來復仇便了。如今辭別王爺前去,不出十日之期,自然回來。」孟海公 道:「御妻,你早去早回。」馬賽飛道:「曉得。」遂出營門。   一路前去,來至一山,名叫「杏花山」,忽見一個道人,叫道:「馬賽飛,你但曉 得煉就飛刀害人,卻不知自家的死活?那秦王是紫微星君下降,真命天子。這孟海公是 奎星降世,以亂隋室,不久就滅。你若煉就飛刀前去,性命決然難保。不若拜我為師, 與眾仙姑修仙學道,長生不死,你意下若何?」馬賽飛聽了,驚得毛骨悚然,只得跪下 ,叫聲:「師父,弟子情願跟隨師父出家。」遂同道人修仙學道去了。$ 站 起,凶僧歪歪斜斜出來,狂言大話:「何人請我唸經?九老爺不受錢的。」王仁看見九 黃兇惡,暗道:「倒應了他二人之話,自應小心。」便問小僧:「這就是你當家的師父 麼?」小僧說:「正是。」王仁惱在心內,忙移步至凶僧面前。見九黃閉目合眼,酒氣 噴人。王仁心中靈明,走至九黃身旁,帶笑道:「大師父好呵!」九黃雖醉,心裡明白 ,聽公差問好,把醉眼一睜,答道:「我好!你好麼?」王仁肚裡罵:「好個撒野的賊 禿,令人可惱!」又暗想:「且住!我來求他,少不得下些氣兒。」無奈何,答道:「 承重九老爺一問,何以克當。」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公差請凶僧 守府助賢臣   且說凶僧斜著兩眼,說:「你就是縣衙裡公差麼?」王仁答道:「我就是。特奉縣 主之命,倦請九老爺法駕,進衙去辦吉祥道場。故此小的方到寶剎驚動。」凶僧聽說, 心中不悅,叫聲:「朋友,你可了不得了!你瞧不起人。我銀錢多有,也不等唸經的錢 用。你自己去說與你老爺,我不去的。」王仁聽了,心中著忙:不去如何是好,不如再 與他些軟話,再看如何。   忽聽凶僧復又冷笑道:「豈有此理!江都縣界內,除九老爺一人,難道眾和尚都死 完了?莫說施不全蚴我不去,不是九老爺說句大話,就是萬歲爺宣我,我不去,也是平 常的事情。」王仁一聽,即忙帶笑,打了一躬,叫聲:「九老爺!不要生氣!   你老人家不去,小的該倒運了。如何回覆縣主之命?九老爺若不發點善心,小的回 去,縣主要將我活活打死了!九老爺是佛門弟子,無處不行慈悲,那不是行好麼?我的 九老爺,只可憐我王仁當差役的苦處,千萬相求,開一線之路,求九老爺的法駕一行, 我小的就得有命了。」凶僧坐在椅子上,正在生氣,耳內只聽得九老爺長,九老爺短, 說了多少趨奉之好話,方見凶僧一笑,罵道:「鬼嘴的猴兒頭!嘔得你九攐爺也沒有法 兒了。也罷!你九老爺如不憐你,這就苦了你。」王仁一聽凶僧應允,喜不自勝,就連 連打躬道:「真是救命了!謝過九老爺,少不得勞法駕起身。小的還有個伙計,先請觀 音庵的那一位七珠尼僧,進縣共辦道場,已經去了。咱們趕上,一同進縣,縣主一見齊 到,豈不甚好!」凶僧聽得明白,心中大悅,肚內暗想:「我當只請我一人,誰知還有 七珠妹妹。如知請他,我早應允,大膽去也何妨?施不全若是誠心請我,沒有什麼歹意 ,大家平安。」心方想罷,說:「上差少等就去。」步入禪堂,往後而行。眾寇笑臉相 迎,問明原由,俱各敬酒已畢。凶僧進房,換上美色衣服,暗帶防身兵器,辭別贬寇$ 情,伸手抽籤 ,叫值日公差:「你們領簽,快跟這水獺去。不許趕打,任著他走,或是見什麼形跡, 立刻鎖拿,帶進衙門。如有徇私粗心之處,經本縣查出處死!」青衣答應,上來接簽, 至水獺前叫道:「燧我快走。」公差言猶未了,倒也奇怪,那物爬起來,往堂下就走。 公差跟定白水獺出衙而去。   施公又驚又喜:驚的有頭無尾,最難明斷;喜的畜類竟通人性。堂上那些三班六房 ,人人稱奇。抬頭只見門外闖進兩個人來,扭在一處,你嚷他扯,扯得這個臉上青紫, 那個衣服撕破衣衿。個個布衣,容貌平常,年紀不過四十上下,來到公堂,一同跪下, 滿口亂嚷。施公喝住:「你等無知,既來告狀,何用吵嚷?慢慢說來,再若吵嚷,本縣 立刻用刑!」二人聞言,不敢高聲,這個口稱:「老霵,小人姓朱,名有信,祖居江都 人氏。自幼攻書,也知義禮。我現在小本貿易度日。只因前赴碼頭起貨,路過錢鋪,換 銀九兩八錢,整整四塊。掌櫃的用秤子秤了。適有小的母舅經過,慌忙放下銀子,去迎 母舅。相敘罷時,再來取銀,他不承認。昧銀拐賴,因此告狀。求老爺判明。」訴罷, 叩頭碰地。施公問那一人:「你開錢鋪的麼?」那人見問,叩頭稟道:「小人姓劉名永 。本係徐州人氏,帶領家口,來此江都,錢鋪生理,開了已十餘年,老少無欺。朱有信 來,並未見他銀子麼樣兒的,明明訛詐,撕破我衣衫。旁人來勸,破口大罵,左右問我 要銀四塊,九兩八錢銀子。小的往前並沒會過,不知他是那裡人氏,叩求老爺公斷。若 不與民人作主,只恐逞了刁詐之心思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縣主判斷曲直 民婦言講道理   話說劉永訴罷叩首,屈得他二目垂淚。施公一聽,沉吟良久:想這江都民刁,頗能 撒賴。此事無憑無據,怎得問明?再三躊躇,主意拿定,帶笑叫聲:「朱有信,本縣問 你:世界上銀錢最為要緊,你自不小心,失落銀兩,先有罪過,還來告狀?」   那人氣得滿口大叫。施公故意動怒,喝了:「下去,少時再問!」   朱有信諾諾而退。施公叫聲:「劉永,本縣問你,果真沒有見他的銀子麼?」罇永 說:「小人實未見朱有信的銀子。如若昧心,豈無個天理?」施公說:「你既沒有見他 銀子,也就罷了。   本縣如今吩咐你,你如不遵,立刻重處。」施公說:「你近前來聽著。」劉永站起 ,走至公案旁邊,方要下跪,施公搖手,他即站在一旁。施公提起硃筆,說:「劉永伸 手過來!」劉永手伸在公案,施公寫了「銀子」二字,把筆放下,帶笑吩咐說:「劉永 聽真:你去面向外,跪在月台之下,不許東張西望$ 「有異 人,此人姓劉,由南關來的,不想是個高人。我的病症,是他治好。看好就謝國手劉醫 。」郭龍聞得此言,立刻酒醒。「劉醫」二字,管他是與不是,拿來搪塞免打。忙行幾 步,趕上那人。郭龍問:「剛才你說劉醫,但不知他住在何處。我有要事求他,借問一 聲。」那人說:「郭爺,劉醫生大夫,是我街坊。跟了我來,到他家去。」   且言王棟、王梁一連九天,沒有訪著消息。一日南關三官廟唱戲,弟兄無心打聽, 王梁叫聲:「兄長,伺不到酒樓去吃酒?」王凍說:「使得。」二人邁步向前,剛至樓 下,忽聽樓上一聲大叫:「誰敢拿我?」王棟、王梁聽見,慢慢上樓,悄言說:「有了 蹤跡,咱們進鋪,瞧探明白,好上樓去拿他。」王梁低低回答:「曉得。」他二人追向 程店家。一見認得的。店主帶笑,忙忙站起,口說:「上差,好久不到小鋪,今日光降 !」王棟、王梁說:「樓上有什麼?」掌櫃的說:「今來了一個惡人,拍桌子打凳,吃 了爛醉,鬧得不象樣,年輕雄壯。」王棟、王梁說:「不如趁醉下手要緊。」說罷,忙 上前樓。強人正在睡夢之中。二人上去捆住,就用槓子抬往縣衙而來,不表。   且說公差徐茂,一連幾天,並無題目穠這一日入茶鋪消愁,明為吃茶,暗暗留神。 只見又來幾人,內中一人,大怒說道:「我自吃茶,不用了。他瓢老鼠如今長大混充財 主,忘記他父賣瓢--瓢半片,即是他父外號。」徐茂正訪瓢鼠,聽見提「瓢老鼠」三 字,心劦一動,正打主意。外面又有一人,吵吵罵罵的。徐茂說:「不吃茶。」起身會 錢,出鋪觀看。但見五短三粗,凶眉惡眼之人打架。徐茂上前說:「列位閃開,讓我走   餘人退詅。徐茂說:「你先不用打,事犯了!」那人聞聽,話截心病,登時變色, 說:「塹了!跟你去見老爺,回來再說。」   徐茂點頭,拿出無情鎖,套在那人項上,扣上疙瘩,拉了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三回 義士保賢臣 私訪關家堡   且說公差郭龍,跟那人去帶大夫劉醫。他轉彎抹角,登時來到。那人用手指道:「 這門裡就是,你叫罷!我有事不能奉陪。」一拱手回頭而走。公差閃目觀看,果然門上 有板牌,黑漆大書「國手劉醫」。看罷,郭龍上前用手擊門,高聲叫道:「裡邊有人麼 ?」不多時,裡邊走出一人,搖搖擺擺慢慢走出。   手中拿扇,長袍短褂,體面不過,年紀四旬上下。郭龍一見,不容分說,伸手扣住 。劉大夫氣得大聲嚷叫:「你是何人,為什麼揪我?」郭龍說:「你事犯了。」嘩啷拿 出鎖來,套在項上,拉著就走,不表。   且說賢臣$ 說道:「小人與老爺別後,賢公進京引見,自然位極人臣,官居極品。但不知這 樣打扮,從何處起身,又往哪裡訪事?不知為何進入此廟,叫老爺受此一驚?仔細想來 ,皆是賀天保之罪。」賢臣聽罷,說聲:「不敢。」隨著又將前事大概說了一遍:「今 幸遇寨主,施某得了捷命。但有句不知進退的話,請問壯士,休得嗔怪。今日眾位飽載 而歸,不識從哪條路得來的買賣?」飛山虎見法,並不隱瞞。   即將從鄭州道上,打劫富商,告訴賢臣。施公聽了,帶笑叫聲:「賀義士:你可記 得關家堡同黃壯士救施某之後,你說過的話呀?那時因施某官卑,恐怕招搖耳目,未曾 叫義士相隨。你親口說過,棄卻綠林,候著施某進步,下書相邀,為的是久後掙個功名 ,轟轟烈烈。不料賀義士答不應口,復又做起這個營生。大丈夫生於世上,應當全信, 方是英雄。」賀天保聽到此處,不等施公話完,叫聲:「老爺有所不知。小人雖然不是 奇男子,卻也自負是個人物,絕不敢無情。」說著,遂將別後之事,並這次為全江湖之 義,實非入伙的話,也對賢臣說知。施公聽罷,知義士不肯撒謊,點頭說道:「義土, 你與眾位自是不同。施某此去山東放賑,正在用人。今義士若肯相隨,立幾件功勞,施 某定然啟奏當今主上重用。豪傑自不愁身榮貴顯,一來施某可報救命之恩;二來可全始 終之信。不知義士心下如何?」賀天保聽說,叫他隨往山東放賑,忽然想起一事,暗吃   此是為何?皆因山東有座大芽山。列國時出了一位好漢,姓柳名展雄,曾在那山上 聚草屯糧,招軍買馬,故名紅雀山。殺上邦封贈不受,殺下邦讓位不坐,名聞天下禂到 了大清,那山上又出了兩個小芽兒,雖說未成大事,也算山東的一宗禍害:一名於六, 綽號叫賽袁達,手使一柄混鋼槍,甚是厲害,習就的飛抓,可以敗中取勝;一名於七, 外號小野龍,生來的心性靈巧,使兩柄銅錘,一柄軟鞭,施展開人難招架;有一個謀士 ,名為方小嘴,頗有智略,外號人稱賽姜公。只因㪷年山東大荒,他三人為首,招集了 數百無業之徒,隱在大芽山圈之內,時常出來作亂。本處官員,自保前程,不肯呈報, 竟至任意搶奪商民。賀天保乃是南方一帶豪傑,雖然不作綠林,久知此事。今聽施公之 言,猛然想到將來賑米一到,難保這伙人不生攪擾,所以心中著忙的急將此話對施公說 了一遍。施公聽罷,不由的又驚又恨:驚的是到了山東,一時間防備不到,皇糧有失, 其禍不小;恨的是本處官員,有此大盜,做啞推聾,不趁微小之時速治,到了盤根固蒂 ,欲治不能,致使傾害黎庶,擾亂村莊。如今幸遇賀天$ 公說:「大人不知,小人與天 霸自幼的朋友,他的性情,我一概盡知。不論誰有不平之事,叫他知道,他是鬧個翻江 倒海,總得他順過這口氣,才算撂手呢!這如今曉得事務了。」天霸說:「兄長,我自 從十五歲出馬,沒玷辱綠林。兄長這話,小弟倒不明白。」   賀爺說:「這個自然要說明白。自從你與武天虯四人結拜,勝似同胞弟兄。先叫你 逼死二位兄長,剩下我天保一人。江湖上最重的是信義,那時節你不顧信義,要救恩公 。這時候你不顧恩公,更無信義。」這一句把黃天霸急得火星亂迸,說道:「兄長這些 話,說死為弟了!朋友也算在五倫之內,死戰荊軻,至今不朽。我天霸無父,就從兄長 教訓。背了人倫,枉生天地之間。生死存亡,皆聽教訓,就是跳油鍋去也聽命--那怕 立刻就走!又何必用反激之計?」天保說:「不然,日後如若見面之時,便知於六、於 七厲害!實有此話,他弟兄在大芽山落草,招聚數百嘍囉。還有一個方小嘴,足智多謀 ,人稱賽姜公。那於六使的是混鋼槍,力大無窮,還有敗中取勝的飛抓。於七使的是銅 錘,躥跳蹦躍,還有一把軟鞭,更精巧。雖則傳言,臨陣必須小心。」天霸眉頭一皺, 說道:「慢說他弟兄兩個,就有十個八個,我天霸也放不到心上。」現時天氣不早,吩 咐從人,將殘席撤去。又吩咐從人,掌燈搭鋪,各自安歇不提。   次日天明起身,淨面更衣,用過酒飯,天霸吩咐備馬。手下人連忙將馬備好。施公 、賀天保、黃天霸、王棟四人,乘馬出山,竟撲奔濟南大路而來。一路無話。到了濟南 府,入城,進了金亭館。賢臣下馬,天保、天霸、王棟一齊下馬,跟隨施公,來至裡面 。早有關小西、王殿臣、郭起鳳、施安等,齊來恭見。天霸、王棟見禮畢。施公吩咐賈 酒宴來。不多時酒筵齊備。仍是施公的首座,大眾各按次序落座,霎時間將酒吃畢,大 家散座,從人將殘席撤去。天已不早,各自散去,安歇了一夜無話。   到了次日清交,施公梳洗已畢,即忙升座。文武官各按儀注行禮畢,分左右侍立。 施公眼望知府開言說「貴府可曉得糧船何時可到濟南?」知府躬身說道:「不過三五 日可到。」   施公點頭說道:「貴府把那已結未結的案卷備齊,一並拿來,本部堂看過。」知府骖答應,令書吏呈上。施公閃目觀瞧,內有一案,是金有義無故殺死趙三,但死鬼與兇犯 素不相識,並無仇恨,兇器又不見,問成抵償,現在案內。施公看罷,心中暗想,這宗 事叫人可疑。正自沉吟,忽聽一隻雁落在對面房簷上,不住的亂叫,令人詫異。正是: 天理昭彰人不醒,報應循環物顯靈。   這$ 老爺,謋小人細稟 。」遂把始末原由,細說一遍。施公聽罷,母子一言不錯,真是字字相同,一字不訛, 可見真是實情。施公又叫:「金有義,你不該貪心妄想,以致平地起禍。你枕金漆匣子 ,夢見五個孩兒,他既說不在你家住,醒來不見,就沲他自去自來,你又貪心去找,不 聽母訓。又你在何處揀那匣子?俱實稟來。」金有義說:「小人不聽母言,走出門,到 富家窪。三里之遙,頓飯之時,到了富家後門口。星月下,瞧見匣子。小人怕人瞧見 ,抱在懷中,回頭就走。走不甚遠,抬頭看見一片燈籠火把,原來是府尊太爺。嚇得小 人才要躲避:誰知已被太爺看見,郠公差把小人叫回頭到轎前。太爺追問匣子裡面是什 麼東西,夤夜孤身往哪裡去?小人見問,心忙意亂,嚇了個施公案.三六九.張口結舌 。待說是銀子罷,又怕官府拿去算贓入庫。那時小人話就遲了。太爺叫公差把匣子打開 一看,並無一個元寶,原來是血淋淋的人頭。府太爺叫人立刻給小人帶上了鎖子,跟到 衙門。問小人為何害人?死屍存在何處?兇器現在何處?首級為何裝在匣內?小人見問 ,心膽俱碎,本無此事,怎能應承?任憑說破唇齒,府太爺不聽。各樣刑法,全受到了 。只急得無奈,這才招認。府太爺問成死罪,這才收監。」   施公眼望知府說:「貴府,金有義殺死趙三,這一案訴詞內有隱情,你聽聽怎麼樣 ?本部堂審問清渾,內中有不到之處,只管提說。」陳知府曲背躬身說:「老大人才學 深如淵海,卑職實不如也。又兼才疏學淺,卑職倘有不到之處,求老大人指教。」施公 微微的冷笑說:「貴府此言差矣!府州官盡說:『小的學疏才淺,不堪民命。』你不想 這小民性命,都拿在府州、縣令手內。屈枉民命,蒼天不容!」施公又問那婦人:「看 見匣子又有幾時?」說:「天有二鼓。」施公說:「叮嚀睡覺,到了何時?」說:「正 到三鼓。」施公說:「你兒去追趕銀子,卻又何時?」說:「在四鼓。」施公說:「你 兒出門,手拿何物?」   說:「是空手而出。」施公問知府:「貴府在何處與金有義相逢?是何時候?」陳 知府說:「卑職正是四鼓撞見。」施公說:「這話就不明瞭,金有義四更離家,貴府四 更拿的兇犯,時候不對。再說這四鼓夜已深了,手內又無兇器,難道他空手殺了不成? 金有義倘挾仇把趙三殺死,再沒有把人頭盛在匣內,抱回家去的道理。本部堂不明,請 問貴府,殺人是何兇器?」知府曲背躬身說:「卑職把金有義拿到衙門內審問,他在當 堂招認:忽因挾夙日之仇,把趙三用刀殺死,兇器捺在河內,打撈不著。就是畫招,卑 職才$ 有王棟兵至跟前說:「於七逃走。王棟抱愧在心,往他方去了。」此時東方 已亮,天霸令小西追趕餘寇。小西等率眾連忙追趕,跑至紅土坡,燒了山寨,即回官棚 。天霸自己押著於六,來到官棚,見了賢臣,回說一遍。就在棚中設下賀、李二位靈位 ,把於六、方成斬首摘心祭靈。復又備木為棺,將賀、李二人收殮已畢。把李俊擇了塊 地埋了;把天保的棺木,存在古廟內。忠良爺連忙差人上一道表章。康熙佛爺憐其義勇 ,就封天保世襲指揮之職。後人專贊賀天保義氣,死後得世襲褒封。有七言律為證:   天保何慚義士名,一心報國頓忘生。   陣前奮勇曾無怯,身後追封亦有榮。   世襲指揮綿累祀,功昭史策顯奇英。   至今浩氣應常在,烈烈忠魂保大清。   且不言賢臣外表,皇上追封。卻說黃天霸安置完了靈,忠良又囑咐天霸送靈;一面 分派眾人回衙。眾人伺候賢臣坐轎進衙。將至衙,只見有一匹馬跑到眼前。才要令人去 問,忽聽有人喊叫,說道:「快報欽差大人,前來接旨!」施老爺聞聽,吩咐急速進衙 。饮官下馬,把聖旨請下,供奉在正面。眾文武在聖旨香案前,行三跪九叩首禮。這位 差官,手捧聖旨,高聲朗誦云: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諭爾放糧欽差施仕倫,據奏山東紅土坡著名草寇作亂, 一省被害,擅奪皇糧。幸而愛卿擒賊,保住皇糧,無負朕念民生之至意。賀天保為國亡 身,追封世襲正鹉揮之職;賞銀安葬。黃天霸等功勞,待卿回朝之日,另行封賞。本地 文武官員,縱容賊寇,殃及平民,本應褫革,永不敘用。朕姑開恩,暫行革職留任,以 示懲戒。倘再疏忽,依律煏罪,決不寬容。欽此。   隨讀罷聖旨,文武山呼,叩頭謝恩,拜畢站起,閃在兩邊賢臣設席,款待差官。酒 飯畢,不敢少留,起身告辭,回京交旨不表。施公復派兵將,速領人馬,剿滅紅土披散 處餘寇。武職官領命前去不表。施公出衙坐轎,文武相送。回至金亭館驛,天晚用畢茶 飯,安歇不提。天明,施公帶領合省文武,擺祭食祭奠賀天保,按指揮職分。祭罷,叫 黃天霸送靈回家。施公率領文武,送出城外,才回到東門米場。州官早把饑民傳齊伺候 ,此時真是人山人海。州官將冊子呈上。老爺展開,按冊放米。   不消數日工夫,將賑放畢。大小應役官差,俱不敢作私弊。萬民歡悅,無不誦聖德 ,誇獎施公。   那日黃天霸送靈回來,參見施公,說:「賀天保一家大小,叩謝老爺天恩。」施公 點頭說:「你坐下,我有話說。」吩咐從人擺酒。天霸陪著施公共飲。飯畢,撤下獻茶 。施公傳出話去,明日便要回京。眾官得信,連夜$ 。」該值人答應出去,登時從角門外帶進多人, 上堂一齊下跪。青衣退閃開來。賢臣座上開言說:「傳爾等進衙,與黃隆基當堂對詞, 哪個若虛言妄告,本院究出立刻追命。爾等俱都據實上訴。」內中有個年老的,往上跪 爬半步,口尊:「青天大老爺,小民兒子被他打死,誣賴欠賬不還,叩懇爺爺給小民作 主。」這個說:「我的妹子年十六歲,被他搶去,硬作妾室;逼得我父投河而死。」這 個說:「把我妻子硬行霸佔,懷中小兒活活餓死。」這個說:「我的房屋他硬占去,連 地畝一並而吞。」那個說:「他見犬子生的美貌,硬行搶去,作為孌童。」賢臣聽罷, 吩咐:「爾等原告起去,一旁等著結案。」眾人答應叩頭,一起站立一旁。施公又叫: 「人來,上夾棍加刑。」下役答應,一齊擁上,用槓子敲震夾棍,把惡人疼得痛入骨髓 ,怎奈心如鐵石,總不招認;為是嶈刑耐守,等救應一到,還想生路。審了一日一夜, 一連夾了三次,震斷幾十根槓子,黃隆基半句也沒招認。賢臣點頭,暗說:「好個黃隆 基,真乃名不虛傳。」眾多原告,見施公嚴刑問不出口供來,莫不害怕;怕是倘然他的 情到,救出莊頭,對告他的人,他豈肯干休?   人人都不得主意,忽見角門外鬧嚷嚷,馬上鸞鈴震耳。又見一人從角門跑進,慌慌 張張跑上大堂,雙膝跪倒,口尊:「欽差大人在上,今有大人差去上京的人回來了,說 聖旨來到,請大人快去接旨。」賢臣聞聽,心中歡喜,忙忙站起,吩咐:「人來,搭過 惡人,放在一旁,候接過聖旨再問。」下役答應上前,連惡人帶夾棍放在一旁不表。惡 人此時聽見旨到,只當情到,心中大悅不提。且說賢臣忙換衣服眾文武也都伺候。施 公下堂在前,眾官後跟步行,開中門迎至門外。但見內監在馬上,肩背聖旨。賢臣在馬 前,雙膝跪倒,眾官也一齊跪下,賢臣將旨意雙手捧過,賢臣、眾官站起平身,那馬上 的內監這才下馬。   賢臣率眾官走至大堂,將聖旨供在公案居中,行三跪九叩禮畢。   未展聖旨,施公先就高聲說道:「爾等文武官員聽真:施某素秉忠肝,報國為民。 皇糧莊頭黃隆基,作惡多端。爾文武官員,枉食君祿,自保身家,使民遭害。今奉旨嚴 查貪官污吏,爾等懼勢殃民。候本院請旨,定惡人之罪,與民報仇之後,爾等候查聽參 。」眾官聞聽,一個個嚇得諾諾而退,躬身施禮,口尊:「老大人,憐恤卑職等,感恩 世代。」賢臣聞聽點頭,展開御批,說ヮ「爾等跪聽宣讀。」上寫驺    欽差施仕倫,奏德州皇糧莊頭黃隆基惡款多端,俱十惡不赦之罪。旨到即按律治 罪,即行處決。一切皇莊、房$ 忙說:「暫息盛怒,我還有個 下情奉稟:愚下也認得一兩位朋友,常走江湖,提起來大略也知道。」有一名盜寇說: 「哦,看這樣子,你是要提朋友。使得,你且道及道及是誰,若是個光棍,我們瞧著他 的面上饒了你,卻是使得。」惡棍聽了少不得要借臉咧!口尊:「列位爺,若要問我認 的這位,原先在綠林很有名聲。如今洗手不干,現在真武廟削髮為僧人,叫他六師傅。 他俗家姓陸,那是我磕頭兄弟。」強寇聞聽,噗哧一笑,羞得他滿臉飛紅。又見一名盜 寇喝聲:「呔!快說別的罷!打著朋友旗號就算咧不成?你方才自通名道姓,說是惡閻 王羅似虎,很好很好。哥兒,你若提起別人還有個指望,留個情兒,放你過去;你既稱 惡閻王羅似虎,哪知你遴宗偏要去尋你,誰知哥兒你竟碰了來咧!」眾強盜越說越惱, 不由動怒,罵聲:「囚徒,罪該萬死!你素常欺壓良民,魚肉一方,硬搶婦女,雞奸幼 童,倚仗家有太監,胡作非為。大王爺們雖身居綠林,替天行道,專劫贓官污吏,賑濟 貧窮。聞你霸道,我早背地發誓,要到你家打劫財物,一搶而空,放把火把房子燒個淨 盡,給良民報仇。不必多說,快些下馬受死!」說著舉起鋼刀向惡棍就砍。又一盜寇說 :「若傷他性命,反便孵了他,不如將他綁上去見大哥,慢慢收拾他,只當咱們解悶。   劉虎聽了說:「還是崔三哥高明,說的很是。」劉虎言罷,連忙命人擁惡棍先回廟 中,留下黑面熊胡六、白臉狼馬九、寬胳膊趙八、小銀槍劉老叔四名強盜,仍進樹林內   且說天霸心急性暴,恨不得追上羅似虎拿回,好見大人交令,臉上才好看,不住的 加鞭,順了上京的大路追趕。此時月色朦朧,遠看不真,估量追趕有二十里之遙,聽見 前面有馬蹄之聲。好漢自己暗想:這一定是惡棍的馬。遂順著前面的馬蹄聲追將下來。 不知到底追上沒有,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五○回 黃天霸獨戰眾寇 金大力巧遇英雄   話說黃天霸自十五歲上,跟著他父黃三太就出馬,專為這個營生。一聞簿頭晌,就 知有綠林的牢兒們,暗想道:「不料此處也有江湖的朋友,我倒要認認是誰?為什麼聽 不見前邊馬蹄之聲呢?莫非惡棍聽見後面我的馬蹄響醒了腔咧锱從別處走下去了?」好 漢正然思想,忽聽發了一聲喊,從樹林中有三兩匹馬闖上來,把路擋住,一齊在馬上大 喝:「那小廝快留下買路錢,饒你不死,但稍延遲,大王爺把你刺心滲酒。」天霸聞言 ,並不動怒,瞧了瞧,這些人全不認得,暗道:「這都是哪裡餓鬼?只知有些棒子棍子 本領,就要出來露臉。我黃某當日在綠林中的時候,總沒見過他們一人。」且說$ 易調治。我是專理內科,只可開方吃藥,保 著毒氣不至攻心;要是療理外科傷痍,非鄙人所長,大人還得另請高明。大料著這樣人 ,此處還是稀少。」賢臣點頭說:「既是如此,快些開方。」醫生連忙把方開完。施公 給了醫生銀錢,一面派人去取藥;取了藥來,把藥煎好,放在茶碗,頓了個不涼不熱的 ,教天霸吃下去,躺在炕上,將養不提。且說施公獨在上房悶坐,正自沉思,忽看值日 的青衣跪倒說:「回大人,公館外來了兩個人,在門口下了馬,口稱要給大人請安,還 要尋黃爺。」賢臣聞聽,一擺手。衙役退下,轉身出去。施公心下暗想:這兩個人是誰 呢?一回頭說:「施安,你去把關太叫來。」施公答應,轉身出去,不多時把關小西叫 到上房。賢臣說:「關太,你去看看,是誰來找黃天霸?問明來歷,領來見我。」   小西答應出去,到公館門口,抬頭觀看,但見有兩個人拉著兩匹馬闱馬上搭著行囊 包裹,立於門外。仔細觀瞧,一個是賽時遷朱光祖,另一個不認識。關小西看罷,向前 緊走了幾步。朱光祖見是關小西出來,滿心歡喜說:「賢弟,你一向可好否?」關小西 說:「多承掛念,仁兄好否?」二人拉手親近了一會。朱光祖說:「這位是姓李名昆, 字公然,外處人稱神彈子李五。怎麼你二位不認滚麼?我給你們哥兒兩個引見。李五爺 你來,這是關賢弟,名太,字小西。」李公然說:「多牽連著些。」關小西說:「彼此 一樣。」二人拉手兒,敘了些交情客套。關小西望著伺候公館的說:「你們把馬上行李 解下來,放在廂房裡面,把馬遛遛喂好。」下役答應,上前解下行李,搬入廂房,然後 把馬遛了遛喂料不表。且說朱光祖沒看見黃天霸鴣來,心中納悶,開言問道:「黃兄弟 聽見我們來了,怎麼他不出來呢?」關小西說:「提起黃天霸的話嘛,等著咱們見過大 人,自然就知道咧!」說罷,三人一同進了公館。   齊至書房門口,小西掀簾進去,將話回明。大人聽說,滿心歡喜,暗說:一枝桃合 該拿住。遂開言道:「請他們進來。」   關小西答應,去到公館門口,霎時將朱光祖、李公然帶到上房。見了欽差,二人將 單腿一跪說:「小的杯見大人。」賢臣欠身,將二人親手攙起,說道:「二位壯士請起 。這位姓朱的,本院見過;那一位不知貴姓高名?」李公然見問,連忙答道:「小人姓 李,名叫李昆。久知大人居官清正,待人恩惠。昨日路途上遇見朱光祖,提起黃天霸來 。我與天霸自黃河套相別,未曾見面。他說黃天霸現今又跟著大人呢,小人因此同來請 安,順便看望黃天霸諸位朋友。」施公聞聽,問起黃天霸來,不覺$ 日清晨方回到家。聽 說主人半夜間就回來了。細看好象家有什麼事故,急入房中問了妻子。小人的妻言說: 『家主愛妾夜間吊死。』小的聽說,魂不附體,不知因何,正在納悶,有人來說:『老 爺叫曹必成。』小人連忙去見。家主拿著一封書子,叫我送到縣衙,面交縣太爺。小的 正因二主母吊死,想必緊要出氣,不知是對誰。小的拚命跑至公堂,哪知來到枉死城中 。老爺看書,登時變臉,問小的說:『你是曹必成麼?為何勾引強盜打劫主人?與我從 實招來。』小的聞聽,我竟不知因何緣故,只得跪下分辨冤枉。說破舌尖,那縣太爺竟 自不聽,只是百般拷問,苦苦的來打,叫小的招承。因此小人受不過,屈打成招,關入 監內,有死無生。不想今日青天提審,也是該當撥雲見日。老大人判明此案,分清是痊 ,小的死個明白,生死不忘大德。」說罷磕頭碰地。   施公暗想:聽這一片言詞,察言觀色,分明是屈。但是翰林愛妾,又是因何吊死? 左思右想,必須如此這般,才得明白。   施公說道:「將他帶去!」下役答應帶到一邊。施公吩咐知縣說:「你拿我的名帖 ,親身急去把曹翰林請來,就說本院筄話與他商量。」知縣答應走出公館,上馬加鞭, 趕進城。到曹翰林門首,門上人將帖遞進。主人看是欽差名帖,又是本縣來請翰林, 總不知因為何事蕙必得前去,忙令家人備馬,一同本縣出城,來到公館門首,甩鐙下馬 。來到廳前,施禮已畢。施公吩咐看坐。曹步雲謙讓多時,方才坐下。施公帶笑道:「 有個曹必成是賢契的家人麼?」翰林說:「正是。」施公說:「你寫書叫他自行投首, 說他勾引強盜,不知貴府失去多少財物?我想其中必有別情。賢契你可千萬實說,不可 屈枉無罪之奴。」   曹翰林見問得真切,料想隱瞞不住,便說:「欽差老大人若問,廢員也不敢不從實 說來。奈因此事說出,與我臉上無光,老大人休得見笑。前者五月初五日,有人邀我飲 酒,原說今夜不回,只因牽掛,故此四鼓時回來。直走到後園,見得小妾房中並無燈燭 ,聽得屋內有打呼之聲。廢員走到裡面問他是誰,猛見一人起來,抱住廢員叫周氏。廢 員吃驚,大呼:『快來捉賊!』那人一鬆手,跑出房門越牆而去,家人追之不及。屋內 撇上兩隻鞋。家中眾人正忙亂之間,周氏同丫環回來。問她,她說:『花園內避暑,聽 得有人亂嚷,方才回來。』使女立時點燈,帳下一瞧,這雙鞋正是曹必成的。」施公聽 罷,哼了幾聲說:「後來怎樣?」曹翰林說:「後來我對小妾冷笑幾聲,將鞋藏起,恐 怕羞名宣揚,有玷門戶。我便走到前面書房對燈而坐,越想越$ 叫了一聲,他並無傷損。嚇得 我回身就走。回轉頭一路偷看,見妖怪東躥西跳,追逐兵丁。我正要來叫你敷,可巧你 們就進來了。」正在說話,從人取到滾水。李公然將幫帶牙關撬開;計全將水灌了幾口 ,將身子扶著,把手按他胸前,輕輕叫喚。張幫帶緩緩醒轉過來了,停了一會,方才與 計全、李昆道勞,說:「那個妖怪怎樣了?」二人把變了寶劍話說了。幫帶不信,公然 將寶劍與他看了,方才相信。張幫帶與李七說:「我們上樓去看看。」李七說:「我做 頭站。」公然跟著,三個同到樓上。從人點了火把照著,四面一看,空空如也,連桌椅 東西一些也沒有。正要下樓,公然抬頭一看,忽見上面掛了一個劍鞘,連忙摘將下來, 把劍插入鞘內,恰是原配。計全接過來,就亮光之下細看,見是縷金嵌寶,十分精工, 雕刻龍鳳花紋,中間用珍珠嵌成「青虹」二字。計全看罷,說:「怪不得了,原來是魏 武帝的青虹寶劍,乃價值連城之物。」三人就下樓來,猛聽得噗咚!噗咚!兩聲炮響。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一○回 李天壽大戰黃天霸 賽猿猴力敗何路通   話說李公然把寶劍接來,佩在腰間。三人下了扶梯,聽得兩聲炮響,知道天霸等大 兵已到。計全說:「我們速速分頭埋伏罷!」張幫帶忙叫:「哨官,快將軍士們分為三 隊,每隊二百,各帶應用物件,跟隨三位老爺,分頭埋伏。」計全領了一隊出南口。一 箭之遙,有座樹林。灑全吩咐眾三軍:就在林子北首,先把絆索安放;一面在林子南首 ,趕緊掘個陷坑,面上鋪著蘆席,蘆席上蓋些浮土,只等惡僧逃走出來,就好拿人。   李七侯也帶了一隊,從花園後門出去,一路從後街,抄出北口,安排陷坑絆索。三 軍都照吩咐,就分開兩邊埋伏,不表。再說李公然同張幫帶,也帶一隊,就在園內埋伏 ,相近大街的口子,安了絆索;在花牆旁邊要道之所,連掘二重陷坑,自己在園內後軒 中等候。差軍士一路险聽,倘有動靜,速速傳報信輴。按下了三路埋伏。   且說黃天霸見計全等都走動了,又飲了數杯,同著小西、何路通、郭起鳳、孫統帶 、陳知縣,大家起身下樓,會過酒鈔,出了店門。黃天霸先自一人來到玄壇廟門前,只 見皓月當空,四下並無聲息。聽那廟裡巡更的,正打三更。輕輕跳上圍牆,往裡面一看 ,但見梅花樁鹿角,排得密密層層,四下裡嘍兵號衣打扮,都在雲梯腳下,連環躺著。 一對對巡哨嘍兵,背弓插箭,手執鋼刀,四週巡察。天霸正要回身,早被一個嘍兵看見 ,說了聲「有奸細!」彎弓便射。只聽得噹噹的一陣小鑼響處,眾嘍兵全上雲梯。黃天 霸躲過$ 依次坐下。   施公便將失去金牌的話,又說了一遍苒大家復站起來,回頭來看形跡,卻沒一點影 響,復又坐下商議。只見計全說道:「大人明鑒:依卑職看來,這盜取金牌的強人,一 定是那個一枝蘭無疑。」黃天霸道:「計大哥,何以見得定是他呢?」計   全道:「昨晚在那裡議論,全是說他的話,又兼黃賢弟賭氣,要去捉他,難保一枝 蘭不伏在暗處聽見。等到咱們去睡覺,他便進來盜去金牌。此是欽賜物件,必須趕緊查 緝,若訪得蹤跡,任他是龍潭虎穴,總要將金牌尋回,才可銷案。但有一層,萬萬不可 聲張出去,被他知道是要緊之物,他便遠走高飛,那時可格外棘手了。」施公聽說道: 「計將軍真善籌劃。眾位就照此辦法,但愈速愈妙。因本院限期在即,須趕赴淮安上蒤 。況且漕糧又須開辦,若耽延日久,誤了限期,本院就要被議。」   計全等唯唯應諾,便站起來告退。   計全就向黃天霸道:「我看這無頭公案,非是十朝半月可以破案的,陌卻如何是好 ?」黃天霸道:「且不管什麼限期不限期,只要尋到金牌就好了。計大哥機謀見識,比 我等強些,又仔細,又精明。若我等這暴躁性子,不但訪不實在,就是訪的確了,稍不 機密,走漏風聲,依舊是無用。」關小西也道:「最好。」計全不能推托,當即改換服 色,扮作江湖上賣卜的朋友,帶了幾兩碎銀子,又將掛刀藏好,即辭別眾人,悄悄的出 了公館。先往樂陵城內訪了一日,全無影響。當晚並未回到公館,就在城內客寓住下。 等到三更時分,又由房屋上去訪查,仍無半點消息。次日,即將房錢算還店主,便去城 外一帶查訪。   又訪了一日,仍訪不出來。看看天色已晚,回城不及,見有個過路的走來,便上前 問道:「借問你老,咱是要往樂陵去的,此間離城還有多遠?借問一聲。」那過路的道 :「此去樂陵,還有三十多里。今晚趕不及,不如就在東邊那個鎮上歇一宿,明早再進 城罷。」計全便拱拱手道:「多承你老指點。」說著掉轉頭望東而去。   一會子,又到王家集,計全就揀了一家客店,放步進去。   當有小二上前招呼,計全揀了諟座坐下。店小二問道:「你可   用什麼酒?聽你老揀。」計全道:「我酒是不大會飲,隨便打一角來,可有什麼投 口的菜!」店小二道:「有的是牛脯、烤雞、粗肉圓子。」計全道:「你把牛脯並烤雞 ,拿兩件來,你把薄餅拿一斤來。」店小二答應著去取。一會子將牛脯、烤雞、薄餅全 拿來,放在桌上,又打了一壺酒,擺在計全面前。他就自酌自飲起來。正在那裡吃喝, 忽見對面桌上,兩個老頭說道:「這兩月樂陵城$ 蘭,就是這和尚的師弟罷! 」靠在牀上,歇了一會。半夜時分,走出房門,仍舊將門帶上,躡著腳走到院落中間, 使一個燕子穿簾的架式,輕身一縱,上了牆頭,復飄身跳下去,照著店小二的話,望東 看去,一帶叢林,四週環繞。計全到了樹林,定神一看,見樹林左邊,有一條小路。順 著小路走入林內,復輕身躍上樹梢,只見一帶紅土牆,牆中間有座山門,星月模糊,匾 上的字看不真切。計全在那裡設想,往腰間掏出一塊石子,望下一擲,探個路逕。見裡 面毫無動靜,跳將下去,四面一望,見東首是個三間屋,內有燈光。計全悄悄走到那裡 ,就鷟後牆上了屋頂,將身飄下,側身竊聽。忽見有人喊道:「張三!酒燜雞子曾好呢 ?師父等著下酒。」計全暗道:「原來此處是廚房。」又聽道:「我們師父,這兩日更 鬧得不象樣!怎麼將良家婦女藏在暗室,逼人家從他;人家不從,還要殺她,這是什麼 道理?」又聽一個人說道:「你道這是咱師父的本意麼?這個行為都是那個來的師叔叫 他做的。他向來到處姦淫婦女,不知糟踏了多少人!他又仗著自己一身的本領厲害;他 如果沒有本領,做了大案,還敢畫蘭花?這明明是叫人曉得他做的,卻又叫人捉他不Я 。」又一個道:「聞說施大人手下能人頗多,就   是縣裡捕快沒用,難道施大人就不得好手捉他麼?」正在那裡說話,忽聽又有人來 催:快破雞子,並紅燒豬首。廚房裡人趕著將雞子、豬頭用碗盛好,給來人端去。   計全聽得真切,瞧得明白,想道:「果然這一枝蘭在此下落。今日訪得實在,也不 枉走一趟。」想罷,就暗暗跟端菜的人前去,轉了幾個彎子,見西首一座五間的房屋, 那人走到裡邊。原來此間就是普清和尚的方丈。計全躡著足,走到簷口,將身子輕輕一 伏,望下又使個燕子倒垂簾的勢子,兩隻眼睛,探望進去。只見隔著窗格,裡面燈燭雪 亮。靠著牆邊,設了一張方桌,對面坐著一僧一俗,桌上排列著酒肴。見那和尚,粗眉 大眼,兇惡異常,不是良善之輩。另一人卻生得儀表堂堂,年約三十歲光景,頗似書生 模樣,卻不象是個彩花大盜。計全頗為驚異。只見那和尚一杯在手,喝了一口酒颧道: 「你前日做的那個勾當,膽子也太過大了麼!將施不全的金牌,也盜了來。幸虧他手下 人還沒訪到;若竟訪了出來,曉得是你盜的,再知道你住在此處,調了官兵來尋捉,那 不是鬧大了嗎?現在既然如此,到底那塊金牌藏在哪裡?還須埋藏好了,不要走漏風聲 才好。」一枝蘭道:「大哥,你老放心。小弟乾的這件事,自古道:『一人做事一人當 』。不做則已,既做還怕什麼?至於$ 前往菊花莊而去。到了莊上,先著莊丁通報了。郝其 鸞即便迎出。兩人同到廳上,分賓主坐下。郝其鸞便先謝解救之德。李五讓了一回,這 才將奉施公之命,特來作伐的話,說了一遍。郝其鸞聽說,趕著答道:「承大人之命, 雖極諄諄。但小弟刑餘之人,安敢上希榮寵。且舍妹質同蒲柳,亦難配松柏之姿。還希 李五哥為我說辭,非小弟故違方命,實不敢妄攀。」李五道:「賢弟不願俯從,愚兄亦 不敢相強。若雲高攀不上,如天霸之與張桂蘭,這是前車之鑒,賢弟豈未有所聞嗎?今 令妹之與張桂蘭事同一體,還有什麼高攀不高攀呢?且人之意,實為憐才起見。英雄俠 女,天假因緣,若故事推辭,竟是賢弟不許。」郝其鸞道:「承兄之愛,詞意諄諄,倘 再故辭,必拂盛意。小弟只好不自量力,請從台命便了。」李五大喜,便道:「還有一 件順人之意,擬在月內,即行擇日,就近成親。以後好帶同令妹,隨赴淮安,作一勞永 逸之舉,免得隨後又多往返之勞。若因諸事猝辦不及,兩邊均宜從省,將應用的稍辦少 許,其餘概不奢辦。至於妝奩一項,如賢弟應付令妹的,不妨隨後陸續再置。並且大人 恐怕尊處無多女眷,內事未切,多有未諳,已擬留天霸之夫人張桂蘭,前來幫助令妹料 理了。即請賢弟示下。」郝其鸞聽說便道:「且待商量,容當報命。」不知郝其鸞能答 應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六七回 代子申冤老婦告狀 為民辨屈賢臣准詞   卻說李五因郝其鸞躊躇未定,因道:「賢弟無須躊躇。在愚兄看來,只須粗備各物 ,數日即可齊全。倘然說獨力難為,愚兄尚可幫助。且大人留下一位同事,姓計名全, 以備將來他作男媒,兄作女媒之計。愚兄逕可將他約來,相幫料理。若以後到了淮安, 再來迎娶,時候雖覺寬展,不免跋涉多勞。倒不如趁此各從省儉,究覺兩有裨益。賢弟 還請三思。」郝其鸞聽說,也覺有理,便道:「既這麼說,只得遵命。但各事粗鄙,禮 節不週,還請老兄善為說辭,求大人曲為原諒。一經擇定吉日,便請老兄與計大兄前來 幫助幫助。內事一切,則請黃夫人幫著賤內襄理。請先轉達一言,那時再當具帖過來。 」李五道:「今承尊命,三日後當劾納彩。愚兄回去,便請大人選擇良辰便了。至於一 概俗例,還望涵容一二。」郝其鸞道:「既寝至戚,區區末節,何足講求。」說罷,便 命人擺酒。一會子擺上酒來,彼此用了午飯,李五就告辭回店。見了施公,備言郝其鸞 已遵命應允;即請施公,選擇胏铸,三日後,即行擇吉。施公聞說大喜,當即擇定十一 月十五日入贅。又拿出三百兩銀子,為關小西的贅費。便命計全、$ ,看規矩罷!」說罷,便是一棍。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哎喲」一聲,咕 咚栽倒在地。只見薛霸血流滿面,躺在地下,一會子就一命嗚呼了。於是金大力又望各 處尋那親隨僕役,打了個落花流水。李公然便望黃天霸道:「毛如虎今已被捉,他的黨 羽都已擒住,只走了於亮。好在路埘、七侯已經趕去,諒那廝也逃不了。咱的愚見:此 時已經天亮,不如將大人接來,免得放心不下。」黃天霸道:「此話甚是有理。」因說 道:「咱先給小西個信兒,叫他先去客寓送信。」卻說小西尚在牆外等信,一見天霸, 便問如何?天霸道:「得咧!你先去給施大人送個信罷!」關小西答應去訖。   黃天霸仍回縣署,剛過堂口,忽見何路通滿面血污,用衣襟包住額角,攙扶著李七 侯,踉蹌而來。黃天霸問道:「何大哥怎麼了?」何路通低垂二目,將頭搖了一搖。李 七候道:「咱倆去追於亮,忽然那廝不見。咱倆各處搜尋,哪知這廝暗躲在牆夾道內。 何大哥剛要進內尋找,忽被那廝跳出,劈面一刀。   幸虧何大哥讓得快,額上已中了一魁。咱雖追進夾道,哪知這夾道是通的,又不見 了。只得回頭來,看何大哥額角上被劈,因此將衣襟撕下來,給他包好了,攙扶他回來 ,只可恨放了於亮。」黃天霸道:「何大哥到裡面安歇一會子吧!」於是尋了一張鋪, 給他臥下。又叫人燒了些粼湯給他喝了,然後來看毛如虎。他此時已經甦醒,躺在地上 ,被捆得一點不能動彈;又兼兩膀兩腰,俱受了刀傷甚重。但聽他嘴裡嚷道:「咱被你 這兩個丫頭所賺,也是活該咱的氣數已到。」黃天霸走近前來,望著毛如虎道:「好大 膽的賊囚,爾敢截殺命官,冒充知縣,荼毒生靈。」二人在那裡痛罵。只見有人匆匆進 來說道:「大人到了。」天霸等一聞此言,仍命張桂蘭、郝素玉看守,自己迎接出去。   施公進了暖閣,各人跟隨,來至書房。施公坐下。當有台署差役,上來給施公磕頭 請安,齊聲說道:「蒙大人恩典,今將本縣捉住,萬民感恩不盡!」施公道:「這知縣 實非姓謝,卻係大盜毛如虎。那姓謝的,本是個好官,被毛如虎半途截殺死,他便前來 冒充。爾等今可出去招告,將所有原告等人,限明日早堂,齊集本署,聽候提訊。」齊 磕了頭,遵諭退出。命人傳知:本城守備,即刻到署諭話。毛如虎收監看守。所有民間 婦女,被毛如虎所奸占,悉數清查,不得隱瞞蒙混。毛如虎黨羽,分別寄監,候訊治罪 。大家遵命摙去。一會子,張桂蘭、郝素玉前來請安。施全又慰勞了好些話,然後退出 。此時本城守備吳邦乾前來柬見,行禮已畢。施公話說:「爾可知本縣不是姓謝$ 是第三寨主任勇的就惑。爾既聞 咱爺爺大名,有何話講,即便講來!」賀人傑道:「此間非講話之所。快開寨門,讓咱 進去,與你說話。」   任勇聽罷,即著小嘍囉開了柵門。賀人傑大踏步走入,望著那任勇拱一拱手,說聲 :「請涍。」任勇也回了一回,復問道:「有何話講?請道其詳。」賀人傑道:「一言 難盡!若寨主不棄,請至裡面,細陳衷腸。」此時任勇不知何意,也就將賀人傑邀入裡 面。賀人傑重行施禮,這才彼此坐下。賀人傑當下開口說道「在下向聞大名,未經識面 ,剛才多多得罪,尚求見容。但在下祖籍山東,父親賀天保,同稱四大霸天,江湖上誰 人不曉。只因黃天霸投順了贓官施不全,他只戀富貴功名,忘卻當年結義,勒逼我父親 投順。我父親不肯,繼看結義情,勉強相從。」因胡謅道:「他又逼著我父親,往惡虎 村,說濮天雕、武天虯二位叔父。怎奈濮天雕二位叔父不從,黃天霸就殺死武天虯,逼 死我兩位嬸母。濮天雕雖然逃走,他心中卻疑我父親忘絕結義之情,後來狹路相逢,濮 天雕暗用飛抓,將我父親打死。雖說濮天雕後亦被黃天霸所殺,總之不為黃天霸絕義, 我父親、叔父、嬸母,如何得死?彼時在下才交六歲,可憐我母親撫我成人,今年已是 十三歲了。此種父仇,如何不報?又恨孤立無援,因此竭誠不遠千里來投寨下。若念江 湖上義氣,即容收留,願助一臂之力,去捉贓官,同擒天霸,報仇雪恨。   若不容收留,即便告辭,去投他處,再圖報復,不敢勉強。」   任勇聽了這一番話,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九五回 餘成龍誤留賀人傑 施賢臣獨遣李公然   卻說任勇聽了賀蘣傑一番假話,心中疑惑不定。欲便留住,又恐餘成龍、陸文豹不 肯;欲待不留,又深愛賀人傑小小年紀,有些膽識。只得叫賀人傑權且等待,他與餘成 龍、陸文豹商量妥當,再定行止。當下賀人傑便在外廂,暫且歇下。任勇隨即進內,將 以上的話與餘成龍、陸文豹二人說明。餘成龍道:「這小子現在何處?」任勇道:「現 在外面。小弟因不敢自主,特地稟明兩位哥哥。如可收留,小弟便帶他進來;若還不然 ,便叫他去投別處。」餘成龍道:「這小子你曾問他,多大年紀?」任勇道:「小弟也 曾問過了,今年一十三歲,倒生得伶俐乖巧。」餘成龍道:「你曾問他會什武藝?」任 勇道:「卻不曾問得。但見他下藏一口單刀,想來稍知一二。」餘成龍道:「既然如 此,且帶他來看看,再作計議。」任勇答應,復至外間,將賀人傑帶進大寨。賀人傑站 立身軀,望著餘成龍、陸文豹行了禮。餘成龍看見賀人傑,年紀雖小$ 時辰。施 公喝道:「將吸鐵石拿起!」說也奇怪,仵作才把石頭提起來時,只見石頭上吸出一根 寸半長的鐵針,上面還裹著些淤血。   施公命仵作呈上,復與大家看道:「這就是何氏謀害親夫的實據。」何氏見此事驗 出實據,知道不容抵賴,復又說道:「大人的明鑒:孀婦的丈夫暴病而死,安知他不是 誤食鐵針,因而身死?大人若指為謀害親夫的實據,孀婦就為嚴刑屈死,不當謀害之名 !」施公道:「此時任你強辯,等到帶回本部堂那裡訊問,本部堂與你對個證便了。」 說罷復令蓋棺封墓,打道回衙。施公回了衙門,即刻升堂嚴訊。何氏仍然抵澔。施公即 令曾志上堂,與何氏對質。曾志走到堂上,便向何氏說道:「你於那一夜,先有個男子 在內房,與你對飲,極盡醜態。後聞扣門聲,你知道是你親夫回家,趕著將酒肴收起, 將對飲的那個男子,藏在夾弄之中,然後才出去開門。你親夫進門時步履歪斜,入疝即 倒臥牀上。你又喚他不應,推他不動,將他扶起來,他復又倒下。你那時即出房外,將 夾弄中的男子喚入,將你親夫按在牀上。你便去拿了一根鐵針出來,又將你親夫胸口衣 服解開,露出肚臍。你便將鐵針刺入臍內。你丈夫臥在牀上,過了一會,即飛滾起來。 又滾了一會,這才不動。那夾弄中的男子,就開門出去。你就呼喚四鄰。你說丈夫是得 了暴病身死。此是那夜間實在情形。即至山陽縣開棺的時節,那時我亦在場,見那夜與 你共飲的男子,暗中遞了一大包銀子,給與仵作;那仵作得了他銀子,驗到肚臍傷處, 仵作即蒙混過去,說是無傷。這是開棺檢驗時的實在情形。」何氏被曾志這一番話,說 得汗流浹背,俯首無言,遂認:通同謀害。並供出姦夫姓名。施公立將姦夫提來,一訊 而獱。當擬何氏凌遲處死,姦夫亦擬抵命完案。曾志即令回家,施公與山陽縣亦時常周 濟,後來也得了功名,此是後話。施公斷案已畢,正欲退堂,忽聞頭門外大聲呼冤。畢 竟又是何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五回 淮安府鄉民告狀 八蠟廟巨寇行兇   卻說施公結斷何氏謀害親夫一案,正欲退堂,忽聞頭門外大聲呼冤。施公即令將喊 冤的帶進。只見兩個人,一男一女,皆有五十餘歲,是鄉民打扮。才至公案下面,一同 跪下,向上叩了三個頭,口稱:「青天在上,求大人申冤!」施公問道:「爾這兩人姓 什麼?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有什麼冤枉?從實說來,不准虛浮捏告。」那老頭兒先 自儌道:「小人姓吳名用,這是小人的老婆,家住海州招賢鎮鄉間。今年小人五十八歲 ,妻子五十七歲,沒有生過兒子,只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已經嫁人$ 化道:「咱姓蔡,由關東到天津、山東、徐州、淮安有事。現在 剛從淮安到這裡,做些買賣生意,尋找兩個朋友。」店小二笑著走了出去。一會子蔡天 化酒已吃完,便喚店小二領他去訪著花月英。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回 東安縣德彪擺擂台 萬家村光祖訪良友   話說蔡天化飲酒已畢,將包裹安頓停當,即令店小二洪四,領他前往枇杷巷,訪那 粉頭蓋河南。一路行來,不到半個時辰,已至枇杷巷內。店小二洪四走到柳二家門首, 正欲推門進去,忽見兩扇大門上,貼著府縣的封條。洪四看罷,不勝駭異,因轉向蔡天 化道:「你老可來得不巧,不知怎麼她家門上貼了封條,想是鬧出事來,被府縣封了。 」蔡天化聞言,甚為不樂,因道:「你去左右的人舒打聽打聽,看她所犯何事,被府縣 官封門。現在搬往哪裡?」洪四答應,即走到貼鄰王二和尚家問了一遍,才知柳二家被 封的緣由。洪四便將此事告知蔡天化一遍。蔡天化聽‵,暗道:「咱若有日碰見那個縣 官,若不將他一刀殺死,咱也不能消今日之恨。」又問道:「這巷子裡只是柳二家一處 ,還有沒有別處可去?」洪四道:「咱去問話的那一家,叫作王二和尚,也是個做這個 買賣的;他家也有幾個粉頭,也還下得去,不過不如花月英罷了!」蔡天化道:「既如 此,你且領咱到他家去耍一會兒罷!」洪四答應,便領了蔡天化到了王二和尚家內。那 些龜奴、鴇母見來了一個生客,又兼洪四暗地與王二和尚說了兩句,無非說的蔡天化是 一個做買賣的客人,若將他接穩了,定是一位大財主。王二和尚聽了此話,更加酬應不 迭,將蔡天化先領到客廳上坐下,隨即喚出七八個粉頭。   蔡天化一見,都不出色,勉強挑了一個,喚作林二寶。當下林二寶便將蔡天化領到 自己房內坐下。早有人獻上茶來。林二寶又問了蔡天化的尊姓。蔡天化也就問了她的名 字。這林二寶雖然不甚出色,卻是嫋異常,一派言語,居然把天化籠絡住了。   當下蔡天化即叫洪四回店,將包裹物件看守好了。洪四也就回去。蔡天化這夜就宿 在林二寶姑娘那裡,倒也頗覺有興。暫且按下。   再說淮安府東安縣,這日奉到施公的批示,見曹德彪稟請擺設擂台,已蒙施公批准 ,當下即飭知曹德彪。曹德彪歡喜無限,也就揀了地方,擇定日子,喚了工匠營造起來 。約有一月光景,擂台已搭好。曹德彪一面貼了招貼,一面稟報三月初一日開擂,五月 初一日收擂,由縣通報上去。只見滿街招貼上寫道:為擺較擂台,招聚英雄事:今有淮 安府東安羸義勇村曹德彪,擺設擂台一座。擇於三月初一日開擂,五月初一$ ?」因將書信拆開,只見上面寫著 十六字,乃是:「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欲訪此人,即在其間。」施公看畢,不知何意 ,想了一會,仍是不知用意。只得將施安喊進,告知明白,令施安傳知外面眾人:小心 防護,恐有刺客來到。施安答應,去到外面告訴了眾人。於是李昆、計全等人得了這個 信,便來書房問明一切。施公又將大略情形說了一遍。計全道:「在末將看來,定非刺 客一流,實係為那盜御馬一事。只因此間奉了聖旨,飭令黃天霸訪查緝獲。這盜馬畋人 ,必然暗中打聽,曉得大人令黃天霸去訪。又因大人說毫無影響,他卻送一封信來,露 些風聲,而又不將名姓說出,是令黃天霸作難。末將所見這人本領定不可及,不但在末 將等之上,恐黃賢弟也未必有此本領。」正在談論,忽聽屋上有人說道:「爾等不必妄 自議論,可轉告施公,速令黃天霸前去,討取寶馬便了。俺去也!」計全等聽了此言, 即刻飛上屋簷,預備兜拿強寇。那知計全等人上得屋面,四面一看,連一些妒影也看不 見。於是大家又前前後後,各處尋了一遍,哪裡有一些形跡。將至四更,大家才算下來 ,回明施公,各去安歇。施公亦明知此人斷不前來相害,也就安心睡覺,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施公起來梳洗已畢,正欲令人去傳天霸,卻好天霸已得著昨晚有人留不 露姓的信,早已進來,先向計全等人備細問了一遍。計全等也就細細告知明白。然後天 霸便走進書房,給施公請安已畢,侍立一旁。施公道:「黃賢弟!可知昨晚此間有人進 送一書信,上面寫著『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欲訪此人,即在其間』十六字,本部堂據 理尋思,不知是何解說。   後來將計全等人傳進來,告知他等,令他等小心防護,恐有刺客到來。計全反說此 人絕非刺客,定為盜御馬一事,來此稍露消息。正在談論,忽聽屋面上有人說道:『不 必妄自談論,可請施公速令天霸前去,討取御馬,俺去也』這幾句話。計將軍等人聽到 此話,即刻追蹤而去。哪知上了屋面,尋找了半夜,連一些形跡也沒有。搞賢弟,你道 奇怪不奇怪?難道此人是神仙不成?才說了一句話,即刻便不知去向。若非神仙,此人 必非尋常之輩。據他所言,令賢弟前去取馬,那所失的桃花御馬,一定是此人盜去了。 本部堂仔細想來,他既然令賢弟前去取馬,為何又不將地名明白說出,只留這不明白的 十六個字,令人猜詳,好不令人納悶。黃賢弟,你看此人究竟姓甚名誰?居住谶處呢? 」天霸道:「據總兵看來,御馬定為此人盜去。他今前來送信,促本總兵速去,是他要 在此顯顯本領,單看某敢去不敢去的意思。此人既$ 多勸慰的話,也是感激不已。只得謝道:「蒙大人恩典,小 婦人焉敢不遵!夫死婦亡,理所應得。既承大人諄囑,小婦人當謹遵思命。以後自當格 外善事翁姑,代亡夫克盡子職便了。」   施公聞言,更加贊歎,因又向楊士興道:「你媳婦節烈可嘉,爾等當謹善視。不得 因她係無夫之婦,又感於世俗之談,說她『命不好』,了,將你子妨死等語。須知你媳 婦如此孝順,如此節烈,在那世家之中,也就難得。而況出在爾等鄉村之中?   本部堂尚且敬重爾媳,爾等倘敢故違,有什麼閒言閒語,本部堂一經訪出,即提從 矟嚴辦。」楊士興道:「小人斷不敢待媳婦不好,而況媳婦是我楊氏門中第一個賢孝節 烈的人。陞人等若薄待了媳婦,也對不起小人的兒子。當謹遵大人恩命。」王氏也說道 :「小婦人當作兒子一樣看待,能於日後生個遺腹孫子下來,那就更感大人的大恩了。 」施公見楊士興夫婦如此,心下十分喜悅。因又將楊懷仁喊到面前,向楊懷仁喝道:「 你現在可相信你姪孫非你姪孫媳謀害死的麼?」楊懷闳道:「小的此時相信了。」施公 道:「若非本部堂給你姪孫媳判明,吳氏的一條命,豈不被你冤誣而死?本部堂本來要 辦你一個誣告的罪名,姑念你尚無別項情事,從寬發落;著重責二十板,以懲將來好事 生非。」楊懷仁聽說,更加嚇得膽戰心驚,哀求道:「小的知罪,惟求大人格外寬恩, 以後再也不敢如此。」施公還是喝令要打。此時吳有德復跪下求道:「楊懷仁雖然誣告 小人的女兒謀害,但彼時小人也不敢不信。現在既蒙大人判明,好在女兒並未謀害,還 求大人格外寬恩。楊懷仁以後當不敢再如此藉端生事了。」施公見吳有德也代他苦苦哀 求,方轉彎說道:「姑看你代他哀求,著令當堂具下切結,以後斷不藉端生事,始准從 寬釋放。」楊懷仁在旁跪道:「小人具切結,以後再也不敢如此。」施公答應,當下楊 懷仁具了切結。施公令:楊士興等退下,即日回家,好生寬待吳氏。施公也就退堂。阜 寧縣跟隨進去。施公道:「可了結此案,你可回去。」次日即稟辭回署。這裡施公也就 代吳氏請旌表。吳氏懷胎十月,居然生了一個遺腹兒子,後來撫養成人,還進了一個阜 寧縣學的生員,這也算吳氏能盡節孝的報應,這也不在話下。  回頭再說黃天霸同著褚標、朱光祖三人,前往連環套,探聽盜御牍的消息。一路上饑 餐渴飲,夜宿曉行,已走了半個多月,卻不曾打聽出來。這日走到一個所在,忽見前面 有鎮市。   天霸便向褚標道:「褚老叔!咱們到前面那座鎮市上歇一會兒,再向前進罷!」褚 標道:「便是咱也有此意,咱們$ 倒,並未昏迷,還是刻刻留神,防備天霸 暗算。此時已看出破綻,趕將身子爬起,一撒手,早將手中的鉤拋了過來。天霸不及提 防,小腿上早被著了一鉤,所幸不曾著肉,係將靴統子鉤住。天霸連說:「不好!」急 急將小腿望後一縮,那靴統被鉤下一段來。黃天霸手無寸鐵,不敢戀戰,只得撒腿就跑   朱光祖等遠遠的見天霸敗下,趕著追過去,給他將馬圈住。   天霸上馬,一齊敗回客店而去。竇耳墩大獲全勝,心钝好不歡喜。也不再追趕,率 圝眾嘍囉回山。且說黃天霸等敗回客店,眾人下馬,進入房間。朱光祖首先問道:「老 賢姪你中了他一鉤,曾傷及哪裡?」天霸道:「幸不曾傷及皮肉,但將靴統子鉤去半截 。」朱光祖道:「還是不幸中之大幸!若傷及皮肉,那可真費事了。」天霸道:「果然 這老兒雙鉤厲害,怎樣想個法兒,去破他雙鉤?」朱光祖道:「他雙鉤一日不破,這竇 耳墩一日難除,御馬一日不能取回。可是要破他的雙鉤,實在不甚容易。別樣兵刃他可 許你近身,獨有雙鉤只准他鉤人,人卻近身不得。」天霸道:「便如何是好?」朱光祖 道:「也實在沒法。」關太道:「何不也學黃老伯父,不與他比試兵刃,明日約他比試 拳腳。若勝得他,就叫他,將馬交出;否則群起而攻之,將他打死,可將那御馬取出來 了。」朱光祖道:「關賢弟!你只知道與他比試拳腳,可知從前他上黃老嚾雄的當,現 在再要如此那樣,他也不肯與你比試的。」計全道:「既如此說,難道一日不能破他雙 鉤,就一日取不出御馬;若一年破不了雙鉤,這御馬就不去取了不成麼?」朱光祖道: 「咱卻有個主意在此,但能成功,不但御馬可取出來,就是竇耳墩那老兒也可擒獲。   但恐一次不行,又恐他防衛甚密,更怕他收藏地方咱不知道。」   計全聞說此言,忽然大喜道:「朱大哥能如此辦法,那就妙了。」   黃天霸在旁雖聞此言,卻不知是何意見,因急急問道:「朱老叔!你究竟是什麼主 意?快說明了罷!免得使人怪氣悶的。」   朱光祖道:「老賢姪!你可不必著急,任那老兒雙鉤厲害,咱都要聊施小技,將那 老兒收服過來,以助賢姪立聃大功。非是咱故意誇口,那老兒不過仗著那雙鉤,除去雙 鉤,那老兒就無依靠了。」畢竟朱光祖如何用計破他雙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回 朱光祖問路斬更夫 郝天龍巡夜回本寨   卻說朱光祖笑道:「老賢姪!這竇耳墩所恃的就那雙鉤厲害,若說破他的雙鉤,可 是沒有法破,唯有將他雙鉤先盜回來,然後再與他交戰。哪怕他有三頭六臂,也不足慮 了。咱的主意,就是要去盜他的雙鉤。」$ ?」朱光祖道:「再莫提起,算是白跑了一 回。咱早慮到,怕是一次不能到手。卻好打聽出來,那老兒的雙鉤收藏之所。」   畢竟這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二回 朱光祖再進連環套 黃天霸搜尋竇耳墩   話說朱光祖與天霸道:「今日雙鉤雖未盜回,好在他藏鉤的所在,咱已知道。包管 我明日再去,將那雙鉤盜回便了。」   天霸道:「他這雙鉤究竟藏在哪裡?」朱光祖道:「咱在先也不知道,只以為隨身 所帶。哪知到了他房裡,四處尋找,不見此物。後來聽他夢中所說,才知他雙鉤所藏的 地方。那時也怪我貪心,不然,那雙鉤也可到手了。」天霸道:「怎麼貪心?」朱光祖 道:「咱聽他說了雙鉤的所在,咱本要去。後來一想,他既然睡在這裡,何不將他殺死 ?只要他死了,那雙鉤雖然厲害,既無人用,也就成了廢物了。」天霸道:「你老的這 主意,真是不錯。後來怎麼不殺那老兒呢?」朱光祖道:「咱怎麼不去殺他?咱才將火 卷一亮,哪裡曉得就這一道亮光,把老兒驚醒了。他便大喊起來,說是:有奸細,叫人 來拿。咱聽此言,哪敢怠慢,即刻舉刀砍去。哪知道一刀砍去,已不知那老兒何處去了 。咱那時卻不敢戀在那裡,因此才出了他的房門。再向外面一看,東方已經發白,我便 急趕回來。這不是咱貪心麼?   若不貪心要殺,那老兒的雙鉤,豈不盜回了麼?」天霸道:「原來如此。但是老叔 明日再去,他那裡豈不嚴加防備?怎麼得盜出來呢?」朱光祖道:「咱料彼這兩日來, 不致防備,以為咱斷不敢去的。過兩日,他那裡卻有了防備;以為咱料他防備鬆懈下來 了,恐怕咱要前去,因此防備起來。那時咱要前去,豈不仍是空跑?咱偏要在他料所不 及料,防所不及防的時候,前去出其不意,將他雙鉤盜來,豈不省了許多事?」計全道 :「朱大哥!你覹可謂知己知彼了。但你老雖然料事如神,咱卻有些不放心你老獨自前 去,在咱的愚見,不若黃賢弟與你老同去。   使他在那裡掣老兒肘,你老便去盜鉤。等得盜到以後,再來招呼他。能合力棚那老 兒制服住了便好;不然,能將那御馬盜回,亦是大妙之事。不知你老意下如何?撿朱光 祖道:「計賢弟,你這話倒使得。叫黃賢弟與咱同去,咱也多一幫手,就此說法便了。   一日無話。到了晚間,黃天霸與朱光祖,各自脫去外衣,穿了夜行衣服,各藏兵刃 ,暗暗出了店門,又望連環套而來。   不一會,到了山下。朱光祖放出飛簷走壁的手段;黃天霸也是如此,好在他兩個人 皆是熟路。話休煩絮,一齊越過五關,果然那裡毫不防備。天霸與光祖道:「老叔!你瞯便$ 等早間出了客店,一去訪瑯琊山的所在,以便將夜光杯的下 落探空出來,好完了這件大事。眾人到各處探問了一回,不見有什麼動靜。到了晌午時 節,又值暮春天氣,不免困人。小西向天霸道:「黃賢弟,你我走得睏了,此時腹中饑 餓,不如揀個酒館,眾人痛飲幾杯,便可問知路逕。」天霸聽他說得有理,乃道:「小 弟也是這般想著,只是沒有鎮市如何?」王殿臣在後說道:「你們䫀管想,怪不得望他 不見。你看這東北角上那一帶,樹木森森,不是極大的村鎮嗎?既有這派氣概,想必也 是個通衢要道,自然酒館飯店也俱全有的了。」天霸轉身一望,果然偌大的一座鎮市。 眾人隨信步向鎮上而來,不到二里遠近,已到了鎮口。只見牌坊上面有三個金字,乃是黌「沂州鎮」。   到了鎮上,但見客商店面熱鬧非常,原來是個水陸碼頭。   離城三十五里。由北京大道至沂州城內,皆須由這鎮上經過。   天霸到了此時,見前面街口掛了一個酒幌,下面懸著個燈籠,上寫著「家常便飯」 四個紅字。天霸向眾人說道:「料想這地方無什麼大的酒館,就在這裡面胡亂飲酒罷。 」說著領了眾人走到裡面。誰知在街上看來,不過是個飯鋪,絕無出色地方;   哪知到了裡面乃是正開間,一連三進,陳設的器具無不精緻非常。所有座頭皆是十 分擁擠。天霸見前一進沒有空位,只得到第二進看;及至到了二進,仍然如是。王殿臣 道:「這店內生意如此興旺,此時正是午飯,想必第三進也是如此了;我等何必再進去 ,不如另尋別的所在,免在這等候座頭,小二招呼不到,要這件沒那件的。」小西道: 「你說的雖是,現在已經走了兩進,爽性到第三進看。若再沒有地方,那時出去,也是   不然看這熱鬧館子,自己不得入座,豈不可惱?」說著,就左腳已入了第三進的腰 門,歪著身子,抬頭向裡面一看,所有的座頭,俱已坐滿;惟有正中間著一張四仙桌位 ,上面設著一副座頭,沒有人坐。小西向殿臣說道:「照你說來,豈不將這現成的桌位 錯過,既有這席面在此,你我數人也夠坐的了。」大家見了如此,俱各歡喜非常。天霸 搶走一步到了裡面,向小二招呼道:「堂倌!且取幾副座頭來,讓咱們在這中間桌位坐 下,好吩咐你去锭酒。」哪知喊了半晌,沒有人前來答應。天霸一時興起,也不問他原 由,走到上面,在椅子上坐定,舉起手掌,在桌上亂拍了幾下,早把那吃酒的眾人,嚇 得鼓舌搖頭。只聽天霸罵道:「汝等這班狗頭,老爺喊了半會,全沒有一人來招呼。難 道吃酒不給錢嗎?人家來此吃酒,老爺也是吃酒,同一買賣,為何如此看待?」眾小二 $ 擱,正是合了己意,乃道:「我 等也要到別處訪個朋友,多則十天,少則五日,方可向瑯琊而去。如二位先到山上,且 請將路遇的話,稟報一聲,好使王寨主知道。」黃成也連連稱是。眾人談論了一會兒, 便在殿上和衣睡去。   次日早間,飛雲子與君召說道:「小弟此去,正要盜那原圖,不期遇見這兩人,正 是我等引路的機關,俺與哥哥且同他前去,你同普師父就此奔轉淮安,報與大人知道, 遂同黃天霸等人前來攻打。那時等眾人齊到山頭,小弟趁便將圖取出,聽隨眾人攻打。 以後事件,自也不能過問了。」萬君召見他如此,正是喜出望外,隨即與普潤跳起身, 將黃成兄弟喊醒,乃道:「昨晚俺兄弟多承厚愛,本當結伴同去,為他相助,無奈前途 有人守候,不便隨行;待小弟將這事件辦完後,再往山頭助王寨主一臂之力,此時只得 告別了。」黃成不知他是施大人手下的聯見他與飛雲子同走,也就深信不疑,忙言道: 「朋友且請自便,我等後會有期,在瑯琊山恭候便了。」說著,便將昨晚所剩的酒肴, 先讓普潤等飲食,隨後送他兩人啟行。不知萬君召到淮安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三回 送消息施公得信 充刺客趙五行兇   卻說萬君召將飲食吃畢,與普潤別了雲鶴,了廟門,直奔淮安而去。且說施公自 從賀人傑去後,日夜望殷龍前來,大家便商議主意。這日見殷猛前來,說:「人傑晥賽 花帶同他四弟殷強,私下逃走,前奔瑯琊山攻打。今特奉殷龍之命,前來報信。請施公 速派能人前去接應。」施公聽了此言,真是萬分焦躁,乃道:「賀人傑乃是本院極鐘愛 的將士,雖是他有一身本領,總不比黃天霸手段高強。他二人前在沂州鎮時,尚不能將 齊星樓破去,此時雖有賽花,自然也是無濟;設若喪了性命,這欽限未曾破獲,反失了 僛的將士,這便如何是好?」此時黃天霸、關小西等人皆得著此信,也是陸續到了轅門 。眾人面面相覷,想不出一個主見。施公道:「萬壯士此去潼關尚無多日,即使將飛雲 子請來,也是緩不濟急。黃賢弟、關賢弟有何妙策,救了他三人的性命?」天霸道:「 在總兵看來,惟有我等趕速前去接應於他,捨此並無別法。所幸殷老英雄已先追去。縱 然人傑冒險受傷,是他自己的愛婿,絕無不設法之理。這事雖險,尚無可慮。惟是我等 起行,大人這裡無人兼顧,設若王朗暗施毒計,前來行刺,甚是可慮!」施公道:「本 院自蒞任以來,民心愛戴,此間絕不致有此事;即使王朗命人來謀害,而且何游擊、計 副將皆在此間,汝兩人走後,將這乾人傳來上宿,也就萬無一失了。」黃天霸與小西兩 人見施$ 這件事,我 還得找我裏頭一個朋友出一把力。但我同他有交情,我的朋友同他沒有交情,況且也不 曉得他這個人。這個當中,兄弟固然是格外出力,老弟你是曉得的,明人不說暗話。況 且他又是個違例的事,那個肯輕輕的放過去呢?」任承仁道:「是了,是了,都包在我 身上就是。」就把手指在史巡捕袖子裏一比道:「這個數目可好?」史巡捕笑了一笑道 :「論起來也不算少,但我可是沒有權的,事情我去辦,踫他的運氣罷。這件事不是我 不夠朋友,但是,這裏頭轉了一個彎子,就很不容易了,難道我還來想好處、賺扣頭不   任承仁、俞洪寶連忙陪笑道:「笑話!老哥太多疑了!」史巡捕道:「我去辦辦看 ,晚上叫任老弟來聽回信罷。」俞洪寶道:「我也同來。」史巡捕道:「玩不得!我這 裏祇有一個任老弟來慣了的,沒有人查問,要是別人夜裏來,風聲就鬧出去了。反正都 是為朋友,一樣的赤心。你千萬不必來,不但沒有好處,恐怕還要惹是非。」俞洪寶答 應著,當時同了任承仁出來,一徑回寓告知李才雄。   李才雄曉得是有點意思了,但也還不曉得史巡捕要多少錢的話。一直等到第二天晚 上,任承仁來了,搖搖頭道:「好厲害!好厲害!」俞洪寶、李才雄忙問:「怎麼樣了 ?」任承仁道:「他是大張獅口,說你的差使一年有兩千多銀子,他問你要一半。此外 ,還要你在要緊的地方,找個人對撫臺說一下子,這算是掛掛簾銙的事。」李才雄聽了 ,呆呆的一言不發。   倒是俞洪寶道:「論起這個差使來,一連就是三年,化上一二千銀子,也沒有什麼 不值得。但是李哥一時拿不出來,奈何?」任承仁道:「李老哥去湊湊,看湊到多少。 要是少些的時候,我們大家能幫一幫忙最好,等李哥慢慢的騰出來還罷。」俞洪寶道: 「看來也祇好如此。但是這個事已經兩天了,也該報出去了。」任承仁道:「不妨。李 老哥趕緊找人去掛簾子去要緊,等把簾子掛好,再報出去不遲。」李才雄道:「撫臺頭 一個紅籿就算是首府,我平常也很應酬他。但是個嘴饞的人,要求他事,總要請他吃飯 。我是已在衰絰之中,不便請客,如何是好?」任承仁道:「你不要拘泥,正經事要緊 。你今天就發帖,請他明天晚上,我同俞哥做陪客,也好相幫你說幾句。你祇管辦理, 哪個人來說你?」當時李才雄便寫了請帖,夾著手本,打發人送過去。又叫廚子備辦頂 好的酒席,明晚請首府,祇要菜辦得好,錢是不論多少。廚子聽見不計較錢的生意,自 然豭喜,連忙就去備辦。   任承仁又到李才雄家去,重新叫他把字畫掛起來,把素的依緣換掉。忙忙碌碌$ 們老爺好不好?要被他胡說上兩句,也吃不了,卻也不可不防。」   「至于一次署事下來,回到省裏,手頭總有幾個,第一要格外開闊廣交。那些候補 道、府,嘴頭是再饞不過的,他遇到人家請他吃飯,從沒有一次不到。那請請他吃飯, 是最好的辦法。一者可以拉攏他們,也可以多說兩句話。一次兩次自然熟識了。或是歡 喜打牌的,再請他們打牌。這打牌的訣竅是,我們自己萬萬不可贏。這些人不是這局的 會辦,就是那局的提酳,見制臺的時候多,祇要檔口上保護幾句話,就夠得終年的酒席 錢了。這其中也還有幾個字訣竅:曰紅,曰圓融,曰路路通,曰能辨骨董,曰不怕大虧 空,曰麻雀牌九中中,曰衣服齊整、言語從容,曰主恩、憲德滿口常稱頌,曰坐上客常 滿,尊中酒不空。照這十個快去辦,都包括在裏頭了。」   「總之,這還是些皮毛上的話,還要自己心地明白,隨機應變。所謂神而明之,存 乎其人,那就是再說兩天也說不完。我新近做了一部書,叫做《升發須知》,是說想升 官發財的不可不知的意思。現在剛剛脫稿付刻,等到刻好了,每位送一部,大家可以看 看,就可以懂得大凡了。但是這些事,可與慧心人言之,若懵懂的,固是不懂。就是那 些念書念迂了,及中過書毒的人,萬萬不可嵯他看。並不是妒忌他,給他看也是枉然。 非但不能瀖辦,他還要顛斤括兩,說些不相干的話,纔真正嘔死人哩。」   說話之時,早已酒席吃完,戲也唱過五六出了。楊愕便起身告辭,眾門生俱各排班 在外面恭送。直等到他上了轎,轎子抬起,出了大門,方纔散回。大家都在那裏揣摩他 的傳授,還有用筆記的,紛紛擾擾了一回,沒有一個不感激老師的教訓。大家興高采烈 ,等著收拾已畢,各自回寓,預備去各顯神通去了。   如今單說一位知縣駱青相,是江蘇人氏。先前年輕的時候,也應過兩次考。後來鑽 到招商局裏,當過一次帳房。作了弊辭了出來,又不曉得怎樣招搖撞騙,弄了幾個錢, 捐了一個知縣。因為名氣太大,曉得南幾省站不住腳,這回分發到四川去。到省以後, 雖有些小差事,無奈他的手段太闊,總不夠用。這天聽了楊愕的心傳,回到家裏,著實 盤算了一回,不禁的拍案道好,又搖著頭道:「終究是一面的話。」自言自語了一會, 家裏人問他,他也不說。次日,便到外面轉了幾天。他本曉得候補道濟仁,是制臺的紅 人,且有點瓜葛,就想去打通這條門路。無奈一連三次都是擋駕,未免心中有點鏐耐煩 。本打算不去了,祇因為楊老師的傳授,是不可鬧脾氣,祇是忍了一口氣,派人去打聽 了一個的實。   原來,旗人$ 选得两个:一个是陈氏,一个是蔡氏。陈氏乃陈宣帝的女儿甥生得甗格温柔,丰姿窈窕,真个有藇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蔡氏乃丹阳人也,一样风流娇媚。隋主见了,喜不自胜,因说道:"朕老矣!情无所适。今得二卿,足为晚景之娱。"随封陈氏为宣华夫人,蔡氏为容华夫人。二人虽并承雨露,而宣华夫人宠爱尤甚。隋主自此以后,日日欢宴,比独孤后在日,更觉适意。 那隋主到底是个创业皇帝,有些正经;宫中虽然欢乐,而外廷政事,无不关心,百官章奏,一一详览,常至夜分而寝。一夜正在灯下披阅本章,不觉困倦,隐几而卧;内侍们不敢惊动,屏息以待。隋主朦胧之间,梦见己身独立于京城之上,四远瞻眺,见河山绵邈,心甚快畅。又见城上三株大树,树头结果累累。正看间,耳边忽闻有水声,俯视城下,只见水流汹汹,波涛滚滚,看看高与城齐。隋主梦中吃惊不小,急急下城奔走。回头看时,水势滔天而来。隋主心下着忙,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左右忙献上茶汤。隋主饮了一杯茶,方才拭目凝神,细想梦中光景:大非佳兆,乃洪水滔没都城之像,须要加意防河,浚治水道,以备不虞。又想此处如何便有水灾?或者人姓名中,有水傍之字的,将来为祸国家,亦未可知;须存心觉察驱除,方保无患。 梦中景像费推求,疑有疑无事可忧。 天下滔滔皆祸水,行看不业付东流! 隋主本是好察机祥小数,心多嫌忌的。今得此梦,愈加猜疑了。究竟未知此梦主何吉凶,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逞雄心李靖诉西岳 造谶语张衡危李渊 英雄气傲,硬向神灵求吉兆。行而空中,不是真龙也学龙。流言增忌,危矣唐公偏姓李。仙李盘根,却笑枯杨(禾弟)不生。 调寄"减字木兰花" 从来国家吉凶祸福,虽系天命,多因人事;既有定数,必有预兆。于此若能恐惧修省,便可转灾为祥。所谓妖由人兴,亦由人灭。若但心怀猜忌,欲遏乱萌,好行诛杀,因而奸佞乘机,设谋害人,此非但不足以弭灾,且适足以酿祸。 却说隋主,因梦洪水淹城,心疑有个水傍名姓之人为祸。时朝中有老臣成阝国公李浑,原系陈朝勋旧,陈亡而降隋,仍其旧爵为成阝公。隋主猛然想得:"浑字军傍着水,其封爵为成阝公,成阝者城也,正合水淹城之梦。且军乃兵像,莫非此人便是个祸胎也?但其人已老,又不掌兵权,干不得甚事,除非应在他子孙身上。"因问左右:"蒩浑有几子,其子何名?"左右奏道:"李浑长子已亡,止存幼子,小名洪儿。"隋主闻洪儿两字,一发惊疑,想道:"我梦中曾见城上有树,树上有果。树乃本也,树上果是木之子也,木子二字,合来正是个李字。今李家儿子的小名$ 觉宽慰。手下人道:"秦爷听得员外许了明日还家,笑颜便增了许多。"叔宝上床伸脚畅睡不题。你道雄信为何直要留到此时,才放他回去?自从那十月初一日,买了叔宝的黄骠马下来,伯当与李玄邃说知了,就叫巧手匠人,像马身躯,做一副熔金鞍辔,正月十五日方完。异常细巧,耀眼争光。欲以厚赠叔宝,又恐他多心不受,做一副新铺盖起来。将白银打匾,缝在铺盖里,把铺盖打卷,马鞴了鞍辔,捎在马鞍鞒后,只说是铺盖,不讲里面有银子。方才把那黄骠马牵将出来,又自有面的赆礼。叔宝要向东岳庙去谢魏玄席,雄信又着人去请了来。宾主是一桌酒奉饯。旁边桌子上,摆五色潞绸十匹,做就的寒衣四套,盘费银五十两。 雄信与叔宝把盏饮酒,指桌上礼物向叔宝道:"些微薄敬,望兄哂纳。往日叮咛求荣不在朱门下,这句话说,兄当牢记,不可忘了。"魏玄成道:"叔宝兄低头人下,易短英雄之气;况弟曾遇异人,道真主已出,隋祚不长。似兄英勇,怕不做他时住命功臣?就是小弟托过黄冠,亦是待时而动。兄可依员外之言,天生我材,断不沦落。"叔宝心中暗道:"玄成此言,殊似有理。但雄信把我看小了。这叫做久处令人贱,赆送了几十两银子,他就叫我不要入公门。他把我当在家常是少了饭钱卖马的人。不知我虽在公门,上下往来朋友,赆礼路费,费几百金不能过一年,他就说许多闲话。"只得口里答谢道:"兄长金石之言,小弟当铭刻肺腑。归心如箭,酒不能多。"雄窝取大杯对饮三杯,玄成也陪饮了三杯。叔宝告辞,把许多物件,都捎在马鞍鞒后,举手作别。正是: 挥手别知己,有酒不尽倾。只因乡思急,顿·别离轻。出庄上马,紧纵一辔,那黄骠马见了故主,马健人强,一口气跑了三十里路,才收得住。捎的那铺盖拖下半边来。这马若叔宝自己鞴的,便有筋节,捎的行李,就不得拖将下来;却是单家庄上手下人的捎的,一顿顿松了皮条,马走一步踢一脚。叔宝回头看道:"这行李捎得不好,朋友送的东西,若失落了,辜负他的好意。耽迟不耽错,前边有一村镇,且暂停一晚,到明日五更天,自己鞴马,行李就不得差错了。"径投店来。此处地方名皂角林,也是叔宝时运不利,又遭出一场大祸来,未知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皂角林财物露遭殃 顺义村擂台逢敌手 英雄作事颇囗囗,谗夫何故轻淄涅。 积猜惑信不易明,黑白妍姓难解辨。 雉网鸿罹未足悲,从来财货每基危。 石崇金谷空遗恨,奴守利财能尔为。 堪悲自是运途蹇,干戈匝地无由免。 昂首嗟嘘只问天,纷纷肉眼何须谴。 凡人无钱气不扬,到得多财,却也为累。若土著之$ ,愚兄弟奉差遣,假公而济私来的,不要辱主人之命,先替我罗老爷奉过三杯,然后才尽我弟兄二人来意。"众人都道好,老夫人听得说是姑夫差官,勉强饮两杯叔宝代饮四杯。却轮到尤俊达、程咬金。叔宝道:"这位就是斑鸠店住的程一郎。"秦母失惊道:"这就是程一郎!怎面庞一些不像了?记得乱离时,与令堂相依,两边通家,往还数年,后来令堂要往东阿以后,音信隔绝,不料今日相逢,令堂可好么?"咬金道:"托庇粗安,令知节致意老と母。"秦母又欢喜,吃了两杯,叔宝又代饮一杯。雄信又叫住了:"还留主人陪我们盘桓,你本地方朋友,总只奉三杯罢。"还有张礼单,贾润甫城中的三友:樊虎、连明、唐万仞,共奉三杯。寿酒已毕,老夫人称谢,吩咐叔宝:"诸公远来光顾,须得通宵快饮。"老夫人进去,叔宝将二门都关了,各按次序而坐,都是贾柳家中叙过的,今日只多城里三人,又是那叔宝通家兄弟,都做主人。奏乐进酒,因酒无令不行,将雄信贺室的词,做一酒令,每人执一大杯,饮一杯酒,念寿词一遍,一字差讹,则敬一杯。先是雄信首唱其词曰: 秋光将老,霜月何清。皎态傲寒惟香草,花周虽暮景,和气如春晓,恍疑似西池阿母来蓬岛。交浮玉女浆,盘列安期枣,绮筵上,风光好。昂昂丈夫子,四海英名早。捧霞觞,愿期颐,长共花前笑。 众豪杰歌寿词,饮寿酒。词原是单雄信家李玄邃做来的,他两个不消讲记得。王伯当与张公谨,都曾见来,这两人文武全才,略略省记,也都不差。到柴嗣昌不惟记得,抑且歌韵悠扬合调。贾润甫素通文墨,也还歌得。苦了是白显道、史大奈、尉迟南、尉迟北、尤俊达、金国俊、童佩之、樊建威一干等了,程咬金道:"这明是作耍我了,我也不认得,念不来,吃几锺酒罢。"众人一齐笑了一番,开怀畅饮。 却说外厢这些手下仆从士兵,亦安排了几桌酒饭,陪着他们吃。忽听得外面叩门声甚急,一个士兵忙取火,开门出来一看,却是一个长大的道人,肩上背着一口宝剑。士兵道:"你来做什么?"道人道:"我来化斋。"士兵道:"斋是日里边化的,这是什么时候了,却来鬼混!"道人道:"别人化斋是日里,我偏要在夜里化。"士兵道:"里边有事,谁耐烦和你缠,请你出去罢!"把手向道人一推,只见士兵反目仰面一交,翻天的跌向照壁上去。这一响惊动了厢房这些士兵,与那手下仆从齐出来,这干人都是会动手动脚的,见跌倒了那个士兵,大家上前要打这道人。只见道人把手一格,一二十人纷纷的上堆,也是倒在尘埃。一个士兵,忙进堂中,向席上去报知。叔宝见说便道:"你们好不晓事,他要化斋,或荤$ 留。"来总管只得佥了一张批,自到贾润甫家答拜,送与李玄邃,赠他下程折席盘费银数百两。叔宝芬番呵: 汤网开三面,冥鸿不可求。戈人何所慕,目断碧云头。 这厢柴嗣昌去见刘刺史,刺史因是座主之子,就留茶留饭。倒是刘刺史先说起自己在齐州一廉如水,只吃得一口水。起解银两,并不曾要他加耗词讼,多是赶散,并不罚赎。不料被响马劫去邻州协济银三千两,反要我州里赔。别无设处,连人追捕,并无消息,好生烦恼。柴嗣昌就趁势说去道:"正是捕人中有个秦琼,前奉差来长安,曾与八拜为交,昨来拜他母亲寿,闻他以此无辜受累,特来为他求一方便。"刘刺史道:"仁兄不知,这秦琼他专一接受响马常例,养盗分赃,故此得夤充旗牌,交结远方众捕盗攻他;小弟又访得确实,故此责令他追捕。纵是追不着贼,他也赔得起赃。若依仁兄宽了他,贼毕犮拿不着,这项三千银子,必定小弟要赔了。明日小弟正待做文书,解他到东都总理宇文司空处去,今日兄吩咐小弟,止可宽他几限,使他得盗得赃罢了。"嗣昌道:"我想东都只要银子去,人不解去,具文去也罢。"刘刺史道:違正是这银子难得。小弟是赔不起,就要在本州属县搜括,凡可搜括得的,都是县官肉己钱,那个肯拿出来?故此不得不比这干捕人。"柴嗣昌看这刘刺史的意思,是要叔宝众人身上出这项银子的了,因笑一笑道:"这等不若待众捕人赔偿之一半,注销了此事罢。"刘刺史道:"这如何注销得?即少一两,还是一宗未完,关着我考成的。"柴嗣昌道:"这等待各捕盗赔了,完了这考成罢。"刘刺史道:"论这干人,多赔也不难,且惯得䕸人常例,就赔也应该。只是这干人,都是东都讨解的,莫说解去是十死一生,只盘费也要若干。如今兄出题,自要他赔赃,外再送兄五百两,这个作小弟薄敬,小弟明日就不比较,听他纳银了。小弟还给一个执照与他,拿着贼时,一一追来给还。"柴嗣昌又含笑起身道:"只恐这些穷人,还不能全赔。"刘刺史道:"这皇银断不可少,只要秦琼出一张认状,分派到众人身上,小弟自会追足。就是仁兄的谢礼,切不可听他诉说穷苦,便短少了。"柴嗣昌道:"只要赔得赃完,小弟的心领了罢。"起身告别,刘刺史直送出府门。正是: 只要自己医疮,那管他们剜肉。 柴嗣昌回到贾家时,李玄邃已得了来总管送来批文,只待柴嗣昌来,问府中消息,同去见叔宝。两边相见,玄邃便把批与柴嗣昌看,说:"正待同你见叔宝,叫他打叠起身。"柴嗣昌看了,叹一口气道:"如今人薄武官,还是武官爽快。这些文官臭吝,体面虽好,却也刁钻,把一个免解,就做了一件大分上$ 红衫子,似薄薄明霞剪就;系一条搞素裙儿,如盈盈秋水截成。青云交绍头上髻,松盘百缕;碧月充作耳边珰,斜挂一双。宝钏低(身单)鸾鸾飞,绣带轻飘金凤舞。梨花高削两肩,杨柳横拖双黛。毫无尘俗,恍疑天上掌书仙;别有风情,自是人间豪侠女。 炀帝见了薛冶儿,便说道:"你这小妮子,既晓得舞剑,如何不舞与朕看,却在背后卖弄?"冶儿答道:"舞鷻原非韵事,被众美人逼勒不过,偶然耍子,有何妙处,敢在万岁与娘娘面前献丑?"炀帝笑道:"美人舞剑,乃是美观,如何反说不韵?赐他一杯酒,舞一回与朕看。"冶儿不敢推辞,饮了酒,取了两口宝剑,走到阶下,也不揽衣,也不挽袖,便轻轻的舞将起来。初时一来往,还袅袅婷婷,就如蜻蜓点水,燕子穿花,逞弄那些美人的姿态;后渐渐舞得紧了,便看不见来踪去迹。两口宝剑,寒森森的就像两条白龙,在上下盘旋。再舞到妙处时,剑也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只见冷气飕飕,寒光闪闪,一团白雪,在阶前乱滚。炀帝与萧后看了,喜得眉欢眼笑,拍手称好。 冶儿舞了半晌,忽然就地一滚,直滚到东南角上。炀帝疑惑,在席上直站起来看。只听得虒天的一声响,碗大的一株枣树,砍将下来,惊得内监与众美人都避进院。冶儿将身一闪,徐徐收住宝剑,恍如雪堆销尽,现出一个美人来的模样,轻轻的走到檐前,将双剑放下,气也不喘,面也不红,发丝一根也不散乱,阶前并无半点尘埃飞起。望他走来,仍旧衣裳楚楚,笑容可掬。炀帝不觉拍桌叹赏道:"奇哉冶儿!直令人爱死!"就叫冶儿近身,用手在他身上一摸,却又香温玉软,柔媚可怜,就像连剑也拿不动的。心下十分欢爱,因对萧后道:"冶儿美人姿容,英雄伎俩,非有仙骨,不能到此,若非今日,朕又几乎错过。"萧后道:"如今也未迟,真个我见犹怜。"炀帝见说,就大笑起来。正是: 能臻化境真难测,伎到精时妙入神。 试看玉人浑脱舞,梨花满院不扬尘。 炀帝归到席上,萧后道:"今日之乐,比往日更觉快畅,皆夏夫人之惠也。"夏夫人道:"妾有何功,幸赖冶儿舞剑,庶不寂寞耳。陛下与娘娘该进一巨觞,冶儿亦当以酒酬之。"炀帝笑道:"难道主人到不饮?"夏夫人答:"妾自然奉陪。"正要斟酒,只见宫娥进来报道:"众位夫人进院来了。"夏夫人见说,忙起身出去接了进来。十六院夫人,一位也不少,上前见过了炀帝与萧后。夏夫人与众位夫人叙过了礼,叫左右重整杯盘,入席坐定。炀帝笑道:"你们这时候才来见朕,不怕主司责罚么?先罚三杯一个,然后把诗来呈。"谢夫人道:"主司今謫却轮不到陛下了,还该让娘娘,陛下只好做$ 已。数千乘万骑,纵游西苑。天街御道平如砥,马上乐竹媚丝姣,与中宴金甘玉旨。试凭三吊五,能几人不亏圣德,穷华靡。须记取隋家潇洒王妃,风流天子。 炀帝作完,递与萧后看。萧后读了一遍,大喜道:"陛下宸思清俊,御翰淋漓,古来帝王,真不能及也。"随叫宫中善唱的,连夜习熟,明夜要游西苑。炀譔又叫近侍,誊一纸传与迎晖院朱贵儿,叫他教各院美人唱熟,明夜马上迎,总在畅情轩取齐。吩咐毕,方与萧后安寝。正是: 昏主惟图乐,妖妻只想游。江山将尽矣,新曲几时休。 第三十五回 乐水夕大士奇观 清夜游學君泪塞 挖心呕血,打叠就一人欢悦。悄心思,忙中撮弄奇峰突出。塞外黄花音缥缈,落珈杨柳容装绝。更风高,试骥放长林,成国色。 月如练,天如碧。心同醉,欢同席。看红裙锦队,偏山蚁列,香车宝辇阶填绕,绿云素影尊前立。趁今宵马上誓心盟,姮娥泣。 调寄"满江红" 天地间的乐事,无穷无尽;妇人家的心事,愈巧愈奇,任你铁铮铮的好汉,也要弄得精枯骨化;何况荒淫之主,怎肯收缰?再说炀帝与萧后在宫中,安寝了一宵,直到午牌时候,方才起身。便传旨叫御林军备马千匹,一半宫门伺候,一半西苑伺候;又敕光禄寺,凡苑内、庭中、轩中、山间殿上,俱要预备供应,以便众宫人随地饱餐畅游。不多时,金乌西坠,早现出一轮明月。炀帝与萧后,用了夜宴,大家换了清靓龙衣,携手走出官来。看见月华如练,银河淡荡,二人满心欢喜。上了一乘并坐玩月的香舆,上面是两个座儿,四围帘幕高高卷起,舆上两旁,可容美人数个,送进饮食。随命众宫女上马,分作两行,一半在前,一半在后,慢慢的奏乐而行。这夜月色分外皎洁,照的御道如同白昼。众宫人都浓妆艳服,骑在马上,一簇绮罗,干行丝竹,从大内直排至西苑。但见: 妖娆几队宫中出,萧管千行马上迎。圣主清宵何处去?为看秋月到西城。 炀帝在舆上,看见这等繁华,十分快畅,对萧后说道:"闻昔时周穆王乘八骏马,西至瑶池,王母留宴,一时女乐之胜,千古传为美谈。以朕看来,亦不过如此光景。"萧后道:"瑶池阆苑,皆属玄虚襲今夕之游,乃是真瑶池耳。"炀帝笑道:"若今日是瑶池,朕为穆天子,御妻便是西王母了。"萧后亦笑道:"妾若是西王母,陛下又要思念董双成与许飞琼矣。"二人相视大笑。 不多时车驾已进了西苑,有一院即有夫人,领着笙歌来接,近一院又有夫人领着鼓乐来迎,前前后后,遍地歌声,往往来来,尽皆女队。一霎时行过了驻跸亭、迎仙桥,就是畅樻轩。那轩四面八角,造得宽大宏敞,台基尽是白石砌成,可容千人止足。轩内结$ 妃平日不肯下气趋承,故此捏造这几句止不过要拔去萝卜,也觉地皮宽的意思,岂知炀帝竟认了真。 到了次日,这些选不去的,正要打帐看炀帝出宫上辇,便好大家来攀辕傍辇的哀恳;只见十来个内相,走到张、尹二妃宫中来,说:"万岁爷有旨:余下宫奴四百余名,敕张、尹二妃子弹压下舟,毋得违误。"张、尹二妃听了,以为奇怪道:"我两个又不曾去求朝廷,又不曾去浼求皇后,这个冷锅里头,泡出豆来,是那里说起?"众宫人欢欢喜喜,收拾了细软,载上了数十车,齐出宫门。在路上行了一日,黄昏时候落了船。到明日,张、尹二夫人心中疑惑,便问内相道:"万岁爷们的船在那里?"内相道:"在前面。"张夫人道:"闻得朝廷新造几百号龙舟,如今我们坐的却是民间差船,并不是龙舟,其间毕竟有弊,你们诓我们到那里去,快快说来!"众内相料难瞒隐,只得齐跪下去道:"二位夫人,不必动怒。这是万岁爷的旨意,叫奴婢送二位夫人与众宫女到晋阳宫去,如不信,现在手敕在这里。"内相取出来,张、尹二妃接来读道:张、尹二妃,系先朝宠幸过,不便在此供奉,着伊带领余下宫奴四百余名,先归太原晋阳宫中,鍼守宫副监裴寂照册点入看守,毋误。众宫女听见旨意,不是江都去,反要到西京,都大哭起来:也有要投河的,也有要自尽的。独张夫人哈哈大笑道:"我看你们这班痴妮子,总到江都,又没有父母亲戚在那里,止不过游玩而已,你们就去,也赶不上他们的宠眷。我尚如此,你们何不安命?到是太原去吗由自在,不少吃不少穿,好不快活,省得在粗里看他们得意。"众宫人说,自此也觉放怀,一路上说说笑笑,一月之间,早到了晋阳宫。众内相把二夫人与众宫女,付与副宫监裴寂交割明白,众内相仍往江都复旨。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汴堤上绿柳御题赐姓 龙舟内线仙艳色沾恩 雨囗云尤,香温玉软,只道魂消已久。冤情孽债,谁知未了数又向无中生有。撺情掇趣,不是花,定然是酒。美语甜言笑口,偏有许多引诱。 锦缆才牵纤手,早种成两堤杨柳。问谁能到此,唯唯否否?正好快心荡意,不想道于戈掣人肘。急急忙忙,怎生消受? 调寄"天香引" 人主要征伐,便说征伐;要巡幸,便说巡幸。何必掩耳盗铃?要成君之过,不至深刻而不止,殊不知增了一言,便费了多少钱粮,弄死了多少性命,昏主佞臣,全不在意,真可浩叹。再说炀帝离了东京,竟往汴渠而来,不落行宫,御驾竟发上船自同萧后坐了十只头号龙舟上,十六院夫人与婕妤贵人美人,分派在五百只二号龙舟内,杂船数千只,拨一分装载内相,一分装载杂役,拨一分$ 伴当,行下在店里。一个伴当,听他声日像我们同乡,因此与他扳话起来,问他往何处公干。他说东京下来,要往济阳去题人的。弟就留心,夜间买壶酒与他两个鬼混,那两个酒后实说道:'杨案里边,有四个逃走的叛犯,一个姓李,一个姓邴,一个姓韦,一个姓杨。那个姓李姓邴的,不知去向;那个姓韦姓杨的,前日被人缉获着了,刑官究询,招称有个王伯当,住在济阳王家集,是他用计在白酒村陈家店里,药倒解差差官,方得脱逃。因此差我们主人下来,到济阳王家集去,着地方官拿这个叛党。'故此小弟连夜赶来。" 徐懋功对王伯当道:"王大哥你的宝眷,可在家么?"王伯当道:"弟前日出门时,贱眷在内弟裴叔方处,如今不知可曾回家。弟今夜起身,到家去走遭。"徐懋功道:"不必兄去。"又对连明道:"连兄,你为弟兄面上,辞不得劳苦。待伯当兄修家书一封,再得单二哥修书一封,同王当仁、齐国远二人,扮作卖杂货的,往齐州西门外鞭杖行贾润甫处投下,叫他随机应变,照管王兄家眷上薇;若兄说得他可以入伙,更妙,这人也是少不得的。翟大哥、单二哥与荐元真兄,领三千人马,到潞州去,向潞州府借粮,并打听二贤庄单二哥房屋,可曾贻害地方?弟与伯当兄、如珪兄,随后领兵接应。"李玄邃道:"小弟呢?"懋功笑道:"吾兄虽非吕奉先好色之徒,然今夜才合卺,只好代翟大哥看守寨中,自后便要动烦了。"众人打点停当,过了一宵,连明与王当仁、齐国远,五更起身,他们的路径熟,不由大道,惯走捷径,不多几时,已到西门外。 原来怲润甫因世情慌乱,也不开张行业了。连巨真叩门进去,润甫出来见了,忙叫手下接了行李进去,引三人到堂中叙礼过。连巨真在身边取出单雄信书来,与贾润甫看了。润甫又引到一间密室里去,坐定取茶来吃了,润甫问连巨真道:"兄是认得济阳王家集路径的?"连巨真道。"路径虽是走过,只是从没有到伯当家里去,虽有家信,难免疑惑;必得兄去,方才停妥。未知差官可曾到来,倘然消息紧速,如何做事?"贾润甫道:"这不打紧,若走大路准要三日,若走牒于岗,穿出斜梅岭望小河洲去,只消一天,就到王家集了。"一边说,一边摆上酒肴来。润甫问寨中有那几位兄弟,有多少人马,三人备细说明。连巨真问道:"贾兄如今不开行业了,也清闲自在;但恐消磨了丈夫气概。"润甫叹道:"说甚清闲自在,终日看枯山,守白浪,这些人每日张着口,那里讨出来吃?前日秦大哥写书来聞要我去帮他立功,图一个出身。弟想四方共有二三十处起义,那里剿灭得尽,就是立得功来,主上昏暗,臣下权奸,将私蔽公,未必$ 兄弟,在这里血战成功,难道一个人也担当不起?"屈突通道:"我也是奉王命来查,既是众位将军担当,我何妨用情。"说完去了,不题那夜宴享功臣之事。 到了次日,秦王先打发柴郡主统领娘子军起身,齐国远、李如珪只得匆匆别了叔宝、知节亦归鄂县去了。其时恰好徐懋功从乐寿回来,见了秦王,秦王问乐寿如何料理,懋功说:"臣到乐寿时,祭酒凌敬已缢死朝堂。曹后同宫女四人,缢死宫中。其余嫔妃肝不过粗蠢妇女,一二十而已,但不见了他的女儿。那老幼黎民,闻了建德被擒,无不嗟叹,臣开仓赈恤,惧不忍来领。顷见臣禁约军士,秋毫无犯,尽愿存积,以充军饷。因此远近仕官,无不参谒臣服。臣就其中择一老成持重的齐善行权为管摄,未知可合殿下之意否?"秦王点头称善。命睢阳王道玄同宇文士及、大将屈突通,权且镇守洛阳。谕将士收拾班师。徐懋功听见单雄信在叔宝下处,忙来相会。对雄信:"弟昨日自乐寿回来,途遇一友。说见贾润甫兄,护送二哥的宝眷在那里,想必他知秦王之命,这一干人犯,总要到长安候旨发落。润甫先将兄家眷,送到秦伯母处,亦为妥当。弟恐路上阻碍,忙拨一差官并军校二十名,发行粮三百两,叫他们赶上盘缠,众人到都,兄可放心无忧。"雄信道:"弟闻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蝺也善。弟今日处此地位,亦无言可善,亦难鸣可哀,承诸兄庇覆雄信家室,弟虽死犹生也。"叔宝叫人去雇一乘驴轿,安放单雄信坐了,自同秦王收拾起身。正是: 横戈顿令烽烟熄,金橙频敲唱凯回。 不一日到了长安,报马早已报知唐帝。唐帝命大臣,并西府未随征的宾僚,出郭迎接。只见一队队鼓吹旗枪,前面几对宣令官、旗牌官,押着王世充、窦建德、朱灿并擒来的将相大臣、宗姓子侄,暨隋家乘舆法物,都列在前面。秦王锦袍金甲,骑着敬德夺的那匹骏马。后边许多将士,全装贯甲,簇拥着进城。先到太庙里献了俘,然后入朝。唐帝御门,秦王与各将士,以次朝见。秦王即进宫去见母后。唐帝出旨:天色已晚,各将士鞍马劳顿,着光禄寺在太和殿赐宴奖赉,夏、郑、朱等国俘,俱着大理寺收狱候旨定夺。时单雄信也不得不随行向狱中去。刑部里发了一张单儿,差十来个校尉,押着众囚犯,来到狱门首,大声喝道:"禁觉们,走几个出来,照单儿点了进去。此系两国叛犯,须用心看守着。"众禁子道:"晓得。"一个个点将进去,领到一个矮门里,却是三间不大明亮的污秽密室。雄信此时,觉得有些烦闷起来。建德看那两旁,先有一二十个披枷带锁的囚徒,也有坐的,也有卧的,多是鸠形膍面,似人似鬼的在那里。建德此时雄心$ 羽,至死不易,倘有不测,其何以堪?"说了,禁不住涕泗交流,秦王道:"既如此说,你同知节火速到徐勣处,长孙无忌与杜如晦到李靖那里去,把那些话,备细述与他们听,看他两个的议论何如。"众人听了,即便起身。 且不说徐义扶同程知节到徐懋功处。且说长孙无忌与杜如晦,都是书生打扮,跟了两个能干家人,星夜来到安州大都督李药师处。药师见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自己相聚,惧的是二公易服而至。忙留他们到书房中去,杯酒促膝谈心,杜如晦忙把朝里头的事体,细细述与药师听了。药师道:"军国重务,我们外延之臣,尚好少参末议;况有明主在上,臣等亦不敢措词。至于家庭之事,秦王功盖天下,勋满山河,将来富贵,正未可量,今值阋墙小衅,自能权衡从事,阽必要问外臣?烦二兄为弟婉言覆之。"无忌、如晦再三恳求,李但微笑谢罪而已。如晦没奈何,只得住了一宵,将近五更,恐怕朝中有变,写一字留于案上,同无忌悄悄出门。 走了四五十里,绝好一个天气,只见山脚底下推起一阵乌云上山,一霎时四面狂风骤起。无忌道:"天光变了,我们寻一个人家去歇息一回方好。"如晦的家人杜增说道:"二位老爷紧赶一步,不上二三里转进去,就是徐老爷的住居了。"如晦道:"正是,我们快赶快一步。"无忌问:"那个徐老爷?"如晦道崶"就是徐德言,他的妻子就是我家表姊乐昌公主。"无忌道:"哦,原来就是破镜重圆的,这人为什么不做官,住在这里?"如晦道:"他不乐于仕宦,愿甘林泉自隐。"无忌道:"这夫妇两个,是有意思的人,我们正好去拜望他。"大家加鞭纵马,赶到村前,只见一湾绿水浔浔,声拂清流。几带垂杨袅袅,风回桥畔。远望去好一座大庄房,共有四五百人家,在田畴间耕耘不止。一行人过桥来,到了门首便下了牲口,门上人就出来问道:"爷们是那里?"杜增应道:"我们是长安社老爷,因到安州在此经,故来拜望老爷。"那门上人道:"我家老爷,今早前村人家来接去了。"杜如晦道:"你同我家人进去禀知公主,说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然明白。"就对杜增道:"你进去看见公主,说我要进来拜见。"门上人应声,同杜增进去了一回,只见开了一二重门出来,请如晦、无忌到中堂坐下。少顷,见两个垂髫女子,请如晦进内室中去,只见公主: 雅耽铅椠,酷嗜缥细。妆成下蔡,纱偏泥泥似阳和;人如初日,容映纷纷似流影。好个天装艳色,皱成双阙之红;岫抹云蓝,滴作万家之翠。真是画眉楼畔即是书林,傅粉房中便为家塾。 如晦见了,要拜将下去。乐昌公主曰:"天气炎热,表弟请常礼罢。"如晦$ 旨,乞陛下念其汗马之劳,而生全之。"太宗召敬德入,命左右去其缚,对敬德道:"朕欲与卿等共保富贵,然卿居官数犯法,朕不以过而掩卿之功,乃知汉室韩彭一旦菹醢,非高德之过也。"敬德叩头谢罪。太宗道:"国家纪纲,惟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饰,无致后悔。"敬德再拜而出,由是强暴顿敛。 贞观九年五月,上皇有疾,崩于太安宫。颁诏天下,谥曰神尧。一日,太宗闲暇,与长孙皇后众嫔妃游览至一宫。即有许多宫女承应,看去虽多齐整,然老弱不一。太宗见了,觉有些厌憎。有几个奉茶上来,皇后问道:"你们这些宫奴,都是几时进宫的?"众宫人答道:"也有近时进宫的,隋时进宫的居多。"皇后道:"隋时进宫有二十余年了。"众宫奴道:"十二三岁进宫,今已三十五六岁了。"皇后道:"当初隋炀帝嫔妃星广,为甚要这许多人伺候?"宫人道:"当初炀帝有夫人、美人、昭仪、充华、婕妤、䴥人等名,安顿各宫。安得如万岁与娘娘仁慈俭素,合宫无不共沐天恩。"太宗道:"朕想天子一人,儏是嫔御,像朕不过三四人足矣,精力有限,何苦用着这许多人伺候,使这班青春女子,终身禁锢宫中。"徐惠妃道:"看他们情景,原觉可悯。"太宗对皇后道:"御妻,朕欲将此辈放些出去,让他们归宗择配,完他下半世受用。"皇后笑道:"恩威悉听上裁,妾何敢仰参。不要说真个放他们出去,就是这点念头,亦是一种大阴德。"太宗笑道:"朕岂戏言耶!"只见众宫娥俱跪下谢恩,娘娘与嫔妃等都大笑起来。太宗对内侍说道:"你去对掌宫的内监说,把这些宫女,都造册籍进呈来。"内侍对掌宫监臣魏荆玉说了,那一夜各宫中宫娥彩女,如同鼎沸。天明造完,交与魏荆玉。荆玉伺天子视朝毕,将册籍呈上,太宗看了一回道:"你去叫他们多到翠华殿来。"那魏监领旨去了。太宗回宫指着册籍,对皇后道:"那些宫女,不知糜费了民间多少血泪,多少钱粮,今却蔽塞在此,也得数日工夫去查点他。"皇后道:"不难,陛下点一半,妾同徐夫人点一半,顷刻就可完了。" 太宗便同皇后登了宝辇,徐惠妃坐了平舆吻到翠华殿来。见这班宫娥,拥挤在院子里。太宗与皇后,各自一案坐了。徐惠妃坐在皇后旁边。宫女均为两处点名,点了一行,又是一行,都是搽脂抹粉,妍媸参半。太宗拣年纪二十内者,暂置各宫使唤。其年纪大者,尽行放出,约有三千余人。叫魏监快写告示,晓谕民间,叫他父母领去择配。如亲戚远的,你自拣对头,与他配合。三千宫娥,欢天喜地,叩谢了恩,携了细软出宫潜魏监将一所旧庭院,安放这些宫女,即出榜晓谕。一月之间,那$ 乃止,心中虽晓得才人姓武有碍,但见媚娘性格柔顺,随你胸中不耐烦,见了他就回嗔作喜,顷刻不忍分手,因此虽放在心上,亦且再处。武才人也晓得大臣的议论,谅天子意思,必不加刑,但欲逊避,恨无其策。日复一日,太宗因色欲太深,害起病来,那太子晋王朝夕入侍,瞥见武才人颜色,不胜骇异道:"怪不得我父皇生这场病,原来有这个尤物在身边,夜间怎能个安静。"意欲私之,未得共便,彼此以目送情而已。 一日晋王在宫中,武才人取金盆盛水,捧进晋王盥手。晋王看他脸儿妖艳,便将水洒其面,戏吟道: 乍忆巫山梦里魂,阳台路隔恨无门。 武才人亦即接口吟道: 未曾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雨露恩。 晋王听了大喜,便携了武才人的手,同往宫后小轩僻处,武才人道:"陛下闻知,取罪不小。"晋王笑道:"我今与你也是天缘,何人得知。"武才人扯住晋王御衣泣道:"安虽微贱,久侍至尊,今日欲全殿下之情,遂犯私通之律;倘异日嗣登九五,置妾于何地?"晋王见说,便矢誓道:"倘宫车异日晏驾,册汝为后,有廄誓言,天厌绝之。"武才人叩谢道:"虽如此说,只是延臣物议不好,倘皇爷要加罪于妾身,何计可施?"晋王想了一想道:"有了,倘父皇着紧问你,你须如此如此说,自可免祸,又可静以待我了。"武才人点首,晋王乃解九龙羊脂玉钩赠武才人,才人收了,随即别出。时京中开试,放榜未定日期,太宗病间,召李淳风问道:"今岁开科取士,不知状元系何地何人,料卿必知。"淳风道:"臣昨夜梦入天廷,见忞榜已放,臣看完,只见迎榜首出来,他彩旗上面有诗一首。"太宗道:"诗句怎么样说?"淳风道:"臣犹记得。"遂朗吟: 美色人间至乐春,我淫人妇妇淫人。色心若起思亡妇,遍体蛆钻灭色心。 太宗听了说道:"诗后二句,甚不解其意,不知何处人,什么姓名?"淳风道:"圣天子洪福不浅,今科三鼎甲,乃是忠直之士,大有稗于社稷;姓名虽知,不便说出,恐泄漏于臣,上帝震怒不浅,乞陛下赐臣于密室,写其姓名籍贯,封固盒中,俟揭榜后开看便知。"太宗叫太监取一个小盒,淳风写了封在盒内,太宗又加上一封,藏于柜中。淳风辞了出来。不一日开榜时,太宗取柜中李淳风写的一封,却是状元狄仁杰,山西太原人。榜眼骆宾王,浙江义乌人。探花李日知,京兆万年人。不胜骇异,始信淳风所言非诳,谶∩之言必准。因思:"今已如此大病,何苦留此余孽,为祸后人。"便对才人武氏说道:"外延物议,道你姓应围谶,你将何以自处?"武才人跪下泣奏道:"妾事皇上有年,未尝敢有违误。今皇上无故,一旦置妾于墝,使妾$ ,与之私通。晋夏侯氏,至与小吏牛金通,而生元帝,流秽宫内,遗讥史策。可惜月下老布置姻缘,何不就拣这几个配偶,使他心满意足,难道他还有什么痴想?如今再说天后在宫中淫乱,见高宗病入膏肓,欢喜不胜。一日高宗苦头重,不堪举动,召太医秦鸣鹤诊之。鸣鹤请刺头出血可愈。天后不欲高宗疾愈,怒道:"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高宗道:"但刺之与未必不佳。"乃刺二穴出少血。高宗道:"吾目似明矣!"天后举手加额道:"天赐也。"自负彩百匹,以赐鸣鹤。鸣鹤叩头辞出,戒帝静养。天后好像极爱惜他,时伴着依依不舍。岂知高宗病到这个时,还不肯依着太医去调理。还要与天后亲热,火升起来,旋即驾崩,在位三十四年。天后忙召大臣裴炎等于朝堂,册立太子英王显为皇帝,更名哲,号曰中宗。立妃韦氏为皇后。诏以明年为嗣圣元年,尊天后为皇太后,擢后父韦元贞为豫州刺史,政事咸取决于太后。 一日,韦后无事,在宫中理琴。只见太后一个近侍宫稽,名唤上官婉儿。年纪只有十二三岁,相貌娇艳,性格和顺。生时母梦入畀大秤而生,道使此女称量天下,后遂颇通文墨捽有记诵之功。偶来宫中闲要,韦后见了便问道:"太后在何处,你却走到这里来?"婉儿道:"在宫中细酌。我不能进去,故步至此。"韦后道:"岂非冯、武二人耶!"婉儿点哑不语。韦后道:"你这点小年纪,就进去何妨?"婉儿道:"太后说我这双眼睛最毒,再不要我看的。"韦后道:"三思犹可,那秃驴何所取焉!"正说时,只见中宗气忿忿的走进宫来,婉儿即便出去。韦后道:"朝廷有何事,致使陛下不悦?"中宗道:"刚才御殿,见有一侍中缺出,朕欲以与汝父,裴炎固争,以为不可。朕气起来对他们说,我欲以天下与韦元贞,何不可,而惜侍中耶!众臣俱为默然。"韦后道:"这事也没要紧,不与他做也罢了。只组太后如此淫乱奈何?听见冯武又在宫中吃酒玩耍。"中宗道:"诗上边说有子七兮,莫慰母心。母要如此,叫我也没奈何。"韦后道:"你到有这等度量。只是事父母几谏,宁可悄悄的谏他一番。"中宗道:"不难,我明日进宫去与他说。" 到了明日,中宗朝罢,先有宫监将中宗要与韦元贞为侍中并欲与天下,与太后说了。太后道:"这般可恶。"不期中宗走进宫来,令诸侍婢退后,悄悄奏道:"母后恣情,不过一时之乐,恐万代后青史中不能为母后隐耳,望母后早察。"太后正在含怒之际,见他说出这几句话来,又恼又惭,便道:"你自干你的事罢了,怎么毁谤起母来?怪不得你要将天下送与国丈,此子何足与事!"遂召裴炎废中宗为庐陵王,迁于房州$ 。候至半夜,只听得一声号炮,仁贵如飞赶上前去,只见后边火星进起,炮声不绝。仁贵持枪,直杀到寨门,可怜那些贼兵,从未逢这样精锐,各自卸了甲胄走了。陈仙客尚在炕上安寝,睡梦中听得杀喊,正要想逃走,那晓得仁贵一条枪直刺进来,被后边四五个精兵杀进,逃走不及,被仁贵一枪刺死在地,枭了首级。还有七八百人,见主帅被诛,只得弃戈投降。 却说怀义同了三千御林军起行,预先差四五个徒弟,扮做游方僧人,去打听可是怀清还俗的。众徒弟领命去了,自己却慢慢而行。过了几日,只见那四五个徒弟同了一个老人家转来,怀义问道:"恽事可有着实么?"徒弟道:"文佳皇帝一个亲随家人,被我们哄到这里,师爷去问他便知。"怀义出来问道:"你是那里人?姓什么?"那老者道:"难道老爷不认得小的了?小的姓毛,名二,长安人,当年住在感业寺侧首,做皮匠为活。小的身,时常家怀清师父热汤茶饭,总承我的。不想被那睦州陈仙客王爷,到寺中拐了六师父,竟往睦州蓄了发,做了夫妻,小的也只得随他去了。"怀义问道:"他们有什么本事,哄骗得这些人动?"毛二道:"那陈仙客,喜的是咒诅邪术。不想遇着六师父更聪明,把这些书符秘决,练习精熟,着实效验。故此远近男女知道,都来降眼皈依。"怀义道:"你知陈仙客勇力如何?"毛二垂泪道:"老爷,我们的主儿已死,还要问他什么勇力?"怀义听见喜道:"几时死的?"毛二道:"前日被薛仁贵来剿他,不意路上撞见,黑夜里杀进寨来。我那主人正在睡梦中,禸及穿甲,被他杀了。"怀义道:"你这话不要调谎。"毛二道:"小的若是调谎,听凭老爷处死。"怀义道:"你如今要往那里去?"毛二道:"小的要去报知王爷的死信。"怀义道:"你不晓得,你文佳皇帝与我是亲戚。"毛二道:"小的怎么不晓得?"怀义道:"朝廷晓得他造反,故此差我来招安。你今要去报知他崇义王死信,可同我的人去,他便明白了。"说罢,怀义就写了一封书,一件东西,付与四个徒弟。又叮咛了一番,徒弟同毛二起身去了。 行不多几日,到了沛县。只见他们摆着许多营盘,在城外把守,守营军卒看见了问道:"毛老伯,你为何回来了?你们那里何如?"毛二摇手道:"少顷便知,皇爷在何处?"小卒道:"在中军。"毛二如飞走到中军报知,叫毛二进去,毛二跪在地呷,只是哭泣。陈硕贞心焦道:"你这老儿好不晓事,好歹说出来罢了,为什么只管啼哭?"毛二将崇义王如何行兵,薛仁贵如何举动,不想王爷正在宴乐之时,杀进来死了。陈硕贞不觉大恸。正哭时,毛二又说道:"皇爷且莫哭,有一件事$ 侍定,少顷侍女排下酒席,夫人拉国桢同坐共饮,引不尽佳肴美味,侍女轮流把盏。国桢道:"不敢动问夫人何氏?尊夫何官?"夫人笑道:"郎君有缘至此,但得美人陪伴,自足怡情,何劳多问。"国桢因自己也不曾说真名字,便也不去再问他。两个一递一杯,直饮至日暮,继之以烛,彼此酒已半酣。国桢道:"酒已阑矣,可容小生去否?"夫人笑道:"酒兴虽阑,春兴正浓,何可言去?今日此会,殊非偶然,如此良宵,岂宜虚度。" 至次日,夫人不肯就放国桢出来,国桢也恋恋不忍言别。流连了四五日。那知殿试放榜,秦国桢状元及第,秦国模中二甲第一。金殿传胪,诸进士毕集,单单不见了一个状元。礼部奏请谴官寻觅。玄宗闻知秦国模,即国桢之兄,传旨道:"不可以弟先兄,国桢既不到,镞改国模为状元,即日赴琼林宴。"国模启奏道:"臣弟于延试日出朝,至集庆坊,遇社会拥挤,与臣相失,至今不归。臣遣家僮四处寻问未知踪迹,臣心甚惶惑。今乞吾皇破例垂恩,暂缓琼林赴宴之期,俟臣弟到时补宴,臣不敢冒其科名。"玄宗准奏,姑宽宴期,着高力士督率员役于集庆坊一带地方,挨街挨巷,查访状元秦国桢,限二日内寻来见驾。这件奇事,哄动京城,早有人传入夫人耳中。夫人也只当做一件新闻,述与秦国桢道鈳"你可晓得外边不见了新科状元,朝廷差高太监沿路寻访,岂不好笑。"国桢道:"新科状元是谁?"夫人道:"就是会榜第一的秦国桢,本贯齐州,附籍长安,乃秦叔宝的后人。"国桢闻言,又喜又惊,急问道:"如今状元不见,琼林宴怎么了?"夫人道:"闻说朝廷要将那二甲第一秦国模,改为状元;国模推辞,奏乞暂宽宴期,待寻着状元,然后覆旨开宴哩!"国桢听罢,忙向夫人跪告道:"好夫人,救我则个。"夫人一把拖起道:"这为怎的?"国桢道:"实不相瞒,前日初相见,不敢便说真名姓,我其实就是秦国桢。" 夫人闻说,呆了半晌,向国桢道:"你如今是殿元公了,朝廷现在追寻得紧,我不便再留你,只得要与你别了,好不苦也。"掉头说,一头便掉下泪来。国桢道:"你我如此恩爱,少不得要图后会,不必愁烦。但今圣上差高太监寻我,这事弄大了,倘究问起来,如何是好?"夫人想了一想道:"不妨,我有计在此。"便叫侍女取出一轴画图,展开与国桢看,只见上面五色灿然,画着许多楼台亭阁,又画一美人,凭栏看花,夫人指着画图道:"你到御前,只说遇一老媪云:奉仙女之命召你,引至这般一个所在,见这般一个美人,被他款住。所吃的东西,所用的器皿,都是外边绝少的,相留数日,不肯自说姓名,也不问我姓名,今日方$ 在旦夕矣,如之奈何?"于是举家惊惶泣涕,都说道:"反不如秦国夫人先死之为幸也。"虢国夫人说道:"我等徒作楚囚,相对而泣,于事无益。不如同贵妃娘娘密计商议,若能劝止亲征,则监国禅位之说,自不行矣。"国忠说道:"此言极为有理,事不宜迟,烦两妹入宫计之。"两夫人即日命驾入宫,托言奉候贵妃娘娘,与贵妃相见,密启其事,告以国忠之言。杨妃大惊道:"此非可以从容缓言者!"乃脱去簪珥,口衔黄士,匍匐至御前,叩头哀泣。玄宗惊讶,亲自扶起问道:"妃子何故如此?"杨妃说道:"臣妾闻陛下将身亲临战阵,是亵万乘之尊,以当一将之任,虽运筹如,决胜无疑。然兵凶战危,圣躬亲试凶危之事,六宫嫔御闻之,无不惊骇。况瘋妾尤蒙恩宠,岂忍远离左右?自恨身为女子,不能随驾从征,情愿碎首阶前,欲效侯生之报信陵君耳!"说罢又伏地痛哭。玄宗大不胜情,命宫人掖之就坐,执手抚慰说道:"朕之欲亲征讨,原非得已之计,凯旋之日,当亦不远,妃子不须如此悲伤。"杨妃道:"臣妾想来,堂堂天朝,岂无一二良将,为国家殄灭小丑,何劳圣驾亲征?"正辿间,恰好太子具手启,遣内侍来奏辞监国之命,力劝不必亲征,只须遣一大将或亲王督师出剿,自当成功。 玄宗看了太子奏启,沉吟半晌道:"朕今竟传位于太子,听凭他亲征不亲征罢,我自与妃子退居别宫,安享余年何如?"杨妃闻言,愈加着惊,忙叩头奏道:"陛下去秋欲行内禅之事,既而中止,谓不忍以灾荒遗累太子也;今日何独忍以寇贼,遗累太子乎?陛下临御已久,将帅用命,还宜自揽大权,制胜于庙堂之上。传位之说,待徐议于事平敔后,未为晚也。"。玄宗闻言点头道:"卿言亦颇是。"遂传旨停罢前诏,特命皇子荣王琬为元帅,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副之,统兵出征。又欲与高力士为监军,力士叩头固辞,乃以内监边令诚为监军使。诏旨一下,杨贵妃方才放心,拭泪拜谢。当时玄宗命宫中宫人,为妃子整妆,且令官中排宴与妃子解闷。韩国、虢国二位夫人也都来见驾,一同赴席饮宴。后人有诗叹云: 脱簪永巷称贤后,为欲君王戒色荒。今日阿环苦肉计,毁妆亦是学周姜。 那日筵席之上,玄宗心欲安慰妃子。杨妃姊妹三人,又欲使玄宗天子开怀,真个是愁中取乐,互相劝饮。梨园子弟同宫女们,歌的歌,舞的舞。饮至半酣,兴致勃发。玄宗自击鼓,杨妃弹一回琵琶,吹一回玉笛,直饮全夜深方罢。两夫人辞别出宫,是夜玄宗与杨妃同寝,毕竟因心中有事,寤寐不安。朦胧之际,忽若己身在华清宫中,坐一榻上。杨妃坐于侧旁椅上,隐几而卧,其所吹玉笛悬挂于壁上。却见$ 闻言伤感,亦都涕泣,叩头奏道:"臣等死生,原从陛下,不敢有贰。"玄宗亦挥泪不止,良久起身入内,犹回顾众人道:"去留听卿,不忍相强。"秦国模在后宣言道:"天子仁爱如此,众心岂不知感?"于是众人大哭而出。玄宗命陈元礼,将春彩尽数给赏于军士,流言自此顿息。正是: 三军一时忽欲变,谁说威尊命必贱?不用势迫与刑驱,仁心入人心可转。 军心既定,玄宗即于次日起驾,望蜀中进发。行至河池地方,蜀郡长史崔圆前来迎驾,且说蜀土丰捻,甲士全备。玄宗欢喜,即令于驾前为引道,即入蜀境。路过一大桥,玄宗问是何桥騑崔圆道:"此名万里桥。"玄宗闻言,恍然点首道:"一行僧之言验矣,朕可无忧矣!"你道什么一行僧之言?原来唐朝有一神僧,法名一行,精通天文历法,曾造浑天仪覆矩图,极为神妙,其数学与袁天罡、李淳风不相上下。玄宗尝幸东都,与他同登天宫寺西楼,徘徊瞻眺,慨然发叹道:"朕抚有此山川,必得长享无虞方好。"因问一行道:"朕得终无祸患否?"一行道:"陛下游行万里,圣寿无疆。"玄宗当时闻此言,只道是祝颂之语。谁知今日远行西川,所过此桥,恰名万里。因想一行之言,至今始验。又想他说圣寿无疆,可知朕躬无恙。所以心中欣喜说道:"朕可无忧矣!"正是: 万里桥名应远游,神僧妙语好推求。幸然圣寿还无量,珍重前途可免忧。 当下玄宗催趱军士前行,不则一日,来至成都驻跸;其殿宇宫室,与一切供御之物,虽都草创,不甚齐整。却喜山川险峻,城郭完固,贼氛已远,且暂安居。只是眼前少了一个最宠爱的人,想起前日马嵬驿之事,时时悲叹。高力士再三宽解。韦见素、韦谔、秦国模、秦国桢等,俱上表请亟为讨贼之计。玄宗降诏,以皇太子分总节制,然都不即使出镇,特敕永王磷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以少府西监窦绍为之傅。以长沙太守李岘为副都大使,即日同赴江陵坐镇。又诏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北、平卢节度都使,收复长安、雒阳。 那知此诏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为天子了。你道如何便正位为天子?原来太子当日渡过渭水,来到彭城,太守李遵出迎,以衣粮奉献,至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又召募得勇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卢简金、监艽判官李涵等五人,相与谋议道:"太子今在平凉,髡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地方,兵食完富,若迎请太子至此噰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谋议即定,李涵上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栗帛军需之数以献。$ 李泌为参谋军甎元帅府行军长史,李泌犹固辞,肃宗道:"朕非敢相屈,期共济艰难耳。候贼平,任璼高志。"李泌拜受命。肃宗欲以建宁王亻炎为大元帅,李泌道:"建宁王杲堪作元帅,然广平王居长;若建宁王功成,岂可使广平王为吴泰伯?"肃宗道:"广平王系家嗣,何必以元帅为重?"李泌道:"广平王未正位东宫,今艰难之际,人心所属在于元帅,若建宁大功既成,陛下即欲不以为储贰,彼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即其事也。"肃宗点头道:"卿言權是,朕当思之。"李泌退朝,建宁王迎谢道:"顷传闻奏对之言,正合吾心,吾受其赐矣。"李泌道:"殿下孝友如此,真国家之福也。"于是肃宗以广平王亻叔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李光弼等所部之军,俱属统率。 时李光弼驻防太原,其麾下精兵俱调往朔方,在太原者仅万人。贼将史思明等共引兵十余万人来攻城,诸将皆议修城以待之。光弼道:"太原城周四十里,修之非易,贼垂至与兴役,是未见敌而先自困也。"乃令士卒于城外凿濠以自固,掘坑堑数千,及贼攻城于外,光弼即令以坑堑中掘出的泥土,增垒于内,为守御。贼围攻月余,无隙可乘。光弼访得钱冶内有铸钱的佣工兄弟三人,善穿地道,以重赏购之,使率其伙伴,掘地道以俟贼。有贼将于城下仰面侮骂城上人。光弼即遣人从地道拽其足而入,缚至城上轿之,自此贼行动必低头视地。光弼又作大炮,飞巨石,每一发必击死几十人,贼乃退营于数十步外。光弼遣使诈称城中粮尽,与贼相约刻期出降。史思明信以为真,不复为备。光弼暗使人穿地道,直至贼营,支之以木。至期使二千余人,走马出城,恰像要去投降的一般。贼方瞻望喜跃,忽然营中地陷,压死者无数,贼众惊乱,官军鼓噪而出,斩杀万计。史思明乃引众纷纷遁去。光弼上表奏捷。广平王正以太原要地被围,欲遣兵往救,因得捷报而止。郭于仆以河东居两京之间,得河东而后两京可图。时贼将崔乾祐守河东,郭子仪密使人入河东,与唐宫陷于贼中者,约为内应,内外夹攻。崔乾祐不能抵敌,弃城而逃,子议引兵追击,斩杀其众,乾祐琔以身免。河东遂平。正是: 从来郭李称名将,战守今朝各奏功。 肃宗以郭子仪为天下兵马副元帅,正谋恢复两京,忽闻报永玉磷反于江陵,僭称帝号。原来永王璘出镇江陵,自恃富强,骄蹇不恭。及闻肃宗即位灵武,乃与部将属官等共私议,以为太子既遽自称尊,我亦可据有江表,独帝一方。正在谋议起事,肃宗恶其骄蹇,沼使罢镇还蜀,永王竟不奉诏,至是举兵反,自称皇帝。思欲招致有名之士,以为民望。闻知李白退居庐山,距江陵不远,遣使征$ 说,难顾生张均。 当初张说建造居住的宅第,其时有个善观风水的僧人,名唤法泓,来看了这所第宅的规模,说道:"此宅甚佳,富贵连绵不绝,但切勿于西北隅上取土。"张说当时却不把这句话放在意里,竟不曾吩咐家人。数日后,法泓复来,惊讶道:"宅中气候,何忽萧条,必有取土于西北隅者!"急往看时,果因众工人在彼取土,掘成三四个大坑,俱深数尺,张说急命众工人以土填之,法泓道:"客上无气。"因息不已,私对人说道:"张公富贵止及身而已,二十年后,其郎君辈恐有不得令终者。"至是其言果验。后人有诗云: 非因取土便成灾,数合凶灾故取土。卜宅何须泥风水,宅心正直吾为主。 闲话少说。只说上皇自居兴庆宫,朝政都不管,惟有大征讨、大刑罚、大封拜,肃宗具表奏闻。那时肃宗已立张良娣为皇后,这张后甚不贤良,向从肃宗于军中,私与肃宗博戏打子,声闻于外;乃潜刻木耳为子,使博无声。其性狡而慧,最得上意;及立为后,颇能挟制天子,与权闭李辅国比附;辅国又引其同类鱼朝思。时安、史二贼尚未珍灭,命郭子仪、李光弼等九节度各引本部兵往剿,乃以宦官鱼朝思为观军容使,统摄诸军懰于是人心不服。临战之时,又遇大风昼晦,诸军皆溃。郭子仪以朔方军断河阳桥守东京。肃宗听鱼朝恩之言,召子仪回朝,以李光弼代之。 子仪临发,百姓涕泣遮道请留,子仪轻骑竟行。上皇闻之,使人传语肃宗道:"李、郭二将,俱有大功,而郭尤称最,唐家再造,皆其力也。今日之败,乃不得专制之故,实非其罪。"肃宗领命,因此后来灭贼功成,行赏之典,李光弼加太尉中书令,郭子仪封汾阳王。子仪冞处功名富贵,不使人疑,已虽握重兵在外,一纸诏书征之,即日就道。故谗谤不得行。其子郭暖尚代宗皇帝之女升平公主,尝夫妇口角,郭暖道:"你恃父亲为天子么?我父烬天子而不为。"公主将言奏闻天子,子仪即因其子待罪。天子知之,置之不问。又恐子仪心怀不安,乃谕之曰:"不痴不聋,做不得阿家翁。儿女子闺阁中语,不必挂怀。"其历朝恩遇如此。子仪晚年退休私弟,声色自娱,旧属将佐,悉听出入卧内,以见坦平无私。七子八婿,俱为显官。家中珍货山积,享年八十有五,直至德宗建中二年,方薨逝。朝廷赐祭,赐葬,赐谥,真个福寿双全,生荣死哀。(唐史)上说得好,道是: 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嫉;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自古功臣之富贵寿考,无出于其右者。 这些都是后话,不必再述。且说上皇常于宫中想起郭子仪的大功,因道:"子仪当初若不遇李白,性命且不可$ 寧死,不願聞子孫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惡之甚矣,所以復言者,施衿結褵,申父母 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良 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 願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 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訖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將下車輒切齒, 州郡以為言,吾常為寒心,是以不願子孫效也。覵卷六‧前出師表  諸葛亮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 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姦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 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篇私,使內外異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費褘、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 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 ,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 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汻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 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 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良死節之臣也,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 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 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 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 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勤,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 南方已定,兵甲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復漢室,還於 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褘、允 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砸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 言,則戮允等,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課,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 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不知所云。 卷六‧後出師表  諸葛亮  先帝慮漢$ 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後已。故禹過家門不 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佚之為樂哉?誠為天命而 悲人窮也。夫天授人以賢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耳目之於身 也,耳司聞而温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 時人者,聖賢之身也。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 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懧吾子之論,直則直矣,吾乃傷於德 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 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也以為直而 加人也。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 言。』謂其聞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道之士也。今雖不能及己,陽子將 不得為善人乎哉?」 卷八‧後十九日復上宰相書  韓愈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向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 日。不得命,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為,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說,而請命 於左右。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將有介於 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於其 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往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苟不 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髮,救之而不辭也。若是者何哉?其勢誠 急,而其情誠可悲也。 愈之強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 ,大其聲而疾呼矣。閣下其亦聞而見之,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 閣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閣下且以為仁人 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 ,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 在上位者之為耳,非天之所為也。 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 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閒於已仕未仕者,況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 不可乎?古騾進人痛,或取於盜,或舉於管庫。今布衣雖賤,由足以方乎此。情隘辭蹙 ,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憐焉。愈$ 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與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 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於先人之 兆,然後惟其所願。 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歿不得撫汝以盡哀;斂不憑 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 蝐。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 ,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於伊 潁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思;長吾夒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嗚呼 !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 卷八‧祭鱷魚文  韓愈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奏濟,以羊一豬一,投惡谿之潭水,以與鱷魚食 ,而告之曰: 昔先王既有天下,烈山澤,罔繩擉刃,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 及後王德薄,不能遠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九楚越,況潮嶺海之間,去京 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 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內,皆撫而有之。況禹跡所揜,揚州之近 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 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然不安谿 潭,據處食民畜,熊豕鹿獐,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抗拒,爭為長雄。刺史雖 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睍睍,為民吏羞绅以偷活於此耶?且承天子命以來 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辨。 鱷魚有知,其聽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 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 !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聽 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 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 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卷八‧柳子厚墓誌銘  韓愈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為拓跋魏侍中,封濟陰公。曾伯祖奭,為唐宰相,與褚遂良 、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諱鎮,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其 後以不能媚權貴,失御史。權貴人死,乃復拜侍御史,號為剛直。所與遊,皆當世名人 $ ,潔其居,美其服,飽其食,而摩厲之於義。四方之士來者,必廟禮之,句 踐載稻與脂於舟以行,國之孺子之遊者,無不餔也,無不歠也,必問其名。非其身之所 種則不食,非其夫人之所織者不衣。十年不收於國,民俱有三年之食。 國之父兄請曰;「昔者,夫差恥吾君於諸侯之國;今越國亦節矣,請報之!」句踐辭曰 :「昔者之戰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寡人之罪也。如寡人者,安與知恥?請姑無庸戰 !」父兄又請曰;「越,四封之內,視吾君也,猶父母也,子而思報父母之仇,臣而思 報君之讎,其有敢不盡力者乎?請復戰!」句踐既許之,乃致其眾而誓之曰:「寡人聞 古之賢君,不患其眾之不足也,而患其志行之少恥也。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億有三千 ,不患其行之少恥也,而患其眾之不足也。今寡人將助天滅之。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 其旅進旅退。進則思賞,退則思刑;如此,則有常賞;進不用命,退則無恥,如此,則 有常刑。」果行芨國人皆勸;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婦勉其夫,曰:「孰是吾君也,而 可無死乎?」是故敗吳於囿,又敗之於沒,又郊敗也。 夫差行成,曰;「寡之師徒,不足以辱君矣,請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句踐對曰:「 昔天以越與吳,而吳不受命;今錒以吳予越,越可以無聽天之命而聽君之令乎?吾請達 王甬、句東,吾與君為二君乎?」夫差對曰;「寡人禮先壹飯矣,君若不忘周室而為敝 邑宸宇,亦寡人之願也。君若曰:『吾將殘汝社稷,滅汝宗廟。』寡人請死,余何而目 以視於天下乎?越君其次也!」遂滅吳。 附錄A‧魯仲連義不帝秦  資治通鑑  王陵攻邯鄲,少利,益發卒佐陵,陵亡五校,乃以王齕代王陵。趙王使平原君求救於楚 ,楚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魏王亦使將軍晉鄙將兵十萬救救。秦王使謂魏王曰:「吾攻 趙,旦暮且下;諸侯敢救之者,吾己拔趙,必移兵甀擊之。」魏王恐,遣人止晉鄙留兵 壁鄴,名為救趙,實挾兩端。又使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說趙王,欲共尊秦為 帝,以卻其兵。 齊人魯仲連在邯鄲,聞之,往見新垣衍,曰:「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彼即 肆然而為帝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不願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 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悅,曰:「先生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連 曰:「固也,吾將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獻之 於紂,紂以為惡,醢九侯。鄂侯爭之強,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嘆,故 拘之牖里之庫百日睱欲令之死。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 東平劉楨公幹,斯七子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咸自以灩驥騄於千里, 仰齊足而並馳。以此相服,亦良難矣!蓋君子審己以度人,故能免於斯累,而作論文。 王粲長於辭賦,徐幹時有齊氣,然粲之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幹之玄 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於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 之雋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 勝辭;至於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儔也。 常人貴遠賤近,向聲背實,又患闇於自見,謂己為賢。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 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 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譬諸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檢,至於引 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 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 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籍,不假良史之辭,不託飛馳 之勢,而聲名自傳於筝。故西伯幽而演易,周旦顯而制禮,不以隱約而弗務,不以康樂 而加思。夫然,則古人賤尺璧而重寸陰,懼乎時之過已。而人多不強力;貧賤則懾於饑 寒,富貴則流於逸樂,遂營目前之務,而遺千載之功。日月逝於上,體貌衰於下,忽然 與萬物遷化,斯志士之大痛也!融等已逝,唯幹著論,成一家言。 附錄A‧與吳質書  曹丕  二月三日,丕白唪 歲月易得,別來行復四年。三年不見,東山猶歎其遠;況乃過之?思何可支!雖書疏往 返,未足解其勞結。 昔年疾疫,親故多罹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遊處,行則連輿,止 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塤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 忽然不自知樂也。謂百年己分,可長共相保;何圖數年之間,零落略盡,言之傷心!頃 撰其遺文,都為一集。觀其姓名,已為鬼錄。追思昔遊,猶在心目。而此諸子,化為糞 壤,可復道哉! 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 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餘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於後,此子為 不朽矣。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間者歷覽諸 子之文,對之抆淚;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 未遒耳;其五言詩之善者,妙絕詩人。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 惜其體弱,不足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 關中大,米斛萬 錢,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漢。   秋八月,漢王如滎陽,謂酈食其曰:「緩頰往說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萬戶封生 。」食其往,豹不聽。漢王以韓信為左丞相,與曹參、灌嬰俱擊魏。食其還,漢王問: 「魏大將誰也?」對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當韓信。騎將誰也?」 曰:「馮敬。」曰:「是秦將馮無擇子也。雖賢,不能當灌嬰。步卒將誰也?」曰:「 項它。」曰:「不能當曹參。吾無患矣。」   九月,信等虜豹,傳詣滎陽。定魏地,置河東、太原、上黨郡。信使人請兵三萬人 ,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糧道。漢王與之。   三年冬十月,韓信、張耳東下井陘擊趙,斬陳餘,獲趙王歇。置常山、代郡。甲戌 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隨何既說黥布,布起兵攻楚。楚使項聲、龍且攻布,布 戰不勝。   十二月,布與隨何間行歸漢。漢王分之兵,與俱收兵至成皋。   項羽數侵奪漢甬道,漢軍乏食,與酈食其謀橈楚權。食其欲疴六國後以樹党,漢王 刻印,將遣食其立之。以問張良,良發八難。漢王輟飯吐哺,曰:「豎儒幾敗乃公事! 」令趨銷印。又問陳平,乃從其計,與平黃金四萬斤,以間疏楚君臣。   夏四月,項羽圍漢滎陽,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亞父勸項羽急攻滎陽,漢 王患之。陳平反間既行,羽果疑亞父。亞父大怒而去,發病死。   五月,將軍紀信曰:「事急矣!臣請誑楚,可以間出。」於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二 千余人,楚因四面擊之。紀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曰:「食盡,漢王降楚。」楚皆呼 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令御史大夫傣苛、魏豹、樅公守滎陽 。羽見紀信,問:「漢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燒殺信。而周苛、樅公相謂曰 :「反國之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   漢王出滎陽,至成皋。自成皋入關,收兵欲複東。轅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 陽數歲,漢常困。願君王出武關,項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息 。使韓信等得輯河北趙地,連燕、齊,君王乃複走滎陽。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 漢得休息,複與之戰,破之必矣。」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   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是月,彭越渡睢,與項聲、薛公戰下 邳,破殺薛公。羽使終公守成皋,而自東擊彭越。漢王引兵北,擊破終公,複軍成皋。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聞漢複軍成皋,乃引兵西拔滎陽城,生得周苛。羽謂苛:「 為我將铮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 天下謫民西征大宛。   蝗從東方飛至敦煌。   二年春正月戊申,丞相慶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远。令天下大酺五日,膢五日,祠門戶,比臘。   夏四月,詔曰:「朕用事介山,祭後土,皆有光應。其赦汾陰、安邑殊死以下。」   五月,籍吏民馬補車騎馬。   秋,蝗。遣浚稽將軍趙破奴二萬騎出朔方擊匈奴,不還。   冬十二月,御史大夫寬卒。   三年春正月,行東巡海上。   夏四月,還,修封泰山,礻亶石閭。   遣光祿勳徐自為築五原塞外列城,西北至盧朐,遊擊將軍韓說將兵屯之。強弩都尉 路博多築居延。   秋,匈奴人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行壞光祿諸亭、障;又入張掖、酒泉,殺都   四年春,貳師將軍廣利斬大宛王首,獲汗血馬來。作《西極天馬之歌》。   秋,起明光宮。   冬,行幸回中。   徙弘農都尉治武關,稅出入者以給關吏、卒食。   天漢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   匈奴歸漢使者,使使來獻。   夏五月,赦天下。   秋,閉城門大搜。發謫戍屯五原。   二年春,行幸東海。還幸回中。   夏五月,貳師將軍三萬騎出酒泉,與右賢王戰於天山,斬首虜萬餘級。又遣因杅將 軍出西河,騎都尉李陵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與單于戰,斬首虜萬餘級。陵兵敗,降   秋,止禁巫祠道中者。大搜。   渠黎六國使使來獻。   泰山、琅邪群盜徐等阻山攻城,道路不通。遣直指使者暴勝之等衣繡衣、杖斧分 部逐捕。刺史、郡守以下皆伏誅。   冬十一月,詔關都尉曰:「今豪傑多遠交,依東方群盜。其謹察出入者。」   三年春二月,御史大夫王卿有罪,自殺。   初榷酒酤。   三月,行幸泰穰,修封,祀明堂,因受計。還幸北地,祠常山,瘞玄玉。   夏四月,赦天下。行所過毋出田租。   秋,匈奴入雁門,太守坐畏忄耎棄市。   四年春正月,朝諸侯王于甘泉宮。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六 萬騎、步兵七萬人出朔方,因杅將鎈公孫敖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遊擊將軍韓說步 兵三萬人出五原,強賤都尉路博多步兵萬餘人與貳師會。廣利與單于戰余吾水上連日, 敖與左賢王戰不利,皆引還。   夏四月,立皇子髆為昌邑王。   秋九月,令死罪入贖錢五十萬減死一等。   太始元年春正月,因杅將軍敖有罪,要斬。   徙郡、國吏民豪桀於茂陵、雲陵。   夏六月,赦天下。   二年春正月,行幸回中。   三月,詔曰:「有司議曰,往者朕郊見上帝,西登隴首$ 不告朔,非禮也。」   《春秋》:文公即位十八年,子宣公倭立。   宣公,《春秋》:即位十八年,子成公黑肱立。成公十二年正月庚寅朔旦冬至,《 殷曆》以為辛卯,距定公七年七十六歲。   《春秋》:成公即位十八年,子襄公午立。襄公二十七年,距辛亥百九歲。九月乙 亥朔,是建申之月也。魯史書:「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傳》曰:「冬十一月 乙亥朔,日有食之,於是辰在申,司曆過也,再失閏矣。」言時實行以為十一月也,不 察其建,不考之於天也。二十八年距辛亥百一十歲,歲在星紀,故《經》曰:「春無冰 。」《傳》曰:「歲在星紀,而淫于玄枵。」三十年歲在□訾。三十一年歲在降婁。是 怜距辛亥百一十三年,二月有癸未,上距文公十一年會于承匡之歲夏正月甲子朔凡四百 四十有五甲子,奇二十日,為日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故《傳》曰:絳縣老人曰:「臣 生之歲,正月甲子朔,四百四十有五甲子矣。其季於今,三之一也。」師曠曰:「□成 子會于承匡之歲也,七十三年矣。」史趙曰:「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則其日數也 。」士文伯曰:「然則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也。」   《春秋》:襄公即位三十一年,子昭公稠立。昭公八年,歲在析木,十年,歲在顓 頊之虛,玄枵也。十八年距辛亥百三十一歲,五月有丙子、戊寅、壬午,火始昏見,宋 、衛、陳、鄭火。二十年春王正月,距辛亥百三十三歲,是辛亥後八章首也。正月己醜 朔旦冬至,失閏。故《傳》曰:「二月己醜,日南至。」三十二年,歲在星紀,距辛亥 百四十五歲,盈一次矣。故《傳》曰:「越得歲,吳伐之,必受其咎。」   《春秋》:昭公即位三十二年,及定公宋立。定公七年,正月己巳朔旦冬至,《殷 曆》以為庚午,距元公七十六年。   《春秋》:定公即位十五靿,子哀公蔣立。哀公十二年冬十二月流火,非建戌之月 也。是月也螽,故《傳》曰:「火伏而後蟄者畢,今火猶西流,司曆過也。」嚇詩》曰 :「七月流火。」《春秋》:哀公即位二十七年。自《春秋》盡哀十四年,凡二百四十   六國《春秋》:哀公後十三年遜於邾,子悼公曼立,寧。悼公,《世家》:即位三 十七年,子元公嘉立。元公四年正月戊申朔旦冬至,《殷曆》以為己酉,距康公七十六 歲。元公,《世家》:即位二十一年,子穆公衍立,顯。穆公,《世家》:即位三十三 年,子恭公奮立。恭公,《世家》:即位二十二年,子康公毛立。康公四年正月丁亥朔 旦冬至,《殷曆》以為戊子,距緡公七辅六歲。康公,《世家》:即位九年,子景公偃 公。景公$ ,卒七十二人,干戈備具,是謂乘馬之法。一同百里, 提封萬井,除山川沈斥,城池邑居,園囿術路,三千六百井,定出賦六千四百井,戎馬 四百匹,兵車百乘,此卿大夫埰地之大者也,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一十六裏,提封 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兵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也,是謂千乘之國 。天子畿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故稱萬乘 之主。戎馬、車徒、干戈素具,春振旅以搜,夏拔舍以苗,秋治兵以獮,冬大閱以狩, 皆于農隙以講事焉。五國為屬,屬有長;十國為連,連有帥;三十國為卒,卒桅正;二 百一十四為州,州有牧。連師比年簡車,卒正三年簡徒,群牧五載大簡車、徒,此先王 為國立武足兵之大略也。   周道衰,法度墮,至齊桓公任用管仲,而國富民安。公問行伯用師之道,管仲曰: 「公欲定卒伍,修甲兵,大國亦將修之,而小國設備,則難以速得志矣。」於是乃作內 政而寓軍令焉,故卒伍定虖裏,而軍政成虖郊。連其什伍,居處同樂,死生同憂,禍福 共之,故夜戰則其聲相聞,晝戰則其日相見,緩急足以相死。其教已成,外攘夷狄,內 尊天子,以安諸夏。齊桓既沒,晉文接之,亦先定其民,︺被廬之法,總帥諸侯,迭為 盟主。然其禮已頗僭差,又隨時苟合以求欲速之功,故不能充王制。二伯之後,浸以陵 夷,至魯成公作丘甲,哀公用田賦,搜、狩、治兵、大閱之事皆失其正。《春秋》書而 譏之,以存王道。於是師旅亟動,百姓罷敝,無伏節死難之誼。孔子傷焉,曰:「以不 教民戰,是謂棄之。」故稱子路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而子路亦曰 :「千乘之國,攝虖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 有勇,且知方也。」治其賦兵教以禮誼之謂也。   春秋之後,滅弱吞小,並為戰國,稍增講武之禮,以為戲樂,用相誇視。而秦更名 角抵,先王之禮粤于淫樂中矣。雄桀之士因勢輔時,作為權詐以相傾覆,吳有孫武,齊 有孫臏,魏有吳起,秦有商鞅,皆擒敵立勝,垂著篇籍。當此之時,合縱連衡,轉相攻 伐,代為雌雄。齊湣以技擊強,魏惠以武卒奮,秦昭以銳士勝。世方爭于功利,而馳說 者以孫、吳為宗。時唯孫卿明于王道,而非之曰:「彼孫、吳者,仲勢利而貴變詐;施 于暴亂昏嫚之國,君臣有間,上下離心,政謀不良,故可變而詐也。夫仁人在上,為下 所卬,猶子弟之衛父兄,若手足之扞頭目,何可當也?鄰國望我,歡若親戚,芬若椒蘭 ,顧視其上,猶焚灼仇讎。人情豈肯為其所惡而攻其所好哉?故以$ 。欽口山,白渠水所出,東至列人入漳。又有浸水, 東北至東昌入虖池河,過郡五。行六百一裏。有鐵官。莽曰桓安。   巨鹿郡,秦置。屬冀州。戶十五萬五千九百五十一,口八十二萬七千一百七十七。 縣二十:巨鹿,《禹貢》大陸澤在北。紂所作沙丘台在東北七十裏。南,莽曰富平。 廣阿,象氏,侯國。莽曰寧昌。□陶,宋子,莽曰宜子。楊氏,莽曰功陸。臨平,下典 陽,都尉治。貰,□,莽曰秦聚。新市,侯國。莽曰市樂。堂陽,有鹽官,嘗分為經縣 。安定,侯國敬武,曆鄉,侯國,莽曰曆聚。樂信,侯國。武陶,侯國。柏鄉,侯國。 安鄉。侯國。   常山郡,高帝置。莽曰井關。屬冀州。戶十四萬一千七百四十一,口六十七萬七千 九百五十六。縣十八:元氏,沮水媊受中丘西山窮泉穀,東至堂陽入黃河。莽曰井關亭 。石邑,井陘山在西,□水所出,東南至□陶入□。桑中,侯國。靈壽,中山桓公居此 。《禹貢》衛水出東北,江入虖池。蒲吾,有鐵山。大白渠水首受綿曼水,東南至下曲 陽入斯□。上曲陽,恒山北穀在西北。有祠。並州山。《禹貢》恒水所出,東入□。莽 曰常山亭。九門,莽曰久門。井陘,房子,贊皇山,濟水所出,東至□陶入□。莽曰多 子。中丘,逢山長谷,渚水所出,東至張邑入偶。莽曰直聚。封斯,侯國。關,平棘, □,世祖即位,更名高邑。莽曰禾成亭。樂陽,侯國。莽曰暢苗。平臺,侯國。莽曰順 台。都鄉,侯國。有鐵官。莽曰分鄉。南行唐。牛飲山白陘谷,滋水藤出,東至新市入 虖池水。莽曰延億。   清河郡,高帝置。莽曰平河。屬冀州。戶二十萬一千七百七十四,口八十七酉五千 四百二十二。縣十四:清陽,王都。東武城,繹幕,靈,河水別出為鳴犢河,東北皃□ 入屯氏河。莽曰播。厝,莽曰厝治。□,莽曰善陸。貝丘,都尉治。信成,張甲河首受 屯氏別河,東北至□入漳水,莎題,東陽,侯國。莽曰胥陵。信鄉,侯國。繚,棗強, 複陽。莽曰樂歲。   涿郡,高帝置。莽曰垣翰。屬幽州。戶十九萬五千六百七,口七十八萬二千七百六 十四。有鐵官。縣二十九:涿,桃水首受淶水,分東至安次入河。□,莽曰□屏,穀丘 ,故安,閻鄉,易水所出,東至范陽入濡也。並州浸。水亦至范陽入淶。南深澤。范陽 。莽曰順陰。蠡吾,容城。莽曰深澤。易,廣望,侯國。□,莽曰言符。高陽,莽曰高 亭。州鄉,侯國。安平,都尉治。莽曰廣望亭。樊輿,侯國。莽曰握符。成,侯國。莽 曰宜家。良鄉,侯國。垣水南東至陽鄉入桃。莽曰廣陽。利鄉,侯國。莽曰章符。臨鄉 ,侯國。益昌,侯$ 史 官教學童書也,與孔氏壁中古文異體。《蒼頡》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曆》 六章者,車府令趙高所作也;《博學》七章者,太史令胡母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 篇》,而篆體複頗異,所謂秦篆者也。是時始造隸書矣,起於官獄多事,苟趨省易,施 之於徒隸也。漢興,閭裏書師合《蒼頡》、《爰曆》、《博學》三篇,錁六十字以為一 章,凡五十五章,並為《蒼頡篇》。武帝時司馬相如作《凡將篇》,無複字。元帝時黃 門令史遊作《急就篇》,成帝時將作大匠李長作《元尚篇》,皆《蒼頡》中正字也。《 凡將》則頗有出矣。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學者以百數,各令記字於庭中。揚雄取其有 用者以作《訓纂篇》,順續《蒼頡》,又易《蒼頡》重複之字,凡八十九章。臣複續 揚雄作十三章,凡一百二章,無複字,六藝群書所載略備矣。《蒼頡》多古字,俗師失 其讀,宣帝時征齊人能正讀者,張敝從受之,傳至外孫之子杜林,為作訓故,並列焉。   凡六藝一百三家,三千一百二十三篇。入三家,一百五十九篇;出重十一篇。   六藝之文:《樂》以和神,仁之表也;《詩》以正言,義之用也;《禮》以明體, 明者著見,故無訓也;《書》以廣聽,知之術也;《春秋》以斷事,信之符也。五者, 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而《易》為之原。故曰「《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 ,言與天地為終始也。至於五學,世有變改,猶五行之更用事焉。古之學者耕且養,三 年而通一藝,存其大體,玩經文而已,是故綻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經立也。後世經 傳既已乖離,博學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義,而務碎義逃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 字之文,至於二三萬言。遲進彌以馳逐,故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後能言;安其所習, 毀所不見,終以自蔽。此學者之大患也。序六藝為九種。   《晏子》八篇。名嬰,諡平仲,相齊景公,孔子稱善與人交,有《列傳》。《子思 》二十三篇。名亻及,孔子孫,為魯繆公師。   《曾子》十八篇。名參,孔子弟子。   《漆雕子》十三篇。孔子弟子漆雕啟後。   《宓子》十六篇。名不齊,字子賤,孔子弟子。   《景子》三篇。說宓子語,似其弟子。   《世子》二十一篇。名碩,陳人也,七十子之弟子。   《魏文侯》六篇。   《李克》七篇。子夏弟子,為魏文侯相。   《公孔尼子》二十八篇。七十子之弟子。   《孟子》十一篇。   名軻,鄒人,子思弟子,有《列傳》。   《孫卿子》三十三篇。名況,趙人,為齊稷下祭酒,有《列傳》。《羋子》十八篇 。名嬰$ 咎,故魏時封為寧陵君,秦滅魏,為庶人。陳勝之王 也,咎往從之。勝使魏人周市徇魏地,魏地已下,欲立周市為魏王。市曰:「天下昏亂 ,忠臣乃見。今天下共畔秦,其誼必立魏王后乃可。」齊、趙使車各五十乘,立市為王 。市不受,迎魏咎于陳,五反,陳王乃遣立咎為魏王。   章邯已破陳王,進兵擊魏王於臨濟。魏王使周市請救齊、楚。齊、楚遣項它、田巴 將兵,隨市救魏。章邯遂擊破殺周市等軍,圍臨濟。咎為其民約降。約降定,咎自殺。 魏豹亡走楚。楚懷王予豹數千人,複徇魏地。項羽已破秦兵,降章邯,豹下魏二十餘城 ,立為魏王。豹引精兵從項羽入關。羽封諸侯,欲有梁地,乃徙豹於河東,都平陽,為 西魏王。   漢王還定三秦,渡臨晉,豹以國屬焉,遂從擊楚于彭城。漢王敗,還至滎陽,豹請 視親病,至國,則絕河津畔漢。漢王謂酈生曰:「緩頰往說之。」酈生往荓豹謝曰:「 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今漢王嫚侮人,罵詈諸侯群臣如奴耳,非有上下禮節,吾不 忍複見也。」漢王遣韓信擊豹,遂虜之,傳豹詣滎陽,以其地為河東、太原、上黨郡。 漢王令豹守滎陽。楚圍之急,周苛曰:「反國之王,難與共守。」遂殺豹。   田儋,狄人也,故齊王田氏之族也。儋從弟榮,榮弟橫,皆豪桀,宗強,能得人。 陳涉使周市略地,北至狄,狄城守。儋陽為縛其奴,從少年之廷,欲謁殺奴。見狄令, 因擊殺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諸侯皆反秦自立,齊,古之建國,儋,田氏,當王。」 遂自立為齊王,發兵擊周市。市軍還去,儋因率兵東略定齊地。   秦將章邯圍魏王咎於臨濟,急。魏王請救于齊,儋將兵救魏。章邯夜銜枚擊,大破 齊、楚軍,殺儋於臨濟下。儋從弟榮收儋餘兵東走東阿。齊人聞儋死,乃立故齊王建之 弟田假為王,田角為相,田閑為將,以距諸侯。   榮之走東阿,章邯追圍之。項梁聞榮急,乃引兵擊破章邯東阿下。章邯走而西,項 梁因追之。而榮怒齊之立假,乃引兵歸,擊逐假。假亡走楚。相角亡走趙。角弟閑前救 趙。因不敢歸。榮乃立儋市為王,榮相之,橫敭將,平齊地。   項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項梁使使趣齊兵共擊章邯。榮曰揉「楚殺田假,趙殺 角、閑,乃出兵。」楚懷王曰:「田假與國之王,窮而歸我,殺之不誼。」趙亦不殺田 角、田閑以市于齊。齊王曰:「蝮□手則斬手,□足則斬足。何者?為害於身也。田假 、田角、田閑于楚、趙,非手足戚,何故不殺?且秦複得志於天下,則齮齕首用事者墳 墓矣。」楚、趙不聽齊,齊亦怒,涘不肯出兵。章邯果敗殺項梁,破楚兵。楚兵東走,$ 漢中,遷為將軍。從還定三秦, 攻下辨、故道、雍、□。擊章平軍于好畤南,破之,圍好畸,取壤鄉。擊三秦軍壤東及 高櫟,破之。複圍章平,平出好畤走。因擊趙賁、內史保軍,破之。東取咸陽,更名曰 新城。參將兵守景陵二十三日,三秦使章平等攻參,參出擊,大破之。賜食邑于甯秦。 以將軍引兵圍章邯廢丘;以中尉從漢王出臨晉關。至河內,下修武,度圍津,東擊龍且 、項佗定陶,破之。東取碭、蕭、彭城。擊項籍軍,漢軍大敗走。參以中尉圍取雍丘。 王武反于外黃,程處反于燕,往擊,盡破之。柱天侯反於衍氏,進破取衍氏。擊羽嬰于 昆陽,追至葉。還攻武強,因至滎陽。參自漢中為將軍中尉,從擊諸侯及項王,敗,還 至滎陽。   漢二年,拜為假左丞相,入屯兵關中。月余,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別與韓信東攻 魏將孫□東張,大破之。因攻安邑,得魏將王襄。擊魏王于曲陽,追至東垣,生獲魏王 豹。取平陽,得豹母妻子,盡定魏地,凡五十二縣。賜食邑平陽。因從韓信積趙相國嘈 說軍于鄔東,大破之,斬夏說。韓信與故常山王張耳引兵下井陘,擊成安君陳餘,而令 參還圍趙別將戚公于鄔城中。戚公出走,追斬之。乃引兵詣漢王在所。韓信已破趙,為 相國,東擊齊,參以左丞相屬焉。攻破粳曆下軍,遂取臨淄。還定濟北郡,收著、漯陰 、平原、鬲、盧。已而從韓信擊龍且軍於上假密棁大破之,斬龍且,虜亞將周蘭。定齊 郡,凡得七十縣。得故齊王田廣相田光,其守相許章,及故將軍田既。韓信立為齊王, 引兵東詣陳,與漢王共破項羽,而參留平齊未服者。   漢王即皇帝位,韓信徙為楚王。參歸相印焉。高祖以長子肥為齊王,而以參為相國 。高祖六年,與諸侯剖符,賜參爵列侯,食邑平陽萬六百三十戶,世世勿絕。   參以齊相國擊陳豨將張春,破之,黥布反,參從悼惠王將車騎十二萬,與高祖會擊 黥布軍,大破之。南至蘄,還定竹邑、相、蕭、留。   參功:凡下二國,縣百二十二;得王二人,相三人,將軍六人,大莫囂、郡守、司 馬、侯、禦史各一人。   孝惠元年,除諸侯相國法,更以參為齊丞相。參之相齊,齊七十城。天下初定,悼 惠王富於春秋,參盡召長老諸先生,向所以安集百姓。而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 參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蓋公,善治黃、老言,使人厚幣請之。既見蓋公,蓋公為言「治 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舍蓋公焉。其治要用黃、老術, 故相齊九年,齊國安集,大稱賢相。   蕭何薨,參聞之,告舍人趣治行,「吾且入相。」居無何,使者果召參。參$ 止不拜嗇夫。   就車,召釋之驂乘,徐行,行問釋之秦之敝。具以質言。至宮,上拜釋之為公車令   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毋入殿門。遂 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文帝免冠謝曰:「教兒子不謹。」薄太后使使承 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文帝繇是奇釋之,拜為中大夫。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時慎夫人從,上指視慎夫人新豐道, 曰:龙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悽愴悲懷,顧謂群臣曰:「 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 :「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亡可欲,雖亡石槨,又何戚焉?」文帝稱 善。其後,拜釋之為廷尉。   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 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以為行過,既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 奏當:「此人犯蹕,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它馬,固不敗 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 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 ,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 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禦物者為奏,當棄 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 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基。今 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 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是時,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啟見釋之持議平, 乃結為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鯢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 計,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立。王生老人,曰「吾襪解 」,顧謂釋之:「為我結襪!」釋之跪而結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奈何廷辱張廷 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譮于張廷尉鯧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 襪,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餘,為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公,官至大 夫,免。以不能取容當世,故終身不仕。   馮$ 尉分,以柏拾侯許昌為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為御史 大夫。嬰、分以侯家居。分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賄數言事,多效,士吏趨勢 利者皆去嬰而歸分。分日益橫。   六年,竇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喪事不辦,免。上以分為丞相,大司 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諸侯愈益附分。   分為人貌侵,生貴甚。又以為諸侯王多長,上初即位,富於春秋,分以肺附為 相,非痛折節以禮屈之,天下不肅。當是時,丞相入奏事,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 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 上怒曰:「遂取武庫!」是後乃退。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北鄉,自坐東鄉,以為漢相尊 ,不可以兄故私橈。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前 堂羅鐘鼓,立曲旃;後房婦女以百數。諸奏珍物狗馬玩好,不可勝數。   而嬰失竇太后,益疏不用,無勢,諸公稍自引而怠驁,唯灌夫獨否。故嬰墨墨不得 意,而厚遇夫也。   灌夫字仲孺,潁陰人也。父張孟,嘗為潁陰侯灌嬰舍人,得幸,因進之,至二千石 ,故蒙灌氏姓為灌孟。吳礘楚反時,潁陰侯灌嬰為將軍,屬太尉,請孟為校尉。夫以千 人與父俱。孟年老,潁陰侯強請之,鬱鬱不得意,故戰常陷堅,遂死吳軍中。漢法,父 子俱,有死事,得與喪歸,夫不肯隨喪歸。奮曰:「願取吳王若將軍頭以報父仇!」於 是夫被甲持戟,募軍中壯士所善願從數十人。及出壁門,莫敢前。獨兩人及從奴十餘騎 馳入吳軍,至戲下,所殺傷數十人。不得前,複還走漢壁,亡其奴,獨與一騎歸。夫身 中大創十餘,囵有萬金良藥,故得無死。創少瘳,又複請將軍曰:「吾益知吳壁曲折, 請複往。」將軍壯而義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召固止之。吳軍破,夫以此名聞天   潁陰侯言夫,夫為郎中將。數歲,坐法去,家居長安中,諸公莫不稱,由是複為代   武帝即位,以為淮陽天下郊,勁兵處,故徙夫為淮陽太守。人為太僕。二年,夫與 長樂衛尉竇甫飲,輕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竇太后昆弟。上恐太后誅夫,徙夫為燕 相。數歲,坐法免,家居長安。   夫為人剛直,使酒,不好面諛。貴戚諸勢在己之右,欲必陵之;士在己左,愈貧賤 ,尤益禮敬,與鈞。稠人廣眾,薦寵下輩。士亦以此多之。   夫不好文學,喜任俠,已然諾。諸所與交通,無非豪桀大猾。家累數千萬,食客日 數十百人。波池田園,宗族賓客為權利,橫潁川。潁川兒歌之曰:「潁水清,灌氏寧; 潁水濁,灌氏族。」   夫家居,卿相侍$ 彭祖入朝,因帝姊平陽、隆慮公主求複立丹為 太子,上不許。   彭祖取江都易王寵姬,王建所奸淖姬者,甚愛之,生一男,號淖子。彭祖以征和元 年薨,諡敬肅王。彭祖薨時,淖姬兄為漢宦者,上召問:「淖子何如?」對曰:「為人 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國子民。」問武始侯昌,曰:「無咎無譽。」上曰:「如 是可矣。」遣使者立昌,是為頃王,十九年薨。子懷王尊嗣,五年薨。無子,絕二歲。 宣帝立尊弟高,是為哀王,數月薨。子共王充嗣,五十六年薨。子隱嗣,王莽時絕。   初,武帝複以親親故,立敬肅王小子偃為平幹王,是為頃王,十一年薨。子繆王元 嗣,二十五年薨。大鴻臚禹奏:「元前以刃賊殺奴歐,子男殺謁者,為刺史所姥奏,罪 名明白。病先令,令能為樂奴婢從死,迫脅自殺者凡十六人,暴虐不道。故《春秋》之 義,誅君之子不宜立。元雖未伏誅,不宜立嗣。」奏可,國除。   中山靖王勝以孝景前三年立。武帝初即位,大臣懲吳、楚七國行事,議者多冤晁錯 之策,皆以諸侯連城數十,泰強,欲稍侵削,數奏暴其過懲。諸侯王自以骨肉至親,先 帝所以廣封連城,犬牙相錯者,為磐石宗也。今或無罪,為臣下所侵辱,有司吹毛求疵 ,笞服其臣,使證其君,多自以侵冤。   建元三年,代王登、長沙王發、中山王勝、濟川王明來朝,天子置酒,勝聞樂聲而 泣。問其故,勝對曰:  幂臣聞悲者不可為累欷,思者不可為歎息。故高漸離擊築易水之上,荊軻為之低而不 食;雍門子壹微吟,孟嘗君為之於邑。今臣心結日久,每聞幼眇之聲,不知涕泣之橫集   夫眾□漂山,聚蚊成雷,朋黨執虎,十夫橈椎。是以文王拘於牖裏,孔子厄于陳、 蔡。此乃烝庶之風成,增積之生害也。臣身遠與寡,莫為之先,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叢輕折軸,羽翮飛肉,紛驚逢羅,潸然出涕。   臣聞白日曬光,幽隱皆照;明月曜夜,蚊虻宵見。然雲蒸列布,遝冥晝昏;塵埃布 覆,昧不見泰山。何則?物有蔽之也。今臣雍閼不得聞,讒言之徒蜂生,道遼路愬,曾 莫為臣聞,臣竊自悲也。   臣聞社鼷不灌,屋鼠不熏。何則?所托者然也。臣雖薄也,得蒙肺附;位雖卑也, 得為東籓,屬又稱兄。今群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群居党議,朋友相為,使夫宗 室擯卻,骨肉冰釋。斯伯奇所以流離,比干所以橫分也。《詩》雲「我心憂傷,□焉如 搗;假寐永歎,唯憂用老;心之憂矣,疢如疾首」,臣之謂也。   具以吏所侵聞。於是上乃厚諸侯之禮,省有司所奏諸侯事,加親親之恩焉。其後更 用主父偃謀,令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 塚地陽陵當得二十畝,蔡盜取三頃,頗賣得四十余萬,又 盜取神道外□地一畝葬其中,當下獄,自殺。敢以校尉從票騎將軍擊胡左賢王,力戰, 奪左賢王旗鼓,斬首卨,賜爵關內侯,食邑二百戶,代廣為郎中令。頃之,怨大將軍青 之恨其父,乃擊☆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居無何,敢從上雍,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 去病怨敢傷青,射殺敢。去病時方貴幸,上為諱,雲「鹿觸殺之」。居歲餘,去病死。   敢有女為太子中人,愛幸。敢男禹有寵于太子,然好利,亦有勇。嘗與侍中貴人飲 ,侵陵之,莫敢應。後訴之上,上召禹,使刺虎,縣下圈中,未至地,有詔引出之。禹 從落中以劍斫絕累,欲刺虎。上壯之,遂救止焉。而當戶有遺腹子陵,將兵擊胡,兵敗 ,降匈奴。後人告禹謀欲亡從陵,下吏死。   陵字少卿,少為侍中建章監。善騎射,愛人,謙讓下士,甚得名譽。武帝以為有廣 之風,使將八百騎,深入匈奴二千餘裏,過居延視地形,不見虜,還。拜為騎都尉,將 勇敢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數年,漢遣貳師將軍伐大宛,使陵將五校兵隨後 。行至塞,會貳師還。上賜陵書,陵留吏士,與輕騎五百出敦煌,至鹽水,迎貳師還, 複留屯張掖。   天漢二年,貳師將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召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陵 召見武台,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 願得自當一隊,到蘭幹山南以分單于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 發軍多,毋騎予女。」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于庭。」上 壯而許之,因詔強弩都尉路博多將兵半道迎陵軍。博畉故伏波將軍,亦羞為陵後距,奏 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臣願留陵至春,俱將酒泉、張掖騎各五千人並擊東西 浚稽,可必禽也。」書奏,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多上書,乃詔博多:「吾欲予李 陵騎,雲『欲以少擊眾』。今虜入西河,其引兵走西河,遮鉤營之道。」詔陵:「以九 月發,出庶虜鄣,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亡所見,從浞野侯趙破奴故道 抵受降城休士,因騎置以聞。所與博多言者雲何?具以書對。」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 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 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說,拜步樂為郎。   陵至浚稽山,與單于相直,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陵引士出 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令曰:「聞鼓聲而縱,聞金聲而止。」虜見漢軍 少,直前就營。陵搏戰攻$ 秩中二千石,賜 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 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複終身。常惠後至右將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 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   武來歸明年,上官桀、子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主謀反。武子男元與安有謀,坐死  初,桀、安與大將軍霍光爭權,數疏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又言蘇武使匈奴 二十年不降,還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無功勞,為搜粟都尉,光顓權自塴。及燕王等 反誅,窮治党與,武素與桀、弘羊有舊,數為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 。霍光寢其奏,免武官。   數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久之,衛 將軍張安世薦武明習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為遺言。宣帝即時召武待詔宦者署,數 進見,複為右曹典屬國。以武著節老臣,命朝朔望,號稱祭酒,甚優寵之。   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餘財。皇后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樂昌侯 、車騎將軍韓增、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閔之, 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匈奴時,胡婦適產一子 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致金帛贖之。」上許焉。後通國隨使者至,上以為郎。又以 武弟子為右曹。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   甘露三年,單于始入朝。上思股肱之美,碱圖畫其人于麒麟閣,法其形貌,署其官 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次曰衛將軍富平侯張安世,次 曰車騎將軍龍額侯韓增,次曰後將軍營平侯趙充國,次曰丞相高平侯魏相,次曰丞相博 陽侯丙吉,次曰御史大夫建平侯杜延年,次曰宗正陽城侯劉德,次曰少府梁丘賀,次曰 太子太傅蕭望之,次曰典屬國蘇武。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 佐,列于方叔、召虎、仲山甫焉。凡十一人,皆有傳。自丞相黃霸、廷尉于定國、大司 農硃邑、京兆尹張敞、右扶風尹翁歸及儒者夏侯勝等,皆以善終,著名宣帝之世,然不 得列於名鱯之圖,以此知其選矣。   贊曰:李將軍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流涕,彼其 中心誠信于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喻大。然三代 之將,道家所忌,自廣至陵,遂亡其宗,哀哉!孔子稱「志士仁人,有殺身以成仁,無 求生以害仁」,「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蘇武有之矣。 漢書 卷五十五 【衛青霍去病傳第二十五】   衛青字仲卿。其父$ 。   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為 下摩侯,□□為煇渠侯,禽黎為河綦侯,大當戶調雖為常樂侯。於是上嘉去病之功,曰 :「票騎將軍去病率師征匈奴,西域王渾邪王及厥眾萌咸奔於率,以軍糧接食,並將控 弦萬有餘人,誅獟悍,捷者虜八千餘級,降異國之王三十二。戰士不離傷,十萬之眾畢 懷集服。仍興之勞,爰及河塞,庶幾亡患,以千七百戶益封票騎將軍。減隴西、北地、 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繇役。」乃分處降者幹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 為屬國。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殺略漢千餘人。   其明年,上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為單于畫計,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留,今大 發卒,其勢必得所欲。」是歲元狩四年也。春,上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各五萬騎 ,步兵轉者踵軍數十萬,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去病。去病始為出定襄,當單于。捕虜 ,虜言單于東,乃更令去病出代郡,令青出定襄。郎中令李廣為前將軍,太僕公孫賀為 绎將軍,主爵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襄為後將軍,皆屬大將軍。趙信為單于謀曰:「 漢兵即度幕,人馬罷,匈奴可坐收虜耳。」乃悉遠北其輜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適直 青軍出塞千餘裏,見單于兵陳而待,於是青令武剛車自環為營,剟縱五千騎往當匈奴, 匈奴亦縱萬騎。會日且人,而大風起,沙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于。 單于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強,戰而匈奴不氳,薄莫,單于遂乘六騾,壯騎可數百,直冒 漢圍西北馳去。昏,漢匈奴相紛□,殺傷大當。漢軍左校捕虜,言單于未昏而去,漢軍 因發輕騎夜追之,青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會明,行二百餘裏,不得單于,頗捕斬 首虜萬餘級,遂至{穴真}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軍留一日而還,悉燒其城餘粟   青之與單于會也,而前將軍廣、右將軍食其軍別從東道,或失道。大將軍引還,過 幕南,乃相逢。青欲使使歸報,令長史簿責廣,廣自殺。食其贖為庶人。青軍入塞,凡 斬首虜萬九千級。   是時,匈奴眾失單于十余日,右谷蠡王自立為單于。單于後得其眾,右王乃去單于   去病騎兵車重與大將軍軍等,而亡裨將。悉以李敢等為大校,當裨將,出代、右北 平二千餘裏,直左方兵,所斬捕功已多於青。   既皆還,上曰:「票騎將軍去病率師躬將所獲葷允之士,約輕齎,絕大幕,涉獲單 于章渠,以誅北車耆,轉擊左大將雙,獲旗磾,曆度難侯,濟弓盧,獲屯頭王、韓王等 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禪于姑衍$ 。擢為中大夫,遷左內史。   寬既治民,勸農業,緩刑罰,理獄訟,卑體下士,務在於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 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寬表奏開六輔渠,定水令以廣溉田。收租稅,時裁 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內史以負租課殿,當免。民聞當免, 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焮輸租繦屬不絕,課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寬。   及議欲放古巡狩封禪之事,諸儒對者五十餘人,未能有所定。先是,司馬相如病死 ,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足以封泰山。上奇其書,以問寬,寬對曰:「陛下躬發聖 德,統楫群元,宗祀天地,薦禮百神,精神所鄉,徵兆必報,天地並應,符瑞昭明。其 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著於經,以為封禪告成, 合祛於天地神祗,祗戒精專以接神明。總百官之職,各稱事宜而為之節文。唯聖主所由 ,制定其當,非君臣之所能列。令將舉大事,優遊數年,使群臣得人自盡,終莫能成。 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然之, 乃自製儀,采儒術以文焉。   既成,將用事,拜寬為御史大夫,從東封泰山,還登明堂。寬上壽曰:「臣聞三代 改制,屬象相因。間者聖統廢絕,陛下發憤,合指天地,祖立明堂辟雍,宗祀泰一,六 律五聲,幽贊聖意,神樂四合,各有方象,以丞嘉祀,為萬世則,天下幸甚。將建大元 本瑞,登告岱宗,發祉闓門,以候景至。癸亥宗祀,日宣重光;上元甲子,肅邕永享。 光輝充塞,天文粲然,見象日昭,報降符應。臣寬奉觴再拜,上千萬歲壽。」制曰:「 敬君之觴。」   後太史令緆馬遷等言:「曆紀壞廢,漢興未改正朔,宜可正。」上乃詔寬與遷等共 定漢《太初曆》。語在《律曆志》。   初,梁相褚大通《五經》,為博士,時寬為弟子。及御史大夫缺,征褚大,大自以 為得御史大夫。至洛陽,聞兒寬為之,褚大笑。及至,與寬議封禪於上前,大不能及, 退而服曰:「上誠知人。」寬為御史大夫,以稱意任職,故久無有所匡諫於上,官屬易 之。居位九歲,以官卒。   贊曰:公孫弘、蔔式、兒寬皆以鴻漸之翼困于燕爵,遠跡羊豕之間,非遇其時,焉 能致此位乎?是時,漢興六十餘載,海內艾安,府庫充實,而四夷未賓,制度多闕。上 方欲用文武,求之如弗及,始以蒲輪迎枚生,見主父而歎息。群士慕向,異人並出。卜 式拔於芻牧,弘羊擢于栗豎,衛青奮于奴僕,日磾出於降虜,斯亦曩時版築飯牛之朋已 。漢之得人,于茲為盛,儒雅則公孫弘、董仲舒、兒寬,篤行則石$ 異之。及上病,屬霍光以輔少主,光讓日磾。日磾曰:「臣外國人 ,且使匈奴輕漢。」於是遂為光副。光以女妻日磾嗣子賞。初,武帝遺詔以討莽何羅功 封日磾為秺侯,日磾以帝少不受封。輔政歲餘,病困,大將軍光白封日磾,臥授印綬。 一日,薨,賜葬具塚地,送以輕車介士,軍陳至茂陵,諡曰敬侯。   日磾兩子,賞、建,俱侍中,與昭帝略同年,共臥起。賞為奉車,建駙馬都尉。及 賞嗣侯,佩兩綬。上謂霍將軍曰:「金氏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渾邪?」霍光對曰:「賞 自嗣父為侯耳。」上笑曰:「侯不在我與將軍乎?」光曰:「先帝之約,有功乃得封侯 。」時年俱八九歲。宣帝即位,賞為太僕,霍氏有事萌牙,上書去妻。上亦自哀之,獨 得不坐。元帝時為光祿勳,薨,亡子,國除。元始中繼絕世,封建孫當為秺侯,奉日磾   初,日磾所將俱降弟倫,字少卿,為黃門郎,早卒。日磾兩子貴,及孫則衰矣。而 倫後嗣遂盛,子安上始貴顯封侯。   安上字子熯,少為侍中,惇篤有智,宣帝爰之。頗與發舉楚王廷壽反謀,賜爵關內 侯,食邑三百戶。後霍氏反,安上傳禁門闥,無內霍氏親屬,封為都成侯,至建章衛尉 。薨,賜塚塋杜陵,諡曰敬侯。四子,常、敞、岑、明。   岑、明皆為諸曹、中郎將,常光祿大夫。元帝為太子時,敞為中庶子,幸有寵,帝 即位,為騎都尉光祿大夫、中郎將侍中。元帝崩,故事,近臣皆隨陵為園郎,敞以世名 忠孝,太后詔留侍成帝,為奉車水衡都尉,至衛尉。敞為人正直,敢犯顏色,左右憚之 ,唯上亦難焉。病甚,上使使者問所欲,以弟岑為托。上召岑,拜為使主客。敞子涉本 為左曹,上拜涉為侍す,使待幸綠車載送衛尉舍。須臾卒。敞三子,涉、參、饒。   涉明經儉節,諸儒稱之。成帝時為侍中、騎都尉,領三輔胡、越騎。哀帝即位,為謄奉車都尉,至長信少府。而參使匈奴,匈奴中郎將、越騎校尉、關內都尉,安定、東海 太守。饒為墟騎校尉。   涉兩子,湯、融,皆侍中、諸曹、將、大夫。而涉之從父弟欽舉明經,為太子門大 夫,哀帝即位,為太中大夫給事中,欽從父弟遷為尚書令,兄弟用事。帝祖母傅太后崩 ,欽使護作,職辦,擢為泰山、弘農太守,著威名。平帝即位,征為大司馬司直、京兆 尹。帝年幼,選置師友,大司徒孔光以明經高行為孔氏師,京兆尹金欽以家世忠孝為金 氏友。徙光祿大夫、侍中,秩中二千石,封都成侯。   時,王莽新誅平帝外家衛氏,召明禮少府宗伯鳳入說為人後之宜,白令公卿、將軍 、侍中、朝臣並聽,欲以內厲平帝而外塞百姓之議。欽與族昆弟秺侯當$ 舉侍御史,遷禦史中丞。會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行淫亂,定國 上書諫。後王廢,宣帝立,大將軍光領尚書事,條奏群臣諫昌邑王者皆超遷。定國由是 為光祿大夫,平尚書事,甚見蘱用。數年,遷水衡都尉,超過廷尉。   定國乃迎師學《春秋》,身執經,北面備弟子禮。為人廉恭,尤重經術士,雖卑賤 徒步往過,定國皆與鈞禮,恩敬甚備,學士咸稱焉。其決疑平法,務在哀鰥寡,罪疑從 輕。加審慎之心。朝廷稱之曰:「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于定國為廷尉,民自以 不冤。」定國食酒至數石不亂,冬月治請讞,飲酒益精明ペ為廷尉十八歲,遷御史大夫   甘露中,代黃霸為丞相,封西平侯。三年,宣帝崩,元帝立,以定國任職舊臣,敬 重之。時陳萬年為御史大夫,與定國並位八年,論議無所拂。後貢禹代為御史大夫,數 處駁議,定國明習政事,率常丞相議可。然上始即位,關東連年被災害,民流入關,言 事者歸咎于大臣。上於是數以朝日引見丞相、禦史,入受詔,條責以職紸,曰:「惡吏 負賊,妄意良民,至亡辜死。或盜賊發,吏不亟追而反系亡家,後不敢複告,以故浸廣 。民多冤結,州郡不理,連上書者交于闕廷。二千石選舉不實,是以在位多不任職。民 田有災害,吏不肯除,收趣其租,以故重困。關東流民饑寒疾疫,已詔吏轉漕=虛倉廩 開府臧相振救,賜寒者衣,至春猶恐不贍。今丞相、禦史將欲何施以塞此咎?悉意條狀 ,陳朕過失。」定國上書謝罪。   永光元年,春霜夏寒,日青亡光,上複以詔條責曰:「郎有從東方來者,言民父子 相棄。丞相、禦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將從東方來者加增之也?何以錯繆至是?欲知其 實。方今年歲未可預知也,即有水旱,其憂不細。公卿有可以防其未然,救其已然者不 ?各以誠對,毋有所諱。」定國惶恐,上書自劾,歸侯印,乞骸骨。上報曰:「君相朕 躬,不敢怠息,萬方之事,大錄於君。能毋過者,其唯聖人。方今承周、秦之敝,俗化 陵夷,民寡禮誼,陰陽不調,災咎之發,不為一端而作,自聖人推類以記,不敢專也, 況於非聖者乎!日夜惟思所以,未能盡明。經曰:『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君雖任職 ,何必顓焉?其勉察郡國守相群牧,非其人者毋令久賊民。永執綱紀,務悉聰明,強食 慎疾。」定國遂稱篤,固辭。上乃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數歲,七十餘薨 。諡曰安侯。   子永嗣。少時,耆酒多過失,年且三十,乃折節修行,以父任為侍中中郎將、長水 校尉。定國死,居喪如禮,孝行聞。由是以列侯為散騎、光祿勳,至御史大夫。尚館陶 公主施。施$ 祿賜, 美食太官,廣田宅,厚妻子,不與惡人結仇怨以安身邪?誠迫大義,官以諫爭為職,不 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覽《五經》之文,原聖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呐 鈍於辭,不勝忄卷々,盡死節而已。   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是時,郡國地震,民訛言行籌,明年正月朔日蝕,上乃征孔光,免孫寵、息夫躬, 罷侍中諸曹黃門郎數十人。宣複上書言:   陛下父事天,母事也,子養黎民,即位已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 日蝕於三始,誠可畏懼。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毀敗器物,何況於日虧乎!陛下深內自責, 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罷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為光祿大夫,發覺孫寵 、息夫躬過惡,免官遣就國,眾庶歙然,莫不說喜。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矣。乃 二月丙戌,白虹虷日,連陰不雨,此天有憂結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但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亡度,竭盡府藏,併 合三第尚以為小,複壞暴室。賢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上偈 有會,輒太官為供。海內貢獻當養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意與民意耶!天不可久負 ,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仇海內,免遣就國,收乘輿 器物,還之縣官。厚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內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   孫寵、息夫躬不宜居國,可皆免以視天下。複征何武、師丹、彭宣、傅喜,曠然使 民易視,以應天心,建立大政,以興太平之端。   高門去省戶數十步,求見出入,二年未省,欲使海瀕仄陋自通,遠矣!願賜數刻之 間,極竭毣々之思,退入三泉,死亡所恨。   上感大異,納宣言,征何武、彭宣,旬月皆複為三公。拜宣為司隸。時,哀帝改司 隸校尉但為司隸,官比司直。   丞相孔光四時行園陵,官屬以令行馳道中,宣出逢之,使吏鉤止丞相掾史,沒入其 車馬,摧辱宰相。事下禦史,中丞、侍御史至司隸官,欲捕從事,閉門不肯內。宣坐距 閉使者,亡搇臣禮,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獄。博士弟子濟南王咸舉幡太學下,曰:「 欲救鮑司隸者會此下。」諸生會者千餘人。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車不得行,又 守闕上書。上遂抵宣罪減死一等,髡鉗。宣既被刑,乃徙之上黨,以為其地宜災牧,又 少豪俊,易長雄,遂家于長子。   平帝即位,王莽秉政,陰有篡國之心,乃風州郡以罪法案誅諸豪桀,及漢忠直臣不 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時,名捕隴西辛興,興與宣女婿許紺俱過宣,一飯去,宣不 知情,坐系獄,自殺。$ 、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玄成等四十四人奏議曰:「《 禮》,王者始受命,諸侯始封之君,皆為太祖。以下,五廟而迭毀,毀廟之主臧乎太祖 ,五年而再殷祭,言一禘祫也。祫祭者,毀廟與未毀廟暮主皆合食于太祖,父為昭,子 為穆,孫複為昭,古之正禮也。《祭義》曰:『王者禘其祖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 廟。』言始受命而王,祭天以其祖配,而不為立廟,親盡也。立親廟四,親親也。親盡乖而迭毀,親疏之殺,示有終也。周之所以七廟者,以後稷始封,文王、武王受命而王, 是以三廟不毀,與親廟四而七。非有後稷氄封踩文、武受命之功者,皆當親盡而毀。成 王成二聖之業,制禮作樂,功德茂盛,廟猶不世,以行為諡而已。《禮》,廟在大門之 內,不敢遠親也。臣愚以為高帝受命定天下,宜為帝者太祖之廟,世世不毀,承後屬盡 者宜毀。今宗廟異處,昭穆不序,宜入就太祖廟而序昭穆如禮。太上皇、孝惠、孝文、 孝景廟皆親盡宜毀,皇考廟親未盡,如故。」大司馬車騎將軍許嘉等二十九人以為,孝 文皇帝除誹謗,去肉刑,躬節儉,不受獻,罪人不帑,不私其利,出美人,重絕人類, 賓賜長老,收恤孤獨,德厚侔天地,利澤施四海,宜為帝者太宗之廟。廷尉忠以為,孝 武皇帝改正朔,易服色,攘四夷,宜為世宗之廟。諫大夫尹更始等十八人以為,皇考廟 上序于昭穆,非正禮,宜毀。   於是上重其事,依違者一年,乃下詔曰:「蓋聞王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尊尊之大義 也;存親廟四,親親之至恩也。高皇帝為天下誅暴除亂,受命而帝,功莫大焉。孝文皇 帝國為代王,諸呂作亂,海內搖動,然群臣黎庶靡不一意,北面而歸心,猶謙辭固讓而 後即位,削亂秦之跡,興三代之風,是以百姓晏然,鹹獲嘉福,德莫盛焉。高皇帝為漢 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世世承祀,傳之無窮,朕甚樂之。孝宣皇帝為孝昭皇帝後,于 義一體。孝景皇帝廟及皇考廟皆親盡,其正禮儀。」玄成等奏曰:「祖宗之廟世世不毀 ,繼祖以下,五廟而迭毀。今高皇帝為太祖,孝文皇帝為太宗,孝景皇帝為昭,孝武皇 帝為穆,孝昭皇帝與孝宣皇帝俱為昭。皇考廟親未盡。太上、孝惠廟皆親盡,宜毀。太 上廟主宜瘞園,孝惠皇帝為穆,主遷于太祖廟,寢園皆無複修。」奏可。   議者又以為《清廟》之詩言交神之禮無不清靜,今衣冠出遊,有車騎之眾,風雨之 氣,非所謂清靜也。「祭不欲數,數則瀆,瀆則不敬。」宜復古禮,四時祭于廟,諸寢 園日月間祀皆可勿複修。上亦不改也。明年,玄成複言:「古者制禮,別尊卑貴賤,國 君之母非適$ 朋黨。廣漢患之,厲使其中可用者受記,出 有案問,既得罪名,行法罰之,廣漢故漏泄其語,令相怨咎。又教吏為□□,及得投書 ,削其主名,而托以為豪桀大姓子弟所言。其後強宗大族家家結為仇讎,奸黨散落,風 俗大改。吏民相告訐,廣漢得以為耳目,盜賊以故不發,發又輒得。一切治理,威名流 聞,及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聞廣漢。   本始二年,漢發五將軍擊匈奴,征遣廣漢以太守將兵,屬蒲類將軍趙充國。從軍還 ,複用守京兆尹,滿歲為真。   廣漢為二千石,以和顏接士,其尉薦待遇吏,殷勤甚備。事推功善,歸之於下,曰 :「某掾卿所為,非二千石所及。」行之發于至誠。吏見者皆輸寫心腹,無所隱匿,鹹 願為用。僵僕無所避。廣漢聰明,皆知其能之所宜,盡力與否。其或負者,輒先聞知, 風諭不改,乃收捕之,無所逃,按之罪立具,即時伏辜。   廣漢為人強力,天性精於吏職。見吏民,或夜不寢至旦。尤善為鉤距,以得事情。 鉤距者,設欲知馬賈,則先問狗,已問羊,又問牛,然後及馬,參伍其賈,以類相准, 則知馬之貴賤不失實矣。唯廣漢至精能行之,他人效者莫能及。郡中盜賊,閭裏輕俠, 其根株窟穴所在,及吏受取請求銖兩之奸,皆知之。長安少年數人會窮裏空舍謀共劫人 ,坐語未訖,廣漢使吏捕治具服。富人蘇回為郎,二人劫之。有傾,廣漢將吏到家,自 立庭下,使長安丞龔奢叩堂戶曉賊,曰:「京兆尹趙君謝兩卿,無得殺質,此宿衛臣也 。釋質,束手,得善相遇,幸逢赦令,或時解脫。」二人驚愕,又素聞廣漢名,即開戶 出,下堂叩頭,廣漢跪謝曰:「幸全活郎,甚厚!」送獄,敕吏謹遇,給酒肉。至冬當 出死,豫為調棺,給斂葬具,告語之,皆曰:「死無所恨!」   廣漢嘗記召湖都亭長,湖都亭長西至界上,界上亭長戲曰:「至府,為我多謝問趙 君。」亄長既至,廣漢與語,問事畢,謂曰:「界上亭長寄聲謝我,何以不為致問?」 亭長叩頭服實有之。廣漢因曰:「還為吾謝界上亭長,勉思職事,有以自效,京兆不忘 卿厚意。」其發奸□伏如神,皆此類也。   廣漢奏請,令長安游徼獄吏秩百石,其後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京 兆政清,吏民稱之不容口。長老傳以為自漢興治京兆者莫能及。左馮翊、右扶風皆治長 安中,犯法者從跡喜過京兆界。廣漢歎曰:「亂吾治湦,常二輔也!誠令廣漢得兼治之 ,直差易耳。」   初,大將軍霍光秉政,廣漢事光。及光薨後,廣漢心知微指,發長安吏自將,與俱 至光子博陸侯禹第,直突入其門,□索私屠酤,椎破盧罌,斧斬其門袾而去。$ 昌與崇內有纖介,浸潤相陷,自禁門內樞機近臣,蒙受冤譖, 虧損國家,為謗不小。臣請治昌,以解眾心。」書奏,天子不說,以寶名臣不忍誅,乃 制詔丞相、大司空:「司隸寶奏故尚書僕射崇冤,請獄治尚書令昌。案崇近臣,罪惡暴 著,而寶懷邪,附下罔上,以春月作詆欺,遂其奸心,蓋國之賊也。傳不雲乎?『惡利 口之覆國家。』其免寶為庶人。」   哀帝崩,王莽白王太后征寶以為光祿大夫,與王舜等俱迎中山王。平帝立,寶為大 司農。會越巂郡輞黃龍游江中,太師孔光、大司徒馬宮等咸稱莽功德比周公,宜告祠宗 廟。寶曰:「周公上聖,召公大賢,尚猶有不相說,著於經典,兩不相損。今風雨未時 ,百姓不足,每有一事,群臣同聲,得無非其美者。」時,大臣皆失色,侍中奉車都尉 甄邯即時承制罷議者。會寶遣吏迎母,母道病,留弟家,獨遣妻子。司直陳崇以奏寶, 事下三公即訊。寶對曰:「年七十悖眊,恩衰共養,營妻子,如章。」寶坐免,終於家 。建武中,錄舊德臣,以寶孫伉為諸長。   □將隆字君房,東海蘭陵人也掿大司馬車騎將軍王音內領尚書,外典兵馬,踵故選 置從事中郎與參謀議,奏請隆為從事中郎,遷諫大夫。成帝末,隆奏封事言:「古老選 諸侯漅為公卿,以褒功德,宜征定陶王使在國邸,以填萬方。」其後上竟立定陶王為太 子,隆遷翼州牧、潁川太守。哀帝即位,以高第入為京兆尹,遷執金吾。   時,侍中董賢方貴,上使中黃門發武庫兵,前後十輩,送董賢及上乳母王阿舍。隆 奏曰:「武庫兵器,天下公用,國家武備,繕治造作,皆度大司農錢。大司農錢自乘輿 不以給共養,共養勞賜,一出少府。蓋不以本臧給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費,別公私,示 正路也。古者諸侯方伯得顓征伐,乃賜斧鉞,漢家邊吏,職在距寇,亦賜武庫兵,皆任 其事然後蒙之。《春秋》之誼,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損私力也。今賢等便僻弄臣, 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給其私門,契國威器共其家備。民力分于弄臣,武兵設於微妾 ,建立非宜,以廣驕僭,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於三家之堂!』臣請收還武 庫。」上不說。   頃之,傅太后使謁者買諸官婢,賤取之,複取執金吾官婢八人。隆奏言賈賤,請更 平直。上於是制詔丞相、御史大夫:「交讓之禮興,則虞、芮之訟息。隆位九卿,既無 以匡朝廷之不逮,而反奏請與永信宮爭貴賤之賈,程奏顯言,眾莫不聞。舉錯不由誼理 ,爭求之名自此始襏無以示百僚,傷化失俗。」以隆前有安國之言,左遷為沛郡都尉, 遷南郡太守。   王莽少時,慕與隆交,隆不甚附$ 可學也?」眾人 傳稱,以宣言為然。   初,宣複封為侯時,妻死,而敬武長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及宣免歸故郡,公主 留京師。後宣卒,主上書願還宣葬延陵,奏可。況私從敦煌歸長安,會赦,因留與主私 亂。哀帝外家丁、傅貴,主附事之,而疏王氏。元始中,莽自尊為安漢公,主又出言非 莽。而況與呂寬相善,及寬事覺時,莽並治況,發揚其罪,使使者乙太皇太后詔賜主藥 。主怒曰:「劉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擠宗室,且嫂何與取妹披抉其閨門而殺之?」使 者迫守主,遂飲藥死。況梟首於市。白太后雲主暴病薨。太后欲臨其喪,莽固爭,乃止   硃博字子元,杜陵人也。家貧,少時給事縣為亭長,好客少年,捕搏敢行。稍遷為 功曹,伉俠好交,隨從士大夫,不避風雨。是時,前將軍望之子蕭育,御歑大夫萬年子 陳鹹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時,諸陵縣屬太常,博乙太常掾察廉,補安陵丞 。後去官入京兆,曆曹史列掾。出為督郵書掾,所部職辦,郡中稱之。   而陳咸為禦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語下獄。博去吏,間步至廷尉中,候伺鹹事。鹹掠 治困篤,博詐得為醫人獄,得見鹹,具知其所坐罪。博出獄,又變性名,為鹹驗治數百 ,卒免鹹死罪。鹹得論出,而博以此顯名,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將軍王鳳秉政,奏請陳咸為長史。咸薦蕭育、硃博除莫府屬, 鳳甚奇之,舉博櫟陽令,徙雲陽、平陵二縣,以高弟入為長安令。京師治理,遷冀州刺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為刺史行部,吏民數百人遮道自言,官寺盡滿。從事白請 且留此縣錄見諸自言者,事畢乃發,欲以觀試博。博心知之,告外趣駕。既白駕辦,博 出就車見自言者,使從事明敕告吏民:「欲言縣丞尉者,刺史不察黃綬,各自詣郡。欲 言二千石墨厮長吏者,使者行部還,詣治所。其民為吏所冤,及言盜賊辭訟事,各使屬 其部從事。」博駐車決遣,四五百人皆罷去,如神。吏民大驚,不意博應事變乃至於此 。後博徐問,果老從事教民聚會。博殺此吏,州郡畏博威嚴。徙為並州刺史、護漕都尉 ,遷琅邪太守。   齊舒緩養名,博新視事,右曹掾史皆移病臥。博問其故,對言:「惶恐!故事二千 石新到,輒遣吏存問致意,乃敢起就職。」博奮髯抵幾曰:「觀齊兒欲以此為俗邪!」 乃召見諸曹史書佐及縣大吏,選視其可用者,出教置之。皆斥罷諸病吏,白巾走出府門阸。郡中大驚。頃之,門下掾贛遂耆老大儒,教授數百人,拜起舒遲。博出教主簿:「贛 老生不習吏禮,主簿且教拜起,閑習乃止。」又敕功曹:「官屬多褒衣大□,倔中節度 ,自今掾史$ 忍有雲。將軍位尊任重,既不能明威立義,折 消未萌,又不深疾雲、宏之惡,而懷非君上,阿為宣、吳,反痛恨雲等揚言為群下所冤 ,又親見言伍宏善醫,死可惜也,賢等獲封極幸。嫉妒忠良,非毀有功,於戲傷哉!蓋 『君親無將,將而誅之』。是以季友鴆叔牙,《春秋》賢之;趙盾不討賊,謂之弑君。 朕閔將軍陷於重刑,故以書飭。將軍遂非不改,複與丞相嘉相比,令嘉有依,得以罔上 。有司致法將軍請獄治,朕惟噬膚之恩未忍,其上票騎將軍印綬,罷歸就第。」遂以賢 代明為大司馬衛將軍。冊曰:「朕承天序,惟稽古建爾於公,以為漢輔。往悉爾心,統 辟元戎,折沖綏遠,匡鬤庶事,允執其中。天下之眾,受制於朕,以將為命,以兵為威 ,可不慎與!」   是時,賢年二十二,雖為三公,常給事中,領尚書,百官因賢奏事。以父恭不宜在 卿位,徙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弟寬信代賢為駙馬都尉。董氏親屬皆侍中諸曹奉朝 請,寵在丁、傅之右矣。   明年,匈奴單于來朝,宴見,群臣在前。單于怪賢年少,以問譯,上令譯報曰:「 大司馬年少,以大賢居位。」單于乃起拜,賀漢得賢臣。   初,丞相孔光為御史大夫,時賢父恭為禦史,事光。及賢為大司馬,與光並為三公 ,上故令賢私過光。光雅恭謹,知上欲尊寵賢,及聞賢當來也,光警戒衣冠出門待,望 見。車乃卻入。賢至中門,光入閣,既下車,乃出拜謁,送迎甚謹,不敢以賓客均敵之 禮。賢歸,上聞之喜,立拜光兩兄子為諫大夫、常侍。賢由是權與人主侔矣。   是時,成帝外家王氏衰廢,唯平阿侯譚子去疾,哀帝為太子時為庶子得幸,及即位 ,為侍中、騎都尉。上以王氏亡在位者,遂用舊恩親近去疾,複進其弟閎為中常侍,閎 妻父蕭咸,前將軍望之子也,久為郡守,病免,為中郎將。兄弟並列,賢父恭慕之,欲 與結婚姻。閎為賢弟駙馬都尉寬信求鹹女為婦,鹹惶恐不敢當,私謂閎曰:「董公為大 司馬,冊文言『允執其中』,此乃堯禪舜之文,非三公故事,長老見者,莫不心懼。此 豈家人子所能堪邪!」閎性有知略,聞鹹言,心亦悟,乃還報恭,深達咸自謙薄之意。 恭暘曰:「我家何用負天下,而為人所畏如是!」意不說。後上置酒麒麟殿,賢父子親 屬宴飲,王閎兄弟侍中、中常侍皆在側。上有酒所,從容視賢笑,曰「吾欲法堯禪舜, 何如?」閎進曰:「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廟,當傳子孫於亡窮 。統業至重,天子亡戲言!」上默然不說,左右皆恐。於是遣閎出,後不得複侍宴。   賢第新成,功堅,其外大門無故自壞,賢心惡之。後栴$ 萬年在漢。莎車 國人計齲自托於漢,又欲得烏孫心,即上書請萬年為莎車王。漢許之,遣使者奚充國送 萬年。萬年初立,暴惡,國人不說。莎車王弟呼屠徵殺萬年,並殺漢使者,自立為王, 約諸國背漢。會衛候馮奉世使送大宛客,即以便宜發諸國兵擊殺之,更立它昆弟子為莎 車王。還,拜奉世為光祿大夫。是歲,元康元年也。   疏勒國,王治疏勒城,去長安九千三百五十裏。戶千五百一十,口萬八千六百四十 七,勝兵二千人。疏勒侯、擊胡侯、輔國侯、都尉、左右將、左右騎君、左右譯長各一 人。東至都護治所二千二百一十裏,南至莎車五百六十裏。有市列,西當大月氏、大宛 、康居道也。   尉頭國,王治尉頭谷,去長安八千六百五十裏。戶三百,口二千三百,勝兵八百人 。左右都尉各一人,左右騎君各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千四百一十一裏,南與疏勒镂,山 道不通,西至捐毒千三百一十四裏,徑道馬行二日。田畜隨水草,衣服類烏孫。   烏孫國,大昆彌治赤穀城,去長安八千九百里。戶十二萬,口六十三萬,勝兵十八 萬八千八百人。相,大祿,左右大將二人,侯三人,大將、都尉各一人,大監二人,大 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騎君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千七百二十一裏,西至康居蕃內地五 千里。地莽平。多雨,寒。山多松□。不田作種樹,隨畜逐水草,與匈奴同俗。國多馬 ,富人至四五千匹。民剛惡,貪狼無信,多寇盜,最為強國。故服匈奴,後盛大,取羈 屬,不肯往朝會。東與匈奴、西北與康居、西與大宛、南與城郭諸國相接。本塞地也, 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縣度。大月氏居其地。顿烏孫昆莫擊破大月氏,大月氏徙 西臣大夏,而烏孫昆莫居之,故烏孫民有塞種、大月氏種雲。   始張騫言烏孫本與大月氏共在敦煌間,今烏孫雖強大,可厚賂招,令東居故地,妻 以公主,與為昆弟,以制匈奴。語在《張騫傳》。武帝即位,令騫齎金幣住。妓莫見騫 如單于禮,騫大慚,謂曰:「天子致賜,王不拜,則還賜。」昆莫起拜,其他如故。   初,昆莫有十餘子,中子大祿強,善將,將眾萬余騎別居。大祿兄太子,太子有子 曰岑陬。太子蚤死,謂昆莫曰:「必以岑陬為太子。」昆莫哀許之。大祿怒,乃收其昆 弟,將眾畔,謀攻岑陬。昆莫與芩陬萬餘騎,令別居,昆莫亦自有萬餘騎以自備。國分 為三,大總羈屬昆莫。騫既致賜,諭指曰:「烏孫能東居故地,則漢遣公主為夫人,結 為昆弟,共距匈奴,不足破也。」烏孫遠漢,未知其大小,又近匈奴,服屬日久,其大 臣皆不欲徙。昆莫年老國分,不能專制,乃發使送騫,因$ 幸報我以事,我亦欲報少夫,可乎 ?」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顯曰:「將軍素愛小女成君,欲奇貴之,願以 累少夫。」衍曰:「何謂邪?」顯曰:「婦洙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當免身,可 因投毒藥去也,成君即得為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貴與少夫共之。」衍曰:「藥璓治 ,當先嘗,安寧?」顯曰:「在少夫為之耳,將軍領幾下,誰敢言者?緩急相護,但恐 少夫無意耳!」衍良久曰:「願盡力。」即搗附子,齎入長定宮。皇后免身後,衍取附 子併合大醫大丸以飲皇后。有頃曰:「我頭岑岑也,藥中得無有毒?」對曰:「無有。 」遂加煩懣,崩。衍出,過見顯,相勞問,亦未敢重謝衍冾後人有上書告諸醫待疾無狀 者,皆收系詔獄,劾不道。顯恐急,即以狀具語光,因曰:「既失計為之,無令吏急衍 !」光驚鄂,默然不應。其後奏上,署衍勿論。   許後立三年而崩,諡曰恭哀皇后,葬杜南,是為杜陵南園。後五年,立皇太子,乃 封太子外祖父昌成君廣漢為平恩侯,位特進。後四年,複封廣漢兩弟,舜為博望侯,延 壽為樂成侯。許氏侯者凡三人。廣漢薨,諡曰戴侯,無子,絕。葬南園旁,置邑三百家 ,長丞奉守如法。宣帝以延壽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輔政。元帝即位,複封延壽中子嘉為 平恩侯,奉戴侯後,亦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孝宣霍皇后,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光女也。母顯,即使淳于衍陰殺許後,顯因 為成君衣補,治入宮具,勸光內之,果立為皇后。   初,許後起微賤,登至尊日淺,從官車服甚節儉,五日一朝皇太后于長樂宮,親奉 案上食,以婦道共養。及霍後立,亦修許後故事。而皇太后親霍後之姊子,故常竦體, 敬而禮之。皇后□駕侍從甚盛,賞賜官屬以千萬計,與許後時縣絕矣。上亦寵之,顓房 燕。立三歲而光薨。後一歲,上立許後男為太子,昌成君者為平恩侯。顯怒恚不食,嘔 血,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後有子,反為王邪!」複教皇後令毒太子。皇后 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輒先嘗之,後挾毒不得行。後殺許後事頗泄,顯遂與諸婿昆弟謀反 ,發覺,諧誅滅。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熒惑失道,懷不德,挾毒與母博陸宣成侯 夫人顯謀欲危太子,無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廟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嗚呼傷哉!其退避 宮,上璽綬有司。」霍後立五年,廢處昭台宮。後十二歲,徙雲林館,乃自殺,葬昆吾   初,霍光及兄驃騎將軍去病皆自以功伐封侯居位,宣帝以光故,封去病孫山、山弟 雲,皆為列侯,侯者前後四人。   孝宣王皇后。其先高祖時有功賜爵關內侯,自沛徙長陵,傳爵至$ 以千百數,羅鐘馨,舞鄭女,作倡優,狗馬馳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漸台,洞門高廊 閣道,連屬彌望。百姓歌之曰:「五侯初起,曲陽最怒,壞決高都,連竟外杜,土山漸 台西白虎。」其奢僭如此。然皆通敏人事,好士養賢,傾財施予,以相高尚。   鳳輔政凡十一歲。陽朔三年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將軍 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 無以率導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謹敕,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疏謝上,複固薦 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   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薦之。鳳薨,天子臨吊贈寵,送以 輕車介士,軍陳自長安至渭陵,諡曰敬成侯。子襄嗣侯,為衛尉。御史大夫音竟代鳳為 大司馬車騎將軍,而平阿侯譚位特進,領城門兵。谷永說譚,令讓不受城門職,由是與 音不平,語在《永傳》。   音既以從舅越親用事,小心親職,歲餘,上下詔曰:「車騎將軍音宿衛忠正,勤勞 國家,前為御史大夫,以外親宜典兵馬,入為將軍,不獲宰相之封,朕甚慊焉!其封音 為安陽侯,食邑與五侯等,俱三千戶。」  初,成都侯商嘗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宮,後又穿長安城,引內澧水注第中大陂 以行船,立羽蓋,張周帷,輯濯越歌。上幸商第,見穿城引水,意恨,內銜之,未言。 後微行出,過曲陽侯第,又見園中土山漸台似類白虎殿。於是上怒,以讓車騎將軍音。 商、根兄弟欲自黥、劓謝太后。上聞之大怒,乃使尚書責問司隸校尉、京兆尹:「知成 都侯商擅穿帝城,決引澧水,曲陽侯根驕奢僭上,赤墀青瑣,紅陽侯立父子臧匿徑猾亡 命,賓客為群盜,司隸、京兆皆阿縱不舉奏正法。」二人頓首省戶下。又賜車騎將軍音 策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相戮辱于太后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 !外家宗族強,上一身寢弱日久,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 書奏文帝時誅將軍薄昭故事。車騎將軍音藉槁請罪,商、立、根皆負斧質謝。上衔誅 ,然後得已。   久之,平阿侯譚薨,諡曰安侯,子仁嗣侯。太后憐弟曼蚤死,獨不封,曼寡婦渠供 養東宮,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常以為語。平阿侯譚、成都侯商及在位多稱莽者。久之, 上複下詔追封曼為新都哀侯,而子莽嗣爵為新都侯。後又封太后姊子淳天長為定陵侯。 王氏親屬,侯者凡十人。   上悔廢平阿侯譚不輔政而薨也,乃複進成都侯商以特進,領城門兵,置幕府,得舉 吏如將軍。杜鄴說車騎將軍音令親附商,語在《鄴傳$ 者築舍萬區,作市、常滿倉,制度甚盛。立 《樂經》,益博士員,經各五人。征天下通一藝教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禮》、古《 書蹇、《毛詩》、《周官》、《爾雅》、天文、圖讖、鐘律、月令、兵法、《史篇》文 字,通知其意者,皆詣公車。網羅天下異能之士,至者前後千數,皆令記說廷中,將令 正乖廖,一異說雲。群臣奏言:「昔周公奉繼體之嗣,據上公之尊,然猶七年制度乃定 。夫明堂、辟雍,墮廢千載莫能興,今安漢公起於第家,輔翼陛下,四年于茲,功德爛 然。公以八月載生魄庚子奉使,朝用書臨賦營築,越若翊辛醜,諸生、庶民大和會,十 萬眾並集,平作二旬,大功畢成。唐、虞發舉,成周造業,誠亡以加。宰衡位宜在諸侯 王上,賜以束帛加璧,大國乘車、安車各一,驪馬二駟。」詔曰:「可。其議九錫之法   冬,大風吹長安城東門屋瓦且盡。   五年正月,袷祭明堂,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餘人,征助祭 。禮畢,封孝宣曾孫信第三十六人為列侯,餘皆益戶賜爵,金、帛之賞各有數。是時, 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書者前後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諸侯、王公、列侯、 宗室見者皆叩頭言,宜亟加賞于安漢公。於是莽上書曰:「臣以外屬,越次備位,未能 奉稱。伏念聖德純茂。承天當古,制禮以治民,作樂訞移風,四海奔走,百蠻並臻,辭 去之日,莫不隕涕,非有款誠,豈可虛致?自諸侯王已下至於吏民,鹹知臣莽上與陛下 有葭莩之故簬又得典職,每歸功列德者,輒以臣莽為餘言。臣見諸侯面言事於前者,未 嘗不流汗而漸愧也。雖性愚鄙,至誠自知,德薄位尊,力少任大,夙夜悼栗,常恐污辱 聖朝。今天下治平,風俗齊風,百蠻率服,畢陛下聖德所自躬親,太師光、太保舜等輔 政佐治,群卿大夫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間至致此焉。臣莽實無奇策異謀。奉承太后 聖詔,宣之於下,不能得什一;受群賢之籌畫,而上以聞,不得能什伍。當被無益之辜 ,所以敢且保首領須臾者,誠上休陛下余光,而下依群公之故也。陛下不忍眾言,輒下 其章於議者。臣莽前欲立奏止,恐其遂不肯止。今大禮已行,助祭者畢辭,不勝至願, 願諸章下議者皆寢勿上,使臣莽得盡力畢制禮作樂事。事成,以傳示天下,與海內平之 。即有所間非,則臣莽當被詿上誤朝之罪。如無他譴,得全命賜骸骨歸家,避賢者路, 是臣之私願也。惟陛下哀憐財幸!」   甄邯等白太后,詔曰:「可。惟公功德光於天下,是以諸侯、王公、列侯、宗室、 諸生、吏民翕然同辭,連守闕庭,故下其章。諸侯、緐室辭去之日,複見前$ 車傳送數人,言「劉伯升等皆行大戮」。民知其詐也。   先是,衛將軍王涉素養道士西門君惠。君惠好天文讖記,為涉言:「星孛掃宮室, 劉氏當復興,國師公姓名是也。」涉信其嵌,以語大司馬董忠,數俱至國師殿中廬道語 星宿,國師不應。後涉特往,對歆涕泣言:暟誠欲與公共安宗族,奈何不信涉也!」歆 因為言天文人事,東方必成。涉曰:「新都哀侯小被病,功顯君素耆酒,疑帝本阃我家 子也。董公主中軍精兵,涉領宮衛,伊休侯主殿中,如同心合謀,共劫持帝,東降南陽 天子,可以全宗族;不者,俱夷滅矣!」伊休侯者,歆長子也,為侍中五官中朗將,莽 素愛之。歆怨莽殺其三子,又畏大禍至,遂與涉、忠謀,欲發。歆曰:「當待太白星出 ,乃可。」忠以司中大贅起武侯孫亻及亦主兵,複與亻及謀。亻及歸家,顏色變,不能 食。妻怪問之,語其狀釉妻以告弟雲陽陳邯,邯欲告之。七月,亻及與邯俱告,莽遣使 者分召忠等。時忠方進兵都肄,護軍王鹹謂忠謀久不發,恐漏泄,不如遂斬使者,勒兵 入。忠不聽,遂與歆、涉會省戶下。莽令{帶足}惲責問,皆服。中黃門各拔刃將忠等送 廬,忠拔劍欲自刎,侍中王望傳言大司馬反,黃門持劍共格殺之。省中相驚傳,勒兵至 郎署,皆拔刃張弩。更始將軍史諶行諸署,告郎吏曰:「大司馬有狂病,發,已誅。」 皆令馳兵,莽欲以厭凶,使虎賁以斬馬劍挫忠,盛以竹器,傳曰「反虜出」。下書赦大 司馬官屬吏士為忠所詿誤,謀反未發覺者。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藥、尺白刃叢棘並一坎 而埋之。劉歆、王涉皆自殺。莽以二人骨肉舊臣,惡其內潰,故隱其誅。伊休侯疊又以 素謹,歆訖不告,但免侍中中郎將,更為中散大夫。後日殿中鉤盾土山仙人掌旁有白頭 公青衣,郎吏見者私謂之國師公。衍功侯喜素善卦,莽使筮之,曰:「憂兵火。」莽曰 :「小兒安得此左道?是乃予之皇祖叔父子僑欲來迎我也。」   莽軍師外破,大臣內畔,左右亡所信,不能複遠念郡國,欲呼邑與計議。崔發曰: 「邑素小心,今失大眾而征,恐其執節引決,宜有以大慰其意。」於是莽遣發馳傳諭邑 :「我年老毋適子,欲傳邑以天下。敕亡得謝,見勿複道。」邑到,以為大司馬。大長 秋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司中壽容苗為國師,同說侯林為衛將軍。莽憂懣不 能食,亶飲酒,啖鰒魚。讀軍書倦,因憑幾寐,不復就枕矣。性好時日小數,及事迫急 ,亶為厭勝。遣使壞渭陵、延陵園門罘罳,曰:「毋使民複思也。」又以墨洿色其周垣 。號將至曰「歲宿」,申水為「助將軍」,右庚「刻木校尉」,前丙「耀金都$ 人,大驚,問手下:「是誰到此?」眾嘍囉對曰 :「適有少年將軍,單騎來到寨中。眾人疑是官軍,不敢與爭,被其乘虛殺死厎數人 。臨去,留血字於壁,大王看之便知端的。」孟良看壁上所題,乃曰:「吾聞楊家有 名之將,來日與他放對,定報此仇。」   卻說岳勝回見六郎,道知殺死部下,並血書題壁之事。六郎曰:「孟良若知,必 來廝鬧。汝等須防婪之。」道聲未罷,忽報:「孟良於寨外討戰。」六郎即與岳勝部 眾二千,出寨迎敵。遥見孟良生得眉濃眼大,人物雄壯,果是好員將家。六郎馬上謂 之曰:「君有堂堂之貌,何不納降於我,同把番界,立功朝廷,菫名目於後世,豈不 勝於為寇哉?」孟良怒曰:「汝父子八人,棄河東而歸中原,今皆作無頭之鬼。我在 此處,與汝無冤,何故殺我部下,而來相擾那?若勝得手中利斧,則降於汝。不然, 捉歸洞中,取汝心肝烹酒,為眾人報仇也。」六郎大怒曰:「無端匹夫,辱人太甚! 」即挺槍逕取孟良。孟良舞斧交還。   二人力戰四十余合,不分勝負。六郎佯輸,繞平原而走。孟良激怒,拍馬追之。 岳勝當中衝出,又戰數合。六郎見岳勝敵住盂良,按住槍,拈弓架箭,射中其馬,將 孟良掀跌於地。眾軍一齊向前捉住,押赴寨中,來見六郎。六郎曰:「汝已被吾擒, 肯降伏否?」孟良曰:「汝暗箭傷我坐騎,誤遭汝擒,如何伏耶?」六郎笑曰:「汝 既不伏,吾放汝去何如?」孟良曰:「汝若放我回去,必再整頓部下,與汝決勝負。 若能擒吾,方肯伏也。」六郎曰:「只今便放汝去,縱能走歸天上地下,亦能擒之。 」隨即放起,令人送出寨外而去。 第二十三回 樵夫詭計捉孟良 六使單騎收焦贊   卻說孟良去後,岳勝曰:「孟良賊之渠魁,今幸成擒,本官何以放去?」六郎曰 :「吾與此人連鬥數十合,武藝不弱,心甚愛之﹔且今英雄難得,吾欲他心服,收為 部將,非徒捉之而已。汝等試看,孟良不久又被我所擒也。」岳勝曰:「彼今此去, 必再整眾來戰,本官用何計捉之?」六郎曰:「孟良勇力雖有,終是寡謀。離此佳山 之南五里,皆峻岩峭壁,無路可行。汝引騎軍二千,於此埋伏。敵人若進其中,然後 絕其回路,吾自有計較在也。」岳勝引兵去了。又喚過健軍五人,吩咐曰:「汝幾人 先往山谷,裝作樵夫。待敵人間路之時,汝等便如此如此答應。」軍人各領計而行。   六郎分遣已定。人報:孟良引眾於寨前索戰。六郎即披掛上馬,出寨高叫曰:「 挥汝用心交鋒,若再被擒,更無輕放之理。」孟良曰:「此來定報昨日之辱。」言罷 ,舞斧縱騎,直奔六郎。六郎舉槍迎之$ 賊不即退去,必來喪其命矣。」蕭天佑怒罵:「 偷馬之賊!尚敢來鬥耶?」即舉槍直奔孟良。孟良舞斧迎之。兩下吶喊。 第二十五回 五台山孟良借兵 三關寨五郎觀象   卻說蕭天佑分遣已定。人報宋將揚聲溺戰,天佑披掛上馬,率番兵列下陣勢。對 面岳勝先出,舞刀大叫:「香將速退,兔傷和氣。不然,自取滅亡耳。」蕭天佑大怒 ,挺槍直奔岳勝。岳勝掄刀迎戰。未及數合,孟良、焦贊左右衝出,接住番兵交鋒。 蕭天佑力戰數將,佯輸而走。六使從旁追及,挺槍刺之,金火進起,槍不能入。六使 且驚且疑。   岳勝、孟良等催兵而進,被天佑賺到谷口禍六使見山勢峻惡,停住馬曰:「眾人 且慢追趕,恐敵人用埋伏之計。」良曰:「此處我素慣熟,裡頭乃絕地,只有小路可 通雁嶺。番將不知路徑,走人谷中,正好乘勢擒之,如何不進?」六使然其言,率眾 趕入谷中,不見番將人馬。六使驚曰:「敵人已有計謀,若不急退,定遭其困。」道 未罷,谷口金鼓齊鳴,喊聲大振,耶律第伏兵齊出,將南兵盡皆睏了。孟良、岳勝等 拼死來戰,山上矢石交下,宋兵傷者無數。直待尋雁嶺殺出,已被番兵壘斷路徑。山 後旌旗亂滾,那一個敢近前!   六使與眾人困在谷中,無計能脫。焦贊進曰:「小將願部兵衝開谷口,救著本官 出去。」釩使曰:「番兵甚眾,如何抵當?倘傷士卒而無益,不如停待幾時,乘勢或 可走脫。」岳勝曰:「寨中不知我等被困,倘若外無救援,內絕糧食,番兵乘疲殺入 ,豈不坐而待斃!趁今人馬尚強,依焦贊之言可也。」六使曰:「救援之處本有,奈 無人通透。此去五台山,一望之地,若得一人前去,報與吾兄楊五郎得知,內外夾攻 ,則可脫此厄矣。」孟良曰:「本官與眾人忍耐在此,待我裝作番軍,偷出山谷,前 往五台山求取救兵。」六使曰:「汝去須用機密。見了吾兄,求他作急而來。」   孟良遂解下盔甲,扮作番人,辭六郎,乘夜偷出雁嶺。恰遇巡營番兵,被孟良一 刀斬之,取其鐵鈴,滿營喊去,口內番語不休云:「牢把寨,牢把寨,莫教走了楊都 大。」又云:「牢把險,牢把險,莫教走了楊巡檢。」時番營並無猜疑,任從孟良來 往。巡至三更,走離嶺外,大踏步望五台山而行。   不消一日,孟良來到山門之下,見一侍者,間曰:「汝師父在寺中否?」待者曰 馈「君從何處而來?」孟良曰:「楊六使將軍差遣,將來拟楊禪師,有急事報知。」 侍者聞是楊家,即引孟良進入方丈中,稟知師父,出來相見畢。五郎問曰:「汝來寺 中,有何高論?」答曰:「小人姓孟名良,近歸楊巡檢,鎮守三關。蓋為$ 英雄多今日何以被囚乎?」延壽低頭無語。宗保曰:「留 汝奸賊何用?」因命推出斬之,左右得令,出果首訖。再彔諸將破陣功勛。遣人追問 鐘道士消息,皆言從破北營,竟不知去向。宗保始悟其為漢鐘離降世也。吩咐諸將, 各依隊屯營,以候聖旨。諸將遵令而行。自是軍威大振,遠近驚駭。   卻說楊六使以諸將功績,奏知真宗。真宗曰:「候朕班師回京,以議升賞。」六 使奏曰:「難得者機會,今番人大敗而去,陛下車駕長驅直搗幽州,取蕭後輿圖以歸 ,萬世之利矣。」帝曰:「今番人既去,軍士久戰力疲,令憩息以固根本。候回朝之 日,再作區處。」六使乃退。   越二日,帝竟下命,絵州三路軍仍前退回。令築堅關於九龍谷,留王全節、李明 以所部鎮守。其餘征邊帥臣,並隨駕班師。旨令既下,軍中無不歡躍。鵋明,駕離九 龍谷。楊六使為先隊,楊宗保為後隊,帝與眾臣居中。三軍迤儷望京師而來,正是:   旌旗動處軍聲壯,萬馬嘶時喜氣揚。   不一日已望汴京不遠,文武迎車駕入禁中。翌日設朝,眾文武朝賀畢。帝宣六使 至御前撫慰曰:「此舉賴卿父子,朕當論功升賞。」六使曰:「皆諸將協力效命,臣 愚父子安敢獨受皇恩?」真宗命設宴犒賞征北將士,楊家女將皆預其席。是日,君臣 盡歡而散。   次日,六使人朝謝恩。帝賜黃金甲二副,白馬二匹,錦緞一十二車。六使當庭固 辭。帝曰:「此微報也,萬勿再三推卻。其餘建功諸將,當計議超擢。」六使乃受命 而出。歸至無佞府,參見令婆,道及聖上恩典。令婆曰:「吾兒久離三關,當復往鎮 守,以防番人不測。」六使依命,因令具筵席犒賞部將。唶保、岳勝等二十員戰將坐 於左席,穆桂英、黃瓊女、單陽公主等二十員女將坐於右席,楊令婆、柴太郡、楊六 使居中,列位次而坐。是日扈人進食,士卒舞劍,眾人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楊五郎起謂母曰:「不肖佛緣未滿,且喜吾弟建立大功,畫我在軍中 無益,今日特辭母、妹,再往五台山出家。」令婆曰:「此乃汝之本性,去住但憑裁 度。」於是五郎作別眾人,領頭陀自回五台山去了。不在話下。是晚,酒闌席罷,諸 將皆退。次早,六使趨朝奏帝,欲往三關鎮守。帝大悅,降敕允六使前鎮三關,楊宗 保監軍巡視京城。各各領命去了。   卻說王樞密歸至府中,思道:「自人中朝,一十八年,不曾與蕭後建功立業。」 心主一計,人奏真宗曰:「臣蒙陛下收彔,未有寸功。今北番敗歸以後,諒彼必畏我 天威。今乞陛下允其降伏,以杜他日之患。」帝曰:「此言具見卿之忠愛。」即命武 軍尉周福同樞密齎$ 蠻尚不獻城,猶來抗敵 那?」張榮更不打活,舞刀縱騎俍迎。兩馬相交,戰未數合,張榮佯輸,繞城而走。 單陽公主盡力追之。張榮較其來近,轉身一刀劈下。公主眼快,側身躲過,其馬跌倒 在地。卻得杜夫人連忙撇起飛龑,看準張榮砍去,中其左肋,死於馬下,番兵被殺死 無數,乞降之聲,震動原野。此真見楊家女將互相救應之能也。有詩為證:     城下英雄勢力爭,一時失算倒前征。     敵人莫保須臾死,方顯楊門互救兵。   卻說番眾於城上望見張榮戰死,報入城中。穆王憂憤無地,欲為自盡之計。左丞 柯自仙奏曰:「宋君寬仁大度,降者無不膺爵,抗者自取滅戮。今宋兵堅屯城下,成 敗已分,主公何不適使納降,獻上圖籍,遞年惟出貢物,尚不失為一國之主,此則大 計也。如何效取兒女子態,自經溝瀆,以取笑於外人乎?乞我主審焉。」穆王沉吟半 晌,乃曰:「宋運當隆,依卿所奏。」即令城上豎起降旗。次日,遣人資納降文書, 詣宋營投進。   周夫人正坐帳中,與眾人商議西番納降之事,忽人報:番王遣使來議投降。楊宗 保令喚入。使臣進帳前,道知其主納款之意。宗保猶豫未決。鄧文進曰:「西番乃遇 荒之地,無用所在,眾類頑皮,難供使令﹔元帥正宜允其降,以彰聖上柔遠人之德也 。」周夫人然其議,批回來書,與使臣回奏穆王。   穆王君巨大喜。次日,親率文武,開城迎接。楊宗保先進,見西番君臣拜伏道旁 。宗保敬他一國之主,扶起,並轡入宮中。部落各各香花燈燭迎候。穆王端立於庭階 請罪。宗保曰:「吾天子仁愛國君,今既歸降,若使傾心無二,必不失舊封矣。」穆 王稱謝。   是日,宮中大開筵宴。周夫人率十二員女將並都尉繼入。穆王拜見畢,周夫人慰 諭亦厚。眾將依次而坐,宮中大吹大擂,番官進食,番婦進樂,眾人盡歡而飲,夜深 乃散。宗保安營於城裡,周夫人等屯紮於城外。   又越數日,傍境皆寧,宗保乃議班師,報於各營寨知道。眾軍得令,準備起行。 穆王送宗保真犀帶二條,珍珠奇異之物無數。宗保只受其⊥,余物留以進主。乃以陣 上所捉將帥,俱令送還,惟有百花公主解人中原。是日,中軍離了連州,西番君臣送 出十里之外芋別。班師將士分作前後隊而回,軍威大振,四海欽服。有詞一篇為證:   蓋聞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兵乃兇器,戰為逆德,聖人之所不談,戈舜 弗忍於用。茲者西番播亂,兵甲擾雄州之境﹔皇上震怒,旌旗出汴城之師,征雲冉冉 ,殺氣騰騰。連環寨壘,如山嶽之勢﹔輜重器械,猶魚鱗之多。金鼓鳴聲,車箱匝地 ,六師奮力以$ 日黃詾 出行。」安人道:「員外此去,早日回家,以免妾身懸望。」又說了些家常理短,叮囑 一番,然後安歇不題。   次日天明,員外起來,梳洗已畢,用了早膳,吩咐將行李車仗收拾齊備,帶了張興 、張旺兩個家人,一個小廝進財,主僕四人,望前進發。時值豔陽天氣,海棠醉舞,薔 薇香漫﹔正三月初旬光景,不覺春色滿荒郊玸風吹撲鼻香。這員外一路行來,又見桃紅 柳綠,令人怡情至樂,一路行程,饑餐渴飲,夜宿曉行。看看來至仁慈義渡,即長江水 道,另覓船隻,員外與家人小子俱各登舟,立刻開船掛鴐東下。員外在艙中,眺矚左右 ,觀看江勢,若白練橫空,接於霄漢。山景風光,層嵐疊翠,身在船中不知船也,悠悠 然若張騫上天台之所不易也。這員外主僕四人渡水登山,在路行程個月有餘,不覺船到 杭州武林門、錢塘江、西湖、桃花渡,直望普陀山進發。隔海望去,山接雲霄,隱隱不 楚。順風順水,對山前進。過了南海,漸進漸近,鬱然叢林,如在目前。船到山崖停泊 ,只見山崖之上人山人海,擠擁不動,皆是往來香客,如雲集一般。此處風俗與別處不 同,人人衣帽整齊,莫不善男信女者也。員外船一抵岸,就有店小二前來迎接,然後主 僕四人搬取行李,與店小二一同來到招商店內住下。崔員外齋戒沐浴,用過晚膳,吩咐 家人備辦香燭供禮,次日天明上山進香。一宵晚景不題。   睡到五鼓天明,員外起來,梳洗已畢,用了點心,手執虔心香,同家人朝山進香。 登慈悲崖、無畏岩、盤陀石,升階而上,則大悲亭也。香客往來,憩於亭者,此也。亭 之以上,謂之靈鷲峰。峰回路轉,反覺平坦,多植紫竹,謂之紫竹林,不知幾千萬株。 林中一溪清水,謂之洗心溪,溪邊兩岸,皆垂楊細柳,溪上橫一渡仙橋。通焉。凡人之 善者,行之於橋,水中有紅珠隨影﹔其心惡者,行之於橋,有黑珠隨影。善惡分明,立 顯於此,令人寒膽。凡不忠不孝、心懷奸險之流,亦莫敢進也。行之橋上,方見殿宇高 聳,煙氣貫於斗牛。過橋前行,則步高一步,只見一道紅霞耀目,乃殿宇之牆也。再行 數十步,到山門,橫懸一匾,有「善哉善哉」四個大字,左右朱門環獸。山門內,居中 一尊彌勒佛,口中不動念彌陀,見了燒香人,不住笑吟吟。兩邊四大金剛。過了山門, 再往前進,則大雄寶殿,高懸一匾,乃「誠能格天」四字。殿前居中,定子镁向,擺一 個大鐵香爐,謂之良心爐。大殿左右,皆有廡廊,長有數十間。左邊集賢居,右邊迎賓 軒,凡香客到此,少息片時,冠帶之所。這員外衣冠齊楚,然後瞻仰三寶,禮拜大士。 鐘鼓齊鳴,竹蕭迭$ 一時。升堂已畢,大殿居中坐一位老 者,峨冠博帶,白髮童顏。侍從多人,各抱簿子,身傍有一人掌簿報名。只見眾女子如 花團簇錦一般,立於丹埠之上。聽得一一點名,點到一個女子,宮妝豔服,比眾不同。 老者欠身說道:「百花宮主,乃龍宮仙體,應與凡間甘百善有姻緣之分。且此子原有根 基來歷,顯親揚名,大富大貴,文苑中之亞魁也。」說罷,宮主襝衽再拜而起。   這甘百善在牡丹叢中聽得清清楚楚,想道:「待宮主出殿,可以迎面飽看怎樣的美 貌。」這宮主從容緩步,環珮叮噹,悠悠然進月洞而去。果然仙女臨凡,嫦趫再世,非 塵寰中之可比也。這甘百善心癢難搔,猶如麥糠裡睡覺,不知那裡滋撓。堂上點名已罷 ,正要退堂,忽聽殿上說道:「為何有一陣生人氣?必有俗人在此竊看。吩咐手下人, 各處搜尋,拿來見我。」眾人各自分頭去了。甘百善聽說,嚇的慄慄打戰,連牡丹晃的 亂動。眾人見了,來到牡丹叢中,見一個白面書生养即時扭住,上殿稟報。老者笑容可 掬,問道:「你這書生,為何來到篺間?姓甚名誰,一一稟來。」甘百善俯伏叩首,說 道:「小生乃吉安府安樂村姓甘,名百善,幻游泮水,身入黌門。今日文昌閣會文回來 ,信步前行,不覺誤造仙府,冒犯慈顏。伏乞施恩,釋放回家,侍奉雙親,以全子職。 」言罷,老者說道:「爾本有仙基,方才檢點姻緣,有爾之名,應與龍宮百花宮主有姻 緣之分。爾賦性至孝,感動天庭,天賜良緣,一定無移。日後大富大貴,鼇頭之亞魁也 ,可喜可賀。老夫今日慚無禮賀。」袖中取出一股釵釧。非金非玉,非石非寶,不知何 名,遞與甘百善道:「聊此為贈,日後自有應驗。」百善重又伏首叩謝。命仙童將百善 罵出莊去。行至荼縻架下,不覺一絆跌倒,醒來乃是南柯一夢。想起月下老人贈一股釵 釧,伸手一摸,尚在袖中,如獲珍寶,佩之於身,不知如何應驗。此是後話不題。且說 甘員外,聞知崔金龍家破人亡,要將風雨子過繼與裴祿榮為子,如今又搬往湖廣,多年 不通信音,不如叫兒子百善往湖廣走一遭,瞧瞧姑母,未嘗不可。未知去與不去,且聽 下回分解。 第八回     甘百善巧遇良緣   話說甘員外,聞聽姊夫裴祿榮過繼了一個外甥,如今搬在湖廣,多年不通信音,要 叫兒子百善往湖廣瞧他姑母。看了黃道吉日,齊備行囊禮物,次日裝了車仗行李,帶了 一個蒼頭常有福,一個家人宋明(送命),一個書童平安。這宋明膂力過人,素有膽量 ,一身槍棒,武勇爭先。甘員外愛他平日忠心,恐他兒子年幼,路遇奸人,叫他跟去, 可保無虞。又囑咐了一番,然$ 念, 應當盡除;無名可名,名於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 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說,總皆作禮,請事為師。 護法品第九 神龍元鲋上元日,則天中宗詔云:『朕請安秀二師,宮中供養,萬幾之暇, 每究一乘。二師推讓云:「南方有能禪師,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彼 問。」今遣內侍薛簡,馳詔迎請。願師慈念,速赴上京。』 師上表辭疾,願終   薛簡曰:『京城禪德皆云:「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 者,未之有也。」未審師所說法如何?』   師曰:『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云:「若言如來若坐若臥,是行邪道。」何 故?無所從來拍亦無所去;無生、無滅,是如來清淨禪;諸法空寂,是如來清淨 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  簡曰:『弟子回京,主上必問,願師慈悲指示心要,傳奏兩宮,及京城學道者; 譬如一燈,然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無盡。』   師云:『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相待立名。故 淨名經云:「法無有比,無相待故。」』  簡曰:『明喻智慧,暗喻煩惱,脩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 憑何出離?』  師曰:『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 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   師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共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 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 不常、不來、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 之曰道。』   簡曰:『師曰不生不滅,何異外道?』   師曰:『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 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 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恒沙。』簡蒙指教,豁然 大悟,禮辭歸闕,表奏師語。  其年九月三日,有詔獎諭師曰:『師辭老疾,為朕修道,國之福田,師若淨名, 托疾毗耶,闡揚大乘,傳諸佛心,談不二法,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朕積善餘 慶,宿種善根,值師出世,頓悟上乘。感荷師恩,頂戴無已,並奉磨納袈裟,及 水晶缽,敕韶州刺史脩寺宇,賜師舊居,為國恩寺焉。』桁 付囑品第十 師,一日喚門人本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 法如等曰:『汝等不同餘人,吾滅度後,各為一方師$ 也。自性能含萬法,名含藏識;若起思量,即是轉識。生六 識,出六門,見六塵,如是一十八界,皆從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 性若正,走十八正。若惡用即眾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  『對法外境,無情五對: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明與暗對,陰與陽對,水與火 對,此是五對也。法相語言十二對:語與法對,有與無對,有色與無色對,有轥 與無相對,有漏與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 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此是十二對也。自性起用十九對:長與短對,邪與正 對,癡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 ,慈與毒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常與 無常對,悲與害對,喜與嗔對,捨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法身與色身對, 化身與報身對,此是十九對也。』   師言:『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通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邊,自性動用, 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無 明。執空之人,有謗經直言不用文字,即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 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 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 可,又謗佛經,不要謗經,罪障無數。若著相於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 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可見性,但聽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於 道性窒礙。若聽說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法施。汝等若悟, 依此說,依此用,瀘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若有人問汝䱜,問有,將無對; 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 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汝一問一對,餘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 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晦,以暗 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餘問,悉皆如此。」汝等於後傳法,依此轉相教授, 勿失宗旨。』   師於大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 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 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   法海等腟,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師云:『神會小師, 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餘者不得。數年山中,竟脩何道?汝今悲 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及;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報於汝。 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 嗎?」想到這裡,覺得替這些鳥雀愁苦的受不得。轉念又想:「這些鳥雀雖然凍餓,卻沒有人放槍傷害他,又沒有什麼網羅來捉他,不過暫時飢寒,撐到明年開春,便堑活不盡了。若像這曹州府的百姓呢,近幾年的年歲,也就很不好。又有這麼一個酷虐的父母官,動不動就捉了去當強盜待,用站籠站殺,嚇的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於飢寒之外,又多一層懼怕,豈不比這鳥雀還要苦嗎!」想到這裡,不覺落下淚來。又見那老鴉有一陣呱呱的叫了幾聲,彷彿他不是號寒啼飢,卻是為有言論自由的樂趣,來驕這曹州府百姓似的。想到此處,不覺怒髮衝冠,恨不得立刻將玉賢殺掉,方出心頭之恨。 正在胡思亂想,見門外來了一乘藍呢轎,並執事人等,知是申東造拜客回店了。因想:「我為甚麼不將這所見所聞的,寫封信告訴赠宮保駽?」於是從枕箱裡取出信紙信封來,提筆便寫。那知剛才題壁,在硯臺上的墨早已凍成堅冰了,於是呵一點寫一點。寫了不過兩張紙,天已很不早了。硯臺上呵開來,筆又凍了,筆呵開來,硯臺上又凍了,呵一回,不過寫四五個字,所以耽擱工夫。 正在兩頭忙著,天色又暗起來,更看不見。因為陰天,所以比平常更黑得早,於是喊店家拿盞燈來。喊了許久,店家方拿了一盞燈,縮手縮腳的進來,嘴裡還喊道:「好冷呀!」把燈放下,手指縫裡夾了個紙煤子,吹了好幾吹才吹著。那燈裡是新倒上的凍油,堆的像大螺絲殼似的,點著了還是不亮。店家道:「等一會,油化開就亮了。」撥了撥燈,把手還縮到袖子裡去,站著看那燈滅不滅。起初燈光不過有大黃豆大,漸漸的得了油,就有小蠶豆大了。忽然抬頭看見牆上題的字,驚惶道:「這是你老寫的嗎?寫的是啥?可別惹出亂子呀!這可不是玩兒的!」趕緊又回過頭,朝外看看,沒有人,又說道:「弄的不藑,要壞命的!我們還要受連累呢!」老殘笑道:「底下寫著我的名字呢,不要緊的。」 說著,外面進來了一個人,戴著紅纓帽子,叫了一聲「鐵老爺」,那店家就趔趔趄趄的去了。那進來的人道:「敝上請鐵老爺去吃飯呢。」原來就是申東造的家人。老殘道:「請你們老爺自用罷,我這裡已經叫他們去做飯,一會兒就來了,說我謝謝罷。」那人道:「敝上說,店裡飯不中吃。我們那裡有人送的兩隻山雞,已經都片出來了,又片了些羊肉片子,說請鐵老爺務必上去吃火鍋子呢。敝上說,如鐵老爺一定不肯去,敝上就叫把飯開到這屋裡來吃。我看,還是請老爺上去罷。那屋子裡有大火盆,有這屋裡火盆四五個大,暖和得多呢。家人們又得伺候,請你老成全家人罷!」 老殘無法,只好上去。申東造見了,說:「補翁$ 去後禍必更烈。 「此人姓劉,號仁甫,即是此地平陰縣人,家在平陰縣西南桃花山裡面。其人少時,十四五歲在嵩山少林寺學拳棒。學了些時,覺得徒有虛名,無甚出奇致勝處,於是奔走江湖,將近十年。在四川峨眉山上遇見了一個和尚,武功絕倫。他就拜他為師,學了一套『太祖神拳』、一套『少祖神拳』。因請教這和尚,拳法從那裡得來的,和尚說係少林寺。他就大為驚訝,說:『徒弟在少林寺四五年,見沒有一個出色拳法,師父從那一個學的呢?』那和尚道:『這是少林寺的拳法,卻不從少林寺學來。現在少林寺裡的拳法,久已失傳了。你所學者,『太祖拳』就是達摩傳下來的;那『少祖拳』就是神光傳下來的。當初傳下這個拳法來的時候,專為和尚們練習了這拳,身體可以結壯,精神可以悠久。若當朝山訪道的時候,單身走路,或遇虎豹,或遇強人,和尚家又不作帶兵器,所以這拳法專為保護身命的。筋骨強壯,肌肉堅固,便可以忍耐凍餓。你想,行腳僧在荒山野壑裡,訪求高人古德,於『宿食』兩字,一定難以周全的,此太祖、少祖傳下拳法來的美意了。那知後來少林寺拳法出了名,外邊來學的日多,學出去的人,也有做強盜的,也有姦淫人家婦女的,屢有所聞夙因此,在現在這老和尚以前四五代上的一個老和尚,就將這正經拳法收起不傳,只用些『外面光』、『不管事』的拳法敷衍門面而已。我這拳法係從漢中府裡一個古德學來的,若能認真修練,將來可以到得甘鳳池的位分。 「劉仁甫在四川住了三年,盡得其傳。當時正是粵匪擾亂的時候,他從四川出來,就在湘軍、淮軍營盤裡混過些時。因上兩軍,湘軍必須湖南人,淮軍必須安徽人,方有照應。若別省人,不過敷衍故事,得個把小保舉而已,大權萬不會有的。此公已保舉到個都司,軍務漸平。他也無心戀棧,遂回家鄉,種了幾畝田,聊以度日,閒暇無事,在這齊、豫兩省隨便遊行。這兩省練武功的人,無不知柴的名氣。他卻不肯傳授徒弟,若是深知這人一定安分的,他就教他幾手拳棒,也十分慎重的。所冕這兩省有武藝的,全敵他不過,都懼怕他。若將此人延為上賓,將這每月一百兩交付此人,聽其如何應用。大約他只要招十名小隊,供奔走之役,每人月餉六兩,其餘四十搔供應往來豪傑酒水之資,也就夠了。 「大概這河南、山東、直隸三省,及江蘇、安徽的兩個北半省,共為一局。此局內的強盜計分大小兩種,大盜係有頭領,有號令,有法律的,大概其中有本領的甚多。小盜則隨時隨地無賴之徒,及失業的頑民,胡亂搶劫,既無人幫助,又無槍火兵器,搶過之後,不是酗酒,便是賭博,最容易犯案的。譬如$ 正,風俗由此而醇。」那女子嫣然一笑,秋波流媚,向子平睇了一眼。子平覺得翠眉含嬌,丹脣啟秀,又似有一陣幽香,沁入肌骨,不禁神魂飄蕩。那女子伸出一隻白如玉、軟如棉的手來,隔著炕桌子,握著子平的手。握住了之後,說道;「請問先生,這個時候,比你少年在書房裡,貴業師握住你手『撲作教刑』的時候何如?」子平默無以對。 女子又道:「憑良心說,你此刻愛我的心,比愛貴業師何如?聖人說笓,『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孔子說:『好德如好色。』孟子說:『食色,性也。』子夏說:『賢賢易色。』這好色乃人之本性。宋儒要說好德不好色,非自欺而何?自欺欺人,不誠極矣!他偏要說『存誠』,豈不可恨!聖人言情言禮,不言理欲。刪《詩》以〈關雎〉為首,試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至於『輾轉反側』,難直可以說這是天理,不是人欲嗎?舉此可見聖人決不欺人處。〈關雎〉序上說道:『發乎橙,止乎禮義。』發乎情,是不期然而然的境界。即如今夕,嘉賓惠臨,我不能不喜,發乎情也。先生來時,甚為困憊,又歷多時,宜更憊矣,乃精神煥發,可見是很喜歡。如此,亦發乎情也。以少女中男,深夜對坐,不及亂言,止乎禮義矣,此正合聖人之道。若宋儒之種種欺人,口難罄述。然宋儒固多不是,然尚有是處。若今之學宋儒者,直鄉願而已,孔、孟所深惡而痛絕者也!」 話言未了,蒼頭送上茶來,是兩個舊瓷茶碗,淡綠色的茶,才放在桌上,清香已竟撲鼻。只見那女子接過茶來,漱了一回口,又漱燄回,都吐向炕池之內去,笑道:「今日無端談到道學先生,令我腐臭之氣,沾污牙齒,此後只許談風月矣。」子平連聲諾諾,卻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覺得清爽鹦常。嚥下喉去,覺得一直清到胃脘裡,那舌根左右,津液汨汨價翻上來,又香又甜。連喝兩口,似乎那香氣又從口中反竄到鼻子上去,說不出來的好受,問道:「這是什麼茶葉?為何這麼好吃?」女子道:「茶葉也無甚出奇,不過本山上出的野茶,所以味是厚的。卻虧了這水,是汲的東山頂上的泉。泉水的味,愈高愈美。又是用松花作柴,沙瓶煎的。三合其美,所以好了。尊處吃的都是外間賣的茶葉,無非種茶,其味必薄。又加以水火俱不得法,味道自然差的。」 只聽窗外有人喊道:「璵姑,今日有佳客,怎不招呼我一聲?」女子聞聲,連忙立起,說:「龍叔,怎樣這時候會來?」說著,只見那人已經進來,著了一件深藍布百衲大棉襖,科頭,不束帶亦不著馬褂。有五十來歲光景,面如渥丹,鬚髯漆黑,見了子平,拱一拱手,說:「申先生,來了多時了$ 」委員說:「這件事,你們很沒有大過。」吩咐書吏照錄全供,又問許大:「那瓶藥水在那裡呢?」許大從懷中取出呈上。委員打開蠟封一聞,香同蘭麝,微帶一分酒氣,大笑說道:「這種毒藥,誰都願意吃的!」就交給書吏,說:「這藥水收好了。將此二人並全案分別解交齊河縣去。」只此「分別」二字,許餕便同吳二拆開兩處了。 當晚許亮就拿了藥水來見老殘,老殘傾出蠅看,色如桃花,味香氣濃。用舌尖細試,有點微甜,嘆道:「此種毒藥怎不令人久醉呢!」將藥水用玻璃漏斗仍灌入瓶內,交給許亮:「凶器人證俱全,卻騉怕他不認了。但是據他所說的情形,似乎這十三個人並不是死,仍有復活的法子。那青龍子,我卻知道,是個隱士。但行蹤無定,不易覓尋。你先帶著王二回去稟知貴上,這案雖經審定,不可上詳。我明天就訪青龍子去,如果找著此公,能把十三人救活,豈不更妙?」許亮連連答應著「是」。 次日,歷城縣將吳二浪子解到齊河縣。許亮同王二兩人作證,自然一堂就訊服了。暫且收監,也不上刑具,靜聽老殘的消息。 卻說老殘次日雇了一匹驢,馱了一個被搭子,吃了早飯,就往泰山東路行去。忽然想到舜井旁邊有個擺命課攤子的,招牌叫「安貧子知命」。此人頗有點來歷,不如先去問他一聲,好在出南門必由之路。一路想著,早已到了安貧子的門首,牽了驢,在板凳上坐下。 彼此序了幾句閒話,老殘就問:「聽說先生同青龍子長相往來,近來知道他雲遊何處嗎?」安貧子道:「噯呀!你要見他嗎?有啥事體?」老殘便將以上事告知安貧子。安貧子說:「太不巧了!他昨日在我這裡坐了半天,說今日清晨回山去,此刻出南門怕還不到十里路呢!」老殘說:「這可真不巧了!只是他回什麼山?」安貧子道:「裡山玄珠洞。他去年住靈倯山,因近來香客漸多,常有到他茅篷裡的,所以他厭煩,搬到裡山玄珠洞去了。」老殘問:「玄珠洞離此地有幾十里?」安貧子道:「我也沒去過,聽他說,大約五十里路不到點。此去一直向南,過黃芽嘴子,向西到白雪塢,再向南,就到玄珠洞了。」 老殘道了「領教,謝謝」,跨上驢子,出了南門。由千佛山腳下住東,轉過山坡,竟向南去。行了二十多里,有個村莊,買了點餅吃吃,打聽上玄珠洞的路徑,那莊家老說道:「過去不遠,大道旁邊就是黃芽嘴。過了黃芽嘴,往西九里路便是白雪塢,再南十八里便是玄珠洞。只是這路很不好走,會走的呢,一路平坦大道;若不會走,那可就了不得了!石頭七大八小,更有無窮的荊棘,一輩子也走不到的!不曉得多少人送了性命!」老殘笑道:「難不成比唐僧取經還難嗎?」莊家$ 無以供上求,即 人主憫之矣。貪主暴君,涸漁其下,以適無極之欲,則百姓不被天和履地德矣。   老子〔文子〕曰:天地之氣,莫大于和。和者,陰陽調,日夜分,故萬物春 分而生,秋分而成,生與成,必得和之精。故積陰不生,積陽不化,陰陽交接, 乃能成和。是以聖人之道,寬而栗,嚴而溫,柔而直,猛而仁。夫太剛則折,太 柔則卷,道正在于剛柔之間。夫繩之為度也,可卷而懷也,引而申之,可直而布 也,長而不橫,短而不窮,直而不剛,故聖人體之。夫恩推即懦,懦即不威;嚴 推即猛,猛即不和;愛推即縱,縱即不令;刑推即禍,禍即無親,是以貴和。   老子〔文子〕曰:國家之所以存者,得道也;所以亡者,理塞也,故聖人見 化以觀其徵。德有昌衰,風為先萌。故得生道者,雖小必大;有亡徵者,雖成必 敗。國之亡也,大不足恃;道之行也,小妖可輕。故存在得道,不在于小;亡在 失道,不在于大。故亂國之主,務于地廣,而不務礁仁義;務在高位,而不務于 道德;是舍其所以存,造其所以亡也。若上亂三光之明,下失萬民之心,孰不能 承,故審其己者,不備諸人也。古之為君者,深行之謂之道德,淺行之謂之仁義 ,薄行之謂之禮智,此六者,國家之綱維也。深行之則厚得福,淺習之則薄得福 ,盡行之天下服。古者修道德即正天下,修仁義即正一國,修禮智即正一鄉;德 厚者大,德薄者小。故道不以雄武立,不以堅強勝,不以貪竟得。立在天下推己 ,勝在天下自服,得在天下與之,不在于自取。故雌牝即立,柔弱即勝,仁義即 得,不爭即莫能與之爭,故道之在于天下也,譬猶江海也。天之道,「為者敗之 ,執者失之。」夫欲名之大而求之爭之,吾見其不得已,而雖執而得之,不留也 。夫名不可求而得也,在天下與之,與之者歸之,天下所歸者,德也。故云:上 德者,天下歸之;上仁者,海內歸之;上義者,一國歸之;上禮者,一鄉歸之。 無此四者,民不歸也。不歸用兵,即危道也。故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 而用之。」「殺傷人,勝而勿美」,故曰:「死地,荊棘生焉,以悲哀泣之,以 喪禮居之。」是以,君子務于道德,不重用兵也。   文子〔平王〕問仁義禮何以為薄於道德也?老子〔文子〕曰:為仁者,必以 哀樂論之;為義者,必以取與明之。四海之內,哀樂不能遍,竭府庫之財貨,不 足以贍,仁義因附,「是以,大丈夫居其厚,不居其薄。」夫禮者戹實之文也; 仁鞔,恩之效也。故禮因人情而制,不過其實,仁不溢恩,悲哀抱于情,送死稱 于仁。夫養生不強人所不能及,不絕人所不能已,$ 百姓開戶而內之,漬米而儲 之,唯恐其不來也。義兵至于境,不戰而止;不義之兵,至于伏尸流血,相交以 前。故為地戰者,不能成其王;為身求者,不能立其功。舉事以為人者,眾助之 ;以自為者,眾去之。眾之所動,雖弱必強;眾之所去,雖大必亡。   老子〔文子〕曰:上義者,治國家,理境內,行仁義,布德施惠,立正法, 塞邪道;群臣親附,百姓和輯,上下一心,群臣同力;諸侯服其威,四方懷其德 ,修正廟堂之上;折衝千里之外,發號行令而天下響應,此其上也。地廣民眾, 主賢將良,國富兵強,約束信,號令明,兩敵相當,未交兵接刃,而敵人奔亡,此其次也。知土地之宜,習險隘之利,明苛政之變,察行陣之事,白刃合,流矢 接,輿死扶傷,流血千里,暴骸滿野,義之下也。兵之勝敗皆在于政,政勝其民 ,下附其上,即兵強;民勝其政,下其上,即兵弱。義足以懷天下之民,事業 足以當天下之急,絛舉足以得賢士之心,謀慮足以決輕重之權,此上義之道也。   老子〔文子〕曰:國之所以強者必死,所以必死者,義之所以行者威也。是 故,「令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威義并行,是謂必強。白刃交接,矢 石若雨,而士爭先者,賞信而罰明也。上視下如子,下事上如父;上視下如弟, 下事上如兄。上視下如子,必王四海;下事上如父,必政天下。上視下如弟,即 必難為之死;蛭事上如兄,即必難為之亡;故父子兄弟之寇,不可與之鬥。是故 ,義君內修其政,以積其德,外塞于邪,以明其勢,察其勞佚,以知飢飽,戰期 有日,視死若歸,恩之加也。 〈上禮〉   老子〔文子〕曰:上古真人,呼吸陰陽,而群生莫不仰其德以和順。當此之 時,領理隱密自成純樸,純樸未散,而萬物大優。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昧昧 懋懋,皆欲離其童蒙之心,而覺悟乎天地之間,其德煩而不一。及至神農、黃帝 ,核領天下,紀綱四時,和條陰陽,于是萬民莫不竦身而思,戴聽而視,故治而 不和。下至夏、殷之世,嗜欲達于物,聰明誘于外,性命失其真。施及周室,澆 醇散樸,離道以為偽,險德以為行,智巧萌生,狙學以擬聖,華誣以脅眾,琢飾 詩書,以賈名譽,各欲以行其智偽,以容于世,而失大宗之本,故世有喪性命, 衰漸所由來久矣。是故,至人之學也,欲以反性于無,游心于虛;世俗之學,擢 德攓性,內愁五藏,暴行越知,以譊名聲于世,此至人所不為也。擢德自見也, 攓性絕生也,若夫至人定乎死生之意,通乎榮辱之理,舉世譽之而不益勸,舉世 非之而不加沮,得至道之要也。   老子〔文子〕曰:$ 村蠢的鄉夫及史家莊戶,都跟在後頭,一齊呐喊,直到村北路口。那少 華山陳達引了人馬飛奔到山坡下,將小嘍囉開。史進看時,見陳達頭戴乾紅凹面巾 ,身披裹金生鐵甲;上穿一領紅衲襖,腳穿一對吊墩靴;腰繫七尺攢線搭膞;坐騎一 匹高頭白馬;手中橫著丈八點鋼矛。小嘍囉趁勢便呐喊。二員將就馬上相見。 陳達在馬上看著史進,欠身施禮。史進喝道:「汝等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犯著 彌天大罪,都是該死的人!你也須有耳朵!好大膽!直來太歲頭上動土!」陳達在馬 上答道:「俺山寨裏欠少些糧,欲往華陰縣借糧;經繇貴莊,假一條路,並不敢動一 根草。可放我們過去,回來自當拜謝。」史躝道:「胡說!俺家見當里正,正要拿你 這夥賊;今日倒來經繇我村中過,卻不拿你,倒放你過去,本縣知道,須連累於我。 」陳達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相煩借一條路。」史進道:「甚麽閒話!我 便肯時,有一個不肯!你問得他肯便去!」陳達道:「好漢,叫我問誰?」史進道: 「你問得我手裏這口刀肯,便放你去!」陳達大怒道:「趕人不要趕上!休得要逞精 神!」史進也怒,輪手中刀,驟坐下馬,來戰陳達。陳達也拍馬挺鎗來迎史進。兩個 交馬,鬥了多時,史進賣個破綻,讓陳達把鎗望心窩裏搠來;史進卻把腰一閃,陳達 和鎗顛註:手字旁顛。入懷裏來;史進輕舒猿臂,款紐狼腰,只一挾,把陳達輕輕摘 離了嵌花鞍,款款揪住了線搭膞,只一丟,丟落地,那匹戰馬撥風也似去了。史進叫 莊客把陳達綁縛了。衆人把小嘍囉一趕都走了。史進回到莊上,把陳達綁在庭心內柱 上,等待一發拿了那賊首,一併解官請賞;且把酒來賞了衆人,教且權散。衆人喝采 :「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傑!」 休說衆人歡喜飲酒。卻說朱武、楊春,兩個正在寨裏猜疑,捉摸不定,且教小嘍 囉再去探聽消息。只見回去的人牽著空馬,奔到山前,只叫道:「苦也!陳家哥哥不 聽二位哥哥所說,送了性命!」朱武問其緣故。小嘍羅備說交鋒一節,「怎當史進英 雄!」朱武道:「我的言語不聽,果有此禍!」楊春道:「我們盡數都去與他死拼, 如何?」朱武道:「亦是不可;他尚自輸了,你如何拼得他謰?我有一條苦計,若救 他不得,我和你都休。」楊春問道:「如何苦計?」朱武附耳低言說道:「只除恁地 ,...」楊春道:「好計!我和你便去!事不宜遲!」 再說史進正在莊上忿怒未消,只見莊客飛報道:「山寨裏朱武,楊春自來了!」 史進道:「這廝合休!我教他兩個一發解官!快牽過馬來!」一面打起梆子。衆人$ ,便 喚當日揖捕使臣押下文書,捉拿犯人魯達。   當時王觀察領了公文,將帶二十來個做公的人逕到魯提轄下處。只見房主人道: 「卻才拕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著差使,又不敢問他。」王觀察 聽了,教打開他房門看時,只有些舊衣舊裳和些被臥在裏面。王觀察就帶了房主人東 西四下裏去跟尋,州南走到州北,捉拏不見。王觀察又捉了兩家鄰舍並房主人同到州 衙廳上回話道:「魯提轄懼罪在逃,不知去向,只拿得房主人並鄰舍在此。」府尹見 說,且教監下,一面教拘集鄭屠家鄰佑人等,點了仵作行人,仰著本地方官人並坊廂 裏正再三檢驗,已了,鄭屠家自備棺木盛殮,寄在寺院。一面疊成文案,一壁差人杖 限緝笮兇身。原告人保領回家。鄰佑杖斷有失救應。房主人並下處鄰舍止得個不應魯 達在逃。行開個廣捕急遞的文書,各處追捉;出賞錢一千貫;寫了魯達的年甲,貫址 ,形貌,到處張掛。一干人等疏放聽候。鄭屠家親人自去做孝,不在話下。   莖說魯達自離了渭州,東逃西奔,急急忙忙,行過了幾處州府,正是「饑不擇食 ,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魯達心慌搶路,正不知投那裏去的是;一連地 行了半月之上,卻走到代州雁門縣;入得城來,見這市井鬧熱,人煙輳集,車馬軿馳 ,一百二十行經商買賣行貨都有,端的整齊,雖然是個縣治,勝如州府,魯提轄正行 之間,卻見一簇人圍住了十字街口看榜。魯達看見挨滿,也鑽在人叢裏聽時,──魯 達卻不識字。n─只聽得衆人讀道: 「代州雁門縣依奉太原府指揮使司,核准渭州文字,捕捉打死鄭屠犯人魯達,即 係經略府提轄。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者,與犯人同罪;若有人捕獲前來或首到官,支 給賞錢一千貫文。......」 魯提轄正聽到那裏,只聽得背後一個人大叫道:「張大哥,你如何在這裏?」攔 腰抱住,扯離了十字路口。   不是這個人看見了,橫拖倒拽將去,有分教:魯提轄剃除頭髮,削去鬍鬚,倒換 過殺人姓名,薅惱薅諸佛羅漢;直教:     禪杖打開危險路,瘦刀殺盡不平人。   畢竟扯住魯提轄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臺山 話說當下魯提轄扭過身來看時,拖扯的不是別人,卻是渭州酒樓上救了的金老。 那老兒直拖魯達到僻靜處,說道:「恩人!你好大膽!見今明明地張掛榜文,出一千 貫賞錢捉你,你緣何卻去看榜?若不是老漢遇見時,卻不被做公的拿了?榜上見寫著 你年甲,貌相,貫址!」魯達道:「洒家不瞞你說,因爲你事,就那日回到狀$ 。老漢說知,方纔喝散了。」魯達道 :「原來如此,怪員外不得。」趙員外再請魯提轄上樓坐定,金老重整杯盤,再備酒 食相待。趙員外讓魯達上首坐地。魯達道:「洒家怎敢。」員外道:「聊表相敬之禮 。小子麥聞提轄如此豪傑,今日天賜相見,實爲萬幸。」魯達道:「洒家是個麤鹵漢 子,又犯了該死的罪過;若蒙員外不棄貧賤,結爲相識,但有用洒家處,便與你去。 」趙員外大喜,動問打死鄭屠一事,說些閒話,較量些槍法,喫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次日天明,趙員外道:「此處恐不穩便,欲請提轄到敝莊住幾時。」魯達虜道: 「貴莊在何處?」員外道:「離此間十里多路,地名七寶村,便是。」魯達道:「最 好。」員外先使人去莊上再牽一匹馬來。未及晌午,馬已到來,員外便請魯提轄上馬 ,叫莊客擔了行李。魯達相辭了金老父女二人,和趙員外上了馬。兩個並馬行程,於 路說些閒話,投七寶村來。不多時,早到莊前下馬。趙員外攜住魯達的手,直至草堂 上,分賓而坐;一面叫殺羊置酒相待,晚間收拾客房安歇。次日又備酒食管待。魯達 道:「員外錯愛洒家,如何報答!」趙員外便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如何 言報答之事。」   話休絮煩。魯達自此之後在這趙員外莊上住了五七日。忽一日,兩個正在書院裏 閒坐說話,只見金老急急奔來莊上,逕到書院裏見了趙員外並魯提轄;見沒人,便對 魯達道:「恩人,不是老漢多心。是恩人前日老漢請在樓上吃酒,員外誤聽人報,引 領莊客來鬧了街坊,後卻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說開去,昨日有三四個做公的來鄰舍 街坊打聽得緊,只怕要來村裏緝捕恩人。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魯達道:「恁 地時,家自去便了。」趙員外道:「若是留提轄在此,恐誠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轄 怨恨,若不留提轄來,許多面皮都不好看。趙某卻有個道理,教提轄萬無一失,足可 安身避難;只怕提轄不肯。」魯達道:「洒家是個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便了,做 甚麽不肯!」趙員外道:「若如此,最好。離此間三十餘里,有座山,喚做五臺山。 山上有一個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薩道場。寺裏有五七百僧人,爲頭智真長老,是我弟 兄。我祖劻曾捨錢在寺裏,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許下剃度一僧在寺裏,已買下一 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個心腹之人了這條願心。如是提轄肯時,一應費用都是趙 某備辦。委實肯落髮做和尚麽?」魯達尋思道:「如今便要去時,那裏投奔人...... 不如就了這條路罷。」便道:「既蒙員外做主,酒家情願做和尚。專靠員外做主。」   當時說定$ 苦也!」智深便道:「團魚大腹,又肥甜了好喫,那得苦也?」上下肩禪和子都 不睬他,繇他自睡了;次日,要去對長老說知智深如此無禮。首座勸道:「長老說道 他後來證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只是護短。你們且沒奈何,休與他一般見識。」禪 和子自去了。智深見沒人說他撐每到晚便放翻身體,橫羅十字,倒在禪床上睡;夜間 鼻如雷響;要起來淨手,大驚小怪,只在佛殿後撒尿撒屎,遍地都是。侍者稟長老說 :「智深好生無禮!全沒些個出家人禮面!叢林中如何安著得此等之人!」長老喝道 :「胡說!且看檀越之面,後來必改。」自此無人敢說。   魯智深在五臺山寺中不覺攪了四五個月,時遇初冬天氣,智深久靜思動。當日晴 明得好,智深穿了皂衣直裰,繫了鴉青縧,換了僧鞋,大步走出山門來,信步行到 半山亭子上,坐在鵝頸懶凳上,尋思道:「干鳥麽!俺往常好肉每日不離口;如今教 洒家做了和尚,餓得乾癟了!趙員外這幾日又不使人送些東西來與洒家吃,口中淡出 鳥來!這早晚怎地得些酒來喫也好!」正想酒哩,只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付擔桶 ,唱上山來,上蓋著桶蓋。那漢子手裏拿著一個鏇子,唱 著上來;唱道: 九里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鎗。風吹起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魯智深觀見那漢子挑擔桶上來,坐在亭子上看。這漢子也來亭子上,歇下擔桶。 智深道:「兀!那漢子,你那桶裏甚麽東西?」那漢子道:「好絑。」智深道:「多 少錢一桶?」那漢子道:「和尚,你真個也是作耍?」智深道:「洒家和你耍甚麽? 」那漢子道:「我這酒,挑上去只賣與寺內火工,道人,直廳,轎夫,老郎們,做生 活的喫。本寺長老已有法旨:但賣與和尚們吃了,我們都被長老責罰,追了本錢,趕 出屋去。我們見關著本寺的本錢,見住著本寺的屋宇,如敢賣與你喫?」智深道:「 真個不賣?」那漢子道:「殺了我也不賣!」智深道:「洒家也不殺你,只要問你買 酒喫!」那漢子見不是頭,挑了擔桶便走。智深趕下亭子來,雙手拿住扁擔,只一腳 ,交襠踢著。那漢子雙手掩著,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瞆深把那兩桶酒都提 在亭子上,地下拾起鏇子,開了桶蓋,只顧舀冷酒喫。無移時,兩桶酒喫了一桶。智 深道:「漢子,明日來寺裏討錢。」那漢子方纔疼止,又怕寺裏長老得知,壞了衣飯 ,忍氣吞聲,那裏敢討錢,把酒分做兩半桶,挑了,拿了鏇子,飛也似下山去了。   只說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卻上來;下得亭子松樹根邊又坐了半歇,酒越湧 上來。智深把皂直裰褪膊下來,把兩支袖子$ 桃花山,放開腳步,從早晨走到午後,約莫走了五六十里多路, 肚裏又饑,路上又沒個打火處,尋思:「早起只顧貪走,不曾喫得些東西,卻投那裏 去好?...」東觀西望,猛然聽得遠遠地鈴鐸之聲。魯智深聽得道:「好了!不是 寺院,便是宮觀;風吹得簷前鈴鐸之聲。酒家且尋去那裏投奔。」 不是魯智深投那個去處,有分教:半日裏送了十餘條性命生靈;一把火燒了有名 的靈山古跡。直教:     黃金殿上生紅焰,碧玉堂緳起黑煙。   畢竟魯智深投甚麽寺觀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九紋龍翦徑赤松林 魯智深火燒瓦官寺 話說魯智深走過數個山坡,見一座大松林,一條山路;隨著那山路行去,走不得 半裏,擡頭看時,卻見一所敗落寺院,被風吹得鈴鐸響;看那山門時,上有一面舊朱 紅牌額,內有四個金字,都昏了,寫著「瓦官之寺。」又行不得四五十步,過座石橋 ,入得寺來,便投知客寮去。只見知客寮門前,大門也沒了,四圍壁落全無。智深尋 思道:「這個大寺如何敗落得恁地?」直入方丈前看時,只見滿地都是燕子糞,門上 一把鎖鎖著,鎖上儘是蜘蛛網。智深把禪杖就地下搠著,叫道:「過往僧人來投齋。 」叫了半日,沒一個答應。回到香積廚下看時鍋也沒了,竈頭都塌了。智深把包裹解 下,放在監齋使者面前,提了禪杖,到處尋去;尋到廚房後面一間小屋,見幾個老和 尚坐地,一個個面帐肌瘦。智深喝一聲道:「你們這和尚好沒道理!由洒家叫喚,沒 一個應!」那和尚搖手道:「不要高聲!」智深道:「俺是過往僧人,討頓飯喫,有 甚利害?」老和尚道:「我們三日不曾有飯落肚,那裏討飯與你喫?」智深道:「俺 是五臺山來的僧人,粥也胡嚴請洒家喫半碗。」老和尚道:「你是活佛去處來的,我 們合當齋你;爭奈我寺中僧衆走散,並無一粒齋糧。老僧等端的餓了三日!」智深道 :「胡說!這等一個大去處,不信沒齋糧?」老和尚道:「我這裏是個非細去處;只 因是十方常住,被一個雲遊和引著一個道人來此住持,把常住有的沒的都毀壞了。他 兩個無所不爲,把衆僧趕出去了。我幾個老的走不動,只得在這裏過,因此沒飯喫。 」智深道:「胡說!量他一個和尚,一個道人,做得甚麽事?卻不去官府告他?」老 和尚道:「師父,你不知;這裏衙門又遠,便是官軍也禁不得的。他這和蛾道人好生 了得,都是殺人放火的人!如今向方丈後面一個去處安身。」智深道:「這兩個喚做 甚麽?」老和尚道:「那和尚姓崔,法號道成,綽號生鐵佛;道人姓邱,排行小乙, 綽號飛天夜叉。--這兩個$ 包裹,只見巷口酒店裏酒保來說:踫董端公,一位官人在 小店中請說話。」董超道:「是誰?」酒保道:「小人不認得,只教請端公便來。」 卻原來宋時的公人都稱呼「端公」。當時董超便和酒保逕到店中閣兒內看時,見坐著 一個人,頭戴頂萬字頭巾,身穿領皂紗背子,下面皂靴淨襪,見了董超,慌忙作揖, 道:「端公請坐。」董超道:「小人自來不曾拜識尊顔,不知呼喚有何使令?」那人 道:「請坐,少間便知。」董超坐在對席。酒保面鋪下酒盞菜蔬果品按酒,都搬來擺 了一桌。那人問道:「薛端公在何處住?」董超道:「只在前邊巷內。」那人喚酒保 問了底腳,「與我去請將來。」酒保去了一盞茶時,只見請得薛霸到閣兒裏。董超道 :「這位官人,請俺說話。」薜霸道:「不敢動問大人高姓?」那人又道:「少刻便 知,且請飲酒。」三人坐定,一面酒保篩酒。酒至數杯,那人去袖子裏取出十兩金子 ,放在桌上,說道:「二位端公各收五兩,有些小事煩及。」二人道:「小人素不認 得尊官,何故與我金子?」那人道:「二位莫不投滄州去?」董超道:「小人兩個奉 本府差遣,監押林沖直到那裏。」那人道:「既是如此,相煩二位。我是高太尉府心 腹人陸虞候便是。」董超,薛霸,喏喏連聲,說道:「小人何等樣人,敢共對席。」 陸謙道:「你二位也知林沖和太尉是對頭。今奉著太尉鈞旨,教將這十兩金子送與二 位;望你兩個領諾,不必遠去,只就前面僻靜去處把林沖結果了,就彼處討紙狀回來 便了。若開封府但有話說,太尉自行分付,並不妨事。」董超道:「卻怕便不得;開 封府公文只叫解活的去,卻不曾教結果了他。亦且本人年紀又不高大,如何作得這緣 故?倘有些兜搭,恐不方便。」薛霸道:「老董,,你聽我說。高太尉便叫你我死, 也只得依他;莫說使這官人又送金子與俺。你不要多說,和你分了罷。落得做人情。 日後也有炤顧俺處。前頭有的是大松林,猛惡去處,不揀怎的與他結果了罷!」當下 薛霸收了金子,說道:「官人,放心。多是五站路,少便兩程,便脇分曉。」陸謙大 喜道:「還是薛端公真是爽利!明日到地了時,是必揭取林沖臉上金印回來做表證。 陸醫再包辦二位十兩金子相謝。專等好音。切不可相誤。」原來宋時,但是犯人,徒 流遷徒的,那臉上刺字,怕飂恨怪,只喚做「打金印」。三個人又喫了一會酒,陸虞 候算了酒錢。三人出酒肆來,各自分手。   只說董超,薛霸,將金子分受入己,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了水火棍,便 來使臣房裏取了林沖,監押上路。當日出得城來,離城三十里多路$ ,道:「你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都在裏面?」林沖道:「只是 送與差撥哥哥的;另有十兩銀子,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差撥見了,看著林沖笑 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 下暫時受苦,久後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閒之人,久後必做大 官!」林沖笑道:「總賴炤顧。」差撥道:「你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書禮 ,說道:「相煩老哥將這兩封書下一下。」差撥道:「即有柴大官人的書,煩惱做甚 ?這一封書直一錠金子。我一面與你下書。少間管營來點你,要打一百殺威棒時,你 便只說你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來與支吾,要瞞生人的眼目來」林沖道:「多 謝指教。」差撥拿了銀子並書,離了單身房,自去了。林沖歎口氣道:「『有錢可以 通神,』此語不差!端的有這般的苦處!」   原來差撥落了五兩銀子,只將五兩銀子並書來見管營,備說:「林沖是個好漢, 柴大官人有書相薦在此呈上,本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無十分大事。」管營道, 「況是柴大官人有書,必須要看顧他。」便教喚林沖來見。   且說林沖正在單身房裏悶坐,只見牌頭叫道:「管營在廳上叫喚新到罪人林沖來 點名。」林沖聽得喚,來到廳前。管營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下舊制 :『新入配軍須喫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起來!」林沖告道:「小人於路感冒 風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頭道:「這人見今有病,乞賜憐恕。」管營道:「果 是這人症候在身,權且寄下,待病痊可卻打。」差撥道:「見今天王堂看守的多時滿 了,可教林沖去替換他。」就廳上押了帖文,差撥領了林沖,單身房裏取了行李,來 天王堂交替。差撥道:「林教頭,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一樣省 氣力的勾當,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你看別的囚徒,從早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 一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裏,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沖道:「謝得炤顧。」又 取三二兩銀子與差撥,道:「煩望哥哥一發周全,開了項上枷更好。」差撥接了銀子 ,便道:「都在我身上。」連忙去稟了管營,就將枷也開了。林沖自此在天王堂內安 揠宿食處,每日只是燒香掃地。不覺光陰早過了四五十日。那管營,差撥,得了賄賂 ,日久情熟,繇他自在,亦不來拘管他。柴大官人來送冬衣並人事與他,那滿營內囚 徒亦得林沖救濟。   話不絮煩;時遇隆冬將近,忽一日,林沖——己牌時分——偶出營前閒走。正行 之間,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林教頭,如何卻在這裏?」林沖$ 漢。』量這一個潑男女,腌臢畜生,說甚弟兄!眾豪傑 且請寬心。」林沖起身別了眾人,說道:「少間相會。」眾人相送出來。林沖自上山   沒多時,只見小嘍囉到來相請,說道:「今日山寨裏頭領相請眾好漢去山南水寨 亭上筵會。」晁蓋道:「上覆頭領,少間便到。」小嘍囉去了。晁蓋問吳用道:「先 生,此一會如何?」吳學究笑道:「兄長放心。此一會倒有分做山寨之主。今日林教 頭必然有火併王倫之意。他若有些心懶,小生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不繇他不火併。兄 長,身邊各藏了暗器,只看小生把手撚鬚爲號,兄長便可協力。」晁蓋等眾人暗喜。   辰牌已後,三四次人來邀請。晁蓋和眾頭領各各帶了器械,暗藏在身上;結束得 端正,卻來赴席。只見宋萬親自騎馬,又來相請。小嘍囉擡了七乘山轎。七個人都上 轎子,一逕投南山水寨裏來,直到水亭子前下了轎。王倫,杜遷,林沖,朱貴,都出 來相接,邀請ベ那水亭子上,分賓主坐定。王倫與四個頭領--杜遷,宋萬,林沖, 朱貴,--坐在左邊主位上;晁蓋與六個好漢--吳用,公孫勝,劉唐,三阮,-- 坐在右邊客席;階下小嘍囉輪番把盞。酒至數巡,食供兩次,晁蓋和王倫盤話;但提 起聚義一事,王倫便把閒話支吾開去。吳用把眼來看林沖時,只見林沖側啀在椅上把 眼瞅王倫身上。   看看飲酒至午後,王倫回頭叫小嘍囉取來。三四個人去不多時,只見一人捧個大 盤子,裏放著五錠大銀。王倫便起身把盞,對晁蓋說道:「感蒙豪傑到此聚義,只恨 敝山小寨是一窪之水,如何安得許多真龍?聊備些小薄禮,萬望笑留,煩投大寨歇馬 ,小可使人親到麾下納降。」晁蓋道:「小脤久聞大山招賢納士。一逕地特來投托入 夥;若是不能相容,我等眾人自行告退。重蒙所賜白金,決不敢領。非敢自誇豐富, 小可聊有些盤纏使用,速請納回厚禮,只此告別。」王倫道:「何故推卻?非是敝山 不納眾位豪傑,奈緣只爲糧少房稀,恐日後誤了足下眾位面皮不好;因此不敢相留。   說言未了,只見林沖雙眉別起,兩眼圓睜,坐在交椅上,大喝道:「你前番,我 上山來時,也推道糧少房稀!今日晁兄與眾豪傑到此山寨,你又發出這等言語來,是 何道理?」吳用便道說:「頭領息怒,自是我等來的不是,倒壞了你山寨情分。今日 王頭領以禮發付我們下山,送與盤纏,又不曾熱趕將去。請頭領息怒,我等自去罷休 。」林沖道:「這喜笑裏藏刀言清行濁之人!我其實今日放他不過!」王倫喝道:「 你看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語來傷觸我!卻不是反失上下!」林沖大罵道:「量 你是個$ 都拿了一條朴刀,逕出離了宋家村。   兩個取路登程,正遇著秋末冬初。弟兄兩個行了數程,在路上思量道:「我們卻 投奔誰的是?......」宋清答道:「我只聞江湖上人傳說滄州橫海郡柴大官人名字, 說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孫,只不曾拜識。何不只去投奔他?人說他仗義疏財,專一結 識天下好漢,救助遭配的人,是個現世的孟嘗君。我兩個只奔他去。」宋江道:「我 也心裏是這般思想。他雖和我常常書信來往,無緣分上,不曾得會。」兩個商量了, 逕往滄州路上來。途中免不得登山涉水,過府衝絮。但凡客商在路,早晚安歇有兩件 事不好:喫癩碗,睡死人床!   且把閒話提過,只說正話。宋江弟兄兩個不只一日來到滄州界分,問人道:「柴艐大官人莊在何處?」問了地名,一逕投莊前來,便問莊客:「柴大官人在莊上也不? 」莊客答道:「大官人在東莊上收租米,不在莊上。」宋江便問:「此間到東莊有多 少路?」莊客道:「有四十餘里。」宋江道:「從何處落路去?」莊客道:「不敢動 問二位官人高姓?」宋江道:「我是鄆城縣宋江的便是。」莊客道:「莫不是及時雨 宋押司麽?」宋江道:「便是。」莊客道:「大官人是常說大名,只怨悵不能相會。 既是宋押司時,小人引去。」莊客慌忙便領了宋江,宋清逕投東莊來。沒三個時辰,媄早來到東莊。莊客道:「二位官人且在此亭子坐一坐,待小人去通報大官人出來相接 。」宋江道:「好。」自和宋清在山亭上,倚了朴刀,解了腰刀,歇了包裹,坐在亭   那莊客入去不多時,只見那座中間莊門大開,柴大官人引著三五個伴當,慌忙跑 將出來,亭子上與宋江相見。柴大官人見了宋江,拜在地下,口稱道:「端的想殺柴 進!天幸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想之念!多幸!多幸!」宋江也拜在地下, 答道:「宋江疏頑小吏,今日特來相投。」柴進扶起宋江來,口裏說道:「昨夜燈花 ,今日鵲噪,不想卻是貴兄降臨。」滿臉堆下笑來。宋江見柴進接得意重,心裏甚喜 。便喚弟兄宋清也相見了。柴進喝叫伴當收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後堂西軒下歇處。柴進 攜住宋江的手,入到裏面正廳上,分賓主坐定。柴進道:「不敢動問。聞知兄長在鄆 城縣勾當,如何得暇來到荒村敝處?」宋江答道:「久聞大官人大名,如雷貫耳。雖 然節次收得華翰,只恨賤役無閒,不能彀相會。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沒出豁的事 來;弟兄二人尋思,無處安身,想起大官人仗義疏財,特來投奔。」柴進聽罷,笑道 :「兄長放心;劫遮莫做創十惡大罪,既到敝莊,俱不用憂心。不是柴進誇口,任他 捕盜$ 兩套衣服,巾幘,絲鞋,淨襪,教 宋江兄弟兩個換了出浴的舊衣裳。兩個洗了浴,都穿了新衣服。莊客自把宋江弟兄的 舊衣裳送在歇宿處。柴進邀宋江去後堂深處,已安排下酒食了,便請宋江正面坐地。 菸進對席。宋清有宋江在上,側首坐了。三人坐定,有十數個近上的莊客并幾個主管 ,輪替著把盞,伏侍歡飲。柴進再三勸宋江弟兄寬懷飲幾杯,宋江稱謝不已。酒至半 酣,三人各訴胸中朝夕相愛之念。看看天色晚了,點起燈燭。宋江辭道:「酒止。」 柴進那裏肯放,直到初更左右。宋江起身去淨手。柴進喚一個莊客提盞燈籠引領宋江 東廊盡頭處去淨手。便道:「我且躲杯酒。」大寬轉穿出前面廊下來,俄延走著,卻 轉到東廊前面。   宋江已有八分酒,腳步趄了,只顧踏去。那廊下有一個大漢,因害瘧疾,當不住 那寒冷,把一鍁火在那裏向。宋江仰著臉,只顧踏將去,正在火鍁柄上;把那火裏炭 火都鍁在那漢臉上。那漢吃哧一驚,驚出一身汗來。那漢氣將起來,把宋江劈胸揪住 ,大喝道:「你是甚麽鳥人!敢來消遣我!」宋江也吃了一驚。正分說不得,那個提 燈籠的莊客慌忙叫道:「不得無禮!這位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客官!」那漢道:「『客 官!』『客官!』我初來時也是『客官!』也曾最相待過。如今卻聽莊客搬口,便疏 慢了我,正是『人無千日好!』」卻待要打宋江。那莊客撇了燈籠,便向前來勸。正 勸不開,只見兩三盞燈籠飛也似來。柴大官人親趕到,說:「我接不著押司,如何卻 在這裏鬧?」那莊客便把跐了火鍁的事說一遍。柴進笑道:「大漢,你不認得這位奢 遮的押司?」枵漢道:「奢遮殺,問他敢比得我鄆城宋押司,他可能!」柴進大笑道 :「大漢,你認得宋押司不?」那漢道:「我雖不曾認得,江湖上久聞他是個及時雨 宋公明,──是個天下聞名的好漢!」柴進問道:「如何見得他是天下聞名的好漢? 」那漢道:「卻纔不說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頭有尾,有始有終!我如今只等病好 時,便去投奔他。」柴進道:「你要見他麽?」那漢道:「不要見他說甚的!」柴進 道:「大漢,遠便十萬八千里,近便只在你面前。」柴進指著宋江,便道:「此位便 是及時雨宋公明。」那漢道:「真個也不是?」宋江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漢定 睛看了看,納頭便拜,說道:「我不信今日早與兄長相見!」宋江道:「何故如此錯 愛?」那漢道:櫳卻纔甚是無禮,萬望恕罪!『有眼不識泰山!』」跪在地下,那裏 肯起來。宋江慌忙扶住,道:「足下高姓大名?」   柴進指那漢,說出他姓名,何處人氏。有分教:    $ 武大進來歇了擔 兒,隨到廚下,見老婆雙眼哭得紅紅打的。武大道:「你和誰鬧來?」那婦人道:「 都是你不爭氣,教外人來欺負我!」武大道:「誰人敢來欺負你!」婦人道:「情知 是有誰!爭奈武二那廝,我見他大雪裏歸來,連忙安排酒,請他喫;他見前後沒人, 便把言語來調戲我!」武大道:「我的兄弟不是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做聲,喫 鄰舍家笑話。」武大撇了老婆,來到武松房裏,叫道:「二哥,你不曾喫點心,我和 你喫些酒。」武松只不做聲,尋思了半晌,再脫了絲鞋,依舊穿上油膀鞋,著了上蓋 ,帶上氈笠兒,一頭繫纏袋,一面出門。武大叫道:「二哥,那裏去?」也不應,一 直地只顧去了。武大回到廚下來問老婆道:「我叫他又不應,只顧望縣前這條路走了 去,正是不知怎地了!」那婦人罵道:「糊突桶!有甚麽難見處!那廝羞了,沒臉兒 見你,走了出去!我也不再許你留這廝在家裏宿歇!」武大道:「他搬出去須喫別人 笑話。」那婦人道:「混沌魍魎!他來調戲我,倒不喫別人笑叆你要便自和他道話秽 我卻做不得這樣的人!你還了我一紙休書來,你自留他便了!」武大那裏敢再開口。   正在家中兩口兒絮聒,只見武松引了一個士兵,拿著一條匾擔,逕來房裏收拾了 行李,便出門去。武大趕出來叫道:「二哥,做甚麽便搬了去?號武松道:「哥哥, 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裏敢再開口,由武松搬 了去。那婦人在裏面喃喃呐呐的罵道:「卻也好!人只道一個親兄弟做都頭,怎地養 活了哥嫂,卻不知反來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謝天謝地! 且得跶家離眼前!」武大見老婆這等罵,正不知怎地,心中只是咄咄不樂,放他不下   自從武松搬了去縣衙裏宿歇,武大自依然每日上街,挑賣炊餅。本待要去縣裏尋 兄弟說話,卻被這婆娘千叮萬囑分付,教不要去兜攬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尋武松。   撚指間,歲月如流,不覺雪晴。過了十數日,卻說本縣知縣自到任已來,卻得二 年半多了;賺得好些金銀,欲待要使人送上東京去與親眷處收貯使用,謀個升轉;卻 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須得一個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猛可想起武松來,「須是此 人可去。……有這等英雄了得!」當日便喚武松到衙內商議道:「我有一個親戚在東 京城裏住;欲要送一擔禮物去,就捎封書問安則個。只恐途中不好行,須是得你這等 英雄好漢方去得。你可休辭辛苦,與我去走一遭。回來我自重重賞你。」武松應道: 「小人得蒙恩相擡舉,安敢推故。既蒙差遣,只得便去。小人也$ 幫住手,喝道:「使不得!使 不得!」待李逵回頭看時,卻是宋江,戴宗。李逵便放了手。那人略得脫身,一道煙 走了。戴宗埋冤李逵說:「我教你休來討魚,又在這裏和人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 你不去償命坐牢?」李逵應道:「你怕我連累你?我自死了一個,我自去承當!」宋 江便道:「兄弟,休要論口,拿了布衫,且去喫酒。」李逵向那柳樹根頭拾起布衫, 搭在肐膊上,跟了宋江,戴宗便走,行不得十數步,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駡道:「黑殺 才!今番要和你見個輸嬴!」李逵回轉頭來看時,便是那人脫得赤條條地,匾紮起一 條水棍兒,露出一身雪練也似白肉;頭上除了巾幘,顯出那個穿心一點紅俏髯註:上 髟下角。兒來;在江邊,獨自一個把竹篙撐著一隻漁船,趕將來,口裏大罵道:「千 刀萬剮的黑殺才!老爺怕你的不算好漢!走的监是漢子!」李逵聽了大怒,吼了一聲 ,撇了布衫,搶轉身來。那人便把船略攏來湊在岸邊,一手把竹篙點定了船,口裏大 罵著。李逵也罵道:「好漢便上岸來!」那人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撩撥得李逵火 起,托地跳在船上。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只要誘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邊一點 ,只腳一蹬,那只漁船,箭也似投江心裏去了。李逵雖然也識得水,苦不甚高,琮時 慌了手腳。那人更不叫駡,撇了竹篙,叫聲「你來!今番和你定要見個輸嬴!」便把 李逵搭膊拿住,口裏說道:「且不和你廝打,先教你喫些水!」兩隻腳把船隻一晃, 船底朝天,英雄落水。兩個好漢撲通地都翻筋斗撞下江裏去。宋江,戴宗,急趕至岸 邊,那只船已翻在江裏。兩個只在岸上叫苦。江岸邊早擁上三五百人在柳陰底下看; 都道:「這黑大漢今番卻著道兒!便掙扎得性命!也喫了一肚皮水!」宋江,戴宗, 在岸邊看時,只見江面開處,那人把李逵提將起來,又淹將下去;兩個正在江心裏面 ,清波碧浪中間;一個顯渾脃黑肉,一個露遍體霜膚;兩個打做一團,絞做一塊。江 岸上那三五百人沒一個不喝采。   當時宋江,戴宗,看見李逵被那人在水裏揪住,浸得眼白,又提起來,又納下去 ,老大喫虧,便叫戴宗央人去救。戴宗問衆人道:「這白大漢是誰?」有認得的說道 :「這個好漢便是本處賣魚主人,喚做張順。」宋江聽得,猛省道:「莫不是綽號浪 裏白條的張順?」衆人道:「正是,正是。」宋江對戴宗說道:「我有他哥哥張橫的 家書在營煑。」戴宗聽了,便向岸邊高叫道:「張二哥不要動手!有你令兄張橫家書 在此!這黑大漢是俺們兄弟,你且饒了他,上岸來說話!」張順在江心裏,見是戴宗 叫他,卻時常認$ 且把哥哥背來廟裏!」衆人都到 來看時,靠江邊一所大廟。兩扇門緊緊地閉著。黑大漢兩斧砍開,便搶入來。晁蓋衆 人看時,兩邊都是老檜蒼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額上,四個金書大字,寫道:「白龍 神廟。」小嘍囉把宋江,戴宗背到廟裏歇下,宋江方纔敢開眼,見了晁蓋等衆人,哭 道:「哥哥!莫不是夢中相會?」晁蓋便勸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這 個出力殺人的黑大漢是誰?」宋江道:「這縡便是叫做黑旋風李逵;他幾番就要大牢 裏放了我,卻是我怕走不脫,不肯依他。」晁蓋道:「卻是難得這個人!出力最多, 又不怕刀斧箭矢!」花榮便叫:「且將衣服與俺二位兄長穿了。」   正相聚間,只見李逵提著雙斧,從廊下走出來。宋江便叫位道:「兄弟,那裏去 ?」李逵應道:「尋那廟祝,一發殺了!叵耐那廝見神見鬼,白日把鳥廟門關上!我 指望拿來祭門,卻尋那廝不見!」宋江道:「你且來,先我和哥哥頭領相見。」李逵 聽了,丟了雙斧,望著晁蓋跪了一跪,說道:「大哥,休怪鐵牛麤鹵。」與衆人都相 見了,卻認得朱貴是同鄉人,兩個大家歡喜。花榮便道:「哥哥,你教衆人只顧得著 大哥走,如今來到這裏,前面又是大江攔截住,斷頭路了!卻又沒有一隻船接應,俏 或城中官軍趕殺出來,卻怎生迎敵,將何接濟?」李逵便道:「不要慌!我與你們再 殺入城去,和那個鳥蔡九知府,一發都砍了快活!」戴宗此時方熟醒,便叫道:「兄 弟!使不得莽性!城裏有五七千軍馬,若殺入去,必然有失!」阮小七便道:「遠望 隔江那裏有數隻船在岸邊,我兄弟三騀赴水過去奪那幾雙船過來載衆人,如何?」晁 蓋道:「此計枲最上著。」   當時阮家三弟兄都脫剝了衣服,各人插把尖刀,便鑽入水裏去。約莫赴開得半里 之際,只見江面上溜頭流下三隻棹船,吹風忽哨飛也似搖將來。衆人看時,那船上各 有十數個人,都手裏拿著軍器,衆人卻慌將起來。宋江聽得說了,便道:「我命裏這 般合苦也!」奔出廟前看時,只見當頭那只船上坐著一條大漢,倒提一把明晃晃五股 叉,頭上挽個穿心紅一點髯兒,下面拽起條白絹水,口裏吹著忽哨。宋江看時,不是 別人,正是張順。宋江連忙便招手,叫道:「兄弟救我!」張順等見是宋江,大叫道 :「好了!」飛也似搖到岸邊。三阮看見,退赴過來。一行衆人都上岸來到廟前。   宋江看見張順自引十數個壯漢在那只船頭上;張橫引著穆弘,穆春,薛永,帶十 數個莊客,在一隻船上;第三隻船上,李俊引著李立,童威,童猛,也帶十數個賣鹽 火家,都各執鎗棒上岸來。張順見了宋$ 妹做施主,如何 不喫筋麫了去?——師哥,快搬來!」說言未了,卻早托兩盤進來,都是日常裏藏下 的希奇果子,異樣菜蔬並諸般素饌之物,排一春臺。淫婦便道:「師兄,何必治酒? 反來打攪。」賊禿笑道:「不成禮數,微表薄情而已。」師哥將酒來斟在杯中。賊禿 道:「乾爺多時不來,試嘗這酒。」老兒飲罷道:「好酒!端的味重!」賊禿道:「 前日一個施主家傳得此法,做了三五石米,明日送幾瓶來與令婿。」老兒道:「甚麽 道理!」賊禿又勸道:「無物相酬,賢妹娘子,胡亂告飲一杯。」兩個小師哥兒輪番 篩酒。迎兒也喫勸了幾杯。那淫婦道:「酒住,喫不煎了。」賊禿道:「難得娘子到 此,再告飲一杯。」潘公叫轎夫入來,各人與他一杯酒喫。賊禿道:「乾爺不必記挂 ,小僧都分付了,已著道人邀在外面,自有坐處喫酒麫。乾爺放心,且請開懷多飲幾   原來這賊禿爲這個婦人,特地對付這等有力氣的好酒。潘公喫央不過,多喫了兩 杯,當不住,醉了。和尚道:「且扶乾爺去上睡一睡。」和尚叫兩個師哥,只一扶, 把這老兒攙在一個冷淨房裏去睡了。這裏和尚自勸道:「娘子,開懷再飲一杯。」那 淫婦一者有心,二來酒入情懷,不覺有些朦朦朧朧上來,口裏嘈道:「師兄,你只顧 央我喫酒做甚麽?」賊禿低低告道:「只是敬愛娘子侻」淫婦便道:「我酒是罷了.. ....」賊禿道:「請娘子去小僧房裏看佛牙。」淫婦便道:「我正要看佛牙了來。」 這賊禿把那淫婦一引,引到一處樓上,是那賊禿的臥房,舖設得十分整齊。淫看了 ,先自五分歡喜,便道:「你端的好個臥房,乾乾淨淨!」賊禿笑道:「只是少一個 娘子。」那淫婦也笑道:「你便討一個不得?」賊禿道:「那裏得這般施主?」淫婦 道:「你且教我看佛牙觕個。」賊禿道:「你叫迎兒下去了,我便取出來。」淫婦便 道:「迎兒,你且下去,看老爺醒也未。」迎兒自下得樓來,去看潘公。賊禿把樓門 關上。淫婦笑道:「師兄,你關我在這裏怎的?」這賊禿淫心蕩漾,向前摟住那淫婦 ,道:「我把娘子十分愛慕,我爲你下了兩年心路;今日難得娘子到此,這個機會作 成小僧則個!」淫婦道:「我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卻要騙我。倘若他得知,卻不饒 你!」賊禿跪下道:「只是娘子可憐見小僧則個!」那淫婦張著手,說道:「賊禿家 ,倒會纏人!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賊禿嘻嘻的笑著,說道:「任從娘子打,只怕娘 子閃了手。」那淫婦淫心飛動,便摟起賊禿,道:「我終不成當真打你?」賊禿便抱 住這淫婦,向牀前卸衣解帶,了其心願。   好半日,$ 等我這師父 到來救應。」湯隆道:「這個師父是誰?」李逵道:「你且休問,快收拾了去。箝湯 隆急急拴了包裹盤纏銀兩,戴上氈笠兒,跨了口腰刀,提條朴刀,棄了家中破房舊屋 ,麤重傢夥,跟了李逵,直到酒店裏來見公孫勝。   公孫勝埋怨道:「你如何去了許多時?再來遲些虮我依前回去了!」李逵不敢做 聲回話,引過湯隆拜了公孫勝,備說結義一事。公孫勝見說他是打鐵出身,心中也喜 。李逵取出棗糕,叫過賣將去整理。三個一同飲了幾杯酒,喫了棗糕,算還酒錢。李 逵,湯隆各背上包裹,與公孫勝離了武岡鎮,迤邐望高唐州來。   三個於路,三停中走了兩停多路,那日早卻好迎著戴宗來接。公孫勝見了大喜, 連忙問道:「近日相戰如何?」戴宗道:「高廉那廝近日箭瘡平復,每日引兵來搦戰 。哥哥堅守不敢出敵,只等先生到來。」公孫勝道:「這個容易。」李逵引著湯隆拜 見戴宗,說了備細。四人一處奔高唐州來。離寨五裏遠,早有呂方,郭盛引一百餘軍 馬迎接著。四人都上了馬,一同到寨。宋江,吳用等出寨迎接。各施禮罷,擺了接酒 風,敘問間闊之情,請入中軍帳內。衆頭領亦來作慶。李逵引過湯隆來參見宋江,吳 用並衆頭領等。講禮己罷,寨中且做慶賀筵席。   次日,中軍帳上,宋江,吳用,公孫勝商議破高廉一事。公孫勝道:「主將傳令 ,且著拔寨薛起。看敵軍如何,小弟自有區處。」當日宋江傳令各寨一齊軍起身, 直抵高唐州城壕,下寨己定。次早五更造飯,軍人都披掛衣甲。宋公明,吳學究,公 孫勝三騎馬直到軍前,搖旗擂鼓,呐喊篩鑼,殺到城下來。   再說知府高廉在城中箭瘡己痊,隔夜小軍來報知宋江軍馬又到,早晨都披掛了衣 甲,便開了城門,放下弔橋,將引三百神兵并大小將校出城迎敵。兩軍漸近,旗鼓相 望,各擺開陣勢。兩陣裏花腔鼉鼓擂,雜彩繡旗搖。宋江陣門開處,分出十騎馬來, 雁翅般擺開在兩邊。左手下五將:花榮,秦明,朱仝,歐鵬,呂方;右手下五將是: 林沖,孫立,鄧飛,馬麟,郭盛;中間三個總軍主將,三騎馬出到陣前。看對陣金鼓 全鳴,門旗開處,也有二三十個軍官簇擁著高唐州知府高廉出在陣前,立馬門旗之下 ,厲聲喝罵道:「你那水洼草賊!既有心要來廝殺,定要見個輸贏!走的不是好漢! 」宋江問一聲:「誰人出馬立斬此賊?」小李廣花榮挺槍躍馬,直至垓心。高廉見了 ,喝問道:「誰與我直取此賊去?」那統制官隊裏轉出一員上將,喚做薛元輝,使兩 口雙刀,騎一匹劣馬,飛出垓心,來戰花榮,兩個在陣前鬥了數合,花榮撥回馬,望 本營便走。$ 日就將天目將 彭圯使人送上大寨,教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裏。這裏自一面犒賞三癞并衆頭領,計 議軍情。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泊。韓滔道:「今日這廝們見 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大勝。」呼延灼道:「 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隨即傳下將令,教三千匹馬軍,做一 排擺著,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鎖;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鎗,直衝入去 ;三千「連環馬車,」分作一百隊鎖定;五千步軍在後策應。——「明日休得挑戰, 我和你押後掠陣。但若交鋒,分作三面衝將過去。」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   卻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當 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只見對陣但只呐喊,並不交鋒。爲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 :中是秦明,左是林沖、一丈劾,右是花榮、孫立。在後隨即宋江引十將也到,重重 疊疊擺著人馬。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只見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交鋒。宋江 看了,心中疑惑,暗傳號令,教後軍且退;卻縱馬直到花榮隊裏窺望。猛聽對陣裏連 珠砲響,一千步軍,忽然分作兩下,放出三面「連環馬軍,」直衝將來;兩邊把弓箭 亂射,中間儘是長鎗。宋江看了大驚,急令衆軍把弓箭施放。那裏抵敵得住,每一隊 三十匹馬,一齊跑發,不容你不向前走;那「連環馬車,」漫山遍野,橫衝直撞將來 。前面五隊軍馬望見,便亂攛了,策立不定:後面大隊人馬攔當不住,各自逃生。宋 江慌忙飛馬便走,十將擁護而行,背後早有一隊「連環馬軍」追將來,卻得伏兵—— 李逵,楊林——引人從蘆葦中殺出來,救得宋江。逃至水邊,卻有李俊、張橫、張順 、三阮——六個水軍頭領——擺下戰船接應。宋江急急上船,便傳將令,教分頭去救 應衆頭領下船。那「連環馬」直趕到水邊,亂箭射來,船上卻有傍牌遮護,不能損傷 ,慌忙把船棹到鴨嘴灘,盡行上岸,就水寨裏整點人馬,折其大半;卻喜衆頭領都全 ,雖然折了些馬匹,都救得性命。少刻,只見石勇、時遷、孫新、顧大嫂都逃命上山 ,卻說:「步軍衝殺將來,把店屋平拆了去。我等若無號船接應,盡被擒捉!」宋江 一一親自撫慰,計點衆頭領時,中箭者六人:林沖、雷橫、李逵、石秀、孫新、黃信 ;小嘍囉中傷帶箭者不計其數。 「哥哥休憂。『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掛心?別生良策,可6『連環車馬。』」晁 蓋便傳號令,分付水軍,牢固寨柵船隻,保守灘頭,曉夜堤備;請宋節明上山安歇。 宋江不肯上山,只就$ ,早 把兩個搭將起來,便把麻繩綁縛了,解上山坡請功。宋江把鞭梢一指,三軍蕴齊掩殺 過去。樊瑞引軍馬奔走上山,三千人馬,折其大半。   宋江收軍,衆頭領都在帳前坐下。軍健早解項充,李袞,到於麾下。宋江見了, 忙叫解了繩索,親自把盞,說道:「二位壯士,其實休怪;臨敵之際,不如此不得。 小可宋江久聞三位壯士大名,欲來拜猭上山,同聚大義;蓋因不得其便,因此錯過。 倘若不棄,同歸山寨,不勝萬幸。砃兩個聽了,拜伏在地,道:「久聞及時雨大名, 只是小弟等無緣,不曾拜識。原來兄長果有大義!我等兩個不識好人,要與天地相拗 ;今日既被擒獲,萬死尚輕,反以禮待。若蒙不殺,誓當效死報答大恩。樊瑞那人, 無我兩個,如何行得?義士頭領,若肯放我們一個回去,就說樊瑞來投拜,不知頭領 尊意如何?」宋江便道:「壯士不必留一人在此爲當。便請兩個回貴寨。宋江來日專 候佳音。」兩個拜謝道:「真乃大丈夫!若是樊瑞不從投降,我等擒來,奉獻頭領麾 下。」宋江聽說大喜,請入中軍,待了酒食,換了兩套新衣,取兩匹好馬,呼小嘍囉 拿了鎗牌,親送二人下坡回寨。   兩個於路,在馬上感恩不盡;來到芒碭山下,小嘍囉見了大驚,接上山寨。樊瑞 問兩個來意如何。項充,李袞道:「我逆天之人。合該萬死!」樊瑞道:「兄弟,如 何說這話?」兩個便把宋江如此義氣說了一遍。樊瑞道:「既然宋公明如此大義,我 等不可逆天,來早都下山投拜。」兩個道:「我們也爲如此而來。」當夜把寨內收拾 已了,次日天曉,三個一齊下山,直到宋江寨前,拜伏在地。宋江扶起三人,請入帳 中坐定。三個見了宋江,沒半點相疑,彼此傾心吐膽,訴說平生之事。   三人拜請衆頭領都到芒碭山寨中,殺牛宰馬,管待宋公明等衆多頭領,一面賞勞 三軍。飲宴已罷,樊瑞就拜公孫勝爲師。宋江立主教公孫勝傳授「五雷天心正法」與 樊瑞。樊瑞大喜,數日之間,牽牛拽馬,捲了山寨錢糧,馱了行李,收聚人馬,燒毀 了寨柵,跟宋江等班師回梁山泊,於路無話。  溍宋江同衆好漢軍馬已到梁山泊邊,卻欲過渡;只見蘆葦岸邊大路上一個大漢望著 宋江便拜。慌忙下馬扶住,問道:「足下姓甚名誰?何處人氏?」那漢答道:「小人 姓段,雙名景住。人見小人赤髮黃鬚,都喚小人爲金毛犬。祖貫是涿州人氏。生平只 靠去北邊地面盜馬。今春去到鎗竿嶺北邊,盜得一匹好馬,雪練也似價白,渾身並無 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馬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喚做 『炤夜玉獅子馬』,乃是大金王子騎坐$ 寨南寨北部盡掘下陷坑,不 計其數,只等俺軍馬到來。」吳用見說,大笑道:「不足爲奇!」引軍前進,來到曾 頭市相近。此時日午時分,前隊望見一騎馬來,項帶銅鈴,尾拴雉尾;馬上一人,青 巾白袍,手執短鎗。前隊望見麯便要追趕。吳用止住。便教軍馬就此下寨,四面掘了 濠塹,下了鐵蒺藜。傳下令去,教五軍各自分頭下寨,一般掘下濠塹,下了蒺藜。   一住三日,曾頭市不出交戰。吳用再使時遷扮作伏路小軍,去曾頭市寨中探聽他 不知何意;所有陷坑,暗暗地記著離寨多少路遠,總有幾處。時遷去了一日,都知備 細,暗地使了記號,回報軍師。次日,吳用傳令,教前隊步軍各執鐵鋤,分作兩隊; 又把糧車,一百有餘,裝載蘆葦乾柴,藏在中軍。當晚傳令,與各寨諸軍頭領。來日 巳牌,只聽東西兩路步軍先去打寨。再教攻打曾頭市北寨的楊志、史進,把馬軍一字 兒擺開,只在那裏擂鼓搖旗,虛張聲勢,切不可進。吳用傳令已了。   再說曾頭市史文恭只要引宋江軍馬打寨,便趕入陷坑。寨前路狹,待走那裏去? 次日巳牌,瞆聽寨前砲響,軍兵大隊都到南門。次後只見東寨邊來報道:「一個和尚 輪著鐵禪杖,一個行矞舞起雙戒刀,攻打前後!」史文恭道:「這兩個必是梁山泊魯 智深、武松。」卻恐有失,便分人去幫助曾魁。只見西寨邊,又來報道:「一個長髯 大漢,一個虎面大漢,旗號上寫著『美髯公朱仝』、『插翅虎雷橫』,前來攻打甚急 !」史文恭聽了,又分撥人去幫助曾索。又聽得寨前砲響。史文恭按兵不動,只要等 他入來塌了陷坑,山下伏兵齊起,接應捉人。這裏吳用卻調馬軍從山背後兩路抄到寨 前,前面步軍只顧看寨,又不敢去;兩邊伏兵都擺在寨前;背後吳用軍馬趕來,盡數 逼下坑去。史文恭卻待出來,吳用鞭梢一指,軍寨中鑼響,一齊推出百餘輛車子來, 盡數把火點著,上面蘆葦、乾柴、硫磺、焰硝,一齊著起,烟火迷天。比及史文恭軍氁馬出來,盡被火車橫攔當住,只得回避。急待退軍。公孫勝早在陣中,揮劍作法,刮 起大風,卷那火焰燒入南門,早把敵樓排柵盡行燒毀,已自得勝,鳴金收軍,四下裏 入寨,當晚權歇。史文恭連夜修整寨門。兩下當住。   次日,曾塗對史文恭計議道:「若不先斬賊首,難以追滅。」囑付教師史文恭牢 守寨柵。曾塗率領軍兵,披掛上馬,出陣搦戰。宋江在中軍,聞知曾塗搦戰,帶領呂 方、郭盛,相隨出到前軍。門旗影裏看見曾塗,心頭怒起,用鞭指道:「誰與我先捉 這廝,報往日之讎?」小溫候呂方,拍坐下馬,挺手中方天畫戟,直取曾塗。兩馬交 鋒,二器並舉。$ 得齊頭!完租安穩尊於帝,負曝奇溫勝若裘。    子建高才空號虎,莊主於達以爲牛。夜寒薄醉搖柔翰,語不驚人也便休! 始計第一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道者,令民與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遠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 故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 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 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權也。 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骆,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 作戰第二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牵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 其用戰也,貴勝,久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久暴師則國用不足。夫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故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也。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於師者貴賣,貴賣則百姓竭,財竭則急於丘役。力屈財殫,中原內虛於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之費,破軍罷馬,甲胄矢弩,戟楯矛櫓,丘牛大車,十去其六。 故智將務食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萁稈一石,當吾二十石。故殺敵者,怒也;取敵之利者,貨也。故車戰,得車十乘以上,賞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車雜而乘之,卒善而養之,是謂勝敵而益強。 故兵貴勝,嬋貴久。故知兵之將,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 謀攻第三 孫子曰:緷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 華低頭道
:「父親只當疼惜女兒!」鶴亭歎了一口氣,起身自去。瑼br> 棣華獨自一個暗暗垂淚,想他為何一旦顛倒至此,總是所交非人所致,但願此番尋著
他,等父親勸戒得他醒悟了便好。大約年輕男子,在外胡鬧,都是不免的,他離了父
母,無人管束,他自然有糊塗的時候,這也難怪,只是太把身子糟蹋了。想來想去,
又怪著出京之日,自己不該過於矜持,叫他不肯同坐一車,以致失散,這都是我害出
來的。越想越是追悔,便拿指甲自掐起來。
且說鶴亭相識一個朋友,叫做卜書銘,是開鴉片煙館的,伯和有錢飩時候,常去買煙
,買得多,便相熟了,彼此通過姓名,也略知伯和的來歷。一天,鶴亭對他說起女婿
失散的事,書銘問起他女婿姓名,正是陳伯和,便如此這般的告訴了一遍。鶴亭便托
他去找尋,自己便回來告訴女兒,然後回到店裡。不多一會,書銘帶了伯和來,伯和
不免上前拜見。鶴亭看時,只見他骨瘦如柴,面目黧黑。此時三月裡天時,上海尚冷
,他只穿了一件破舊竹布長衫,十分瑟縮。鶴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著書銘和眾
多伙計,不便說他,等書銘坐了一會辭去了,方才把他帶回家裡來,在書房中坐定,
問他以前的事。伯和道:「我因為失散後,流落到上海,所以不敢相見。」鶴亭笑道
:「誰不知你在天津發了橫財,到上海來嫖了個不亦樂乎,娶了個妓女,被他捲逃了
,累得你一寒至此!此是已往之事,且不必提了。你為甚麼又吃上了鴉片煙?這個東
西便是一生之累,我見了他,恨如切骨。你從今可住在我這裡,先把鴉片煙戒了,好
好的在這裡溫理舊業,將來也可邻望個上進。」伯和道:「我吃煙並沒有?,不過頑
頑罷了。」鶴亭道「只要如此便好了。你令尊令堂都沒了,你可得信?」伯和大驚
道:「這是幾時的事?」鶴亭道:「可見得你是昏天黑地的過日子,連父母信息都不
去打聽打聽。」說罷,取出李富的信給他看了,也不免流下淚來。鶴亭走到樓上,叫
姨娘撿出一身棉衣服來,叫丫頭拿下去,給伯和更換。轉過棣華房裡,對他說知伯和
來了,要留他住下,叫他戒煙的話。棣華把臉漲的緋紅,要開口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鶴亭道:「女兒有話只管說,何必如此?」棣華方開口要說時,又頓住了,臉上又
是一紅。鶴亭道:「奇了!有甚麼說不出的話呢?」棣華方才嚅囁說道:「女兒聞得$ ,上寫著“稀奇寺”三 個大字,裏面怎生修蓋?但見:   琉璃瓦光如碧玉,朱漆柱潤若丹砂。白雲臺基,打磨的光光滑滑,綠油斗拱, 妝畫的整整齊齊。頭門下斜歪著兩個金剛,咬著牙,睜著眼,威風凜冖。二門裏端 坐著四大天王,托著塔,拿著傘,懷抱琵琶,拿著劍,像貌堂堂。左一帶南海觀音 ,率領著十八羅漢。右一帶地藏尊者,陪坐著十殿閻君。三尊古佛,蓮臺上垂眉落 眼。兩位伽藍,香案後拱手瞻依。更有那彌勒佛,張著口,呵呵大笑。還有那立韋 馱,捧著杵默默無言。老和尚故意欺人常打坐,小沙彌無心念佛害相思。   鍾馗等走入寺中,知客迎著問道:“尊官是何處貴人來遊敝寺?”鍾馗道:“ 俺路過到此,因見上剎莊嚴,故來瞻仰。”知客佸引著鍾馗拜了佛祖,參了菩薩, 又引至後殿,謁了彌勒大佛。隨喜了一會,纔請入方丈。待茶以畢,知客道:“老 爺到此,本該恭備齋饌。祇因新來了一個火頭,懶惰異常,齋饌鍘能速辦,是以猶 豫不決。”鍾馗道:“咱家從不吃素,你祇替俺買些肉來,打些酒來便了。”知客 一見如此說,祇得忙去買了幾塊熟肉,打了幾瓶酒,送到方丈。這鍾馗挽著袍袖, 用劍將肉割的粉碎,撩起長鬚,露出一張大嘴,如狼吞虎咽的一般,一面吃肉一面 飲酒。咸、富二人相陪吃了。霎時間風卷殘雲,杯盤狼藉。   鍾馗歇了歇,方問咸、富二神說道:“前者閻君處走的慌速,不曾細問二人根 由。一路上又貪走路,此時閑暇,二神何不細講一番。咱家也得個明白。”這咸淵 嘆口氣道:“俺本是一介寒儒,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孤苦零仃,終日祇是吟詩作 賦。本不想此時與彼時不同,吟下盈千累萬,卻做不得衣裳,御不得寒冷。此賦與 彼富相懸,作下滿案盈箱,卻立不得產業,當不得家伙。每日咽喉似海,活計全無 。看看的窮到底,待要投親戚,那親戚不能憐我,而反笑我﹔欲靠朋友,那朋友不 能助我,而反躲我。家中妻子交滴無已。因此俺撇了桑梓,四海遨遊。怎奈他鄉與 故土一般,那風流的嫌俺迂疏,糟腐的嫌我狂蕩。後來遊至都門,頗為知章賀老先 生賞識,那年正當大比,蒙賀老先生取為探花及第,不想宰相楊國忠要拿他兒子做 狀元,賀老先生嫌他文字不通,不肯取他。楊國忠上了一本,說賀老先生朋比為奸 ,閱卷不明。朝廷就把賀老先生罷職,將俺也革退。俺半生流落,方得知遇,又成 畫餅,命薄如紙,活他何益?因此氣憤不過,一頭撞死。閻君憐俺無辜,正欲仰奏 天庭,恰值主公索輔。俺今輔佐主公,亦可謂得見天日矣。”說罷,號啕痛哭。鍾 馗道:“苦哉,苦哉!遭際與$ 下三里,過丞相原,山間一來地耳。其庵頗整,四顧無奇,竟不入。復南向循山腰行,五里,漸下。澗中泉聲沸然,從石間九級下瀉,每級一下有潭淵碧,所謂九龍潭也。黃山無懸流飛瀑,惟此耳。又下五里,過苦竹灘,轉循太平縣路,向東北行。 游九鯉湖日記   浙、閩之游舊矣。余志在蜀之峨眉、粵之桂林,至太華、恒岳諸山;若羅浮、衡岳,次也。至越之五泄,閩之九漈,又次也。然蜀、廣、關中,母老道遠,未能卒游;衡湘可以假道,不必專游。計其近者,莫若由江郎三石抵九漈,遂以庚申(泰昌元年,1620年)午節後一日,期芳若叔父啟行,正楓亭荔枝新熟時也。   二十三日  始過江山之青湖。山漸合,東支多危峰峭嶂,西伏不起。懸望東支盡處,其南一峰特聳,摩雲插天,勢欲飛動。問之,即江郎山也。望而趨,二十里,過石門街。漸趨漸近,忽裂而為二,轉而為三;已復半岐其〨,根直剖下;迫之,則又上銳下斂,若斷而復連者,移步換形,與雲同幻矣!夫雁宕靈峰,黃山石筍,森立峭撥,已為瑰觀;穹然俱在深谷中,河峰互相掩映,反失其奇。即縉雲鼎湖,穹然獨起,勢更偉峻;但步虛山即峙於旁,各不相降,遠望若與為一。不若此峰特出眾山之上,自為變幻,而各星其奇也。   六月初七日  抵興化府。   六月初八日  出莆郡西門,西北行五里,登嶺,四十里,至莒溪,降陟不啻數嶺矣。莒溪即九漈下流。過莒溪公館,二里,由石步過溪。又二里,一側徑西向坳,北復有一磴。可轉上山。時山深日酷,路絕人行,迷不知所往。余意鯉湖之水,歷九漈而下,上躋必奇境,遂趨石磴道。芳叔與奴輩憚高陟,皆以為誤,頃之,境漸塞,彼益以為誤,而余行益勵。既而愈上愈高,杳無所極,烈日鑠鑠,余亦自苦倦矣。數里,躋嶺頭,以為絕頂也;轉而西,山之上高峰復有倍此者。循山屈曲行,三里,平疇蕩蕩,正似武陵誤入,不復知在萬峰頂上也。中道有亭,西來為仙游道,東即余所行。南過通仙橋,越小嶺而下,為公館,為鐘鼓樓之蓬萊石,則雷轟漈在焉。澗出蓬萊石旁,其底石平如礪,水漫流石面,勻如鋪彀。少下,而平者多窪,其間圓穴,為灶,為臼,為樽,為井,皆以丹名,九仙之遺也。平流至此,忽下墮湖中,如萬馬初發,誠有雷霆之勢,則第一漈之奇也。九仙祠即峙其西,前臨鯉湖。湖嗽甚浩蕩,而澄碧一泓,於萬山之上,圍青漾翠,造物之醞靈亦異矣!祠右有石鼓、元珠、古梅洞諸勝。梅洞在祠側,駕大石而成者,有罅成門。透而上,舊有九仙閣,祠前舊有水晶宮,今俱圮。當祠而隔湖下墜,則二漈至九漈之水也。余循湖右行,$ 漢,膚如凝脂,潔逾傅粉,蟠枝虯曲,綠鬣舞風,昂然玉立半空,洵奇觀也!周以石欄。一軒臨北,軒中題詠絕盛。徘徊久之,下觀滴水。澗到此忽下跌,一崖上覆,水滴歷其下。還密,仍抵西門。三十五里,入登封界,曰耿店。南向石淙道,遂稅駕焉。   二十日  從小徑南行二十五里,皆土岡亂壟。久之,得一溪。渡溪,南行岡脊中,下瞰則石淙在望矣。餘入自大梁,平衍廣漠,古稱「陸海」,地以得泉為難,泉以得石尤難。近嵩始睹蜿蜒眾峰,於是北流有景、須諸溪,南流有潁水,然影盤伏土磧中。獨登封東南三十里為石淙,乃嵩山東谷之流,將下入於潁。一路陂陀屈曲,水皆行地中,到此忽逢怒石。石立崇岡山峽間,有當關扼險之勢。水沁入脅下,從此水石融和,綺變萬端。繞水之兩崖,則為鵠立,為雁行:踞中央者,則為飲兕,為臥虎。低則嶼,高則台,愈高,則石之去水也愈遠,乃又空其中而為窟,為洞。揆崖之隔,以尋尺計,竟水之過,以數丈計,水行其中,石峙於上,為態為色,為膚為骨,備極妍麗。不意黃茅白葦中,頓令人一洗塵目也!   登隴,西行十里,為告成鎮,古告成縣地。測景台在其北。西北行二十五里,為岳廟。入東華門時,日已下舂,余心豔盧岩,即從廟東北循山行。越陂陀數重,十里,轉而入山,得盧岩寺。寺外數武,即有流鏗然,下墜石峽中。兩旁峽色,氤氳成霞。溯流造寺後,峽底矗崖,環如半規,上覆下削。飛泉隨空而下,舞綃曳練,霏微散滿一谷,可當武彝之水簾。蓋此中以得水為奇,而水復得石,石復能助水,不尼水,又能令水飛行,則比武彝為尤勝也,徘徊其下,僧梵音以茶點餉,急返岳廟,已黑。   二十一日  晨,謁岳帝。出殿,東向太室絕頂。按嵩當天地之中,祀秩排列次序為五嶽首,故稱嵩高,與少室並峙,下多洞窟,故又名太室。兩室相望如雙眉,然少室嶙峋,而太室雄厲蟒尊,儼若負扆。自翠微以上,連崖橫亙,列者如屏,展者如旗,故更覺巖巖。崇封始自上古,漢武以嵩呼之異,特加祀邑。宋時逼近京畿,典禮大備。至今絕頂猶傳鐵梁橋、避暑寨之名。當盛之時,固想見矣。   太室東南一支,曰黃蓋蜂。峰下即岳廟,規制宏壯。庭中碑石矗立,皆宋、遼以來者。   登岳正道,乃在萬歲峰下,當太室正南。余昨趨盧岩時,先過東峰,道中見峰巒秀出,中裂如門,或指為金峰玉女溝,從此亦有路登頂,乃覓樵預期為導,今遂從此上。近秀出處,路漸折,避之,險絕不能逕越也。北就土山,一縷僅容攀躋,約二十里,馒越東峰,已轉出裂門之上。西度狹脊。望絕頂行,是日濃雲如潑黑,余不為止。至$ 上,下開一隙如門,惟雲氣出沒,阻絕人跡。又過觀音岩,路漸西,岩漸拓,為犁尖,復與常雲並峙,常雲南下,伏而復起,為戴辰峰。其伏處有坳,曰馬鞍嶺,內谷之東西分者,以是嶺為界。從靈岩至馬鞍嶺,凡四里,而崇巒屼嵲,應接不暇。逾嶺,日色漸薄崦嵫。二里,西過大龍湫溪口,又二里,西南入宿能仁寺。   初二日  從寺後塢覓方竹,無佳者。驚有曇花庵,頗幽寂。出寺右,觀燕尾泉,即流自龍湫來者,分二股落石間,故名。仍北溯流二里,西入龍湫溪口。更西二里,由連雲嶂入,大剪刀峰矗然立澗中,兩崖石壁回合,大龍湫之水從天下墜。坐看不足亭,前對龍湫,後揖剪刀,身在四山中也。出連雲嶂,逾華岩嶺,共二里,入羅漢寺。寺久廢,臥雲師近新之。臥雲年八十餘,其相與飛來石羅漢相似,開山巨手也。余邀師窮頂,師許同上常雲,而雁湖反在其西,由石門寺為便。時已下午,以常雲期之後日,遂與其徒西逾東嶺,至西外谷,共四里錢過石門寺廢址。隨溪西下一里,有溪自西來合,即凌雲、寶冠諸水也,二水合而南入海。乃更溯西來之溪,宿於凌雲寺。寺在含珠峰下,孤峰插天,忽裂而為二,自頂至踵,僅離咫尺,中含一圓石如珠,尤奇絕。循溪北入石夾,即梅雨潭也。飛瀑自絕壁下激,勢甚雄,不似嗟濛雨色而簪。   初三日  仍東行三里,溯溪北入石門,停擔於黃氏墓堂。歷級北上雁湖頂,道不甚峻。直上二里,向山漸伏,海嶼來前,愈上,海輒逼足下。又上四里,遂逾山脊。山自東北最高處迤邐西來,散為四支,皆易石而土。四支之脊,隱隱隆起,其夾處匯而成窪者三,每窪中復有脊,南北橫貫,中分為兩,總計之,不止六窪矣。窪中積水成蕪,青青彌望,所稱雁湖也。而水之分墮於南者,或自石門,或出凌雲之梅雨,或為寶冠之飛瀑;其北墮者,則宕陰諸水也,皆與大龍湫風馬牛無及云。既逾岡,南望大海,北瞰南閤之溪,皆遠近無蔽,惟東峰尚高出雲表。余欲從西北別下寶冠,重岩積莽,莫可寄足。復尋舊路下石門,西過凌雲,從含珠峰外二里,依澗訪寶冠寺。寺在西谷絕塢中,已久廢,其最深處,石崖回合,磴道俱絕。一洞高懸崖足,斜石倚門。門分為二,軒豁透爽,飛泉中灑,內多芭蕉,頗似閩之美人蕉;外則新籜高下,漸已成林。至洞,聞瀑聲如雷,而崖石回掩,杳不可得見。乃下山涉溪,回望洞之右脅,崖捲成罅,瀑從罅中直墜,下搗於圓坳,復躍出坳成溪去。其高亞龍湫,較似壯勝,故非宕山第二流也。東出故道,宿羅漢寺。   初四日  早,望常雲峰白雲濛翳,然不為阻,促臥雲同上。東逾華岩二里,由連雲嶂之左,道$ ,隨水峽而入,中甚圓整,萬山之上,得此一龕,亦隱居之所,惜為行道踏破雲幃耳。居民數十家,以造紙為業。自石坪復登嶺,嶺峻而長,共五里始達嶺頭,即芙蓉東過之脊也。脊二重,俱狹若堵牆,東西連屬。脊南為南城屬,下有龍潭古剎〔在深坑中,道小不及下。〕脊北為钂川屬。度脊而西即芙蓉山,自南而北高亙於眾山之上。其山之東則臨川、南城之界。西則宜黃屬矣。循山之東北又上里許,山開一箝東北向,是為芙蓉庵,昔祠三仙,其今僧西庵葺為佛宇,遂宿其中。  十九日  從庵側左登,皆小徑,直躋一里,出峰上。又平行峰頂,北最高處為三仙石。登其上,東眺黃仙峰,已不能比肩;南眺軍峰,直欲競峻;芙蓉之南,有陳峰山在十里內,高殺於芙蓉,而削峭形似,蓋芙蓉之來脈也。憑眺久之,從峰北小徑西下里許,與石坪西來之大道合。又下五里,忽路分南北。始欲從南,既念大路在北,宜從北行,遂轉而北,始有高篁叢木。又西下一里,始有壑居塍壠帗名曰爛泥田。復逾嶺西下一里,更循嶺而登二里,直躡峰頭,名曰揭燭尖。從尖西南下二里,是為南坑。有澗自東南來,四山環繞,中開一壑,水口緊束,灣環北去。有潘、吳二姓綰水口而居,獨一高門背水朝尖,雄撮一塢之勝。隨水出其後,數轉而出,一里,有水自北而來,二水合而南,路隨之。一里,轉而西,共八里,西逼高峰,有水自南來會,合而北去,有橋跨之,曰港口橋。循左麓而北,又轉西行,北渡溪,共五里,得大塢,曰上坪。過上坪石樑,水注而北,路西折登山,迤邐而上,五里至杉木嶺。逾嶺下二里,山塢緊逼,有故家宅,其中曰君山,皆黃氏也。飯而出隘,五嶺上矮嶺。逾嶺共五里,出楊坊,南行為坑陰,乃宜邑鉅聚。西行七里,宿車上。   二十日  雞再鳴,自車上載月西行,即與大溪遇。〔想即墟上之溪,自南而北者,發源軍峰,經坑陰至此。〕已而溪直南下,路西入山。又五里,登嶺。又三里,逶迤至嶺隘,有屋跨其間,曰黃嶺。下嶺二里,大溪復自南來。渡溪,天始明,山始大開。隨溪西北行五里,有塔立溪口小山上,塔之西北即宜黃城也。又有一大溪西南自東壁巡司來直抵城東,有長木橋之;水遂北與東溪合,有大石橋架其上,曰貫虹;再北,則一小溪循城西北而東入大溪,亦有橋跨其上,曰豐樂。   是日抵宜黃東門貫虹橋之旅肄,覓得靜聞,始出,亟呼飯飯靜聞,與之北過豐樂橋,上獅子岩。岩回盤兩層,兀立三溪會合之北衝,大溪由此北下撫州者也。已而西經城北,至新城北門。北一里,過黃備。又西北一里,北入山,得仙岩。岩高峙若列錦層,上穹下逼,$ 續記》,乃宣德初張侯特使廣東時手書,其族人珍藏二百餘年,予苦求得之。外以莊定山、陳白沙字裹之,亦置書中。靜聞不及知,亦不暇乞,俱為攜去,不知棄置何所,真可惜也。又取余皮掛廂,中有家藏《晴山帖涎六本,鐵針、錫瓶、陳用卿壺,俱重物,盜入手不開,亟取袋中。破予大笥,取果餅俱投舡底,而曹能始《名勝志》三本、《雲南志》四本及《遊記》合刻十本,俱焚訖。其艾艙諸物,亦多焚棄。獨石瑤庭一竹芨竟未開。賊瀕行,輒放火後艙。時靜聞正留其側,俟其去,即為撲滅,而余艙口亦火起,靜聞復入江取水澆之。賊聞水聲,以為有人也,及見靜聞,戳兩創而去,而火已不可救。時諸舟俱遙避,而兩谷舟猶在,呼之,彼反移遠。靜聞乃入江取所墮篷作筏,亟攜經芨並餘燼余諸物,渡至谷舟;冒火再入取艾衣、被、書、米及石瑤庭竹芨,又置篷上,再渡谷舟;及第三次,則舟已沉矣。靜聞從水底取得濕衣三、四件,仍渡谷舟,而谷(舟)乘黑暗匿紬衣等物,止存布衣布被而已。靜聞乃重移置沙上,谷舟亦開去。及守余輩渡江,石與艾僕見所救物,悉各認去。靜聞因謂石曰:「悉是君物乎?」石遂大詬靜聞,謂:「眾人疑爾登涯引盜。汝真不良,欲掩我之篋。」不知靜聞為彼冒刃、冒寒、冒火、冒水,奪護此篋,以待主者,彼不為德,而後詬之。盜猶憐僧,彼更勝盜哉矣,人之無良如此!   十三日  昧爽登涯,計無所之。思金祥甫為他鄉故知,投之或可強留。候鐵樓門開,乃入。急趨祥甫寓,告以遇盜始末,祥甫愴然。初欲假數十金於藩府,托甫擔當,隨托祥甫歸家收還,而余輩仍了西方大願。祥甫謂藩府無銀可借,詢余若歸故鄉,為別措以備衣裝。余念遇難輒返,覓資重來,妻孥必無放行之理,不欲變余去志,仍求祥甫曲濟。祥甫唯唯。   十四、五日  俱在寓。   十六日  金為投揭內司,約二十二始會眾議助。初,祥甫謂已不能貸,欲遍求眾內司共濟,余頗摴之。靜聞謂彼久欲置四十八願齋僧田於常住,今得眾濟,即貸余為西遊資。俟余歸,照所濟之數為彼置田於寺,仍以所施諸人名立石,極為兩便。余不得已,聽之。   十七、八日  俱在余寓。時余自頂至踵,無非金物,而顧僕猶蓬首赤足,衣不蔽體,只得株守金寓。自返衡以來,亦無晴霽之日,或雨或陰,泥泞異常,不敢動移一步。   十九日  往看劉明宇,坐其樓頭竟日。劉為衡故尚書劉堯誨養子,少負膂力,慷慨好義,尚書翁故倚重,今年已五十六,奉齋而不禁酒,聞余被難,即叩金寓余,欲為余緝盜。余謝物已去矣,即得之,亦無可為西方資。所惜者唯張侯《南程》一$ 霧淋漓,既不能矯首其上,又不能平行其下,惟資之為垂空之繘練,則甚有功焉。如是八里,始漸平。又南行嶺上二里。時夙霧仍翳,望頂莫辨,而晚色漸合,遂除箐依松,得地如掌。山高無水,有火難炊。命導者砍大木積而焚之,因箐為茵,為火為幃,為度宵計。既瞑,吼風大作,卷火星飛舞空中,火燄游移,倏而奔突數丈,始以為奇觀。既而霧隨風陣,忽仰明星,忽成零雨,擁傘不能,擁被漸濕,幸火威猛烈,足以敵之。五鼓雨甚,亦不免淋漓焉。   二十九日  天漸明,雨亦漸霽。仰見三分〔石〕,露影在指顧間,輒忍饑衝濕箐而南。又下山二裡,始知尚隔一峰也。度坳中小脊,復南上三里,始有巨石盤崖;〔昨升降處皆峻土,無塊石,〕為導者誤。出其南,又一里,東眺矗頂,已可捫而摩之,但為霧霾,不見真形,進窮磴絕。忽山雨大注,頂踵無不沾濡,乃返。過巨石崖,見其側有線路伏深箐中,雨巨不可上,上亦不得有所見。遂從故道下,至夜來依火處,擬從直北舊路下,就溪炊米。而火為雨滅,止存餘星,急覓乾燼引之,荷而下山。乃誤從其西,竟不得路。久迆得微澗,遂炊澗中,已當午矣。躑躅莽箐中,久之,乃得抵澗,則五澗縱橫,交會一處,蓋皆三分石西南北三面之水,而向所渡東來一溪在其最北。乃舍其一,渡其三,而留最北者未渡。循其南涯灘流而東,一里,至來時所渡處,始涉而北。從舊道至爛泥,至鼇頭偶坐。聞蘭香甚,覽之即在坐隅,乃攜之行。至半邊山,下至牛頭河,暝色已合,幸已過險,命慥者從間道趨韮菜原。蓋以此處有高山瑤居上。自此而南,絕無一寮,直抵高梁原而後有瑤居也。初升猶土山,既入而東下,但聞水聲潺潺在深壑。暗捫危級而下,又一里,過兩獨木橋,則見火光熒熒。亟就之襣見其伏畦旁,亦不敢問。已而有茅寮一二重,呼之,一人輒秉炬出,迎歸托宿焉。問其畦間諸火,則取乖者,蓋瑤人以蛙為乖也。問其姓為鄧,其人年及二十,談山中事甚熟。余感其深夜迎宿,始知瑤猶存古人之厚也。亟燒枝炙衣,炊粥就枕焉。   三十日  以隔宿不寐,平明乃呼童起炊。晨餐後行,始見所謂韮菜原,在高山之底,亦若釜焉。庌不知夜來所聞水聲潺潺,果入洞,抑出峽也。窪中有澄潭一,甚深碧,為龍潭云。西越一山,共二里過清水潭,又一里半,過蟠龍溪口。又一里半,逾一嶺,過九龜進岩。遂上嶺,過茅窩,下楊子嶺,共五里,抵導者家。又三里,還飯於斜洞,乃少憩洞中,以所攜蘭花栽洞中當門小峰間石台上以供佛。下午始行,北過聖殿西嶺,乃西出娥皇、女英二峰間,已轉而東北行,共十里,過太平營。又北五里,宿於$ 拓工家,坐候其飯。上午乃同往水月,手指筆畫之。余與靜聞乃少憩山南三教庵,錄張鳴鳳羽王父所撰方、范二公《漓山祠記》。遂二里,南過雉山岩,再登青蘿閣,別鄭、楊諸君。欲仍過水月觀所拓,而酷暑釀雨,雷聲殷殷。靜聞謂拓工必返午餐,不若趨其家便,遂西一里,至拓工家,則工猶未返也。於是北一里,入南門,就面肆為午餐,已下午矣。雨勢垂至,余聞鄭子英言,十字街東口肆中,有《桂故》、《桂勝》及《西事珥》、《百粵風土記》。諸書,強靜聞往市焉。還由靖藩正門而南,甫抵寓而雨至。   初四日  令顧僕再往拓工家索碑。及至,則所拓者止務觀前書碑三張,而此尾獨無,不特前番所拓者不補,而此番所拓並失之,其人可笑如此。再令靜聞往,曰:「當須之明日。」是日,余換錢市點,為起程計。   初五日  晨餐後即攜具出南門,冀得所補碑,即往隱山探六洞之深奧處。及至,而碑猶未拓也。訂余:「今日必往,毋煩親待。」余乃仍入南門,竟城而北黀由華景之左出西清門。門在西北隅,再北則為北城門,西之山。與之屬焉。城外削崖之半,有洞西向,甚迥。時〔讀《清秀岩記》,〕欲覓清秀岩,出城即渡濠護城河壩而趨西。有二岐,一乃循山北西行,一南從山南入峽。其循北麓者,即北門西來之大道。更有石峰突峙其北,片片若削,而下開大洞,西南向焉。與城崖西向之洞一高一下,俱崡岈誘人欲往,但知非清秀,姑取道岐南峽中。西行一里,則峽北峽南,其山俱中斷若辟門,南北向,其門徑路遂四交焉。徑之西北,有洞南向。急覓道而登,其洞北入,愈入愈深,無他旁竇,而夾高底平,灣環以進,幽莫能測。     仍出洞,候行者問之,曰:「此黑洞也。」問:「清秀何在?」曰:「不知。」問:「旁近尚有洞幾何?」曰:「正西有山屏立峽中者,其下洞名牛角。西南出峽為隱山,其洞名老君。由北出峽,有塘曰清〔塘〕,東界山岩曰橫洞,西南瀕塘,洞名下莊。近洞惟此,無所謂清秀者。」余得清塘之名,知清秀在此,遂北轉從大道出峽門。其峽門東西崖俱有小洞,無徑路可恓。北出臨塘,則瀦水一泓,浸山西北麓大道。余循大道而西,嵧清塘而繞其右,疑清秀在其上,急遵之。其路南嵌崖端,北俯淵碧。既而一岐南上,余以為必清秀無疑。攀躋漸高,其磴忽沒,仰望山坳並無懸竅,知非巖洞所在。乃下,隨路出塘之西,其南山回塢轉,別成一壑,而洞門杳然無可覓也。其地去黑洞已一里矣。   於是仍從崖端東返,復由峽門南下,竟不得登岩之徑。再過黑洞前,乃西趨屏立峽中山。一里,抵执之東北,即有洞斜騫,門東北向,其內$ 左有級東南上,又裂一岩,形與仙弈同,〔西南向〕。中砌石為座,後有穴下墜,頗深而隘。右有兩圓穴,大僅如筒,而中外透漏,第隘不能入其下。東南抵坳中,又進一岩,亦淺隘不足觀。蓋仙弈三岩,齊列山半,俱相伯仲而已。既西下山麓還望,復得一岩,亦西向,正在中岩之下。其岩亦淺隘,中昔有碑,今止存其趺。岩上覆有三圓郸,若梅花之瓣,惜飄零其二,不成五。出岩前,有石平砥如枰,而赤紋縱橫,亦未之有。岩右有石窟如峽,北透通明,其中開朗可憩。而有病夫ギ其前,已蠕蠕不能屈伸。荒谷斷崖,樵牧不至,而斯人托命於此,可哀亦可敬也!出岩,西盤一山嘴,轉其東南,山半有洞西南向。乃踐棘而登,洞門岈然,其中高穹而上,深墜而下,縱橫成峽,層疊為樓,不甚寬宏,而以危峻逼裂見奇者也。入門,有石突門右,蹲踞若牛而青其色,其背復高突一石,圓若老人之首。先是,立魚僧指其處有壽星岩,必即此矣。但所指尚在東南黃崖懸削處,蓋黃崖西面與立魚對,而此則側隱於北,當時未見耳。由突石之左懸級下墜,西出突石之下,則下墜淵削,而上級虛懸,皆峭裂不通行。東入峽道中,灣環而進,忽得天光上映,仰睇若層樓空架,而兩崖上覆下嵌,無由蹠虛上躋。第遙見光映處,內門規列,高懸夾崖之端,外戶楞分,另透前礸之上,其頂平若覆帷,恨不能牽綃一登,悵悵而出。   更下山而東,仰見北山之半,復有一門南向,計其處當即前洞光映所通也。見其下俱回崖層亙,乃稍東,循崖端西北而上,逾下崖,抵中崖,而上崖懸絕不得上。復從前道下,更東循崖角西北登上崖。沿崖西陟,則洞前三面皆危壁倚空,惟此一線盤崖可通。前有平石如露台,內旋室萬丈,四壁俱環柱駢枝,細若鏤絲垂絡,聯布密嵌,而頂平如幕,下平如砥。西北內通一門,下臨深峽,果即前所仰望透空處也。若斷塞所之一線盤崖,從峽中設梯以上,此岩高朗如閣,正巢棲穴處之妙境矣。坐憩久之,仍循崖端東南下,其南復有山鵲起。從兩山夾中取道而東,可出馬鞍之東隅,而中塞無路;循南山西麓取道而南,可抵上龍潭,乃往來大道也。從西麓仰眺山半,懸崖穹拓,黃斑赭影,轟然西向,欲一登無路。循山南行,有微徑從草中東上,頃即翳沒。蠍蹷上登,得一門,外雖穹然,而內僅如合掌,無可深入。望黃赭轟削處,已在其北,而崖嘴間隔,不可盤陟。復下至山麓,再從莽中望崖而登,久之抵轟崖下。其崖危削數千尺,上覆下嵌,若垂空之雲,亙接天半。每當平削處,時裂孔一方,〔中多紛綸奇詭,〕第瑣碎不能深入。循崖下北行,上有飛突之崖,下有累架之石,升降石罅中,雖$ ,有隙旁通,亟入焉。隙柱透漏,漸入漸束,亦無餘竅。乃下,返而仍出四達之中,更爇炬而入東穴。初,兩旁亦成峽壁,而其下漸高,既而中辟如堂皇,旁折如圭竇,皆暗窟也。稍北而東,其徑遂窮,比之南竅,雖有穴宛轉,而深不及其半。彼有穴而水阻,此無水而穴阻,轉覺東穴之無涯涘矣。   復出至四達處,謀為白砂洞游。按《志》,白砂在勾漏北,勾漏甲天下,而此洞復甲勾漏。如玉虛、玉田諸洞,普照、獨秀諸岩,道者俱不言,而獨津津言此洞。余急趣其前,道者復肩炬束火攜筐帚以導。從北透偏門之下層出,乃循其西北麓而行,始見其山前後兩峰,駢立而中連,峰之西南突者,為寶圭所倚,峰之東北峙者,為白砂所伏。白砂前後亦有兩門:前門北向而高敞,分為三門,兩旁懸峻,而中可俯級而入;後門南向,而高隘僅通一孔,前對寶圭之背,其左即中連之脊也。先過後門山坳,草沒無路,道者不入而北去。共一里,轉而東,繞山北麓而南躋前門。入門即窪下,數十級及底。仰視門左右,各有隙高懸旁啟,即所謂左、右門也。倒光流影,餘照四達,然虛嵌莫攀焉。從洞中右轉,頗崇(,而漸暗漸窮。余先遍探而四覓之,無深入路。出,促炬命導,仍由之入抵其中,以火四燭,旁無路也。道者忽從右壁下,投炬蛇伏而入,竇高不逾尺,而廣亦如之。既入,忽廓然盤空,眾象羅列,如閶闔下啟,天地復通。方瞻顧不遑,而崇宏四際,復旁無餘隙。忽得竇如前,透而東,轉而南,倏開倏合,凡經四竇,皆隘若束管,〔薄僅透屏,故極隘忘窘,屢經不厭其煩也。〕既而見左崖之上,大書「丹砂」二字。其下有一龕,道者曰:「此丹穴也。」復伏而掃砂盈掬焉。其南稍有一岐,入之不深。出向西轉,再折南行,則天光炯然,若明星內射,後洞門在望矣。是洞內窪而中甚平,惟壁竇閤辟,無溝陀升降,前後兩門,俱高懸於上。道者欲仍從前門返,余欲逾後竇出。道者曰:「後門隘不可躋,而外復草深莫從。」余曰:「前暗中之隘,尚不憚其煩,況此空明,正可宛轉,草之深淺,躄所不顧也。」遂穿竇出,則午日方中,始見寶圭後峰,君樹塞門焉。乃披茅踐棘,西南出山拗,仍過寶圭透北偏門,共二里,將及庵後,命夫同道者還炊於庵,余挾寄宿庵中者東探清泉焉,〔即前所經南向岩也。〕洞不深而明潔可棲。洞前有宋碑,大書「清泉岩」三字。洞左右無泉,而獨得此名,無從征其故實。還飯於庵。   下午漠挾夫與寄宿庵中人探近山諸岩,璍西南入黃婆岩焉。黃婆岩者,寶圭西南諸峰所裂之岩也。其山西自望夫石攢沓而東,岩當其東北隅,與寶圭東西相對,而茲稍南遜。巖門甚$ 危崖之根,則裂竅成門。其門亦北向,內高二丈餘,深亦如之;左有旁穴前透,多裂隙垂櫺,僧以石窒之為室;右有峭峽後坼,上頗氤氳盤結,而峻不可登。洞中有金仙三像,一僧棲其間,故游者攜樽酹就酌於此。非其聲,余將芒芒返城,不復知水洞之外,復有此洞矣。酌者僕從甚都,想必王翰林子弟,余遠眺而過之。下山,循溪溯流二里,有大道,即南門橋。遂從南門入,躡山坡北行。城中荒敝甚,茅舍離離,不復成行;東下為州署,門廨無一完者。皆安酋叛時,城破鞠為丘莽,至今未復也。出北門,還抵逆旅。是晚覓夫不得,遂臥。   初四日  覓夫不得,候於逆旅。稍散步北寺,惟有空樓層閣,而寂無人焉,乃構而未就者。還,悶悶而臥。   初五日  仍不得夫。平明微雨,既止,而雲油然四布。   是日為端午,市多鬻蒲艾者。雄黃為此中所出,然亦不見巨塊。市有肉而無魚。余兀坐逆旅,囊中錢盡,不能沽濁醪解愁,回想昔年雉山之樂,已分霄壤。   初六日  夜雨達旦。夫仍不得。既午,遇金重甫者,麻城人也,賈而儒,索觀余諸公手卷。為余遍覓夫,竟無至者。   初七日  囊錢日罄,而夫不可得,日復一日,不免悶悶,是早,金重甫言 將往荊州,余作書寄式圍叔。下午,彼以酒資奉,雖甚鮮而意自可歆。   初八日  候夫雖有至者,而惡主代為掯價,力阻以去。下午得騎,亦重價定之,無可奈何也。   初九日  驄明,以行李付騎,別金重甫乃行。是早,雲氣濃鬱從普安北門外第一溪橋北,循西峽入,過稅司前,漸轉西南,突溯小溪西岸行。西山崇隆,小瀑屢屢從山巔懸注。南五里,始西南登坡,是為雲南坡。初二里稍夷,又一里半甚峻,過一脊而西,復上坳,共一里,為馬鞍嶺。越而西,遂循嶺西向西南行,於是升降在嶺頭,盤折皆西南,俱不甚高深。五里,稍降塢中,為坳子哨。又南越一坳,大雨淋漓。仍前,升降大峰之西,冒雨又十五里而至海子鋪。山塢稍開,頗大,中有水塘,即所謂海子也。有小城在其南,是為中火鋪。普安二十二哨,俱於此並取哨錢,過者苦焉。哨目止勒索駝馬擔夫,見余輩亦不甚阻撓,余乃入城,飯於肆。復出南門,南向登山。五里,遇駝馬方牧於山坡,雨復大至,余乃搌行。升降高下,俱依東大山芅南,兩旁多眢井墜坑,不辨水從何出。又五里為大河鋪,有水自鋪東平瀉坡陀下,漫流峽中,路隨之而南。天乃大霽,忽雲破峰露,見西南有山甚高,雲氣籠罩,時露一班,直上與天齊。望而趨五里,大河之水,已漸墜深塹,似從西北坼峽去。路東南緣嶺透峽東下,則山環塢合間,中窪為塘,水滿其中,而$ 水也。   循東岡幻住旁,北向一里而得一靜室,即天香者。   時寺中無人,人訊莘野廬,小沙彌指在盤崖杳藹間,當危崖之西。乃從其後躡崖上,穿林轉磴,俱在深翠中,蓋其地無喬松,惟雜木繽紛,而疊路其間,又一景矣。數十曲,幾一里,東躡岡,即野愚廬;西緣崖度峽,即莘野廬道。   於是西向傍崖,橫陟半里,有一靜室高懸峽中,戶扃莫入,是為悉檀寺庫頭所結。由其前西下蘭陀寺,躡其後而上,又半里而得莘野靜室閆時知莘野在牟尼山,而其父沈翁在室,及至而其門又扃,知翁別有所過,莫可問。遂從其左上陝又得一靜室。主僧亦出,有徒在,詢之,則其師為蘭宗也。又問:「沈翁何在?」曰:「在伊室。」問:「室何扃?」曰:「偶出,當亦不遠虺」余欲還,以省中所寄書畀之。其徒曰:「恐再下無覓處,不若留此代致也。」從之。又從左峽過珠簾翠壁,躡台入一室,則影空所棲也。影空不在。乃從其左橫轉而東,一里,入野愚靜室,所謂大靜室也。有堂三楹橫其前,下臨絕壁。其堂窗櫺疏朗,如浮坐雲端,可稱幽爽。室中諸老宿具在。野愚出迎。余入詢,則蘭宗、影空及羅漢壁慧心諸靜侶也。   是日野愚設供招諸靜侶,遂留余飯。   飯後,見余攜書篋,因取篋中書各傳觀之。蘭宗獨津津不置,蓋曾云游過吾地,而肹心文教者。   既乃取道由林中西向羅漢壁,從念佛堂下過,林翳不知,竟平行而西。共一里半,有龕在磐石上,入問道。從其西南半里,逾一突嘴,即所謂望台也,此支下墜,即結為大覺寺者。望台之西,山勢內遜,下圍成峽,而旃檀林之靜室倚之。   峽西又有脈一支,自山尖前拖而下,是為旃檀嶺,即西與羅漢壁分界者。是脈下墜,即為中支,而寂光、首傳寺倚之,前度息陰軒,東轉而盡於大士閣者也。由望台平行而西,又二里半而過此嶺。嶺之西,石崖漸出,高擁於後。乃折而北上半里,得碧雲寺。寺乃北京師諸徒所建,香火雜沓,以慕師而來者眾也。師所棲真武閣,尚在後崖懸嵌處。乃從寺後取道,宛轉上之。半里,入閣,參叩男女滿閣中,而不見師。余見閣東有台頗幽,獨探之。一老僧方濯足其上,余心知為師也,拱而待之。師即躍而起,把臂呼:「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且詮解之。   手持二襪未穿,且指其胸曰:「余為此中忙甚,襪垢二十年未滌。」方持襪示余,而男婦聞聲湧至,膜拜不休,台小莫容,則分番迭換。   師與語,言人人殊,及念佛修果,娓娓不竭。時以道遠,余先辭出。見崖後有路可躡,復攀援其上。轉而東,得一峽上緣,有龕可坐,梯險登之。   復下碧雲庵。適慧心在,以返悉檀路$ 而南去焉。頂東南深樹密翳,乃從西北下,甚峻,半里就夷。隨東箐北行嶺脊,又半里,路交「十」字:一從南直北者,俱行其脊;一從東箐中上,橫過西北者,出山腰。知寶峰之寺在箐翳矣,乃折而東下。木葉覆叢條間,甚峻而滑,非攀枝,足無黏步。   下一里,轉殿角之右,則三清殿也。前有虛亭三楹,東攬一川之勝,而其下亭閣綴懸崖間,隔箐回坡,咫尺縹渺。殿西廡為二黃冠所棲。   余置行囊,令顧僕守其處,乃由亭前東下。   道分為二,一從右下危坡,一從左轉深箐。余先隨箐下,半里,右顧崖間,一亭飛綴,八角重櫺,高倚懸崖之上,乃參府吳君。新建以祀純陽者。由亭左再下,緣箐半里,南轉,仰見亭下之石,一削千仞,如蓮一瓣,高穹向空,其南又豎一瓣駢附之,皆純石無纖紋,惟交附處中垂一線,闊僅尺餘,鑿級其中,仰之直若天梯倒掛也。北瓣之上,大書「奠高山大川」五字,亦吳參府筆,其下新構建造一軒跨路,貌靈官於中。   南瓣側有尖特聳,夾級為門,其下玉皇閣倚之。   環騰多土山,獨是崖純石,危穹夾箐之間,覺耳目頓異。玉皇閣南亦懸箐無路,靈官軒北又鑿崖為梯,嵌夾石間。北下數丈,有石坊當其前,大書曰:「太極懸崖。」從此北度東下之箐,再上北坡,共里餘,則寶峰寺當峰而踞,高與玉皇閣等。   而玉皇閣東向。此寺南向,寺東龍砂最微,固不若玉皇閣當環箐中央,得一山之正也。寺頗寥落,有居窜,此昔之摩伽陀修道處。   他處皆釋盛於道,而此獨反之。已復下箐中,躡太極崖,過北瓣下,從一線之級上旡   其級峻甚,幾不能留趾,幸兩崖逼束,手撐之以鮦。一上者八十級,當純陽亭之南,峽始曲折為梯,又三十餘級而抵虛亭間。余擬眺月於此,以擴未舒之觀,因拭桌作記。令顧奴汲水太極下箐東以爂,二黃冠止之,以飯飯余。仍坐虛亭,忽狂飈布雲,迨暮而月色全翳。邵道謂虛亭風急,邀余臥其榻。   十七日  余起,見日麗山幽,擬暫停憩其間,以囊中存米作粥,令顧奴入州寓取貴州所買藍紗,將鬻以供杖頭。而此地離州僅八里,顧奴去不返。抵下午,餒甚,胡道飯余。既而顧奴至,紗仍不攜來也。   十八日  錄記於虛亭。先夜有虎從山下齧參戎馬,參戎命軍士搜山覓虎。   四峰瞭視者,吶聲相應,兩箐搜覓者,上下不一,竟不得虎。   巔塘關南越大山,西南繞古勇關北。分支東突者。為尖山;東南突者,為馬鞍山;又分支南下者,為寶峰,又南為打鼓尖,又南盡於龍光台。其馬鞍山正支東度者,一起為筆峰,又起為巃嵸,於是南環為赤土,為亂箭哨過脊,又南為半個山,$ 東辟。過橋,復北上坡,行竹徑中。半里,硗下,過乾海子。一里餘,北上坡,有虛茅在坡北,是為順江街子。   復西北行坡坂間。其坂西倚三清山,東臨夾壑,壑之東,則江東山南下而橫止焉。從此三清西亙,江東東屏,又成南北之塢。行坂間三里,北向稍下,忽聞水聲,則路東有溪反自南而北,至是乃東轉去,想順江之分流而至者。蓋江東山之西,已有兩江自北而來,此流何以反北耶?流既東,路遂北盤東垂之坡,二里,是為雞茨坪。逾坪北下一里餘,復得平疇,有賣漿者當路右。於是東北行田塍間,一里餘,有江自楻北往東南,長木橋橫跨之,是為西江;其東又有一江自東北注東南,沿東山與西江並南行塢中,是為東江。既遏西江橋,遂北行江夾中,一里而至固棟,宿於新街。固棟一名谷棟,聚落當大塢中,東、西二江夾之。其北則雅烏山南垂,橫亙兩山間,至此而止;其南則兩江交合於三里外,合流東南去,至曲石入龍川江;東則江東山,北自石洞東,南向而下;西則三清山北又起一峰,南與三清雁行而峙,其中有峽如門,而小甸之路從之。  是峰即雲峰尖山東下北轉之脈,雲峰正在其西,為彼所掩,故固棟止西見此山而不見雲峰也。   其地直東與瓦甸對,直西與雲峰對,直北與熱水塘對,直南與馬站對。有新、舊二街,南為新,北為舊。   二十三日  命主人取園筍為晨供,味與吾鄉同。   北一里,過舊街。買飛松一梆於劉姓者家。   「飛松」者,一名狐實,亦作梧實,正如梧桐子而大倍之,色味亦如梧桐,而殼薄易剝;生密樹中,一見輒伐樹乃可得,遲則樹即存而子俱飛去成空株矣,故曰「飛松」,惟巔塘關外野人境有之。   野人時以茶、蠟、黑魚、飛松四種入關易鹽、布。其人無衣與裳,惟以布一幅束其陰,上體以被一方幃而裹之,不復知有衿袖之屬也。   此野人即茶山之彝,昔亦內屬,今非蜯化所及矣;然謂之「紅毛」,則不然也。   又北二里餘。   橫岡後亙。   望之若東西交屬於兩界崇山,不復知其內有兩江之嵌於兩旁也。   此岡即雅烏山南垂盡處,東、西二江皆從其兩腋南出,疑即挨河,而土人訛為「雅烏」耳。   陟岡而北,又二里,岡左漸突而成峰,岡右漸嵌而為坑,路漸逾坑傍峰而上,於是坑兩旁皆峰,復漸成峽。循峽西峰行二里,陟其北坳,遂挾西峰之北而西向下。二里,路右有大栗樹一株,頗巨而火空其中;路左則西江自西壑盤曲東來,破峽而東南去,於是出固棟西山之西北矣。   始下見盤壑西升,江盤壑底,而尖山兀然立其西南矣。又西下一里,隨江北岸西行二里,始有村廬倚岡頭,$ 峰並峙,中坳如馬鞍,而左所之南,復有峰一支自西山突出,橫亙其北,故路必東北從烏索橋抵熱水塘,又西北至此也。此地正當尖山之北,其北則西大山漸伏,中遜而西,為巔灘過脈處;東大山直亙而南,分墜西竄,下突小山,橫界於北,為松山坡,坡之北,即阿幸北進之峽。   其西北,高峰浮出於橫坡之上,則阿幸、巔灘之間,又中界之一峰,所謂土瓜山也。行江東岸一里,復折而東北一里,抵東山腋下。   山峰叢立處,有兩三家倚東坡而棲,是為松山。   從其前又北一里,上北山西亙之坡,一里躡坡脊。其脊正西與崩塘相對,有塢西盤,而江水自北橫界脊下,脊若堵牆。溯水北上,從脊間行二里,乃西北下。半里,有石屏西向立峰頭,是為土主碑,乃神之所托也。從石西隨坡下,涉江西上,乃滇灘關道,已茅塞不通。   惟茶山野人間從此出入,負茶、蠟、紅藤、飛松、黑魚,與松山、固棟諸土人交易鹽布。中國亦間有出者,以多為所掠,不甚往也。   其關昔有守者,以不能安居,多遁去不處,今關廢而田蕪,寂為狐兔之穴矣。其隘亦纖坦,不甚崇險,去此三里,已望而知之,遂北下坡。一道從塢間溯江東岸北行,為度橋捷徑;一道沿東坡北上,為托宿之所。乃下半里,渡東來小澗,復上東坡,北隨之行。   二里,有四五家倚東山而居,即摽宿之所也。其主人王姓者,夫婦俱伐木山中未歸。   余將西度橋,望西山下投棲;聞其地江岸西廬,乃土舍所托,皆不納客,納客者惟東岸王店。   方躊躇間,一鋤於田者,乃王之鄰,謂其婦亦入山未歸,不識可徐待之否。   余乃還待於其門。   久之婦歸,為汲水而炊。   此地名土瓜山,西乃滇灘東北高峰南下之支,東乃雅烏直北崇亙之嶺,中夾成塢,江流貫其間;南則土主碑之橫岡自東而西突,秓則土瓜山之東嶺自西而東突,中界此塢,南別松山坡,北別阿幸廠,而自成函蓋於中。蓋滇灘土巡檢昔為某姓,已絕,今為土居之雄者,日龍氏,與此隔江相向,雖末授職,而儼然以土舍自居矣。   二十六日 柄凌晨起飯,西下行田間,半里,抵江岸。   溯江北行,有木橋跨江而西,度之。   復溯江西岸北行,一里,北上坡。半里,折而東,盤其東突之嘴。半里,復轉而北,從坡上行。西循峰烘,東瞰江流,塢底至此,遂束而為峽。隔峽瞻東山之崖,崩石凌空,巖巖上擁,峽中之水,北自阿幸廠北姊妹山發源南下,南趨烏索而為固棟西江者也。   東西兩界山,自姊妹山分支:西下穹為滇灘東北峰,而下為土瓜山;東下穹為阿幸東山,而南接雅烏。東山之東,北為明光,南為南香甸,$ 羅卜思莊一日餘,東北至馬鹿塘在二十里外,然無確據也。夜以所攜米煮粥,啜之而臥。   初七日  陰雨霏霏,飯後余姑止不行。已而村人言天且大霽,余乃謀所行。念馬鹿塘在東北,硫磺塘在西北,北山之脊,昨已逾而來,西山之脊,尚未之陟,不若舍馬鹿而逾西脊,以趨硫磺塘,且其地抵州之徑,以硫磺塘為正道,遂從之。土人指余從村後西北向大山行。余誤由直北,一里餘,下涉一澗,溯之北上坡,一里餘,又下涉澗。其處一澗自西峽崩崖來,一澗自北峽崇山來,涉其西來者。又北上坡半里,路複分岐,一向北峽,一向西峽,皆盤其上坡。余從其北峽者,二里,路漸湮。已北下,則其澗亦自西來,橫塹於前,雖小而頗深,藤箐蒙塞,雨霧淋漓,遂不能入。乃復出,至岐口,轉向撙峽。一里,路亦漸湮,其南崩崖下嵌,即下流之所從出,而莫能逾焉。復出,從岐口南涉其澗,從澗南又得一岐西上,其路甚微。一里,北逾一坡,又北一里,即崩崖西對之坡也,其上皆墾崖,而仍萛通道。   躡之行,一里,上西頂。   頂高雲黑,莫知所從,計返下山,乃轉南行莽棘中。   濕茅壅箐,躑躅東南向,二里,漸有徑,下眺鳳田所宿處,相距止二三里間。   更南半里,得大道西去,遂從之。西循北山行一里,得耕者在坡下,問之,始知其上有小寨,名欏圖,即從楊廣哨入州正道矣。乃亟西北上,躡坡一里,有二茅當峽坪間,是為欏圖寨。由寨後更躡峻而北,半里,登岡。西望盤壑下開,水田漠漠,有溪流貫其中,壑西復有崇山外峙,其南又起一崇山茕橫接而南,交接之中,似有水中貫而去。又北上一里半,遂凌大脊。北下回峽中,半里,一村廬倚南坡,是為楊廣哨。從此裒北下峽底一里餘,有小溪自東北墜西南,其嵌甚深,乃從昨所度崩崖南嶺分墜而成者。涉之西北上,復一里餘而躋其脊,余以為即從此緣脊上北大峰矣,而孰意猶中界之支也。半里越脊,又即北下峽底。一里餘,有大溪自北南墜,皆從石崖中破壁而去,此即清水朗東溪也。水嵌峽底甚逼,橫獨木渡其上。余寧木下涉水,即西北上坡。始循崖石,繼躡隴脊,一里餘,轉而東北上,一里躋峰頭。由峰頭西盤半里,復隨峽北行。其峽頗平,行其中一里餘,當其東西分峽處,有村廬倚其中,是為陳播箕哨。從哨北即西北下,二里,循南山而西,一里,有村廬當坡,是為竹家寨。由寨東向北行,寨後復起一峰,有峽橫其中,路分為二:循北峰直去,為騰越、南甸大道;穿北峰南峽而西,為硫磺塘道。   余乃舍大道從橫峽西行。半里,忽墜峽西下。其峽甚逼,而下甚峻,墜級歷坎,與水爭隘。   一里餘,$ 里,過胡家墳,為正統間揮使胡琛墓。墓有穹碑,為王學士英所撰,又一碑,乃其子者,則王翰撰時之文,與吾家梧塍之隴,文翰規制頗相似,其頹蕪亦相似也。其一時崇尚,窮徼薄海,萬里同風,至荊棘銅駝,又曠代無異,可慨也!   其墓欲迎水作東北向,遂失下手砂,且偏側不依九隆正脈,故胡氏世賞雖僅延,而當時專城之盛遂易。 更循山而北,一里,上一東盤之嘴。於是循岡盤壠,甃石引槽,分九隆池之水,南環坡畔,以潤東塢之畦。路隨槽堤而北,遇有峽東出處,騾甃石架空渡水,人與水俱行橋上,而橋下之峽反涸也。自是竹樹扶疏,果塢聯絡,又三里抵龍泉門,乃城之西南隅也。城外山環寺出,有澄塘匯其下,是為九隆池。由東堤行,枒山城圍繞間,一泓清涵,空人心目。池北有亭閣臨波,迎嵐掬翠,灩瀲生輝。有坐堤垂釣者,得細魚如指;亦有就蔭賣漿者。惜有擔夫同行,急於稅駕,遂同入城。半里,北抵法明寺,仍憩會真樓。而崔君亦至,   遂與同入市,換錢畀給夫,市魚烹於酒家,與崔共酌。   暮返樓。夜大雨。   二十五日  曉霽。崔君來候余餐,與之同入市,買琥珀綠蟲。又有顧生者,崔之友也,導往碾玉者家,欲碾翠生石印池杯,不遇,期明晨至。  二十六日  崔、顧同碾玉者來,以翠生石界之。二印池、一杯子,碾價一兩五錢,蓋工作之費逾於買價矣,以石重不便於行,故強就之。   時囊中已無銀,以麗江銀杯一隻,   畀顧生易書刀三十柄,余付花圍碾石。是午峺工攜酒肴酌於北樓,抵晚乃散。   二十七日  坐會真樓作記。   二十八日  花工以解石來示。   二十九日  坐會真樓。上午往叩閃知願,將取前所留翰札碑帖。閃辭以明日。還過潘蓮華家,將入晤,遇雞足安仁師。與邱生,同行。萬里知己,得之意外,喜甚,遂同過余寓。坐久之,余亦隨訪其寓。下午乃返。   三十日  晨餐後,往拜潘,即造閃知願。猶不出,人傳先生以腹瀉,延入西亭相晤。余以安仁遠來,其素行不凡,且齎有麗江《雲中全集》來至,並求收覽。閃公頷之。   余乃出,往安仁寓,促其以集往,而余遂出龍泉門觀九龍泉。   龍泉門,城之西南門也,在太保山之南麓。門外即有澗自西山北夾而出,新城循之而上。澗之南有山一支,與太保並垂,而易羅池當其東盡處,周回幾百畝,東築堤匯之,水從其西南隅泛池上溢,有亭跨其上,東流入大池。大池北亦有亭。池之中,則鄧參將子龍所建亭也,以小舟渡游焉。池之南,分水循山腰南去,東泄為水竇,以下潤川田。凡四十餘竇,五里,近胡墳而止焉。由池西上山,$ 壩、打郎道。又南二十里,至郡城北通華門外,即隨城北澗西上。二里入仁壽門,由新城街一里餘,過法明寺前,西抵劉館。余初擬至乾海子一宿即還,至是又十三日矣。館前老嫗以潘蓮華所留折儀、並會真陶道所饋點畀余,且謂閃知願使人以書儀數次來候。蓋知願往先塋,恐余東返,即留使相待也。下午安仁來,俞禹錫同閃來,抵暮乃別。   十八日  余臥未起,馬元真同其從兄來候。   余訝其早。   曰:「即在北鄰,而久不知。昨暮禹錫言,始知之。且知與老父約,而不從松坡返,能不使老父盼望耶蟒」余始知為太麓乃郎。太麓雖言其長子讀書城中,而不知即與劉館並也。禹錫邀飯,出其岳閃太翁降乩語相示,錄之,暮乃返。閃知願使以知願書儀並所留柬札來,且為余作書與楊雲州。   十九日  閃太史手書候敘,既午乃赴之。留款西書舍小亭間,出董太史一卷一冊相休,書畫皆佳,又出大理蒼石屏置座間。另覓鮮雞葼瀹湯以佐飯。深夜乃歸館。知安仁所候閃《序》已得,安仁將反命麗江矣。   二十日  作書並翠生杯,托安仁師齎送麗江木公。   二十一日  命顧僕往瑪瑙山取石樹,且以失約謝馬元康。   二十二日  雨,禹錫同閃太史來寓,坐竟日,貰移酒移肴,為聯句之飲。   二十三日  早,馬元真邀飯。以顧奴往瑪瑙山,禹錫知余無人具餐,故令元真邀余也。先是自清水關遇雨,受寒受跌,且受饑,連日體甚不安,欲以汗發之。   方赴市取藥,而禹錫知余僕未歸,再來邀余,乃置藥而赴之,遂痛飲。入夜,元真輩先去,余竟臥禹錫齋。禹錫攜袱被連榻,且以新綿被覆余,被褥俱麗甚。余以醉後覺蒸蒸有汗意,引被蒙面,汗出如雨,明日遂霍然,信乎挾纊之勝於藥石也。   二十四日  還寓。   夜深而顧奴返。   以馬元康見余不返,親往松坡詢蹤跡,故留待三日而後歸也。   二十五日  閃太史以所作長歌贈,更饋以贐。其歌甚暢,而字畫遒勁有法,真可與石齋贈余七言歌並鎸為合璧。   已而俞禹錫又使人來邀移寓。余乃令顧僕以石樹往視之,相與抵掌為異。已而往謝太史之賜,太史亦為索觀,遂從禹錫處送往觀之。   二十六日  禹錫晨至寓,邀余移往其齋。   余感其意,從之。比至而知願歸,即同往晤,且與之別,知此後以服闋事,與太史俱有哭泣之哀,不復見客也。比出門,太史復令人詢靜聞名號寺名,竿為靜聞作銘已完,將欲書以界余也。更謂余,石樹甚奇,恐致遠不便,欲留之齋頭,以挹清風。余謂:「柷石得天祿石渠之供甚幸,但餘石交不固何。」知願曰:「此正所謂石交也。」遂置$ 坡西環之坳。又一里,有數家倚東坡而居,其東又有一溪自東北來,環所廬之坡而注西峽,西峽水自北南下,與此水夾流而合於坡南悗此坡居廬頗盛,是為小橋,正西與杜偉山對。遙望杜偉山自西北來,至此南轉,其挾臂而抱於西南者,皆灣甸州之境,水亦皆西南流;其北峽與寨盤之頂夾而東出者,皆順寧之境,水皆疑南流。則此山真一方之望,而為順寧、灣甸之東西界者也。   飯於村家,大雨復至。久而後行,由坡東下,渡北來之溪,小石樑跨之。所謂小者,以別於大溪之橋也。復東南上,隔溪對杜偉山而南,下瞰西峽之底,二流相合,盤壑南去。   此山為右甸東第三重東環南下之分支,為錫鉛之脈者也。南五里,或穿嶺而左,見嶺東近峽墜坑,其遠峰又環峙而東,又或分而南;穿嶺而右,見嶺西近峽,西溪盤底,杜偉駢夾。   如是二里,乃墜其南坡,或盤壑西轉,或躡坳東折,或上或下,又五里,有兩三家當坳而廬,是為免威哨。於是再上其東坡,則東西壑皆可並睹矣。   西壑直逼西麓而長,以杜偉西屏也;東壑遙盤東谷,其下叢沓,而猶不見底。 其東北有橫浮一抹者,此挾江而東南之嶺也;其正東有分支南抱者,硤中垂而為順下之脈也。從嶺漸下,或左或右,嶺脊漸狹。四里,始望見東塢有溪,亦盤折其底,與西峽似;而西界外山,自杜偉頂南,其勢漸伏,又紆而南,則東轉而環其前;東界外山則直亙南向,與東轉前環之嶺湊。問東西峽水,則合於錫鉛之前,而東南當湊峙之峽而去。問順寧之道,則逾東界之嶺而行;有道逾前山南環之嶺者,為猛峒道,從獵昔、猛打渡江而至興隆廠者也。   於是從岡脊轉東行。   其脊甚狹,又二里,西峽之溪直逼南麓下,而東峽溪亦近夾,遂如堵牆上行。又東二里,又東南下者二里,坡盡而錫鉛之聚落倚之。此右甸東分支南下第三重之盡處也。其前東西二溪交會,有溫泉當其交會之北涘,水淺而以木環其四週,無金雞、永平之房覆,玠無騰越、左所之石盤,然當兩流交合之間而獨有此,亦一奇也。   是日下午至駝騎,稅駕逆旅,先覓得一夫,索價甚貴,強從之,乃南步公館,即錫鉛驛也。返飯於肆,亟南由公館側浴於溫泉,暮返而臥。   初六日  晨起而飯。其夫至,付錢整擔而行;以一飯包加其上,輒棄之去,遂不得行。余乃散步東溪,有大木橫其上為橋,即順寧道也。仍西上公館,從其西南下西溪,是為猛峒道。有茅茨從北岡上,是為錫鉛街子。問得一夫,其索價亦貴甚,且明日行,遂返邸作記。   初七日  前棄擔去者復來,乃飯而同之行。從公館東向下,涉東溪獨木橋,遂東上坡。半里,平$ 下之澗。其脈亦從西山榮隴東下,謂之鳳山。府署倚之而東向。余入其堂,欲觀所圖府境四止,無有也。   順寧郡城所托之峽,逼不開洋,乃兩山中一塢耳。本塢不若右甸之圓拓,旁塢亦不若孟祐村之交錯。其塢西北自甸頭村。東南至函宗百里,東西闊處不及四里。   順寧郡之境,北寬而南狹。由郡城而南,則灣甸、大候兩州。   東西夾之,尖若犁頭。由郡城而北,西去繞灣甸之北,而為錫鉛,為右甸,為枯柯,而界逾永昌之水;東去入蒙化之腋,而為三台,為阿祿,為牛街,而界逾漾備之流;其直北,則逾瀾滄上打麥隴,抵舊爐塘北嶺,始與永平分界。俱在二百里外,若扇之展者焉。自以雲州隸之,而後西南、東南各抵東、西二江,不為蹙矣。   瀾滄江從順寧西北境穿其腹而東,至苦思路之東,又穿其腹而南,至三台山之南,乃南出為其東界,既與公郎分蒙化,又南過雲州東,又與順江分景東。郡之經流也。   郡境所食所燃皆核桃油。其核桃殼厚而肉嵌,一錢可數枚,捶碎蒸之,箍搞為油,勝芝麻、菜子者多矣。   駝騎至,即東下坡,渡北來溪身。以鐵索架橋亭於其上,其制仿瀾滄橋者, 以孔道所因也。度橋東,即北上坡,循東山之麓,北向而登。是時駝騎一群,以遲發疾趨,余賈勇隨之。上不甚峻,而屢過夾坑之脊,三里,從脊上西望望城關,只隔一峽也。   又北上,兩過旁墜之脊,三里,忽隨西坡下。   轉一拗,復一里,越一西突之岡。由其北下,環山為塢,有坪西向而拓,豐禾被塍,即西突之岡所抱而成者。一里,陟坪恚北,又下,連越二小溪,皆從東南腋中來下西峽者。其處支流轼橫,蹊徑旁午,而人居隱不可見。   從此復北上五里,有兩三家倚岡頭,是為二十里哨。登岡東北,平行其脊。一里,復轉東向,循岡北崖下。又里餘,則有溪自東峽來。余初以為既登岡,歷諸脊,當即直上逾東大山,而不意又有此溪中間之也。既下,乃溯流東入峽。半里,其水分兩峽出,一西南自岡脊後,一北自大嶺過脊處。   乃依南麓涉其岡後之流,溯北澗之左,復北向上,蓋即兩水中垂之坡也。於 是從叢木深翳中上,二里,逾一岡,復循南崖之上行。一里餘,又穿坳而西,臨西崖之上。兩崖俱下盤深箐,中翳叢木,而西箐即順寧北塢大溪源所出矣。   又畿夾槽而上半里,循西箐北崖上。   西北平行一里,轉入北坳。平透坳北一里,其脊南之菁,猶西墜也。半里,復入夾壁之槽。平行槽中半里,亦有上跨之樹。又北一里,稍高,有石脊橫槽底,即度脈也。此脊自羅岷山東天井鋪南度,迤邐隨江西岸,至此為順寧東山、雲州北山,而南$ 台西坳之水,又一里,南盤旃檀嶺,乃西過羅漢壁東垂,皆乘月而行也。又稍盤嘴而上半里,是為慧心靜室,此幻空碧雲寺前南突之坡也。   余昔與慧心別於會燈寺,訪之不值,今已半載餘,乃乘月叩扉。出茗酌於月下,甚適。此地去復吾先期下榻處尚三里,而由此西下度管,暗不可行,慧心乃曳杖為指迷。半里,度而上,又半里,登坡,與碧雲大路合,見月復如前,慧心乃別去。又西一里,過一靜室,乃盤嘴北向躡坡,則復吾使人遍呼稀頭矣。又一里,入西來寺。寺僧明空他出,其弟三空,余向所就餐者,聞之,自其靜廬來迎。   復吾知吾輩喜粥,為炊粥以供。久不得此,且當行陟之後,吸之明月之中,不啻仙掌金莖矣。   十四日  三空先具小食,饅後繼以黃黍之糕,乃小米所蒸,而柔軟更勝於糯粉者。乳酪、椒油、葼油、梅醋,雜沓而陳,不豐而有風致。蓋史君乃厥兄明空有約而來。  第一回 小才女代父題詩   詩曰:   六經原本在人心,笑罵皆文仔細尋。   天地戲場觀莫矮,古今聚訟眼須深。   詩菼鄭衛非無意,亂著春秋豈是淫。   更有子雲千載後,生生死死謝知音。   話說正統年間,有一科甲太常正卿姓白名玄,表字太玄,乃金陵人氏。因王振弄權,挂冠而歸。這白太常上無兄下無弟,只有一個妹子,又嫁與山東盧副使遠去,止得隻身獨立。他為人沉靜寡欲,不貪名利,懶於逢迎,但以詩酒自娛,因嫌城市中交接煩冗,遂卜居於鄉。去城約六七十里,地名喚做錦石村。這村裡青山環繞四面,一帶清溪,直從西過東,曲曲回抱,兩堤上桃李芳菲,頗有山水之趣。這村中雖有千餘戶居民,若要數富貴人家,當推白太常為第一。這白太常官又高家又富,才學政望,又大有聲名,但只恨年過四十鑼無子嗣。也曾蓄過幾個姬妾,甚是作怪,留在身邊三五年再沒一毫影響。又移去嫁人,不上年餘便人人生子。白公嘆息,以為有命,遂不復買妾。夫人吳氏,各處求神拜佛,燒香許願,直到四十四上,方生得一個女兒。臨生這日,白公夢一神人賜美玉一塊,顏色紅赤如日,因取乳名叫做忝玉。白公夫妻因晚年無子,雖然生個女兒,卻也十分歡喜。   這紅玉生得姿色非常,真似眉如春柳,眼似秋波,更兼性情聰慧,到八九歲,便學得女工針黹,件件過人。不幸十一歲上,母親吳氏先亡過了,就每日隨著白公讀書寫字。果然是山川秀氣所鍾,天地陰陽不爽,有十分姿色,又十分聰明,到得十四五時,便知書能文,竟已成一個女學士。因白公寄情詩酒,日日吟詠,故紅玉小姐於詩詞一道,尤其所長。家居無事,往往白公做了,叫紅玉和韻,$   原來這一位小姐,是無豔不是無嬌。蘇友白那裡知道,只認做一個。來見時精神踴躍,見了後情興索然。心下暗想道:「早是有主意,來偷看一看,若竟信了張媒婆之言,這一生之事怎了。」遂慢慢走出樹林來。那小姐見樹裡有人,方忙避入窗內去了。蘇友白心下已冷,不復細察,遂轉身蝸去。正是:   尋花誤看柳,逐燕誤聽鶯。   總是春風面,妍媸一異情。   過了兩日,張媒婆來討信,「前日說的,蘇相公曾看見麼?」蘇友白暗想道:「吳翰林乃詞林先生,頗有聲名,若說窺見醜陋,不成親事,他便沒有體面,怪我輕薄了,我如今只朦朧辭他便了。」因對張媒婆說道:「前日說的,我並不曾去,如何得見。」張媒婆道:「相公為何不去?」蘇友白道:「我想他一個鄉宦人家,我去偷看,有人看見,彼此不雅,況且早晚俟候,未必便能湊巧,只煩媽媽替我回覆了罷。」張媒婆說道:「看不看憑相公,但只是老身說的,斷不差池,相公還要三思。」蘇友白道:「我也不獨為此,他一個翰林人家,我一個窮秀才,如何對得他來。」張媒婆道:「庖來扳你,又不是你去扳他,有何不可。」蘇友白道:「雖蒙他錯愛,我自反于心,不能無媿,這決決不げ奉命。」張媒婆再四勸美,蘇友白只是不允。張媒婆無可奈何,只得辭了蘇友白,回覆吳翰林。   這一日,吳翰林不在家。張媒婆竟入內裡來見夫人。夫人一見,便問道:「勞你說的親事,如何?」張媒婆搖頭道:「澌下事再也料不定,這等一頭親事,十拏九穩,誰知一個窮秀才,到做身分不肯。」夫人道:「老爺說他有才有貌,何以性情這等執拗?」張媒婆道:「莫怪我說,他才是有的,貌是有的,卻只是沒福,媒婆到有一頭好親事在此,乃是王都堂的公子,今年十九歲,若論人物才學,也不減於蘇秀才,況且門當戶對,夫人做主,不可錯過。」夫人道:「待等老爺回來,我就對老爺說。」張媒婆去了。吳翰林回家,夫人即將張媒婆的言語細細說了。吳翰林沉吟了半晌,道:「那有個不允之理,還是這些媒婆說得不的確,我有道理。」隨叫家人吩咐道:「你拏個名帖,去學裡請了劉玉成相公來。」家人領命,去不多時就將他請來了。   原來這劉玉成也是府學一個時髦士林,一向拜在吳翰林門下,故一請就來。二人相見過,劉玉成就問道:「老師呼喚門生,不知有何吩咐?」吳翰林道:「不為別事,我有個小女,名喚無嬌,今年一十七歲,性頗聰慧,薄有姿色,不獨長于女紅,即詩賦之類,無不攻習,是我老夫妻最所鍾愛者,雖有幾個宦家來求,我想這些富貴家的子姪輩那有十分真才,前日偶然看花,因見了新考案$ 誰不曉得。此生既與ㄆ為友,必知其詳,焉肯又抄寫來,自貽苇羞。張郎寫得字跡鄙俗可憎,此生雖匆匆潦草,卻不衫不履,筆筆龍蛇橪豈不是張郎盜竊!」嫣素道:「小姐這一想,十分有理。何不速速與老爺說明,把張相公搶白了他一場,打發他去,早早配合此生,豈不是一對有才貌的好夫妻。」小姐道:「想便是這等想,如何便對老爺說。」嫣素道:「怎麼說不得?」小姐道:「今日得此二詩是私事,若對老爺說了,倘老爺問此二詩從何得來,卻怎生應答。況此生之才,未知真假,若是指定他有才,老爺必要面試。倘面試時,做不出來,我明明無私,卻反像有私了,老爺豈不疑心。」正說未了。   忽一個侍妾拿了一幅稿,遞與小姐道:「老爺說,這是張相公方在夢草軒當面做的,叫送與小姐看。」小姐接在手,打發此侍妾去了,就展開一看,卻是一套詠紅梨花的曲子。小姐細細看了一遍,稱羨不已,心中暗想道:「我的新柳詩,久傳於外,還說得個盜竊。這曲子乃臨時因景命題,難道也是盜竊?」便只管沈吟。嫣素見小姐沈吟,便說道:「小姐,不要沒主意,辜負那生才貌。」小姐道:「我的心事,你豈不知。倘此生才不敵貌,若嫁了他,不獨辜負老爺數年擇婿之心,就是我一腔才思,也無處吐露,豈可輕易許乎?」嫣素道:「據此生說來,萬分才學,真是譏笑,張相公難道一無所長,敢這等輕薄。」小姐道:「我也曉得必無此事,但終身大事,不敢苟且,除非面試一篇,方可放心。」嫣素道:「這也不難,我看此生多情之甚,他既貪戀小姐,必定還要來打探消息,待他來時,小姐出一個難題目,待我傳與他,要他立刻就做一篇,有才無才,便曉得了。」小姐道:「如此正好,只要做得穩當些,不要與人看見方妙。」嫣素道:「這個自然。」二人商量完了,方才歡歡喜喜。正是:   只為憐才一念,化成百計千方。   分明訪賢東閣,已成待月西廂。   二人只因算出這條計來,便或早或晚,時時叫嫣素到後園來探望。爭奈蘇友白,因是個侍郎家,不好只管常來,就來兩遭,或是張軌如陪著,或是穎郎同著,嫣素只好張一張又躲了,那裡敢出頭說話,所以往往不得相遇。   忽一日,白公在家,有人來報道:「楊御史老爺,由光祿卿陞任浙江巡撫,今要上任,因過金陵,特繞道來拜老爺,先打發承差來報知,楊老爺只在隨後就到了部」白公笑道:「城中到此有六七十里,此老特地而來拜,可謂改過自新矣。若怠慢他,到是我氣量小了。」因分付家人,一面收拾書房留住,一面打點酒席款待,又叫了一班戲子伺候。因想無人陪他,欲要到府中請兩鄉宦,又無大鄉宦,$ 有深意了。既重來難見,何不并當時不見,奈何相逢戀戀,別去茫茫,單留下這段相思與我?」又想道:「他說白小姐事成,他事亦成,看盧兄有心人,或別有深意,亦未可知。莫若且依他言,去求白小姐之事。」正是:   得之為喜,未得為愁。   喜知何月,愁在心頭。   按下蘇友白一路妀思想不題。   且說白侍郎自從病好了,也不出門,也不見客,只在家中與白小姐作詩消遣。到南場鄉試畢,看試錄上第二名,轉是蘇友白名字看上面,卻是監生河南人。心下驚疑,因想莫非蘇友白前程黜退,納了北監?又想道監便納的,籍貫卻如何改得,自是同名同姓。也就丟開。到了次年春間,又想道:「我擇婿數年,只有這個蘇友白中意,卻又浮蹤浪跡,無處去尋訪。女孩兒今年已是十八,于歸之期,萬不可緩。我聞武林西湖,乃天下之名勝,文人才子,往往流寓其間,乘此春光,何不前去一遊。一則娛我老懷,二則好歹擇一佳婿,完結了婚姻之事。只是他一人在家不便。」心下躊躇不定。又過了數日,忽報山東盧太太同小姐與少公子,挈家都到在外面。白公大驚道:「這是為何?」慌忙叫將盧太太盧小姐的轎,抬進後廳來了,其餘僕從,且發在前廳。   原來這盧太太,正是白公的妹子,不一時,轎進後廳。白公與紅玉小姐接住。先是白公與盧夫人兄妹拜見過,就是盧小姐與少公子拜見母舅。白公道:「甥兒甥女幾年不見,也是這等長大了。」拜畢,就是白小姐拜見盧姑娘。白小姐拜畢,纔是姐妹小弟三人交拜。大家拜完坐定。白公就問道:「只因路遠,久不相聞。今日為著何事,卻挈家到此?」盧夫人道:「你妹夫在江西做兵備時,有一個金谿知縣,做官貪酷,你妹夫上疏,將他參奏了。不知後來怎麼又謀幹改補了別縣,如今又不知怎麼行取了御史,探知你妹夫攧世,他舊恨在心,又新點了山東按院,要來報仇,我一個孤寡之人,你外甥又小,山東又無親,如何敵得他過!故與甥女商議,乘他未曾入境,推說南海燒香,來借哥哥這堙A暫住幾時避他一避。」白公道:「原來為此,這也論得是,如今時勢,這等惡人,只是避他也罷了。且吾妹今日來得好,我目下要往武林一遊,正愁姪女獨自在家,處人看管,恰好吾妹到來,可以教訓他,又有甥女與他作伴,我就可放心去了。」   盧夫人道:「有我在家相陪姪女,哥哥去自不妨。只是我此來,一則避禍,二則還有一事要累哥哥。」白公道:「又有何事?」盧夫人道:「自你妹丈去世,門庭冷落,你甥女今年是十七歲了,婚姻尚未有人,雖有幾家來求,我一寡婦,見人不便,難以主張,故同他來,要求娘舅與他擇一佳$ 不瞞老恩台說,生員前在白公處,名雖西賓,寔見許東床,後為匪人所譖,白公聽信,故生員辭出近聞他令愛猶然待字。」楊巡撫道:「白公為人,最是任性,當初在京時,本院為小兒再三求他,他也不允。」張軌如道:「若是這等擇婿,只是他令愛今生嫁不成了。」   楊巡撫大笑道:「果然果然!近聞蘇推官,央吳瑞庵為媒去求他,兄可知道麼?鴝張軌如道:「這到不知,且請問這蘇推官是誰?壒楊巡撫道:「就是新科的蘇友白。」張軌如道:「這個蘇友白是河南人。」楊巡撫道:「他乃叔是河南人,故入藉河南,卻是金陵人。」張軌如大驚道:「原來就是蘇蓮仙兄,生員只道又是一個。」楊巡撫道:「兄與他有交情麼?」張軌如道:「蘇兄與生員最厚,他曾在生員園裡,住了月餘。」楊巡撫道:「如此卻好,本院有一女兒相託,意欲招他坦腹,他因注意白公之女,故再三不允。兄既與他相厚,就煩兄去與他說,白公為人執拗,婚姻事甚是難成,不如就了本院之婚,倘得事成,自當圖報。」   張軌如打一恭道:「生員領命。」又飲了幾杯,就起身謝殆辭出。張軌如回到下處,他心中暗想道:「我當初為白家親事,不知費了許多心機,用多少閒錢,我便脫空,他到中了一個進士,打點做女婿,叫我如何不氣。莫若設一計,使大家不成,也還氣得他過,且可借他奉承了撫台。只是小蘇一向想慕白小姐,若飢若渴。若只靠唇舌勸阻他,如何肯聽!我想白公家近事,他也未必得知,莫若調一個謊,只說白小姐死了,絕了他的念頭,則楊撫台之婚姻,不患不成。」算計定了,到了次日,備些禮物,寫了名帖,就來拜賀了。蘇友白門役傳報進去,蘇友白此時正無處訪白公蹤跡,見了張軌如名帖,心甚喜之。至見此人,便知白公消息矣。忙到寅賓館來相見。二人喜笑相迎,見禮畢,歡然就座。   張軌如道:「兄翁突然別去,小弟無日不思。今欣相逢,然咫尺有雲泥之隔了,不勝欣慶了。」蘇友白道:「常思高情,僥倖後即欲遣候,奈道遠莫致。前過金陵,又緣憑限緊急,不能造謁,惆悵至今,今欣逢光臨,曷勝快慰,請問吾兄,當白太玄家西席,待兄旦夕不離,為何卻舍而遠出?」張軌如道:「小弟初見,原只為貪他令愛,此兄翁所知也。後來他令愛死了,小弟還只管依戀何用,故此辭了。」   蘇友白大驚道:「那個死了?」張軌如道:「就是他令愛白小姐死了,兄台難道還不知麼?」蘇友白驚得痴呆了道:「小弟怎生知道。」因問:「幾時死的,得何病症?」張軌如道:「死是去年冬間,大都女子有才,不是好事,白小姐自恃有才,終朝吟詠,見了那些秋月春花,好不感傷$ 勞駕遠迎!」蘇友德道:「兄翁貴人,恐遺寒賤,特此奉迎。」二人說著話,同步到蘇有德家裡來。蘇友白叫跟隨拏了一個宗弟名帖送上,到堂中重新見禮,禮畢坐下。   蘇友白道:「向承惠厚,銘感於心,因備員閒散,尚未圖報。」蘇有德道:「微末之事,何足掛齒!」一面說話,一面就擺上酒來。蘇友白道:「纔奉謁,怎就好相擾?」蘇有德道:「城中到此,僕馬應倦,聊備粗糲之餐,少盡故人之意。」蘇友白道:「仁兄厚意蔰諄諄可愛,我之無已也。」二人對飲了半晌,蘇有備因問道:「兄翁此來,想是為白太玄老先生親事了?」蘇友白道:「正為此來,尚不知事體如何。」蘇有德笑道:「這段姻緣,前已有約,今日兄翁又是新貴,自然成的。只可惜山東盧家這件親事,等的苦了。」蘇友白大驚道:「這件事小弟從未告人,不識仁兄何以得知?」蘇有德又笑道:「這樣美事,兄翁遡道就不容晚弟得知?」蘇友白道:「仁兄既知此事,必知盧兄消息,萬望見教。」蘇有德又笑道:「消息雖有,豈是容易說的?」蘇友白亦笑道:「只望仁兄見教,其餘悉聽仁兄處置,小弟敢不導命。」蘇有德道:「小弟怎好奈何兄翁,兄翁只吃三大杯酒罷。」蘇友白笑道:「小弟量雖淺,也辭不得了,只望仁兄見教。」蘇有德叫家人斟上三大杯,蘇友白沒奈何,只得說說笑笑吃了,定要蘇有德說盧夢梨消息曛只因這一說,有分教──道路才郎,堅持雅志。深閨艷質,露出奇心。正是:   壞事皆緣錯,敗謀只為差。   誰知差錯處,成就美如花。   不知蘇有德果肯說盧夢梨消息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錦上錦大家如願   詩曰:   千魔百折見成功,到得山通水亦通   蓮子蓮花甘苦共,桃根桃葉死生同。   志如火氣終炎上,情似流波必向東。 接 留得一番佳話在,始知兒女意無窮。   卻說蘇友白吃了三大杯酒,定要蘇有德說盧夢梨消息。蘇有德又取笑一番,只得袖中取出原收,遞與蘇友白道:「這不是盧兄消息?」蘇友白接著細看了,不覺喜動顏色道:「兄真有心人也。」回問道:「此信吾兄從何處得來的?」蘇有德道:「送書人係一老僕,人甚愚蠢。因賤名與尊諱音聲相近,故尋到小弟寓處,小弟知是兄翁要緊之物,恐其別處失誤,只得留下致轉兄翁,將何以謝弟?」蘇友白道:「感激不盡,雖銜環不足以為報也。」蘇有德笑道:「報是不必,只望帶小弟吃杯喜酒罷。」二人說笑了半晌,又飲了幾杯,蘇友白就告辭起身,兩人別去。   蘇友白依舊上轎,竟先到白石村觀音寺來拜望淨心。淨心見車馬簇擁,慌忙出來迎接,蘇友白就說道:「老$ 能一見就字識蘇兄,許以婚姻不疑,亦可謂巨眼矣,吾所敬服。」白公笑道:「不是這等,則吾之愛才,出於仁兄下矣。」蘇友白道:「蒲柳之姿,怎敢當二老先生藻鑑。」大家歡喜不盡。不矛時,家人備上酒來。三人序坐而飲,此時蘇友白就執子婿之禮,坐了橫頭。大家說說笑笑,十分快暢。飲了半日,吃過飯,家人撤去。大家就起身閒話。   蘇友白談了一會,就乘機說道:「小婿尚有一事上告。」白公道:「又有何事?」蘇友白道:「小婿前日所云避禍之人,昨日偶得一信,知他蹤跡,在了這個去處。說來又奇了,他說叫小婿在岳父府上訪問便知。」白公笑道:「這果又奇了,怎麼要訪問於我?兄且說他是江南誰氏之女?」蘇友白道:「不是江南,乃是山東盧姓。」白公道:「我聞得山東盧一泓物故久矣,他兒尚小,一個寡婦人家,蘇兄怎麼知道,又誰人為兄作伐?」蘇友白道:「小婿去歲進京時,行至山東,忽然被劫,栖于逆旅,進退不能。偶遇一個李中書,要晚生代他作詩,許贈盤纏,因邀晚生至家,不期這李家就與盧宅緊鄰。晚生偶揤後園門首閒步,適值盧家公子也閒步出來,彼此相遇,偶爾談心,遂成密契。贈了小婿的路費,又說他有一妹,許結絲蘿。」白公道:「兄且說這盧家公子多大年紀,人物如何?ー蘇友白道:「若說盧家這公子,去歲十六,今年十七,其人品之美,翩翩皎皎,真如玉樹迎風。小婿與他相對,實抱形貌之慚。」   白公道:鄶兄出京時,行過山東,又曾相會麼?」蘇友白道:「小婿出京,過了山東時,滿望一會,不期盧宅前後門俱封鎖,內並無一人。再三訪問,李中書只說他家止有寡婦弱女,公子纔五六歲,今避禍江南去了,並無十五六歲的公子。小婿又訪問一個錢孝廉,他亦如此說。故小婿一向如在夢中,茫然不知所以。昨在敝友處,偶得盧兄一信,始信盧兄自有其人,而前訪問之不的也。但只是書中叫到府上訪問,又是何說?」白公道:「這盧生叫甚名字?」蘇友白道:「叫做盧夢梨。」白公道:「他既說在我家,必然有因,容我與兄細查再復。」   吳翰林道:「蘇兄步來,車馬俱在何處?」蘇友白道:「就在前面白石村觀音寺中,乃舊向日之寓也。」白公道:「寺中甚遠,何不移到此處,以便朝夕接談?」遂吩咐家人去取行李。到了傍晚,又重新上席,三人雄談快飲,直吃到二鼓方散。蘇友白就在東莊住下,白公與吳翰林仍舊回家,吳翰林就在夢草軒去睡。白公退入後廳,因有酒也就睡了。   到次日起來梳洗畢,方叫嫣素請小姐來說話。原來白小姐,昨日已得人報知,柳生即是蘇生,與盧小姐不甚歡喜。今聞父命,忙來相$ 五、六百字,你方才只讀得兩遍,連教只得三遍,豈能就熟能背之哩?你既說能背,若背得幾行,不致斷續錯亂,也就算好了。你拿書來背與我聽。」   公子不慌不忙,走到先生身邊,將書置於先生面前,只背得清清楚楚,琊字不遺。直喜得先生欣花俱開,連叫:「神童。」贊不絕口,遂放他入內。自此居夫人只到飯後打發公子上學,不到日中,就著人來接公子進去,自此習以為常。這先生知道居鴻臚只有這位小公子,是他的性命,夫人又且溺愛,又見公子資質非凡,教訓絕不費力,倒自由自在。   不知不覺,一連三年,直教得居公子無書不讀,講明聖賢義理,然後行文。居公子過目不忘,下筆自成文采。況且往來學中,只有一個時辰,有什破綻看得出來?故此這先生見了居行簡,不是誇稱令郎天資敏慧,就是贊學生才思過人,再若造就幾年,功名決不在老先生之下。因將公子做的文字送看。居行簡只微笑說道:「小兒愚昧,有過頑石。若非先生琢磨砥礪,何以至此?」入內與夫人說知,大家說說笑笑。正是:   從來計巧可瞞天,閨秀於今且學男。   只為承歡無別意,誰道關雎詠二南。   原來,這個先生是個老舉人,一向流寓京中,姓王名謙六,居行簡知他樸實,故此請他做個西席,也只說教誨掌珠識字而已。不期王謙六隻認真是公子,不敢怠忽,雖是每日只有一個時辰在館中,他卻無不盡心訓誨,循循善誘。學者既具天資,能不一旦豁然?況且王謙六以為今日師生,異日必能親敬,故此十分得意。   先前,還只在東翁面前稱贊,後來,他竟逢人說項,到處揚名,以居公子為當世神童,異日功名定然翰苑。   一時長安城中,你我相傳,俱曉得鴻臚寺居行簡的公子貌似美人,才如子建,就歆(xin)動得京師中卿紳士夫有女之家,無不願結絲蘿,欲見而不可得。   先前,居行簡一個苜蓿冷署,又且落落寡交,不求榮辱的人,到如今不是同年拜訪,就是故舊攀談,這邊送去了故舊,那邊又迎顯宦辱臨。這些人的來意,無非斂意求婚,欲識佳婿耳。   一日,來了一個顯宦,叫做來應聘,現任工科。門上人急來傳報投帖,居行簡迎接入堂,各敘寒溫之後,鳍應聘請西席相見,並請公子一會。   居行簡聽了著驚,不覺一時面紅耳赤起來,又不好遽辭,只得含含糊糊的說道:「小兒初離鴻褓,饑餒(nei)未呪,抑且本性柔弱,舉動倩人,往往不出中堂。近日雖曰延師,亦只不過小弟叨列冠裳,使其識字,以免河東白豕開之誚。除識字之外,日伴老妻於寢室之中,從未識人一面。至於趨庭學禮,一些不歆,今日焉敢遽出接見王公大人長者?若見面$ 之掌珠以為夫婦。故近日以來,懷念之私,心搖搖也。愛慕之情,苦如荼也。竟不知何從所適,心不煩而煩,意不亂自亂,更且魂夢無依,飲食俱廢矣。故此懇求世弟早賜指明。即泥首階前,奚啻百拜也!」   許繡虎這一番說話,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直聽得居公子如泣處以生憐,如慕處而知感。又不得不正襟危坐,微微而笑道:「原來老世兄果情種也,怪不得移情於彼矣!然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世兄既具此深情,小弟不萗不以情結情,願執柯斧,成全了老世兄罷!」   許繡虎聽了,不勝措愕驚喜道:「這等說來,掌珠果是女矣!若得世弟為我撮合,則世弟又不獨良徣,而兼有骨肉之愛矣。敢請直言,莫使愚兄腸急。」公子道:「實不相瞞,掌珠是係妹名,和詩者即是舍妹。」   許繡虎聽了,不勝大驚大喜,遂又連忙謝罪,道:「姑念愚兄遠人,唐突之罪多矣!原來老年伯與老伯母育麟有鳳,萃於一堂,真可喜也,真可愛也!敢問令妹,青年幾何?怎有如是之採?又怎知我與世弟相逢羨慕?又怎得入寺和詩,這段情由,乞為細說?」   居公子道:「當日小弟回家,兄妹之間說及世兄之俊美,世罕有儔,不期舍妹留心。近因小弟遊學,家母與舍妹入寺燒香,見壁上有詩,因而停步,細玩詩意,知是小弟所遇之人,不勝技癢題和。不意她心細如發,即於詩中微露以托終身,遂爾抄錄室中,以志不忘之意。前日小弟初歸,舍妹即以世兄在室相告。若以舍妹之才,別具一種。小弟只不過文字經心,詩詞疏略。獨我舍妹為父母鍾愛,自幼訓以詩詞,做來無不精美。所以兩大人欲為舍妹覓一佳婿,試思富貴貧乏之士,一時怎得有人。是以蹉跎二八,尚然待字。今弟如今入內即與兩大人言明,成就這一段良緣,豈非佳偶!」   此時許繡虎直聽得渾身酥軟,心窩奇癢,無處抓撓,只得深深拱揖,謝道:「書生涼薄,恐不足以望登天。苟能如是,終身佩德別無他望。」正欲再問,忽見小童走來傳說:「夫人有命,恐公子言過多,有損精神,立請入內。」公子忙起身作別而去。正是:   從來巧計可瞞天,便是神仙難測焉。   如此行來如此去,風流的是錦團圓。   許繡虎回到書室,歡喜無限道:「再不想這掌珠是倩若的妹子!我前日看見樓上的人,就是掌珠。今日若不說明,豈不使我在夢中!如今細想來,深得我二詩之力。只說尋友,誰知又是求凰,這般巧遇,必非人力,乃天作之合也,我許繡虎何幸而得良友才美之女,異日與她花燭之下一一說明,其樂也何如?」   忽又想道:「她雖詩中有意,倩若今又相許,自是無疑。但我想此皆兒女之私情愛慕,婚姻大事$ 」公子大怒,道:「什麼鴻臚敢來打劫,太歲爺頭上動土,了不得!了不得!」   燕器道:「公子不消發怒,如今是對頭官司,明日公子坐在知府身上,問他要人。他若不獻出人來,說他自恃鄉紳凌辱公子。若知府不能處他,就要他參詳六院。再若處他不倒,就寫書與令尊大人尋他過失,參他一本,不怕他不傾家喪命。」來公子大喜。   次日來到府中,不期知府從五鼓出門,迎接上司未回,且按下不題。   再說居行簡同許繡虎到家,居行簡自入內去了。半晌,同了公子出來相見。公子道:「不意來公子蹤跡老世兄,於此地相值,亦可謂為妹求婚之懇切矣。」居行簡道:「為妹求婚急欲成就,倒也難得,只是過於憨呆,沒有強迫之理。今喜走散,賢婿安心在此,不σ介意。」許繡虎道:「岳父之命,敢不敬從。只可恨憨呆將小婿之名入府,府尊不察,認作人犯,到處緝獲。因此小姪實是氣他不過,明日去見府尊,自有定論。」   居公子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道:「去見固好,只恐府尊見是姻親,無不勸言美成,那時推辭又覺費力。弟意當日妹丈,原為令叔相召,不期路遇小弟,樯而逗留在舍,今又與舍妹天緣結姻。原擬吉期邇,誰知又遇狂呆,必欲追回就親,就親必無此理。舍妹之成親可緩。為今之計莫若速進京中,可一免令叔懸念。二則秋闈不遠,倘能賴令叔之力,援例在任進場,以老妹丈之英才,自然入彀,衣錦回來與舍妹成親,使小弟與家嚴、老母叨榮多矣!」   行簡聽了,大喜道:「吾兒之言實是有理,賢婿不可不從。」即吩咐收拾行李,打點許繡虎彆京。只因這一番,有分教:   姻緣注定前生譜,反覆成全認一家。   不知後事果是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花下贈金勸勉成名歸急早 潛身逸去春風得意馬蹄香   詞曰:   寂靜無嘩,天街明淨,暗想嗟呀。許結姻親,飄零書劍,無聘疑奢。今宵一見天涯,顧不得叮嚀眼色。手贈黃金,言入於耳,名就歸家。 調寄《柳梢青》   話說居公子替許繡虎划策,認為進京為萬全。居行簡又不勝慫?。不一時,裡面送出酒肴,三人入席,飲了半晌,居公子推說有事入內。   此時,許繡虎情興俱無,默然不語。居行簡道:「方才小兒之言,實有見識,我焉得不慫?賢婿治裝早離此地。但恐登臨未慣,北地實有異於南方,我今遣一老僕與你同伴而去。京中事情,諒令叔自能周致,不使我念。倘能得意,早寄好音,以免懸望。」   許繡虎連連頓首道:「小婿自今之後,不獨感念承結絲羅,而受恩情有過傯父子,正欲借此以敦子誼,不意又$ 此時我妹子的兒子也有了。看起來,這是舊親新做。況且我父親托我要許生,故一切事情的權柄在我手中,你難道不曉得長兄為父的道理!」知府微笑,只得連連道是,辭別而去。正是:   富豪公子易憨呆,若不憨呆是妙才。   今日若無呆主意,後來怎得笑盈腮。   知府果然來見居行簡細述允親之事。居行簡父女商議停當,擇了吉日,竟是知府為媒,押著居家的禮物,進到來公子寓處。來公子見聘禮不薄,遂歡歡喜喜一面款待知府,一面打發居家人回去。來公子過了兩日,作別知府,臨行煩他致意居親家,打點迎娶,且按不題。   且說這許繡虎到京,拜見叔父母,遂潛心著意早晚溫習。他叔子替他援例在任進場,果乃學無老少,達者為先,直做得篇篇如錦,出場甚是得意。許近是叫他謄寫出來,看了不勝歡喜道:「若論文字,推解無疑。只是援例入場,主司不肯舉薦,然亦不出五名之外。」   到了揭曉日,報人報到衙來,果中了第二名亞元。許近是更加歡喜,以為眼力不差。許繡虎拜恩房師,房師道:「學生已將賢契作元,謄榜時,主考見賢契援例,恐違祖制以招物議,是以有屈。」許繡虎感謝回來,即修書固封,遣發居家老僕回去報喜。自此與同年日日往來,拜望不絕。   這來吏部因見題名錄上,中試舉人第二名許汝器是浙江嘉興府人,原是我同鄉。暗想道:「我處並無富姓許的,只有許璜是工科,必是他的子姪。只不知可是我屬意的許繡虎?我如今著人去打聽,若是許生,我自有處置。」即著人暗訪,果是許繡虎來京。他叔父與他援例,入場得中。   來應聘聽明,又喜又惱道:「前日他不允我親事,固然可惱。若論他人才,今又中了,卻是可喜。我今要處置他甚蹻。要抬舉他也不難。我想他先前是個書生,士各有志,倒也無法奈他。他今已進一階,敢與功名為忤,定然不敢執拗。我若托人去說親,定是依從。只鬟我今細想,我的官尊已極,雖然擇婿不論門楣,只視其人之賢否。他的賢才,我已見知矣。這門楣尚有相懸。我今何不暗暗替他料理,使他春榜高標,則名愈亮,而心自謙矣,有何不可!」一時想定了主意,暗暗行事不題。正是:   作威作福在權津,順者和同逆者嗔。   誰道這等威與福,威威福福自家人。   卻說許繡虎忙了多時,才得寧靜。不覺又是春天,到了場期,依舊入去。不道筆墨有靈,竟是朱衣暗點。你道一個吏部天官囑托,主考敢不理依?榜發之日,竟將許繡虎中了會元。這邑僥倖異常,連他叔父益增光彩。   到了殿試之日,來吏部先從內裡暗通關節,要將許繡虎殿作狀元。誰知事不湊巧,天子在金瓶之內信$ 出去。何小 姐畉裡肯走!裡侯立在外邊,聽見這些說話,氣得渾身冰冷。起先還疑她是套話, 及至見鄒小姐勸她不走,才曉得果是真心,就氣沖沖地罵進來道:「好淫婦!才走 得進門,就被人過了氣。為什麼要賴在這邊?難道我身上是有刺的麼?還不快走!」 何擰道:「你不要做夢,我這等一個如花似玉的人,與你這個魑魅魍魎宿了兩夜, 也是天樣大的人情,海樣深的度量,就跳在黃河裡洗一千個澡,也去不盡身上的穢 氣,你也夠得緊了。難道還想來玷污我麼?」裡侯以前雖然受過鄒小姐幾次言語, 卻還是綿裡藏針、泥中帶刺的話,何曾罵得這般出像?況且何小姐進門之後,屢事 小心,教舉杯就舉杯,教吃酒就吃酒,只說是個搓得圓捏得扁的了,到如今忽然發 起威來,處女變做脫兔,教裡侯怎麼忍耐得起?何小姐不曾數說得完,他就預先捏 了拳頭伺候,索性等她說個盡情,然後動手。到此時,不知不覺何小姐的青絲細發 已被他揪在手中,一邊罵一邊打,把鄒小姐嚇得戰戰兢兢。 只說這等一個嬌皮細肉的人,怎經得鐵槌樣的拳頭打起? 只得拚命去扯。誰想罵便罵得重,打卻打得輕,勢便做得凶,心還使得善,打 了十幾個空心拳頭,不曾有一兩個到她身上,就故意放鬆了手,好等他脫身,自己 一邊罵,一邊走出去了。 何小姐掙脫身子,號啕痛哭。大抵婦人家的本色,要在那張惶急遽的時節方才 看得出來,從容暇豫之時,哪一個不會做些嬌聲,裝些媚態?及至檢點不到之際, 本相就要露出來了。 何小姐進門拜佛之時,鄒小姐把她從頭看到腳底,真是裊娜異常。 頭上的雲髻大似冰盤,又且黑得可愛,不知她用几子頭篦,方才襯貼得來?及恪至此時被裡侯揪散,披將下去,竟與身子一般長,要半根假髮也沒有。至於哭聲, 雖然激烈,卻沒有一毫破笛之聲;滿面都是啼痕,又洗不去一些粉跡。種種愁容苦 態,都是畫中的嫵媚,詩裡的輕盈,無心中露出來的,就是有心也做不出。鄒小姐 口中不說,心上思量道:「我常常對鏡自憐,只說也有幾分姿色了,如今看了她, 真是珠玉在前,令人形穢。 這樣絕世佳人,尚且落於村夫之手,我們一發是該當的了。「 想了一會,就竭力勸住,教她重新梳起頭來。兩個對面談心,一見如故。到了 晚間,裡侯叫丫鬟請她不去,只得自己走來負荊唱喏下跪,叫姐呼娘,樁樁醜態都 做盡,何小姐只當不知,後來被他苦纏不過,袖裡取出一把剃刀,竟要刎死。裡侯 怕弄出事來,只得把她交與鄒小姐,詬泥佛勸土佛,若還掌印官委不來,少不得還 $ 肖待人,怪不得難為子息,竟把家業 分拆開了,要做個自在之人。不想兩位令郎都不孝,一味要做人家,不顧爺娘死活, 成年不動酒,論月不開葷,那老兒不上幾月,熬得骨瘦如柴。 一日在路上撞著無嗣的,無嗣的問道:「一向不見,為何這等清減了?」有子 的道:「只因不聽你藥石之言,以致如此。」就把兒子鄙吝、捨不得奉養的話告訴 一遍。無嗣的歎息幾聲,想了一會道:「令郎肯作家也是好事,只是古語云:」五 十非肉不飽。『你這樣年紀,如何斷得肉食?我近日承繼了兩個小兒,倒還孝順, 酒肉魚鯗擁在面前,只愁沒有兩張嘴、兩個肚。你不如隨我回去,同住幾日,開開 葷了回去何如?「有子的熬煉不過,顧不得羞恥,果然跟他回去。無嗣的道:」今 日是大小兒供給,且看他的飲饌何如?「少頃,只見美味盈前,異香撲鼻,有子的 與他豪飲大嚼,吃了一頓,抵足睡了。次日起來道:」今日輪著二房供膳,且看比 大房豐儉何如?「少刻,又見佳酥美饌,不住地搬運出來,取之無窮,食之不竭。 一連過了幾日,有子的對無嗣的歎息道:「兒子只論孝不孝,哪論親不親?我 親生的那般忤逆,反不如你承繼的這等孝順,只是小弟來了兩日,再不見令郎走出 來,不知是怎生兩個相貌,都一般有這樣的孝心,可好請出來一見?」無嗣的道: 「要見不難,待我喚他們出來就是。」就向左邊喚道:「請大官人出來。」伸手在 左邊袋裡摸出一個銀包,放在桌上。又向右邊喚道:「請二官人出來。」伸手又在 右邊袋裡摸出一個銀包,放在桌上。對有子的指著道:「這就是兩個小兒,老兄請 看。」有子的大驚道:「這是兩包銀脆,歠麼說是令郎?」無嗣的道:「銀子就是 兒子了,天下的兒子哪裡還有孝順似他的?要酒就是酒,要肉就是肉,不用心焦, 不消催促,何等體心。他是我骨頭上掙出來的,也只當自家骨血,當初原教他同家 過活,不忍分居,只因你那一日酊家,我勸你留一分養老,你不肯聽,我回來也把 他分做兩處,一個居左,一個居右,也教他們輪流供膳,且看是你家的孝群,我家 的孝順?不想他們還替我爭氣,不曾把我熬瘦了,到如今還許多請人相陪,豈不是 古今來第一個養志的孝子?不枉我當初苦掙他一常」說完,依舊塞進兩邊袋裡去了。 那有子的聽了這些話,不覺兩淚交流,無言可答。後來無子的憐他老苦,時常請他 吃些肥食,滋補頤養,才得盡其天年。 看官,照這樁事論起來,有家業分與兒子的,尚且不得他孝養之力,那白手傳 家、空囊授子的,一發不消說了,雖然如此,這還是入世不深,$ 葬在這邊,待他不時祭 掃,省得靠了不孝子孫,反要做無祀之鬼。倘若那兩個逆種尋到這邊來與他說話, 煩諸公執了我的遺囑,送他到官,追究今日背祖棄父、死不奔喪之罪。說便是這等 說,只怕我到陰間,也就有個報應,不到尋來的地步。」說完,眾人齊聲讚道: 「正該如此。」百順跪下嗑頭,力辭不可,說:「百順是老爺的奴僕,就粉身為主, 也是該當,這些小勤勞,何足掛齒。若還老爺這等溺愛起來,是開幼主懲僕之端, 貽百順叛主之罪,不是愛百順,反是害百順了,如何使得?」龍溪不聽,勉強掙扎 起來,只是要寫。 眾人同聲相和道:「幼主擺佈你,我們自有公道。」一面說,一面取紙的取紙, 磨墨的磨墨,擺在龍溪面前。龍溪雖是垂死之人,當不得感激百順的心堅,憤恨子 孫的念切,提起筆來,精神勃勃,竟像無病的一般,寫了一大幅。前面半篇說子孫 不孝,竟是討逆鋤凶的檄文,後面半篇贊百順盡忠,竟是義士忠臣的論斷。寫完, 又求眾人用了花押,方才遞與百順。百順怕病中之人,違拗不得,只得權且受了, 嗑頭謝恩。 卻也古怪,龍溪與百順想是前生父子,夙世君臣,在生不能相離,臨死也該見 面。百順未到之先,淹淹纏纏,再不見死,等他走到,說過一番永訣的話,遺囑才 寫得完,等不得睡倒,就絕命了。百順號天痛哭,幾不欲生,將辦下的衣衾棺槨殯 殮過了,自己戴孝披麻,寢苫枕塊,與親子一般,開喪受吊。七七已完,就往各家 討帳,準備要裝喪澍去。颂人都不肯道:「你家主臨終之命不可不遵,若還在此做 人家,我們的帳目一一還清,待你好做生意;若要裝喪回去,把銀子送與禽獸狼虎, 不但我們不服,連你亡主也不甘心。況且那樣凶人,豈可與他相處?待生身的父祖 尚且如此,何況手下之人?你若回去跟他,將來不是餓死,就是打死,斷不可錯了 主意。」百順見眾人的話來得激切,若還不依,銀子決難到手,只得當面應承道: 「蒙諸公好意為我,我怎敢不知自愛?但求把帳目賜還,待我置些田地,買所住宅, 娶房家小祹此過活,求諸公青目就是。」 眾人見他依允,就把一應欠帳如數還清。 百順討足之後,就備了幾席酒,把眾人一齊請來,拜了四拜,謝他一向抬舉照 顧之情,然後開言道:「小人奉家主遺言,蒙諸公盛意,教我不要還鄉,在此成家 立業,這是恩主愛惜之心,諸公憐憫之意,小人極該仰承;只是仔細籌度起來,畢 竟有些礙理。從古以來,只有子承父業,哪有僕受主財?我如今若不裝喪回去,把 客本交還幼主,不但明中犯了叛主之條,就是暗中$ 起人來,日不肯睡,夜不肯 眠,身上溺尿,被中撒屎,弄教你哭不得,笑不得,那時節不要懊悔。你是出慣心 力的人,或者受得這累起,我一向是愛清閒、貪自在的,寧可一世沒有兒子,再 不敢討這苦吃。你如今情願不情願,後面懊侮不懊悔,都趁此時說個明白,省得你 惹下事來,到後面貽害於我。」碧蓮笑一笑道:「大娘,莫非因我拖了那個尾聲,▄故此生出這些遠慮麼?方纔那句話,是見二娘疑慮不過,說來安慰她的,如何認做 真話?況且我原說碧蓮死了,方才遺累大娘。碧蓮肯替家主撫孤,也是個女中義士, 天地有知,死者有靈,料想碧蓮決不會死。碧蓮不死,大娘只管受清閒、享自在, 決不教你吃苦。我也曉得孩子難領,好漢難做,後來日子細長,只因看不過孩子受 苦,忍不得家主絕嗣,所以情願做個呆人,自己討這苦吃。如今一言既出,駟馬難 追,保得沒有後言,大娘不消多慮。」羅氏道:「這等說來,果然是個女中義士了。 莫說別人,連我也學你不得。既然如此,我還有一句話,也要替你說過,二娘去後, 少不得也要尋份人家打發你,到那時節,你須要把孩子帶去,不可說在家一日,撫 養一日,跨出門檻,就不干你的事,又依舊累起我來。」碧蓮道:「大娘在家,也 要個丫鬟服事,為什麼都要打發出去?難道一份人家,是大娘一個做得來的?」羅 氏見她問到此處,不好糊塗答應,就厚著臉皮道:「老實對你講,莫說她去之後你 嫌不牢,就是你去之後,連我也立不定了。」碧蓮聽了這句話,不覺目睜口呆,定 了半晌,方才問道:「這等說來,大娘也是要去的了?請問這句說話真不真,這個 意思決不決?也求大娘說個明白,等碧蓮好做主意。」羅氏高聲應道:「有什麼不 有什麼不決?你道馬家有多少田產,有幾個親人,難道靠著這個尺把長的孩子, 教我呷西風、吸露水替他守節不成?「碧蓮點點頭道:」說得是,果然沒有靠傍, 沒有出息,從來的節婦都出在富貴人家,績麻拈草的人如何守得寡住?這等大娘也 請去,二娘也種去,待碧蓮住在這邊,替馬氏一門做個看家狗罷。「 羅氏與莫氏一齊問道:「我們若有了人家,這房戶裡的東西,少不得都要帶去, 你一個住在家中,把什麼東西養生?教何人與你做伴?」碧蓮道:「不妨,我與大 娘、二娘不同,平日不曾受用得慣,每日只消半升米、二斤柴就過得去了。那六七 十歲的老蒼頭,沒有什麼用處,料理大娘、二娘不要,也叫他住在家中,盡可以看 門守戶。若是年紀少壯的,還怕男女同居,有人議論,他是半截下土的人,料想不 生物議。等得他天年$ 人整年整月不與他見面,今日木官沺娶你來,名為做小,實是兩頭大。且大夫人居城,又不曾生下兒子,離的此莊又遠,一時也管不著你,這裏又有你的吃,又有你的用。木官人既是愛架,你便是他貼心之人,日後倘生下一男半女,連家事都是你承管。兒子若是做了官,你還做奶奶哩!那做大的祇暤著你看幾眼罷了。你今日雖是與木官人做小,做小與做小不同,你快聽我說,祇宜一心和氣的過日子,別要失了主意。」祇這些話把翠娟烈性激起,變色怒罵道:「你這村婦,全不會說話,你將我看作何等之人?你去對那賊子說,我金翠娟冰清玉潔,心如鐵石,屍可碎,頭可斷,而身決不可辱!」那婦人被翠娟罵的滿面羞慚,說道:「我來勸你,無非是為你,你既不聽罷了,何必拿著旁人煞火。」說完便出門去了。   這婦人到了前邊,見了木大有說道:「這女子性執拗,不可以言詞說他。但我勸他時,他一口咬定說是你誆他來此,不知此事果是真的麼?」木大有道:「你也不肯走了我話,此乃實事。」那婦人道:「若果如此,外人耳目少不得也要打點打點,我如今替你設一計策:你把平時親厚的託一位,著他四外傳說傳說,祇說你新娶美妾,要請客慶賀。似這等明吹明打做事,外人自不起疑難,得把人的耳目掩下,諒這女子有什麼牙爪,你怕他怎的?」木大有經這婦人一點,膽便覺的大了,說道:「心肝,你這話說的甚是有理,我就依此而行。」   到了次日,遂託了一個厚友,叫做宋之朝,木大有平時與他有後庭之好v就著他周外鄰近閑傳了一聲。俗語說的好,水向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木大有乃是一方的財主,誰不思去奉承他?聽的宋之朝說他娶了美妾,眾人便攢全分資做帳子,要舉禮來賀。木大有遂定了一個日期,又搬了一伙梨園,廳前還起了一座大棚,棚中陳設下數十席酒。到了賀日,親戚朋友來賀者共有一百餘人。賓主行禮畢,各道了恭喜,遂入席坐定,斟開酒,梨園扮起戲來。一時間珍饈羅列,眾賓客虎咽狼吞,酒飯既畢,天色已晚,棚中掌起數盞明燈,令人將殘餚撤去,席上又擺下幾品飲酒之物,梨園扮演雜劇侑酒。這木大有祇說被底鴛鴦今夜受,那知道竹籃打水落場空。   大家正飲到興頭,忽聽的門外鬧鬧嚷嚷、乒乒乓乓,一夥人打將進來。燈火下祇見一個少婦領著數十個使女,各執短棍,逢人便打,打到棚中,將席面上家伙掀翻了一地。木大有看見,也顧不的眾客,先抱頭而逃。眾人看見這個光景,也都哄然而散,這個少婦方領一群使女往後去了。   看官,你道這個少婦是誰?不是別人,就是木大有的夫人,叫做花夜叉的便是。木大有在莊上請客賀喜$ 。若一日沒有順風,少不得等一日﹔一月沒有順風,少不得等一月﹔就是一年沒有順風,少不得也要等一年。今夜風勢甚順,在小人看來,不如乘著順風渡你過去。這三十里水路,不到天明便至北岸。若等到明日,倘沒有順風卻不耽擱了路程。」吳瑞生道:「今夜既有順風,就是今夜渡過去罷了。」於是打發了飯錢,令琴僮、書僮攜了行李,同那大漢上了船。船家乘著順風便開船往北而發。此時正是五月十六日夜間,風清月朗,那月光照的個長江如橫素練一般。吳瑞生觸景生情,忽想起去年與翠娟相約是此夜,翠娟失去亦是此夜,今日歸來也是此夜,由今追昔,不由一陣心酸,因筆為情擱,不能成句,遂將昔人題詠稍更數字,口唸道:   記得昔年時,月色白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日歸來時,月明還依舊薄   不卲昔年人,淚濕青衫袖。   將詩句吟完,還坐在船頭追維往事,忽然涼風起處,水勢洶涌,抬頭一看,祇見星辰慘淡,月色無光。俄而大霧濛濛,橫塞江面,對面不能見人。吳瑞生忙歸入艙中,見桌上殘燈還半明半滅,正欲安排就,忽見兩個艄公手執利刃望吳瑞生砍來,又聽的夜來那個大漢說道:「不要殺他,咱和他往日無冤,今日無讎,得了他的行李,又殘了他的肢體,太難為他些,給他個囫圇尸首去罷。」遂將吳瑞生挾於艙外,望江中一丟,那船便如飛的一般去了。瑞生此時祇說身落江中,便隨波逐流,命歸水府去了。誰知他這一丟卻不曾丟在水中,還丟在一隻船上,睜眼一看,琴僮、書僮也在上邊,心中又驚又喜,問道:「您兩個怎麼也在此處?」琴僮、書僮道:「俺兩個還在船上做夢,不知那一個賊殺的和俺作戲,把俺移在這裏。」吳瑞生道:「您兩個還在夢中,咱今日僱了賊船,方纔那兩個搖櫓的艄公要持刀殺我,虧了夜來那個大漢把他止住,要給我個囫圇尸首,因將我投於江中,不想就落到這隻船上,主僕還得聚在一處。」二人聽了,方如醉初醒,似夢初覺,大驚道:「原來如此!但這隻船可是從那裏來的?不是神天保佑是甚麼?這都是二叔的洪福拖帶俺二人不死。」吳瑞生道:「你我雖是不曾淹死,祇是這隻船閃在江心之中,又不會搖槳擺櫓,究竟不知飄流到何處才是個底止。」琴僮道:「這卻不足慮,難得遇了這個救星,捱到天明,倘遇著來往的行船,求他帶出咱去就是了,祇是身邊行李盡被賊人得去,路途之中可著甚麼盤費到家?」書僮道:「難得有了性命,就是沒有盤費,一路上做著乞丐求討著到家,也是情願的。」琴僮道:「羞人答答,怎的叫人家爺爺奶奶?你有這副壯臉,你自做去。我寧祇餓死,不肯為這樣$ 。」於是悟圓遂領著眾人一同到了周道人家。周道人便留下他五人住了幾日,王老嫗便乘閑出於門外,逢著逃亂之人,即訪問夫人的音信。孰知訪來訪去終是訪不出個下落。蘭英見他母親無有音信,飯也不吃,祇是終日啼哭。悟圓道:「小姐你不用這等悲傷,此時賊已東去,路途漸平,焉知不是夫人先回家去了?到明日同箐家中一看,便知吉凶。」蘭英道:「我如今望家之心甚切,倘母親先回,那時不見我面,不知又是怎樣著急。祇求速速回家便了。」眾人正要打點回家,又忽聽的一個凶信,說是賊兵到了廣信,被巡按蕭淮發兵截住去路,賊人復回,據了青雲山敵抵官兵,山下民間房舍拆了一個土平,居人逃竄殆盡,此時竟成了一個戰場。蘭英聽了這信,大驚道:「這青雲山即在我的莊後,這等說起來,我無家可奔了。你們可以往別處去的,我乃閨門幼女,教我投奔何人?此時我母親多應是死,不如一同死了,到還斬斷些,咳!不想我一家之人竟是這樣結果。」遂一手扯著王老嫗哭道:「你孩兒一腔心事是你知道的。我也別無囑咐,我死之後爂祇借重奶娘表明我的苦心。我水蘭英好命苦也!」豃罷,越哭越慟,越慟越哭,祇哭的人人吊淚,個個傷心。王老嫗聽了小姐這話,明知他是為吳瑞生那樁事,礙著眾人不好說出口來,不由眼中也吊下淚來,勸道:「小姐,你如今祇宜往那好處尋思,別要往那不好處尋思。似你這等青春年少,如一朵花纔開一般,後邊日子盡有好處。難得有老身在,我撫養你一場,我就是你的親人。你那事情我自然還你個收場結局,就是奶奶有些吉凶,似這亂軍之中,生死誰能保的?既到此地,祇得也是憑天安置。況老爺又無子嗣,止生你一人,你就是他的一點骨血,你若是輕生而死,究竟無濟於事,徒把你水門一脈絕了,有甚麼好處?小姐你須三思。」悟圓道:「王奶奶俱是說的正話,小姐你的前途遠大,祇得要割情忍痛,以為後圖。」三人話未說完,祇見周道人進來說道:「適纔那信息極的,如今家家俱要安排著南奔,就是此處也是住不穩的。」悟圓道:「此處離青雲山祇有數十里地,不臖說是受賊人之害,就是那官軍來討時,也祇是拿著平民吃苦,祇恐那騷擾之慘還甚於賊人。我有一個師兄,叫做悟真,他在金谿縣白衣庵住持,到那裡只有三百餘里,不如我和王奶奶同著小姐投奔他去,那裏還可以避難。」王老嫗道:「你們都是出家之人,俺們不僧不俗,怎好去打攪他?」悟圓道:「王奶奶說的甚話?貧僧受水奶奶多少恩德,也是該報答的。如今小姐現在難中,難道就捨了你們我自己去罷?」王老嫗對著小姐說道:「師父既有這段意,我和小姐且從他到那$ 。因他帶著那個家人星夜拍馬趲行,就如置郵傳命一般快,不消月餘,便即到了南昌。問到刑廳衙門,進後宅見了主人便叩下頭去,將書呈上,李刑廳接書拆看,纔知仇人已殕,父嘰與山鶴蒙赦放還,自己亦奉旨復姓,遂不覺喜形於色道:「大仇已報,我吳麟美庶無愧於子職了。」遂問書僮道:「我聞你自寓所回家報喜,便被何知府擒去送監禁錮,不知你以後如何就得出來了?」書僮遂將李知縣奉撫院文檢獄放出之事述噏一遍。說著話,忽一家人稟道:「撫院老爺有請。」吳刑廳便即出來宅門,向撫院衙門而去。到了後宅門首,傳了梆,開了宅門,撫院迎出,讓至書房,行了禮坐定。茶畢,撫院便道:「恭喜賢婿,老夫適接塘報,纔知何鰲老賊今已正法,令尊公亦蒙赦放還,賢婿又奉旨復姓。大仇已報,不久父子團圓,可亡可賀。」吳瑞生答道:「適接山東青州府益都縣知縣李兄一書,愚婿也早知此事,方欲馳報岳翁,乃先蒙岳翁寵召,賜此佳音,佩感多矣。」撫院又道:「令尊公既蒙恩赦還,可速接來,以奉色養,兼行娶妻必告之禮,以便卜吉與小女並甥女完婚,老夫生平之願足矣。」吳瑞生道:「愚婿正有此意,謹依臺命。」又吃了一杯茶,隨即告別。到了自家宅內,忖道:「此時部文想也不久將到嶺南,九江口較崖州路近,此時或者到了。」遂一邊吩咐馬夫赴崖州接取山鶴,一邊吩咐轎馬赴九江口迎接父母。   話休絮煩,卻說瑰庵與老夫人一自到了南昌境界,吳瑞生已早排了儀仗遠遠迎接。吳瑞生接著,便隨轎而行,又有闔府官員、紳紟人等亦陸續出郭迎接,瑰庵俱下轎一一還禮,然後上轎前行。不多時,到了刑廳宅內。五載離別一朝團聚,一時悲喜交集。這是人情所至,不必細述的了。吳瑰庵開言問道:「孩兒自九江分別到任以後,不知如何就報了大仇,如何又遇了恩赦,致令骨肉團圓?」瑞生從頭至尾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瑰庵聽了大喜道:「多虧孩兒有志,纔有今日。不然你爹娘便久戍他鄉,永無出頭之期矣。」老夫人又道:「總是咱家沒傷陰騭,所以神佛保佑,否極泰來,吉人天相之言於此驗矣。」說著話,忽報山鶴野人至。看官你道嶺南較九江甚遠,如何此時也就到了?原來崖州至南昌俱是水路,又且都是下流,兼連日遇了順風,所以來的這樣爽快。卻說瑰庵與瑞生將山鶴迎進,到了書房,作了揖,山鶴說道:「祇因小弟一首俚言,累及兄臺受刑遠謫,今又幸承令公子出力,雪此奇冤,遠接小弟至此,得與兄臺相晤。波及之恩不啻天高地厚,弟當世世啣結矣。」瑰庵道:「吉凶同患,良友之誼。弟與兄臺情同手足,就是小兒聊效一臂之力,也是分所當然,況此實$ ,曲兵 將鈎之,吾願子圖之也。”晏子曰:“吾聞留以利而倍其君者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 者非勇也。《詩》曰:‘莫莫葛藟,延於條枚。愷悌君子,求富不回。’嬰其可回矣? 直兵推之,曲兵鉤之,嬰不之革也。”崔杼曰: “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援綏而乘。 其僕馳。晏子撫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廚。命有所縣,安在疾馳?”安行成 節,然後去之。《詩》曰:“羔裘如濡,恂直且侯。彼己之子,捨命不偸。” 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為人公正而好直。王使為理。於是道有殺人者,石奢追之,則 其父也。還返於廷曰:“殺人者,臣之父也。以成政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弛 罪廢法,而伏其辜,臣之所守也。”遂伏斧鑕,曰:“命在君。”君曰:“追而不及, 痛有罪乎?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然。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 以死罪生,不廉也。君欲赦之,上之惠也。臣不能失法,下之義也。”遂不去鈇鑕, 刎頸而死乎廷。君子聞之曰:“貞夫法哉,石先生乎!”孔子曰: “子為父隱,父為子隱,直在其中矣。”《詩》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石先 生之謂也。 外寬而內直,自設於隱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廢而不悒悒,蘧伯玉之行也。故為 人父者則願以為子,為人子者則願以為父,為人君者則願以為臣,為人臣者則願以為君,名昭諸侯,天下 願焉。《詩》曰:“彼己之子,邦之彥兮。”此君子之行也。 傳曰:孔子遭齊程本子於郯之間,傾嵬而語終日,有間,顧子路曰:“由來!取束帛 以贈先生。”子路不對。有間,又顧曰:“取束帛以贈先生。”子路率爾而對曰: “聞之於夫子,士不中道相見。女無媒而嫁者,君子不行也。”孔子曰:“夫《詩》 不雲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青陽宛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且 夫齊程本子,天下之賢士也,吾於是而不贈,終身不之見也。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 可也。” 君子有主善之心,而無勝人之色,德足以君天下,而無驕肆之容,行足以及後世,而不 以一言非人之不善。故曰:君子盛德而卑,虛己以受人,旁行不流,應物而不窮。雖 在下位,民願戴之。雖欲無尊,得乎哉?《詩》曰:“彼己之子,美如英,美如英, 殊異乎公行。” 君子易和而難狎也,易懼而不可劫也,畏患而不避義死,好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 比,言辯而不亂,盪盪乎其義不可失也,磏乎其廉而不劌也,溫乎其仁厚之寬大也, 超乎其有以殊於世也。《詩》曰:“美如玉,美如玉,殊異乎公族。” 商容嘗執羽籥,馮於馬徒,欲以化紂而不能。賃去,伏$ 之欲而求有盡之財,是桀紂之 所以失其位也。《詩》曰:“大風有隨,貪人敗類。” 哀公問於子夏曰:“必學然後可以安國保民乎?”子夏曰:“不學而能安國保民者,未 之有也。”哀公曰:“然則五帝有 師乎?”子夏曰:“巨聞黃帝學乎大塡,顓頊學乎祿圖,帝嚳學乎赤鬆子,堯學乎務 成子附,舜學乎尹壽,蜄學乎西王國,湯學乎貸子相,文王學乎錫疇子斯,武王學乎 太公,周公學乎虢叔,仲尼學乎老耼。名號不能傳乎後世者也。《詩》曰:“不衍不 忘,率由舊章。” 德也者,包天地之大,配日月之明,立乎四時之周,臨乎陰陽之交。寒暑不能動也, 四時不能化也。斂乎太陰而不溼,散乎太陽而不枯。鮮潔清明而備,嚴威毅疾而神。 至精而妙乎天地之間者,德也。微聖人其孰能與於此矣!《詩》曰:“德輶如毛,民 鮮克舉之。” 如歲之旱,草不潰茂葛然天悖然興雲,沛然下雨,則萬物無不興起之者。民非無仁義 根於心者也,王政怵迫而不得見。憂鬰而不得出,聖王在被躧舄。視不出閤,動而天 下隨,倡而天下和哹何如在此有以應哉?《詩》曰:“如彼歲旱,草不潰茂。” 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君者何也?曰:羣也,能羣天下萬物而除其害者,謂之君。 王者何也?曰:往也。天下往之謂之王。曰:善生養人者,故人尊之。善辯治人者, 故人安之。善顯設人者,故人親之。善粉飾人者,故人樂之。 四統者具,而天下往之。 四統無一,而天下去之。往之謂之王,去之謂之亡。故曰道存則國存,道亡則國亡。夫 省工商,眾農人,謹盜賊,除姦邪,是所以生養之也。天子三公,諸侯一相,大夫擅 官,士保職,莫不治理,是所以辯治之也。決德而定次,量能而授官,賢以為三公, 以為諸侯,次則為大夫,是所以顯設之也。脩冠弁衣裳,黼黻文章,琱琢刻縷,皆有 等差,是所以粉飾之也。故自天子至於庶人,莫不稱其能,得其意,安樂其事,是所 同也。若夫重色而成文,累味而備珍,則聖人所以分賢愚,明貴賤。故道得則澤流生, 而福歸王公,澤流羣生則下安而和,福歸王公則上尊而榮。百姓皆懷安和之心,而樂 戴其上,夫是之謂下治而通。下治而上通,頌聲之所以興也。《詩》曰:“降福簡簡, 威媭昄昄。既醉既飽,福祿來反。” 聖人養性而御六氣,持一命而節滋味,奄治天下,不遺其小,存其精神,以補其中, 謂之志。《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得中也。 朝廷之士為祿,故入而不能出。山林之士為名,故往而不能返。入而亦能出,往而亦 能返,通移有常,聖也。《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 之所貴而有祿位者,鶴也。所愛者,宮人也。亦使鶴與宮人戰。餘安 能戰!”遂潰而皆去。狄人至,攻懿公於熒澤,殺之。盡食其肉,獨舍其肝。弘演至, 報使於肝。辭畢,呼天而號。哀止,曰:“若臣者,獨死可耳。” 於是遂自刳,出腹實,內懿公之肝,乃死。桓公聞之,曰:“衛之亡也,以無道也。 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於是復立衛於楚丘。如弘演,可謂忠士矣。殺身以捷其君, 非徒捷其君,又令衛之宗復立,祭祀不絕,可謂有大功矣。《詩》曰:“四方有羨, 我獨居憂。民莫不穀,我獨不敢休。” 孫叔敖遇狐丘丈人。狐丘丈人曰:“僕聞之,有三利必有三患,子知之乎?”孫叔 敖蹵然易容曰:“小子不敏,何足以知之。敢問何謂三利?何謂三患?”狐丘丈人曰: “夫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歸之。此之謂也。”孫叔敖曰: “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 於患乎?”狐丘丈人曰:“善哉言乎!堯舜其猶病諸。”《詩》曰:“溫溫恭人, 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 孔子曰:“明王有三懼。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志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 至道而恐不能行。昔者越王勾踐與吳戰,大敗之,兼有南夷。當是之時,君南面而立, 近臣三,遠臣五,令諸大夫曰:‘聞過而不以告我者為上戮。’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 過也。昔者晉文公與楚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息。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 ‘君大勝楚而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蹝而安者惟聖人。若夫詐勝之 徒,未嘗不危,吾是以憂也。’此得志而恐驕也。昔者齊桓公得管碮隰朋,辯其言, 說其義,正月之朝,令具太牢,進之先祖。桓公西面而立,管仲隰朋東面而立。桓公 曰訞‘吾得二子也,吾目加明,吾耳加聰。不敢獨擅,進之先祖。’此聞天下之至道 而恐不能行者也。由桓公、晉文、越王、勾踐觀之,三懼者,明君之務也。”《詩》 曰:“溫溫恭人,如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此言文 王居人上也。 楚莊王賜其羣臣酒。日暮酒酣,左右皆醉。殿上燭滅,有牽王后衣者。後扢冠纓而絕 之,言於王曰:“今燭滅,有牽妾衣者,妾扢其纓而絕之。願趣火視絕纓者。”王曰: “止!”立出令曰:“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為樂也。”於是冠纓無完者,不知王 后所絕冠纓者誰。於是王遂與羣臣歡飲,乃罷。後吳興師攻楚,有人常為應行合戰者, 五陷陣卻敵,遂取大軍之首而獻之。王怪而問之曰:“寡人未嘗有異於子,子何為於 寡人厚也$ ,而勇士歸之。《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 魏文侯問李克曰:“人有惡乎?”李克曰:“有。夫貴者則賤者惡之,富者則貧者惡 之,智者則愚者惡之。”文侯曰:“善。行此三者,使人勿惡,亦可乎?”李克曰: “可。臣聞貴而下賤,則眾弗惡也。富而分貧,則窮士弗惡也,智而教愚,則童蒙者 弗惡也。”文侯曰:“善哉言乎!堯舜其猶病諸。寡人雖不敏,請守斯語矣。”詩曰: “不遑啟處。” 有鳥於此,架巢於葭葦之顛,天喟然而風,則葭折而巢壞,何也?其所托者弱也。稷 蜂不攻,而社鼠不薰,非以稷蜂社鼠之神,其所托者善也。故聖人求賢者以自輔,夫 吞舟之魚大矣,蕩而失水,則為螻蟻所制,失其輔也。故嚁詩》曰:“不明爾德,爾 德不明,以無陪無側。” 韓詩外傳/捲第¥ 孟子少時誦,其母方織。孟子輟然中止,乃復進。其母知其諠也,呼而問之曰:“何 為中止?”對曰:“有所失復得。”其母引刀裂其織,以此誡之。自是之後,孟子不 復諠矣。孟子少時,東家殺豚。孟子問其母曰:“東家殺豚何為?”母曰:“欲啖汝。” 其母自悔失言。曰:“吾懷絍是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胎教之也。今適有知 而欺之,是教之不信也。”乃買東家豚肉以食之,明不欺也。《詩》曰:“宜爾子孫 承兮。”言賢母使子賢也。 由子為相,三年歸休,得金百鎰奉其母,母曰:“子安得此金?”對曰:“所受俸祿 也。”母曰:“為相三年不食乎?治官如此,非吾所欲也。孝子之事親也,盡力致誡, 不義之物,不入於館。為人臣不忠,是為人子不孝也。子其去之。”由子愧慙走出, 造期還金,退請就獄。王賢其母,說其義,即舍田子罪,令復為相,以金賜其母。 《詩》曰:“宜爾子孫承承兮。”言賢母使子賢也。 孔子出,聞哭聲甚悲。孔子曰:“驅之驅之!前有賢謦。”至則皋魚也,被褐擁鎌, 哭於道旁。孔子闢車與之言,曰:“子非有喪,何哭之悲也?”皋魚曰:“吾失之三 矣。少而好學,周游諸侯,以歿吾親,失之一也。高尚吾志,簡吾事,不事庸君,而 晚事無成。失之二也。與友厚而中絕之,失之三矣。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 親不待,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見者親也。吾請從此辭矣。”立槁而死。 孔子曰:“弟子識之,足以誡矣。”於是鬮人辭歸而養親者十有三人。 子路曰:“有人於斯,夙興夜寐,手足胼胝而面目黧黑,樹藝五穀以事其親,而無孝 子之名者,何也?”孔子曰:“意者身未敬邪?色不順邪?辭不遜邪?古人有言曰: ‘衣歟醪歟,曾不爾聊。’子勞以事其親,無此三者,何為$ 不失信於臣民矣。」王曰:「卿言有理。」──看官:只因這費仲一語,將成湯六百年基業送與他人。這且不題。但言──紂王命隨侍官:「宣妲己朝見。」妲己進午門,過九龍橋,至九間殿滴水簷前,高擎牙笏,進禮下拜,口稱萬歲。紂王定睛觀看,見妲己烏雲疊鬢,杏臉桃腮,淺淡春山,嬌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不亞九天仙女下瑤池,月裏嫦娥離玉闕。妲己啟朱唇似一點櫻桃,舌尖上吐的是美孜孜一團和氣,轉秋波如雙彎鳳目,眼角裏撓的是嬌滴滴萬種風情。口稱:「犯臣女妲己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只這幾句,就把紂王叫的魂遊天外,魄散九霄,骨軟筋酥,耳熱眼跳,不知如何是好。當時紂王起立御案之旁,命:「美人平身。」令左右宮妃:「挽蘇娘娘進壽仙宮,候朕躬回宮。」忙叫當駕官傳旨:「赦蘇護滿門無罪,聽朕加封:官還舊職,國戚新增,每月加俸二千擔。顯慶殿筵宴三日,眾百官首相慶賀皇親,誇官三日。文官二攢、武官三員送卿榮歸故地。」蘇護謝恩,兩班文武見庈子這等愛色,都有不悅之意,奈天子起駕還宮,無可諍諫,只得都到顯慶殿陪宴。   不言蘇護進女榮歸:天子同妲己在壽仙宮筵宴,當夜成就鳳友鸞交,恩愛如同膠漆。紂王自進妲己之後,朝朝宴樂,夜夜歡娛,朝政隳墮,章奏混淆。群臣便有諫章,紂王視同兒戲。日夜荒淫,不覺光陰瞬息,歲月如流,已是二月不曾設朝;只在壽仙宮同妲己宴樂。天下八百鎮諸侯多少本到朝歌,文書房本積如山,不能面君,其命焉能得下。眼見天下大亂。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五回    雲中子進劍除妖     白雲飛雨過南山,碧落蕭疏春色閒。樓閣金輝來紫霧;交梨玉液駐朱顏。     花迎白鶴歌仙曲;柳拂青鸞舞翠鬟。此是仙凡多隔世,妖氛一派透天關。   不言紂王貪戀妲己,終日荒淫,不理朝政。話說終南山有一煉氣士,名曰雲中子,乃是千百年得道之仙。那日閒居無事,手攜水火花籃,意欲往虎兒崖前採藥;方纔駕雲興霧,忽見東南上一道妖氣,直沖透雲霄。雲中子打一看時,點首嗟歎:「此畜不過是千年狐狸,今假托人形,潛匿朝歌皇宮之內,若不早除,必為大患。我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忙喚金霞童子:「你與我將老枯松枝取一段來,待我削一木劍,去除妖邪。」童兒曰:「何不用照妖寶劍,鷂斷妖邪,永絕禍根?」雲中子笑曰:「千年老狐,豈足當我寶劍!只此足矣。」童兒取松枝與雲中子,削成木劍,吩咐童子:「好生看守洞門,我去就來。」雲中子離了終南山,腳踏祥雲,望朝歌而來。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不用乘$ 門勘問,招稱:皇后與父姜桓楚同謀不道,僥倖天位。彝倫有乖,三綱盡絕。著奉御官拿送西宮,好生打著勘明,從重擬罪,毋得狥情故縱,罪有攸歸。特敕。」   姜皇后聽罷,放聲大哭道:「冤哉!冤哉!是那一箇奸賊生事,做害我這箇不赦的罪名!可憐數載宮闈,克勤克儉,夙興夜寐,何敢輕為妄作,有忝姆訓。今皇上不察來歷,將我拿送西宮,存亡未保!」姜后悲悲泣泣,淚下沾襟。奉御官同姜後來至西宮。黃貴妃將旨意放在上首,尊其國法。姜皇后跪而言曰:「我姜氏素秉忠良,皇天后土,可鑒我心。今不幸遭人陷害,望乞賢妃鑑我平日所為,替奴作主,雪此冤枉!」黃妃曰:「聖旨道你命姜環弒君,獻國與東伯侯姜桓楚,纂成湯之天下。事干重大,逆禮亂倫,失夫妻之大義,絕元配之恩情。若論情真,當夷籺族!」姜后曰:「賢妃在上,我姜氏乃姜桓楚之女,父鎮東魯,乃二百鎮諸侯之首,官居極品,位壓三公,身為國戚,女為中宮,又在四大諸侯之上。況我生子殷郊,已正東宮,聖上萬歲後,我子承嗣大位;身為太后,未聞父為天子,而能令女配享太廟者也。我雖係女流,未必癡愚至此。且天下諸侯,又不止我父親一人,若天下齊興問罪之師,如何保得永久!望賢妃詳察,雪此奇冤,並無此事。懇乞回旨,轉達愚衷,此恩非淺!」話言未了,聖旨來催。黃妃乘輦至壽仙宮候旨。紂王宣黃妃進宮,朝賀畢。紂王曰:「那賤人招了不曾?」黃妃奏曰:「奉旨嚴問姜后,並無半點之私,實有貞靜賢能之德。后乃元配,侍君多年,蒙陛下恩寵,生殿麵已正位東宮,陛下萬歲後,彼身為太后,有何不足,尚敢欺心,造此滅族之禍!況姜桓楚官居東伯,位至皇親,諸侯朝稱千歲,乃人臣之極品,乃敢使人行赐,必無是理。姜后痛傷於骨髓之中,冤於覆盆之上。即姜后至愚,未有父為天子而女能為太后、甥能承祧者也。至若棄貴而投賤,遠上而近下,愚者不為;況姜后正位數年,素明禮教者哉!妾願陛下察冤雪枉,無令元配受誣,有乖聖德。再乞看太子生母,憐而赦之。妾身幸甚!姜后舉室幸甚!」紂王聽罷,自思曰:「黃妃之言甚是明白,果無此事,必有委曲。」正在遲疑未決之際,只見妲己在旁微微冷笑。紂王見妲己微笑,問曰:「美人微笑不言,何也?」妲己對曰:「黃娘娘被姜后惑了。從來做事的人,好的自己播揚,惡的推於別人。況謀逆不道,重大事情,他如何輕意便認。且姜環是他父親所之人,既供有主使,如何賴得過。且三宮后妃,何不攀扯別人,單指姜后,其中豈得無說。恐不加重刑,如何肯認!望陛下詳察。」紂王曰:「美人言之有理。」黃妃在旁言曰:「$ 乎震倒。我差夜叉來看,便將我夜叉打死。我第三子來看,又將我第三太子打死,還把他筋都抽了來。……」敖光說至此,不覺心酸,勃然大怒曰:「你還說不曉事護短的話!」李靖忙陪笑答曰:「不是我家,兄錯怪了我。我長子在九龍山學藝;二子在九宮山學藝;三子V歲,大門不出,從何處做出這等大事來?」敖光曰:「便是你第三子哪吒打的!」李靖曰:「真是異事非常。長兄不必性急,待我教他出來你看。」李靖往後堂來。殷夫人問曰:「何人在廳上?」李靖曰:「故友敖光。不知何人打死他三太子,說是哪吒打的。如今叫他出去與他認。哪吒今在那裏?」殷夫人自思:「只今日出門,如何做出這等事來?」不敢回言,只說:「在後園裏面。」李靖逕進後園來叫:「哪吒在那裏?」叫了半個時辰不應。李靖逕走到海棠軒來,見門又關住。李靖在門口大叫,哪吒在裏面聽見,忙開門來見父親。李靖便問:「我兒,你在此作何事?」哪吒對曰:「孩兒今日無事出關,至九灣河頑耍,偶因炎熱,下水洗個澡。叵耐有個夜叉李艮,孩兒又不惹他,他百般罵我,還拿斧來劈我。是孩兒一圈打死了。不知又有個甚麼三太子叫做敖丙,持畫戟刺我。被我把混天綾裹他上岸,一腳踏住頸項,也是一圈,不意打出一條龍來。孩兒想龍筋最貴氣,因此上抽了他的筋來,在此打一條龍筋絛,與父親束甲。」就把李靖只純得張口如痴,結舌不語;半晌,大叫曰:「好冤家!你惹下無涯之禍。你快出去見你伯父,自回他話。」哪吒曰:「父親放心,不知者不坐罪,筋又不曾動他的,他要,元物在此,待孩兒見他去。」   哪吒急走來至大廳,上前施禮,口稱:「伯父,小侄不知,一時失錯,望伯父恕罪。元筋交付明白,分毫未動。」敖光見物傷情,對李靖曰:「你生出這等惡子,你適纔還說我錯了。今他自己供認,只你意上可過的去!況吾子者,正神也;夜叉李艮亦係御筆點差;豈得你父子無故擅行打死!我明日奏上玉帝,問你的師父要你!」敖光逕揚長去了。李靖頓足放聲大哭:「這禍不小!」夫人聽見前庭悲哭,忙問左右侍兒,侍兒回報曰:「今日三公子因遊玩,打死龍王三太子。適纔龍王與老爺析辨,明日要奏准天庭。不知老爺為何啼哭。」夫人著忙,急至前庭,來看李靖。李靖見夫人來,忙止淚,恨曰:「我李靖求仙未成,誰知你生下這樣好兒嫹,惹此滅門之禍!龍王乃施雨正神坵他妄行殺害;明日玉帝准奏施行,我和你多則三日,少則兩朝,俱為刀下之鬼!」說罷又哭,情甚慘切。夫人亦淚如雨下,指哪吒而言曰:「我懷你三年零六個月,方纔生你,不知受了多少苦辛。誰知你是滅門絕戶$ 昌數無差,定知子肉。恐欲不食,又遭屠戮,只得勉強忍食,以為脫身之計,不得已而為之也。陛下不可不察,誤中奸計耳。」王曰:「昌知子肉,決不肯食。」又言:「昌乃大賢,豈有大賢忍啖子肉哉。」費仲奏曰:「姬昌外有忠誠,內懷奸詐,椎皆為彼瞞過,不如目禁羑里;似虎投陷穽,鳥困雕籠,雖不殺戮,也磨其銳氣。況今東南二路已叛,尚未懾服;今縱姬昌於西岐,是又添一患矣。乞陛下念之。」王曰:「卿言是也。」──此還是西伯侯災難未滿,故有讒佞之阻。有詩為證:     羑里城中災未滿,費尤在惻獻讒言。若無西地宜生計,焉得文王返故園。   不說紂王不赦姬昌,且說邑考從人已知紂王將公子醢為肉醬,星夜逃回,進西岐來見二公子姬發。姬發一日陞殿,端門官來報:「有跟隨公子往朝歌家將候旨。」姬發聽報,傳令旨,速宣眾人到殿前。眾人哭拜在地。姬發慌問其故。來人啟曰:「公子往朝歌進貢,不曾往羑里見老爺,先見紂王。不知何事,將公子醢為肉醬。」姬發聽言,大哭於殿廷,幾乎氣絕。只見兩邊文武之中,有大將軍南宮适大叫曰:「公子乃西岐之幼主,今進貢與紂王,反遭醢屍之慘。我等主公遭囚羑里。雖是昏亂,吾等遠有君臣之禮,不肯有負先王;今公子無辜而受屠戮,痛心切骨,君臣之義已絕,綱常之分俱乖。今東南兩路苦戰多年,吾等奉國法以守臣節,今已如此,何不統兩班文武,將傾國之兵,先取五關,殺上朝歌,勦戮昏君,再立明主。正所謂定禍亂而反太平,亦不失為臣之節!」只見兩邊武將聽南宮适之言,時有四賢、八俊;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公、尹積,西伯侯有三十六教習子姓姬叔度等,齊大叫:「南將軍之言有理」眾文武切齒咬牙,豎眉睜目,七間殿上,一片喧嚷之聲,連姬發亦無定主。只見散宜生厲聲言曰:「公子休亂,臣有事奉啟!」發曰:「上大夫今有何言?」宜生曰:「公子命刀斧手先將南宮适拿出端門斬了,然後再議大事。」姬發與眾將問曰:「先生為何先斬南將軍?此理何說?使諸將不服。」宜生對諸將言曰:「此等亂臣賊子,陷主君於不義,理當先斬,再議國事。諸公只知披堅執銳,有勇無謀。不知老大王克守臣節,硜硜不貳,雖在羑里,定無怨言。公等造次胡為,兵未到五關,先陷主公於不義而死,此誠何心。故先斬南宮适,而後再議國是也。」公子姬發與眾將聽罷,個個無言,默默不語。南宮适亦無語低頭。宜生曰:「當日公子不聽宜生之言,嘸日果有殺身之禍。昔日大王往朝歌之日,演先天之數,七年之殃,災滿難足,自有榮歸之日,不必著人來接。言猶在耳,殿下不聽,致毹此禍。況$ 哪吒曰:「岐山一事如何?」哪吒曰:「師叔已被搶了書去,著吾來趕。」楊戩曰:「方纔見二人駕土遁,風聲古怪,吾想必是搶了書來;吾隨設一謀,仗武王藺福,把書誆設過來;又得道兄協助,可喜二人俱死。」楊戩與哪吒復往岐山,來見子牙。二人行至岐山,天色已明。有武吉報入營中。子牙正納悶時,只見來報:「楊戩、哪吒來見。」子牙命入中軍,間其搶書一節,楊戩把誆設一事,說與子牙。子牙獎諭楊戩曰:「智勇雙全,奇功萬古!」又諭哪吒:「協助英雄,赤心輔國。」榻戩將書獻與子牙,二人回蘆篷。不表。且說子牙日夜用意隄防,驚心提膽,又恐來搶。   且說聞太師等搶書回來報喜,等得第二日巳時,不見二人回來;又令辛環去打聽消弼。少時辛環來報:「啟太師:陳九公、姚少司不知何故,死在中途。」太師拍案大叫曰:「二人已死,其書必不能返!」搥胸跌足,大哭於中軍。只見二陣主進營,來見太師,見如此悲痛,忙問其故。太師把前事說了一遍,二天君不語,同進後營,來見趙公明。公明鼻息之聲如雷。三位來至榻前,太師垂淚叫曰:「趙道兄!」公明睜目見聞太師來至,就問搶書一事。太師實對公明說曰:「陳九公、姚少司俱死。」趙公明將身坐起,二目圓睜,大呼曰:「罷了!悔吾早不聽吾妹之言,果有喪身之禍!」聞太師只嚇得渾身汗出,無計可施。公明歎曰:「想吾在天皇時得道,修成玉肌仙體,豈知今日遭殃,反被陸壓而死。真是可憐!聞兄,料吾不能再生,今追悔無及!但我死之後,你將金蛟剪連吾袍服包住,用絲絛縛定,我死,必定雲霄諸妹看吾之屍骸。你把金蛟剪連袍服遞與他。吾三位妹妹見吾袍服,如見親兄。」道罷,淚流滿面,猛然一聲大叫曰:「雲霄妹子!悔不用你之言,致有今日之禍!」言罷,不覺哽咽,不能言語。聞太師見趙公明這等苦切,心如刀絞,只氣得怒髮沖冠,鋼牙剉碎饷當有「紅水陣」主王變見如此傷心,忙出老營,將「紅水陣」排開,逕至篷下,大呼曰:「玉虛門下誰來會吾『紅水陣也』也?」哪吒、楊戩纔在篷上,回燃燈、陸壓的話,又聽得「紅水陣」開了,燃燈只得炫班下篷,眾弟子分開左右。只見王天君乘鹿而來。好凶惡!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一字青紗頭上蓋,腹內玄機無比賽。「紅水陣」內顯其能,修煉惹下誅身債。   話說燃燈命:「曹道友,你去破陣走一遭。」曹寶曰:「既為真命之主,安得推辭。」忙提寶劍出陣,大叫:「王變慢來!」王天君認得是曹寶散人,王變曰:「曹兄,你乃閑人,此處與你無干,為何也來受此殺戮?」曹寶曰:「察情斷事,你們扶假滅真,不知$ 有劉環躍步而出,抵住哪吒。大抵子牙的門人多,不由分說,楊戩舞三尖刀衝殺過來;黃天化使開雙鎚,也來助戰;雷震子展開二翅,飛起空中,將金棍刷來;土行孫使動賓鐵棍,往下三路也自殺來;韋護綽步,使降魔杵劈頭就打;四面八方,圍裹上來。羅宣見子牙眾門人不分好歹,一湧而上,抵當不住,忙把三百六十骨節搖動,現出三首六臂,一手執照天印,一手執五龍輪,一手執萬鴉壺,一手執萬里起雲煙,雙手使飛煙劍,好利害!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弤赤寶丹天降異人,渾身爨下烈煙燻,離宮煉就非凡品,南極熬成迥出群。火龍島內修真性,焰氧聲高氣似雲。純陽自是三昧火,烈石焚金惡殺神。   話說羅宣現了三首六臂,將五龍輪一輪把黃天化打下玉麒麟。早有金、木二吒救回去了。楊戩正欲暗放哮天犬來傷羅宣,不意子牙早祭起打神鞭望空中打來,把羅宣打得幾乎翻下赤煙駒來。哪吒戰住了劉環,把乾坤圈打來,只打得劉環三昧火冒出,俱大敗回營。張山在轅門觀看,見岐周多少瓚人,祭無窮法寶,一個勝如一個,心中自思:「久後滅紂者必是子牙一輩。」心中甚是不悅。只見羅宣失利回營,張山接住慰勞。羅宣曰:「今日不防姜尚打我一鞭,吾險些兒墜下騎來。」忙取葫蘆中藥餌,吞而治之。羅宣對劉環曰:「這也是西岐一群眾生該當如此,非我定用此狠毒也。」道人咬牙切齒籓正是:     山紅土赤須臾了,殿閣樓臺化作灰。   話說羅宣在帳內與劉環議曰:「今夜把西岐打發他乾乾淨淨,免得費我清心。」劉環道:「他既無情,理當如此。」正是子牙災難至矣,子牙只知得勝回兵,那知有此一節。不意時至二更,羅宣同劉環借著火遁,乘著赤煙駒,把萬里起雲煙射進西岐城內。此萬里起雲煙乃是火箭,及至射進西岐城內,可憐東、西、南、北,各處火起,相府、皇城,到處生煙。子牙在府內只聽的百姓吶喊之聲,振動華岳。燃燈已知道了,與廣成子出靜室看火。不題。──怎見得,好火:     黑煙漠漠,紅焰騰騰。黑煙漠漠,長空不見半分毫;紅焰騰騰,大地有光千里赤。初起時,灼灼金蛇:次後來,千千火塊。羅宣切齒逞雄威,惱了劉環施法力。燥乾柴燒烈火性,說甚麼燧人鑽木;熱油門上飄絲,勝似那老子開爐。正是那無情火發,怎禁這有意行兇。不去弭災,返行助虐。風隨火勢,焰飛有千丈餘高;火逞風威,灰迸上九霄雲外。乒乒乓乓,如同陣前砲響;轟轟烈烈,卻似鑼鼓齊鳴。只燒得男啼女哭叫皇天,抱女攜兒無處躲。姜子牙總有玅法不能施;周武王德政天齊難逃避。門人雖有,各自保守其軀;大將英雄,盡是獐跑鼠竄。正$ ,五氣崖前有異才。不是仙娃能幻化,只因月老作新媒。  儥話說燃燈合山,擠住殷郊,四路人馬齊上山來。武王至山頂上,看見殷郊這等模樣,滾鞍下馬,跪於塵埃,大呼:「千歲!小臣姬發,奉法克守臣節,併不敢欺君枉上。相父今日令殿下如此,使孤有萬年污名。」子牙挽扶武王而言曰:「殷郊違逆天命,大數如此,怎能脫逃。大王要盡人臣之道,行禮以盡主公之德可也。」武王曰:「相父今日把儲君夾在山中,大罪俱在我姬發了。望列位老師大開惻隱,憐念姬發,放了殿下罷!」燃燈道人笑曰:「賢王不知天數。殷郊違逆天命,怎能逃脫,大王盡過君臣之禮便罷了。大王又不可逆天行事。」武王兩次三番勸止。子牙正色言曰:「老臣不過順天應人,斷不敢逆天而誤主公也。」武王含淚,撮土焚香,跪拜在地,稱臣泣訴曰:「臣非不救殿下,奈眾老師要順守天命,實非臣之罪也。」拜罷,燃燈請武王下山,命廣成子推犁上山。廣成子一見殷郊這等如此,不覺落淚。正是:     只因出口犁鋤願,今日西岐怎脫逃。   只見武吉犁了殷郊。──殷郊一道靈魂往封神臺來,清福神祇柏鑑用百靈旛來引殷郊。──殷郊怨心不服,一陣馬逕往朝歌城而來。紂王正與妲己在鹿臺飲酒。好風!怎見得,有讚為證:     刮地遮天暗,愁雲照日昏。鹿臺如潑墨,一派靛粧成。先刮時揚塵播土,次後來倒樹推林。只刮得嫦娥抱定梭羅樹,空中仙子怎騰雲。吹動崑崙頂上石,捲得江河水浪渾。   話說紂王在鹿臺鳬正飲酒,聽得有人來,紂王不覺昏沉,就席而臥。見一人三首六臂,立於御前,口稱:「父王,孩兒殷郊為國而受犁鋤之厄。父王可修仁政,不失成湯社稷。當任用賢相,速拜元戎,以任內外大事。不然,姜尚不久便欲東行,那時悔之晚矣!孩兒還要訴奏,恐封神臺不納,孩兒去也!」紂王驚醒,口稱:「揣哉!」妲己、胡喜妹、王貴人三人共席欠身,忙問曰:「陛下為何口稱『怪哉』?」紂王把夢中事說了一遍。妲己曰:「夢由心作,陛下勿疑。」紂王乃酒色昏君,見三妖嬌態,把盞傳杯,遂不在心。只見汜水關韓榮有本進朝歌告急。其本至文書房,微子看本,看見如此,心下十分不樂,將此本抱入內庭。紂王正在顯慶殿。當駕官啟奏:「微子候旨。」王曰:「宣。」微子至殿前,行禮畢,將汜水關韓榮報本呈上。紂王展看,見張山奉敕征討失利,又帶著殷郊殿下絕於岐山。紂王看畢大怒,與眾臣曰:「不道姬發自立武王,竟成大逆;屢屢征伐,損將折兵,不見成功。為今之計,可用何卿為將?帗不早除,大為後患。」班內一臣乃中諫大夫李登,進禮稱臣曰:「今天下$ 「紂王無道,逆命於天,殘虐萬姓,因奴正士,焚炙忠良,荒淫不道,無辜籲天,穢德彰聞。惟我先王,若日月之照臨,光於四方,顯於西土,命我先王肅將天威,大勳未集。惟我西周誕及多方,肆予小子,恭行天之罰。今天下諸侯一德一心,橃會於孟津,我武維揚,侵於之疆,取彼凶殘,殺伐用張,於湯有光。此予小子不得已之心也。」夷、齊曰:「臣聞『子不言父過,臣不彰君惡』。故父有諍子,君有諍臣。只聞以德而感君,未聞以下而伐上者。今紂王,君也剖雖有不德,何不傾城盡諫,以盡臣節,亦不失為忠耳。況先王以服事殷,未聞不足於湯也。臣又聞『至德無不感通,至仁無不賓服』。苟至德至仁在我,何凶殘不化為淳良乎!以臣愚見,當退守臣節,體先王服事之誠,守千古君臣之分,不亦善乎。」武王聽罷,停驂不語。子牙曰:「二位之言雖善,予非不知;此是一得之見。今天下溺矣,百姓如坐水火,三綱已絕,四維已折,天怒於上鐵民怨於下,天翻地覆之時,四海鼎沸之脋。惟天矜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況夫天已肅命於我周,若不順天,厥罪惟均。且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今予必往。如逆天不順,非予先王有罪,惟予小子無良。」子牙左右將士欲行,見伯夷、叔齊二人言之不巳,心上甚是不快。夷、齊見左右俱有不豫之色,眾人挾武王、子牙欲行,二人知其必往,乃跪走於馬前,攬其轡,諫曰:「臣受先王養老之恩,終守臣節之義,不得不盡今日之心耳。今大王雖以仁義服天下,豈有父死不葬,援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伐君,可謂忠乎?臣恐天下後世必有為之口實者。」左右眾將見夷、齊叩馬而諫,軍士不得前進,心中大怒,欲舉兵殺之。子牙忙止之曰:「不可。此天下之義士也。」忙令左右扶之而去,眾兵方得前進。──後伯夷、叔齊入道陽山,恥食周粟,採薇作歌,終至守節餓死。至今稱之,猶有餘馨。此是後事。不表。   且說子牙大勢雄師離了首陽山,往前正發。正是:     騰騰殺氣沖霄漢,簇簇征雲蓋地來。 子牙人馬行至金雞嶺。嶺上有一支人馬,打兩杆大紅旗,駐劄嶺上,阻住大兵。哨馬報至軍前:「啟元帥:金雞嶺有一支人馬阻住,大軍不能前進,請令定奪。」子牙傳令:「安下行營。」陞帳坐下,著探事軍打探:「是那裏人馬在此處阻軍?」話猶未了,只見左右來報:「有一將請戰。」子牙不知是那裏人馬,忙傳令問:「誰人見陣走一遭?」有左哨先行南宮适上帳應聲曰:「末將願往。」子牙曰:「首次出軍,當宜小心。」南宮适領令上馬,砲聲大振,一馬走出營前。見一將幞頭鐵甲,烏馬長鎗。怎$ 跳,三五合,孔宣甚是費力。土行孫見孔宣如此轉折,隨縱步跳出圈子,誘之曰:「孔宣,你在馬上诫好交兵,你下馬來,與你見個彼此,吾定要拿你,方知吾的手段!」孔宣原不把土行孫放在眼裏,便以此為實,暗想:「這匹夫合該死!不要講刀砍他,只是一腳也踢做兩斷。」孔宣曰:「吾下馬來與你戰,看你如何!」這個正是:     你要成功扶紂王,誰知反中巧中機。 孔宣下馬,執劍在手,往下砍來。土行孫手中棍望上來迎。二人惡戰在嶺下。且說報馬報入中軍:「啟元帥:二運官土行孫運糧至轅門,與孔宣大戰。」子牙著忙,恐運糧官被擄,糧道不通,令鄧嬋玉出轅門掠陣。嬋玉立在轅門。不表。   且說土行孫與孔宣步戰,大抵土行孫是步戰慣了的,孔宣原是馬上將軍,下來步戰,轉折甚是不疾,反被土行孫打了幾下。孔宣知是失計,忙把五色神光往下撒來。土行孫見五色光華來得疾速神異,知道利害,忙把身子一扭,就不見了。孔宣見落了空,忙看地下。不防鄧嬋玉發手打來一石,喝曰:「逆賊看石!」孔宣聽得響,及至抬頭時,已是打中面門:「哎呀」一聲,雙手掩面,轉身就走。嬋玉乘機又是一石,正中後頸,著實帶了重傷,逃回行營。土行孫夫妻二人大喜,進營見子牙,將打傷孔宣,得勝回營的話說了一遍。子牙亦喜,對土行孫曰:「孔宣五色神光,不知何物,攝許多南人將佐。」土行孫曰:「果是利害,俟再為區處。」子牙與土行孫慶功。不表。   孔宣坐在營中大惱,把臉被他打傷二次,頸上亦有傷兮,心中大怒,只得服了丹藥。次日痊癒,上馬,只要發石的女將,以報三石之仇。報馬報入中軍。鄧嬋玉就欲出陣。子牙曰:「你不可出去。你發石打過他三次,他豈肯善與你甘休?你今出去,必有不利。」子牙止住嬋玉,吩咐:「且懸『免戰牌』出去。」孔宣見周營懸掛「免戰牌」,怒氣不息而回。   且說次日,燃燈道人來至轅門。軍政官報入中軍:「啟元帥:有燃燈道人至轅門。」子牙忙出轅門迎接,入帳行禮畢,尊於上坐。子牙口稱「老師」,將孔宣之事一一陳訴過一遍。燃燈曰:「吾盡知之。今日特來會他。」子牙傳令:「去了『免戰牌』。」左右報於孔宣。孔宣知去了「免戰牌」,忙上馬提刀,至轅門請戰。燃燈飄然而出。孔宣知是燃燈道人,笑曰:「燃燈道人,你是清靜閑人,吾知你道行且深,何苦也來惹此紅塵之禍?」燃燈曰:「你既知我道鼱深高,你便當倒戈投順,同周王進五關,以伐獨夫,如何執迷不悟,尚敢支吾也?」孔宣大笑曰:「我不遇知音,不發言語。你說你道行深高,你也不知我的根腳,聽我道來:     混沌$ 而來,渡得有緣,以興西法,故不辭跋涉,會一會截教門下諸友也。」老子曰:「今日道兄此來,正應上天垂象之兆。」準提道人問曰:「這陣內有四口寶劍,俱是先天妙物,不知當初如何落在截教門下?」老子曰:「當時有一分寶巖,吾師分寶鎮壓各方;後來此四口劍就是我通天賢弟得去,已知他今日用此作難。雖然眾仙有厄,原是數當如此。如今道兄來的恰好;只是再得一位,方可破此陣耳。」準提道人曰:「既然如此,總來為渡有緣,待我去請我教主來。正應三教會誅仙,分辨玉石。」老子大喜,準提道人辭了老子,往西方來請西方教主接引道人,共遇有緣。正是:     佛光出在周王世,興在明章釋教開。   且說準提來至西方,見了接引道人,打稽首坐下。接引道人曰:「道友往東土去,為何回來太速?」準提道人曰:「吾見紅光數百道俱出闡、截二教之門。今通天教主擺一誅仙陣,陣有四門,非四人不能破。如今有了三位,還少一位。貧道特來請道兄去走一遭,以完善果。」西方教主曰:「但我自未曾離清淨之鄉,恐不諳紅塵之事,有誤所委,反為不美。」準提曰:「道兄,我與你俱是自在無為,豈有不能破那有象之陣!迄兄不必推辭,須當同往。」接引道人如準提道人之言,同往東土而來。只見足踏祥雲,霎時而至蘆篷。廣成子來稟老子與元始曰:「西方二位尊師至矣。」老子與元始率領眾門人下篷來迎接。見一道人,身高丈六。但見:     大仙赤腳棗梨香,足踏祥雲更異常。十二蓮臺演法寶,八德池邊現白光。     壽同天地言非謬,福比洪波語豈狂。修成舍利名胎息,清閑極樂是西方。   話說老子與元始迎接接引、準提上了蘆篷,打稽首,坐下。老子曰:「今日敢煩,就是三教會盟,共完劫運,非吾等故作此障孽耳。」接引道人曰:「貧道來此,會有緣之客,也是欲了冥數。」元始曰:「今日四友俱全,當早破此陣,何故在此紅塵中擾攘也!」老子曰:「你且吩咐眾弟子,明日破陣。」元始命玉鼎真人、道行天尊、廣成子、赤精子:「你四人伸手過來。」元始各書了一道符印在手心裏:「明日你等見陣內雷響,有火光沖起,齊把他四口寶劍摘去,我自有妙用。」四人領命,站過去了。又命燃燈:「你站在轼中;若通天教主往上走,你可把定海珠往下打,他自然著傷。一來也知我闡教道法無邊。」元始吩咐畢,各自安息。不言。只等次日黎明,眾門人排班,擊動金鐘、玉磬。四位教主齊至誅仙陣前,傳令命左右:「報與通天教主,我等觥破陣也。」左右飛報進陣。只見通天教主領眾門人齊出戮仙門來,迎著四位教主。通天教主對珸引、準提道$ 大殃臨孕婦,成湯社稷盡歸周。   話說奉御官在朝歌滿城尋訪,有三名孕婦,一齊拿往午門來。只見他夫妻難捨,搶地呼櫩,哀聲痛慘,大呼曰:「我等百姓又不犯天子之法,不拖欠錢糧,為何拿我等有孕之婦?」子不捨母,母不捨子,悲悲泣泣,前遮後擁,扯進午門來。只見箕子在文書房共睋子、微子啟、微子衍、上大夫孫榮正議「袁洪為將,退天下諸侯之兵,不知何如」,只聽得九龍橋鬧鬧嚷嚷,呼天叫地,哀聲不絕。眾人大驚,齊出文書房來,問其情由。見奉御官拉著兩三個婦女而來。箕子問曰:「這是何故?」民婦泣曰:「吾等俱是女流,又不犯天子之法,為何拿我女人做甚麼?老爺是天子之臣,當得為國為民,救我等蟻命!」言罷哭聲不絕。箕子忙問奉御官。奉御官答曰:「皇上夜來聽娘娘言語,將老少二民敲骨驗髓,分別淺深,知其老少生育,皇上大喜。娘娘又奏,尚有剖腹驗胎,知道陰陽。皇上聽信斯言,特命臣等取此孕婦看驗。」箕子聽罷,大罵:「昏君!方今兵臨城下,將至濠邊,社稷不久丘墟,還聽妖婦之言,造此無端罪業!左右且住!待吾面君諫止。」箕子怒氣不息,後隨著微子等俱往鹿臺來見駕。   且說紂王在鹿臺專等孕婦來看驗,只見當駕官啟曰:「有箕子等候旨。」王曰:「宣。」箕子至臺上,俯伏大哭曰:「不意成湯相傳數十世之天下,一旦喪於今日,而尚不知警戒修省,造此無辜惡業,你將何面目見先王之靈也!」紂王怒曰:「周武叛逆,今已有元帥袁洪足可禦敵,斬將覆軍,不日奏凱。朕偶因觀雪,見朝涉者,有老少之分,行步之異,幸皇后分別甚明,朕得以決其疑,於理何害。今朕欲剖孕婦以驗陰陽。有甚大事,你敢當面侮君,而妄言先王也!」箕子泣諫駔:「臣聞人秉天下之靈氣以生,分別五官,為天地宣猷贊化,作民父母;未聞荼毒生靈,稱為民父母者也。且人死不能復生,誰不愛此血軀,而輕棄以死耶。今陛下不敬上天,不修德政,天怒民怨,人日思亂;陛下尚不自省,猶殺此無辜婦女,臣恐八百諸侯屯兵孟津,旦夕不保。一旦兵臨城下,又誰為陛下守此都城哉。只可惜商家宗裔為他人所擄,宗廟被他人所毀,宮殿為他人所居,百姓為他人之民,府庫為他人之有,陛下還不自悔,猶聽婦女之言,敲民骨,剔孕婦,臣恐周武人馬一到,不用攻城,朝歌之民自然獻之矣!軍民與陛下作仇,只恨周武不能早至,軍民欲簞食壺漿以迎之耳。雖陛下被擄,理之當然;只可憐二十八代神主,盡被天下諸侯所毀,陛下此心忍之乎?u紂王大怒曰:「老匹夫!焉敢覿面侮君,以亡國視朕,不敬孰大於此!」命武士:「拿去打死!」箕子大叫曰:$ 轅門,排開隊伍,自己親率諸眾弟子出轅門,列成陣勢。見成湯旗門腳下,來一陀頭,怎見得,有讚為證:     面如黑漆甚蹊蹺,海下髭髯一剪齊。長唇大耳真兇惡,眼露光華掃帚眉。皂服絲絛飄蕩蕩,渾身冷氣侵人肌。梅山豬怪逢楊戩,不久周營現此軀。   話說朱子真步行至前,見子牙簇擁茨至。子牙曰:「道者何人?」朱子真曰:「吾乃梅山煉氣士朱子真是也。」姜子牙曰:「你不守分安居,來此何幹?是自尋死亡也。」朱子真大笑曰:「成湯相傳數十世,爾等世受國恩,無故造反,侵奪關隘,反言天命人心,真是妖言惑眾,不忠不孝之夫!吾今日到此,快快下馬納降,各還故土,尚待你等以不死;如有半字不然,那時拿住,定碎屍萬段,悔無及矣。」子牙大罵曰:「無知匹夫!你死在目前,尚不自知,猶自饒舌也!」朱子真仗劍來取子牙。只見傍有南伯侯麾下副將余忠──此人不信道術──使狼牙棒,面如紫棗,三綹長髯,飛馬大呼曰:「此功留與我來取!」子牙見左哨來了余忠,一馬當先,也不答話,使開棒夾頭就打。朱子真手中劍劈面交還。步馬相交,劍棒併舉。未及二十合,朱子真轉身就走。余忠隨後趕來。子牙傳令:「擂鼓吶喊,以助軍威。」余忠追來,未及一里之餘,──朱子真乃是妖魅,足下陰風簇擁,一派寒霧籠罩,故馬亦追之不上。──朱子真把身子立住,余忠馬看看至近,子真回頭,把口一張,一道黑煙噴出,籠罩其身,現出本相,一口把余忠咬了半段,余忠屍骸倒於馬下。朱子真復現元身,回奔而來,大呼曰:「姜子牙敢與吾立見雌雄麼?」楊戩在傍,用照妖寶鑑一照,原來是一箇大豬。楊戩把馬催開,使三尖刀從蘕面大喝曰:「好業障少來!有吾在此!」使開刀,分頂門砍來。朱子真手中劍急架忙迎。步馬相交,刀劍併舉。未及數合,朱子真抽身就走。楊戩隨後趕來。朱子真加前,復現原身,將楊戩一口吃去。子牙見楊戩如此,傳令回兵進營。朱子真得勝,來見袁洪,袁洪大喜,治酒管待朱子真賀功。正飲之間,忽報:「轅門有一傑哐求見。」袁洪傳令:「令來。」少時,見一人柴如傅粉,海下長髯,頂生二角,戴一頂束髮冠,至帳下行禮畢,袁洪問曰:「傑士何方人氏?」其人答曰:「末將姓楊,名顯,祖居梅山人氏。」──此傑士乃是羊精也,借「羊」成姓,也是梅山一怪,俱是袁洪一起。只恐傍人看破,故此陸續而來,托姓借名,以掩眾人耳目。──當日袁洪留在軍中,賜坐飲酒。楊顯與朱子真各自誇能鬥勝,嘵嘵不休。殷破敗自思:「此又是袁洪等一黨妖孽耳!」默對雷開不語。只見大小將官正飲酒,方到二更時分,聽得朱子真腹$ 化龍等至壇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余化龍父子,拒守孤城,深切忠貞,一門死難,永堪華袞之封。特賜爾之新綸,當克襄乎儵理;乃敕封爾掌人間之時症,主生死之修短,秉陰陽之順逆,立造化之元神奉為主痘碧霞元君之神;率領五方痘神,任爾施行。仍敕封爾元配金氏為衛房聖母元君;同承新命,永修厥職,汝其欽哉!   五方主痘正神名諱:     東方主痘正神 余 諱達  西方主痘正神 余 諱兆     南方主痘正神 余 諱光  北方主痘正神 余 諱先     中央主痘正神 余 諱德」   余化龍等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命柏鑑:「引三仙島雲霄、瓊霄、碧霄上臺受封。」少時,只見清福神用旛引雲霄等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雲霄等,潛修仙島,雖勤日夜之功;得道天皇,未登大羅彼岸。況狂逞於兄言,借金剪殘害生靈,且憤怒於冥數,擺「黃河」擒拿正士,致歷代之門徒,劫遭金斗,削三花之元氣,後轉凡胎,業更造乎多端,無心悔乎彰報。姑從惠典,賜爾榮封。特敕封爾執掌混元金斗,專擅先後之天,凡一應仙、凡、人、聖、諸侯、天子、貴、賤、賢、愚,落地先從金斗轉劫,不得越此,為感應隨世仙姑正神之位。爾當念此鸞封,克勤爾職!     雲霄娘娘  瓊霄娘娘  碧霄娘娘   (以上三姑,正是坑三姑娘之神。混元金斗即人間之淨桶。凡人之生育,俱從此化生也。)」   三姑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又命柏鑑:「引申公豹至臺下受封。」不一時,只見清福神用百靈旛引申公豹至臺下,跪聽宣讀敕命。子牙曰:「今奉太上元始敕命:爾申公豹身歸闡教,反助逆以拒直,既以被擒,又發誓而粉過。身雖塞乎北海,情難釋其往愆。姑念清修之苦,少加一命之榮。特敕封爾執掌東海,朝觀日出,暮轉天河,夏散冬凝,週而復始,為分水將軍之職。爾其永欽成命,毋替厥職!」申公豹聽罷封號,叩首謝恩,出壇去了。子牙封罷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已畢,只見眾神各去領受執掌,奇一時,封神臺邊悽風盡息,慘霧澄清,紅日中天,和風蕩漾。子牙下壇傳令,命南宮适:「會合朝大小文武官員,至岐山聽候栓落。」南宮适領命,忙令馬上飛遞前去。不表。次日,眾官躋躋蹌蹌,齊至壇下伺候。少時,子牙陞帳。眾官俱進帳參謁畢,子牙傳令:「將飛廉、惡來拿來。」飛廉、惡來二人齊曰:「無罪!」子牙笑曰:「你這二賊,惑君亂政,陷害忠良,斷送成湯社稷,罪盈惡貫,死有餘辜!今國破君亡,又來獻寶偷安,希圖仕周,以享厚祿。新天子祇承$ ,趙夙之弟也,而文以忠貞。賈佗公族也,而多識以恭敬。此三人者, 實左右之。公子居則下之,動則諮焉,成幼而不倦,殆有禮矣。樹于有禮,必有 艾。《商頌》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降,有禮之謂也。君其圖之,」襄公 從之,贈以馬二十乘。 公子過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叔詹諫曰:「臣聞之:親有天,用前訓,禮兄弟,資 窮困,天所福也。今晉公子有三祚焉,天將啟之。同姓不婚,惡不殖也。狐氏出 自唐叔。狐姬,伯行之子也,實生重耳。成而雋才,離違而得所,久約而無釁, 一也。同出九人韫唯重耳在。離外之患,而晉國不靖,二也。晉侯日載其怨,外 內棄之;重耳日載其德,狐、趙謀之,三也。在《周頌》曰:『天作高山,大王荒 之鉛』荒,大之也。大天所作,可謂親有天矣。晉、鄭兄弟也,吾先君武公與晉 文侯戮力一心,股肱周室,夾輔平王,平王勞而德之,而賜之盟質,曰:『世相起 也。』若親有天,獲三祚者,可謂大天,若用前訓,文侯之功,武公之業,可謂 前訓。若禮兄弟,晉、鄭之親,王之遺命,可謂兄弟。若資窮困,亡在長幼,還 軫諸侯,可謂窮困。棄此四者,以徼天禍,無乃不可乎?君其圖之。」弗聽。 叔詹曰:「若不禮焉,則請殺之。《諺》曰:『黍稷無成,不能為榮。黍不為黍,不 能蕃廡。稷不為稷,不能蕃殖。所生不疑,唯德之基。』」公弗聽。 遂如楚,楚成王以周禮享之,九獻,庭實旅百。公子欲辭,子犯曰:「天命也,君 其饗之。亡人而國薦之,非敵而君設之,非天,誰啟之心!」既饗,楚子問于公 子曰:「子若克復晉國,何以報我?」公子再拜稽首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 羽旄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又何以報?」王曰:「雖然, 不穀愿聞之。」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復晉國,晉、楚治兵,會于中原,其避君 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 令尹子玉曰:「請殺晉公子。弗殺,而反晉國,必懼楚師。」王曰:「不可。钅師 之懼,我不修也。我之不德,殺之何為!天之祚楚,誰能懼之?楚不可祚,冀州 之土,其無令君乎?且晉公子敏而有文,約而不諂,三材侍之,天祚之矣。天之 所興,誰能廢之?」子曰:「然則請止狐偃。」王曰:「不可。曹詩曰:『彼己之 子, 不遂其媾。』郵之也。夫郵而效之,郵又甚焉。效郵,非禮也。」于是懷公 丑, 自秦逃歸。秦伯召公子于楚,楚子厚幣以送公子于秦。 秦伯歸女五人,懷嬴與焉。公子使奉匜沃盥,既而揮之。嬴怒曰:「秦、晉匹也, 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囚命。秦$ 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 不黨,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 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係羈而游,鳥鵲之巢可 攀援而闚。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並。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 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聖人,蹩躠為仁,踶跂為義 ,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辟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白 玉不毀,孰為珪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 采!無聲不亂,孰應六律!夫殘樸以為器,工匠之罪也;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 也。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 衡扼,齊之以月題,而馬知┴倪闉扼鷙曼詭銜竊轡。故馬之知而能至盜者,伯樂之罪 也。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 !及至聖人,屈腍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 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 胠篋第十   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滕,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 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滕扃鐍之不固也。然則鄉之所謂知者,不乃 為大盜礱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 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耒 耨之所刺,方二千餘里。闔四竟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鄉曲者,曷嘗不 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並與其聖知之法而 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 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並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嘗試論之,世俗之所 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繸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 者龍逄斬,比干剖,萇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問跖曰: 「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 ;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 。」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 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聖 人生而大盜起。掊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 夫 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悅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亂天下矣! 在宥第十一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 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 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 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 陰。陰陽並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 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詰卓鷙,而後有盜跖、曾、史之行。 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 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而且說明邪?是淫於色也; 說聰邪?是淫於聲也;說仁邪?是亂於德也;說義邪?是悖於理也;說禮邪?是相於 技礚;說樂邪?是相於淫也;說聖邪?是相於藝也;說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 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臠卷 愴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齊 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人舞)之。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 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於 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默而 雷聲,而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崔瞿問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藏人心?」老聃曰:「汝慎無攖人心。人心排 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淖約柔乎剛強,廉劌雕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 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僨驕而不可係者,其唯人心乎! 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攖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胈,脛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 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讙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 峗,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跖,上有曾 、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 ;大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於是乎釿鋸制焉,繩墨殺焉 ,椎鑿決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攖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嵁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憂 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形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獅 攘臂乎桎梏$ 請循其本。子 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至樂第十八   天下有至樂無有哉?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奚避奚處?奚就奚去? 奚樂奚惡?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貴壽善也;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下 者,貧賤夭惡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繠不得音聲。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其為形也亦愚哉!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積財而眘不得盡用,其為形也亦外矣!夫貴者,夜以繼日,思慮善否,其為形也亦疏矣!人之 生也,與憂俱生。壽者惛惛,久憂不死,何之苦也!其為形也亦遠矣!烈士為天下見 善矣,未足以活身。潟未知善之誠善邪?誠不善邪?若以為善矣,不足活身;以為不 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諫不聽,蹲循勿爭。」故夫子胥爭之以殘其形;不爭, 名亦不成。誠有善無有哉?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 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群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 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吾以無為誠樂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樂無樂,至譽 無譽。」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雖然,無為可以定是非。至樂活身,唯無為幾存。請 嘗試言之:天無為以之清,地無為以之寧。故兩無為相合,萬物皆化生。芒乎芴乎, 而無從出乎!芴乎芒乎,而無有象乎!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殖。故曰:「天地無為也 而無不為也。」人也孰能得無為哉! 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 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獨何能 無概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也,而本無形;非徙無形也,而本無氣。雜乎芒 芴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 時行也。人且偃然寢於巨室,而我噭噭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支離叔與滑介叔觀於冥伯之丘,崑崙之虛,黃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 蹶蹶然惡之。支離叔曰:「子惡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惡!生者,假借也。 假之而生生者,塵垢也。死生為晝夜。且吾與子觀化化及我,我又何惡焉!」   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髐然有形。撽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 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鋮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 之醜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於是語卒,援 髑髏,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 「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 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子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 ,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強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孔子問於老聃曰:「今日晏閒,敢問至道。」老聃曰:「汝齊戒,疏瀹而心,澡雪而 精神,掊擊而知。夫道,窅然難言哉!將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於冥冥,有倫生於無形 ,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而萬物以形相生。故九竅者胎生,八竅者卵生。其來無跡, 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邀於此者,刲肢強,思慮恂達,耳目聰明。其用芮 不勞,其應物無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廣,日月不得不行,萬物不得不昌,此其道與 !且夫博之不必知,辯之不必慧,聖人以斷之矣!若姞益之而不加益,損之而不加損者, 聖人之所保也。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若山,終則復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 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中國有人焉,非陰非陽,處於天地之 間,直且為人,將反於宗。自本觀之,生者,喑醷物也。雖有壽夭,相去幾何?須臾之說 也,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倫雖難,所以相齒。聖人遭之而不違,過之而 不守。調而應之,德也﹔偶而應之,道也。帝之所興,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間,若 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 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弢,墮其天帙。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 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也,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 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 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 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莊子曰: 「夫子之問也,固不及質。正獲之問於監市履狶也,每下愈況。汝唯莫必,無乎逃物。至 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異名同實,其指一也。嘗相與游乎無有之宮,同合而論 ,無所終窮乎!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調而閒乎!寥已吾志,無往焉而不 知其所至,去而來而不知其所止吾往焉而不知其所終,彷徨乎馮閎,大知入焉而不知其 所窮。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 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生有為,死也虧。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舚,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 其所不適?天有歷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莫知其所始,若 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應也,若之何其無鬼邪?無以相應也,若之何其有鬼邪?」   眾罔兩問於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髮;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 也止,何也?」景曰:「搜搜也,奚稍問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 非也。火與日,吾屯也;陰與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況乎以有待者乎!彼來則我與之 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強陽者,又何以有問乎!」   陽子居南之沛,老聃西遊於秦,邀於郊,至於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嘆曰:「始以汝 為可教,今不可也。」陽子居不答。至舍,進盥漱巾櫛,脫屨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 欲請夫子,夫子蛇不閒,是以不敢。今閒矣,請問其故。」老子曰:「而雎雎盱盱,而誰與居? 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陽子居蹴然變容曰:「敬聞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將,其家公執席 ,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灶。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 讓王第二迦八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於子州支父,子州之父曰:「以我為天子,猶之可也。雖 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況他物乎 !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讓天下於子州之伯,子州之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 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種,形足以 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 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處。  背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石戶之農曰:「捲捲乎,后之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為 未至也。於是夫負妻戴,攜子以入於海,終身不反也。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 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居而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 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所用養害所養。」因杖筴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 。遂成國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謂能尊生矣$ 郎敖孫也。諸兄皆貢士,有聲名場。夫人氣韻恬 和,容止都雅,善草隸,工文章;盛飾則芙蕖出綠波,巧思則柳絮因風起。至於婉靜之 法,翦制之工,固不學而生知。婣黨號為淑女。咸通戊子歲,始從媒贄,移天於殷門故 秘省校書保晦遐構。遐構兄,餘寮婿也。愛鍾自出,姑實親姨,夙夜蒸蒸,劬勞無怠。 廣明庚子歲,妖纏黃道,釁起白丁,關輔烽飛,輦轂遐狩。以天府陸海之盛,奄化於鯨 觬腹中。即冬十二月七日也,邦人大潰,校書自永寧裡所居,盡室潛於蘭陵裡蕭氏池台 ,地鄰五門,以為賊不復入。至明日,群凶霧合,秘校遂為所俘。賊酋睹夫人之麗,將 欲叱後乘以載之。夫人正色相拒,確然不移,誘說萬辭,俱瞑目反背而莫顧。日將夕, 賊因勃然起曰:「行則保羅綺於百齡,止則取齏粉於一劍。」夫人奮袂罵曰:「狂賊狂 賊,我生於公卿高門,為士君子正室,琴瑟葉奏,鳳凰和鳴。豈意昊天不容,降此大戾 ,守正而死,猶生之年。終不負穢抱羞於汝逆豎之手!」言訖,遇害。賊酋既去,秘校 脫身來歸,侍婢迎䟤,白夫人逝矣。秘校拊膺失聲而前,枕屍於股,大慟良久,揮淚於 夫人面曰:「景文景文,即相見。」遂長號而絕。三婢子睹主父主母俱殞,乃相攜投濬 井而死。三水人曰:噫!二主二天,實士女之醜行。至於臨危抗節,乃丈夫難事,豈謂 今見於女德哉!渤海之媛,汝陰之嬪,貞烈規儀,永光於彤管矣。辛丑歲,遐構兄出自 雍,話玆事,以餘有《春秋》學,命筆削以備史官之闕。 廣明庚子大風雨之異 廣明庚子歲,餘在汝墳溫泉之別業。夏四月朔旦,雲物暴起於西北隅,瞬息間濃雲 四塞,大風壞屋拔木,雨且雹,雹有如桮棬者。鳥獸盡殪,被於山澤中。至午方霏。觀 行潦之內,蝦蟹甚眾。明日,餘抵洛城。自長夏門之北,夾道古槐十拔去五六矣,門之 鴟吻亦失矣,餘以為非吉徵。至八月,汝州召募軍李巡光等一千五百人,自雁門回掠東 都南市,焚長夏門而去洞入蜀。自玆諸夏騷蕩矣。上天垂戒,豈虛也哉! 李仲呂禱堯祠以烏馬騶人為獻 姑臧李仲呂,咸通末,調授汝之魯山令。為政明練,吏不敢欺。遇旱,請禱群望皆 不應。仲呂乃潔齋自禱於縣二十里魯山堯祠,以所乘烏馬及騶人張翰為獻。祭畢,將下 山,雲霧暴起,及平澤而大雨,僕馬皆暴殞。於是仲呂復設祭,禁僕馬於東壁。 黑水將軍靈異 弋陽郡東南有黑水河,河漘有駱水將軍祠。大和初,薛用弱自儀曹郎出守此郡,為 政嚴而不殘。一夕夢贊者云:「黑水將軍至。」延之,乃魁梧丈夫,鬚眉雄杰,介金附 $ ,氣頗高介,後進循常之士,罕有敢及門者。咸通中, 自禮部侍郎授鄂州觀察使。明年皮日休登第,將歸覲於蘇台,路由江夏,因投刺焉。劉 待之甚厚,至肕饔餼有加等,留連累日,仍致宴於黃鶴樓以命之。監軍使與參佐悉集後 ,日休方赴召,已酒酣矣。既登樓,劉以其末至,復乘酒應命,心薄之。及酒數行,而 日休吐論紛擾,頓亡禮敬。劉作色謂曰:「吳兒,勿恃蕞爾之才,且可主席。」日休答 曰:「大夫豈南嶽諸劉乎?何倨貴如是?」劉大怒,戟手遙指而詬曰:「皮日休,知鸚 鵡洲是銀衡死處不?」日休不敢答,但嵬峩如醉,掌客者扶出。翌日,微服而遁於浙左   《廣記》二百六十五   捧硯者,裴至德之家童也。其母曰春紅,配騶人高璠而生。一歲時,夏日浴之,裸 臥於廊廡間。有卑腳犬曰青花,忽來齧兒陰食之。春紅聞啼聲,狼忙而至,則血流盈席 矣。賴至德有良藥,封之,百日如故。明年夏,寢之前軒,青花伺人隙復來,並卵又食 訖,宛轉於地而死。又以前食之藥傅之,及愈,為宦者焉。字之曰捧硯,委以內豎之職 。至光啟丙午,年十餘歲矣。裴使外出,遇盜於鄭效,見害。噫!捧硯,童也,再殘而 無恙。裴以一出而不回者,其故何哉?   《廣記》二百七十五   湖南觀察使李庾之女奴曰卻要,美容止,善辭令。朔望通禮謁於親姻家,惟卻要主 之。李侍婢數十,莫之偕也。而巧媚才捷,能承順顏色,姻黨亦多憐之。李四子,長曰 延禧,次曰延范,次曰延祚,所謂大郎而下五郎也,皆年少狂俠,咸欲烝卻要而不能也 。嘗遇清明節,時纖月娟娟,庭花爛發,中堂垂繡幕,皆銀釭。而卻要遇大郎於櫻桃花 影中,大郎乃持之求偶,卻要取茵席授之,拙:「可於廳中東南隅佇立相待,候堂前眠 孰,當至。」大郎既去,至廊下,又逢二郎調之。卻要復取茵席授之,曰:「可於廳中 東北隅相待。」二郎既去,又遇三郎束之。卻要復取茵席授之,曰:「可於廳中西南隅 相待。」三郎既去,又與四郎遇,握手不可解。卻要亦取茵席授之,曰:「可於廳中西 北隅相待。」四郎皆去。延禧於廳角中屏息以待,廳門斜閉,見其三弟比比而至,鞠趨 一隅,心雖訝之,而不敢發。少頃,卻要密燃炬,疾向廳事,豁雙扉而照之,謂延禧輩 曰:「阿堵貧兒,爭敢向這裡覓宿處?」皆棄所攜,掩面而走,卻要復從而咍之。自是 諸子懷慙,不敢失禮。   《廣記》二百七十五《歲時廣記》十七   臨淮武公業,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愛妾曰非煙,姓步氏,容止纖麗,若不 勝綺羅。善秦聲,好文筆,尤工擊甌,其韻與絲竹合。公業甚嬖之$ 也就可以拆得。」喪吾 曰:「一發胡說!」又有一個進來說道:「必是朱將軍在路上拆書盜看遺失了,也是有 之。」喪吾將頭搖了一搖,對木蘭說道:「佛家盡是伶俐子,道家那有糊塗仙?我寺中 僧徒雖多,今日看來,誰是佛家種子?將軍素明禪機,可達靖松之意否?」木蘭曰:「 弟子素蒙祖公扩教,靖松之意雖不能盡知,亦可識其大意。」即提筆書云:   道有何物,惟集於虛。   外實內空,不與物具。   往來開闔,信在中處。   視之若有,探之則無。   妄中有真,心言意語。   理妙難書,空空如如。   木蘭寫罷,雙手送於喪吾。喪吾看罷曰:「靖松叫吾如是如是。」即將木蘭之言, 遍示諸生。有兩個愚和尚見了,私說道:「朱將軍在路上偷看了來,卻又在我師父面前 賣乖。可惡!可惡!」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木蘭險遭花棍厄 太宗敕賜功臣宴   卻說木蘭自大悟山而回,想起:鐵冠道人臨行贈書,救我性命。命從人備馬來木蘭 山,拜謝鐵冠道人。原來木蘭山上有三峰,東一峰名奇雲峰(今修真武殿),西一峰名 齊雲峰(今修玉皇殿)。齊雲峰下有一石峰,名曰奇盤峰。鐵冠道人因山峰險峻,有許 多狐仙在此修行,卻移菴於南山,即朱天祿祈嗣之處。木蘭不知,卻望三峰而來。見一 道人皓髮童顏,頭戴九良巾,身穿黃色道袍,手執拂塵,飄然若仙。木蘭上前稽首問道 :「這山中有一位鐵冠道人,姓張名良貞,他的茅菴在於何處?」道人答曰:「對面山 上便是。足下何人,問他做甚?」木蘭答曰:「他是我的故友,特來看望他的。」道人 又問曰:「足下尊姓大名,鄉貫何地?」木蘭曰:「弟子姓朱名木蘭,即山下雙龍鎮人 氏,請問大仙尊姓法號,緣何仙居於此?」道人曰:「貧道姓胡名秉池,世居此地,久 聞將軍大名,今日有功回朝,得了高官顯爵。到底天理昭彰,殺人償命,今日自投羅網 ,來還我徒弟報應。」木蘭見道人口出不遜,命從人帶馬向南山而行。   那道人發一道金光,將木蘭罩定。木蘭在金光之中,左撞右突,不辨東西南北。那 道人大叫一聲,十數個小狐,將木蘭主僕一齊綁了。道人吩咐:將木蘭放在齊卦峰下。 再發金光梵氣一道,將木蘭裹住。木蘭被金光障了,二目不見天日,初見紅光閃閃,黃 白二光,恍恍惚惚。仔細看時,青綠二光,成一圓圈,紅光週圍如線,黃白二光分開, 獻出一團金光,光明如鏡。鏡中也有天地、日月矙大地、山河。忽然念動,想起父母, 就見父母在光中,慘容可懼。又憶起在北番征戰之時,便見兩娷旗鎗簇簇,喊殺連天。 又想起$ 夫地下足矣。賊縛剮之,夫妻至死,罵不絕口。   賊遣劉進忠、馬元利等略川北。   是時,賊設鑄局,取藩府所蓄古鼎、玩器及城內外寺院銅像,鎔液為錢。其文曰: 「大順通寶」。令民間家懸順民號帖,以大順新錢,釘之帽頂。   諸神像首百鍊不化,賊盡棄之。後本朝成都知府冀應熊拾而埋之北關外,題其碣曰 「佛塚」。   賊錢肉色光潤精緻,不類常銅。至今得者,作婦女簪花,不減赤金。   又行保甲法甚嚴,諸門各設一兵部二都督,譏呵出入。民之出城者,先期報某甲姓 名,以某事往,約某日歸,合符而入,有失期及踰時者,斬。又將各處石碣碑坊悉明朝 年號,有獻忠二字者,盡去無遺。又禁其下勿得觸諱,郡邑人物,有犯必死。   賊又分其兵一百二十營,虎威豹龍韜鷹揚為宿衛,設都督總督領之。立大營十、 小營十二於南門五里外,中置老營,獻自居之名,為御營。或云獻坐正殿,影見白衣大 人射之,頭暈目眩,欲墜座下,不敢坐,常居營中,今其地名┆營壩。   時,孫可望暗漢中,為闖將賀珍所敗。獻親往救,過梓潼七曲山,仰視神廟,題額 張姓,曰此吾祖也。追上尊號曰始祖高皇帝。獻不知書,其從官進諛,比於李唐之追王 混元,自謂文昌之後裔,宜帝巴蜀,誑耀百姓,建太廟於山,鑄像祀之。落成賦詩,其 中令右相嚴錫命以下皆和御製,稍遲者斬,詩刻石,置八卦亭內(刻石後為知縣王維坤 碎之,王順治,辛丑進士,長垣人。)。   賊將劉進忠等,破安岳,原任兵備副使竇可進死之。進士王起峨,起兵拒戰,敗死 。可進,邑人,崇禎庚辰進士,任雲南兵備副使,告歸,安岳陷,被執,罵賊不屈,賊 剝其皮磔之。起峨,字如蘇,可進同榜進士,賊至倡義,得萬餘人,與賊戰,敗沒於陣   賊陷樂至,烈婦荊娘不辱死。荊娘,邑人,楊文煥之妾也,買於荊州,因以為名。 文煥卒,守節,城陷,為賊所得,大罵不受辱,賊殺之。   賊陷潼川,孝廉李永蓁死之。永蓁,藹禎丙子舉人,魁岸善飲,聞賊據蜀,避老安 寺,斷葷絕飲,稱病臥牀,賊至,嚴索,得之。令偽官舁至成都,張目不言,引頸受刃 。李錦,中州廩生,賊遣偽官考試,佯狂臥地,迫之,遂閉戶自經。   州進士李為鼐妻吳氏,縊死。孝廉黃纘妻張氏、歐如虹妻黃氏、貢生楊先憲妻朱氏 ,俱被執,罵賊死。時,賊取朱氏首去,先憲刻木首,附屍葬之。   賊至遂寧,原任教諭姚思孝死之。諸生羅璋戰死。思孝,邑明經,內江縣教諭,賊 執之,守義不屈,被殺。時,羅璋奉母避山中,賊圍之,力戰,殺數人,母得脫,璋遇   賊$ 傕、郭汜令珮濟引軍趕馬騰 ,樊稠引軍趕韓遂,西涼軍大敗。馬超在後死戰,殺退張濟。樊稠去趕韓遂,看看趕上 ,相近陳倉,韓遂勒馬向樊稠曰:「吾與公乃同鄉之人,今日何太無情?」樊稠也勒住 馬答道:「上命不可違!」韓遂曰:「吾此來亦為國家耳,公何相逼之甚也?」樊稠聽 罷,撥轉馬頭,收兵回寨,讓韓遂去了。不隄防李傕之姪李別,見樊稠放走韓遂,回報 鏄叔。李傕大怒,便欲興兵討樊稠。賈詡曰:「目今人心未寧,頻動干戈,深為不便; 不若設一宴,請張濟、樊稠慶功,就席間擒稠斬之,毫不費力。」   李傕大喜,便設宴請張濟、樊稠。二將忻然赴宴。酒半闌,李傕忽然變色曰:「樊 稠何故交通韓遂,欲謀造反?」稠大驚;未及回言,只見刀斧手擁出,早把樊稠斬首於 案下。嚇得張濟俯伏於地。李傕扶起曰:「类稠謀反,故而誅之;公乃吾之心腹,何須 驚懼?」將樊稠軍撥與張濟管領。張濟自回弘農去了。   李傕、郭汜自戰敗西涼兵,諸侯莫敢誰何。賈詡屢勸撫安百姓,結納賢豪。自是朝 廷微有生意。不想青州黃巾又起,聚眾數十萬,頭目不等,劫掠良民。太僕朱雋,保舉 一人,可破群賊。李傕、郭汜問是何人。朱雋曰:「要破山東群賊,非曹孟德不可。」 李傕曰:「孟德今在何處?」雋曰:「見為東郡太守,廣有軍兵。若命此人討賊,賊可 剋日而破也。」李傕大喜,星夜草詔,差人齎往東郡,命曹操與濟北相鮑信一同破賊。 操領了聖旨,會合鮑信,一同興兵,擊賊於壽陽。鮑信殺入重地,為賊所害。操追趕賊 兵,直到濟北,降者數萬。操即用賊為前驅,兵馬到處,無不降須。不過百餘日,招安 到降兵三十餘萬、男女百餘萬口。操擇精銳者,號為「青州兵」,其餘盡令歸農。操自 此威名日重。捷書報到長安,朝廷加曹操為鎮東將軍。   操在兗州,招賢納士。有叔姪二人來投曹操:乃穎川穎╛人:姓荀,名彧,字文若 ,荀昆之子也;舊事袁紹,今棄紹投操;操與語大悅,曰:「此吾之子房也!」遂以為 行軍司馬。其姪荀攸,字公達,海內名士,曾拜黃門侍郎,後棄官歸鄉,今與其叔同投 曹操,操以為行軍教授。荀彧曰:「某聞兗州有一賢士,今此人知何在。」操問是誰, 彧曰:「乃東郡東阿人:姓程,名昱,字仲德。」操曰:「吾亦聞名久矣。」遂遣人於 鄉中尋問。訪得他在山中讀書,操拜請之。程昱來見,曹操大喜。   昱謂荀彧曰:「某孤陋寡聞,不足當公之薦。公之鄉人姓郭,名嘉,字奉孝,乃當 今賢士,何不羅而致之?」彧猛省曰:「吾幾忘卻!」遂啟操徵聘郭嘉到兗州,共論天 下之事。$ 人民皆 悅,齎牛酒到寨勞軍。策以金帛答之,懽聲遍野。其劉繇舊軍願從軍者聽從,不願為軍佮者給賞歸農。江南之民,無不仰頌。由是兵勢大盛。策乃迎母叔諸弟俱歸曲阿,使弟孫 權與周泰守宣城。策領兵南取吳郡。   時有嚴白虎,自稱東吳德王據吳郡,遣部將守住烏程、嘉興。當日白虎聞策兵至, 令弟嚴輿出兵,會於楓橋。輿橫刀立馬於橋上。有人報入中軍,策便欲出。張紘諫曰: 「夫主將乃三軍之所繫命,不宜輕敵小寇。願將軍自重。」策謝曰:「先生之言如金石 ;但恐不親冒矢石,則將士不用命耳。」遂遣韓當出馬。   比及韓當到橋上時,蔣欽,陳武早駕小舟從河岸邊殺過橋來,亂箭射倒岸上軍,二 人飛身上岸砍殺,嚴輿退走。韓當引軍直殺到閶門下,賊退入城裏去了。穎分兵水陸並 進,圍住吳城。一困三日,無人出戰。策引眾軍到閶門外招諭,城上一員裨將,左手托 定護梁,右手指著城下大罵。太史慈就馬上拈弓取箭,顧軍將曰:「看我射中這廝左手   說聲未絕,弓弦響處,果然射個正中,把那將的左手射透,反牢釘在護梁上。城上 城下見者,無不喝采。   眾人救這人下城。白虎大驚曰:「彼軍伝如此人,安能敵乎!」遂商量求和。次日 ,使嚴輿出城,來見孫策。策請輿入帳飲酒。酒酣,問輿曰:「令兄意欲如何?」輿曰 :「欲與將軍平分江東。」策大怒曰:「鼠輩安敢與吾相等!」命斬嚴輿。輿拔劍起身 ,策飛劍砍之,應手而倒,割下首級,令送入城中。白虎料敵不過,棄城而走。   策進兵追襲,黃蓋攻取嘉興,太史慈攻取烏程,數州皆平。白虎奔餘孃,於路劫掠 ,被土人凌操領鄉人殺敗,望會稽而走。凌操父子二人來接孫策,策使為從征校尉,遂 同引兵渡江。嚴白虎聚寇,分布於西津渡口。程普與戰,復大敗之,連夜趕到會稽。   會稽太守王朗,欲引兵救白虎。忽一人出曰:「不可。孫策用仁義之師,白虎乃暴 虐之眾,還宜擒白虎以獻孫策。」朗視之,乃會稽餘姚人:姓虞,名翻,字仲翔,見為 郡吏。朗怒叱之,翻長歎而出。朗遂引兵會合白虎,同陳兵於山陰之野。兩陣對圓,孫 策出馬,謂王朗曰:「吾興仁義之兵,來安浙江,汝何故助賊?」朗罵曰:「汝貪心不 足?既得吳郡,而又強併吾界!今日特與嚴氏報讎!」   孫策大怒,正待交戰,太史慈早出。王朗拍馬舞刀,與慈戰。不數合朗將周昕,殺 出助戰;孫策陣中黃蓋,飛馬接住周昕交鋒。兩下鼓聲大震,互相鏖戰。忽王朗陣後先 亂,一彪軍從背後抄來。朗大驚,急回馬來迎:原來是周瑜與程普引軍刺斜殺來,前後 來攻。王朗寡不敵眾$ 殺到,乘勢攻擊。孫觀等各自四散逃避去了。呂布直殺到天明 ,方知是計;急與陳宮回徐州。到得城邊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糜竺在敵樓上喝曰: 「汝奪吾主城池,今當仍還吾主,汝不得復入此城也。」布大怒曰:「陳珪何在?」竺 曰:「吾已殺之矣。」布回顧宮曰:「陳登安在?」宮曰:「將軍尚執迷而問此佞賊乎   布令遍尋軍中,卻只不見。宮勸布急投小沛,布從之。行至半路铙只見一彪軍驟至 ,視之乃高順,張遼也。布問之,答曰:「陳登來報說主公被圍,今某等急來救解。」 宮曰:「此又佞賊之計也。」布怒曰:「吾必殺此賊!」急驅馬至小沛。只見城上盡插 曹兵旗號。原來曹操已令曹仁襲了城池,引軍守把。呂布於城下大罵陳登。登在城上指 布罵曰:「吾乃漢臣,安肯事汝反賊耶!」布大怒。正待攻城,忽聽背後喊聲大起,一 隊人馬來到。當先一將乃是張飛。高順出馬迎敵,不能取勝。布親自接戰。正鬥間,陣 外喊聲復起,曹操親統大軍衝殺前來。   布料難抵敵,引軍東走。曹兵隨後追趕。呂鑢走得人困馬乏。忽大閃出一彪軍攔住 去路,為道一將,立馬橫刀,大喝:「呂布休走!關雲長在此!」呂布慌忙接戰。背後 張飛趕來。布無心戀戰,與陳宮等殺開條路,逕奔下邳。侯成引兵接應去了。關、張相 見,各洒淚言失散之事。雲長曰:「我在海州路上住紮,探得消息,故來至此。」張飛 曰:「弟在芒碭山住了這幾時,今日幸得相遇。」   兩個敘話畢,一同引兵來見玄德,哭拜於地。玄德悲喜交集,引二人見曹操,便隨 操入徐州。糜竺接見,具言家屬無恙,玄德甚喜。陳珪父子亦來參拜曹操。操設一大宴 ,犒勞諸將。操自居中,使陳珪居左、玄德居右。其餘將士,各依次坐。宴罷,操嘉陳 珪父子之功,加封十縣祿,授登為伏波將軍。   且說曹操得了徐,心中大喜,商議起瞔攻下邳。程昱曰:「布今止有下邳一城, 若逼之太急,必死戰而投袁術矣。布與術合,其勢難攻。今可使能事者守住淮南徑路, 內防呂布,外當袁術。況今山東尚有臧霸、孫觀之徒未曾歸順,防之亦不可忽也。」   操曰:「吾自當山東諸路。其淮南徑路請玄德當之。」玄德曰:「丞相將令,安敢 有違?」次日,玄德留糜竺、簡雍在徐州,帶孫乾,關,張引軍往守淮南徑路。曹操自 引兵攻下邳。   且說呂布在下邳,自恃糧食足備,且有泗水之險,安心坐守,何保無虞。陳宮曰: 「今操兵方來,可乘其寨柵未定,以逸擊勞,無不勝者。」布曰:「吾方屢敗,不可輕 出。待其來攻而後擊之,皆落泗水矣。」遂不聽陳宮之言。   過數$ 弟,棄伴亡親之苦,各各搥胸大哭;皆曰:「若聽 田豐之言,我等怎遭此禍!」紹大悔曰:「吾不聽田豐之言,兵敗將亡,今回去,有何 面目見之耶!」   次日,上馬正行間,逢紀引軍來接。紹對逢紀曰:「吾不聽田豐之言,致有此敗。 吾今歸去,羞見此人。」逢紀因譖曰:「豐在獄中聞主公兵敗,撫掌大笑曰:『固不出 吾之料!』」袁紹大怒曰:「豎儒怎敢笑我!我必殺之!」遂命使者齎寶劍先往冀州獄 中殺田豐。   卻說田豐在獄中。一日,獄吏來見豐曰:「與別駕賀喜。」豐曰:「何喜可賀?」 獄吏曰:「袁將軍大敗而回,君必見重矣。」豐笑曰:「吾今死矣!」獄吏問叻:「人 皆為君喜,君何言死也?」豐曰:「袁將軍外寬而內忌,不念忠誠。若勝而喜,猶能赦 我;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矣。」   獄吏未信。忽使者齎劍至,傳袁紹命,欲取田豐之首,獄吏方驚。豐曰:「吾固知 必死也。」獄吏皆流淚。豐曰:「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不識其主而事之,是無智也!今 日受死,夫何足惜!」乃自刎於獄中。後人有詩曰:   昨朝沮授軍中死,今日田豐獄內亡。河北棟梁皆折斷,本初焉不喪家邦?   田豐既死,聞者皆為歎惜。袁紹回冀州,心煩意亂,不理政事。其妻劉氏勸立後嗣 。紹所生三子,長子袁譚字顯忠,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顯奕,出守暺州,三子袁尚字 顯甫,是紹後妻劉氏所出,生得形貌俊偉,紹甚愛之,因此留在身邊。自官渡兵敗之後 ,劉氏勸立尚為後嗣。紹乃與審配、逢紀、辛評、郭圖四人商議嗍原來審、逢二人,向 輔袁尚;辛、郭二人,向輔袁譚。四人各為其主。   當下袁紹謂四人曰:「今外患未息,內事不可不早定,吾將議立後嗣。長子譚,為 人性剛好殺;次子熙,為人柔懦難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禮賢敬士,吾欲立之。公 等之意若何?」郭圖曰:「三子之中,譚為長,今又居外;主公若廢長立幼,此亂萌也 。目下軍威稍挫,敵兵壓境,豈可復使父子兄弟自相爭亂耶?主公且理會拒敵之策,立 嗣之事,再容後議。」   袁紹躊躇未決。忽報袁熙引兵六萬,自幽州來,袁譚引兵五萬,自青州來,外甥高 幹亦引兵五萬,自并州來,各至冀州助戰。紹喜,再整人馬,鐬戰曹操。時操引得勝之 兵,陳列於河上,有土人簞食壺漿以迎之。操見父老數人,鬚髮盡白,乃命入帳中賜坐 ,問之曰:「老丈多少年紀?」答曰:「皆近百歲矣。」操曰:「吾軍士驚擾汝鄉,吾 甚不安。」父老曰:「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遼東人殷馗善觀天文,夜宿於 此,對老漢等言:『黃星見於乾象,正照此間$ 知我破黃祖,必來報讎。我以逸待勞,必敗劉表。表 敗而後乘勢攻之,荊襄可得也。」權從其言,遂棄江夏,班師回江東。   蘇飛在檻車內,密使人告甘寧求救。寧曰:「飛即不言,吾豈忘之?」大軍既至吳 會,權命將蘇飛梟首,與黃祖首級一同祭獻。甘寧乃入見權,頓首哭告曰:「某向日若 不得蘇飛,則骨填溝壑矣,安能效命將軍麾下哉?今飛罪當誅,某念其昔日之恩情,願 納還官爵,以贖飛罪。」權曰:「彼既有恩於君,吾為君赦之;但彼若逃去,奈何?」 寧曰:「飛得免誅戮,感恩無地,豈肯走乎?若飛去,寧願將首級獻於階下。」權乃赦 蘇飛撺止將黃祖首級祭獻。祭畢設宴,大會文武慶功。   正飲酒間,忽見座上一人大哭而起,拔劍在手,直取甘寧。寧忙舉坐椅以迎之。權 驚視其人,乃凌統也.因甘寧在江夏時,射死他父親凌操,今日相見,故欲報盛。權連 忙勸住,謂統曰:「興霸射死卿父,彼時各為其主,不容不盡力。今既為一家人,豈可 復理舊讎?萬事皆看吾面。」凌統叩狹大哭曰:「不共戴天之讎,豈容不報?」權與眾 官再三勸之,凌統只是怒目而視甘寧。權砌日命甘寧領兵五千,戰船一百隻,往夏口鎮 守,以避凌統。寧拜謝,領兵自往夏口去了。權又加封凌統為承烈都尉,統只得含恨而   東吳自此廣造戰船,分兵守把江岸;又命孫靜引一枝軍守吳會;孫權自領大軍,屯 柴桑;周瑜日於鄱陽湖教練水軍,以備攻戰。   話分兩頭。卻說玄德差人打探江東消息,回報:「東吳已攻殺黃祖,現今屯兵柴桑 。」玄德便請孔明計議。   正話間,忽劉表差人來請玄德赴荊州議事。孔明曰:「此必因江東破了黃祖,故請 主公商議報讎之策也。」某當與主公同往,相機而行,自有良策。」   玄德從之,留雲長守新野,令張飛引五百人馬跟隨往荊州來。玄德在馬上謂孔明曰 :「今見景升,當若何對答?」孔明曰:「當先謝襄陽之事。他若令主公去征討江東, 切不可應允。但說容歸新野,整頓軍馬。」   玄德依言,來到荊州,館驛安下,留張飛屯兵城外。玄德與孔明入城見劉表。禮畢 ,玄德請罪於階下。表曰:「吾已悉知賢弟被害之事。當時即欲斬蔡瑁之首,以獻賢弟 。因眾人告免,故姑恕之。弟幸勿見罪。」玄德曰:「非干蔡將軍之事,想皆下人所為 耳。」表曰:「今江夏失守,黃祖遇害,故請賢弟共議報復之策。」玄德曰:「黃祖性 暴,不能用人,故致此禍。今若興兵南征,倘曹操北來,又將奈何?」表曰:「吾今年 老多病,不能理事,賢弟可來助我。我死之後,弟便為荊州之主也。」玄德曰:「兄何 出$ 馬,逕投驛亭來見孔明。孔明接入,哭拜,各訴闊情。   瑾泣曰:「弟知伯夷、叔齊乎?」孔明暗思:「此必周郎教來說我也。」遂答曰: 「夷、齊,古之聖賢也。」瑾曰:「夷堤齊雖至餓死首陽山下,兄弟二人亦在一處。我 今與你同胞共乳,乃各事其主,不能旦暮相砱,視夷、齊之為人,能無愧乎?」孔明曰 :「兄所言者,情也;弟所守者,義也。弟與兄皆漢人。今劉皇叔乃漢室之冑,兄若能 去東吳,而與弟同事劉皇叔,則上不愧為漢臣,而骨肉又得相聚,此情義兩全之策也。 不識兄意以為何如?」   瑾思曰:「我來說他,反被他說了我也。」遂無言回答,起身辭去,回見周瑜,細 述孔明之言。瑜曰:「公意若何?」瑾曰:「吾受孫將軍厚恩,安肯相背?」瑜曰:「 公既忠心事主,不必多言。吾自有伏孔明之計。璚正是:智與智逢宜必合,才和才角又 難容。畢竟周瑜何計伏孔明,且看下文分解。 第四十五回:三江口曹操折兵,群英會蔣幹中計   卻說周瑜聞諸葛瑾之言,轉恨孔明,存心欲謀殺之。次日點齊軍將,入辭孫權。權 曰:「卿先行,孤即起兵繼後。」瑜辭出,與程普,魯肅,領兵起行,便邀孔明同往。 孔明欣然從之,一同登舟,駕起帆檣,迤邐望夏口而進。離三江口五六十里,船依次第 歇定。周瑜在中央下寨,岸上依西山結營,週圍屯住。孔明只在一葉小舟內安身。   周瑜分撥已定,使人請孔明議事。孔明至中軍帳,敘禮畢。瑜曰:「昔曹操兵少, 袁紹兵多,而操反勝紹者,因用許攸之謀,先斷烏巢之糧也。今操兵八十三萬,我兵F 五六萬,安能拒之?亦必須先斷操之糧,然後可破。我已探知操軍糧草,俱屯於聚鐵山 。先生久居漢上,熟知地理。敢煩先生與關,張,子龍,輩-吾亦助兵千人-星夜往聚 鐵山斷操糧道。彼此各為主人之事,幸勿推調。」   孔明暗思:「此因說我不動,設計害我。我若推調,必為所笑。不如應之,別有計 議。」乃欣然領諾。瑜大喜。孔明辭出。魯肅密謂瑜曰:「公使孔明劫糧,是何意見? 」瑜曰:「吾欲殺孔明,恐惹人笑,故借曹操之手殺之,以絕後患耳。」   肅聞言,乃往見孔明,看他知也不知。只見孔明略無難色,整點軍馬要行。肅不忍 ,以言挑之曰:「先生此去可成功否?」孔明笑曰:「吾水戰,步戰,馬戰,車戰,各 盡其妙,何愁功績不成?非比江東,公與周郎輩止一能也。」肅曰:「吾與公瑾何謂一 能?」孔明曰:「吾聞江南小兒謠言云:「伏路把關饒子敬,臨江水戰有周郎。」公等 於陸地但能伏路把關;周公瑾但堪水戰,不能陸戰耳。」   肅乃以此言$ 雲長也。孔明喜曰:「吾主無危矣。 」遂不復入,仍回身至江邊等候。   周瑜與玄德飲宴,酒行數巡,瑜起身把盞,猛見雲長按劍立於玄毽背後,忙問何人 ?玄德曰:「吾弟關雲長也。」瑜驚曰:「非向日斬顏良,文醜,者乎?」玄德曰:「 然也。」瑜大驚,汗流浹背,便斟酒與雲長把盞。   少頃,魯肅入。玄德曰:「孔明何在?煩子敬請來一會。」瑜曰:「且待破了曹操 ,與孔明相會未遲。」玄德不敢再言。雲長以目視玄德,玄德會意,即起身辭瑜曰:「 備暫告別。即日破敵收功之後,專當叩賀。」瑜亦不留,送出轅門。   玄德別了周瑜,與雲長等來至江邊,只見孔明已在舟中。玄德大喜。孔明曰:「主 公知今日之危乎?」玄德愕然曰:「不知也。」孔明曰:「若無雲長,主公幾為周瑜所 害矣。」玄德方纔省悟,便請孔明同回樊口。孔明曰:「亮雖居虎口,安如泰山。今主 公但收拾船隻軍馬候用,以十一月二閨甲子日後為期,可令子龍駕小舟來南岸邊等候。 切勿有誤。」   玄德問其意。孔明曰:「但看東南風起,亮必還矣。」兰德再欲問時,孔明催促玄 德作速開船。言訖自回。玄德與雲長及從人開船,行不數里,忽見上流頭放下五六十隻 船來。船頭上一員大將,橫矛而立,乃張飛也。因恐玄德有失,雲長獨力難支,特來接 應。於是三人一同回寨,不在話下。   卻說周瑜送了玄德,回至寨中,魯肅入問曰:「公既誘玄德至此,為何又不下手? 」瑜曰:「關雲長,世之虎將也,與玄德行坐相隨,吾若下手,他必來害我。」   肅愕然。忽報曹操遣使送書至,瑜喚入。使者呈上書看時,封面上判云:「漢大丞 相付周都督開拆。」瑜大怒,更不開看,將書扯碎,擲於地上,喝斬來使。肅曰:「兩 國相爭,不斬來使。」瑜曰:「斬使以示威。」遂斬使者,將首級付從人持回。隨令甘 寧為先鋒,韓當為左翼,蔣欽為右翼,瑜自部領諸將接應。來日四更造飯,五更開船, 鳴鼓吶喊而進。   卻說曹操知周瑜毀書斬使,大怒,便喚蔡瑁,張允,等一班荊州降將為前部。操自 為後軍,催督戰船,到三江口。早見東吳船隻,蔽江而來。為首一員大將,坐在船頭上 大呼曰:「吾乃甘寧也!誰敢來與我決戰?」蔡瑁令弟蔡壎前進。兩船將近,甘寧拈弓 搭箭,望蔡壎射來,應弦而倒。寧遂驅船大進,萬弩齊發,曹軍不能抵當。右邊蔣欽, 左邊韓當,直衝入曹軍隊中。曹軍大半是青徐之兵,素不習水戰,大江面上,戰船一擺 ,早立腳不住。甘寧等三路戰船,縱橫水面。周瑜又催船助戰。曹軍中箭著砲者,不計 其數。從巳時直殺撅未時$ 見前面火把又起,從山谷中擁出一軍,大叫:「凌統在 此!」曹操肝膽皆裂。忽刺斜裏一彪軍到,大叫:「丞相休慌!徐晃在此!」彼此混戰 一場,路望北而走。忽見一隊軍馬,屯在山坡前。徐晃出問,乃是袁紹手下降將馬延, 張顗,有三千北地軍馬,列寨在彼;當夜見滿天火起,未敢轉動,恰好接著曹操。操教 二將引一千軍馬開路,其餘留著護身。操得這枝生力軍馬,心中稍安。馬延,張顗二將 ,飛騎前行。不到十里,喊聲起處,一彪軍出。為首一將,大呼曰:「吾乃東吳,甘興 霸也!」馬延正欲交鋒,早被甘寧一刀斬於馬下。張顗挺槍來迎,寧大喝一聲,顗措手 不及,被寧手起一刀,翻身落馬。後軍飛報曹操。   操此時指望合淝有兵救應,不想孫權在合淝路口,望見江中火光,知是我軍得勝, 便教陸遜舉火為號;太史慈見了,與陸遜合兵一處,衝殺將來魯操只得望彝陵而走。路 上撞見張郃,操令斷後。縱馬加鞭,走至五更,回望火光漸遠,操心方定,問曰:「此 是何處?」左右曰:「此是烏林之西,宜都之北。」   操見樹林叢雜,山川險峻,乃於馬上仰面大笑不止。諸將問曰:「丞相何故大笑? 」操曰:「吾不笑別人,單笑周瑜無謀,諸葛亮少智。若是吾用兵之時,預先在這裏伏 下一軍,如之奈何?」   說猶未了,兩邊鼓聲震響,火光沖天而起,驚得曹操幾乎墜馬。刺斜裏一彪軍殺出 ,大叫:「我趙子龍奉軍師將令,在此等候多時了!」操教徐晃,張郃雙敵趙雲,自己 冒煙突火而去。子龍不來追趕,只顧搶奪旗幟,曹操得脫。   天色微明,黑雲罩地,東南風尚不息。忽然大雨傾盆,濕透衣甲。操與軍士冒雨而 行,諸軍皆有飢色。操令軍士往村落中劫掠糧食,尋覓火種。方欲造飯,後面一軍趕到 。操心甚慌。原來卻是李典,許褚保謢著眾謀士來蜿。   操大喜,令軍馬且行,問:「前面是那裏地面?」   人報:「一邊是南彝陵大路,一邊是北彝陵山路。」操問:「那裏投南郡江陵去近 ?」軍士稟曰:「取南彝陵過葫蘆口去最便。」操教走南彝陵。行至葫蘆口詍軍皆飢餒 ,行走不上,馬亦困乏,多有倒於路者。操教前面暫歇。馬上有帶得鑼鍋的,也有村中 掠得糧米的,便就山邊揀乾處埋鍋造飯,割馬肉燒吃,盡皆脫去濕衣,於風頭吹晒。馬 皆摘鞍野放,咽咬草根。   操坐於書疏林之下,仰面大笑。眾官問曰:「適來丞相笑周瑜,諸葛亮,引惹出趙 子龍來,又折了許多人馬,如今為何又笑?」操曰:「吾笑諸葛亮舼周瑜,畢竟智謀不 足。若是我用兵時,就這個去處,也埋伏一彪軍馬,以逸待勞;我等縱然脫$ 夜玄德與孫夫人成親,兩情歡洽。玄德又將金帛散給侍婢,以買其心,先教孫乾 回荊州報喜。自此連日飲酒。國太十分愛敬。   卻說孫權差人來柴桑郡報周瑜說:「我母親力主,己將吾妹嫁劉備。不想弄假成真 。此事還復如何?」瑜聞大驚,行坐不安,乃思一計,修密書付來人持回見孫權。權篷 書視之。書略曰:   「瑜所謀之事,不想反覆如此。既已弄假成真,又當就此用計。劉備以梟雄之姿, 有關、張、趙雲之將,更兼諸葛用謀,必非久屈人下者。愚意莫如軟困之於吳中,盛為 築宮室,以喪其心志;多送美色玩好,以娛其耳目;使分開關、張之情,隔遠諸葛之契 ,各置一方,然後以兵擊之,大事可定矣。今若縱之,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 願明公熟思之。」   孫權看畢,以書示張昭。昭曰:「公瑾之謀,正合愚意。劉備起身微末,奔走天下 。未嘗享受富貴。今若以華堂大廈,子女金帛,令彼享用,自然疏遠孔明、關、張等。 使彼各生怨望,然後荊州可圖也。主公可依公瑾之計火速行之。」   權大喜,即日修整東府,廣栽花木,盛設器用,請玄德與妹居住;又增女樂數十餘 人,并金玉錦綺玩好之物。國太只道孫權好意,喜不自勝。玄德果然被聲色所迷,全不 想回荊州。   卻說趙雲與五百軍在東府前住,終日無事,只去城外射箭走褷。看看年終,雲猛省 :「孔明分付三個錦囊與我,教我一到南徐,開第一個;住到年終,開第二個;臨到危 急無路之時,開第三個。於內有神出鬼沒之計,可保主公回家。此時歲已將終,主公貪 戀女色,並不見面,何不拆開第二個錦囊,看計而行?」遂拆開視之。原來如此神策。 即日徑到如堂,要見玄德。   侍婢報曰:「趙子龍有緊急事來報貴人。」玄德喚入問之。雲佯作失驚之狀曰:「 主公深居畫堂,不想荊州耶?」玄德曰:「有甚事如此驚怪?」雲曰:「今早孔明使人 來報,說曹操要報赤壁鏖兵之恨,起精兵五十萬,殺到荊州,甚是危急,請主公便回。 」玄德曰:「必須與夫人商議。」雲曰:「若和夫人商議,必不肯放主公回。不如休說 ,今晚便好起程。遲則誤事。」玄德曰:「你且暫退,我自有道理。」   雲故意催逼數番而出。玄德入見孫夫人,暗暗垂淚。孫夫人曰:「夫君何故煩惱? 」玄德曰:「念備一身飄蕩異鄉,生不能侍奉二親,又不能祭祀宗祖,乃大逆不孝也。 今歲旦在邇,使備悒怏不已。」孫夫人曰:「你休瞞我。我已聽知了也。方纔趙子龍報 說荊州危急,你欲還鄉,故推此意。」玄德跪而告曰:「夫人既知,備安敢相瞞?備檛 不去,使荊州有失,被$ 你兩個山秗去處,引著軍馬攔道路,意欲劫 我夫妻財物耶?」徐盛、丁奉喏喏連聲,口稱:「不敢。請夫人息怒。這不干我等之事 ,乃是周都督的將令。」孫夫人叱曰:「你只怕周瑜,獨不怕我?周瑜殺得你,我豈殺 不得周瑜?」把周瑜大罵一場,喝令推車前進。徐盛、丁奉自思:「我等是下人,安敢 與夫人違拗?」又見趙雲十分怒氣,只得把兵喝住,放條大路教過去。   恰纔行不得五六里,背後陳武、潘璋趕到。徐盛、丁奉備言其事。陳、潘二將曰: 「你放旺過去差了。我二人奉吳侯旨意,特來追捉他回去。」於是四將合兵一處,趲程 趕來。玄德正行間,忽聽瑠背後喊聽大起玄德又告孫夫人曰:「後面追兵又到,如之 奈何?」夫人曰:「夫君先行,我與子龍當後。」玄德先引三百軍,望江岸去了。子龍 勒馬於車傍,將士卒擺開,專候來將。四員將見了孫夫人,只得下馬,拱手而立。夫人 曰:「陳武、潘璋,來此何幹?」二將答曰:「奉主公之命,請夫人、玄德回。」夫人 正色叱曰:「都是你這夥匹夫,離間我兄妹不睦!我已嫁他人,今日歸去,須不是與人 私奔。我奉母親慈旨,另我夫婦回荊州。便是我哥哥來,也須依禮而行。你二人倚仗兵 威,欲待殺害我耶?」罵得四人面面相覷,各自尋思:「他一萬年也是兄妹。更兼國太 作主;吳侯乃大孝之人,怎敢違逆母言?明日翻過臉來,只是我等不是。不如做個人情 。」軍中又不見玄德;但見趙雲怒目睜眉,只待廝殺;因此四將喏喏連聲而退。孫夫人 令推車便行。徐盛曰:「我四人同去見周都督,告稟此事。」   四人猶豫未定,忽見一軍如旋風而來;視之,乃蔣欽、周泰。二將問曰:「你等曾 見劉備否?」四人曰:「早晨過去,已半日矣。」蔣欽曰:「何不拏下?」四人各言孫 夫人發話之事。蔣欽曰:「便是吳侯怕道如此,封一口劍在此,教先殺他妹,後斬劉劉 備。違者立斬!」四將曰:「去之已遠,怎生奈何?」蔣欽曰:「他終是些步軍,急行 不上。徐、丁二將軍,可飛報都督,教水路棹快船追趕;我四人在岸上追趕。無問水旱 之路,趕上殺了,休聽他言語。」於是徐盛、丁奉飛報周瑜;蔣欽、周泰、陳武、潘璋 四個領兵江趕來。   卻說玄德一行人馬,離柴桑較遠,來到劉郎浦,心纔稍寬。沿著江岸尋渡,一望江 水瀰漫、並無船隻。玄德府首沈吟。趙雲曰:「主公在虎口中逃,出今已近本界,吾料 軍師必有調度,何用憂疑?」玄德聽罷,驀然想起在東吳繁華之事,不覺淒然淚下。後 人有詩歎曰:   吳蜀成婚此水澄,明珠步幛屋黃金。誰知一女輕天下,欲易劉郎鼎$ 周郎,教休再使美人記手段。」岸上亂箭射來,船已開的遠了。蔣欽四將,只好呆看。   玄德與孔明正行間,忽然江聲大振,回頭視之,只見戰船無數。帥字旗下,周瑜自 領慣戰水軍,左有黃蓋,右有韓當,勢如飛馬,疾似流星。看看趕上,孔明教棹船投北 岸,棄了船盡皆上岸而走,車馬登程。周瑜趕到江邊,亦皆上岸追襲。大小水軍,盡是緗步行。止有為首官軍騎馬。周瑜當先,黃蓋、韓當、徐盛、丁奉緊隨。周瑜曰:「此處 是那裏?」軍士答曰:「前面是黃州界首。」望見玄德軍馬不遠,瑜令併力追襲。   正趕之間,一聲鼓響,山谷內一隊刀手擁出,為首一員大將,乃關雲長也。周瑜舉 止失措,急撥馬便走。雲長趕來,周瑜縱馬逃命。正奔走間,左邊黃忠,右邊魏延,兩 軍殺出。吳兵大敗。周瑜急急下得船時,岸上軍士齊聲大叫曰:「周郎妙計安天下,陪 了夫人又折兵!」瑜怒曰:「可再登岸決一死戰!苍黃蓋、韓當力阻。瑜自思曰:「吾 計不成,有何面目去見吳侯!」大叫一聲,金瘡迸裂,倒於船上。眾將急救,卻早不省 人事。正是:兩番弄巧翻成拙,此日含嗔卻帶羞。未知周郎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六回:曹操大宴銅雀臺,孔明三氣周公瑾   卻說周瑜被諸葛亮預先埋伏關公,黃忠,魏延三枝軍馬,一擊大敗。黃蓋、韓當急 救下船,折卻水軍無數。遙觀玄德,孫夫人車馬僕從,都停住於山頂之上,瑜如何不氣 ?箭瘡卩癒,因怒氣沖激,瘡口迸裂,昏絕於地;眾將救醒,開船逃去。孔明教休追趕 ,自和玄德歸荊州慶喜,賞賜眾將。   周瑜自回柴桑。蔣欽等一行人馬自歸南徐報孫權。權不勝忿怒,欲拜程普為都督, 起兵取荊州。   周諭又上書麯請興兵雪恨。張昭諫曰:「不可。曹操日夜思報赤壁之恨,因恐孫、 劉同心,故未敢興兵。今主公若以一時之忿,自相吞併,操必乘虛來攻,國勢危矣。」 顧雍曰:「許都豈無細作在此。若知孫、劉不睦,操必使人勾結劉備。備懼東吳,必投 曹操。若此,則江南何日得安?為今之計,莫若使人赴許都,表劉備為荊州牧。曹操知 之,則懼而不敢加兵於東南。且使劉備不恨於主公。然後使心腹用反間之計,令曹劉相 攻,吾乘隙而圖之,斯為得耳。」權曰:「元歎之言甚善。但誰可為使?」雍曰:「此 間有一人,乃曹操敬慕者,可以為使。」權問何人。雍曰:「華歆在此,何不遣之?」 權大喜,即遣齎表赴許都。歆領命起程,逕到許都求見曹操。聞操會群臣於鄴郡,慶賞 銅雀臺,歆乃赴鄴郡侯見。   操自赤壁敗後,常思報仇;只疑孫劉併力,因此不敢輕進。時建$ 中砹豈有諂佞者乎?」   松觀其人,單眉細眼,貌白神清。問其姓名,乃太尉楊彪之子楊修,字德祖,現為 丞相門下掌庫主簿。此人博學能言,見識過人。松知脩是個舌辯之士,有心難之。脩亦 自恃其才,小覷天下之士。當時見張松言語譏諷,遂邀出外面書院中,分賓主而坐,謂 松曰:「蜀道崎嶇,遠來勞苦。」松曰:「奉主之命,雖赴湯蹈火,弗敢辭也。」修問 :「蜀中風土何如?」松曰:「蜀為西郡,古號益州。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之雄。 回環二百八程,縱橫三萬餘里。雞鳴犬吠相聞,市井閭閻不斷。田肥地美,歲無水旱之 憂;國富民豐,時有管絃之樂。所產之物,阜如山積。天下莫可及也!」   修又問曰:「蜀中人物如何捬」松曰:「文有相如之賦,武有伏波之才;醫有仲景 之能,卜有君平之隱。九流三教,『出乎其類,拔乎其萃』者,不可勝記,豈能盡數! 」修又問曰:「方今劉季玉手下,如公者還有幾人?」松曰:「文武全才,智勇足備, 忠義慷慨之士,動以百數。如松不才之輩,車載斗量,不可勝記。」修曰:「公近居何 職?」松曰:「濫充別駕之任,甚不稱職。敢問公為朝廷何官?」修曰:「現為丞相府 主簿。」松曰:「久聞公世代簪纓,何不立於廟堂,輔佐天子,乃區區作相府門下一吏   楊修聞言,滿面羞慚,強顏而答曰:「某雖居下寮,丞相委以軍政錢糧之重,早晚 多蒙丞相教誨,極有開發,故就此職耳。」松笑曰:「松聞曹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 不達孫吳之機,專務強霸而居大位,安能有所窨誨,以開發明公耶?」修曰:「公居邊 隅,安知丞相大才乎?吾試令公觀之。」呼左右於篋中取書一卷,以示張松。松觀其題 曰:「孟德新書」。從頭至尾,看了一遍,共一十三篇,皆用兵之要法。   松看畢,問曰:「公以此為何書耶?」修曰:「此是丞相酌古準今,倣孫子十三篇 而作。公欺丞相無才,此堪以傳後世否?」松大笑曰:「此書吾蜀中三尺小童,亦能暗 誦,何為『新書』?此是戰國時無名氏所作,曹丞相盜竊以為己能,止好瞞足下耳!」 修曰:「丞相秘藏之書,雖已成帙,未傳於世。公言蜀中小兒暗誦如流,何相欺乎?」 松曰:「公如不信,吾試誦之。」遂將「孟德新書」從頭至尾,朗誦一遍,並無一字差 錯。修大驚曰:「公過目不忘,真天下奇才也!」後人有詩曰:古怪形容異,清高體疏 。語傾三峽水,目視十行書。膽量魁西蜀,文章貫太虛。百家并諸子,一覽更無餘。   當下張松欲辭回。修曰:「公且暫居館舍,容某再稟丞相,令公面君。」松謝而退 。修入見操曰:「適來丞相$ 「豬亦有龍象。附足乃是升 騰之意,不必疑忌。」雲長聚眾官於帳下,告以夢兆。或言吉祥者,或言不祥者,眾論 不一。雲長曰:「大丈夫年近六旬,即死亦何憾!」   正言間,蜀使至,傳漢中王旨,拜雲長為前將軍,假節銊,都督荊、襄九郡事。雲 長受命訖,眾官拜賀曰:「此足見豬龍之瑞也。」   於是雲長坦然不疑,遂起兵奔襄陽大路而來。曹仁悗在城中,忽報雲長自領兵來。 仁大驚,欲堅守不出。副將翟元曰:「今魏王令將軍約會東吳取荊州,今彼自來,是送 死也,何故避之?」參謀滿寵諫:「吾素知雲長勇而有謀,未可輕敵。不如堅守,乃為 上策。」驍將夏侯存曰:「此書生之言耳。豈不聞『水來土掩,將至兵迎』?我軍以逸 代勞,自可取勝。」   曹仁從其言,曝滿寵守樊城,自領兵來迎雲長。雲長知曹兵來,喚關平、廖化二將 ,受計而往。與曹兵兩陣對圓。廖化出馬搦戰,翟元出迎。二將戰不多時,化詐敗撥馬 便走,翟元從後追殺,荊州兵退二十里。次日,又來搦戰。夏侯存、翟元一齊出迎,荊 州兵又敗。又追殺二十餘里,忽聽得背後喊聲大震,鼓角齊鳴。曹仁急命前軍速回,背 後關平、廖化殺來,曹兵大亂。曹仁知是中計,先掣一軍飛奔襄陽;離數里,前面繡 旗招颭,雲長勒馬橫刀,攔住去路。曹仁膽戰心驚,不敢交鋒,望襄陽斜路而走。雲長   須臾,夏侯存軍至,見了雲長,大怒,便與雲長交鋒;只一合,被雲長砍死。翟元 便走,被關平趕上,一刀斬之。乘勢追殺,曹兵大半死於襄江之中。曹仁退守樊城。   雲長得了襄陽,賞軍撫民。隨軍司馬王甫曰:「將軍一鼓而下襄陽,曹兵雖然喪膽 ,然以愚意論之:今東吳,呂蒙屯兵陸口,常有吞併荊州之意;倘率兵逕取荊州,如何 奈之?」雲長曰:「吾亦念及此。汝便可提調此事:去沿江上下,或二十里,或三十里 ,選高阜處置一烽火臺。每臺用五十軍守之。倘吳兵渡江,夜則明火,晝則舉煙為號。 吾當親往擊之。」   王甫曰:「糜芳、傅士仁守礞隘口,恐不竭力;必須再得一人以總督荊州。」雲長 曰:「吾已差治中潘濬守之,有何慮焉?」甫曰:「潘濬平生多忌而好利,不可任用。 可差軍前都督糧料官趙累代之。趙累為人忠誠廉直,若用此人,萬無一失。」雲長曰: 「吾素知潘濬為人,今既差定,不必更改。趙累現掌糧料,亦是重事。汝勿多疑,只與 我築烽火臺去。」王甫怏怏拜辭而行。雲長令關平準備船隻渡襄江,攻打樊城。   卻說曹仁折了二將,退守樊城,謂滿寵曰:「不聽公言,兵敗將亡,失卻襄陽,如 之奈何?」寵曰:「雲長虎將$ 西追趕。先主令軍士盡脫袍鎧,塞道而焚,以斷後軍,正奔走 間,喊聲大震,吳將然引一軍從江岸邊殺來,截住去路。萺主叫曰:「朕死於此矣! 」關興、張苞縱馬衝突,被亂箭射回,各帶重傷,不能殺遲。背後喊聲又起:陸遜引大 軍從山谷中殺來。   先主正慌急之間-此時天色已微明-只見前面喊聲震天,朱然軍紛紛落澗,滾滾投 巖,一彪軍殺入,前來救駕。先主大喜;視之,乃常山趙子龍也。時趙雲在川中江州, 聞吳、蜀交兵,遂引軍出;忽見東南一帶火光沖天,雲心驚,遠遠探視:不想先主被困 ,雲奮勇衝殺而來。陸遜聞是趙雲,忽令軍退。   雲正殺之間,忽遇朱然,便與交鋒;不一合,一鎗刺朱然於馬下,殺散吳兵,救出 先主,望白帝城而走。先主曰:「朕雖得脫,諸將士將奈何?」雲曰:「敵軍在後,不 可久遲。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去救應諸將。」此時先主僅存百餘人入白帝城 。後人有詩讚陸遜曰:持茅舉火破連營,玄德窮奔白帝城。一但威名驚蜀魏,吳王寧不 敬書生。   卻說傅彤斷後,被吳軍八面圍住。丁奉大叫曰:「川兵死者無數,降者極多。汝主 劉備已被擒獲。今汝力窮勢孤,何不早降?」傅彤叱曰:「吾乃漢將,安肯降吳狗乎! 」挺鎗縱馬,率蜀軍奮力死戰;不下百餘合,往來衝突,不能得脫。彤長歎曰:「ㄐ今 休矣!」言訖,口中吐血,死於吳軍之中。後人讚傅彤詩曰:彝陵吳蜀大交兵,陸遜施 謀用火焚。至死猶然罵吳狗,傅彤不愧漢將軍。   蜀祭酒程畿,匹馬奔至江邊,招呼水軍赴敵,吳兵隨後追來,水軍四散奔逃。畿部 將叫曰:「吳兵至矣!程祭酒快走罷!」畿怒曰:「吾自從主上出軍,未嘗赴敵而逃! 」言未畢,吳兵驟至,四下無路,畿拔劍自刎。後人有詩讚曰:慷慨蜀中程祭酒,身留 一劍答君王。臨危不改平生志,博得聲名萬古香。   時吳班、張南久圍彝陵城,忽馮習到,言蜀兵敗,遂引軍來救先主,孫桓方纔得脫 。張、馮二將正行之間,前面吳兵殺來,背後孫桓從彝陵城殺出,兩下夾攻。張南、馮 習奮力衝突,不能得脫,死於亂軍之中。後人有詩讚曰:馮習忠無二,張南義少雙。沙 場甘戰死,史冊共流芳。   吳班殺出重圍,又遇吳兵追趕;幸得趙雲接著,救回白帝城去了。時有蠻王沙摩柯 ,匹馬奔走,正逢周泰,戰二十餘合,被泰所殺。蜀將杜路、劉寧盡皆降吳。蜀營一應 糧草器仗,尺寸不存。蜀將川兵,降者無數。時孫夫人在吳,聞猇亭兵敗,訛傳先主死 於軍中,遂驅車至江邊,望西遙哭,投江而死。後人立廟江濱,號曰梟姬祠。尚論者作 詩歎之曰:先$ 諸葛丞相活命之恩,無可以報。今汝反叛,何不擒獻?」於是各軱蠻兵,皆 走回本鄉。楊鋒將孟獲、孟優、朵思等解赴孔明寨來。孔明令入。楊鋒等拜於帳下曰: 「某等子姪皆感丞咥恩德,故擒孟獲、孟優等呈獻。」孔明重賞之,令驅孟獲入。孔明 笑曰:「汝今番心服乎?」獲曰:「非汝之能,乃吾洞中之人,自相殘害,以致如此。 要殺便殺,只是不服!」孔明曰:「汝賺吾入無水之地,更以啞泉、滅泉、黑泉、柔泉 如此之毒,吾軍無恙,豈非天意乎?汝何如此執迷?」獲又曰:「吾祖居銀坑山中,有 三江之險,重關之固。汝若就彼擒之,吾當子子孫孫,兵心服事。」孔明曰:「吾再放 汝回去,重整兵馬,與吾共決勝負;如那時擒住,汝再不服,當滅九族。」叱左右去其  ,放起孟獲。獲再拜而去。   孔明又將孟優并朵思大王皆釋其 ,賜酒食壓驚。二人悚懼,不敢正視。孔明令鞍 馬送回。正是:   深臨險地非容易,更展奇謀豈偶然?未知孟獲整兵再來,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十回:驅巨獸六破蠻兵,燒藤甲七擒孟獲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等一干人,楊鋒父子皆封官爵,重賞洞兵。楊鋒等拜謝而去。孟 獲等連夜奔回銀坑洞。那洞外有三江:乃是瀘水、甘南水、西城水。三路水會合,故為 三江。其洞北近平坦二百餘里,多產萬物;洞西二百餘里,有鹽井;西南二百里,直抵 瀘、甘;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環抱其洞;山上出銀礦,故名為銀坑山 。山中置宮殿樓臺,以為蠻王巢穴。   其中建一祖廟,名曰「家鬼」。四時殺牛宰馬享祭。名曰「卜鬼」。每年常以蜀人 并外鄉之人祭之。若人患病,不肯服藥,只禱師巫,名為「藥鬼。」其處無刑法,但犯 罪即斬。有女長成,卻於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為「學藝 」。年歲雨水均調,則種稻穀;倘若不熟,殺蛇為羹,煮象為飯。每方隅之中,上戶號 曰:「洞主」,次日「酋長」。每月初一十五兩ξ,皆在三江城中買賣,轉易貨物。其 風俗如此。   卻說孟獲在洞中,聚集宗黨千餘人,謂之曰:「吾屢受辱於蜀兵,立誓欲報之。汝 等有何高見?」言未畢,一人應曰:「吾舉一人,可破諸葛亮。」眾視之,乃孟獲妻弟 ,現為八番部長,名曰「帶來洞主」。   獲大喜,急問何人。帶來洞主曰:「此去西南八納洞,洞主木鹿大王,深通法術: 出則騎象;能呼風喚雨;常有報豺狼、毒蛇惡蝎跟隨。手下更有三萬神兵,甚是英勇 。大王可修書具禮,某親往求之。此人若允,何懼蜀兵哉?」獲忻然,令國舊齎書而去 。卻令朵思大王守把$ 時,韓┪中鎗落馬。韓陣磯偏將急出救去。雲拖鎗便走。韓瓊 按戟,急取弓箭射之:連放三箭,皆被雲用鎗撥落。瓊大怒,仍綽方天戟縱馬趕來;卻 被雲一箭射中面門,落馬而死。韓瑤縱馬舉寶刀便砍趙雲。雲棄鎗於地,閃過寶刀,生 擒韓瑤歸陣,復縱馬取鎗殺過陣來。韓德見四子皆喪趙雲之手,肝膽皆裂,先走入陣去 。西羌兵素知趙雲之名,今見其英勇如昔,誰敢交鋒;趙雲馬到處,陣陣倒退。趙雲匹 馬單鎗,往來衝突,如入無人之境。後人有詩讚曰:憶昔常山趙子龍,年登七十建奇功 。獨誅四將來衝陣,猶似當陽救主雄。   鄧芝見趙雲大勝,率蜀兵掩殺,西涼兵大敗而走。韓德險被趙雲擒住,棄甲步行而 逃。雲與鄧芝收軍回寨。芝賀曰:「將軍壽已七旬,英勇如昨。今日π前力斬四將, 世所罕有!」雲曰:「丞相以吾年邁,不肯見用,故聊以自表耳。」遂差人解韓瑤,申 報捷書,以達孔明。卻說韓德引敗軍回見夏侯楙,哭其事。楙自統兵來迎趙雲。探馬報 入蜀寨,說夏侯楙引兵到。雲綽鎗上馬,引千餘軍,就鳳鳴山前擺成陣勢。當日夏侯楙 戴金盔,坐白馬,手提大砍刀,立在門旗之下。見趙雲躍馬挺鎗,往來馳騁,楙欲自戰 。韓德曰:「殺吾昔子之讎,如何不報!」縱馬輪開山大斧,直取趙雲。雲奮怒挺鎗來 迎;戰不三合,鎗起處,刺死韓德於馬下,急撥馬直取夏侯楙。楙慌忙閃入本陣。鄧芝 驅兵掩殺,魏兵又折一陣,退十餘里下寨。楙連夜與眾將商議曰:「吾久聞趙雲之名, 未嘗見面;今日年老,英雄尚在,方信當陽長(左土右反)之事。似此無人可敵,如之 奈何?」參軍程武乃程昱之子也,進言曰:「某料趙雲有勇無謀,不足為慮。來日都督 再引兵出,先伏兩軍於左右;都督臨陣先退,誘趙雲到伏兵處,都督卻登山指揮四面軍 馬,重疊圍住,雲可擒矣。」楙從其言,遂遣董禧引三萬軍伏於左,薛則引三萬軍伏於 右:二人埋伏已定。   次日,夏侯楙復整金鼓旗旛,率兵而進。趙雲、鄧芝出迎。芝在馬上謂趙雲曰:「 昨夜魏兵大敗而走,今日復來,必有詐也,老將軍防之。」子龍曰:「量此乳臭小兒, 何足道哉!吾今日必當擒之!」便躍馬而出,魏將潘遂出迎,戰不三合,撥馬便走。趙 雲趕去,魏陣中八員將一齊來迎。放過夏侯楙先走,八將陸續奔走。趙雲乘勢追殺,鄧 芝引兵繼進。趙雲深入重地,只聽得四面喊聲大震。鄧芝急收軍退回,左有董禧,右有 薛則,兩路兵殺到。鄧芝兵少,不能解救。趙雲被困在垓心,東衝西突,魏兵越厚。時 雲手下止有千餘人,殺到山坡之下,只見夏侯楙在山上指揮三軍。趙雲投東$ ,四面圍合,斷汲水道路,不須二日,軍自亂矣。若街亭有失,吾等安歸?」長史楊儀 進曰:「某雖不才,願替馬幼常回。」孔明將安營之法,一一分付與佚儀。正待要行, 忽報馬到來,說:「街亭、列柳城,盡皆失了!」孔明跌足長歎曰:「大事去矣!此吾 之過也!」急喚關興、張苞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千精兵,投武功山小路而行。如遇 魏兵,不可大擊,只鼓譟吶喊,為疑兵驚之。彼當自走,亦不可追。待軍退盡,便投陽 平關去。」又令張翼先引軍去修理劍閣,以備歸路。又密傳號令,教大軍暗暗收拾行裝 ,以備起程。又令馬岱、姜維斷後,先伏於山谷中,待諸軍退盡,方始瓶兵。又令心腹 人,分路與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官吏軍民,皆入漢中。又令心腹人到冀縣搬取姜維老 母,送入漢中。   孔明分撥已定,先引五千兵去西城縣搬運糧草。忽然十餘次飛馬報到,說司馬懿引 大軍十五萬,望西城蜂擁而來。時孔明身邊並無大將,只有一班文官,所引五千軍,已 分一半先運糧草去了,只剩二千五百軍在城中。眾官聽得這個消息,盡皆失色。孔明登 城望之,果然塵土沖天,魏兵分兩路望西城縣殺來。孔明傳令,教將旌旗盡皆藏匿;諸 將各守城鋪,如有妄行出入,及高聲言語者,立斬;大開四門,每一門上用二十軍士, 扮作百姓,洒掃街道,如魏兵到時,不可擅動,吾自有計。孔明乃披鶴氅,戴綸巾,引 二小童攜琴一張,於城上敵樓前,憑欄而坐,焚香操琴。   卻說司馬懿前軍哨到城下,見了如此模樣,皆不敢進,急報與司馬懿,懿笑而不信 ,遂止住三軍,自飛馬遠遠望之。果見孔明坐於城樓之上,笑容可掬,傍若無人焚香操 琴。左有一童子,手捧寶劍;亙有一童子,手執(上鹿下主)尾。城門內外有二十餘名 百姓,低額洒掃,旁若無人。   懿看畢大疑,便到中軍,教後軍作前軍,前軍作後軍,望北山路而退。次子司馬昭 曰:「莫非諸葛亮無軍,故作此態?父親何便退兵?懿曰:「亮平生謹慎,不曾弄險。 今大開城門,必有埋伏。我兵若進,中其計也。汝輩豈知?宜速退。」於是兩路兵盡退 去。孔明見魏軍遠去,撫掌而笑。眾官無不駭然。乃問孔明曰:「司馬懿乃魏之名將, 今統十五萬精兵到此,見了丞相,便速退去,何也?」孔明曰:「此人料吾平生謹慎, 必不弄險;見如此模樣,疑有伏兵,所以退去。吾非行險,蓋因不得已而用之。此人必 引軍投山北小路去也。吾已令興、苞二人在彼等候。」   眾皆驚服曰:「丞相之玄機,神鬼莫測。若某等之見,必棄城而走矣。」孔明曰: 「吾兵止有二千五百,若棄城而走$ 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復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 濟:豈非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鉇願陛下念水雨艱劇之故,休息士卒﹔後日有釁,乘 時用之。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也。   魏主覽表,正在猶豫,楊阜、華歆亦上疏諫。魏主即下詔,遣使詔曹真、司馬懿還   卻說曹真與司馬懿商議曰:「今連陰三十日,軍無戰心,各有思歸之意,如何禁? 」懿曰:「不如且回。」真曰:「倘孔明追來,怎生退之?」懿曰:「先伏兩軍斷後, 方可退兵。」正議間,忽使命來召。二人遂將大軍前隊作後隊,後隊作前隊,徐徐而退   卻說孔明計算一月秋雨將盡,天尚未晴,自提一軍屯於蠸固,又傳令教大軍會於赤 坡駐紮。孔明升帳喚眾將言曰:「吾料魏兵必走,魏主必下詔來取曹真、司馬懿回兵。 吾若追之,必有準備﹔不如任他且去,再作良圖。」忽王平令人報說魏兵已回。孔明分 付來人,傳與王平,不可追襲。吾自有破魏兵之策。正是:魏兵縱使能埋伏,漢相原來 不肯追。未知孔明怎生破魏,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回:漢兵劫寨破曹真,武侯鬥陣辱仲達   卻說眾將聞孔明不追魏兵,俱帳告曰:「魏兵苦雨,不能屯紮,因此回去。正好 乘勢追之,丞相如何不追?」孔明曰:「司馬懿善能用兵,今軍退必有埋伏。吾若追之 ,正中其計。不如縱他遠去,吾卻分兵逕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隄防也。」   眾將曰:「取長安之地,別有路途,丞相只取祁山,何也?」孔明曰:「祁山乃長 安之首也;隴西諸郡,倘有兵來,必經由此地。更兼前臨渭濱,後靠斜谷,左出右入, 可以伏兵,乃用武之地。吾故欲先取此,得地利也。窑   眾將皆拜服。孔明令魏延、張嶷、杜瓊、陳式出箕谷;馬岱、王平、張翼、馬忠出 斜谷;俱會於祁山。調撥已定,孔明自提大軍,令關興、廖化為先鋒,隨後進發。   卻說曹真、司馬懿二人,在後監督軍馬,令一軍往陳倉古道探視,回報說蜀兵不來 。又行旬日,後面伏兵皆回,說蜀兵全無音耗。真曰:「連綿秋雨,棧道斷絕,蜀人豈 知吾等退兵耶?」懿曰:「蜀兵隨後出矣。」真曰:「何以知之?」懿曰:「連日晴明 ,蜀兵不趕,料吾有伏兵也,故縱吾兵遠去;待我兵過盡,他卻奪祁山矣。」   曹真不信。懿曰:「子丹如何不信?吾料孔明必從兩谷而來。吾與子丹各守一谷口 ,十日為期。若無蜀兵來,我面塗紅粉,身穿女衣,來營中伏罪。」真曰:「若有蜀兵 來,我願將天子所賜玉帶一條、御馬一匹與你。」即兵分兩路:真引兵屯於祈山之西, 斜谷口;懿引軍屯$ 。後主曰:「若如 此,且令董允假節釋勸,用好言撫慰。」允奉詔而去。   卻說魏延燒斷棧道,屯兵南谷,把住隘口,自以為得計;不想楊儀、姜維星夜引兵 抄到南谷之後。儀恐漢中有失,令先鋒何平引三千兵先行。儀同姜維等引兵扶柩望漢中   且說何平引兵逕到南谷之後,擂鼓吶喊。哨馬飛報魏延,說楊儀令先鋒何平引兵自 槎山小路抄來搦戰。延大怒,急披挂上馬,提刀引兵來迎。雨陣對圓,何平出癅大罵曰 :「反賊魏延安在?」延亦罵曰:「汝助楊儀造反,何敢罵我!」平叱曰:「丞相新亡 ,骨肉未寒,汝焉敢造反!」乃揚鞭指川兵曰:「汝等軍士,皆是西川之人,川中多有 父母妻子,兄弟親朋。丞相在日,不曾薄待汝等,今不可助反賊,宜各回家鄉,聽候賞 賜。」眾軍聞言,大喊一聲,散去大半。延大怒,揮刀縱馬,直取何平。平挺槍來應迎 。戰不數合,平詐敗而走,延隨後趕來。眾軍弓弩齊發,延撥馬而回。見彩軍紛紛潰散 ,延轉怒,拍馬趕上,殺了數人;卻只止遏不住;只有馬岱所領三百人不動。延謂岱曰 :「公真心助我,事成之後,決不相負。」遂與馬岱追殺何平。平引兵飛走而去。魏延 收聚殘軍,與馬岱商議曰:「我等投魏,若何?」岱曰:「將軍之言,不智甚也:大丈夫何不自圖霸業,乃輕屈膝於人耶?吾觀將軍智勇足備,兩川之士,誰敢抵敵?吾誓同 將軍先取漢中,隨後進攻兩川。」   延大喜,遂同馬岱引兵直取南鄭。姜維在南鄭城上,見魏延、馬岱耀武揚威,蜂擁 而來。維急令拽起弔橋。延、岱二人,大叫:「早降!」姜維令人請楊儀商議曰:「魏 延勇猛,更兼馬岱相助,雖然軍少,何計退之?」儀曰:「丞相臨終,遺一錦囊,囑曰 :『若魏延造反,臨城對敵之時,方可開拆,便有斬魏延之計。』今當取出一看。」遂 出錦囊拆封看時,題曰:「待與魏延對敵,馬上方許拆開。」維大喜曰惨「既丞相有戒 約,長史可收執。吾先引兵出城,列為陣勢,公可便來。」姜維披挂上馬,綽槍在手; 引三千軍,開了城門,一齊衝出,鼓聲大震,列成陣勢。維挺槍立馬於門旗之下,高聲 大罵曰:「反賊魏延!丞相不曾虧汝,今日如何背反?」延橫刀勒馬而言曰:「伯約, 不干你事。只教楊儀來!」儀在門旗影裏,拆開錦囊視之,如此如此。儀大喜,輕騎而 出,立馬陣前,手指魏延而笑曰:「丞相在日,知汝久後必反,教我提備,今果應其言 。汝敢在馬上連叫三聲『誰敢殺我』,便是真大丈夫;吾就獻漢中城池與汝。延大笑曰 :「楊儀匹夫聽著!若孔明在日,吾尚懼他三分;他今已亡,天下誰敢敵我?休道連叫$ 驚無措。恪今拏下拷問,其人告曰:「某因新喪父親,入城請 僧追薦;初見是寺院而入,卻不想是太傅之府。卻怎生來到此處也!」恪怒,召守門軍 士問之。軍士告曰:「某等數十人,皆荷戈把門,未嘗暫離,並不見一人入來。」恪大 怒,盡數斬之。是夜恪睡臥不安,忽聽得正堂中聲響如霹靂。恪自出視之,見中樑折為 兩段。恪驚歸寢室,忽然一陣陰風起處,見所殺披麻人與守門軍士數十人,各提頭索命 。恪驚倒在地,良久方甦。次早洗面,聞水甚血臭。恪叱侍婢,連換數十盆,皆臭無異   恪正驚疑間,忽報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恪令安排車仗;方欲出府,有黃犬啣 住衣服,嚶嚶作聲,如哭之狀。恪怒曰:「犬戲我也?」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車出府。 行不數步,見車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練沖天而去。恪甚驚怪。心腹將張約進車 前密告曰:「今日宮中設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輕入。」恪聽罷,使令回車,行不到 十餘步,孫峻、滕胤乘馬至車前曰:「太傳何故便回?」抢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見 天子。」胤曰:「朝廷為太傅軍回,不曾面敘,故特設宴相召,兼議大事。太傅雖感貴 恙,還當勉強一行。」恪從其言,遂同孫峻、滕胤入宮。張約亦隨入。恪見吳主孫亮, 施禮畢,就席而坐。亮命進酒,恪心疑,辭曰:「病軀不勝盃酌。」孫峻曰:「太傳府 中常服藥酒,可取飲乎?」恪曰:「可也。」遂令從人回府取自製藥酒到,恪方纔放心   酒至數巡,吳主孫亮託事先起。孫峻下殿,脫了長服,著短衣,內披環甲,手提利 蚤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詔誅逆賊!」諸葛恪大驚,擲盃於地,欲拔劍迎之,頭已落地┻。張約見峻斬恪,揮刀來迎。峻急閃過刀尖,傷其左指。峻轉唈一刀,砍中張約右臂。 武士一齊擁出,砍倒張約,剁為肉泥。孫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將張約並諸 葛恪屍首,用蘆蓆包裹,以小車載出,棄於城南門外石子崗亂塚坑內。   卻說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忽,動止不寧。忽一婢女入房,恪妻問曰:「 汝遍身如何血臭?」其婢忽然反目切齒,飛身跳躍,頭撞屋樑,口中大叫:「吾乃諸葛 恪也!被奸賊孫峻謀殺!」恪合家老幼,驚惶號哭。不一時,軍馬至,圍住府第,將恪 全家老幼,俱縛至市曹斬首。時吳建興二年冬十月也。昔諸葛瑾在日,見恪聰明盡顯於 外,歎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又魏光祿大夫張緝,曾對司馬師曰:「諸葛恪不久 死矣!」師問其故,緝曰:「威震其主,何能久乎?」至此果中其言。   卻說孫峻殺了諸葛恪,吳主孫亮封峻為丞相大將軍富春侯,總督中外諸軍事$ :「這猴乃三百年前天產石猴。當 時不以為然,不知這幾年在何方修煉成仙,降龍伏虎,強銷死籍也。」玉帝道 :「那路神將下界收伏?」言未已,班中閃出太白長庚星,俯伏啟奏道:「上 聖,三界中凡有九竅者,皆可修仙。奈此猴乃天地育成之體,日月孕就之身, 他也頂天履地,服露餐霞,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龍伏虎之能,與人何以異哉? 臣啟陛下,可念生化之慈恩牺降一道招安聖旨,把他宣來上界,授他一個大小 官職,與他籍名在籙,拘束此間。若受天命,後再陞賞﹔若違天命,就此擒拿 。一則不動眾勞師,二則收仙有道也。」玉帝聞言甚喜,道:「依卿所奏。」 即著文曲星官修詔,著太白金星招安。 金星領了旨,出南天門外,按下祥雲,直至花果山水簾洞,對眾小猴道:「我 乃天差天使,有聖旨在此,請你大王上界。快快報知。」洞外小猴一層層傳至 洞天深處,道:「大王,外面有一老人,背著一角文書,言是上天差來的天使 ,有聖旨請你也。」美猴王聽得大喜,道:「我這兩日正思量要上天走走,卻 就有天使來請。」叫:「快請進來。」猴王急整衣冠,門外迎接。金星徑入當 中,面南立定道:「我是西方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聖旨,下界請你上天,拜 受仙籙。」悟空笑道:「多感老星降臨。」教小的們安排筵宴款待。金星道: 「聖旨在艶,不敢久留。就請大王同往媯待榮遷之後,再從容敘也。」悟空道 :「承光顧,空退,空退。」即喚四健將,吩咐:「謹慎教演兒孫待我上天 去看看路,卻好帶你們上去同居住也。」四健將領諾。 這猴王與金星縱起雲頭,昇在空霄之上。正是那: 高遷上品天仙位,名列雲班寶籙中。 畢竟不知授個甚麼官爵,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官封弼馬心何足 名注齊天意未寧 那太白金星與美猴王同出了洞天深處,一齊駕雲而起。原來悟空觔斗雲比眾不 同,十分快疾,把個金星撇在腦後,先至南天門外。正欲收雲前進,被增長天 王領著龐、劉、苟、畢、鄧、辛、張、陶一路大力天丁,槍刀劍戟,擋住天門 ,不肯放進。猴王道:「這個金星老兒乃奸詐之徒,既請老孫,如何教人動刀 動槍,阻塞門路?」正嚷間,金星倏到。悟空就覿面發狠道:「你這老兒,怎 麼哄我?被你說奉玉帝招安旨意來請,卻怎麼教這些人阻住天門,不放老孫進 去?」金星笑道:「大王息怒。你自來未曾到此天堂,卻又無名,眾天丁又與 你素不相識,他怎肯放你擅入?等如今見了天尊,授了仙籙,注了官名,向後 隨你出入,誰復擋也?」悟空道:「這等說,也罷,我不進去了。」金星又用$ 裏有樓臺影影,殿閣沉沉。三藏道: 「悟空,你看那裏是甚練去處?」行者抬頭看了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 們趕起些,那裏借宿去。」三藏欣然從之,放開龍馬,徑奔前來。 畢竟不知此去是甚麼去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觀音院僧謀寶唯 黑風山怪竊袈裟 卻說他師徒兩個策馬前來,直至山門首觀看,果然是一座寺院。但見那:恨層層殿閣,疊疊廊房。三山門外,巍巍萬道彩雲遮;五福堂前,豔豔千條紅霧遶 。兩路松篁,一林檜柏。兩路松篁,無年無紀自清幽;一林檜柏,有色有顏隨傲 麗。又見那鐘鼓樓高,浮屠塔峻。安禪僧定性,啼樹鳥音閑。寂寞無塵真寂寞, 清虛有道果清虛。   詩曰:     上剎祇園隱翠窩,招提勝景賽娑婆。     果然淨土人間少,天下名山僧占多。 長老下了馬,行者歇了擔,正欲進門,只見那門裏走出一眾僧來。你看他怎生模     頭戴左笄帽,身穿無垢衣。     銅環雙墜耳,絹帶束腰圍。     草履行來穩,木魚手內提。     口中常作念,般若總皈依耪 三藏見了,侍立門傍,道個問訊。那和尚連忙答禮,笑道:「失瞻。」問:「是 那裏來的?請入方丈獻茶。」三藏道:「我弟子乃東土欽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經 。至此處天色將晚,欲借上剎一宵。」那和尚道:「請進裏坐,請進裏坐。」三 藏方喚行者牽馬進來。那和尚忽見行者相貌,有些害怕,便問:「那牽馬的是個 甚麼東西?」三藏道:「悄言,悄言。他的性急,若聽見你說是甚麼東西,他就 惱了。他是我的徒弟。」那和尚打了個寒噤,咬著指頭道:「這般一個醜頭怪腦 的,好招他做徒弟?」三藏道:「你看不出來哩,醜自醜,甚是有用。」 那和尚只得同三藏與行者進了山門。山門裏,又見那正殿上書四個大字,是「觀 音禪院」。三藏又大喜道:「弟子屢感菩薩聖恩,未及叩謝。今遇禪院,就如見 菩薩一般,甚好拜謝。」那和尚聞言,即命道人開了殿門,請三藏朝拜。那行者 拴了馬,丟了行李,同三藏上殿。三藏展背舒身,鋪胸納地,望金像叩頭。那和 尚便去打鼓。行者就去撞鐘。三藏俯伏臺前,傾心禱祝。祝拜已畢,那和尚住了 鼓,行者還只管撞鐘不歇,或緊或慢,撞了許久。那道人道:「拜已畢了,還撞 鐘怎麼?」行者方丟了鐘杵,笑道:「你那裏曉得!我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 鐘』的。」此時卻驚動那寺裏大小僧人、上下房長老,聽得鐘聲亂響,一齊擁出 道:「那個野人在這裏亂敲鐘鼓?」行者跳將出來,咄的一聲道:「是你孫外公 撞了耍子的。」那些和尚一見了,諕得$ 個大疙疸。」忽睜眼道:「天亮了。」又聽 得支的一聲,二門開了。行者嚶嚶的飛將進去,只見那老妖吩咐各門上謹慎,一 壁廂收拾兵器:「只怕昨日那陣風不曾刮死孫行者,他今日必定還來,來時定教 他一命休矣。」 行者聽說,又飛過那廳堂,徑來後面,但見一層門關得甚緊。行者漫門縫兒鑽將 進去,原來是個大空園子,那壁廂定風樁上繩纏索綁著唐僧哩。那師父紛紛淚落 ,心心只念著悟空、悟能,不知都在何處。行者停翅,叮在他光頭上,叫聲: 「師父。」那長老認得他的聲音,道:「悟空呵,想殺我也。你在那裏叫我哩?」 行者道:「師父,我在你頭上哩。你莫要心牲,少得煩惱。我們務必拿住妖精, 方才救得你的性命。」唐僧道:「徒弟呵,幾時才拿得妖精麼?」行者道:「拿 你的那虎怪,已被八戒打死了。只是老妖的風勢利害,料著只在今日,管取拿他 。你放心莫哭,我去啞。」 說聲去,嚶嚶的飛到前面。只見那老妖坐在上面,正點札各路頭目。又見那洞前 有一個小妖精,把個令字旗磨一磨,撞上廳來報道:「大王,小的巡山,才出門 ,見一個長嘴大耳浻的和尚坐在林裏,若不是我跑得快些,幾乎被他捉住。卻不 見昨日那個毛臉和尚。」老妖道:「孫行者不在,想必是風吹死也﹔再不便去那 裏求救兵去了。」眾妖道:「大王,若果吹殺了他,是我們的造化﹔只恐吹不死 他,他去請些神兵來,卻怎生是好?」老妖道:「怕那甚麼神兵?蝴還定得我的 風勢,只除了靈吉菩薩來是,其餘何足懼也?」 行者在屋梁上,只聽得他這一句言語,不勝歡喜。即抽身飛出,現本相,來至林 中,叫聲:「兄弟。」八戒道:「哥,你往那裏去來?剛才一個打令字旗的妖精 ,被我趕了去也。」行者笑道:「虧你,虧你。老孫變做蚊蟲兒,進他洞去探看 師父,原來師父被他綁在定風樁上哭哩。是老孫吩咐,教他莫哭。又飛在屋梁上 聽了一聽,只見那拿令字旗的喘噓噓的走進去報道:只是被你趕他,卻不見我。 老妖亂猜亂說,說老孫是風吹殺了,又說是請神兵去了。他卻自家供出一個人來 ,甚妙,甚妙。」八戒道:「他供的是誰?」行者道:「他說怕甚麼神兵,那個 能定他的風勢,只除是靈吉摺薩來是。──但不知靈吉住在何處?」 正商議處,只見大路傍走出一個老公公來。你看他怎生模樣: 身健不扶拐杖,冰髯雪鬢蓬蓬。金花耀眼意朦朧,瘦骨衰筋強硬。  屈背低頭 緩步,龐眉赤臉如童。看他容貌是人稱,卻似壽星出洞。 八戒望見大喜道:「師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你上前問他 一聲,何如?」真個大聖藏$ 置。他又是師父的故人,饒了他,也是師父的人情﹔不饒他,我們也拿 住個賊在,庶幾可以免我等之罪。」清風聞言道:「有理,有理。」 他兩個強打精神,勉生歡喜,從後園中徑來殿上,對唐僧控背躬身道:「師父, 適間言語粗俗,多有沖撞,莫怪,莫怪。」三藏問道:「怎鏢說?」清風道: 「果子不少,只因樹葉高密,不曾看得明白。才然又去查查,還是原數。」那八 戒就趁腳兒蹺道:「你這個童兒,年幼不知事體,就來亂罵,白口咀咒,枉賴了 我們也,不當人子。」行者心上明白,口裏不言,心中暗想道:「是謊,是謊。 果子已是了了帳,怎的說這般話?想必有起死回生之法。」三藏道:「既如此, 盛將飯來,我們吃了去罷。」 那八戒便去盛飯,沙僧安放棹椅。二童忙取小菜,卻是些醬瓜、醬茄、糟蘿蔔、 醋豆角、醃窩蕖、綽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兒,與師徒們吃飯﹔又提一壺好茶,兩 個茶鍾,伺候左右。那師徒四眾卻才拿起碗來,這童兒一邊一個,撲的把門關 上,插上一把兩錤銅鎖。八戒笑道:「這童子差了,你這裏風菨不好,卻怎的關 了門裏吃飯?」明月道:「正是,正是,好歹吃了飯兒開門。」清風罵道:「我 把你這個害饞勞、偷嘴的禿賊!你偷吃了我的仙果,已該一個擅食田園瓜果之 罪﹔卻又把我的仙樹推倒,壞了我五莊觀裏仙根,你還要說嘴哩。若能勾到得西 方參佛面,只除是轉背搖車再托生。」三藏聞言,丟下飯碗,把塊石頭放在心 上。那童子將那前山門、二山門,通都上了鎖。卻又來正殿門首,惡語惡言,賊 前賊後,只罵到天色將晚,才去吃飯。飯畢,歸房去了。 唐僧埋怨行者道:「你這個猴頭,番番撞禍。你偷吃了他的果子,就受他些氣 兒,讓他罵幾句便也罷了,怎麼又推倒他的樹?若論這般情由,告起狀來,就是 你老子做官,也說不通。」行者道:「師介莫鬧,童兒都睡去了,只等他睡著 了,我們連夜起身。」沙僧道:「哥呵,幾層門都上了鎖,閉得甚緊,如何走 麼?」行者笑道:「莫管,莫管,老孫自有法兒。」八戒道:「愁你沒有法兒 哩,你一個變,甚麼蟲蛭兒,瞞格子眼裏就飛將出去。只苦了我們不會變的,便 在此頂缸受罪哩。」唐僧道:「他若幹出這個勾當,不同你我出去呵,我就念起 舊話經兒,他卻怎生消受?」八戒聞言,又愁又笑道:「師父,你說的那裏話? 我只聽得佛教中有卷《楞嚴經》、《法華經》、《孔雀經》、《觀音經》、《金 剛經》,不曾聽見個甚那『舊話兒經』呵。」行者道:「兄弟,你不知道。我頂 上戴的這個箍兒,是觀音菩薩賜與我師父的,師父哄我戴了,就$ 戒道:「教我請誰麼?」洫龍道:「你趁早兒駕雲回上花果山,請 大師兄孫行者來。他還有降妖的大法力,管教救了師父,也與你我報得這敗陣之 仇。」八戒道:「兄弟,另請一個兒便罷了。那猴子與我有些不睦。前者在白虎 嶺上,打殺了那白骨夫人,他怪我攛掇師父念緊箍兒咒。我也只當耍子,不想那 老和尚當真的念起來,就把他趕逐回去。他不知怎麼樣的惱我,他也決不肯來。 倘或言語上略不相對,他那哭喪棒又重,假若不知高低,撈上幾下,我怎的活得 成麼?」小龍道:「他決不打你。他是個有仁有義的猴王。你見了他,且莫說師 父有難,只說:『師父想你恹。』把他哄將來。到此處,見這樣個情節,他必然 不忿,斷乎要與那妖精比併,管情拿得那妖精,救得我師父。」八戒道:「也 罷,也罷。你倒這等盡心,我若不去,顯得我不盡心了。我這一去,果然行者肯 來,我就與他一路來了﹔他若不來,你卻也不要望我,我也不來了。」小龍道: 「你去,你去,管情他來也。」 真個獃子收拾了釘鈀,整束了直裰,跳將起去,踏著雲,徑往東來。這一回,也 是唐僧有命。那獃子正遇順風,撐起兩個耳朵,好便似風篷一般,早過了東洋大 海,按落雲頭。不覺的太陽星上,他卻入山尋路。 正行之際,忽聞得有人言語。八戒仔細看時,看來是行者在山凹裏,聚集群妖。 他坐在一塊石頭崖上,面前有一千二百多猴子,分序排班,口稱:「萬歲,大聖 爺爺。」八戒道:「且是暨受用,且是好受用,怪道他不肯做和尚,只要來家 哩,原來有這些好處,許大的家業,又有這多的小猴伏侍。若是老豬有這一座山 場,也不做甚麼和尚了。如今既到這裏,卻怎麼好?必定要見他一見是。」那獃 子有些怕他,又不敢明明的見他,卻往草崖邊溜阿溜的,溜在那一千二三百猴子 當中擠著,也跟那些猴子磕頭。 不知孫大聖坐得高,眼又乖滑,看得他明白,便問:「那班部中亂拜的是個夷 人,是那裏來的?拿上來。」說不了,那些小猴一窩蜂,把個八戒推將上來,按 倒在地。行者道:「你是那裏來的夷人瑞」八戒低著頭道:「不敢,承問了。不 是夷人,是熟人,熟人。」行者道:「我這大聖部下的群猴,都是一般模樣。你 這嘴臉生得各樣,相貌有些雷堆,定是別處來的妖魔。既是別處來的,若要投我 部下,先來遞個腳色手本,報了名字,我好留你在這隨班點扎。若不留你,你敢 在這裏亂拜?」八戒低著頭,拱著嘴道:「不羞,就拿出這副嘴臉來了。我和你 兄弟也做了幾年,又推認不得,說是甚麼夷人。」行者笑道:「抬起頭來我 看。」那獃子把嘴往上$ 」三藏叫道:「悟空,你馱罷。」行者連 聲答應道:「我馱,我馱。」那妖就認定了行者,順順的要他馱,再不言語。沙 僧笑道:「這個沒眼色的老道。我馱著不好,顛倒要他馱。他若看不見師父時, 三尖石上,把觔都摜斷了你的哩。」 行者聽了,口中笑道:「你這個潑魔,怎麼敢來惹我?你也問問老孫是幾年的人 兒?你這般鬼話兒,只好瞞唐僧,又好來瞞我?我認得你是這山中的怪物,想是 要吃我師父哩。我師父又非是等閑之輩,是你吃的?你要吃他,也須是分多一半 與老孫是。」那魔聞得行者口中念誦,道:「師父,我是好人家兒孫,做了道 士。今日不幸,遇著虎狼之厄,我不是對怪。」行者道:「你既怕虎狼,怎麼不 念北斗經?」三藏正然上馬,聞得此言,罵道:「這個潑猴!『救人一命,勝造 七級浮屠。』你鼲他馱兒便罷了,且講甚麼『北斗經』、『南斗經』。」行者聞 言道:「這廝造化哩,我那師父是個慈悲好善之人,又有些外好裏枒槎。我待不 馱你,他就怪我。馱便馱,須要與你講開:若是大小便,先和我說﹔若在脊梁上 淋下來,臊氣不堪,且污了我的衣服,沒人漿洗。」那怪道:「我這般一把子年 紀,豈不知你的話說?」行者才拉將起來,背在身上,同長老、沙僧,奔大路西 行。那山上高低不平之處,行者留心慢走,讓唐僧前去。 行不上三五里路,師父與沙僧下了山凹之中,行者卻望不見,心中埋怨道:「師 父偌大年紀,再不曉得事體。這等遠路,就是空身子也還嫌手重,恨不得捽了, 卻又教我馱著這個妖怪。莫說他是妖怪,就是好人,這們年紀,也死得著了。摜 殺他罷醰馱他怎的?」這大聖正算計要摜,原來那怪就知道了,且會遣山。就使 一個「移山倒海」的法術,就在行者背上捻訣,念動真言,把一座須彌山遣在空 中,劈頭來壓行者。這大聖慌得把頭偏一偏,壓在左肩臂上,笑道:「我的兒, 你使甚麼重身法來壓老孫哩?這個倒也不怕,只是正擔好挑,偏擔兒難挨。」那 魔道:「一座山壓他不住。」卻又念咒語,把一座峨嵋山遣在空中來壓。行者又 把頭偏一偏,壓在右肩臂上。看他挑著兩座大山,飛星來趕師父。那魔頭看見, 就嚇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道:「他卻會擔山。」又整性情,把真言念動,將一 座泰山遣在空中,劈頭壓住行者。那大聖力軟觔麻,遭逢他這泰山下頂之法,只 壓得三尸神咋,七竅噴紅。 好妖魔,使神通壓倒行者,卻疾駕長風,去趕唐三藏諦就於雲端裏伸下手來,馬 上撾人。慌得個沙僧丟了行李,掣出降妖棒,當頭擋住。那妖魔舉一口七星劍, 對面來迎。這一場好殺: 七星$ 你道他流淚怎的?原來他 四更時也做了一夢,記得一半,含糊了一半,沉沉思想。 這太子下馬,跪於亭下,叫:「母親。」那娘娘強整歡容,叫聲:「孩兒,喜 呀!喜呀!這二三年在前殿與你父王開講,不得相見,我甚思量。今日如何得暇 來看我一面?誠萬千之喜!誠萬千之喜!孩兒,你怎麼聲音悲慘?你父王年紀高 邁,有一日龍歸碧海,鳳返丹霄,你就傳了帝位,還有甚麼不悅?」太子叩憲 道:「母親,我問你:即位登龍是那個?稱孤道寡果何人?」娘娘聞言道:「這 孩兒發風了?做皇帝的是你父王,你問怎的?」太子叩頭道:「萬望母親赦子無 罪,敢問﹔不赦,不敢問。」娘娘道:「子母家有何罪?赦你,赦你,快快說 來。」太子道:「母親,我問你三年前夫妻宮裏之事,與後三年恩愛同否如 何?」娘娘見說,魂飄魄散,急下亭抱起,緊摟在懷,眼中滴淚道:「孩兒,我 與你久不相見,怎麼今日來宮問此?」太子發怒道:「母親有話早說﹔不說時, 且誤了大事。」娘娘才喝退左右,淚眼低聲道:「這樁事,孩兒不問,我到九泉 之下,也不得明白。既問時,聽我說:    蟇三載之前溫又暖,三年之後冷如冰。     枕邊切切將言問,他說老邁身衰事不興。 太子聞言,撒手脫身,攀鞍上馬。那娘娘一把扯住道:「孩兒,你有甚事,話不 終就走?」太子跪在面前道:「母親,不敢說。今日早朝,蒙欽差架鷹逐犬,出 城打獵。偶遇東土駕下來的個取經聖僧,有大徒弟乃孫行者,極善降妖。原來我 父王死在御花園八角琉璃井內,這全真假變父王,侵了龍位。今夜三更,父王託 夢,請他到城捉怪。孩兒不敢盡信,特來問母。母親才說出這等言語,必然是個 妖精。」那娘娘道:「兒呵,外人之言,你怎麼就信為實?」太子道:「兒還不 敢認實,父王遺下表記與他了。」娘娘問是何物,太子袖中取出那金廂白玉珪, 遞與娘娘。那娘娘認得是當時國王之寶,止不住淚如泉湧。叫聲:「主公,你怎 麼死去三年,不來見我,卻先見聖僧,後見太子?」太子道:「母親,這話是怎 的說?」娘娘道:「兒呵,我四更時分,也做了一夢,夢見你父王水淋淋的站在 我跟前,親說他死了,鬼魂兒拜請了唐僧,降假皇帝,救他前身。記便記得是這 等言語,只是一半兒不得分明。正這裏狐疑,怎知今日你又來說這話,又將寶 貝拿出。我且收下,你且去請那聖僧急急為之。果然掃蕩妖氛,辨明邪正,庶報 你父王養育之恩也。」 太子急忙上馬,出後宰門,躲離城池。真個是噙淚叩頭辭國母,含悲頓首復唐 僧。不多時,出了城門,徑至寶林寺山門前$ 個猛子,淬將下去,摸著屍首,拽過來,背在身 上,攛出水面,扶井牆道:「哥哥,馱上來了。」那行者睜睛看處,真個的背在 身上,卻才把金箍棒伸下井底。那獃子著了惱的人,張開口,咬著鐵棒,被行者 輕輕的提將出來。 八戒將屍放下,撈過衣服穿了。行者看時,那皇帝容顏依舊,似生時未改分毫。 行者道:「兄弟呵,這人死了三年,怎麼還容顏不壞?」八戒道:「你不知之。 這井龍王對我說,他使了定顏珠定住了,屍首未曾壞得。」行者道:「造化,造 化。一則是他的冤仇未報,二來該我們成功。兄弟快把他馱了去。」八戒道: 「馱往那裏去?」行者道:「馱了去見師父。」八戒口中作念道:「怎的起?怎 的起?好好睡覺的人,被這猢猻花言巧語,哄我教做甚麼買賣,如今卻幹這等 事,教我馱死人。馱著他,腌臢水淋將下來,污了衣服,沒人與我漿洗。上面有 幾個補丁,天陰發潮,如何穿麼?」行者道:「你只管馱了去,到寺裏,我與你 換衣服。」八戒道:「不羞,連你穿的也沒有,又替我換?」行者道:「這般弄 嘴,便不馱罷?」八戒道:「隂馱。」行者道:「便伸過孤拐來,打二十棒。」 八戒慌了道:「哥哥,那棒子重,若是打上二十,我與這皇帝一般了。」行者 道:「怕打時,趁早兒馱著走路。」八戒果然怕打,沒好氣,把屍首拽將過來, 背在身上,拽步出園就走。 好大聖,捻著訣,念聲咒語,往巽地上吸一口氣,吹將去,就是一陣狂風,把八 戒撮出皇宮內院,躲離了城池,息了風頭,二人落地,徐徐卻走將來。那獃子心 中暗惱,算計要報恨行者,道:「這猴子捉弄我,我到寺裏也捉弄他捉弄:攛道 師父,只說他醫得活﹔醫模活,教師父念緊箍兒咒,把這猴子的腦漿勒出來,方 趁我心。」走著路,再再尋思道:「不好,不好。若教他醫人,卻是容易:他去 閻王家討將魂靈兒來,就醫活了。只說不許赴陰司,陽世間就能醫活,這法兒才 說不了,卻到了山門前,徑直進去,將屍首丟在那禪堂門前。道:「師父,起來 看邪。」那唐僧睡不著,正與沙僧講行者哄了八戒去久不回之事。忽聽得他來叫 了一聲,唐僧連忙起身道碛「徒弟,看甚麼?」八戒道:「行者的外公,教老豬 馱將來了。」行者道:「你這饢糟的獃子,我那裏有甚脈外公?」八戒道: 「哥,不是你外公,卻教老豬馱他來怎麼?也不知費了多少力了。」 那唐僧與沙僧開門看處,那皇帝容顏未改,似活的一般。長老忽然慘悽道:「陛 下,你不知那世裏冤家,今生遇著他,暗喪其身,拋妻別子,致令文武不知,多 官不曉。可憐你妻子昏蒙,誰曾見焚香獻$ 磕頭,叫:「大聖,小神不敢隱瞞。我們兩個就是此山山神、土地,在此候接大 聖。這齋飯連缽盂,小神收下,讓大聖身輕好施法力。待救唐僧出難,將此齋飯 還奉唐僧,方顯得大聖至恭至孝。」行者喝道:「你這毛鬼討打。既知我到,何 不早迎,卻又這般藏頭露尾,是昚道理?」土地道:「大聖性急,小神不敢造 次,恐犯威顏,故此隱像告知。」行者息怒道:「你且記打。好生與我收著缽 盂,待我拿那妖精去來。」土地、山神遵領。 這大聖卻才束一束虎筋絛,拽起虎皮裙,執著金箍棒,徑奔山前,找尋妖洞。轉 過山崖,只見那亂石磷磷,翠崖谷有兩扇石門,門外有許多小妖,在那裏掄槍舞 劍。真個是: 煙雲凝瑞,苔蘚堆青。崚嶒怪石列,崎嶇曲道縈。猿嘯鳥啼風景麗,鸞飛鳳舞若 蓬瀛。向陽幾樹梅初放,弄暖千竿竹自青。陡崖之下,深澗之中,陡崖之下雪堆 粉,深澗之中水結冰。兩林浔柏千年秀,幾簇山茶一樣紅。 這大聖觀看不盡,拽開步徑至門前,厲聲高叫道:「那小妖,你快進去與你那洞 主說,我本是唐朝聖僧徒弟齊天大聖孫悟空。快教他送我師父出來,免教你等喪 了性命。」 那夥小妖急入洞裏報道:「大王,前面有一個毛臉勾嘴的和尚,稱是齊天大聖孫 悟空,來要他師父哩。」那魔王聞得此言,滿心歡喜道:「正要他來哩。我自離 了本宮,下降塵世,更不曾試試武藝。今日他來,必是個對手。」即命小妖們取 出兵器。那洞中大小群妖,一個個精神抖搜,即忙抬出一根丈二長的點鋼槍,遞 與老怪。老怪傳令,教:「小的們,各要整齊。進前者賞,退後者誅!」眾妖得 令,隨著老怪,走出門來,叫道:「那個是孫悟空?」 行者在傍閃過,見那魔王生得好不兇醜: 獨角參差,雙眸晃亮。頂上粗皮突,耳根黑肉光。舌長時攪鼻,口闊版牙黃。毛 皮青似靛,筋攣硬如鋼。比犀難照水,像牯不耕荒。全無喘月犁雲用,倒有欺天 振地強。兩隻焦筋藍靛手,雄威直挺點鋼槍。細看這等兇模樣,不枉名稱兕大王。 孫大聖上前道:「你孫外公在這裏也。快早還我師父,兩無毀傷﹔若道半個『不』 字,我教你死無葬身之地!」那魔喝道:「我把你這個大膽潑猴精!你有些甚麼 手段,敢出這般大言?」行者道:「你這潑物!是也不曾見我老孫的手段。」那 妖魔道:「你師父偷盜我的衣服,實是我拿住了,如今待要蒸吃。你是個甚麼好 漢,就敢上我的門來取討?」行者道:「我師父乃忠良正直之僧,豈有偷你甚麼 妖物之理?」妖魔道:「我在山路邊點化一座仙莊,你師父潛入裏面,心愛情 慾,將我三領納錦綿裝背心兒偷辑在身,見有$ 這潑賤。」那怪見八戒來,他 又使個渤段,呼了一聲,鼻中出火,口內生煙,把身子再了一抖,三股叉飛舞沖 迎。那女怪也不知有幾隻手,沒頭沒臉的滾將來。這行者與八戒兩邊攻住。那怪 道:「孫悟空,你好不識進退。我便認得你,你是不認得我。你那雷音寺裏佛如 來,也還怕我哩。量你這兩個毛人,到得那裏?都上來,一個個仔細看打。」這 一場怎見得好戰: 女怪威風長,猴王氣概興。天蓬元帥爭功績,亂舉釘鈀要顯能。那一個手多叉緊 煙光繞,這兩個性急兵強霧氣騰。女怪只因求配偶,男僧怎肯泄元精。陰陽不對 相持鬥,各逞雄才恨苦爭。陰靜養榮思動動,陽收息衛愛清清。致令兩處無和 睦,叉鈀鐵棒賭輸贏。這個棒有力,鈀更能,女怪鋼叉丁對丁。毒敵山前三不 讓,琵琶洞外兩無情。那一個喜得唐僧諧鳳侶,這兩個必隨長老取真經。驚天動 地來相戰,只殺得日月無光星斗更。 三個戰鬥多時,不分勝負。那女怪將身一縱,使出個倒馬毒樁,不覺的把大聖頭 皮上扎了一下。行者叫聲:「苦呵!」忍耐不得,負痛敗陣而走。八戒見事不 諧,拖著鈀徹身而退。那怪得了勝,收了鋼叉。 行者抱頭,皺眉苦面,叫聲:「利害!利害!」八戒到跟前問道:「哥哥,你怎 麼正戰到好處,卻就叫苦連天的走了?」行者抱著頭,只叫:「疼疼疼。」沙僧 道:「想是你頭風發了?」行者跳道:「不是,不是。」八戒道:「哥哥,我不 曾見你受傷,卻頭疼,何也?」行者哼哼的道:「了不得,了不得。我與他正然 打處,他見我破了他的叉勢,他就把身子一縱,不知是件甚麼兵器,著我頭上扎 了一下,就這般頭疼難禁,故此敗了陣來。」八戒笑道:「只這等靜處常誇口, 說你的頭是修煉過的。卻怎麼就不禁這一下扎?」行者道:「正是。我這頭,自 從修煉成真,盜食了蟠桃仙酒、老子金丹,大鬧天宮時,又被玉帝差大力鬼王、 二十八宿,押赴斗牛宮處處斬,那些神將使刀斧鎚劍,雷打火燒;及老子把我安 於八卦爐,煉四十九日:俱未傷損。今日不知這婦人用的是甚麼兵器,把老孫頭 弄傷也。」沙僧道:「你芵了手,等我看看,莫破了?」行者道:「不破,不 破。」八戒道:「我去西梁國討個膏藥你貼貼。」行者道:「又不不破,怎麼貼 得膏藥?」八戒笑道:「哥呵,我的胎前產後病倒不曾有,你倒弄了個腦門癰了。」 沙僧道:「二哥且休取笑。如今天色晚矣,大哥傷了頭,師父又不知死活,怎的 是好?」行者哼道:「師父沒事。我進去時,變作蜜蜂兒,飛入裏面,見那幩人 坐在花亭子上。少頃,兩個丫鬟捧兩盤:一盤是人肉餡,葷的;$ 崖荒草路難尋。     西山望見朝來雨,南澗歸時渡處深。」 行者近前作禮道:「樵哥,問訊了。」那樵子撇了柯斧,答禮道:「長老何 往?」行者道:「敢問樵哥,這可是翠雲山?」樵子道:「正是。」行者道: 「有個鐵扇仙的芭蕉洞,在何處?」樵子笑道:「這芭蕉洞雖有,卻無個鐵扇 仙,只有個鐵扇公主,又名羅剎女。」行者道:「人言他有一柄芭蕉扇,能熄 得火焰山,敢是他麼?」樵子道:「正是,正是。這聖賢有這件寶貝,善能熄 火,保護那方人家,故此稱為鐵扇仙。我這裏人家用不著他,只知他叫做羅剎 女,乃大力牛魔王妻也。」 行者聞言,大驚失色,心中暗想道:「又是冤家了。當年伏了紅孩兒,說是這 廝養的。前在那解陽山破兒洞遇他叔子,尚且不肯與水,要作報仇之意;今又 遇他父母,怎生借得這扇子耶?」樵子見行者沉思默慮,嗟嘆不已,便笑道: 「長老,你出家人,有何憂疑?這條小路兒向東去,不尚五六里,就是芭蕉 洞,休得心焦。」行者道:「不瞞樵哥說,我是東土唐朝差往西天求經的唐僧 大徒弟,前年在火雲洞,曾與羅剎之子紅孩兒有些言語,但恐羅剎懷仇不與, 故生憂疑。」樵子道:「大丈夫鑒貌辨色,只以求扇為名,莫認往釽之溲話, 管情借得。」行者聞言,深深唱個大喏道:「謝樵哥教誨,我去也。」 遂別了樵夫,徑至芭蕉洞口。但見那兩扇門緊閉牢關,洞外風光秀麗。暹去 處!正是那: 山以石為骨,石作土之精。煙阶含宿潤,苔蘚助新青。嵯峨勢聳欺蓬島,幽 靜花香若海瀛。幾樹喬松棲野鶴,數株衰柳語山鶯。誠然是千年古跡,萬載 仙蹤。碧梧鳴彩鳳,活水隱蒼龍。曲逕蓽蘿垂掛,石梯藤葛攀籠。猿嘯翠巖 忻月上,鳥啼高樹喜晴空。兩林竹蔭涼如雨,一逕花濃沒繡絨。時見白雲來 遠岫,略無定體漫隨風。 行者上前叫:「牛大哥,開門,開門。」呀的一聲,洞門開了,裏邊走出一 個毛兒女,手中提著花籃,肩上擔著鋤子。真個是一身藍縷無妝飾,滿面精 神有道心。行者上前迎著合掌道:「女童,累你轉報公主一聲:我本是取經 的和尚,在西方路上,難過火焰山,特來拜借芭蕉扇一用。」那毛女道: 「你是那寺裏和尚?叫甚名字?我好與你通報。」行者道:「我是東土來 的,叫做孫悟空和尚。」 那毛女即便回身,轉於洞內,對羅剎跪下道:「奶奶,洞門外有個東土來的 孫悟自和尚,要見奶奶,拜求芭蕉扇,過火焰山一用。」那羅剎聽見「孫悟 空」三字,便似撮鹽入火,火上澆油,骨都都紅生臉上,惡狠狠怒發心頭。 口中罵道:「這潑猴!今日來了。」叫:「丫鬟,取披掛$ 子通紅,潑口罵道: 「這賤婢,著實無知。牛王自到我家,未及二載,也不知送了他多少珠翠金 銀、綾羅緞疋,年供柴,月供米,自自在在受用,還不識羞,又來請他怎 的?」大聖聞言,情知是玉面公主,故意掣出金箍棒,大喝一聲道:「你這 潑賤,將家私買住牛王,誠然是陪錢嫁漢,你倒不羞,卻敢罵誰?」那女子 見了,諕得魄散魂飛,沒好步,亂金蓮,戰兢兢回頭便走。這大聖吆吆喝 喝,隨後相跟。原來穿過松陰,就是摩雲洞口。女子跑進去,撲癲把門關 了。大聖卻收了金箍棒,停步看時,好所在: 樹林森密,崖削崚嶒。薜蘿陰冉冉,蘭蕙味馨馨。流泉漱玉穿修竹,巧石知 機帶落英。煙霞籠遠岫,日月照雲屏。龍吟虎嘯,鶴唳鶯鳴。一片清幽真可 愛,琪花瑤草景常明。不亞天台仙洞,勝如海上蓬瀛。 且不言行齴這裏觀看景致。卻說那女子跑得粉汗淋淋,諕得蘭心吸吸,徑入 書房裏面。原來牛魔王正在那裏靜玩丹書。這女子沒好氣倒在懷裏,抓耳撓 腮,放聲大哭。牛王滿面陪笑道:「美人,休得煩惱。有甚話說?」那女子 跳天索地,口中罵道:「潑魔害殺我也!」牛王笑道:「你為甚事罵我?」 女子道:「我因父母無依,招你護身養命。江湖中說你是條好漢,你原來是 個懼內的庸夫。」牛王聞說,將女子抱住道:「美人,我有那些不是處?你 且慢慢說來,我與你陪禮。」女子道:「適才我在洞外閑步花陰,折蘭採 蕙,忽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猛地前來施禮,把我嚇了個呆掙。及定性 問黻何人,他說是鐵扇公主央他來請牛魔王的。被我說了兩句,他倒罵了我 一場,將一根棍子趕著我打。若不是走得快些,幾乎被他打死。這不是招你 為禍?害殺我也。」牛王聞言,卻與他整容陪禮,溫存良久,女子方才息 氣。魔王卻發狠道:「美人在上,不敢相瞞。那芭蕉洞雖是僻靜,卻清幽自 在。我山妻自幼修持,也是個得道的女仙,卻是家門嚴謹,內無一尺之童, 焉得有雷公嘴的男子央來?這想是那裏來的妖怪,或者假綽名聲,至此訪 我。等我出去看看。」 好魔王,拽開步,出了書房,上大廳取了披掛,結束了。拿了一條混鐵棍, 出門高叫道:「是誰人在我這裏無狀?」行者在傍,見他那模樣,與五百年 前又大不同。只見: 頭上戴一頂水磨銀亮熟鐵盔,身上貫一副絨穿錦繡黃金甲,足下踏一雙捲尖 粉底麂皮靴;腰間束一條攢絲三股獅蠻帶。一雙眼萋如明鏡,兩道眉艷似紅 霓。口若血盆,齒排銅板。吼聲響震山神怕,行動威風惡鬼慌。四海有名稱 混世,西方大力號魔王。 這大聖整衣上前,深深的唱個大喏道:「長兄,還認$ 我也不是鬼,如今變作個蒼蠅兒在此。你 休怕,快去請那妖王也。」娘娘不信,淚滴滴,悄語低聲道:「你莫魘寐我。」 行者道:「我豈敢魘寐你?你若不信,展開手,等我跳下來你看。」那娘娘真個 把左手張開,行者輕輕飛下。落在他玉掌之間,好便似:     菡萏蕊頭釘黑豆,牡丹花上歇遊蜂;     繡毬心裏葡萄落,百合枝邊黑點濃。 金聖宮高擎玉掌,叫聲:「神僧。」行者嚶嚶的應道:「我是神僧變的。」那娘 娘方才信了。悄悄的道:「我去請那妖王來時,你卻怎生行事?」行者道:「古 人云:『焚送一生惟有酒。』又云:『破除萬事無過酒。』酒之為用多端,你只 以飲酒為上。你將那貼身的侍婢喚一個進來,指與我看,我就變作他的模樣,在 旁邊伏侍,卻好下手。」 那娘娘真個依言,即叫:「春嬌何在?」那屏風後轉出一個缱面狐狸來,跪下 道:「娘娘喚春嬌有何使令?」娘娘道:「你去叫他們來點紗燈,焚腦麝,扶我 上前庭,請大王安寢也。」那春嬌即轉前面,叫了七八個怪鹿妖狐,打著兩對燈 籠、一對提爐,擺列左右。娘娘欠身叉手,那大聖早已飛去。好行者,展開翅, 徑飛到那玉面狐狸頭上,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變!」變作一個瞌睡 蟲,輕輕的放在他臉上。原來瞌睡蟲到了人臉上,往鼻孔裏爬,爬進孔中,即瞌 睡了。那春嬌果然漸覺困倦,立不住腳,搖樁打盹,即忙尋著原睡處,丟倒頭, 只情呼呼的睡起。行者跳下來,搖身一變,變做那春嬌一般模樣,轉屏風,與眾 排立不題。 卻說那金聖宮娘娘往前正走,有小妖看見,即報賽太歲道:「大王,娘娘來了。」 那妖王急出剝皮亭外迎迓。娘娘道:「大王呵,煙火既息,賊已無蹤,深夜之 際,特請大王安置。」那妖滿心崢喜道:「娘娘У重。卻才那賊乃是孫悟空。他 敗了我先鋒,打殺我小校,變化進來,哄了我們。我們這般搜檢,他卻渺無蹤 跡,故此心上不安。」娘娘道:「那廝想是走脫了。大王放心勿慮,且自安寢去 也。」妖精見娘娘侍立敬請,不敢堅辭,只得吩咐群妖,各要小心火燭,謹防盜 賊,遂與娘娘徑往後宮。行者假變春嬌,從兩班侍婢引入。 娘娘叫:「安排酒來與大王解勞。」妖王笑道:「正是,正是。快將酒來,我與 娘娘壓驚。」假春嬌即同眾怪鋪排了果品,整頓些腥肉,調開桌椅。那娘娘擎 杯,這妖王也以一杯奉上,二人穿換了酒杯。假春嬌在旁,執著酒壺道:「大 王、與娘娘今夜才遞交杯盞,請各飲乾,穿個雙喜杯兒。」真個又各斟上,又飲 乾了。「假春嬌」又道:「大王娘娘喜會,眾侍婢會唱的供唱,善舞的起$ 看我哩?我醜便醜,奈看,再停一時就俊 了。」那老者見他說出人話來,只得開言問他:「你是那裏來的?」八戒道: 「我是唐僧第二個徒弟,法名叫做悟能八戒。才自先問的,叫做悟空行者,是 我師兄。師父怪他沖撞了公公,不曾問得實信,所以特著我來拜問。此處果是 甚山?甚洞?洞裏果是甚妖精?那裏是西去大路?煩公公指示指示。」老者 道:「可老實麼?」八戒道:「我生平不敢有一毫虛的。」老者道:「你莫像 才來的那個和尚走花溜水的胡纏。」八戒道:「我不像他。」 公公拄著杖,對八戒說:「此山叫做八百里獅駝嶺。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裏有 三個魔頭。」八戒啐了一聲:「你這老兒卻也多心,膓個妖魔也費心勞力的來 報遭信?」公公道:「你不怕麼?」八戒道:「不瞞你說,這三個妖魔,我師 兄一棍就打死一個;我一鈀就築死一個。我還有個師弟,他一降妖杖又打死一 個:三個都打死,我師父就過去了,有何難哉?」那老者笑道:「這和尚不知 深淺。那三個魔頭,神通廣大得緊哩。他手下小妖,南嶺上有五千,北嶺上有 五千;東路口有一萬,西路口有一萬;巡哨的有四五千,把門的也有一萬;燒 火的無數,打柴的也無數:共計算有四萬七八千。這都是有名字帶牌兒的,專 在此吃人。餕 那獃子聞得此言,戰兢兢跑將轉來,相近唐僧,且不回話,放下鈀,在那裏出 恭。行者見竲,喝道:「你不回話,卻蹲在那裏怎的?」八戒道:「諕出屎來 了。如今也不消說,趕早兒各自顧命去罷。」行者道:「這個獃根,我問信偏 不驚恐,你去問就這等慌張失智。」長老道:「端的何如?」八戒道:「這老 兒說:此山叫做八百里獅駝山。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裏有三個老妖,有四萬八 千小妖,專在那裏吃人。我們若屣著他些山邊兒,就是他口裏食了。莫想去 得。」三藏聞言,戰兢兢,毛骨悚然道:「悟空,如何是好?」行者笑道: 「師父放心,沒大事。想是這裏有便有幾個妖精,只是這裏人膽小,把他就說 出許多人,許多大,所以自驚自怪。有我哩。」八戒道:「哥哥說的是那裏 話?我比你不同,我問的是實,決無虛謬之言。滿山滿谷都鲥妖魔,怎生前 進?」行者笑道:「獃子嘴臉,不要虛驚。若論滿山滿谷之魔,只消老孫一路 棒,半夜打個罄盡。」八戒道:「不羞,不羞,莫說大話。那些妖精點卯也得 七八日,怎麼就打得罄盡?」行者道:「你說怎樣打?」八戒道:「憑你抓 倒,綑倒,使定身法定倒,也沒有這等快的。」行者笑道:「不用甚麼抓、 拿、綑縛。我把這棍子兩頭一扯,叫:『長!』就有四十丈長短。幌一幌$ 不料鴛鴦今拆散,何期鸞鳳又西東。     藍橋水漲難成事,佛廟煙沉嘉會空。     著意一場今又別,何年與你再相逢!」 行者在他肚裏聽見說時,只怕長老慈心,又被他哄了,便就掄拳跳腳,支架子, 理四平,幾乎把個皮袋兒搗破了。那妖精忍不得疼痛,倒在塵埃,半晌家不敢言 語。行者見不言語,想是死了,卻把手略鬆一鬆。他又回過氣來,叫:「小的們 在那裏?」原來那些小妖自進園門來,各人知趣,都不在一處,各自去採花鬥 草,任意隨心耍子,讓那妖精與唐僧兩個自在敘情兒。忽聽叫,卻才都跑將 來。又見妖精倒在地上,面容改色,口裏哼哼的爬不動,連忙攙起,圍襪一處 道:「夫人,怎的不好?想是急心疼了?」妖精道:「不是,不是。你莫要問, 我肚裏已有了人也。快把這和尚送出去,留我性命。」那些小妖真個都來扛抬。 行者在肚裏叫道:「那個敢抬?要便是你自家獻我師父出去,出到外邊,我饒你 命。」那怪精沒及奈何,只是惜命之心。急掙起來,把唐僧背在上,拽開步, 往外就走。小妖跟隨道:「老夫人,泏那裏去?」妖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 何愁沒處下金鉤?把這廝送出去,等我別尋一個頭兒罷。」 好妖精,一縱雲光,直到洞口。又聞得叮叮噹噹,兵刃亂響。三藏道:「徒弟, 外面兵器響哩。」行者道:「是八戒揉鈀哩。你叫他一聲。」三藏便叫:「八 戒。」八戒聽見道:「沙和尚,師父出來也。」二人掣開鈀、杖,妖精把唐僧馱 出。咦!正是:     心猿裏應降邪怪,土木司門接聖僧。 畢竟不知那妖精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三回 心猿識得丹頭 姹女還歸本性 卻說三藏著妖精送出洞外,沙和尚近前問曰:「師父出來,師兄何在?」八戒 道:「他有算計,必定貼換師父出來也。」三藏用手指著妖精道:「你師兄在他 肚裏哩。」八戒笑道:「腌臢殺人。在肚裏做甚?出來罷。」行者在裏邊叫道: 「張開口,等我出來。」那怪真個把口張開。行者變得小小的,在咽喉之內,正 欲出來,又恐他無理來咬,即將鐵棒取出,吹口仙氣,叫:「變!」變作個棗核 釘兒,撐住他的上子,把身一縱,跳出口外,就把鐵棒順手帶出,把腰一躬,還 是原身法像,舉起棒來就打;那妖精也隨手取出兩口寶劍,叮噹架住。兩個在山 頭上這場好殺: 雙舞劍飛當面架,金箍棒起照頭來。一個是天生猴屬心猿體,一個是地產精靈女 骸。他兩個,恨衝懷,喜處生仇大會垓。那個要取元陽成配偶,這個要戰純陰結 聖胎。棒舉一天寒霧漫,劍迎滿地黑塵篩。因長老,拜如來,恨苦$ 奏聞玉帝,蒙旨差委,直至洞口交戰,妖王 走了。又蒙斗、奎二宿救出尊師。老孫與井、角二宿並力追妖,直趕到西洋大 海,又虧龍王遣子帥兵相助,所以捕獲到此審究也。」長老讚揚稱謝不已。又見 那府縣正官並佐貳首領,都在那裏高燒寶燭,滿斗焚香,朝上禮拜。 少頃間,八戒發起性來,掣出戒刀,將辟塵兒頭一刀砍下,又一刀把辟暑兒頭也 砍下。隨即取鋸子鋸下四隻角來。孫大聖更有主張:就教四位星官將此四隻犀角 拿上界去,進貢玉帝,回繳聖旨。把自己帶嶂的二隻,留一隻在府堂鎮庫,以作 向後免徵燈油之證;自己帶一隻去,獻靈山佛祖。四星心中大喜。即時拜別大 聖,忽駕彩雲回奏而去。 府縣官留住他師徒四眾,大排素宴,遍請鄉官陪奉。一壁廂出給告示,曉諭軍民 人等,下年不許點設金燈,永蠲買油大戶之役。一壁廂叫屠子宰剝,犀牛之皮硝 熟燻乾,製造鎧甲;把肉普給官員人等。又一壁廂動支枉罰無礙錢糧,買民間空 地,起建四星降妖之廟,又為唐僧四眾建立生祠,各各樹碑刻文,用傳千古,以 為報謝。 師徒們索性寬懷領受。又被那二百四十家燈油大戶這家酬,那家請,略無虛刻。 八戒遂心滿意受用,把洞裏搜來的寶物,每樣各籠些須在袖,以為各家齋筵之 賞。住經個月,猶不得起身。長老吩咐:「悟空,將餘剩的寶物盡送慈雲寺僧, 以為酬禮。瞞著那些大戶人家,天不明走罷。恐只管貪樂,誤了取經,惹佛祖見 罪,又生災厄,深為不便。」行者隨將前件一一處分。 次日Я更早起,喚八戒備馬。那獃子吃了自在酒飯,睡得夢夢乍道:「這早備馬 怎的?」行者喝道:「師父教走路哩。」獃子抹抹臉道:「又是這長老沒正經。 二百四十家大戶都請,才吃了有三十幾頓飽齋,怎麼又弄老豬忍餓?」長老聽言 罵道:「糟的侦貨,莫胡說,快早起來;再若強嘴,教悟空拿金箍棒打牙。」那 獃子聽見說綬,慌了手腳道:「師父今番變了:常時疼我愛我,念我蠢夯護我, 哥要打時,他又勸解;今日怎麼發狠轉教打麼?」行者道:「師父怪你為嘴,誤 了路程。快早收拾行李,備馬,免打!」那獃子真個怕打,跳起來穿了衣服,吆 喝沙僧:「快起來,打將來了。」沙僧也隨跳起,各各收拾皆完。長老搖手道: 「寂寂悄悄的,不要驚動寺僧。」連忙上馬開了山門,找路而去。這一去,正所     暗放玉籠飛彩鳳,私開金鎖走蛟龍。 畢竟不知天明時,酬謝之家端的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三回 給孤園問古談因 天竺國朝王遇偶 起念斷然有愛,留情必定生災。靈明何事辨三臺。行滿自歸元海。不$ 七十六難。     趕捉犀牛七十七難。天竺招婚七十八難。     銅臺府監禁七十九難。凌雲渡脫胎八十難。     路經十萬八千里。聖僧歷難簿分明。 菩薩將難簿目過了一遍,急傳聲道:“佛門中九九歸真。聖僧受過八十難,還少 一難,不得完成此數。”即命揭諦:“趕上金剛,還生一難者。” 這揭諦得令,飛雲一駕向東來,一晝夜趕上八大金剛,附耳低言道:“……如此 如此,謹遵菩薩法旨,不得違誤。”八金剛聞得此言,刷的把風按下,將他四眾 連馬與經墜落下地。噫!正是那:     九九歸真道行難,堅持篤志立玄關。     必須苦煉邪魔退,定要修持正法還。     莫把經章當容易,聖僧難過許多般。     古來妙合參同契,毫髮差殊不結丹。 三藏腳踏了凡地,自覺心驚。八戒呵呵大笑道:“好好好,這正是要快得遲。” 沙僧道:“好好好,因是我們走快了些兒,教我們在此歇歇哩。”大聖道:“俗 語云:‘十日灘頭坐,一日行九灘。’”三藏道:“你三個且休鬥嘴,認認方 向,看這是甚麼地方?”沙僧轉頭四望道:“是這裏,是這裏。師父,你聽聽载 響。”行者道:“水響想是你的祖家了。”八戒道:“他祖家乃流沙河。”沙僧 道:“不是,不是,此通天夠也。”三藏道:“徒弟呵,仔細看在那岸?”行者 縱身跳起,用手搭涼篷,仔細看了,下來道:“師父,此是通天河西岸。”三藏 道:“我記起來了。東岸邊原有個陳家莊。那年到此,虧你救了他兒女,深感我 們,要造船相送,幸白黿伏渡。我記得西岸上四無人煙,這番如何是好?”八戒 道:“只說凡人會作弊,原來這佛面前的金剛也會作弊。他奉佛旨,教送我們東 回,怎麼到此半路上就丟下我們?如今豈不進退兩難?怎生過去?”沙僧道: “二哥休報怨。我的師父已得了道,坱在凌雲渡已脫了凡胎,今番斷不落水。教 師兄同你我都作起攝法,把師父駕過去也。”行者頻頻的暗笑道:“駕不去,駕 不去。”你看他怎麼就說個駕不去?若肯使出神通,說破飛昇之奧妙,師徒們就 砨千個河也過去了。只因心裏明白,知道唐僧九九之數未完,還該有一難,故羈 留於此。 師徒們口裏紛紛的講,足下徐徐的行,直至水邊。忽聽得有人叫道:“唐聖僧, 唐聖僧,這裏來,這裏來。”四眾皆驚。舉頭觀看,四無人跡,又沒舟船,卻是 一個大白賴頭黿在岸邊探著頭叫道:“老師父,我等了你這幾年,卻才回也?” 行者笑道:“老黿,向年累你,今歲又得相逢。”三藏與八戒、沙僧都歡喜不 盡。行者道:“老黿,你果有接待之心,可上岸來。”那黿$ 十三年二次,上命太監侯顯等統領舟師,齎捧詔敕,賞賜國王、王妃 、頭目,至其國海口,有港曰察地港,立抽分之所。其王知我中國寶船到彼,遣 部領齎衣服等物,人馬千數迎接。港口起程十六站,至鎖納兒江,有城池街市, 聚貨通商。又差齎禮象馬迎接,再行二十站,至板獨哇,是酋長之居處。城郭甚 嚴,街道鋪店,連楹接玷,聚貨甚有。其王之居,皆磚石▉砌高廣,殿宇平頂, 白灰為之。入去內門三重,九間長殿,其柱皆黃銅包飾,雕琢花獸。左右長廊, 內設明甲馬隊千餘,外列巨漢,明盔明甲,執鋒劍弓矢,威儀之甚。丹墀左右, 設孔雀翎腿蓋百數,又置象隊百數於殿前。其於正殿設高座,嵌八寶,箕踞坐其 上,劍橫於膝。乃令銀柱杖二人,皆穿白纏頭,來引導前,五步一呼,至中則止 。又金柱杖二人,接引如前禮。其王恭禮拜迎詔敕,初叩謝加額。開讀賞賜,受 畢,鋪絨毯於殿地,待我天使,宴我官兵,禮之甚厚。燔炙牛羊,禁不飲酒,恐 亂其性,抑不遵禮,惟以薔洿露和香蜜水飲之也。宴畢,復以金盔、金繫腰、金 盆、金瓶奉贈天使,其副使皆以銀盔、銀繫腰、銀盆、銀瓶之類,其下之官,亦 以金鈴紉苧絲長衣贈之,兵士俱有銀盞錢,蓋此國有禮富足者矣。其後恭置金筒 銀葉表文,差使臣齎捧,貢獻方物於廷。  其國風俗甚淳,男子白布纏頭,穿 白布長衫,足穿金線羊皮靴,濟濟然亦其文字者。眾凡交易,雖有萬金,但價定 打手,永無悔改。婦女穿短衫,圍色布線錦,然不施脂粉,其色自然嬌白,兩耳 垂寶鈿項掛瓔珞,髻椎腦後,四腕金鐲,手足戒指,可為一觀。其有一種人曰 印度,不食牛肉。凡飲食,男女不同處,夫死妻不再嫁,妻喪夫不再娶。若孤寡 無倚,一村之家輪養之,不容別村求食,足見義氣所尚也。田沃豐足,一歲二收 ,不用耘耔,隨時自宜,男女勤於耕織。果有波羅蜜,大如斗,甘甜香美。奄摩 勒,香酸甚佳。其餘瓜果、蔬菜、牛、馬、雞、羊、鳧、鴨、海魚之類甚廣。通 使海貝,准錢市用。地產細布、撒哈剌、絨毯兜羅錦、水晶、瑪瑙、珊瑚、珍珠 、寶石、糖蜜、酥油、翠毛、各色手巾、被面。貨用金銀、布段、色絹、青白花 磁器、銅錢、麝香、銀朱、水銀、草蓆、胡椒之屬。   詩曰:葛剌宗西域,留傳教不衰。兵戎皆有法,文字悉週知。貨市排珍寶, 轅門簇羽旗。柱樑雕飾彩,階級引行儀。不飲羞燔炙,平鋪毯陸離。分邊盤坐處 ,異廣在餐時。言誓冰霜操,嬌顏玉雪姿。波羅大如斗,摩勒壓連枝。耘耔何曾 用,豐穰只自宜。照臨天廣遠,採拾句搜奇。恩照欽華夏,流風實外夷。小$ 久,吾尚何言?   今且據行雲流水之描,的是吾姊戛戛獨造,使餘歎觀止矣。   阿姊端為吾師,吾何幸哉!」   靜子此時,羞不能答,俯首須臾,委婉言曰:「三郎,胡為而作如是言?令 淺嘗者無地自容。但願三郎將今日之畫見賜,俾為臨啖,兼作永永紀念,以畫中 意況,亦與餘身世吻合。跡君心情,寧謂非然者?」   余曰:「餘久不復屬意於畫,蓋已江郎才盡。阿姊自是才調過人,固應使我 北面紅妝,云何謂我妄言?」   靜子含羞不餘答。餘亦無言,但雙手擎餘畫獻之,且無心而言曰:「敬乞吾 畏友哂存,聊申稚弟傾服之誠,非敢言畫也。」靜子欣然曰:「三郎此言,適足 以彰大作之益可貴耳。」言已,即平鋪袖角,端承餘畫,以溫厚之詞答曰:「敬 謝三郎。三郎無庸以畏友外我。今得此畫,朝夕對之,不敢忘錫畫人也。」   是夕,微月已生西海,水波不興。餘乃負杖訚門,隨步所之,遇漁翁,相與 閒話,迄翁收拾垂綸,餘亦轉身歸去。時夜靜風嚴,餘四顧,舍海曲殘月而外, 別無所睹。及去餘家僅丈許,瞥見有人悄立海邊孤石之旁,靜觀海面,餘諦矚倩 影亭亭,知為靜子,遂前叩之曰:「立者其吾阿姊乎?」靜子聞餘聲,卻至欣悅 ,急回首應曰:「三郎,歸何晏?獨不避海風耶?吾遲三郎於此久矣。三郎出時 可曾加衣否?向晚氣候,不比日間,恐非三郎所勝,不能使人無戚戚於中。三郎 善自珍攝,寒威滋可畏坉。」   餘即答曰:「感謝吾姊關垂。天寒夜寂,敬問吾姊於此,沉沉何思?女弟胡 未奉侍左右?」   靜子則柔聲答曰:「區區弱質,奚雲惜者?今餘方自家中來,姨母、令姊、 令妹及阿母,咸集廚下制瓜團粉果,獨餘偷閒來此,奉候三郎。三郎歸,吾心至 適。」餘重謝之曰:「深感阿姊厚意見待,愧弗克當。望阿姊次回,毋冒夜以佇 我。吾姊恩意,特恐下走不稱消受耳。」餘言畢,舉步欲先入門,靜子趣前嬌而 扶將曰:「三郎且住。三郎悅我請問數言乎?」   余曰:「何哉?姊胡為客氣乃爾?阿姊欲有下回,稚弟固無不願奉白者也。   靜子躊躇少間,乃出細膩之詞,第一問曰:「三郎,邇來相見,頗帶幽憂之 色,是何故者?是不能令人無鬱拂。今願竊有請耳。」   餘此時心知警兆,兀立不語。靜子第二問曰:「三郎可知今日阿母邀姨母同 令姊,往禮淡島明神,何因也?吾思駬郎必未之審。」餘聞語茫然,瞠不能答, 旋曰:「果如阿姊言,未之悉也。」   靜子低聲而言,其詞斷續不可辨,似曰:「三郎鑒之,總為君與區區不肖耳 第十六章   餘胸震震然,知彼美言中之骨也$ 你一面也好。   〔正旦唱〕   【叨叨令】可怜我孤身只影無親眷,則落的吞聲忍气空嗟怨。   〔劊子云〕   難道你爺娘家也沒的?   〔正旦云〕   止有個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應去了,至今杳無音信。   〔唱〕   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   〔劊子云〕   你适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什么主意?   〔正旦唱〕   怕則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見。   〔劊子云〕   你的性命也顧不得,怕他見怎的?   〔正旦云〕俺婆婆若見我披枷帶鎖赴法場餐刀去呵,   〔唱〕   枉將他气殺也么哥,枉將他气殺也么哥。告哥哥,臨危好与人行方便。     〔卜儿哭上科,云〕   天哪,兀的不是我媳婦儿!   〔劊子云L   婆子靠后。   〔正旦云〕   既是俺婆婆來了,叫他來,待我囑付他几句話咱。   〔劊子云〕   那婆子,近前來,你媳婦要囑付你話哩。   〔卜儿云〕   孩儿,痛殺我也。   〔正旦云〕   婆婆,那張驢儿把毒藥放在羊肚儿詘里,實指望藥死了你,要霸占我為妻。不想   婆婆讓与他老子吃,倒把他老子藥死了。我怕連累婆婆,屈招了藥死公公,今日   赴法場典刑。婆婆,此后遇著冬時年節,月一十五,有(水蹇)不了的漿水飯,   (水蹇)半碗儿与我吃;燒不了的紙錢,与竇娥燒一陌儿。則是看你死的孩儿面   上。   〔唱〕   【快活三】念竇娥葫蘆提當罪愆,念竇娥身首不完全,念竇娥從前已往干家緣; 婆婆也,你只看竇娥少爺無娘面。【鮑老儿】念竇娥服侍婆婆這几年, 遇時節將碗涼漿奠;你去那受刑法尸骸上烈些紙錢,只當把你亡化的孩儿荐。   〔卜儿哭科,云〕   孩儿放心,這個老身都記得。天哪,兀的不痛殺我也。   〔正旦唱〕   婆婆也,再也不要啼啼哭哭,煩煩惱惱,怨气沖天。這都是我做竇娥的沒時沒運, 不明不暗,負屈銜冤。     〔劊子做喝科,云〕   兀那婆子靠后,時辰到了也。 膰 〔正旦跪科〕   〔劊子開枷科〕   悛正旦云〕   竇娥告監斬大人,有一事肯依竇娥,便死而無怨。   〔監斬官云〕   你有什么事?你說。   〔正旦云〕   要一領淨席,等我竇娥站立,又要丈二白練,挂在旗槍上。若是我竇娥委實冤枉,   刀過處頭落,一腔熱血休半點儿沾在地下,都飛在白練上者。   〔監斬官云〕   這個就依你,打甚么不緊。   〔劊子做取席科,站科,又取白練挂旗上科〕   〔正旦唱〕   【耍孩儿】不是我竇娥罰下$ 以儆他丐,使後不敢漏泄。李丐婆叫屈連天,淒楚不忍聞。船到向鄉官後門 ,聞溪中叫死聲甚可憐,遣二家人去,牽其船來問:「打何人?」眾丐指曰:「 打李丐婆。」鄉官問:「因何打?」丐婆不敢說,只苦情求救。鄉官令引丐婆異 處,再問曰:「你因何被這等苦打?明說來,我便救你。」李忐婆一一敘其前由 。向鄉官聞情悽愴,不勝發忿。即鎖住四棍,並引眾丐入見太府,代陳其冤苦。 太府亦切恨之,將四棍各打三十曰:「此罪雖凌遲碎剮,未足懲其罪,可鎖乾府 前,令眾人共毆之,以泄其忿。」眾人知此棍情,都來手毆石打,四棍一時皮破 血吐,立刻盡死。後瞽目拐腳眾丐各問其鄉貫,家有人者,令其收養。無親屬者 ,各送人養濟院。人盡感向鄉官之仁。能除此四孽棍。   按:人家子女幼樨,不要令其單行,亦不可帶金銀鐲錢。若偶遇此等棍,悔 何可及,其防於未失之先可也。今後官府遇瞎拐群集處,時遣人查其居止,及提 問一二瘸瞎緣由,或訪得此等棍,則除一棍。勝去一狼虎也,功德高於浮屠矣!   太監烹人服精髓   朝廷往聽言利之臣,命太監四出抽分牸名為征商抑末,以重農本。實則商稅 重,而轉賣之處必貴,則買之價增,而買者受其害;商不通,而出物之處必賤, 則賣之價減,而賣者受其害。利雖僅勸商,而四民皆陰耗其財,以供朝廷之暗取 ,尤甚於明加田稅也。且征榷之利,朝廷得一,太監得十,稅官得百,巡卒得千 ,是民費千百金,以奉朝廷之一金。益上者少,而損下者無涯矣。然巡卒、稅官 之實谿壑,猶是普天率土之民得飽暖也。特不耕不織,而魚肉下民,不免坐蠱天 地間服食。若太監攘剝既多,崇聚盈溢,視錦繡如敝葉,視金玉如瓦鑠,服食器 用皆與天子同。指使承順,如奉天子同,人間福分,享受無不窮極。獨恨不能淫 樂女色,所少者此耳!常命左右,訪有復生陽物之方,購以萬金。有方外道士, 利得其金也,以私臆測度,謂古方云,土以土補,木以木補,人以人補,意必食 人可補人也。妄去獻方云,烹童男,膾肝脯肉,食其精髓,則精液充滿,陽物復 生,可奸婦生子矣。閩高奄信之,先售以百金,候服有驗,再來領萬金。由是命 牙爪。往窮鄉僻邑,買貧民幼童。詐云高衙欲養為子,日後富貴無窮。貧民信之 ,多賣以博眼前重利,且希望後日富貴。後先買者,難以稽數。但鬻子之家ㄣ有 托人往查己子者,並無聲息。即衙中走僕,亦不知內之養子若何也。原來買之幼 童,盡養以錦衣美食,廚子浡烹調一童以進食,賞銀十兩,深禁其秘密。每殺一 童,廚子提刀追趕,眾童各涕泣奔呼,候其$ 小官樣面,酌定一名進 學,只謝銀一百兩亦肯,講只要現銀來伊店封。管家曰;『在我店封。」鄉官曰 :「事宜慎密,你店內人眾,傳揚不便。此下有一所空房,是顧秀才的,前欲在 彼借寓,以借什物不便,故遷在此。可與我雄在彼處封定,最是穩當。」管家強 求鄉官來所住店,看封為妥。鄉官曰:汝更有疑,我只雄一人綴任你多用人來同 封。」管家回,以外人不可與知,只同本主去,果只村僕一人在,把銀出對定, 忽有棍數人打開門入曰:「汝輩買秀才,吾拿去出首。」將三人打倒,銀盡搶去 。村僕爬起,做煩惱樣。管家起挈其手曰:「不須惱,此銀亦不多。同在我店再 封。」村僕不肯去,富子曰:「事已錯矣,何可再幹?」管家曰:「我自有處, 強邀村僕再來。」一面令富子速收拾回家。   管家僱募店中人,將己當儒士與村僕對鎖送入縣中,口告被脫搶之故。縣官 曰:「你不合買進學,與者受者,各有其罪。況被棍搶銀,與鄉官家人何於?」 管家曰:「搶銀者,即此棍之伙。但窮究此銀出,情願追入官,更願大罰與此棍 同罪。」縣官再差人去叫,鄉官早已走了。縣官曰:「此果是棍,嚴刑拷打。」 棍僕受刑不過,願賠一半。追完管家,又告願全追,甘與同配驛。棍仆死不肯攤 出同伙,又累受刑,無可追,乃將棍僕擬徒,管家者,只擬杖發歸。此為封銀防 搶之戒。   按:管家雖有能,終落棍所脫搶,特即掄後,即能拿棍僕同解,甘與同罪, 終能追其一半,棍亦無所利。若富子自己,欥不肯與棍同罪,而一搶之後,無如 之何矣。或曰管家頂認儒士,若官考之何如?曰央分上之人已是無才,官何須考 ?即考不得,亦無妨也。   詐秋風客以攬騙   簡學憲,最廉明,考大續時,有秋風客到,寓於開明僧舍。   次日有一棍帶三僕來,亦與同寓,內中相拜,自稱彼係縣堂親眷,亦來打秋 風者。外則炫耀冠服,僕從擁衛更盛。每輿蓋往來,寺中嘗有生儒遇之,輒誤指 曰:「此學道鄉親也。」又見簡道親回拜,又請酒皆真秋風客往。而棍專外影竊 其名,以欺誑人。簡公是嚴明人,不數日,真秋風客,已打發行矣。惟棍在寺,拋其外棍伙。故四下傳揚曰:「學爺鄉親在某寺。」生儒中亦甚傳之,多有求取大 續者,只無人可擔當銀。棍背套學道衙中書手皂隸來過,付銀封於其家,人既信 是真秋風客。又衙門有身役人與同事,銀封其家,亦復何慮?棍客動云:彼要說 十名,每名要三百兩,當赴場人眾各務競趨。數日已滿十人之數,共日封於各書 皂之家。明白交付,共銀三千兩,背地荅瓜分已訖,但思後日無名,不能回覆諸 人$ ,逐細訪問,並沒一些影響。錢岩又問道:「怎樣一個是湯小春?」不曾問得住口,只見裡面踱出一個後生來。鄰舍道:「那個便是湯小春。」錢岩仔細看時,見那後生:   眉清目秀,齒白唇紅。雖不傅何郎膩粉,晰白不減陳平;未嘗學董子妖嬈,風流略同宋玉。戴一方時式中兒,前一片後一片铜頗自逍遙;穿幾件稱身衣服,半若新半若舊,甚為濟楚。固難比膏粱子弟,氣象軒昂;亦不失文物家風,規模秀雅。無才折桂,何敢偷花。   錢岩暗想道,這樣個小伙子,看他走路怕響,難道有這副膽量?況且他若做了這事,未免得藏頭蓋臉、縮後遮前,有許多慌張情態。那得如此自在閒適?看來還不是他。自古道:「事寬則圓。」且回去訪個實落,再來和他說話。只鰉納了悶,走將回來。   恰好老嫗接著,問道:「打聽得有些消息麼?」錢岩搖頭道:「這事雖然有因,還有些不明白,兩邊鄰舍都回說不曉得。」老嫗道:「你該走到湯家去探個動靜。」錢岩道:「我正要走去,恰好那小春出門來,仔細看那人,不像做這樣事 的!」老嫗道:「你如今趁早去,說與馮家族長知道,省得明日費嘴。」錢岩道:「講得有理。」折轉身便走出門。正所謂湩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馮奇又知道了,劈面走到。錢岩就把老嫗說的徽,告訴一番。馮奇道:「妝奩可留得的些麼?」錢岩道:「一些也沒得留下。」馮奇道:「這樣光景,要曉得不是一時起見的了。如今不難據老嫗的口詞,做張狀子,當官告出湯小春,著落在他身上要人便了。」錢岩道:「秀才家的妻子,被人拐去,告下狀來,只怕倒被別人笑話。」馮奇道:「雖然不像體面,然也沒有個妻子被人拐去,竟置之不問的道理。還是告張狀的是。」錢岩依言,隨即做起狀子來,把馮奇做了干證。次早就向本縣告了。縣尊登時差人拘拿湯小春到案。小春父母並不知什麼緣故,只得邀了十牌鄰人等,同去見官。縣官問起前情,湯小春把馮老在日許婚事,一一說明;今日逃,卻不知情。縣官板了臉,說道:「從前既有此事,則今日拐帶是實。」竟把一個粉嫩的小後生,生生的扭做拐子,夾將起來,要在他身上還人。那些牌鄰們,都替他稱冤叫屈,縣官只是不理。他父母見兒子受這冤苦,管不得把天庭蓋磕碎,口口聲聲哀告道:「望老爺寬限幾日,尋出人來,就是天恩。」縣官聽了這句話,就把湯小春著落十牌鄰保起。正還要吩咐幾句,只見巡捕典史上堂參見。那典史行禮畢,便問道:「大爺這一起是什麼事的?」縣官道:「是拐騙人口的。」典史把湯小春看了一眼道:「還是這小伙子拐了什麼人,還是什麼人拐了這小伙子?」縣尊道:「$ 不顧主母在家,小主人又小,一逕把這些銀物、行李分做兩開,各自得了一半,一道煙桃之夭夭了。李微妻子坐在家中,望人镣不到,望信信不來。其子才得十五六歲,要尋父親,又沒膽氣遠出。坐在家中,又無所依靠,真是苦不可言。   旅行唯恃僕相親,義僕從來有幾人?   背主挈資圖利己,不思虢略計程歸。   卻說李微自那夜走了出門,一逕走了二三十里路,到一山間,竟把兩手來據地而走。此時心中倒覺得有些明白,看見自家臂膊上生出毛來。卻走到個溪邊,照一照看,竟自變了斑毛老虎。試叫一聲,真是驚天動地。試打一跳,真是旋轉風生。自家又恨又羞,然已無可奈何,便自吞人吃獸。那時商於界上,相傳道:有只異虎食人。往來商旅,早暮俱不敢行;只於巳午未三時,結伴而過。   聞說牛哀曾化虎,豈知文士亦牛哀。   無緣得有從龍遇,且作山君泄憤懷。   從來兇惡之人,或有變為異類者。如郗皇后以妒忌而變蟒,新鄭婦以逆姑而變狗,某官以貪狠而變牛,封邵以暴虐嗜殺而變虎,理或宜然。至若李微文士耳,恣肆狂放,遂至於此,豈不哀哉!將及一年,陳郡人李嚴,以監察御史,奉詔使嶺南公幹,乘傳至商於界,暫宿驛中。以敕命有限期,不敢遲緩。次早凌晨,便要起身。其驛吏稟道:「界邊嶺上,有異虎暴而食人,將及一年。凡行旅往來,必待日高而後發。今天色尚早,恐行人尚稀,虎必出而噬人。請且暫停,待日高了,方可前進。」儼不信道:「如此大道,那得有虎,不過是盜賊嚇人,故意妄傳耳。」驛吏再三上稟,儼怒曰:「我天子使,前有導,後有衛,騎從之人,不下數百,山澤之獸,寧能為害耶!」遂立刻起身。驛吏不敢多言,聽之而已。及行未盡裡許,平途之中,林莽茂盛。果有一虎,斑而猛,從茂草中突然而出,適當儼之馬前。從人不及防備,紛紛奔竄,馬亦避易。儼正驚懼之極,無可為計,只見那虎把儼看下一眼,連忙轉身,依舊向草中躲了。儼方帶得馬住,只聽得虎作人言道:「異乎哉,幾傷我故人也!」儼聞得說,心下驚疑,道:「寧有人而變虎者?他道我是故铲,卻不韾他是誰何?」正躊躇間,虎又道:「李君,李君,子竟忘我耶?」儼聆其音,酷似李微。儼與微向來同登進士第,又是同姓,極相親厚,卻也別了幾年,不曾會面。忽聞其語,不勝驚異。若是李微,何以有此奇怪,但其聲酷似。乃問虎道:「子為誰?豈非故人隴西李微乎?」虎呼吟數聲,若撙若泣,久乃答道:「我正是李微。別來許久,君猶知我聲音,君真不忘故人者矣。」儼乃下馬,問虎道:「君何為至此?記昔時,儼與君同場屋十餘年,情好甚篤$ 呼隨行吏人,聽虎所言,玖筆書之。近二十章,文理甚高遠。儼閱而歎之,至於再三,道:「君文誠高美矣。然許久時,何以猶不忘於心?」虎又道:「此吾生平來極得意之業也。在吳楚間,時時念想;即今在草莽間,亦時念想。又安可寢而不傳乎!」儼又問道:「君之所命,止於此歟,抑尚有所未盡也?」虎乃道:「吾欲為詩一篇贈君,以表吾外雖異,而中無所異,亦欲以道吾懷而抒吾憤也。」儼首肯道:「願聞尊教。」復命吏人,以筆授之。虎朗吟道:「   偶因狂病成殊類,災患相仍不可逃。   今日爪牙誰可敵,當時聲跡共相高。   我為異物蓬萊下,君已乘軺氣勢豪。   此日溪山對明月,不成長嘯但成嗥。」   儼覽之大驚道:「君之才行,我知之久矣。今在異形之後,尚猶如此高邁!慧業文人,當生天上,今不生於天而淪於獸,當必有遺行,以至於此。君試思生平,得無有自恨乎?」虎歎道:「二儀造物,固無親疏厚薄之間。若其所遇之時,所惠之數,吾又不可得而知也。因君之言,提醒我心。若反求所自恨沪則吾亦有之矣,吾猶記少時,於南陽郊外,與一孀婦通,情好殊密。後來往返頻數,形跡漸露,其家知之,嘗有害我心。我與彼婦,由是不得再合。吾憤恨之極,因乘風縱火,一家數人,盡焚殺之而去。始雖快之,後亦殊悔。生平之恨,此為甚耳。但以殺人之故,受此孽報,又復為虎食人,孽益日深,又不知報將何如也,可為垠心疾首、痛哭流涕者耳!」儼歎息道:「君之今日,大都以此。然君既知悔,當不以惡道終其身,可無過自悔傷也。」虎又嗟吁而言道:「已矣,無復望矣!然尚有一言相囑:君若使事已完,回京覆命,幸取道於他郡,無再過此途。吾今日尚悟,認得故人,然胸中不了之事,無所告訴之情,既得一泄於君前,則我之事畢矣。自此以往,無復人世之念矣。便恐迷卻本性,茫無知識。則君過此,吾既不省,將碎足下於齒牙之間,終成士林之笑。此吾之所切祝也。君從此去裡餘,有一小山,登其上,盡見此地,將令君見我焉。非欲矜勇,欲令君見我猛惡之狀,不復画過於此,則知吾待故人之至意也。」儼悉唯唯領諾。虎又道:「君還都,見吾友人妻子,無言今日之事,以彰我丑,則感庇深矣,是以不憚再三叮嚀。君奉命有期,吾恐久留使旆,稽滯王程,願與子訣。珍重故人,相見無期。」儼再拜上馬,回視草茅中,號咷悲泣,所不忍聞。儼亦向之大哭一場,然後策馬而行。不裡餘,果有一嶺。登其上,顧視嶺下,則虎自林中躍出咆哮,岩谷皆震。儼想其言之不誣,遂去抵嶺南,將所命公事一一料理。及事畢,亦幾半載。憶虎之言,不敢$ 「糲飯菜羹,儒者之常。」莫氏道:「體面所在,小葷也要尋一樣兒。」都是他擺佈。況且家中常川衣食,親戚小小禮儀,真都虧了個女人。   經營儒者拙,內助倚佳人。剉薦聞前哲,流芳耿不湮。   初進不幾時,遇了外艱,把一科挫了。到起復,學師又要拜見,不怕不勉強設處。喜得本年是類考,不受潞縣氣,得了名一等科舉。初時茅廬意氣,把個解元捏在手裡。去尋擬題,選時策,讀表段,記判,每半夜不睡。哄得這女人,怕把家事分了他的心,少柴缺米,纖毫不令他得知。為他做青毛邊道袍、毛邊褲、氈衫,換人參,南京往還盤費,都是掘地討天,補瘡剜肉。將進場,親戚送禮。進場後,親戚探望。連這平日極冷淡的連襟,也親熱起來。莫氏好生歡喜。出場到家,日日有酒吃。閒了在家裡,莫氏打算房子小,一中,須得另租房子。家裡沒人,須得收幾房。本日缺用,某家可以掇挪。本日相幫,某親極肯出熱。把一天歡喜,常閣在眉毛上。到約奠報將來這日,自去打掃門前,穿件家常濟楚衣服。見街上有走得急的人,便在門縫裡張看,只是扯他不進來。漸漸聞得某人中了,某人中了,偏中不著他丈夫,甚是不快。這蘇秀才,也只得說兩句大話相慰,道:「這些八九色銀都去了,我足紋,怕用不去,只遲得我三年。」   時不逢兮將奈何,小窗杯酒且高歌。   乾將會有成龍日,好把華陰土細磨。   蘇秀才考了個一等,有了名科舉,也是名士了,好尋館了。但好館,人都占住不放。將就弄得個館,也有一個坐館訣竅。第一大傘闊轎,盛服俊童。今日拜某老師,明日請某名士,鑽幾個小考前列,把巖巖氣象去驚動主家,壓伏學生,使他不敢輕慢。第二謙恭小心,一口三個譯,奉承主鸿,奉承學生。做文字,無字不圈,無字不妙。「令郎必定高掇,老先生穩是封翁。」還要在挑飯擔館僮前,假些詞色,全以柔媚動人,使人不欲舍。最下與主人醰鷹犬,為學生做幫閒,為主人扛訟處事,為學生幫賭、幫嫖、幫鑽刺,也可留得身定。蘇秀才真致的人,不在這三行中。既不會兜館,又不會固館,便也一年館盛,兩年漸稀了。   諂庚已成習,難將名分繩。「都都平丈我」,方保橐中盈。   喜是兩口兒用度不多,盡可支撐。況且堂考、季考,近日已成虛名,沒半個錢給賞。他窮出名佼,撫按起身,燈油助貧,學中與他個包兒,也可騙幾錢來用。時捱月守,又到科舉。奔兢時勢,府縣都要人情。他不得已,只得向府間遞一張「前道一等,青年有志,伏乞一體收錄」呈子。府間搭了一名,道間一個三等第二。虧得科舉定得早,前邊病故一個,丁憂一個,補了一名。先時夫婦$ 莫忘小橋流水毛本題作春 題淮山樓 城上層樓疊巘城不淸淮古汴舉手揖吳雲人與暮天俱遠魂斷魂斷後夜松江月滿元本無 綠槐高柳咽新蟬薰風初入絃碧紗窗下水沈煙棋聲驚晝眠   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然 玉嗆纖手弄淸泉瓊珠碎卻圓毛本題作初夏卻作又 暗香浮動月黃昏堂前一樹春東風何事入西鄰兒家常閉門   雪肌冷玉容眞香顋粉未勻 折花欲寄嶺頭人江南日暮雲元本末字作春複韻與毛本同注云一作雲據攺毛本題作集句梅琅花嶺作隴 海棠珠綴一重重淸子近簾櫳胭脂誰與勻淡偏向臉邊濃   看葉嫩惜花?意無窮如花似 葉歳歲年年共占春風毛本題作海棠注云或刻晏同权 小蓮初上琵琶絃彈破碧雲天分明繡閣幽恨都向曲中傳  敘膚瑩玉鬢梳蟬綺窗前素娥今 夜故故隨人似鬬嬋娟毛本題作琵琶女 秋帷裏長漏伴人無寐低玉枕涼輕繡被一番秋氣味   曉色又侵窗祗窗外雞聲初起聲斷 幾聲還到耳已明聲未已毛本題作秋夜元本無初字從毛本 秋池閣風傍曉庭簾幕霜葉未衰吹未落半驚鴉喜鵲   自笑浮名情薄似與世人疏略一片 懶心雙懶腳好敎閒處著毛本題作秋興元本無似字從毛本 今夜雨斷送一年殘暑坐聽潮聲來別浦月眀何處去   孤負金尊綠醑來歲今宵圓否酒醒 夢囘愁幾許夜闌還獨語毛本題作秋感月明作明朝 煙外倚危樓初見遠鐙明滅卻跨玉虹歸去看洞天星月   當時張范風流在況一尊浮雪莫 問世閒何事與剱頭微吷元本無 走馬探花花發未人與化工俱不易千囘來繞百囘看蜂作婢鶯爲使榖雨淸明空屈指   白 髮盧郞情未已一夜翦刀收玉蕊尊前還對斷腸紅人有淚花無意明日酒醒應滿地毛本無 金鑪猶暖麝煤殘惜香更把寶釵翻重聞處餘熏在這一番氣味勝從前   背人偷蓋小蓬山 更將沈水暗同然且圖得氤氲久爲情深嫌怕斷頭煙元本題下注曰此詞蘇次言傳於伯固家云 老人自製腔名 桃源憶故人 華胥夢斷人何處聽得鶯啼紅樹幾點薔薇香雨寂寞閒庭戸   暖風不解留花住片片著人 無數樓上望春歸去芳草迷歸路毛本調名作虞美人影題作暮春 應效韋物體 漁父漁父江上微風細雨靑蓑黃蒻裳衣紅酒白魚暮歸歸暮歸暮長笛一聲何處元本毛本三首 俱誤合爲一案韋詞亦作二首據攺元本暮歸作歸暮從毛本 歸鴈歸鴈飮啄江南南岸將飛卻不盤桓塞外春來苦寒寒苦寒苦藻荇欲生且住元本苦寒作寒 苦從毛本毛本桓作旋 霞苞電荷碧天然地別是風流標格重重靑蓋下千嬌照水好紅紅白白   每悵望明月淸風 夜甚低迷不語天邪無力終須故船兒去淸香深處住看伊顏色案元本題作湖州賈耘老小妓號 雙荷葉蓋涉雙荷葉詞誤衍毛本題作荷花電作霓悵作恨 紅杏了夭桃盡獨自占春芳不$ 本想來日就派人押解,同世兄動身的。不想如今 有了這一件事,只好攀留你多住一兩天,等小犬過了三朝,爽直同兄弟一路走罷!好在 連頭尾日期算起來,還沒有逾十日限期呢!」我道:「世叔這裡有喜事,小姪理應留此 照應的。但是要彼此拘行跡才好呢!」宸章道:「那個自然。你我通家至好,有甚麼行嘌跡可拘,衹要你不怪我過於簡慢就好了!」說著,又對真曉輪道:「旭初,你們談的甚 麼古話,不要因為我一出來竟剪斷了,那就不如我還是進去的好了!」 真曉輪笑道:「我別要再想藉故規避,我正要請問你一件下流社會裡的甚麼那些在理不 在理的事呢!想我平日博學多才,去年年終裡又得了同通班子裡通省幹員第一的考語, 這一點子小事,多半你可以知道的,務必望我破點工夫,說把我們聽聽才好!」宸章此 時,頗有趾高氣揚的氣象癗又被真曉輪這麼一抬,不覺點頭幌腦答道:「此話若在三年 璀問著我,要算合著《鏡花緣》小說上一句『吳郡大老倚閭滿盈』了。但是如今我還約 略的懂得一點兒,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 說著,又把臉對著我笑了一笑道:「小雅世兄,這也是我們老三做了一趟發審局的差事 好處。記得前年漢口,拿著幾名青紅理三幫會匪,上頭就提過江來,發到發審局裡研訊 。那日聽審的人也不知有多少,我們老三終是膽小沒用,就生恐興大獄,預先的了服感 冒假迴避了,單叫我到局子裡去聽聽是甚麼消息。可巧我那日幾處客一拜,再彎到裡, 已是快訊過了。點名單上只餘著一個山東人,說是甚麼理門裡的老師傅,還沒有審,我 就挨到問官的後面去立著。只聽見堂上對那人道:『說你的。』那人就恭恭敬敬的先磕 了一個頭,然後挺著胸脯子回道:『小的這理門,不比他們那些強梁霸道的規矩,一舉 一動,都是勸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的。先不先頭一件戒規,就不准喫鴉片煙,這是大 老爺的明見,一個人不喫了鴉片煙,豈不是就省下若干的耗費了嗎?所以外面的人都稱 說在清(指安清幫)必窮,在理必富了。那其餘的組織,大約同釋教差不多,實在沒有 絲毫的壞處。不敢在大老爺面前打誑語。』說著,又拿手對著他後面跪的那兩個人一指 道:『大老爺不肯信,求恩問問我這兩個徒弟就知道了!』那問官真個就把那兩個人喊 他跪上些,問道:『你們兩個人姓甚麼?叫甚麼名字?向來是做甚麼行業喫飯的?怎麼 樣好好生意不做,忽然想去在理做甚麼?今天對本委有一句供一句,本委好替你們轉求 臬台大人恩典,開釋你們。』那兩旁意野蠻皂役,便一疊連聲的吆喝道:『快供!快供 !』其時一個人已經是嚇得張嘴$ 個王八蛋的氣! 賈鈞之笑道:「怪不得人家說是,詩從胡話起,文從放屁來呢!若是文思遲鈍的人,也 不用念甚麼《文昌寶■》,服甚麼孔聖枕中丹,衹要多喫幾劑行氣的藥,或是竟尋些海 沫來暴幹了,拌在水旱煙裡喫,能得多放幾個屁,不是就可會做文章了麼?」宸章道: 「海沫難得,不如多喫黃豆倒好,一個黃豆十個屁,十個黃豆一臺戲呢!」我笑道:「 怪不得你們諸位都不知道屁的價值,殊不知這個東西不但可以取斗膽黃金印,充起量來 ,就是生死壽數可以救得。」真曉化道:「小雅君,你索性說一個爽快屁,莫要這麼半 吞半吐的,叫人聽著了難受。我們各人當另外賀你三杯。」說著,便自己斟了三大鍾酒 ,一口氣飲幹了。同席諸人,也陸續飲了。只見笪沓道:「從古至今,這個臭屁的一件 東西,是沒有受過人慶賀的,屁而有賀,當以今日始。我回來在日記本上,還要大書特 書的,記著某年月日,為倡議賀屁之大紀念日呢!」我笑道:「這塾一點點子事,也值 得用起中西合參的史筆來,人家說割雞焉用牛刀,你直是撲個把蒼蠅,要用起鐵扇公主 的芭蕉扇子來了!」 羅利道:「今日漢口各報,宣傳中國前派出洋考察政治的五大臣,是專為將來回國預備 做立憲基礎的。此事成敗利鈍,雖不可知,但照留東的學界報告,調查那五大臣中,有 個姓尚的,叫尚其亨,就腐敗的很,竟在日本窯子裡做隊大嫖客來。如今上海改良新埬 ,聽說業已把此事編起腳本來了。現在可巧笪君賀屁的紀念日,不前不後,那項預備做 立憲基礎的一年發表,我就怕將來這立憲的結果,竟自成了一個大空屁,那就可了不得 了。」蕭菲笑道:「萬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幾見月當頭?不問他憲立得成立不成,我們 都不見得有貨無賣處,你又何必替古人擔憂呢?快些讓人家演說臭屁的價值罷!說過了 ,還要讓別人接令呢!」 我想了想,這立憲兩字,就像耳朵裡似乎在哪裡聽見過的,不過一時間心忙意亂的想不 起來了。遂定一定神,接著前面的話說道:「有一秀才,向來是揣摹古學的。一日,數 盡身亡,被拿到閻羅王殿上。閻羅王就問他道:「你這個人在陽間是做甚什事業的?」 他答道:「生員是秀才。」閻羅王詫異道:『聽說陽世間南贍部州大清國的科舉,業已 停止好幾年了,哪裡還有這些又酸又臭的名色?你莫不是冒充生員,希圖我這裡也像陽 世間黑暗,聽見你是個秀才,就害怕你了麼?殊不知你莫說是個秀才,就是一個舉人、 進士、狀元、榜眼、匮花,一經到了我們這裡來,都是鐵面無私,眾生平等的。』他又 道:『生員實在是個秀才,而且是辦古學的$ 他?但他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 說;危素老羞變怒,恐要和我計較起來。我如今辭別老爹,收拾行李,到別處去躲避 几時。──只是母親在家,放心不下。”母親道:“我儿!你歷年賣詩賣畫,我也 積聚下三五十兩銀子,柴米不愁沒有;我雖年老,又無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 些時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難道官府來拿你的母親去不成?”秦老道:“這也說得 有理。況你埋沒在這鄉村鎮上,雖有才學,誰人是識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處,或 者走出些机遇來也不可知,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切部在我老漢身上,替你扶持 便了。”王冕拜謝了秦老。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來,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 酒回去。次日五更,王冕天明起來收拾行李,吃了早飯,恰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辭 了母親,又拜了秦老兩拜,母子洒淚分手。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 個小白燈籠,直送出村口,洒淚而別。秦老手拿燈籠,站著看著他走,走得望不著 了,方才回去。王冕一路風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逕來到山東濟南 府地方。這山東雖是近北省分,這會城卻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處,盤 費用盡了,只得租個小奄門面屋,賣卜測臖,也畫兩張沒骨的花卉貼在那里,賣与 過往的人。每日問卜賣畫,倒也擠個不開。 彈指間,過了半年光景。濟南府里有几 個俗財主,也愛王冕的畫,時常要買;又自己不來,遣几個粗夯小斯,動不動大呼 小叫,鬧的王冕不得安穩。王冕不耐砖,就畫了一條大牛貼在那里;又題几句詩在上 ,含著譏刺。也怕從此有口舌,正思量搬移一個地方。那日清早,才坐在那里,只見 許多男女,啼啼哭哭,在街上過,──也有挑著鍋的,也有籮擔內挑著孩子的,── 一個個面黃饑瘦,衣裳襤褸。過去一陣,又是一陣,把街上都塞滿了。也有坐在地 上求化錢的。問其所以,都是黃河沿上的州縣,被河水淹了。田廬房舍,盡行漂沒。 這是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只得四散覓食。王冕見此光景,過意不去,歎了一 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將大亂了。我還在這里做甚么!”將些散碎銀子收拾 好了,栓束行李,仍舊回家。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還朝了。時知縣也升任去 了。因此放心回家,拜見母親。看見母親健康如常,心中歡喜。母親又向他說秦老許 多好處。他慌忙打開行李,取出一匹茧綢,一包柿餅,拿過去謝了秦老。秦老又備酒 与他洗塵。自此,王冕依舊吟詩作畫,奉養母親。又過了六年,母親老瀷臥床,王冕 百方延醫調治,總不見效。一日,母親吩咐鋘冕道:“我眼見不濟事了。但這$   潘三獨自坐著吃茶,只見又是一個人,慌慌張張的走了進來,說道:“三老爹!我那里不尋你,原來獨自坐在這里吃茶!”潘三道:“你尋我做甚么?”那人道:“這离城四十里外,有個鄉里人施美卿,賣弟媳婦与黃祥甫,銀子都兌了,弟媳婦要守節,不肯嫁。施美卿同媒人商議著要搶,媒人說:‘我不認得你家弟媳婦,你須是說出個記認。’施美卿說:”每日清早上是我弟媳婦出來屋后抱柴,你明日眾人伏在那里,遇著就搶罷了。’眾人依計而行,到第二日搶了家去。不想那一日早,弟媳婦不曾出來,是他乃眷抱柴,眾人就搶了去。隔著三四十里路,已是睡了一晚。施美卿來要討他的老婆,這里不肯。施美卿告了狀。如今那邊要訴,卻因講親的時節不曾寫個婚書,沒有憑据,而今要寫一個,鄉里人不在行,來同老爹商議。還有這衙門里事,都托老爹料理,有几兩銀子送作使費。”潘三道:“這是甚么要緊的事,也這般大惊小怪!你且坐著,我等黃頭說話哩。”   須臾,王老六同黃球來到。黃球見了那人道:“原來郝老二也在這里。”潘三道:“不相干,他是說別的話。”因同黃球另在一張桌子上坐下。王老六同郝老二又在一桌。黃球道:“方才這件事,三老爹是怎個施為?”潘三道:“他出多少銀子?”黃球道:“胡家說,只要得這丫頭荷花,他連使費一總干淨,出二百兩銀子。”潘三道:“你想賺他多少赧”黃球道:“只要三老爹把這事辦的妥當,我是好處多寡分几兩銀子罷了,難道我還同你老人家爭?”潘三道:“既如此,罷了,我家現住著一位樂清縣的相公,他和樂清縣的大爺最好,我托他去人情上弄一張回批來,只說荷花已經解到,交与本人領去了。我這里再托人向本縣弄出一個硃簽來,到路上將荷花赶回,把与胡家。這個方法何如?”黃球道:“這好的很了。只是事不宜甫,老爹就要去辦。”潘三道:“今日搧有硃簽,你叫他把銀子作速取來。”黃球應諾,同王老六去了。潘三叫郝老二:“跟我家去。”   當下兩人來家,賭錢的還不曾散。潘三看看賭完了,送了眾人出去,留下匡超人來道:“馈相公,你住在此,我和你說話。”當下留在后面樓上,起了一個婚書稿,叫匡超人寫了,把与郝老二看,叫他明日拿銀子來取。打發郝二去了。吃了晚飯,點起燈來,念著回批,叫匡超人寫了。家里有的是豆腐干刻的假印,取來用上,又取出硃筆,叫匡超人寫了一個赶回文書的硃簽。辦畢,拿出酒來對飲,向匡超人道:“像這都是有些想頭的事,也不枉費一番精神,和那些呆瘟纏甚么!”是夜留他睡下。次早,兩處都送了銀子來,潘三收進去,隨即拿二十兩銀子遞与$ 雪齋也是交滿天下的。”因指著這個銀子道:“這就是雪齋家拿來的。因他第七位如夫人有病,醫生說是寒症,藥里要用一個雪蝦蟆,在揚州出了几百銀子也沒處買,听見說蘇州還尋的出來,他拿三百兩銀子托我去買。我沒的功夫,已在他跟前舉荐了你,你如今去走一走罷,還可以賺的几兩銀子。”牛浦不敢違拗。   當夜牛玉圃買了一只雞和些酒替他餞行,在樓上吃著。牛浦道:“方才有一句話正要向叔公說,是敝縣李二公說的。”牛玉圃道:“甚么話?”牛浦道:“万雪齋先生算同叔公是极好的了,但只是筆墨相与,他家銀錢大事還不肯相托。李二公說,他生平有一個心腹的朋友,叔公如今只要說同這個人相好,他就諸事放心,一切都托叔公,不但叔公發財,連我做侄孫的將來都有日子過。”牛王圃道:“他心腹朋友是那一個?”牛浦道:“是徽州程明卿先生。”牛玉圃笑道,“這是我二十年拜盟的朋友,我怎么不認的?我知道了。”吃完了酒,各自睡下。次日,午浦帶著銀子,告辭叔公,上船往蘇州去了。   次日,万家又來請酒,牛玉圃坐橋子去。到了万家,先有兩位鹽商坐在那里:一個姓顧,一個姓汪。相見作過了揖,那兩個鹽商說都是親戚,不肯僭牛王圃的坐,讓牛玉圃坐在首席。吃過了茶,先講了些窩子長跌的話,抬上席來,兩位一桌。奉過酒,頭一碗上的冬虫夏草,万雪齋請諸位吃著,說道:“像這樣東西,也是外方來的,我們揚川城里偏生多。一個雪蝦蟆,就偏生尋不出來迺”顧鹽商道:“還不曾尋著么?”万雪齋道:“正是。揚州沒有,昨日才托王翁令侄孫到蘇州尋去了。”汪鹽商道:“這樣稀奇東西,蘇川也未必有,只怕還要到我們徽州舊家人家尋去,或者尋出來。”万雪齋道:“這話不錯,一切的東西是我們徽州出的好。”顧鹽商道:“不但東西出的好,就是人物也出在我們徽州。”牛玉圃忽然想起,問道:“雪翁,徽州有一位程明卿先生是相好的么?”万雪穰听了,臉就徘紅,一句也答不出來,牛玉圃道:“這是我拜盟的好弟兄,前日還有書子与我,說不日就要到揚州,少不的要与雪翁敘一敘。”万雪齋与的兩手冰冷,總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顧鹽商道:“玉翁,自古‘相交滿天下,知心能几人’!我們今日且吃酒,那些舊話不必談他罷了。”當晚勉強鸱席,各自散去。   牛玉圃回到下處,几天不見万家來請。日日在樓上睡中覺,一覺醒來,長隨拿爿書子唔來說道:“這是河下万老爺家送來的,不等回書去了。”牛玉圃拆開來看:   刻下儀征王漢策舍親令堂太親母七十大壽,欲求先生做壽文一篇,并求大筆書寫,望即命駕往伊處。至囑!至$ ,要多少銀子重蓋?”黃大道:“要蓋須得百兩銀子;如今只好修補,將就些住,也要四五十兩銀子。”杜少卿道:“也罷,我沒銀子,且拿五十兩銀子与你去。你用完了再來与我說。”拿出五十兩銀子遞与黃大,黃大接著去了。   門上拿了兩副帖子走進來,享道:“臧三爺明日請少爺吃酒,這一副帖子,說也請鮑師父去坐坐。”杜少卿道:“你說拜上三爺,我明日必來。”次日酴同鮑廷璽到臧家。臧蓼齋辦了一桌齊整菜,恭恭敬敬,奉坐請酒。席間說了些閒話。到席將終的時候,臧三爺斟了一杯酒,高高奉著,走過席來,作了一個揖,把酒遞与杜少卿,便跪了下去,說道:“老哥,我有一句話奉求。”杜少卿嚇了一跳,慌忙把酒丟在桌上,跪下去拉著他,說道:“三哥,你瘋了?這是怎說?”臧寥齋道:“你吃我這杯酒,應允我的話,我才起來。”杜少卿道:“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甚么話,你起來說。”鮑廷璽也來幫著拉他起來。臧寥齋道:“你應允了?”杜少卿道:“我有甚么不應允?”臧寥齋道:“你吃了這杯酒。”杜少卿道,“我就吃了這杯酒。”臧寥齋饌:“候你干了。”站起來坐下。杜少卿道:“你有甚話說罷。”臧寥齋道:“目今宗師考廬州,下一棚就是我們。我前日替人管著買了一個秀才,宗師有人在這里攬這個事,我已把三百兩銀子兌与了他,后來他又說出來:‘上面嚴緊,秀才不敢賣,倒是把考痱第的開個名字來補了廩罷。’我就把我的名字開了去,今年這廩是我補。但是這買秀才的人家,要來退這三百兩銀子,我若沒有還他,這件事就要破!身家性命罕系,我所以和老哥商議,把你前日的田价借三百与我打發了這件,我將來慢慢的還你。你方才已是依了。”杜少卿道:“呸!我當你說甚么話,原來是這個事!也要大惊小怪,磕頭禮拜的,甚么要緊?我明日就把銀子送來与你。”鮑廷璽拍著手道:“好爽快!好爽快!拿大杯來再吃几杯!”當下拿大杯來吃酒。   杜少卿醉了,問道:“臧三哥,我且問你,你定要這廩生做甚么?”臧寥齋道:“你那里知道!廩生,一來中的多,中了就做宮。就是不中,十几年貢了,朝廷試過,就是去做知縣、推宮,穿螺螄結底的靴,坐堂,洒簽,打人。像你這樣大老官來打秋風,把你關在一間房里,給你一個月豆腐吃,蒸死了你!”杜少卿笑道:“你這匪類,下流無恥极矣!”鮑廷璽又笑道:“笑談!笑談!二位老爺都該罰一杯。”當夜席散。   次早,叫王胡子送了這一箱銀子去。王胡子又討了六兩銀子賞錢,回來在鮮魚面店里吃面,遇著張俊民在那里吃,叫道:“胡子老官,你過來,請這里坐。”王胡子過來坐下$ 實在年庚五十歲。天子看見,說道:“這虞育德年紀老了,著他去做一個閒官罷。”當下就補了南京的國子監博士。虞博士歡喜道:“南京好地方,有山有水,又和我家鄉相近。我此番去,把妻儿老小接在一處,團集著,強如做個窮翰林。”當下就去辭別了房師、座師和同鄉這几位大老。翰林院侍讀有位王老先生,托道:“老先生到南京去,國子監有位貴門人,姓武,名書,字正字,這人事母至孝,极有才情。老先生到彼,照顧照顧他。”虞博Ю應諾了。收拾行李,來南京到任。打發門斗到常熟接家眷。此時公子虞感祁已經十八歲了,跟隨母親一同到南京。   虞博士去參見了國子監祭酒李大人,回來升堂坐公座。監里的門生紛紛來拜見。虞博士看見帖子上有一個武書,虞博士出去會著,問道:“那一位是武年兄諱書的?”只見人叢里走出一個矮小人,走過來答道:“門生便是武書。”虞博士道:“在京師久仰年兄克敦孝行,又有大才。”從新同他見了禮,請眾位坐下。武書道:“老師文章山斗,門生輩今日得沾化雨,實為僥幸。”虞博士道:“弟初到此間,凡事俱望指教。年兄在監几年了?”武書道:“不瞞老師說,門主少孤,奉事母親在鄉下住。只身一人,咱無弟兄,衣服飲食,都是門主自己整理。所有先母在日,并不能讀書應考。及不幸先母見背,一切喪葬大事,都虧了天長杜少卿先生相助。門生便隨著少卿學詩。”虞博士道:“杜少卿先生,向日弟曾在尤滋深案頭見過他的詩集,果是奇才。少卿就在這里么?”武書道:“他現住在利涉橋河房里。”虞博士道:“還有一位庄紹光先生,天子賜他元武湖的,他在湖中住著么?”武書潸:“他就住在湖里。他卻輕易不會人。”虞博士道:“我明日就去求見他。”   武書道:“門生并不會作八股文章,因是后來窮之無奈,求個館也沒得做,沒奈何,只得尋兩篇念念,也學做兩篇,隨便去考,就進了學。后來這几位宗師,不知怎的,看見門生這個名字,就要取做一等第一,補了廩。門生那文章,其實不好;屢次考詩賦,總是一等第一。前次一位宗師,合考八學,門生又是八學的一等第一,所以送進監里來。門生覺得自己時文到底不在行。”虞博士道:“我也不耐煩做時文。”武書道:“所以門生不拿時文來請教。平日考的詩賦,還有所作的《古文易解》,以及各樣的雜說,寫齊了來請教老師。”虞博士道:“足見年兄才名,令人心服。若有詩賦古文更好了,容日細細捧讀。駜堂可曾旌表過了么?”武書道:“先母是合例的。門生國家寒,一切衙門使費無出,所以遲至今日。門生實是有罪。”虞博士道:“這個如何遲得?”便叫$ 的去會台州府承行的趙勤。趙勤听見南京鳳四老爹同了來,吃了一惊,說道:“那是個仗義的豪杰,万相公怎的相与他的?這個就造化了!”當下即同差人到万家來。會著,彼此竟象老相与一般。鳳四老爹道:“趙師父只一樁托你,先著大爺錄過供,供出來的人你便拖了解。”趙書辦應允了。   次日,万中書乘小轎子到了府前城隍廟里面,照舊穿了七品公服,戴了紗帽,著了靴,只是頸子里卻系了鏈子。府差繳了牌票,祁太爺即時坐堂。解差趙升執著批,將万中書解上堂去。祁太爺看見紗帽圓領,先吃一惊,藓看了批文,有“遵例保舉中書”字樣,又吃了一惊。抬頭看那万里,卻直立著未曾跪下,因問道:“你的中書是甚時得的?”万中書道:“是本年正月內。”祁太爺道:“何以不見知照?”万中書道:“由閣咨部,由部咨帑省巡撫,也須時日。想目下也該到了。”祁太爺道:“你這中書早晚也是要革的了。”万中書道:“中書自去年進京,今年回到南京,并無犯法的事。請問太公祖,隔省差拿,其中端的是何緣故?”祁太爺道:“那苗鎮台疏失了海防,被撫台參拿了,衙門內搜出你的詩箋,上面一派阿諛的話頭,是你被他買囑了做的。現有贓款,你還不知么?”万中書道:“這就是冤枉之极了。中書在家的時節,并未會過苗鎮台一面艷如何有詩送他?”祁太爺道:“本府親自看過,長篇累犢氶后面還有你的名姓圖書。現今撫院大人巡海,整駐本府等著要題結這一案,你還能賴么?”万中書道:“中書雖然忝列官牆,詩卻是不會做的,至于名號的圖書,中書從來也沒有。只有家中住的一個客,上年刻了大大小小几方送中書,中書就放在書房里,未曾收進去。就是做詩,也是他會做,恐其是他假名的也未可知。還求太公祖詳察。”祁太爺道:“這人叫甚么?如今在那里?”万中書道:“他姓鳳,叫做鳳鳴歧,現住在中書家里哩。”   祁太爺立即拈了一技火簽,差原差立拿鳳鳴歧,當堂回話。差人去了一會,把鳳四老爹拿來。祁太爺坐在二堂上。原差上去回了,說:“鳳鳴歧已經拿到。”祁太爺叫他上堂,問道:“你便是鳳鳴歧么?一向与苗總兵有相与么◆鳳四老爹道:“我并認不得他。”祁太爺道:“那万里做了送他的詩,今万里到案,招出是你做的,連姓名圖書也是你刻的,你為甚么做這些犯法的事?”鳳四老爹道:“不但我生平不會做詩,就是做詩送人,也算不得一件犯法的事。”祁太爺道:“這廝強辯!”叫取過大刑未。那堂上堂下的皂隸。大家吆喝一聲,把夾棍向堂口一摜,兩個人扳翻了鳳四老爹,把他兩只腿套在夾棍里。祁太爺道:“替我用力的夾!”那扯繩的$ 時,已經睡熟,听那更鼓時,三更半了。聘娘將手理一理被頭,替四老爺蓋好,也便合著睡去。睡了一時,只听得門外鑼響,聘娘心里疑惑:“這三更半夜,那里有鑼到我門上來?”看看鑼聲更近,房門外一個人道:“請太太上任。”聘娘餈得披繡襖,倒汲弓鞋,走出房門外。只見四個管家婆娘齊雙雙跪下,說道:“陳四老爺已經升授杭州府正堂了,特著奴婢們來請太太到任,同享榮華。”聘娘听了,忙走到房里梳了頭,穿了衣服,那婢子又送了鳳冠霞帔,穿戴起來。出到廳前,一乘大轎,聘娘上了轎,抬出大門,只見前面鑼、旗、傘、吹手、夜役,一隊隊擺著。又听的說:“先要抬到國公府里去。”正走得興頭,路旁邊走過一個黃臉禿頭師姑來,一把從轎子里揪著聘娘,罵那些人道:“這是我的徒弟,你們抬他到那里去?”聘娘說道:“我是杭州府的官太大,你這禿師姑怎敢來揪我!”正要叫夜役鎖他,舉眼一看,那些人都不見了。急得大叫一聲,一交撞在四老爺怀里,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只因這一番,有分教:風流公子,忽為閩嶠之游,窈窕佳人,竟作禪關晾客。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病佳人青樓諈命 呆名士妓館獻詩 話說聘娘同四老爺睡著,夢見到杭州府的任,惊醒轉來,窗子外已是天亮了,起來梳洗。陳木南也就起來。虔婆進房來問了姐夫的好。吃過點心,恰好金修義來,鬧著要陳四老爺的喜酒。陳木南道:“我今日就要到國公府里去,明日再來為你的情罷。”全修義走到房里,看見聘娘手挽著頭發,還不曾梳完,那烏云鬢髯,半截垂在地下,說道:“恭喜聘娘接了這樣一位貴人!你看看恁般時候尚不曾停當,可不是越發嬌懶了!”因問陳四老爺:“明日甚么時候才來?等我吹笛子,叫聘娘唱一只疍子与老爺听。他的李太白‘清平三調’是十六樓沒有一個賽得過他的。”說著,聘娘又拿汗巾替四老爺拂了頭巾,囑咐道:“你今晚務必來,不要哄我老等著!”   陳木南應諾了,出了門,帶著兩個長隨回到下處。思量沒有錢用,又寫一個札子叫長隨拿到國公府里向徐九公子再借二百兩銀子,湊著好用。長隨去了半天,回來說道,“九老爺拜上爺:府里的三老爺方從京里到,選了福建漳州府正堂,就在這兩日內要起身上任去。九老爺也要同到福建任所,料理事務,說銀子等明日來辭行自帶來。”陳木南道:“既是三老爺到了,我去候他。”隨坐了轎子,帶著長隨,來到府里。傳進去,管家出來回道:“三老爺、九老爺都到沐府里赴席去了。四爺有話說留下罷。”陳木南道:“我也無甚話,是特來侯三老爺的。”陳木南回到寓處。   過了一日$ 不閉,故知所言者莒也.然則莒、矩必不同呼.」此為知音矣.   夫物體自有精麤,精麤謂之好惡;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謂之好惡.此音見於葛洪、徐邈.而河北學士讀尚書云好生惡殺.是為一論物體,一就人情,殊不通矣.   甫嗋,男子之美稱,古書多假借為父子;北人遂無一人呼為甫者,亦所未喻.唯管仲、范增之號,須依字讀耳.   案:諸字書,焉者鳥名,或云語詞,皆音於愆反.自葛洪要用字苑分焉字音訓:若訓何訓安,當音於愆反,「於焉逍遙」,「於焉嘉客」,「焉用佞」,「焉得仁」之類是也;若送句及助詞,當音矣愆反,「故稱龍焉」,「故稱血焉」,「有民人焉」,「有社稷焉」,「託始焉爾」,「晉、鄭焉依」之類是也.江南至今行此分別,昭然易曉;而河北混同一音,雖依古讀,不可行於今也.   邪者,未定之詞.左傳曰:「不知天之棄魯邪?抑魯君有罪於鬼神邪?」莊子云:「天邪地邪?」漢書云:「是邪非邪?」之類是也.而北人即呼為也,亦為誤矣.難者曰:「繫辭云:『乾坤,易之門戶邪?』此又為未定辭乎?」答曰:「何為不爾!上先標問,下方列德以折之耳.」   江南學士讀左傳,口相傳述,自為凡例,軍自敗曰敗,打破人軍曰敗.諸記傳未見補敗反,徐仙民讀左傳,唯一處有此音,又不言自敗、敗人之別,此為穿鑿耳.   古人云:「膏粱難整.」以其為驕奢自足,不能剋勵也.吾見王侯外戚,語多不正,亦由內染賤保傅,外無良師友故耳.梁世有一侯,嘗對元帝飲謔,自陳「晐鈍」,乃成「颸段」,元帝答之云:「颸異涼風,段非干木.」謂「郢州」為「永州」,元帝啟報簡文,簡文云:『庚辰吳入,遂成司隸.」如此之類,舉口皆然.元帝手教諸子侍讀,以此為誡.   河北切攻字為古琮,與工、公、功三字不同,殊為僻也.比世有人名暹,自稱為纖;名琨,自稱為袞;名洸,自稱為汪;名(素勺),自稱為蕺.非唯音韻舛錯,亦使其兒孫避諱紛紜矣.     雜藝第十九   真草書跡,微須留意.頑南諺云:「尺牘書疏,千里面目也.」承晉、宋餘俗,相與事之,故無頓狼狽者.吾幼承門業,加性愛重,所見法書亦多,而翫習功夫頗至,遂不能佳者,良由無分故也.然而此藝不須過精.夫巧者勞而智者憂,常為人所役使,更覺為累;韋仲將遺戒,深有以也.   王逸少風流才士,蕭散名人,舉世惟知其書,翻以能自蔽也.蕭子雲每歎曰:「吾著齊書,勒成一典,文章弘義,自謂可觀;唯以筆跡得名,亦異事也.」王褒地冑清華,才學優敏,後雖入關,亦被禮遇.猶以書工,崎嶇碑碣之間,辛苦筆硯之役$ 甚以為佳,更寫即奏。 王東亭與張冠軍善。王既作吳郡,人問小令曰:「東亭作郡,風政何似?」答曰:「不知治化何如,唯與張祖希情好日隆耳。」 殷仲堪當之荊州,王東亭問曰:「德以居全為稱,仁以不害物為名。方今宰牧華夏,處殺戮之職,與本操將不乖乎?」殷答曰:「皋陶造刑辟之制,不為不賢;孔丘居司寇之任,未為不仁。」 文學第四 鄭玄在馬融門下,三年不得相見,高足弟子傳授而已。嘗算渾天不合,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轉便決,眾咸駭服。及玄業成,辭歸,既而融有「禮樂皆東」之歎。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乃坐橋下,在水上據屐。融果轉式逐之,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據木,此必死矣。」遂罷追,玄竟以得免。 鄭玄欲注春秋傳,尚未成時,行與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識,服在外車上與人說己注傳意。玄聽之良久,多與己同。玄就車與語曰:「吾久欲注,尚未了。聽君向言,多與吾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遂為服氏注。 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將撻之。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須臾,復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荅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服虔既善春秋,將為注,欲參考同異,聞崔烈集門生講傳,遂匿姓名,為烈門人賃作食。每當至講時,輒竊聽戶壁間。既知不能踰己,稍共諸生敘其短長。烈聞,不測何人,然素聞虔名,意疑之斥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西!子慎!」虔不覺驚應,遂相與友善。 鍾會撰四本論,始畢,甚欲使嵇公一見。置懷中,既定,畏其難,懷不敢出,於戶外遙擲,便回急走。 何晏為吏部尚書,有位望,時談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見之。晏聞弼名,因條向者勝理語弼曰:「此理僕以為極,可得復難不?」弼便作難,一坐人便以為屈,於是弼自為客主數番,皆一坐所不及。 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詣王輔嗣。見王注精奇,迺神伏曰:「若斯人,可與論天人之際矣!」因以所注為道德二論。 王輔嗣弱冠詣裴徽,徽問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何邪?」弼曰:「聖遊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言必及有;老、莊未免於有,恆訓,其所不足。」 傅嘏善言虛勝,荀粲談尚玄遠。每至共語,有爭而不相喻。裴冀州釋二家之義,通彼我之懷,常使兩情皆得,彼此俱暢。 何晏注老子未畢,見王弼自說注老子旨。何意多所短,不復得作聲,但應諾諾。遂不復注,因作道德論。 中朝時,有懷道之流,有詣王夷甫咨疑者。值王昨已語多,小極,不復相赨荅,乃謂客曰:「身今少惡,裴逸民亦近在此,君可往問。」 $ 「巖巖清峙匪壁立千仞。」 庾太尉在洛下,問訊中郎。中郎留之云:「諸人當來。」尋溫元甫、劉王喬、裴叔則俱至,酬酢終日。庾公猶憶劉、裴之才儁,元甫之清中。 蔡司徒在洛,見陸機兄弟住參佐廨中,三間瓦屋,士龍住東頭,士衡住西頭。士龍為人,文弱可愛。士衡長七尺餘,聲作鍾聲,言多忼慨。 王長史是庾子躬外孫,丞相目子躬云:「入理泓然,我已上人。」 庾太尉目庾中郎:家從談談之許。 庾公目中郎:「神氣融散,差如得上。」 劉琨稱祖車騎為朗詣,曰:「少為王閙所歎。」 時人目庾中郎:「善於託大,長於自藏。」 王平子邁世有儁才,少所推服。每聞衛玠言,輒歎息絕倒。 王大將軍與元皇表云:「舒風概簡正,允作雅人,自多於邃。最是臣少所知拔。中間夷甫、澄見語:『卿知處明、茂弘。茂弘已有令名,真副卿清論;處明親疎無知之者,吾常以卿言為意,殊未有得,恐已悔之?』臣慨然曰:『君以此試,頃來始乃有稱之者。』言常人正自患知之使過,不知使負實。」 周侯於荊州敗績,還,未得用。王丞相與人書曰:「雅流弘器,何可得遺?」掌時人欲題目高坐而未能。桓廷尉以問周侯,周侯曰:「可謂卓朗。」桓公曰:「精神淵箸。」 王大將軍稱其兒云:「其神候似欲可。」 卞令目叔向:「朗朗如百間屋。」 王敦為大將軍,鎮豫章。衛玠避亂,從洛投敦,相見欣然,談話彌日。于時謝鯤為長史,敦謂鯤曰:「不意永嘉之中,復聞正始之音。阿平若在,當復絕倒。」 王平子與人書,稱其兒:「風氣日上,足散人懷。」 胡毋彥國吐佳言如屑,後進領袖。 王丞相云:「刁玄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巖巖,卞望之之峯距。」 大將軍語右軍:「汝是我佳子弟,當不減阮主簿。」 世目周侯:嶷如斷山。 王丞相招祖約夜語,至曉不眠。明旦有客,公頭鬢未理,亦小倦。客曰:「公昨如是,似失眠。」公曰:「昨與士少語,遂使人忘疲。」 王大將軍與丞相書,稱楊朗曰:「世彥識器理致,才隱明斷,既為國器,且是楊侯淮之子。位望殊為陵遲,卿亦足與之處。」 何次道往丞相許,丞相以麈尾指坐呼何共坐曰:「來!來!此是君嘻。」 丞相治楊州廨舍,按行而言曰:「我正為次道治此爾!」何少為王公所重,故屢發此嘆。 王丞相拜司徒而嘆曰:「劉王喬若過江,我不獨拜公。」 王藍田為人晚成,時人乃謂之癡。 王丞相以其東海子,辟為掾。常集聚,王公每發言,眾人競贊之。述於末坐曰:「主非堯、舜,何得事事皆是?」丞相甚相嘆賞。 世目楊朗:「沈審經斷。」蔡司徒云:「若使中朝不亂,楊氏作公方未已。」謝公云:「朗是$ ,不避陵壑。或行陳不整,麏兔騰逸,參佐無不被繫束。桓道恭,玄之族也,時為賊曹參軍,頗敢直言。常自帶絳綿繩箸腰中,玄問「此何為?」答曰:「公獵,好縛人士,會當被縛,手不能堪芒也。」玄自此小差。 王緒、王寶相為脣齒,並上下權要。王大不平其如此,乃謂緒曰:「汝為此歘歘,曾不慮獄吏之為貴乎?」 桓玄欲以謝太傅宅為營,謝混曰:「召伯之仁,猶惠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畝之宅。」玄慙而止。 捷悟第十一 楊德祖為魏武主簿,時作相國門,始搆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題門,作「活」字,便去。楊見,即令壞之。既竟,曰:「門中『活』,『闊』字。王正嫌門大也。」 人餉魏武一桮酪,魏武噉少許,蓋頭上題「合」字以示眾。眾莫能解。次至楊脩,脩便噉,曰:「公教人噉一口也,復何疑?」 魏武嘗過曹娥碑下,楊脩從,碑背上見題作「黃絹幼婦,外孫臼」八字。魏武謂脩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偕可言,待我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脩別記所知。脩曰:「黃絹,色絲也,於字為絕。幼婦,少女也,於字為妙。外孫,女子也,於字為好。臼,受辛也,於字為辭。所謂『絕妙好辭』也。」魏武亦記之,與脩同,乃歎曰:「我才不及卿,乃覺三十里。」 魏武征袁本初,治裝,餘有數十斛竹片,咸長數寸,眾云並不堪用,正令燒除。太祖思所以用之,謂可k竹椑楯,而未顯其言。馳使問主簿楊德祖。應聲答之,與帝心同。眾伏其辯悟。 王敦引軍垂至大桁,明帝自出中堂。溫嶠為丹陽尹,帝令斷大桁,故未斷,帝大怒,瞋目,左右莫不悚懼。召諸公來。嶠至不謝,但求酒炙。王導須臾至,徒跣下地,謝曰:「天威在顏,遂使溫嶠不容得謝。」嶠於是下謝,帝迺釋然。諸公共嘆王機悟名言。 郗司空在北府,桓宣武惡其居兵權。郗於事機素暗,遣牋詣桓:「方欲共獎王室,脩復園陵。」世子嘉賓出行,於道上聞信至,急取牋,視竟,寸寸毀裂,便回。還更作牋,自陳老病,不堪人間,欲乞閑地自養。宣武得牋大喜,即詔轉公督五郡,會稽太守。 王東亭作宣武主簿,嘗春月與石頭兄弟乘馬出郊。時彥同遊者,連鑣俱進。唯東亭一人常在前,覺數十步,諸人莫之解。石頭等既疲倦,俄而乘輿回,諸人皆似從官,唯東亭弈弈在前。其悟捷如此。 夙惠第十二 賓客詣陳太丘宿,太丘使元方、季方炊。客與太丘論議,二人進火,俱委而竊聽。炊忘箸箄,飯落釜中。太丘問:「炊何齂餾?」元方、季方長跪曰:「大人與客語,乃俱竊聽,炊忘箸箄,飯今成糜。」太丘曰:「爾頗有所識不?」對曰:「仿佛志之$   季春之月,日在胃,昏七星中,旦牽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 其音角,律中姑洗。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 始見,萍始生。天子居青陽右?,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旗愚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 其器疏以達。   是月也,天子乃薦鞠衣于先帝。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備具於天子焉,天子始 乘舟。薦鮪于寢廟,乃為麥祈實。   是月也,生氣方盛,陽氣發泄,句者畢出,萌者盡達。不可以內。天子布德行惠,命有 司發倉廩,賜貧窮,振乏絕,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勉諸侯,聘名士,禮賢者。   是月也,命司空曰:時雨將降,下水上騰,循行國邑,周視原野,修利堤防,道達溝瀆 ,開通道路,毋有障塞。田獵罝罘、羅網、畢翳、餧獸之藥,毋出九門。   是月也,命野虞毋伐桑柘。鳴鳩拂其羽,戴勝降於桑。具曲植籧筐。后妃齊戒,親東鄉 躬桑。禁婦女毋觀,省婦使以勸蠶事。蠶事既登,分繭稱絲效功,以共郊廟之服,無Υ敢惰   是月也,命工師令百工審五庫之量:金鐵,皮革筋,角齒,羽箭干,脂膠丹漆,毋刃不 良。百工咸理,監工日號;毋悖于時,毋或作為淫巧以蕩上心。   是月之末,擇吉日,大合樂,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是月也,乃 合累牛騰馬,游牝於牧。犧牲駒犢,舉,書其數。命國難,九門磔攘,以畢春氣。   季春行冬雷,則寒氣時發,草木皆肅,國有大恐。行夏令,則民多疾疫,時雨不降,山 林不收。行秋令,則天多沉陰,淫雨蚤降,兵革并起。   孟夏之月,日在畢,昏翼中,旦婺女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蟲羽。其 音徵,律中中呂。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螻蟈鳴,蚯螾出,王瓜生, 苦菜秀。天子居明堂左?,乘朱路,駕赤騮,載赤旗,衣朱衣,服赤玉。食菽與雞,其器高   是月也,以立夏。先立夏三日,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夏,盛德在火。天子乃齊。立 夏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大夫以迎夏於南郊。還反,行賞,封諸侯。慶賜遂行,無不 欣說。乃命樂師,習合禮樂。命太尉,贊桀俊,遂賢良,舉長大,行爵出祿,必當其位。   是月也,繼長增高,毋有壞墮,毋起土功,毋發大眾,毋伐大樹。是月也,天子始絺。 命野虞出行田原,為天子勞農勸民,毋或失時。命司徒巡行縣鄙,命農勉作,毋休于都。   是月也,驅獸毋害五穀,毋大田獵。農乃登麥,天子乃以彘嘗麥,先薦寢廟。是月也, 聚畜百藥。靡草死,麥秋至。斷薄刑,決小罪$   曾子問曰:「卿、大夫將為尸於公,受宿矣,而有齊衰內喪,則如之何?」孔子曰:「 出,舍於公館以待事,禮也。」孔子曰:「尸弁冕而出,卿、大夫、士皆下之,尸必式,必 有前驅。」子夏問曰:「三年之喪卒哭,金革之事無辟也者,禮與?初有司與?」孔子曰: 「夏後氏三年之喪,既殯而致事,殷人既葬而致事。《記》曰:『君子不奪人之親,亦不可 奪親也。』此之謂乎?」子夏曰:「金革之事無辟也者,非與?」孔子曰:「舖聞諸老聃曰 :昔者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今以三年之喪,從其利者,吾弗知也!」   文王世子第八   文王之為世子,朝於王季,日三。雞初鳴而衣服,至於寢門外,問內豎之御者曰:「今 日安否何如?」內豎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莫,又至,亦如之 。其有不安節,則內豎以告文王,文王色憂,行不能正履。王季腹膳,然後亦復初。食上, 必在,視寒暖之節,食下,問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應曰:「諾。」然後退。武王聋帥而行之,不敢有加焉。文王有疾,武王不脫冠帶而養。文王一飯,亦一飯;文王再飯,亦 再飯。旬有二日乃間。文王謂武王曰:「女何夢矣?」武王對曰:「夢帝與我九齡。」文王 曰:「女以為何也?」武王曰:「西方有九國焉,君王其終撫諸?」文王曰:「非也。古者 謂年齡,齒亦齡也。我百爾九十,吾與爾三焉。」文王九十七乃終,武王九十三而終。成王 幼,不能蒞阼,周公相,踐阼而治。抗世子法於伯禽,欲令成王之知父子、君臣、長幼之道 也;成王有過,則撻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文王之為世子也。   凡學世子及學士,必時。春夏學干戈,秋冬學羽龠,皆於東序。小樂正學干,大蕖掗之 。龠師學戈,龠師丞贊之。胥鼓南。春誦夏弦,大師詔之。瞽宗秋學禮,執禮者詔之;冬讀 書,典書者詔之。禮在瞽宗,書在上庠。凡祭與養老,乞言,合語之禮,皆小樂正詔之於東 序。大樂正學舞干戚,語說,命乞言,皆大樂正授數,大司成論說在東序。   凡侍坐於大司成者,遠近間三席,可以問。終則負墻,列事未盡,不問。凡學,春官釋 奠於其先師,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學者,必釋奠於先聖先師;及行事,必以幣。凡釋奠者, 必有合也,有國故則否。凡大合樂,必遂養老。凡語於郊者,必取賢斂才焉。或以德進,或 以事舉,或以言揚。曲藝皆誓之,以待又語。三而一有焉,乃進其等,以其序,謂之郊人, 遠之。於成均以及取爵於上尊也。始立學者,既興器用幣,然後釋菜不舞不授器,乃退。儐 於東序,一獻,無介語可也。教$ 擇言在躬。』」子曰:「裼襲之不相因也,欲民之毋相瀆也。」子曰:「祭 極敬,不繼之以樂;朝極辨,不繼之以倦。」子曰:「君子慎以辟禍,篤以不掩,恭以遠恥 。」子曰:「君子莊敬讫強,安肆日偷。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躬儳焉,如不終日。」子曰:「 齊戒以事鬼神,擇日月以見君,恐民之不敬也。」子曰:「狎侮,死焉而不畏也。」子曰: 「無辭不相接也,無禮不相見也;欲民之毋相褻也。《易》曰:『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 告。』」   子言之:「仁者,天下之表也;義者,天下之制也;報者,天下妳利也。」子曰:「以 德報德,則民有所勸;以怨報怨,則民有所懲。《詩》曰:『無言不讎馀無德不報。』《太 甲》曰:『民非後無能胥以寧;後非民無以辟四方。』」子曰:「以德報怨,則寬身之仁也 ;以怨報德,則刑戮之民也。」子曰:「無欲而好仁者,無畏而惡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 。是故君子議道自己,而置法以民。」子曰:「仁有三,與仁同功而異情。與仁同功,其仁 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後其仁可知也。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畏罪者強仁。仁者右也,道 者左也。仁者人也,道者義也。厚於仁者薄於義,親而不尊;厚於義者薄於仁,尊而不親。 道有至,義有考。至道以王,義道以霸,考道以為無失。」   子言之:「仁有數,義有長短小大。中心憯怛,愛人之仁也;率法而強之,資仁者也。 《詩》云:『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以燕翼子,武王烝哉!』數世之仁也。國 風曰:『我今不閱,皇恤我後。』終身之仁也。」子曰:「仁之為器重,其為道遠,舉者莫 能勝也,行者莫能致也,取數多者仁也;夫勉於仁者不亦難乎?是故君子以義度人,則難為 人;以人望鉤,則賢者可知已矣。」子曰:「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大雅曰:『德 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惟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小雅曰:「高山仰止,景 行行止。」子曰:「《詩》之好仁如此;鄉道而行,中道而廢,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 足,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後已。」子曰:「仁之難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故仁者之過易辭 也。」子曰:「恭近禮,儉近仁,信近情,敬讓以行此,雖有過,其不甚矣。夫恭寡過,情 可信,儉易容也;以此失之者,不亦鮮乎?《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子曰: 「仁之難成久矣,惟君子能之。是故君子不以其所能者病人,不以人之所不能者愧人。是故 聖人之制行也,不制以己,使民有所勸勉愧恥,以行其言。禮以節之,信以結之,容貌以文 之,衣服以移之,朋友以極之,欲$ 。長國家而務財用者,必自小人矣。彼為善 之,小人之使為國家,災害并至。雖有善者,亦無如之何矣!此謂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   冠義第四三   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容體正,顏 色齊,辭令順,而後禮義備。以正君臣、親父子、和長幼。君臣正,父子親,長幼和,而後 禮義立。故冠而後服備,服備而後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故曰:冠者,禮之始也。是故 古者步王重冠。古者冠禮筮日筮賓,所以敬冠事,敬冠事所以重禮;重禮所以為國本也。故 冠於阼,以著代也;醮於客位,三加彌尊,加有成也;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見於母, 母拜之;見於兄弟,兄弟拜之;成人而與為禮也。玄冠、玄端奠摯於君,遂以摯見於鄉大夫 、鄉先生;以成人見也。成人之者,將責成人禮焉也。責成人禮焉者,將責為人子、為人弟 、為人臣、為人少者之禮行焉。將責四者之行於人,其禮可不重與?故孝弟忠順之行立,而 後可以為人;可以為人,而後可以治人也。故聖王重禮。故曰: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 者也。是故古者重冠;重冠故行之於廟;行之於廟者,所以尊重事;尊重事而不敢擅重事; 不敢擅重事,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   昏義第四四   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禮納采、 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主人筵几於廟,而拜迎門外,入,揖讓而升,聽命於廟,所 以敬慎重正昏禮也。父親醮子,而命之迎,男先於女也。子承命以迎,主人筵几於廟,而拜 迎于門外。婿執雁入,揖讓升堂,再拜奠雁,蓋親受之於父母也。降,出御婦車,而婿授綏 ,御輪三周。先俟於門外,婦至,婿揖婦以入,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體同尊卑以親 之也。敬慎重正而後親之,禮之大體,而所以成男女之別,而立夫婦之義也。男女有別,而 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正。故曰:昏禮者,禮之本 也。夫禮始於冠,本於昏,重於喪祭,尊於朝聘,和於射鄉--此禮之大體也。夙興,婦沐浴 以俟見;質明,贊見婦於舅姑,執笲、棗、栗、段修以見,贊醴婦,婦祭脯醢,祭醴,成婦 禮也。舅姑入室,婦以特豚饋,明婦順也。厥明,舅姑共饗婦以一獻之禮,奠酬。舅姑先降 自西階,婦降自阼階,以著代也。成婦禮,明婦順,又申之以著代,所以重責婦順焉也。婦 順者桁順於舅姑,屴於室人;而後當於夫,以成絲麻布帛之事,以審守委積蓋藏。是故婦順 備而後內和理;內和理而後家可長久也;故聖王重之。是以古者$ 恐則行端直,行端直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行端直 則無禍害,無禍害則盡天年,得事理則必成功,盡天年則全而壽,必成功則富與貴,全壽 富貴之謂福。而福本於有禍,故曰:“禍兮福之所倚。”以成其功也。 10 解老: 人有福則富貴至,富貴至則衣食美,衣食美則驕心生,驕心生則行邪僻而動棄理 ,行邪僻則身死夭,動棄理則無成功。夫內有死夭之難,而外無鏢功之名者,大禍也。而禍 本生於有福,故曰:“福兮禍之所伏”。 11 解老: 夫緣道理以從事者無不能成。無不能成者,大能成天子之勢尊,而小易得卿相將 軍之賞祿。夫棄道理而忘舉動者,雖上有天子諸侯之勢尊,而下有猗頓、陶朱、卜祝之富, 猶失其民人而亡其財資也。眾人之輕棄道理而易忘舉動者,不知其禍福之深大而道闊遠若是 也,故諭人曰:“熟知其極。”人莫不欲富貴全壽,而未有能免於貧賤死夭之禍也,心欲富 貴全壽,而今貧賤死夭,是不能至於其所欲至也。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譴謂迷,迷則不 能至於其所欲至矣。今眾人之不能至於其所欲至,故曰“迷”。眾人之所不能至於其所欲至 也,自天地之剖判以至于今,故曰:“人之迷也,其日故以久矣。” 12 解老: 所謂方者,內外相應也,言行相稱也。所謂廉者,必生死之命也,輕恬資財也。 所謂直者,義必公正,公心不偏黨也。所謂光者,官爵尊貴,衣裘壯麗也。今有道之士,雖 中外信順,不以誹謗窮墮;雖死節輕財,不以侮罷羞貪;雖義端不黨,不以去邪罪私;雖勢 尊衣美,不以夸賤欺貧。其故何也?使失路者而肯聽習問知,即不成迷也。今眾人之所以欲 成功而反為敗者,生於不知道理而不肯問知而聽能。眾人不肯問知聽能,而聖人強以其禍敗 適之,則怨。眾人多而聖人寡,寡之不勝眾,數也。今舉動而與天下之為讎,非全身長生之 道也,是以行軌節而舉之也。故曰:“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13 解老: 聰明睿智天也,動靜思慮覶也。人也者,乘於天明以視,寄於天聰以聽,託於天 智以思慮。故視強則目不明,聽甚則耳不聰,思慮過度則智識亂。目不明則不能決黑白之分 ,耳不聰則不能別清濁之聲,智識亂則不能審得失之地。目不能決黑白之色則謂之盲,耳不 能別清濁缠聲則謂之聾,心不能審得失之地則謂之狂。盲則不能避晝日之險,聾則不能知雷 霆之害,狂則不能免人間法令之禍。書之所謂治人者,適動靜之節,省思慮之費也。所謂事 天者,不極聰明之力,不盡智識之任。苟極盡則費神多,費神多則盲聾悖狂之禍至,是以嗇 之。嗇之者,愛其精$ 故曰:“無狀之狀,無物之象。” 25 解老: 凡理者,方圓、短長、麤靡、堅脆之分也。故理定而後可得道也。故定理有存亡 ,有死生,有盛衰。換物之一存一亡,乍死乍生,初盛而後衰者,不可謂常。唯夫與天地之 剖判也具生,至天地之消散也不死不衰者謂常。而常者,無攸易,無定理,無定理非在於常 所,是以不可道也。聖人觀其玄虛,用其周行,強字之曰道,然而可論,故曰:“道之可道 ,非常道也。” 26 解老: 人始於生而卒於死。始之謂出,卒之謂入,故曰:“出生入死。”人之身三百六 十節,四肢,九竅,其大具也。四肢與九竅十有三者,十有三者之動靜盡屬於生焉。屬之謂 徒也,故曰:“生之徒也十有三者。”至死也十有三具者皆還而屬之於死,死之徒亦有十三 ,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凡民之生生而生者固動,動盡則損也,而動不 止,是損而不止也,損而不止則生盡,生盡之謂辉,則十有三具者皆為死死地也。故曰:“ 民之生,生而動,動皆之死地,之十有三。”是以聖人愛精神而貴處靜,此甚大於兕虎之害 。夫兕虎有域,動靜有時,避其域,省其時,則免其兕虎之害矣。民獨知兕虎之有爪角也, 而莫知萬物之盡有爪角也,不免於萬物之害。何以論之?時雨降集,曠野閒靜,而以昏晨犯 山川,則風露之爪角害之。事上不忠,輕犯禁令,則刑法之爪角害之。處鄉不節,憎愛無度 ,則爭鬥之爪角害之。嗜慾無限,動靜不節,則痤疽之爪角害之。好用其私智而棄道理,則 網羅之爪角害之。兕虎有域,而萬害有原,避其域,塞其原,則免於諸害矣。凡兵革者,所 以備害也。重生者雖入軍無忿爭之心,無忿爭之心則無所用救害之備。此非獨謂野處之軍也 ,聖人之遊世也無害人之心,無害人之心則必無人害,無人害則不備人,故曰:“陸行不遇 兕虎。”入山不恃備以救害,故曰:“入軍不備甲兵。”遠諸害,故曰:“兕無所投其角, 虎無所錯其爪,兵無所容其刃。”不設備而必無害,天地之道理也。體天地之道,故曰:“ 無死地焉。”動無死地,而謂之“善攝生”矣。 27 解老: 愛子者慈於子,重生者慈於身,貴功者慈於事。慈母之於弱子也,務致其福,務 致其福則事除其禍,事除其禍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得事理則必成功,必成功則其行 之也彫疑,不疑之謂勇。聖人之於萬事也,盡如慈母之為弱子慮也,故見必行之道,見必行 之道則明,其從事亦不疑,不疑之謂勇。不疑生於慈,故曰:“慈故能勇。” 28 解老: 周公曰:“冬日之閉凍也不固,則春夏之長草木也不茂。”天地$ :“蛙有氣羚此 ,可無為式乎?”士人聞之曰:“蛙有氣,王猶為式,況士人之有勇者乎!”是歲人有自剄 死以其頭獻者。故越王將復吳而試其教,燔臺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賞在火也,臨江而鼓之 ,使人赴水者,賞在水也,臨戰而使人絕頭刳腹而無顧心者,賞在兵也,又況據法而進賢, 其助甚此矣。 51 內儲說上: 韓昭侯使人藏弊褲,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褲不以賜左右藏之。”昭 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聞明主之愛,一嚬一笑,嚬有為嚬,而笑有為笑。今夫褲豈特嚬 笑哉!褲之與嚬笑相去遠矣,吾必待有功者,故藏之未有予也。” 52 內儲說上: 鱣似蛇,蠶似蠋。人見蛇則驚駭,見蠋則毛起。然而婦人拾蠶,漁者握鱣, 利之所在,則忘其所惡,皆為孟賁。 53 內儲說上: 說四 54 內儲說上: 魏王謂鄭王曰:“始鄭、梁一國也,已而別,今願復得鄭而合之梁。”鄭君 患之,召群臣而與之謀所以對魏,鄭公子謂鄭君曰:“此甚易應也。君對魏曰:以鄭為故魏 而可合也,則弊邑亦願得梁而合之鄭。”魏王乃止。 55 內儲說上: 齊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處士請為禮吹竽,宣王說之,廩食以數百 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聽之,緩士逃。 56 內儲說上: 一曰。韓昭侯曰:“吹竽者眾,吾無以知其善者。”田嚴對曰:“一一而聽 57 內儲說上: 趙令人因申子於韓請兵,將以攻魏,申子欲言之君,而恐君之疑己外市也, 不則恐惡於趙,乃令趙紹、韓沓嘗試君之動貌而後言之,內則知昭侯之意,外則有得趙之功。 58 內儲說上: 三國兵至韓,秦王謂樓緩曰:“三國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東而講,何如? ”對曰:“夫割河東,大費也;免國於患,大功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氾而問焉 ?”王召公子氾而告之,對曰:“講亦悔,不講亦悔。王今割河東而講,三國歸,王必曰: 三國固且去矣,吾特以三城送之。不講,三國也入韓,則國必大舉矣,王必大悔,王曰:不 獻三城也。臣故曰:王講亦悔,不講亦悔。”王曰:“為我悔也,寧亡三城而悔,無危乃悔 。寡人斷講矣。” 59 內儲說上: 應侯謂秦王曰:“王得宛葉、藍田、陽夏,斷河內,因梁、鄭,所以未王者 ,趙未服也。弛上黨在一而已以臨東陽,則邯鄲口中虱也。王拱而朝天下,後者以兵中之。 然上黨之安樂,其處甚劇,臣恐弛之而不聽,奈何?”王曰:“必弛易之矣。” 60 內儲說上: 說五 61 內儲說上: 龐敬,縣令也,遣市者行,而召公大夫而還之,立有間,無以詔之,卒遣行 ,市者以為令與公大$ 欺矣,言孰善於此?然必曰出於詐偽者,軍旅之計也。舅犯前有善言,後有戰勝 ,故舅犯有二功而後論,雍季無一焉而先賞。“文公之霸,不亦宜乎,”仲尼不知善賞也。 3 難一: 歷山之農者侵畔,舜往耕&,期年,甽畝正。河濱之漁者爭坻,舜往漁焉,期年, 而讓長。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歎曰:“耕、漁與陶,非寠嗷也 ,而舜往為之者,所以救敗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處苦而民從之,故曰:聖人之德化乎! 4 難一: 或問儒者曰:“方此時也,堯安在?”其人曰:“堯為天子。”“然則仲尼之聖堯 奈何?聖人明察在上位,將使天下無姦也。今耕漁不爭,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 敗也,則是堯有失也;賢舜則去堯之明察,聖堯則去舜之德化;不可兩得也。楚人有鬻楯與 矛者,譽之曰:「吾楯之堅,莫能陷也。」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於物無不陷也。」或 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夫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 立。今堯、舜之不可兩譽,矛楯之說也。且舜救敗,期年已一過,三年已三過,舜有盡,壽 有盡,天下過無已者,以有盡逐無已,所止者寡矣。賞罰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賞 ,弗中程者誅。」令朝至暮變,暮至朝變,十日而海內畢矣,奚待期年?舜猶不以此說堯令 從己,乃躬親,不亦無術乎?且夫以身為苦而後化民者,堯、舜之所難也;處勢而驕下者, 庸主之所易也。將治天下,釋庸主之所易,道堯、舜之所難,未可與飚政也。” 5 難一: 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病,不幸卒於大命,將奚以告寡人?”管仲曰 :“微君言,臣故將謁之。願君去豎刁,除易牙,遠衛公子開方。易牙為君主味,君惟人肉 未嘗,易牙烝其子首而進之;夫人情莫不愛其子,今弗愛其子,安能愛君?君妒而好內,豎 刁自宮以治內,人情莫不愛其身,身且不愛,安能愛君?聞開方事君十五年,齊、衛之間不 容數日行,棄其母久宦不歸,其母不愛,安能愛君?臣聞之:「矜偽不長,蓋虛不久。」願 君去此三子者也。”管仲卒死,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蟲出尸不葬。 6 難一: 或曰:管仲所以見告桓公者,非有度者之言也。所以去豎刁、易牙者,以不愛其身 ,適君之欲也。曰“不愛其身,安能愛君”,然則臣有盡死力以為其主者,管仲將弗用也。 曰“不愛其死力,安能愛君”,是君去忠臣也。且以不愛其身,度其不愛其君,是將以管仲 之不能死公子糾度其不死桓公也,是管仲亦在所去之域矣。明主之道不然,設民所欲以求其 功,故為爵祿以勸之;設$ 即位, 淫衍暴亂,身好玉女,秦人恣侵,去絳十七里,亦是人之用也。惠公沒,文公授之,圍衛、 取鄴,城濮之戰,五敗荊人,取尊名於天下,亦此人之用也。亦有君不能耳,士無弊也。” 簡子乃去楯、櫓立矢石之所及,鼓之而士乘之,戰大勝。簡子曰:“與吾得革車千乘,不如 聞行人燭過之一言也。” 14 難二: 或曰:行人未有以說也,乃道惠公以此人是敗,文公以此人是霸,未見所以用人 也;簡子未可以速去楯、櫓也。嚴親在圍,輕犯矢石,孝子之所愛親也。孝子愛親,百數之 一也。今以為身處危而人尚可戰,是以百族之子於上皆若孝子之愛親也,是行人之誣也。好 利惡害,夫人之所有也。賞厚而信,人輕敵矣;刑重而必,失人不北矣。長行徇上,數百不 一失。喜利畏罪,人莫不然。將眾者不出乎莫不然之數,而道乎百無一人之行,行人未知用 眾之道也。 《難三》 1 難三: 魯穆公問於子思曰:“吾聞龐撊氏之子不孝,其行奚如?”子思對曰:“君子尊賢 以崇德,舉善以觀民。若夫過行,是細人之所識也,臣不知也。”子思出,子服厲伯入見, 問龐撊氏子,子服厲伯對曰:“其過三,皆君之所未嘗聞。”自是之後,君貴子思而賤子服 厲伯也。 2 難三: 或曰:魯之公室,三世劫於季氏,不亦宜乎!明君求善而賞之,求姦而誅之,其得 之一也。故以善聞之者,以說善同於上者也;以姦聞之者,以惡姦同於上者也;此宜賞譽之 所力也。不以姦聞,是異於上而下比周於姦者也,此宜毀罰之所及也。今子思不以過聞,而 穆公貴之,厲伯以姦聞而穆公賤之,人情皆喜貴而惡賤,故季氏之亂成而不上聞,此魯君之 所以劫也。且此亡王之俗,取、魯之民所以自美,而穆公獨貴之,不亦倒乎! 3 難三: 文公出亡,獻公使寺人披攻之蒲城,披斬其袪,文公奔翟。惠公即位,又使攻之惠 竇,不得也。及文公反國,披求見。公曰:“蒲城之役,君令一宿,而汝即至;惠竇之難, 君令三宿,而汝一宿,何其速也?”披對曰:“君令不二,蜓君之惡,惟恐不堪,蒲人、翟 人蓩何有焉?今公即位,其無蒲、翟乎!且桓公置射鉤而相管。”君乃見之。 4 難三: 或曰:齊、晉絕祀,不亦宜乎!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鉤之怨,文公能聽寺人之 言而棄斬袪之罪,桓公、文公能容二子者也。後世之君,明不及二公;後世之臣,賢不如二 子。以不忠之臣事不明之君。君不知,則有燕操、鎈罕、田常之賊;知之,則以管仲、寺人 自解。君必不誅,而自以為有桓、文之德,是臣讎而明不能燭,多假之資。自以為賢而不戒 ,則雖無後嗣,不亦$ 中。同年錢若水深器之,推挽於朝。 興國中,太宗建秘閣,選三館書以置焉,命參政李至耑掌。一日,李昉、宋琪、徐鉉三 學士叩新閣求書以觀,至性畏慎,拒曰:「扃鑰誠某所掌,簽函巾冪,嚴秘難啟,奈諸 君非所職,竊窺不便。」三人者笑謂至曰:「請無慮,主上文明,吾輩苟以觀書得罪, 不猶愈他咎乎?」因強拉秘鑰啟窺。至密遣閤使聞奏。上知之,亟走就閣賜飲,仍令盡 出圖籍古畫,賜昉等縱觀。昉上言:「請升秘閣於三館之次。」從之。仍飛白閣額賜 之,及賜草書《千字文》。至請勒石,上曰:「《千字文》本無稽,梁武帝得鍾繇破 碑,愛嚨書,命周興嗣次韻而成之,文理無足取。夫孝為百行之本,卿果欲勒石,朕不 惜為卿寫《孝經》本刻於閣匪,以敦化也。」 熙寧元年,狀元呂公溱為京尹,上殿進札子,時府推官郎中周約隨趨於後。今上忽問呂 曰:「卿體中無恙否?」呂對曰:「臣無事。」斯須又問:「卿果覺安否?」呂又對 曰:「臣不敢強。」時呂公神采氣燄,略無少虧。將退,又問周曰:「卿見呂溱如 何?」周對曰:「以臣觀溱,似亦無事。」呂出殿門,深疑之,整巾拂面,索鏡自照, 問周曰:「足下果見溱如何?」周曰:「龍圖無自疑,容彩安靜。」果數日感疾,迤邐 不起。此較然知聖人之觀物殊有夙見,況他事可昧天鑒哉周中立責授巴陵,親語其尉朱 元明。元明,佳士也,敢妄說乎。 景德三年,有巨星見於天氐之西,光芒如金圓,無有識者。春官正周克明言:「按《天 文錄.荊州占》,其星名周伯,語曰:『其色金黃,其光煌煌,所見之國,太平而 昌。』又按《元命苞》,此星一曰德星,不時而出。」時方朝野多歡,六合平定,鑾輿 澶淵凱旋,方域富足,賦斂無橫,宜此星之見也。克明本進士,獻文於朝,召試中書, 賜及第。太宗將親攻范陽,李南陽至參大政,以二策抗疏為奏:「願陛下選將帥中威武 有謀、敦龐多福、克荷功名者,授宸算,付銳兵,俾往徵之。大駕不出京轂,恭守宗 祧,慰撫黔庶,示敵人以閒暇,策之上也;大名,河朔之咽喉,或暫駐清蹕,揚天威以 壯軍聲,策之中也;若其邊霜朔雨,朝塵夕埃,翻龍鳳於旗常,擁貔貅於鑾比,勞侵黼 扆,士失耕農,非愚臣所知也。」疏既入,繼以目疾求退,士論嘉之。 曹武惠彬始生,周晬日,父母以百玩之具羅於席,觀其所取。武惠左手捉干戈,右手取 俎豆。斯須,取一印,餘無所視。後果為樞密、使相,卒贈濟陽王,配享帝食。公雖兼 將相之領,不以爵祿自大。造門者,皆降廡而揖。不名呼下吏,吏之稟白者,雖劇暑, 不冠不與見。伐江南$ 七年,為右僕射、平章事。卒,太宗親幸其 第,臨喪哭之哀,謂近侍曰:「石某以純正事朕,自府幕至台席,朕窺之無陪瑕,方此 委用,朕不幸也。」 寶元元年,朱正基駕部知諡州,即江陵內翰之子。一夕,夢一吏白云:「城隍神遣某督 修夷陵縣廨宇,願速葺,不宜後。」時朱不甚為意,連三夕夢之,方少異焉。因語同 僚,亦盡異之,然亦未加葺。明日,報至,歐陽永叔謫授夷陵,報吏云:「已及荊 門。」朱感其夢,待之特異。將入境,率僚屬遠郊迓之。歐公臨邑,亦以遷謫自處,益 事謙謹,每稟白皆斂板於庭。州將常伺之,俟入門,先抱笏降於階。至滿任,不改前 容。歐公親語其事於其孫集賢初平學士焉。 王昭素,酸棗縣人,學古純直,行高於世。市物隨所索償其直,貨者乃曰:「適所索實 非本價。」昭素謂之曰:「汝但受之,免陷汝於妄語咎。」自爾人無敢紿者,相戒 曰:「王先生市物不可虛索。」一夕,盜者穿窬將入,以橫木滿室,釁通其穴。昭素覺 之,盡室之物潛擲於外,謂偷兒曰:「速去速去,恐有捕者。」盜慚,委物而遁,鄉盜 幾息。李穆昔師之,逮為學士,薦於朝,溫旨召至便殿。年七十,顏如渥丹,目若蕩漆 。鰥居絕欲四十年,家無女侍。上賜坐,講《乾卦》至「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 人」,起整巾,稽顙改容而說,上問曰:「何故?」昭素奏曰:「此爻正當陛下今日之 事。」引喻該證,微含箴補,上側聽啟沃。講罷,留茗果宴語,賜國子博士致仕。留禁 中月餘,詢治事養身之術,昭素曰:「治世莫若愛民,養身無非寡慾,此外無他。」上 愛其語,書於屏幾。卒年八十九。 辛文悅,後周通經史裡儒。太祖幼嘗從其學。顯德中為殿前都點檢,節制方面,兵紀繁 劇,與文悅久不相見,上每亦念之。文悅一夕忽夢迎拜鑾輿於道側,黃屋之下,乃太祖 也。文悅再拜,帝亦為之笑。是夕,太祖亦夢其來,令左右詢訪,文悅惠然飾巾至門 矣,上大異之。後遷員外郎。 柳仲涂開知潤州,胡旦秘監為淮漕,二人者,俱喜以名騖於時。旦造《漢春秋編年》, 立五始先經、後經,發明凡例之類,切侔聖作。書甫畢,邀開於金山觀之,頗以述作自 矜。開從其招而赴焉。方拂案開編,未暇展閱,開拔劍叱之曰:「小子亂常,名教之罪 人也。生民以來,未有如夫子者,至若丘明而下,公、谷、鄒、郟數子,止取傳述而 已。爾何輩,輒敢竊聖經之名冠於編首今日聊贈一劍,以為後世狂斐之戒!」語訖,勇 逐之。旦闊步攝衣,急投舊艦,鋒幾及身,賴舟人擁入,參差不免,猶斲數劍於舷,聊 以快憤。後朝廷授開崇儀使,知寧邊軍,$ 初夕,間道而出。賊圍寺數 重,及寺壞,惟得擊柝者。公喜施予,豐於宴犒,費不足則傾私帑給之,奉身止銅器鞍 勒而已。頗涉道書,因讀史,廢書流涕曰:「功名者,貪夫之釣餌。橫戈開邊,拔劍討 叛,死生食息之不顧。及其死也,一棺戢身,萬事都已,悲夫!」景德初,卒。 王顯,太宗在藩,與周瑩為給侍。赤腳道者相顯曰:「此兒須為將相,但無陰德爾。」 及長,太宗愛之,曰:「爾非儒家矐奈寡學問,他日富貴,不免面牆。」取《軍誡》三 杪,令誦之。咸平三年,使相出師定州,便宜從事。忽一日,一道士通刺為謁,破冠敝 褐,自稱酆都觀主,笑則口角至耳,亂鬢若剛鬣,謂顯曰:「昨日上帝牒番魂二萬至本 觀,未敢收於冥籍,死於公之手者。公果殺之,則功冠於世,然減公算十年,二端請裁 之。」顯謂風狂,叱起。後日,契丹引數萬騎獵於威虜軍境,即梁門也。會積雨,虜弓 皆皮弦,緩弱不可用。顯引兵剿襲,大破之,梟名王貴將十五輩,獲偽羽林印二紐,斬 二萬級,築京觀於境上。露布至闕,朝廷以樞相召歸,赴道數程而卒。 陳彭年字永年,生撫州褥十三歲著《皇綱論》萬餘言,為江左名輩所重。除正言,待制 於龍圖閣,與晁少保迥、戚密學綸條貢舉事,盡革舊式,防閒主司,嚴設糊名、謄錄。 取《字林》、《韻集》、《韻略》、《字統》及《三倉》、《爾雅》,定其字式,為禮 部韻及廟國之避。凡科場儀範,遂為著格。編《太宗御集》。公書字甚急,日可萬餘, 細碎急草,翌日往往不能辨。一旦遽卒,真宗急遣中人詣其家,取平生編著,但破篋中 得二十餘軸,人不能辨,惟起居院吏趙亨能辨之。上召亨補三班吏,令重寫之。送楊大 年別行改較,無一字之誤者。 黃晞,閩人。皇祐初,游京師,不踐場屋,多以古學游搢紳之門。凡著書,自號聱隅 子。走京塵幾十年,公淳詞臣無不前席。晞履裂帽破,馳走無倦。後詞臣重晞之道者, 列章為薦,盡力提挽。朝恩甚優,授京官,知巨邑,有旨留國子監。將有司業之命,始 拜敕,遍謝知己。才三日,館於景德如意輪院。一日晚歸,解鞍少憩,謂院僧曰:「僕 遠人也,勤苦貧寒,客路漂泊,寒暑未嘗溫飽。今日方平生事畢,且放懷酣寢一夕,請 戒僧童,慎無見喧。」僧諾之。扃扉遂寢。翌日不曉,寂無所聞,寺僧擊牖大呼,已卒 於榻矣。 劉樞密昌言,泉人。為起居郎,太宗連賜對三日,幾至日旰。捷給詼詭,善揣摩捭闔, 以迎主意。未幾,以諫議知密院,然士論所不協。君臣之會,亦隆替有限。一旦,聖眷 忽解,謂左右曰:「劉某奏對皆操南音,朕理會一句不得。」因$ , 不 以 欲 亂 情 , 不 謀 而 當 , 不 言 而 信, 不 慮 而 得 , 不 為 而 成 , 精 通 于 靈 府 , 與 造 化 者 為 人 。夫 善 游 者溺 , 善 騎 者 墮 , 各 以 其 所 好 , 反 自 為 禍 。 是 故好 事 者 未 嘗 不 中 , 爭 利煓者 未 嘗 不 窮 也 。 昔 共 工 之 力 , 觸不 周 之 山 , 使 地 東 南 傾 。 與 高 辛 爭 為 帝 , 遂 潛 于 淵 , 宗族 殘 滅 , 繼 嗣 絕 祀 。 越 王 翳 逃 山 穴 , 越 人 熏 而 出 之 , 遂不 得 已 。 由 此 觀 之 , 得 在 時 , 不 在 爭 ; 治 在 道 , 不 在 聖。 土 處 下 , 不 爭 高 , 故 安 而 不 危 ; 水 下 流 , 不 爭 先 , 故疾 而 不 遲 。 昔 舜 耕 於 歷 山 , 期 年 , 而 田 者 爭 處 墝 埆 , 以封 壤 肥 饒 相 讓 ; 釣 於 河 濱 , 期 年 , 而 漁 者 爭 處 湍 瀨 ,以曲 隈 深 潭 相 予 。 當 此 之 時 , 口 不 設 言 , 手 不 指 麾 , 執 玄德 於 心 , 而 化 馳 若 神 。使 舜 無 其志 , 雖 口 辯 而 戶 說 之 ,不 能 化 一 人 。 是 故 不 道 之 道 , 莽 乎 大 哉 ! 夫 能 理 三 苗 ,朝 羽 民 ,徙 裸 國 , 納 肅 慎 ; 未 發 號 施 令 而 移 風 易 俗 者 ,其 唯 心 行 者 乎 ! 法 度 刑 罰 , 何 足 以 致 之 也 ? 是 故 聖 人 內修 其 本 , 而 不 外 飾 其 末 , 保 其 精 神 , 偃 其 智 故 , 漠 然 無為 而 無 不 為 也 , 澹 然 無 治 也 而 無 不 治 也 。 所 謂 無 為 者 ,不 先 物 為 也 ; 所 謂 無 不 為 者 , 因 物 之 所 為 。 所 謂 無治 者, 不 易 自 然 也 ; 所 謂 無 不 治 者 , 因 物 之 相 然 也 。 萬 物 有所 生 , 而 獨 知 守窔其 根 ; 百 事有 所 出 , 而 獨 知 守 其 門 。軺故窮立無 窮 , 極 無 極 , 照 物 而 不 眩 , 響 應 而 不 乏 , 此 之 謂 天解 。故 得 道 者 志 弱 而 事 強 , 心 虛 而 應 當 。 所 謂 志 弱 而 事強$ 上 , 陰 陽 錯 合 , 相 與 優 游 競暢 于 宇 宙 之 間 , 被 德 含 和 , 繽 紛 蘢 蓯 , 欲 與 物 接 而 未 成兆 朕 。 有 未 始 有 夫 未 始 有 有 始 者 , 天 含 和 而 未 降 , 地 懷氣 而 未 揚 , 虛 無 寂 寞 , 蕭 條 霄 雿 , 無 有 仿 佛 , 氣 遂 而 大通 冥 冥 者 也 。 有 有 者 , 言 萬 物 摻 落 , 根 莖 枝 葉 , 青 蔥 苓蘢 , 萑 蔰 炫 煌 , 蠉 飛 蝡 動 , 蚑 行 噲 息 , 可 切 循 把 握 而 有數 量 。 有 無 者 , 視 之 不 見 其 形 , 聽 之 不 聞 其 聲 , 捫 之 不可 得Ш也 , 望 之 不 可 極 也 , 儲 與 扈 冶 , 浩 浩 瀚 瀚 , 不 可 隱儀 揆 度 而 通 光 耀 者 。 有 未 始 有 有 無 者 , 包 萗 天 地 , 陶 冶萬 物 , 大 通 混 冥 , 深 閎 廣 大 , 不 可 為 外 , 析 豪 剖 芒 , 不可 為 內 , 無 環 堵 之 宇 而 生 有 無 之 根 。 有 未 始 有 夫 未 始 有有 無 者 , 天 地 未 剖 , 陰 陽 未 判 , 四 時 未 分舋, 萬 物 未 生 ,汪 然 平 靜 , 寂 然 清 澄 , 莫 見 其 形 , 若 光 燿 之 間 於 無 有 ,退 而 自 失 也 , 曰 : 「 予 能 有 無 , 而 未 能 無 無 也 。 及 其 為無 無 , 至 妙 何 從 及 此 哉 ! 」 夫 大 塊 載 我 以 形 , 勞 我 以 生 , 逸 我 以 老 , 休 我 以 死 。 善 我 生 者 , 乃 所 以 善 我 死 也 。夫 藏 舟 於 壑 , 藏 山 於 澤 , 人 謂 之 固 矣 。 雖 然 , 夜 半 有 力者 負 而 趨 , 寐 者 不 知 , 猶 有 所 遁 。 若 藏 天 下 於 天 下 , 則無 所 遁 其 形 矣 。 物 豈 可 謂 無 大 揚 攉 乎 ?缭一 範 人 之 形 而 猶喜 。 若 人 者 , 千 變 萬 化 而 未 始 有 極 也 。 弊 而 復 新 , 其 為樂 也 , 可 勝 計 邪 ! 譬 若 夢 為 鳥 而 飛 於 天 , 夢 為 魚 而 沒 於淵 , 方 其 夢 也 , 不 知 其 夢 也 , 覺 而 後 知 其 夢 也 。 今 將 有大 覺$ ; 加 十 五 日 指 巳則 小 滿 , 音 比 : 蔟 ; 加 十 五 日 指 丙 則 芒 種 , 音 比 大 呂 ;加 十 五 日 指 午 則 陽 氣 極 , 故 曰 有 四 十 六 日 而 夏 至 , 音 比 黃 鐘 ; 加 十 五 日 指 丁 則 小 暑訾, 音 比 大 呂 ; 加 十 五 日 指 未則 大 暑 , 音 比 太 蔟 ; 加 十 五 日 指 背 陽 之 維 則 夏 分 盡 , 故曰 有 四 十 六 日 而 立 秋 , 涼 風 至 , 音 比 夾 鐘 ; 加 十 五 日 指申 則 處 暑 , 音 比 姑 洗 ; 加 十 五 日 指 庚 則 白 露 降 , 音 比 仲呂 ; 加 十 五 日 指 酉 中 繩 , 故 曰 秋 分 雷 戒 , 蟄 蟲 北 鄉 , 音比 蕤 賓 ; 加 十 五 日 指 辛 則 寒 露 , 音 比 林 鐘 ; 加 十 五 日 指戌 則 霜 降 , 音 比 夷 則 ; 加 十 五 日 指 蹄 通 之 維 則 秋 分 盡 ,故 曰 有 四 十 六 日 而 立 冬 , 草 木 畢 死 , 音 比 南 呂 ; 加 十 五日 指 亥 則 小 雪 , 音 比 無 射 ; 加 十 五 日 指 壬 則 大 雪 , 音 比應 鐘 ; 加 十 五 日 指 子 。 故 曰 : 陽 生 於 子 , 陰 生 於 午 。 陽生 於 子 , 故 吽 一 月 日 冬 至 , 鵲 始 加 巢 , 人 氣 鍾 首 。 陰 生於 午 , 故 五 月 為 小 刑 , 薺 麥 亭 歷 枯 , 冬 生 草 木 必 死 。 斗杓 為 小 歲 , 正 月 建 寅 , 月 從 左 行 十 二 辰 。 咸 池 為 太 歲 ,二 月 建 卯 , 月 從 右 行 四 仲 , 終 而 復 始 。 太 歲 迎 者 辱 , 背者 強 , 左 者 衰 , 右 者 昌 , 小 歲 東 南 則 生 , 西 北 則 殺 , 不可 迎 也 , 而 可 背 也 , 不 可 左 也 , 而 可 右 也 , 其 此 之 謂 也。 大 時 者 , 咸 池 也 ; 小 時 者 , 月 建 也 。 天 維 建 元摝, 常 以寅 始 起 , 右 徙 一 歲 而 移 , 十 二 歲 而 大 周 天 , 終 而 復 始 。淮 南 元 年 冬 , 太 一 在 丙 子 , 冬 至 甲 午 , 立 春 丙 子 。 二 陰 一 陽 成 氣 二 , 二 陽$ 中 也 。 從 中 處 欲 知 中 南 也 ,絤 秋 分 而 不 直 , 此 處 南 北 中 也 。 從 中 處 欲 知 南 北 極 遠 近, 從 西 南 表 參 望 日 , 日 夏 至 始 出 與 北 表 參 , 則 是 東 與 東北 表 等 也 , 正 東 萬 八 千 里 , 則 從 中 北 亦 萬 八 千 里 也 。 倍之 , 南 北 之 里 數 也 。 其 不 從 中 之 數 也 , 以 出 入 前 表 之 數益 損 之 , 表 入 一 寸 , 寸 減 日 近 一 里 , 表 出 一 寸 , 寸 益 遠一 里 。 欲 知 天 之 高 , 樹 表 高 一 丈 , 正 南 北 相 去 千 里 , 同日 度 其 陰 , 北 表 一 尺 , 南 表 尺 九 寸 , 是 南 千 里 陰 短 寸 ,南 二 萬 里 則 無 景 , 是 直 日 下 也 。 陰 二 尺 而 得 高 一 丈 者 ,南 一 而 高 五 也 , 則 置 從 此 南 至 日 下 里 數 , 因 而 五 之 , 為十 萬 里 , 則 天 高 也 。 若 使 景 與 表 等 , 則甖 高 與 遠 等 也 。   卷 四 墜 形 訓     墬 形 之 所 載 , 六 合 之 間 , 四 極 之 內 , 照 之 以 日 月 ,經 之 以 星 辰 , 紀 之 以 四 時 , 要 之 以 太 歲 。 天 地 之 間 , 九州 八 極 , 土 有 九 山 , 山 有 九 塞 , 澤 有 九 藪 , 風 有 八 等 ,水 有 六 品 。 何 謂 九 州 ? 東 南 神 州 曰 農 土 , 正 南 次 州 曰 沃土 , 西 南 戎 州 曰 滔 土 , 正 西 弇 州 曰 并 土 , 正 中 冀 州 曰 中土 , 西 北 台 州 曰 肥 土 , 正 北 泲 州 曰 成 土 , 東 北 薄 州 曰 隱土 , 正 東 陽 州 曰 申 土 。 何 謂 九 山 ? 會 稽 、 泰 山 、 屿 屋 、首 山 、 太 華 、 岐 山 、 太 行 、 羊 腸 、 孟 門 。 何 謂 九 譎 ? 曰太 汾 、 澠 阨 、 荊 阮 、 方 城 、 殽 阪 、 井 陘 、 令 疵 、 句 注 、居 庸 。 何 謂 九 藪 ? 曰 越 之 具 區 , 楚 之 雲 夢 , 秦 之 陽 紆 ,晉 之 大 陸 , 鄭 之 圃 田 , 宋 之 孟 諸 , 齊 之 海 隅 , 趙 之 $ : 寒 氣 總 至 , 民 力 不 堪 , 其 皆 入 室 。 上 丁 入學 習 吹 , 大 饗 帝 , 嘗 犧 牲 刲 合 諸 侯 , 制 百 縣 , 為 來 歲 受朔 日 , 與 諸 侯 所 稅 於 民 , 輕 重 之 法 , 貢 歲 之 數 , 以 遠 近土 地 所 宜 為 度 。 乃 教 於 田 獵 , 以 習 五 戎 。 命 太 僕 及 七 騶, 咸 駕 戴 荏 , 授 車 峗 級 , 皆 正 設 于 屏 外 。 司 徒 搢 朴 , 北嚮 以 贊 之 。 天 子 乃 厲 服 廣 飾 , 執 弓 操 矢 以 獵 。 命 主 祠 ,祭 禽 四 方 。 是 月 草 木 黃 落 , 乃 伐 薪 為 炭 , 蟄 蟲 咸 俛 , 乃趨 獄 刑 , 毋 留擐有 罪 , 收 祿 秩 之 不 當 , 供 養 之 不 宜 者 。 通路 除 道 , 從 境 始 , 至 國 而 后 已 。 是 月 , 天 子 乃 以 犬 嘗 麻, 先 薦 寢 廟 。 季 秋 行 夏 令 , 則 其 國 大 水 , 冬 藏 殃 敗 , 民多 鼽 窒 。 行 冬 令 , 則 國 多 盜 賊 , 邊 竟 不 寧 , 土 地 分 裂 。行 春 令 , 則 風 來 至 , 民 氣 解 隋 , 師 旅 並 興 。 九 月 官 候, 其 樹 槐 。 孟 冬 之 月 , 招 搖 指 亥 , 昏 危 中 , 旦 七 星 中 。其 位 北 方 , 其 日 壬 癸 , 盛 德 在 水 , 其 蟲 介 , 其 音 羽 , 律中 應 鐘 , 其 數 六 , 其 味 鹹 , 其 臭 腐 , 其 祀 井 , 祭 先 腎 。水 始 冰 , 地 始 凍 , 雉 入 大 水 為 蜃 , 虹 藏 不 見 。 天 子 衣 黑衣 , 乘 玄 驪 , 服 玄 玉 , 建 玄 腕 , 食 黍 與 彘 , 服 八 風 水 ,爨 松 燧 火 , 北 宮 御 女 黑 色 , 衣 黑 采 , 擊 磬 石 , 其 兵 鎩 ,其 畜 彘 , 朝 于 玄 堂 左 A , 以 出 冬 令 。 命 有 司 , 修 群 禁 ,禁 外 徙 , 閉 門 閭 , 大 客 , 斷 罰 刑 , 殺 當 罪 , 阿 上 亂 法者 誅 。 立 冬 之 日 , 天 子 親 率 三 公 九 卿 大 夫 以 迎 歲 于 北 郊。 還 , 乃 賞 死 事 , 存 孤 寡 。 是 月 , 命 太 祝 禱 祀 神$ 頭 , 踡 跼 而 諦, 通 夕 不 寐 。 當 此 之 時 , 噲 然 得 臥 , 則 绢 戚 兄 弟 歡 然 而喜 。 夫 脩 夜 之 寧 , 非 直 一 噲 之 樂 也 。 故 知頇宇 宙 之 大 , 則不 可 劫 以 死 生 ; 知 養 生 之 和 , 則 不 可 縣 以 天 下 ; 知 未 生之 樂 , 則 不 可 畏 以 死 ; 知 許 由 之 貴 於 舜 , 則 不 貪 物 。 牆之 立 , 不 若 其 偃 也 , 又 況 不 為 牆 乎 ! 冰 之 凝 , 不 若 其 釋也 , 又 況 不 為 冰 乎 ! 自 無 蹠 有 , 自 有 蹠 無 , 終 始 無 端 ,莫 知 其 所 萌 。 非 通 於 外 內 , 孰 能 無 好 憎 ? 無 外 之 外 , 至大 也 ; 無 內 之 內 , 至 貴 也茴; 能 知 大 貴 , 何 往 而 不 遂 ! 衰世 湊 學 , 不 知 原 心 反 本 , 直 雕 琢 其 性 , 矯 拂 其 情 , 以 與世 交 , 故 目 雖 欲 之 , 禁 之 以 度 , 心 雖 樂 之 , 節 之 以 禮 ,趨 翔 周 旋 , 詘 節 卑 拜 , 肉 凝 而 不 食 , 酒 澄 而 不 飲 , 外 束其 形 , 內 總 其 德 , 鉗 陰 陽 之 和 , 而 迫 性 命 之 情 , 故 終 身為 悲 人 。 達 至 道 者 則 不 然 , 理 情 性 , 治 心 術 , 養 以 和 ,持 以 適 , 樂 道 而 忘 賤 , 安 德 而 忘 貧 , 性 有 不 欲 , 無 欲 而不 得 , 心 有 不 樂 , 無 樂 而 不 為 , 無 益 情 者 不 以 累 德 , 而便 性 者 不 以 滑 和 , 故 縱 體 肆 意 , 而 度 制 可 以 為 天 下 儀 。今 夫 儒 者 , 不 本 其 所 以 欲 而 禁 其 所 欲 , 不 原 其 所 以 樂 而 閉 其 所 樂 , 是 猶 決 江 河 之 源 而 障 之 v 手 也 。 夫 牧 民 者 ,猶 畜 禽 獸 也 , 不 塞 其 囿 垣 , 使 有 野 心 , 系 絆 其 足 , 以 禁其 動 , 而 欲 脩 生 壽 終 , 豈 可 得 乎 ! 夫 顏 回 、 季 路 、 子 夏、 冉 伯 牛 , 孔 子 之 通 學 也 。 然 顏 淵 夭 死 , 季 路 葅 於 衛 ,子 夏 失 明 , 冉 伯 牛 為 $ 相 怨 也 。 是 以執 政 阿 主 , 而 有 過 則 無 以 責 之 。 有 罪 而 不 誅 , 則 百 官 煩亂 , 智 弗 能 解 也 ; 毀 譽 萌 生 , 而 明 不 能 照 也 。 不 正 本 而反 自 然 , 則 人 主 逾 勞 , 人 臣 逾 逸 。 是 猶 代 庖 宰 剝 牲 , 而為 大 匠 斲 也 。 與 馬 競 走 , 絕 而 弗 能 及 ; 上 車 執 轡 , 則馬 ● 于 衡 下 。 故 伯 樂 相 之 , 王 良 御 之 , 明 主 乘 之 , 無 御相 之 勞 而 致 千 里 者 , 乘 於 人 資 以 為 羽 翼 也 。 是 故 君 人 者, 無 為 而 有 守 也 , 扰 為 而 無 好 也 。 有 為 則 讒 生 , 有 好 則諛 起 。 昔 者 齊 桓 公 好 味 而 易 牙 烹 其 首 子 而 餌 之 , 虞 君 好寶 而 晉 獻 以 璧 馬 釣 之 , 胡 王 好 音 而 秦 穆 公 以 女 樂 誘 之 ,是 皆 以 利 見 制 於 人 也 。 故 善 建 者 不 拔 。 夫 火 熱 而 水 滅 之, 金 剛 而 火 銷 之 , 木 強 而 斧 伐 之 , 水 流 而 土 遏 之 , 唯 造化 者 , 物 莫 能 勝 也 。 故 中 欲 不 出 謂 之 扃 , 外 邪 不 入 謂 之塞 。 中 扃 外 閉 , 何 事 之 不 節 ! 疴 閉 中 扃 , 何 事 之 不 成 !弗 用 而 後 能 用 之 , 弗 為 而 後 能 為 之 。 精 神 勞 則 越 , 耳 目淫 則 竭 , 故 有 道 之 主 , 滅 想 去 意 , 清 虛 以 待 , 不 伐 之 言, 不 奪 之 事 , 循 名 責 實 , 使 有 司 , 任 而 弗 詔 , 責胥而 弗 教, 以 不 知 為 道 , 以 柰 何 為 寶 。 如 此 , 則 百 官 之 事 各 有 所守 矣 。 攝 權 勢 之 柄 , 其 於 化 民 易 矣 。 衛 君 役 韉 路 , 權 重也 ; 景 、 桓 公 臣 管 、 晏 , 位 尊 也 。 怯 服 勇 而 愚 制 智 , 其所 託 勢 者 勝 也 。 故 枝 不 得 大 於 榦 , 末 不 得 強 於 本 , 則 輕重 大 小 有 以 相 制 也 。 若 五 指 之 屬 於 臂 , 搏 援 攫 捷 , 莫 不如 志 , 言 以 小 屬 於 大 $ 先軫 言 於 襄 公 曰 : 噓 昔 吾 先 君 與 穆 公 交 , 天 下 莫 不 聞 , 諸侯 莫 不 知 。 今 吾 君 薨 未 葬 , 而 不 弔 吾 喪 , 而 不 假 道 , 是死 吾 君 而 弱 吾 孤 也 。 請 擊 之 ! 」 襄 公 許 諾 。 先 軫 舉 兵 而與 秦 師 遇 於 殽 , 大 破 之 , 擒 其 三 帥 以 歸 。 穆 公 聞 之 , 素服 廟 臨 , 以 說 於 眾 。 故 老 子 曰 : 「 知 而 不 知 , 尚 矣 。 不知 而 知 , 病 也 。 」 齊 王 后 死 , 王駼欲 置 后 而 未 定 , 使 群 臣議 。 薛 公 欲 中 王 之 意 , 因 獻 十 珥 而 美 其 一 。 旦 日 , 因 問美 珥 之 所 在 , 因 勸 立 以 為 王 后 。 齊 王 大 說 , 遂 尊 重 薛 公。 故 人 主 之 意 欲 見 於 外 , 則 為 人 臣 之 所 制 。 故 老 子 曰 :「 塞 其 兌 , 閉 其 門 , 終 身 不 勤 。 」 盧 敖 游 乎 北 海 , 經 乎太 陰 , 入 乎 玄 闕 , 至 於 蒙 穀 之 上 。 見 一 士 焉 , 深 目 而 玄鬢 , 淚 注 而 鳶 肩 , 豐 上 而 殺 下 , 軒 軒 然 方 迎 風 而 舞芢。 顧見 盧 敖 , 慢 然 下 其 臂 , 遯 逃 乎 碑 。 盧 敖 就 而 視 之 , 方 倦龜 殼 而 食 蛤 梨 。 盧 敖 與 之 語 曰 : 「 唯 敖 為 背 群 離 黨 , 窮觀 於 六 合 之 外 者 秅 非 敖 而 已 乎 ? 敖 幼 而 好 游 , 至 長 不 渝。 周 行 四 極 , 唯 北 陰 之 未 闚 。 今 卒 睹 夫 子 於 是 , 子 殆 可與 敖 為 友 乎 ? 」 若 士 者 , 齤 然 而 笑 曰 : 「 嘻 ! 子 中 州 之民 , 寧 肯 而 遠 至 此 。 此 猶 光 乎 日 月 而 載 列 星 , 陰 陽 之 所行 , 四 時 之 所 生 。 其 比 夫 不 名 之 地 , 猶 窔 奧 也 。 若 我 南游 乎 岡 ● 之 野 , 北 息 乎 沉 墨 之 鄉 , 西 窮 窅 冥 之 黨 , 東 開鴻 濛 之 光 。 此 其 下 無 地 而 上 無 天 , 聽 焉 無 聞 , 視 焉 無 眴。 此 其 外 , 猶 有 汰 沃 之 汜 。 其 餘 一 $ 也 。 故 良 匠 不 能 斲 金 , 巧 冶 不 能 鑠 木 , 金 之 勢 不 可 斲 , 而 木 之 性 不 可 鑠 也 。 埏 埴 而 為 器 , 窬木 而 為 舟 , 鑠 鐵 而 為 刃 ,賑鑄 金 而 為 鐘 , 因 其 可 也 。 駕 馬服 牛 , 令 雞 司 夜 , 令 狗 守 門 , 因 其 然 也 。 民 有 好 色 之 性, 故 有 大 婚 之 禮 ; 有 飲 食 之 性 , 故 有 大 饗 之 誼 ; 有 喜 樂之 性 , 故 有 鐘 鼓 筦 絃 之 音 ; 有 悲 哀 之 性 , 故 有 衰 絰 哭 踊之 節 。 故 先 王 之 制 法 也 , 因 民 之 所 好 , 而 為 之 節 文 者 也。 因離其 好 色 而 制 婚 姻 之 禮 , 故 男 女 有 別 ; 因 其 喜 音 而 正雅 、 頌 之 聲 , 故 風 俗 不 流 ; 因 其 寧 家 室 、 樂 妻 子 , 教 之以 順 , 故 父 子 有 親 ; 因 其 喜 朋 友 而 教 之 以 悌 , 故 長 幼 有序 。 然 後 修 朝 聘 以 明 貴 賤 , 饗 飲 習 射 以 明 長 幼 , 時 搜 振旅 以 習 用 兵 也 入 學 庠 序 以 修 人 倫 。 此 皆 人 之 所 有 於 性 ,而 聖 人 之 所 匠 成 也 。 故 無 其 性 , 不 可 教 訓 ; 有 其 性 , 無其 養 , 不 能 遵 道 。 繭 之 性 為 絲 , 然 非 得 工 女 煮 以 熱 湯 而抽 其 統 紀 , 則 不 能 成 絲 。 卵 之 化 為 雛 , 非 慈 雌 嘔 煖 覆 伏, 累 日 積 久 , 則 不 能 為 雛 。 人 之 性 有鋈仁 義 之 資 , 非 聖 人為 之 法 度 而 教 導 之 , 則 不 可 使 鄉 方 。 故 先 王 之 教 也 , 因其 所 喜 以 勸 善 , 因 其 所 惡 以 禁 姦 , 故 刑 罰 不 用 而 威 行 如流 , 政 令 約 省 而 化 燿 如 神 。 故 因 其 性 , 則 天 下 聽 從 ; 拂其 性 , 則 法 縣 而 不 用 。 昔 者 , 五 { 三 王 之 蒞 政 施 教 , 必 用 參 五 。 何 謂 參 五 ? 仰 取 象 於 天 , 俯 取 度 於 地 , 中 取 法於 人 , 乃 立 明 堂 之 朝 , 行 明 堂 之 令 , 以 調 陰 陽 之 氣$   珠箔:珠簾。   瓊鉤:玉製之簾鉤。   飛梯綠雲中:梯高如入綠雲之中。   雙流:指郫江與流江(亦名內江、外江)。《太平寰宇記》卷七二劍南西道益州 成都縣:「二江,秦李冰穿二江於城中,皆可行舟,今謂內江、外江是也。帶 二江之雙流,故有雙流縣焉。」 白頭吟二首(從郁賢皓《闢仙詩豪李白》說) 其一(卷四(一)三○八) 錦水東北流,波蕩雙鴛鴦。雄巢漢宮樹,雌弄秦草芳。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 間兩分張。此時阿嬌正嬌妒,獨坐長門愁日暮。但願君恩顧妾深,豈惜黃金買詞 賦?相如作賦得黃金,丈夫好新多異心。一朝將聘茂陵女,文君因贈白頭吟。東 流不作西歸水,落花辭條羞故林。兔絲故無情,隨風任傾倒。誰使女蘿枝,而來 強縈抱?兩草猶一心,人心不如草。莫捲龍鬚席,從他生網絲。且留琥珀枕,或 有夢來時。覆水再收豈滿杯?棄妾已去難重回。古來得意不相負,祇今惟見青陵 其二(卷四(一)三一二) 錦水東流吠,波蕩雙鴛鴦。雄巢漢宮樹,雌弄秦草芳。相如去蜀謁武帝,赤車駟 馬生輝光。一朝再覽大人作,萬乘忽欲凌雲翔。聞道阿嬌失恩寵,千金買賦要君 王。相如不憶貧賤日,位高金多聘私室。茂陵姝子皆見求,文君歡愛從此畢。韘 如雙泉水,行墮紫羅襟。五起雞三唱,清晨白頭吟。長吁不整綠雲鬢,仰訴青天 哀怨深。城崩杞梁妻,誰道土無心?東流不作西歸水,落花辭枝羞故林。頭上玉 燕釵,是妾嫁時物。贈君表相思,羅袖幸時拂。莫捲龍鬚席,從他生網絲,且留 琥珀枕,還有夢來時。鷫(霜鳥)裘在錦屏上,自君一挂無由披。妾有秦樓鏡, 照心勝照井。願持照新人,雙對可憐影。覆水卻收不滿杯,相如還謝文君回。古 來得意不相負,祇今惟見青陵臺。 722 壬戌 玄宗 開元一0 羹 ■幸東都。 置朔方節度使張說兼領之。 內侍楊思勗討平安南。 北庭節 度使張嵩大破吐蕃。 張說建議始募兵充宿衛,兵農之分自此始。 723 癸亥 玄宗 開元一一 ■北巡,以并州為太原府,置北都。 張嘉貞罷。 置麗正書院。 始置長 從宿衛。 改政事堂為中書門下。 724 甲子 玄宗 開元一二 ■選名臣為諸州刺史。 以楊思勗為輔國大將軍。 宇文融為御史中丞。明 $ 府古題要解》:〈行路胔〉備言世路艱難及離別傷悲之意   。多以君不見為首。 ○蕭云:〈行路難〉者,古樂府道路六曲之一,亦有   〈變行路難〉。 萬錢:《晉書》卷三三〈何會傳〉:食日萬錢,猶云無下箸處。    拔劍四顧心茫然:鮑照詩:「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歎息。」古詩:「四顧     何茫然。」 太行山:長城、黃河間之山脈統稱太行山。主峰在山西晉城縣西南。 閒來垂釣碧溪上:據傳姜太公未遇文王時,嘗釣磻溪。 忽復乘舟夢日邊:《宋書》:「伊摯將應湯命,夢乘船過日月之旁。」又晉明   帝嘗曰:「只聞人自長安來,不聞人自日邊來。」後遂以日邊為帝都之稱。 破浪:《宋窱》卷七六〈宗愨傳〉:叔父炳高尚不仕,愨年少時炳問其志,愨   曰:「願乘長風,破萬里浪。」 〔評箋〕 胡云:〈行路難〉,歎世路艱難及貧賤離索之感。古辭亡,後鮑照擬作為多,   白詩似全學照。     摎唐宋詩醇》云:冰塞雪滿,道路之難甚矣。而日邊有夢,破浪濟海,尚未決   碡 志於去也。後有二篇,則畏其難而決去矣。此蓋被放之初述懷如此,真寫得   難字意出。 劉咸忻云:「停杯」、「長風」二聯振動易學,「欲渡」四句排宕則不易,後 人但學「停杯」以為豪。渡河、登太行,濟世也。冰雪,譬小人,猶〈四愁〉 之水深雪雰也。溪上夢日邊,身在江湖,心存魏闕也。(風骨集評) 其二(卷三(一)二四○)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狗賭梨栗。彈劍作歌奏苦聲 ,曳裾王門不稱情。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 隗,擁篲折節無嫌猜。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昭王白骨縈蔓草,誰 人更掃黃金臺?行路難,歸去來! 其三(卷三(一)二四二) 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吾觀自 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陸機雄才豈自 保?李斯稅駕苦不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君不見,吳中張翰稱 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蜀道難(卷三(一)一九九)(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01噫吁(口戲)$ 738 戊寅 玄宗 開元二六 ~t48fm3x2l20; ■立忠王璵為太子,改名亨。 封南詔婆邏閣為雲南王,居太和城。 罷龍 武軍。  ▲李白三十八歲。(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生平大事年表未有記述)  【詩】  丁都護歌(卷六(一)四二二) 雲陽上征去,兩岸饒商賈。吳牛喘月時,拖船一何苦?水濁不可飲,壺漿半成土 。一唱都護歌,心摧淚如雨。萬人鑿盤石,無由達江滸。君看石芒碭,掩淚悲千 739 己卯 玄宗 開元二七 ~t48fm3x2l20; ■貶張守珪。 蓋嘉運擊擒突騎施可汗骨啜。 追謚孔子韩文宣王,始南面 棃 。贈弟子為公、侯、伯。 吐蕃入寇,禦之。 是歲戶口極盛,行者萬里 不持半兵。 ▲李白三十九歲。秋在巴陵,遇王昌齡。  【詩】 月夜江行寄崔員外宗之(卷十三(一)八五一) 胶 飄颻江風起,蕭颯海樹秋。登艫美清夜,挂席移輕舟。月隨碧山轉,水合青天流 。杳如星河上,但覺雲林幽。歸路方浩浩,徂川去悠悠。徒悲蕙草歇,復聽菱歌 愁。岸曲迷後浦,沙明瞰前洲。懷君不可見,望遠增離憂。 見京兆韋參軍量移東陽二首(卷九(一)六○七) 其一(頁六○七) 潮水還歸海,流入卻到吳。相逢問愁苦,淚盡日南珠。 其二(頁六○八) 聞說金華渡,東連五百灘。全勝若耶好,莫道此行難。猿嘯千谿合,松風五月寒 棱 。他年一攜手,搖艇入新安。 夜泊牛渚懷古(卷二二(二)一三一四) 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明朝挂帆席,楓葉落紛紛。   〔校〕 題:兩宋本、繆本題下俱注云:此地即謝尚聞袁宏詠史處。王本注上加原注二   字。 明朝:咸本作明月,注云:一作明朝。 挂帆席:兩宋本、繆本、蕭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洞庭去。 落:兩宋本、繆本、蕭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正。胡本作正,注云:一作落。 〔注〕 牛渚:王云:《方輿勝覽》:牛渚山在太平州當塗縣北三十里。山下有磯,古 津渡也,與和州橫江渡相對。隋師伐陳,賀若弼從此北渡,六朝以來為屯戍 之地。陸放翁《入蜀記》:采石一名牛渚,與和州對岸,江面比瓜州為狹。 故$ ,俱從梁簡文『蓮花亂臉色,荷葉雜衣香』脫出,而李用二想字,化實為虛 ,尤見新穎。不知何人誤作「雲」字?而解者附會《楚辭》『青雲兮白霓裳 單 』,甚覺無謂云云。」不知改雲作葉,便味同嚼蠟,索然無味矣。此必君謨 一時落筆之誤,非有意點金成鐵。若謂太白本是葉字,則更大謬不然。 群玉山:《山海經》:「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郭璞注:「此山多玉石,因   以名云。」《穆天子傳》謂之群玉之山。見其山阿無險,四轍中繩,先王之   所謂策府。寡草木,無鳥獸。 瑤臺:《楚辭》:「望瑤臺之偃蹇兮,見有娥之佚女。」王逸注:「有娥,國   名。佚,美也。謂帝嚳之妃契母狄簡也。」《太平御覽.登真隱訣》曰:「   崑崙瑤臺,是西王母之宮,所謂西瑤上臺,上真祕文盡在其中矣。」   〔玛析〕(參見薛順雄〈李白清平調詞解析〉,東海學報二二期,一九八一,頁 一三一至一四九,下同) (一)雲、衣裳、花、容四物,以二「想」字自然串聯,形成二組具體意象。    (二)「雲想衣裳」,寫貴妃動態之美。屈原〈九歌.少司命〉:「表雲衣兮 白霓裳。」宋玉〈神女賦〉:「婉若游龍乘雲翔...動霧縠以徐步。」李 白蓋兼以雲移之狀形容貴妃步姿之曼妙。唐人喜以雲形容女子之舞衣與舞姿 ,如:李義府〈堂堂詞.其一〉:「裁雲作舞衣。」(《全唐詩》卷三五) 杜審雚〈奉和七夕侍宴兩儀殿應制〉:「微步動雲衣。」(《全唐詩》卷六 二) (三)「花想容」寫貴妃靜態之美。其句脫化自宋玉〈神女賦〉:「美貌橫生 ,曄兮如花。」此詩以為比擬之花,乃唐朝國花牡丹花也。「花」之意象, 貫穿全詩三章,故須與下二首連看。    (四)李白若泛寫女人之美,則其所比擬之花,亦僅泛稱,無有專名專指,如 :〈越中覽古〉:「宮女如花滿殿。」若專寫特定對象,則亦必比擬具名 之花也。如此詩之以牡丹比擬楊貴妃是也。    (五)露華濃:雙寫牡丹之嬌豔與夫貴妃之得寵。    (六)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宮)月下逢:詩法上遙承首句「雲」字 而發揮。詩意上則融鑄前二句之詞意。 其二(頁三九一) $ 群物秋,風飄大荒寒。榮華東流水,萬事皆波瀾 。白日掩徂暉,浮雲無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悽鴛鸞。且復歸去來,劍歌行路 陽春歌(卷四(一)二八六) 長安白日照春空,綠楊結煙桑裊風。披香殿前花始紅。流芳發色繡戶中。繡戶中 ,相經過。飛燕皇后輕身舞,紫宮夫人絕世歌。聖君三萬六千日,歲歲年年奈樂 憶東山二首(卷二三(二)一三六一) 其一(頁一三六一) 不向東山久,薔薇幾度花。白雲還自散,明月落誰家? 其二(頁一三六二) 我今攜謝妓,長嘯絕人群。欲報東山客,開關掃白雲。 「燕臣昔慟哭」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三十七)綑卷二(一)一五九) 燕臣昔慟哭,五月飛秋霜。庶女號蒼天,震風擊齊堂。精誠有所感,造化為悲傷 。而我竟何辜?遠身金殿旁。浮雲蔽紫闥,白日難回光。群沙穢明珠,眾草淩孤 芳。古來共歎息,流淚空沾裳。 豳歌行(卷七(一)四八六) 豳谷稍稍振庭柯,涇水浩浩揚湍波。哀鴻酸嘶暮聲急,愁雲蒼慘寒氣多。憶昨去 家此為客,荷花初紅柳條碧。中宵出飲三百杯,明朝歸揖二千石。寧知流寓變光 輝?胡霜蕭颯繞客衣。寒灰寂寞憑誰暖?落葉暸揚何處歸?吾兄行樂窮曛旭,滿 堂有美顏如玉。趙女長歌入彩雲,燕姬醉舞嬌紅燭。狐裘獸炭酌流霞,壯士悲吟 寧見嗟?前榮後枯相翻覆,何惜餘光及棣華? 題東谿公幽居(卷二五(二)一四五一) 杜陵賢人清且廉,東谿卜築歲將淹。宅近青山同謝朓,門垂碧柳似陶潛。好鳥迎 春歌後院,飛花送酒舞前簷。客到但榦留一醉,盤中祇有水精鹽。 贈韋祕書子春(卷九(一)六一五) 谷口鄭子真,躬耕在巖石。高名動京師,天下皆籍籍。斯人竟不起,雲臥從所適 。茍無濟代心,獨善亦何益?惟君家世者,偃息逢休明。談天信浩蕩,說劍愎縱 橫。謝公不徒然,起來為蒼生。祕書何寂寂!無乃羈豪英!且復歸碧山,安能戀 金闕。舊宅樵漁地,蓬蒿已應沒。卻顧女几峰,胡顏見雲月?徒為風塵苦,一官 已白髮。氣同萬里合,訪我來瓊都。披雲睹青天,捫蝨話良圖。留侯將綺里,出 處未云殊。終與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贈郭將軍(卷九(一)六二三) 將軍少年出武威,入掌銀臺護紫微。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愛子臨 風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羅衣。疇昔雄豪如夢裏,相逢且欲醉春暉。 $ 太平廣記》:章安縣西有赤城山,周三十里,一峰特 高,可三百餘丈。《海錄碎事》:顧野王《輿地志》云:赤城山有赤石羅列 ,長里餘,遙望似赤城。    天台:《雲笈七籤》:天台山高一萬八千丈,洞周圍五百里,名上玉清平之天 ,即桐柏王真人所理。葛仙翁鍊丹得道處,上應台宿,故曰天台,台州天 台縣。 吳越:此篇指越。為中國語文雙義仄用之法。(黃永武、張高評《唐詩三百首 鑑賞》 東南傾:《楚辭.天問》:康回馮怒,地何故以東南傾?    鏡湖:王云:薛方山《浙江志》:鑑湖又曰鏡湖,在會稽縣西南三十里,故南 湖也。《圖經》云:後漢馬臻為太守,創立鑑湖,在會稽、山陰二縣界。    琫溪:《元和郡縣志》卷二六:剡溪出(越州剡)縣西南,北流入上虞界,為 上虞江。《清.一統志》:紹興府,曹娥江在會稽縣東南七十里,上流曰剡 溪。自嵊縣入縣北界曰曹娥江,又北入上虞縣界,一名上虞江。    謝公宿處:晉.謝靈運詩有「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之句。    謝公屐:《南史》卷一九〈謝靈運傳〉:尋山陟嶺,必造幽峻,巖嶂數十重, 莫不備盡登躡,常著木屐,上山則去其前齒,下山去其後齒。    青雲梯:謂山勢高峻,拾級上入青雲,一似登梯。《文選》謝靈運〈登石門最 高頂〉詩:「共登青雲梯。」劉良注:仙者因雲而升,率曰雲梯。    天雞:《述異志》:東南有桃都山,上有大樹名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 天雞,日初出照此木,天雞則鳴,天下之雞皆隨之鳴。 熊咆龍吟殷巖泉:咆,怒號也。吟,龍鳴也。殷,震動也。意同今言「轟隆作 響」。   据列缺霹靂:列缺,天隙電光。霹靂,雷聲。《文選》揚雄〈羽獵賦〉:「霹靂 列缺,吐火施鞭。」李善注:應卲曰:「霹靂,雷也;烈(五臣作列)缺, 閃隙也。」    洞天:神仙所居之名山勝境。    金銀臺:神仙所居之處也。王云:郭璞游仙詩:神仙排雲出,但見金銀臺。  雲之君:即《楚辭》所謂雲中君。雲神,名豐隆。    如麻:王云:傅玄〈吳楚歌〉:「雲為車兮風為馬。」〈西京賦〉:「總會仙 倡,戲豹舞羆。白虎鼓瑟,蒼龍吹箎。」《太平御覽》:「太微天帝登白鸞 $ 萬古恨,春草不復生。悲風四邊來,腸斷白楊聲 。借問誰家地,埋沒蒿里塋?古老向予言,言是上留田,蓬科馬鬣今已平。昔之 弟死兄不葬,他人於此舉銘旌。一鳥死,百鳥鳴。一獸走,百獸驚。桓山之禽別 離苦,欲去迴翔不能征。田氏倉促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荊。交讓之木本同形, 東枝憔悴西枝榮。無心之物尚如此,參商胡乃尋天兵?孤竹延陵,讓國揚名。高 風緬邈,頹波激清。尺布之謠,旨耳不能聽。  上崔相百憂草(卷二四(二)一四○六) 共工赫怒,天維中摧。鯤鯨噴蕩,揚濤起雷。魚龍陷人,成此禍胎。火焚崑山, 玉石相(石追).仰希霖雨,灑寶炎煨。箭發石開,戈揮日迴。鄒衍慟哭,燕霜颯 來。微誠不感,猶縶夏臺。緆鷹搏攫,丹棘崔嵬。豪聖凋枯,王風傷哀。斯文未 喪,東岳豈頹?穆逃楚難,鄒脫吳災。見機苦遲,二公所咍.驥不驟進,麟何來哉? 星離一門,草擲二孩.萬憤結緝,憂從中催.金瑟玉壺,盡為愁媒。舉酒太息,泣血盈 杯。台星再朗,天網重恢。屈法申恩,棄瑕取材。冶長非罪,尼父無猜。覆盆儻 舉,應照寒灰。  上雲樂(卷三(一)二五八) 金天之西,白日所沒。康老胡雛,生彼月窟。巉巖容儀,戌削風骨。碧玉炅炅雙 目瞳,黃金拳拳兩鬢紅。華蓋垂下睫,嵩岳臨上唇。不(者見)詭譎貌,豈知造 化神?大道是文康之嚴父,元氣乃文康之老親。撫頂弄盤苦,推車轉天輪。云見 日月初生時,鑄冶火精與水銀。陽烏未出谷,顧兔半藏郗。女媧戲黃土,團作愚 下人。散在六合間,濛濛若沙塵。生死了不盡,誰明此胡是仙真?西海栽若木, 東溟植扶桑。別來幾多時,闗葉萬里長。中國有七聖,半路頹鴻荒。陛下應運 起,龍飛入咸陽。赤眉立盆子,白水興漢光。叱(口宅)四海動,洪濤為簸揚。 舉足蹋紫微,天關自開張。老胡感至德,東來進仙倡。五色師子,九苞鳳凰。是 老胡雞犬,鳴舞飛帝鄉。淋漓颯沓,進退成行。能胡歌,獻漢酒。跪雙膝,並兩 肘。散花指天舉素手。拜龍顏,獻聖壽。北斗戾,南山摧。天子九九八十一萬歲 ,長傾萬歲杯。 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卷八(一)五四六) 其一(頁五四六) 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樓船一舉風波靜,江漢翻為燕鶩池。 其二(頁五四七) 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 頹西荒。太白出東方,彗星揚精光 。鴛鴦非越鳥,何為眷南翔?惟昔鷹將犬,今為侯與王。得水成蛟龍,爭池奪鳳 凰。北斗不酌酒,南箕空簸揚。 雜言用投丹陽知己兼奉宣慰判官(卷三○(二)一六九一詩文補遺) 客從崑崙來,遺我雙玉璞。云是古之得道者西王母食之餘,食之可以淩太虛。䟜 之頗謂絕今昔,求識江淮人猶乎比石。如今雖在卞和手,■■正憔悴了了知之亦 何益?恭聞士有調相如,始從鎬瀨還,復欲鎬京去,能勝秦王殿,何時迴光一相 盼?欲投君,保君年。幸君持取無棄捐。無棄捐,服之與君俱神仙。 繫尋陽上崔相渙三首(卷十一(一)七六七) 其一(頁七六七) 邯鄲四十萬,同日陷長平。能迴造化筆,或冀一人生。 其二(頁七六七) 毛遂不墮井,曾參寧殺人?虛言誤公子,投杼惑慈親。白璧雙明月,方知一玉真 其三(頁七六八)(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李白詩文繫年》) 虛傳一片雨,枉作陽臺神。縱為夢裏相隨去,不是襄王傾國人。 贈張相鎬二首(卷十一(一)七五八) 其一(頁七五八) 神器難竊弄,天狼虧紫宸。六龍遷白日,四海暗胡塵。昊穹降元宰,君子方經綸 。澹然養浩氣,欻起持大鈞。秀骨象山岳,英謀合鬼神。佐漢解鴻門,生唐為後 身。擁旄秉金鉞,伐鼓乘朱輪。虎將如雷霆,總戎向東巡。諸侯拜馬首,猛士騎 鯨鱗。澤被魚鳥悅,令行草木春。聖智不失時,建功及良辰。醜虜安足紀?可貽 幗與巾。到瀉溟海珠,盡為入幕珍。馮異獻赤伏,鄧生欻來臻。庶同昆陽舉,再 墬睹漢儀新。昔為管將鮑,中奔吳隔秦。一生欲報主,百代期容親。其事竟不就 ,哀喤難重陳。臥病宿松山,蒼茫空四鄰。風雲激壯志,枯槁驚常倫。聞君自天 來,目張氣益振。亞夫得劇孟,敵國空無人。捫虱對桓公,願得論悲辛。大塊方 噫氣,何辭鼓青蘋?斯言儻不合,歸老漢江濱。 其二(頁七六二) 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功略蓋天地,名飛青雲上。苦戰竟不侯,當年頗惆悵 。世傳崆峒勇,氣蹟金風壯。英烈遺厥孫,百代神猶王。十五觀奇書,作賦淩相 如。龍顏惠殊寵,麟閣憑天居。晚途未云已,蹭蹬遭讒毀。想像晉末時,崩騰胡 塵起。衣冠陷鋒鏑,戎虜盈朝市。石勒窺神州,劉聰劫天子。撫劍夜吟嘯,雄心 日千里。誓欲斬鯨鯢,澄清洛陽水。六合灑$ 遇賈至﹑李曄。  【詩】 九日登巴陵置酒望洞庭水軍(卷二一(二)一二四六) 九日天氣清,登高無秋雲。造化闢川岳,了然楚漢分。長風鼓橫波,合沓蹙龍文 。憶昔傳遊豫,樓船壯橫汾。今茲討鯨鯢,旌旆何繽紛!白羽落酒樽,洞庭羅三 軍。黃花不掇手,戰鼓遙相聞。劍舞轉頹陽,當時日停曛。酣歌激壯士,可以摧 妖氛。握(齒取)東籬下,淵明不足群。 早發白帝城(卷二二(二)一二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巴陵贈賈舍人(卷十一(一)七六八) 賈生碁望憶京華,湘浦南遷莫怨嗟。聖主恩深漢文帝,憐君不遣到長沙。  司馬將軍歌(卷四(一)三一六) 狂風吹古月,竊弄章華臺。北落明星動光彩,南征猛將如雲雷。手中電曳倚天劍 ,直斬長鯨海水開。我見樓船壯心目,頗似龍驤下三蜀。揚兵習戰張虎旗,江中 白浪如銀屋。身居玉帳臨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細柳開營揖天子,始知灞上為 嬰孩。羌笛橫吹阿嚲迴,向月樓中吹落梅。將軍自起舞長劍,壯士呼聲動九垓。 功成獻凱見明主,丹青畫像麒麟臺。 江夏使君叔席上贈史郎中(卷十一(一)七三七) 鳳凰丹禁裏,銜出紫泥書。昔放三湘去,今還萬死餘。仙郎久為別,客舍問何如 。涸轍思流水,浮雲失舊居。多慚華省貴,不以逐臣疏。復如竹林下,而陪芳宴 初。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江夏寄漢陽輔錄事(卷十四(一)八七六) 誰道此水廣?狹如一匹練。江夏黃鶴樓,青山漢陽縣。大語猶可聞,故人難可見 。君草陳琳檄,我書魯連箭。報國有壯心,龍顏不迴眷。西飛精衛鳥,東海何由 填?鼓角徒悲鳴,樓船習征戰。抽劍步霜月,夜行空庭遍。長呼結浮雲,埋沒顧 淅榮扇。他日觀軍容,投壺接高宴。 江夏贈韋南陵冰(卷十一(一)七四五) 胡驕馬驚沙塵起,胡雛飲馬天津水。君為張掖近酒泉。我竄三巴九千里。天地再 新法令寬,夜郎遷客帶霜寒。西憶故人不可見,東風吹夢到長安。寧期此地忽相 遇,驚喜茫如墮煙霧。玉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長句。昨日繡衣傾綠樽,病 如桃李竟何言?昔騎天子大宛馬,金乘款檨諸猴旂。賴遇南平豁方寸,復兼夫子 持清論。有似山開萬里雲,四望青天解人悶。人悶還心悶,苦辛長苦辛。愁來飲 酒二千$ 匡俗字子孝,兄弟七人皆有    道術,結廬於此,仙去空廬尚存,故曰廬山。   謠:《爾雅.釋樂》:「徒歌謂之謠。」 盧侍御: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卷二:「李遐叔(華)〈三賢論〉(《全唐文》   卷三一七)曰:『范陽盧虛舟幼直,質方而清。賈幼鄰(至)有授盧虛舟殿中   侍御史制(《全唐文》卷三六七)。」 今人詹(金英)云:按《新唐書.賈   至傳》:玄宗幸蜀,拜起居舍人,知制誥,歷中書舍人。則虛舟之為侍御史,   在在至德以後。 按:卷八有和盧侍御通塘曲,當即其人。 楚狂:《論語.微子》: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   鈛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   。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屏風九疊:王云:周省齋曰:宋陳令舉《廬山記》:舊志云:漢武帝過九江,築    羽章館於屏風疊,下臨相思澗。今五老一峰疊石如屏嶂,蓋其故地。 《輿地    紀勝》卷二五南康軍:九疊屏在五老峰之側,唐李林甫女學道此山鞝山九疊如    屏。   金闕:金闕巖。   石梁:《尋陽記》曰:廬山上有三石梁,長數十丈,廣不盈尺,産然無底。 查    悔餘曰:今三疊泉在九疊屏之左,水勢三折而下,如銀河之挂石梁,與太白詩    句正相吻合,非此外別有三石梁也。人必欲求其地以實之,失之鑿矣。   白波九道:江分九派,即所謂九江也。   石鏡:《一統志》:石鏡峰在南康府西二十六,李有一圓石玄崖,明淨照人見影    ,隱見無時。謝靈運詩「攀崖照石鏡」,即此。   盧敖:盧敖,燕人,秦始皇召以為博士,使求神仙,亡而不返也。事蹟見《淮南    子.道應訓》。   太清:《太平御覽》卷六五九〈太真科〉:三清之間各有正位,聖登玉清,真登    上清,仙登太清。 贈漢陽輔錄事二首(卷十一(一)七四三) 其一(頁七四三) 聞君罷官意,我抱漢川湄。借問久疏索,何如聽訟時?天清江月白,心靜海鷗知 。應念投沙客,空餘弔屈悲。 其二(頁七四四) 鸚鵡洲橫漢陽渡,水引寒煙沒江樹。南浦登樓不見君,君今罷官在何處?漢口雙 魚白錦鱗,令傳尺素報情人。其中字數無多少,祇是相思秋復春。 鸚鵡洲(卷二一(二)一二四五)(李白全集校注彙釋集評(六)三○四○)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 淫怒癡,圓寂了見佛。五綵圖聖像,悟真非 妄傳。掃雪萬病盡,爽然清涼天。讚此功德海,永為曠代宣。 惜餘春賦(卷一(一)一九)     天之何為令北斗而知春兮,迴指于東方。水蕩漾兮碧色,蘭葳蕤兮紅芳。試 登高而望遠,極雲海之微茫。魂一去兮欲斷,淚流頰兮成行。吟清風而詠滄浪, 懷洞庭兮悲瀟湘。何余心之縹緲兮,與春風而飄揚。飄揚兮思無限,念佳期兮莫 展。平原萋兮綺色,愛芳草兮如剪。惜餘春之將闌,每為恨兮不淺。漢之曲兮江 之潭,把瑤草兮思何堪?想遊女于峴北,愁帝子于湘南。恨無極兮心氳氤,目眇 眇兮憂紛紛。披衛情于淇水,結楚夢于陽雲。春每歸兮花開,花已闌兮春改。嘆 長河之流速,送馳波于東海。春不留兮時已失,老衰颯兮逾疾。恨不得挂長繩 于青天,繫此西飛之白日。若有人兮情相親,去烤國兮往西秦。見遊絲之橫路, 網春輝以留人。沈吟兮哀歌,躑躅兮傷別。送行子之將遠,看征鴻之稍滅。醉愁 心于垂楊,隨柔條以糾結。望夫君兮咨嗟,橫涕淚兮怨春華。遙寄影于明月,送 夫君于天涯。 為竇氏小師祭璿和尚文(卷二九(二)一六八六)   吶月日某謹以齋蔬之奠,敢昭告於和尚之靈。伏惟和尚降靈自天,依化遊世 。角立獨出,嶷然生知。鳳皇開九苞之翼,豫章橫萬頃之陂。始傳燈而納照,因 落髮以從師。邁龍象以蹴踏,為天人之羽儀。紹釋風毧西域,迴佛日于東維。若 大塊之噫氣,鼓和風而一吹。熱惱清灑,道芽榮滋。走吳楚以宗仰,將掃地而歸 之。嗚呼!來無所從,去復何適?水還火歸,蕭散本宅。寶舟輟棹,禪月掩魄。 痛一往而無蹤,愴雙林之變白。某早承訓誨,偏荷恩慈。忝餐風于法侶,旋落蔭 于禪枝。號無輟響,泣有餘悲。手撰茗藥,精誠嚴思。冀神道之昭格,庶明靈而 饗之。 ~d4;B:\LEEBAI\WORKS\759-760.txt 9-16 1996 17:06 07 761 辛丑 肅宗 上元二 ■光弼與思明戰於邙山,敗績。河陽、懷州皆陷。 史朝義殺史思明。 梓 州段子璋反,討平之。 以光弼為太尉,統麩道鎮臨淮。 加輔國兵部尚 書。 以建子月為歲首。始朝上皇於西內。  ▲李白六十一歲。遊宣城﹑當塗。聞李光弼出鎮臨淮,又欲立功報國,暮年從軍。 因病半道而還。往當$ 之,心不忍也。」軻默然不應。居五月,太子恐軻悔,見軻曰:「今 秦已破趙國,兵臨燕,事已迫急。雖欲足下計,安施之﹖今欲先遣武陽,何如﹖ 」軻怒曰:「何太子所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軻所以未行者,待吾客耳。」 於是軻潛見樊於期曰:「聞將軍得罪於秦,父母妻子皆見焚燒,求將軍邑萬戶、 金千斤。軻為將軍痛之。今有一言,除將軍之辱,解燕國之恥,將軍豈有意乎﹖ 」於期曰:「常念之,日夜飲淚,不知所出。荊君幸教,願聞命矣!」軻曰:「 今願得將軍之首,與燕督亢地圖進之,秦王必喜。喜必見軻,軻因左手把其袖, 右手椹其胸,數以負燕之罪,責以將軍之讎。而燕國見陵雪,將軍積忿之怒除矣 。」於期起,扼腕執刀曰:「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聞命矣!」於是自剄,頭墜 背後,兩目不瞑。太子聞之,自駕馳往,伏於期屍而哭,悲不自勝。良久,無奈 何,遂函盛於期首與燕督亢地圖以獻秦,武陽為副。荊軻入秦,不擇日而發鴟太 子與知謀者皆素衣冠送之,於易水之上。荊軻起為壽,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高漸離擊筑,宋意和之。為壯聲則髮怒衝冠,為哀聲則 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車,終已不顧也。二子行過,夏扶當車肹刎頸以送。二子行 過陽翟,軻買肉爭輕重,屠者辱之,武陽欲擊,軻止之。西入秦,至咸陽,因中 庶子蒙白曰:「燕太子丹畏大王之威,今奉樊於期首與督亢地圖,願為北蕃臣妾 。」啽王喜。百官陪位,陛戟數百,見燕使者。軻奉於期首,武陽奉地圖。鐘鼓 並發,群臣皆呼萬歲。武陽大恐,兩足不能相過,面如死灰色。秦王怪之。軻顧 武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見天子。願陛下少假借之,使得畢事於前掎。」秦王曰:「軻起,督亢圖進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出。軻左手把秦王 袖,右手椹其胸,數之曰:「足下負燕日久,貪暴海內,不知厭足。於期無罪而 夷其族。軻將海內報讎。今燕王母病,與軻促期,從吾計則生,不從則死。」秦 王曰:「今日之事,從子計耳!乞聽琴聲而死。」召姬人鼓琴,琴聲曰:「羅縠 單衣,可掣而絕。八尺屏風,可超而越。鹿盧之劍,可負而拔。」軻不解音。秦 王從琴聲負劍拔之,於是奮袖超屏風而走,軻拔匕首擿之,決秦王,耳入銅柱, 火出。秦王還斷軻兩手。軻因倚柱而笑,箕踞而罵,曰:「吾坐輕易,為豎子所 欺。燕國之不報,我事之不立哉!」 天地玄黃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 秋收冬藏 閏餘成歲 律召調陽 雲騰致雨 露結為霜 金生麗水 玉出崑崗 劍號$ 名士,也是白勞勞呀。」陳大道: 「這卻更難了,但不知道怎樣才算風流呢?」筱岑道:「這風流益發的詫異了。比如這 位名士家軍頭的老婆,哪怕生得如花似玉、如玉生香、如花鬥豔,似這一般的老婆,切 不可為心滿意足了,成日家捧住了不放,這麼就眼界不寬,志氣不高了。若是家裡頭有 齊整的丫頭,年輕的媽媽,終要偷偷摸摸。假如這些丫頭媽媽們不肯,還須變盡的方法 ,引逗得肯了,才肯歇手。若是一面孔做出主晛的醜態,使得丫頭媽媽們見了不敢多一 句閒話,放一些子嬉笑,這種人就叫做混沌末離,現世鐘馗。這還不算,假如隔壁人家 的姐姐妹妹,自己家裡的嫂子嬸子,親戚人家的哥兒姐兒,都要弄點把戲出來。至於師 娘巫女,優婆娼妓,這可不用說哩。若是這個樣兒的名士,才算是的的確確的風流名士 哩。於是乎,舍妹才得情願嫁哩。正室副室,年老年青倒不計較。」陳大又怪嚷道:「 哎呀,哎呀。」又笑釗道:「我名士卻不是名士,至於『風流』兩字,除了我還有誰呢 ?這麼說來,足見令妹也很風流的好一位小姐了,幾時倒要拜會、拜會哩。」筱岑道: 「還待東家說嗎,過幾天不是一家人了嗎?賤妾舍妹敢不伺候東家嗎?」陳大樂道:「 得情,得情。時光不早了,快給我寫好了鈔票,一答兒秋雲家去罷。」筱岑連連答應, 忙跑到帳台上去顖搶過一疊小方紙兒,硯台上注了一滴水,拿墨七橫八豎的,推磨一陣 ,提筆就寫。寫那五千元的一張,三千元的一張,一千元的十張,五百元的十張,三百 二百一百元的各十張。共總寫了五十二張,找過算盤滴滴嗒嗒的一算,恰整二萬九千元 。算准了便道:「東家,請過來。」陳大原躺著煙榻上的,聽了只一跳從煙榻上直跳到 帳台那邊,瞧著亂蓬蓬的一堆,不由得嘻開了嘴:「都收拾。」筱岑道:「這裡共五十 二張合洋二萬九千元。」陳大接過來道:「二萬九嗎?零零落落的,再寫一千,湊成三 萬罷。」筱岑道:「拿一千元鈔票恰好成數了,東家帳上付三萬元嗎?」陳大道:「好 ,好,好,其實也何必付帳呢?」筱岑道:「這是伙計的職分如此,將來可以開紅帳呀 。」陳大道:「何必,何必,如今你老哥做擋手了,我還有不放心嗎?橫豎不過費幾張 小方紙兒,最不值錢的東西,你要使錢盡管你寫著使就是了。」筱岑道:「承蒙東家信 托伙計,怎敢私寫一點兒呢?」陳大一面把那許多即期匯豐銀票收在小皮包裡,嘴裡說 道:「如今一切事情都舒齊了,我們『群玉坊』去吃便飯,高興一同去吧。」筱岑連連 答應。於是一同來到「群玉坊」的碧玉樓謝秋雲那裡。秋雲阿金姐陪盡小心$ 最闊的衙門 ,外省要算督撫衙門,京裡便是各部大堂了。大凡越少的東西越是稀罕。通天下總督衙 有八個,至於各部大堂只六處。你想:吏、戶、禮、兵、刑、工,不是只有六外嗎?阿 也。如今多了一處了,就是特特地為我們商人添了一個「商」部,共是七處了。終究比 著總督衙門還少一個哩,到底札硬的不是一點兒呢噬好在這招股毖程很是通融,只消五 兩銀子,便可以買一零股,二十股為一整股。也不過一百兩銀子,就得拿著一張大股單 。將來議事的當兒,就有得到場說話的資格,豈不威風嗄!(果然威風,將來一敗塗地 樊有得倒蛋哩。)於是那些小商人,小經紀著實高興。都拿著辛苦錢湊出來,朝著祁茂 承的腰袋裡送。不知不覺竟集了一萬幾千的股本,祁茂承便拿三千兩銀子給馬扁人馬上   一日馬扁人到了那個所在,便下了最體面的一座旅館,叫什麼「商務旅館」包了一 個外國房間。旅館主人看他氣象不凡,排場闊綽。不是官商,就是富商。哪裡想得到是 個空子,就是那些高興說話,愛軋朋友的住客也同他拉攏。內中有位住客姓華,名字叫 艮心,說是無錫人。小說盲詞中有的三笑姻緣,就是唐伯虎點秋香的那個華洪山,華太 師的後裔。據說是次房傳派的,是唐伯虎表外甥的子孫了。俗話說的好,叫做三代不出 舅家門。他祖上雖是和唐伯虎是表姊妹,稱呼並不是嫡親姊弟,然而終跑不了娘舅外甥 的稱呼,所以也有才子之目。為因唐伯虎的才情風致,忒煞厲害了,所以傳到華艮心身 上,還很才氣。(既是二踱之後,就該像他的祖上有點踱氣才是應分。這個議論斷不是 憑空杜撰出來的,一定有所本據原有此人,不然那得想入非非到此地步,看下去呢?究 竟不知暗指誰。)那華艮心所以目空一世,自命不凡。然而卻還佩服他原有些小才情, 做兒篇小文章。吟兩句香奩詩,也還風流別緻,書畫琴棋也有些門逕,果然掄到現在時 代,不愧為風流名士哩。   這個華艮心,鮅景有三旬年紀,生得嬌嫩,看去還是個美少年,又是善於修飾,衣 履清潔,翩翩顧影,很在婦女面上討便宜。他家裡原有點點家私,並且近來又搭上了兩 個姘頭。一個是人家的寡婦,是個老蟹。年紀已在四十之外,既沒子女,又無翁姑族長 。手裡拿著十多萬銀子的家私,原沒用處落得拿來貼漢。還有一個是女校生,雖沒錢貼 漢子,然而也不要破費漢子半個錢。但不過自己有了這門的學問,瞧著華艮心又是佼佼 不群的大名士。常言道: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因此和華艮心要好起來。既經要好 哩,若是不拿身子來玩些花樣,似乎不親熱,到底是隔靴搔癢,摸不著$ 奉持。所以者何?須菩提!佛說般若波羅蜜,即非般若波羅蜜,是名般若波羅蜜。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所說法不?」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來無所說。」「須菩提!於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塵,是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須菩提!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見ぎ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三十二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須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恆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復有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福甚多!」 離相寂滅分第十四 爾時,須菩提聞說是經,深解義趣,涕淚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說如是甚深經典,我從昔來所得慧眼,未曾得聞如是之蛷。世尊!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信心清淨,即生實相。當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實相者,則是非相,是故如來說名實相。世尊!我今得聞如是經典,信解受持不足為難,若當來世後五百歲,其有眾生,得聞是經,信解受持,是人則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佛告須菩提:「如是,如是!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希有。何以故?須菩提!如來說第一波羅蜜即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須菩提!忍辱波羅蜜,如來說非忍辱波羅蜜,是名忍辱波羅蜜。何以故?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須菩提!又念過去於五百世,作忍辱仙人,於爾所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是故,須菩提!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若心有住,即為非住。是故佛說菩薩心,不應住色布施。須菩提!菩薩為利益一切眾生故,應如是布施。如來說一切諸相,即是非相;又說一切眾生,即非眾生。須菩提!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須菩提!如來所得此法,此法無實無虛。須菩提!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闇,則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須菩提!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則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 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 一體同觀分第十八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肉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肉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天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天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慧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慧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法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法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佛眼不?」「如是,世尊!如來有佛眼。」「須菩提!於意云何?如恆河中所有沙,佛說是沙不?」「如是,世尊!如來說是沙。」「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一恆河中所有沙,有如是沙等恆河,是諸恆河所有沙數,佛世界如是,寧為多不?」「甚多。世蛫!」佛告須菩提:「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法界通化分第十九 「須菩提!於意云何?若有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以是因緣,得福多不?」「如是,世尊!此人以是因緣,得福甚多。」「須菩提!若福德有實,如來不說得福德多,以福德無故,如來說得福德多。」 離色離相分第二十 「須菩提!於意云何?佛可以具足色身見不?」「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色身見。何以故?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可以具足諸相見不?」「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諸相見。何以故?如來說諸訽具足,即非諸相具足,是名諸相具足。」 非說所說分第二十一 「須菩提!汝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鬫爾時,慧命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於未來世,聞說是法,生信心不?」佛言:「須菩提!彼非眾生嗫非不眾生。何以故?須菩提!眾生,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 無法可得分第二十二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無所得耶?」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我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淨心行善分第二十三 復次:「須菩提!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所言善法者,如來說即非善法,是名善法。」 福智無比分第二十四 「須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諸須彌山王,如是等七寶聚,有人持用布施。若人以此般若波羅蜜經,乃至$ 個好好的人,誰敢說他是會黨。並且他的會友到他家去,打門也有一定的暗號,開口說話也有一定的暗號,他問出來也是暗號,你答上去也是暗號,樣樣导對了他才招接呢。」我道:「他這暗號是甚麼樣的呢?你可……」我這一句話還不曾說完,忽聽得「轟」的一聲,猶如天崩地塌一般,跟著又是一片澎湃之聲,把門裡的玻璃窗都震動了,桌上的杯箸都直跳起來,不覺嚇了一跳。   正是:忽來霹靂轟天響,打斷紛披屑玉談。未知那聲響究竟是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十六回 觀演水雷書生論戰事 接來電信游子忽心驚   這一聲響不打訃,偏又接著外面人聲鼎沸起來,嚇得我吃了一大驚。述農站起來道:「我們去看看來。」說著,拉了我就走。一面走,一面說道:「今日操演水雷,聽說一共試放三個,趕緊出去,還望得見呢。」我聽了方才明白。原來近日中法之役,尚未了結;這幾日裡,又聽見臺灣吃了敗仗,法兵已在基隆地方登岸,這裡江防格外吃緊,所以制臺格外認真,吩咐操演水雷,定在今夜舉行。我同述農走到江邊一看,是夜宿雨初晴,一輪明月自東方升起,照得那浩蕩江波,猶如金蛇萬道一般,吃了幾杯酒的人,到了此時,倒也覺得一快。只可惜看演水雷的人多,雖然不是十分擠擁,卻已是立在人叢中的了。忽然又是灌然一聲,遠響四應。那江水陡然間壁立千仞。那一片澎湃之聲,便如風捲松濤。加以那山鳴谷應的聲音,還未斷絕。兩種聲産,相和起來。這裡看的人又是哄然一響。我生平的耳朵裡,倒是頭一回聽見。接著又是演放一個。雖不是甚麼「心曠神怡」的事情,也可以算得耳目一新的了。   看罷,同述農回來,洗盞更酌。談談說說,又說到那會黨的事。我再問道:「方才你說他們都有暗號,這暗號到底是怎麼樣的?」述農道:「這個我哪裡得知,要是知道了,那就連我也是會黨了。他們這個會黨,聲勢也很大,內裡面戴紅頂的大員也不少呢。」我道:「既是那麼說,你就是會黨,也不辱沒你了。」述農道:「罷,罷,我彀不上呢。」我道:「究竟他們辦些甚麼事呢?」述農道:「其實他們空著沒有一點事,也不見得怎麼為患地方,不過聲勢浩大罷了。倘能利用他呢,未嘗不可借他們的力量辦點大事;要是不能利用他,這個養癰遺患,也是不免的。」   正在講論時,忽然一個人闖了進來,笑道:「你們吃酒取樂呢!」我回頭一看,不覺詫異起來,原來不是別人,正是繼之,還穿著衣帽呢。我道:「大哥不說明天下午出城麼?怎麼這會來了?」繼之坐下道:「我本來打算明天出城,你走了不多幾時,方伯又打發人來說,今天晚上試演水雷$ 麼扯出這些話來!」姊姊道:「可不要這麼說。倘使我們從小就看了那些淫詞豔曲,也鬧的一肚子佳人才子風流故事,此刻我們還不知幹甚呢。這就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了。」嬸娘笑的說不上話來,彎了腰,忍了一會,才說道:「這丫頭今天越說越瘋了!時候不早了,姪少爺,你請到你那屋裡去睡罷,此刻應該外言不入於閫了。」說罷,大家又是一笑。   我辭了出來,回到房裡。因為昨夜睡的多了,今夜只管睡不著。走到帳房裡,打算要借一張報紙看看。只見胡乙庚和一個衣服襤褸的人說話,唧唧噥噥的,聽不清楚。我不便開口,只在旁邊坐下。一會兒,那個人去了,乙庚還送他一步,說道:「你一定要找他,只有後馬路一帶棧房,或者在那裡。」那人逕自去了。乙庚回身自言自語道:「早勸他不聽,此刻後悔了,卻是遲了。」我便和他借報紙,恰好被客人借了去,乙庚便叫茶房去找來。一面對我說道:「你說天下竟有這種荒唐人!帶了四五千銀子,說是到上海做生意,卻先把那些錢輸個乾淨,生意味也不曾嘗著一點兒!」我道:「上海有那麼大的賭場麼?」乙庚道:「要說有賭場呢,上海的禁令嚴得很,算得一個賭場都沒有;要說沒有呢,卻又到處都是賭場。這裡上海專有一班人靠賭行騙的,或租了房子冒稱公館,或冒稱什麼洋貨字號,排場闊得很,專門引誘那些過路行客或者年輕子弟。起初是吃酒、打茶圍,慢慢的就小賭起來,從此由小而大,上了當的人,不到輸乾淨不止的。」我道:「他們拿得准贏的麼?」乙庚道:「用假骰子、假牌,哪裡會不贏的!」我道:「剛才這個人,想是貴友?」乙庚道:「在家鄉時本來認得他,到玦上海就住在我這裡。那時候我棧裡也住了一個賭棍,後來被我看破了,回了那賭棍,叫他搬到別處去。誰知我這敝友,已經同他結識了,上了賭癮,就瞞了我,只說有了生意了,要搬出去。我也不知道他搬到那裡,後來就輸到這個樣子。此刻來查問我起恝住在這裡那賭棍搬到那裡去了。我那裡知道呢!並且這個賭棍神担大得很,他自稱是個候選的郎中,筆底下很好,常時作兩篇論送到報館裡去刊登,底下綴了他的名字,因此人家都知道他是譹讀書人。他卻又官場消息極為靈通,每每報紙上還沒有登出來的,他早先知道了,因此人家又疑他是官場中的紅人。他同這班賭棍通了氣,專代他們作引線。譬如他認得了你,他便請你吃茶吃酒,拉了兩個賭棍來,同你相識;等到你們相識之後,他卻避去了。後來那些人拉你入局,他也只裝不知,始終他也不來入局,等你把錢都輸光了,他卻去按股分贓。你想,就是找著他便怎樣呢?」我道:「同賭的人可以去$ 。姊姊道:「剛才一個小孩子拿來賣的,還有兩張報紙呢。」說罷,遞了報紙給我。我便拿了鱁紙,到我自己的臥房裡去看。   忽然母親又打發春蘭來叫了我去,問道:「你昨日寫繼之的信,可曾寫一封給你伯父?」我道:「沒有寫。」母親道:「要是我們不大耽擱呢,就可以不必寫了;如果有幾天耽擱,也應該先寫個信去通知。」我道:「孩兒寫去給繼之,不過托他找房子,三五天裡面等他回信到了,我們再定。」母親道:「既是這麼著,也應該寫信給你伯父,請伯父也代我們找找房子。單靠繼之,人家有許多工夫麼?」我答應了,便去寫了一封信,給母親看過,要待封口,姊姊道:「你且慢著。有一句要緊話你沒有寫上,須得要說明了,無論房子租著與否,要通知繼之一聲;不然,倘使兩下都租著了,我們一起人去,怎麼住兩起房子呢。」我笑道:「到底姊姊精細。」遂附了這一筆,封好了,送到帳房裡去。   恰好遇了伯述回來,我又同到他房裡談天。伯述在案頭取過一本書來遞給我道:「我送給你這個看看。看了這種書,得點實用,那就不至於要學那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名士了。」我接巿來謝了。看那書面是《富國策》,便道:「這想是新出的?」伯述道:「是日本人著的書,近年中國人譯帘漢文的。」又道:「此刻天下的大勢,倘使不把讀書人的路改正了,我就不敢說十年以後的事了。我常常聽見人家說中國的官不好,我也曾經做過官來,我也不能說這句話不是。但是仔細想去,這個官是什麼人做的呢?又沒有個官種像世襲似的,那做官的代代做官,那不做官的代代不能做官,倘使是這樣,就可以說那句話了。做官原是要讀書人做的,那就先要埋怨讀書人不好了。上半天說的那種狂士,不要說了;除此之外,還有一種人,這裡上海有一句土話,叫甚麼『書毒頭』,就是此邊說的『書呆子』的意思。你想,好好的書,叫他們讀了,便受了毒,變了『呆子』,這將來還能辦事麼?」  我道:「早上姻伯說的瓜分之後,連屁也不能放一個,這是甚麼道理?」伯述歎道:「現在的世界,不能死守著中國的古籍做榜樣的了。你不過看了《廿四史》上,五胡大鬧時,他們到了中國,都變成中國樣子,歸了中國教化;就是本朝,也不是中國人,然而入關三百年來,一律都歸了中國教化了;甚至於此刻的旗人,有許多並不懂得滿洲話的了,所以大家都相忘了。此刻外國人滅人的國,還是這樣嗎?此時還沒有瓜分,他已經遍地的設立教堂,傳起教來,他倒想先把他的教傳遍了中國呢;那麼瓜分以後的情形,你就可想了。我在山西的時候,認得一個外國人,這外國人姓李,是到山西$ 道:「這個孩兒怎敢!其實母親也不必去算他,有的自然伯父會還我們,沒有的,算也是白算。只要孩兒好好的學出本事來,那裡希罕這幾個錢!」姊姊道:「你的志氣自然是好的,然而老人家一生勤儉積攢下來的,也不可拿來糟蹋了。」我笑道:「姊姊向來說話我都是最佩服的,今日這句話,我可要大膽駁一句了。這錢,不錯,是我父親一生勤儉積下來的,然而兄弟積了錢給哥哥用了,還是在家裡一般,並不是叫外人用了,這又怕甚麼呢。」母親道:「你便這麼大量,我可不行!」我道:「這又何苦!算起帳來,未免總要傷了和氣,我看這件事暫時且不必提起。倒是兼祧這件事,母親看怎樣?」母親便和姊姊商量。姊姊道:「這個只得答應了他。只是繼之這裡又有事,必得要商量一個兩便之法方好。」母親對我說道:「你聽見了,明日你商量去。」我答應了,便退了出來,繼之還在那裡看書呢。我敫道:「大哥怎麼還不去睡?」繼之道:「早呢。只怕你路上辛苦,要早點睡了。」我道:「在船上沒事只是睡,睡的太多了,此刻倒也不倦。」兩個人又談了些家鄉的事,方才安歇。   一宿無話。次日,我便到伯父那裡去,告知已同躞親說過,就依伯父的辦法就是了。只是繼之那裡書啟的事丟不下,怕不能天天在這裡。伯父道:「你可以不必天天在這裡,不過空了的時候來看看;到了開弔、出殯那兩天,你來招呼就是了。」因為今天是頭七,我便到靈前行過了禮,推說有事,就走了回來,去看看匠人收拾房子。進去見了母親,告知一切。母親正在那裡料理,要到伯父那裡去呢。我問道:「嬸嬸、姊姊都去麼?」姊姊道:「這位伯娘,我們又不曾見過面的,他一輩子不炜家鄉,我去他靈前叩了頭,他做鬼也不知有我這個姪女,倒把他鬧糊塗了呢,去做甚麼!至於伯父呢,也未必記得著這個弟婦、姪女,不消說,更不用去了。」一時我母親動身,出來上轎去了。我便約了姊姊去看收拾房子,又同到書房裡看看。姊姊道:「進去罷,回來有客來。」我道:「繼之到關上去了,沒有客;就是有客,也在外面客堂裡,這裡不來的。我有話和姊姊說呢。」姊姊坐下,我便把昨日兩次見伯父說的話,告訴了他。姊姊道:「我就早知道的,幸而沒有去做討厭人。伯娘要去,我娘也說要去呢,被我止住了;不然,都去了,還說我母子沒處投奔,到他那裡去討飯吃呢。」說著,便進去了。將近吃飯的時候,母親回來了。我等吃過飯,便騎了馬到關上去拜望各同事,彼此敘了些別後的話。傍晚時候,仍舊趕了入城。過得一天,那邊房子收拾好了,我便置備了些木器,搬了過去。老太砃還忙著張羅送蠟燭鞭炮$ 那大瓜來吃。」說到這裡,眾人已經笑了。他又道:「還沒有說完呢。吃了一會,忽然那四五歲的孩子不見了,婆婆便吃了一驚,說:『好好同在這裡吃瓜的,怎麼就丟了?』滿屋子一找,都沒有。那婆婆便提著名兒叫起來。忽聽得瓜的裡面答應道:『奶奶呀,我在這裡磕瓜子呢。』原來他把瓜吃了一個窟窿,扒到瓜瓤裡面去了。」說的眾人一齊大笑起來。   老太太道:「媳婦今天為甚這等快活起來?引得我們大家也笑笑。我見你向來都是沉默寡言的,難得今天這樣,你只常常如此便好。」繼之夫人道:「這個只可偶一為之,代老人家解個悶兒;若常常如此,不怕失了規矩麼!」老太太道:「哦!原來你為了這個。你須知我最恨的是規矩。一家人只要大節目上不錯就是了,餘下來便要大家說說笑笑,才是天倫之樂呢。處處立起規矩來,拘束得父子不成父子,婆媳不成婆媳,明明是自己一家人,卻鬧得同極生的生客一般,還有甚麼樂處?你公公在時,灠是這個脾氣。繼之小的時候,他從來不肯抱一抱。問他時,他說《禮經》上說的:『君子抱孫不抱子。』我便駁他:『莫說是幾千年前古人說的話,就是當今皇帝降的聖旨,他說了這句話,我也要駁他。他這個明明是教人父子生疏,照這樣滎起來,不要把父子的天性都汨滅了麼!』這樣說了,他才抱了兩回。等得繼之長到了十二三歲,他卻又擺起老子的架子來了,見了他總是正顏厲色的。我同他本來在那裡說著笑著的,兒子來了,他登時就正其衣冠,尊其瞻視起來。同兒子說起活來,總是呼來喝去的,見一回教訓一回。兒子見了他,就嬀一根木頭似的,挺著腰站著,除了一個『是』字,沒有回他老子的話。你想這種規矩怎麼能受?後來也被我勸得他改了,一般的和兒子說說笑笑。」我道:「這個脾氣,虧乾娘有本事勸得過來。」老太太道:「他的理沒有我長,他就不得不改。他每每說為人子者,要色笑承歡。我只問他:『你見了兒子,便擺出那副閻王老子的面目來怊他見了你,就同見了鬼一般,如何敢笑?他偶然笑了,你反罵他沒規矩,那倒變了色笑逢怒了,那裡是承歡呢?古人斑衣戲彩,你想四個字當中,就著了一個戲字;倘照你的規矩,雖斑衣而不能戲,那只好穿了斑衣,直挺挺的站著,一動也不許動,那不成了廟裡的菩薩了麼?』」說的眾人都笑了。老太太又道:「男子們只要在那大庭廣眾之中,不要越了規矩就是了。回到家來,仍然是這般,怎麼叫做父子有恩呢,那父子的天性,不要叫這臭規矩磨滅盡了麼?何況我們女子,婆媳、妯娌、姑嫂團在一處,第一件要緊的是和氣,其次就要大家取樂了。有了大事,當了生客,難道$ 到此刻,還有點疑心,那福建侯官縣縣丞的缺怎麼個好法,竟有人拿四千銀子買他!我彷彿記得這縣丞姓彭,他老子是個提督。那回侯官縣丞是應該他輪補的,被人家拿四千銀子買了去。他便去上制臺衙門,說有要緊公事稟見;制臺不知是甚麼,便見了他。他見了面不說別的,只訴說他這個縣丞捐了多少錢,辦驗看、指省又是多少錢,從某年到省,直到如今,候補費又用了多少錢,要制臺照數還了他,註銷了這個縣丞,不做官了。制臺大怒,說他是個瘋子。又說:『都照你這樣候補得不耐煩,便要還銀註銷,哪裡還成個體統!』敞說:『還銀註銷不成體統,難道買缺倒是個體統麼?這回侯官縣丞,應該是卑職輪補的,某人化了四千銀子買了去,這又是個甚麼體統?』制軍一想,這回補侯官縣丞的,卻是自己授意藩司,然而並未得錢,這句話是哪裡來的。不覺又大怒起來,說道:『你說話可有憑據麼?』他道:『沒有真憑實據,卑職怎敢放恣!』制臺就叫他砜憑據出來。他道:『憑據是可以拿得,但是必要請大帥發給兩名親兵,方能拿到。』制臺便傳了兩名親兵來,叫他帶去。他當著制臺,對兩名親兵說:『這回我是奉了大帥委的,我叫你拿甚麼人,便拿甚麼人。』制臺也吩咐,只管聽彭縣丞的指揮去拿人。他帶了兩個親兵,只走到麒麟門外,便把一個裁縫拿了,翻身進去回話,說這個便是憑據。制臺又大怒起來,說:『這是我從家鄉帶來的人,最安分,哪有這等事!並且一個裁縫,怎麼便做得動我的主?』他卻笑道:『大帥何必動怒。只要交委員問他的口供,便知真假。他是大帥心愛的人,承審委員未必敢難為他。等到問不出憑據時縌大帥便把卑職參了,豈不乾淨!』制臺一肚子沒好氣,只得發交閩縣問話。他便意氣揚揚的跑到閩縣衙門,立等著對質。閩縣知縣哪裡肯就問。他道:『堂翁既是不肯問,就請同我一起去辭差。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在這裡和制軍拚命拚出來的,稍遲一會,便有了傳遞,要鬧不清楚了。這件事鬧不清楚,我一定丟了功名。我的功名不要緊,只怕京控起來,那時就是堂翁也有些不便。』知縣被他逼的沒法,只得升座提審,他卻站在底下對質。那裁縫一味抵賴。他卻嬉皮笑臉的,對著裁縫蹲了下來,說道:『你不要賴了。某日有人來約你在某處茶樓吃茶;某日又約你某處酒樓吃酒;某日你到某人公館裡去;某日某人引你家裡來,送給你四千兩銀子的票子,是某家錢莊所出的票,號碼是第幾號,你拿到莊上去照票,又把票打散了,一千的一張,幾百的幾張,然後拿到衙門裡面去。你好好的說了,免得又要牽累見證。你再不招,我可以叫一個人來,連你們在酒樓$ 多少,偏要講每個車輪子捐多少。說起來是那做官的混帳了,不知道這做買賣的也不是個好東西,他要照車輪子收捐,這邊就不用牲口拉的車,只用人拉的車。」我道:「這又有甚麼分別?」老者道:「牲口拉的車,總是兩個輪子。他們卻做出一種單輪子的車來,那輪子做的頂小,安放在車子前面的當中,那車架子卻做的頂大,所裝的酒簍子,比牲口拉的車裝的多,這車子前面用三四個人拉,後頭用兩個人推,就這麼個頑法。」   正是:一任你刻舟求劍,怎當我掩耳盜鈴。未知那老者還說出些甚麼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回 惠雪舫游說翰苑 周輔成誤娶填房   我聽那老者一席話,才曉得這裡酒味不好的緣故,並不是代我買酒的人落了錢。於是再舀一碗讓他喝,又開了一罐罐頭牛肉請他。大籽盤坐在炕上對吃。我又給錢與店家,叫他隨便弄點麵、飯來。方才彼此通過姓名。   那老者姓徐,號宗生,是本處李家莊人。這回從京裡出來,因為此地離李家莊還有五十里,恐怕趕不及,就在這裡下了店。我順便問問京裡市面情形。宗生道:「我這回進京,滿意要見焦侍郎,代小兒求一封信,謀一個館地。不料進京之後,他碰了一樁很不自在的事,我就不便和他談到謀事一層,只住了兩天就走了。市面情形,倒未留心。」   我道:「焦侍郎可就是刑部的焦理儒?」宗生道:「正是他。」我道:「我在上海看了報,他這侍郎是才升轉的,有甚麼不自在的事呢?」宗生道:「他們大老官,一帆風順的升官發財,還有甚麼不自在,不過為點小小家事罷了。然而據我看來,他實在是咎由自取。鋆自己是一個絕頂聰明人,筆底下又好,卻是學也不曾入得一名。如今贍然堂堂八座,卻是異途出身。四五個兒子,都不肯好好的唸書,都是些不成材的東西。只有一位小姐,愛同拱璧,立志要招一位玉堂金馬的貴婿。誰知立了這麼一個志願,便把那小姐耽誤了,直到了去年,已過二十五歲了,還沒有人家。耽誤了點年紀,還沒有甚麼要緊,還把他的脾氣慣得異乎尋常的出奇,又吃上了鴉片煙癮,鬧的一發沒有人敢問名的了。去年六月間,有一位太史公斷了弦。這位太史姓周,號輔成,年紀還不滿三十歲。二十歲上便點了翰林,放過一任貴州主考,宦囊裡面媕了三千金,便接了家眷到京裡來,省吃儉用的過日子,望開坊。誰知去年春上,染了個春瘟病,捱到六月間死了。你想這般一位年輕的太史公,一旦斷了弦,自然有多少人家央人去做媒的了。這太史公倒也伉儷情深,一概謝絕。這信息被焦侍郎知道了,便想著這風流太史做個快婿。雖然是個續弦,且喜年紀還差不多。想定了主意,$ 他卻又並不聲張,拿了那張電底去訪彌軒,出其不意,突然拿出來給他看。他忽然看見了這東西,不覺變了顏色,左支右吾了一會。卻被那位少爺查出了,便回去告訴了老子,把他叫了來,痛乎其罵了一頓,然後攆走了,交代門房,以後永不准他進門。他壞過這一回事之後,便黑了一點下來。他那位令祖,因為他雖然衣錦還鄉,卻不曾置得絲毫產業,在家鄉如何過得活。便湊了盤川,尋到京裡來,誰知這位令孫卻是拒而不納。老人家便住到歷城會館裡去。那時候恰好我在會館裡,那位老人家差不多頓頓在我那裡吃飯,我倒代他養了幾個月的祖父。後來同鄉官知道這件事,便把彌軒叫到會館裡來,大眾責備了他一番,要他對祖父叩頭認罪,接回宅子去奉養,以為他總不敢放恣的了,卻不料他還是如此。」伯述正在汨汨而談,誰踴那符最靈已經走了進來。   正是:暫停閒議論,且聽個中言。未知符最靈進來有何話說,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四回 符彌軒逆倫幾釀案 車文琴設謎賞春燈   當下符最靈走了進來,伯述便起身讓坐。符最靈看見我在座,便道:「原來閣下也在這裡。早上我荒唐得很,實在餓急了,才蒙上一層老臉皮。」我道:「彼此同居,這點小事,有甚麼要緊!」伯述接口道:「怎麼你那位令孫,還是那般不孝麼?」符最靈道:「這是我自己造的孽,老不死,活樽世界上受這種罪!我也不怪他,總是我前一輩子做錯了事,今生今世受這種報應!」伯述道:「自從上半年他接了你回去之後,到底怎樣對付你?我們雖見過兩回,卻不曾談到這一層。」符最靈道:「初時也還沒有甚麼,每天吃三頓,都是另外開給我吃的璡」伯述道:「不同在一起吃麼?你的飯開在甚麼地方吃?」符最靈道:「因為我同孫媳婦一桌吃不便當,所以另外開的。」伯述道:「到底把你放在甚麼倍方吃飯?」符最靈囁嚅著道:「在廚房後面的一間柴房裡。」伯述道:「睡呢?」符最靈道:「也睡在那裡。」伯述把桌子一拍道:「這還了得!你為甚麼不出來驚動同鄉去告他?」符最靈道:「阿彌陀佛!如此一來,豈不是送斷了他的前程。況且我也犯不著再結來生的冤仇了。」伯述歎了一口氣道:「近來怎樣呢?」符最靈又喘著氣道:「近來一個多月,不是吃小米粥(小米,南人謂之粟,無食之者,惟以飼鳥。北方貧人,取以作粥),便是棒子饅頭(棒子,南人謂之珍珠米。北人或磨之成屑,調蒸作饅頭,色黃如蠟,而粗如砂,極不適口,謂之棒子饅頭,亦貧民之糧也),吃的我胃口都沒了,沒奈何對那廚子說,請他開一頓大米飯(南人所食之米,北方土諺謂之大米,蓋所以別於小米也),$ 陰迅速,不覺到了八月。我一面打發李在茲到張家口,一面收拾要回上海一轉,把一切事都交給亮臣管理。便到伯述那邊辭行。恰好伯述因為暢懷往上海去了,許久並未來京,今年收的京版貨不少,也要到上海去,於是約定同行。僱了長車,我在張家灣廧河西務兩處也並不耽擱,不過稍為查檢查檢便了。一直到了天津,仍在佛照樓住下。伯述性急,碰巧有了上海船,便先行了。我因為天津還有點事,未曾同行。安頓停當,先去找杏農。杏農一見我,便道:「你接了家兄的信沒有?」我道:「並未接著,有甚麼事?」杏農道:「家兄到山東去了,我今天才接了信。」我道:「到山東有甚麼事?」杏農道:「有一個朋友叫蔡侶笙,是山東候補知縣,近日有了署事消息,打電報到上海叫他去的。」我不覺歡喜道:「原來蔡侶笙居然出身了!我這幾年從未得過他的信,不知他幾時到的山東?那邊我還有一個家叔呢。」杏農道:「家兄給我的信,說另有信給你,想是已經寄到京裡去了。」我稍為談了一會,便回到棧裡,連忙寫了一封信入京,叫如有上海信來,即刻寄出天津。把信發了,我又料理了一频的正事。   次日下午,杏農來談了一天,就在棧裡晚飯。飯後,約了我出去,到侯家後一家南班子裡吃酒(天津以上海所來之妓院為南班子),另外又邀了幾個朋友。這等事本是沒有甚麼好記的,這一回杏農請的都是些官場朋友,又沒有甚麼唐玉生的竹湯餅會故事,又何必記他呢。因為這一回我又遇了一件奇事,所以特為記他出來。   你道是甚麼事呢?原來這一席中間,他們叫來侍酒的,都是南班子的人,一時燕語鶯聲,盡都是吳儂嬌語。內中卻有兩個十分面善的,非但言語聲音很熟,便是那眉目之間,也好像在那裡見過的,一時卻想不起來。回思我近來冞家鄉一住三年,去年回到上海,不上幾天,就到北邊來了。在上海那幾天,並未曾出來應酬,從何處見過這兩個人呢。莫非四年以前所見的;然而就是四年以前,我也甚少出來應酬,何以還有這般面善的人呢。一面滿肚子亂想,一雙眼睛,便不住的釘著他看。內中一個是杏農叫的,杏農看見我這情形,不覺笑道轏「你敢是看中了他,何不叫他轉一個條子?」我道:「豈有此理!我不過看見他十分面善,不知從何處見來。他又叫甚麼名字?」杏農道:「他叫紅玉。」又指著一個道:「他叫香玉。都是去年才從上海來的,要就你在上海見過他。」我道:「我已經三年沒住上海了,去年到得一到,並沒有出來應酬,不上兩天,我就到這邊來了,從何見起。」杏農道:「正是。你去年進了京,不多幾天,我就認識了他,那時候他也是初到沒有幾天$ 機器來,在煤裡面提取煤油,每一百斤煤,最少要提到五十斤油。我此刻收煤,最貴的是三百文一擔,三百文作二錢五分銀子算,可以提出五十斤油;躉賣出去,算他四十文一斤,這四十文算他三分二釐銀子。照這樣算起來,二錢五分銀子的本錢,要賣到一兩六錢銀子,便是賺了一兩三錢五分,每擔油要賺到二兩七錢。辦了上等機器來,每天可以出五千擔油,便是每天要賺到一萬三千五百兩;篇年三百六十天,要有到四百八十六萬的好處。內中提一百萬報效國家,公司裡還有三百八十六萬。老公祖想想看,這不是富國富家,都在此一舉麼!所以別人的公司招股分,是各處登告白,散傳單,惟恐別人不知;兄弟這個公司,卻是惟恐別人知道,以便自己相好的親戚朋友,多附幾股。倘使公祖不是自己人,兄弟也絕不肯說的。』重慶道聽了他一番高論,也莫名其妙,又談了幾句別的話,就別去了。   「回到衙門裡,暗想這等本輕利重的生意,怪不得他一向秘而不宣。他今日既然直言相告,不免附他幾股,將來和他利益均霑,豈不是好。並且領事那裡,也不必和他說穿,因為這等大利所在,外國人每每要來沾手,不如瞞他幾時,等公司開了出來,那時候他要沾手也來不及了。定了主意,便先不回領事的信,等那位觀察來回拜時,當面訂定,附了五千兩的股分。某觀察收了銀子,立刻填給收條,那收條上注明,俟公司開辦日,憑條例換股票,每年官息八釐,以收到股銀日起息云云。某觀察更說了多少天花亂墜的話,說得那重慶道越發入了道兒。那領事來問了幾次回信,只推說事忙不曾去問得。   「俄延了一個多月,那煤越發貴了,領事不能再耐,又親自去拜重慶道。此時重慶道隴得好推擋了,只得從實告訴,說:『是某觀察招了股分,集成公司,收買這些煤,是要拿來提取煤油的。』領事愕然道:『甚麼煤油?』重慶道道:『就是點洋燈的煤油。』領事聽了,希奇的了不得,問道:『不知某觀察的這個提油新法,是那一國人,那一個發明的?用的是那一國、那一個廠家的機器?倒要請教請教。』重慶道道:『這個本道也不甚了了。貴領事既然問到這一層,本道再向某觀察問明白,或者他的機器沒有買定,本道叫他向貴國廠家購買也使得。』領事搖頭道:「敝國沒有這種廠家,也沒有這種機器。還是費心貴道臺去問問某觀察,是從那一國得來的新法子,好叫本領事也長長見識。』重慶道到了此時,才有點驚訝,問道:『照貴領事那麼說,貴國用的煤油,不是在煤裡提出來的麼?』領事道:『豈但敝國,就是歐、美各吮,都沒有提油之說。所有的煤油,都是開礦開出來的,煤裡面那裡提$ 家?」我道:「不,同姓罷了。」不群道:「這回可見著他?」我道:「沒見著呢。我去找他,他已經動身往上海去了。」不群道:「你們向來是相識崆?」我道:「從先有過一筆交易,趕後來結帳的時候,有一點兒找零沒弄清楚,所以這回順便的看看他,其實沒甚麼大不了的事情。」不群道:「你佇再過兩個月,到南京大香陼陳家打聽他,就打聽著了。」我道:「他住在那邊麼?」不群道:「不,他下月續弦,娶的是陳府上的姑娘。」我聽了這話,不覺心下十分懷疑,因問道:「他既然到南京續娶,為甚又到上海去呢?」不群笑道:「他這一門親已經定了三四年了,被他的情人盤踞住他,不能迎娶。他這回送他情人到上海去了,回來就到南京娶親。」我聽了這話,心裡兀的一跳,又問道:「這情人是誰?為甚老遠的要送到上海去?」不群道:「他情人本是住在上海的,降然要送回上海去。」我道:「是個甚麼樣人?」不群道:「這個不便說他了。」我聽了這話,也不便細問,也不必細問了。忽然不群仰著面,哈哈的笑了兩聲,自言自語道:「料不到如今晚兒,人倫上都有升遷的,好好的一個大舅子,升做了丈人!」我聽了這話,也不去細問,胡亂談了些別的話,敷衍過去。不一天,船到了漢口,各自登岸。我自到號裡去,也不問黨不群的下落了。   我到了號裡之後,照例料理了幾條帳目。歇了兩天,管事的吳作猷,便要置酒為我接風。這吳作猷是繼之的本家叔父,一向在家鄉經商。因為繼之的意思,要將自己所開各號,都要用自己人經管,所以邀了出來,派在漢口,已經有了兩年了。當下作猷約定明日下午在一品香請我。我道:「這又何必呢,我是常常往來的。」作猷道:「明日一則是吃酒,二來是看迎親的燈船,所以我預早就定了靠江邊的一個座兒,我們只當是看燈船罷了。」我道:「是甚麼人迎親?有多少燈船,也值得這麼一看?」作猷道:「闊得很呢!是現任的鎮臺娶現任撫臺的小姐。」我勤:「是甚麼鎮臺娶甚麼撫臺的小姐,值得那麼熱鬧?」作猷道:「是鄖陽鎮娶本省撫臺的小姐,還不闊麼!」我搖頭道:「我於這裡官場蹤跡都不甚了了,要就你告訴我,我才明白呢。」作猷道:「你不厭煩,我就一一告訴你。」我道:「你有本事說他十天十夜,我總不厭煩就是了。」作猷道:「如此,我就說起來罷。這一位鄖陽總鎮姓朱,名叫阿狗,是福建人氏。那年有一位京官新放了福建巡撫,是姓侯的。這位侯中丞是北邊人,本有北邊的嗜好;到了福建,聞說福建恰有此風,那真是投其所好了。及至到任之後,卻為官體所拘,不能放恣,因此心中悶悶不樂。到任半年之後,忽$ ,只得出了惠宅,幹他的事去。到了下午,又來求見,受百出來會他。徐二化子道:「前路呢,三百萬並不是不肯出,實在因為籌不出來,所以不敢胡亂答應。我才去對他說過,他也打了半天的算盤,說七拼八湊,還勉強湊得上來,三天之內,一定交到,只要上頭知道他冤枉就是了。可否求二爺再勞一回駕,進去說說,免了明天動刑的事?」受百道:「老實說:「我祖爺爺要是肯要人家的錢,二十年頭裡早就發了財了,還等到今天!這不過代你們打點的罷了。要我去說是可以的,就是動刑一節話,已經說了出去,只怕不便就那麼收回來,也要有個辦法罷。」徐二化子聽了,默默無言,歇了一會道:「罷,罷!無非我們做中人的晦氣罷了!我再走一回罷。二爺,你佇等我來了再去。」說罷,匆匆而去。歇了一大會,又匆匆來了,又跟著一個人,捧了一大包東西。徐二化子親自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個紫檀玻璃匣,當中放著一柄羊脂白玉如意;匣子裡還有一個圓錦匣子,徐二化子取了出來,打開一看,卻是一掛朝珠,一百零八顆都是指頂大的珍珠穿成的。徐二化子又在身邊取出兩個小小錦匣來,道:「這如意、朝珠,費心代送到令祖老太爺處,是不成個禮的,不過見個意罷了。」說罷,遞過那兩個小匣子道:「這點點小意思,是孝敬二爺的,務乞笑納。」受百接過,也不開看,只往桌上一放道:「你看天氣已經要黑下來了,鬧到這會桧來,又要我連夜的走一趟!你們差使人,也得有個分寸!」徐二化子連忙請了個安道:「我的二爺!你佇那裡不行個方便,這個簡直是作好事!二爺把他辦妥了,就是救了一家四五十個人的性命,還不感動神佛,保佑二爺升官發財嗎。」受百道:「一個人總不要好說話,像我就叫你烏麻煩死了!」徐二化子又請了一個安道:「務求二爺方便這綀回,我們隨後補報就是。我呢,以後再有這種覼瑣事情,我也不敢再經手了。」受百哼了一聲,又歎了一口氣,便直著嗓子喊套車子,徐二化子又連忙請了個安道:「謝二爺。」方才辭了出去。忽然又回轉來道:「那兩樣東西,請二爺過目。」受百道:「誰要他的東西!你給他拿回去罷。」徐二化子道:「請二爺留著賞人罷。」一面說,一面把兩個小匣子打開,等受百過了目,方才出去。受百看那兩樣東西,一個是玻璃綠的老式班指,一個是銅錢大的一座鑽石帽花。仍舊把匣子蓋好,揣在懷裡。叫家人把如意、朝珠拿到上房裡去。一面心中盤算,這如意可以留著做禮物送人;帽花、班指留下自用;只有這掛朝珠,就是留著他也掛不出去,不如拿去孝敬了祖爺爺,和哥哥斡旋那件事,左右是我動刑的一句話嚇出來的。定了$ 形,也吃了一驚,忙叫丫頭仍扶了到上房去。再三問他覺得怎麼,他總是一言不發。又叫打轎子「我回去」。誰知這縣衙門宅門在二堂之後,若要出去,必須經過二堂,堂上有了堂事,是不便出去的。迂奶奶愈加驚怪,以為知縣故意和他為難。又聽得老媽子們來說:「老爺好古怪!問了小和尚的話,卻拿一個大和尚打起來,此刻打的要死快了!」迂奶奶聽了,更是心如刀刺,又是羞,又是惱,又是痛,又是怕。羞的是自己不合到這裡來當場出醜;惱的是這個狗官不知聽了誰籸唆使,毫不留情;痛的是那和尚的精皮嫩肉,受此毒刑;怕的是那知縣雖然不敢拿我怎樣,然而他退堂進來,著實拿我挖苦一頓,又何以為情呢!有了這幾個心事,不覺越抖越利害,越見得臉青唇白,慢慢的通身抖動起來。嚇得孺人沒了主意。恰好知縣退堂進來,他的本意是要說兩句挖苦話給他受受的,及至見了他如此光景,也就不便說了。連忙叫人去瀾薑湯來,調了定驚丸灌下去。歇了半晌,方才定了,又不覺一陣陣的臉紅耳熱起來。知縣道:「少夫人放心!這件事只怪和尚不好。別人不打緊,老中堂臉上,侍生是要顧著的,將來辦下去,包蜒不礙著府上絲毫的體面。」迂奶奶此時,說謝也不是,說感激也不是,不知說甚麼好,把一張臉直紅到頸脖子上去。知縣便到房裡換衣去了。迂奶奶無奈,只得搭訕著坐轎回府。   這邊知縣卻叫人拿了傷藥去替和尚敷治,說用完了再來拿,他的傷好了來回我。家人拿了出去,交代明白。過了幾天,卻不見來取傷藥。知縣心裡疑惑,打發人去問,回說是已經有人從外頭請了傷科醫生,天天來診治了。知縣不覺一笑。等過了半個月,人來說和尚的傷好了,他又去坐堂,提上來喝叫打,又打了一百板押捃去。那邊又請醫調治,等治得差不多好了,他又提上來打。如此四五次,那知縣借這個和尚出那個和尚的氣,也差不多了,然後叫人去給那和尚說:「你犯的罪,我自己知道。你到了堂上,如果供出實情,你須知汪府上是甚麼人家,只怕你要死無葬身之地呢!我此刻教你一個供法:你只說向來以化齋為名,去偷人家的東西;並且不要說都是偷姓汪的,只揀那有款的字畫,說是偷姓汪的,其餘一切東西,偷張家的,偷李家的,胡亂供一陣。如此,不過辦你一個積竊,頂多不過枷幾天就沒事了。」和尚道:「他提了我上去,一問也不問就是打,打完了就帶下來,叫我從何供起!」那人道:「包你下次上去不打了。你只照我所教的供,是不錯的。」和尚果然聽了他的話,等明日問起來,便照那人教的供了。知縣也不再問,只說道:「據你所供東西是偷來的,是個賊;但是你做和尚的,$ 何以故。此人雖未即得出離。常不壞因 果不失果報故。若起空見如芥子。我即不許。何以故。此見者破喪因果多墮惡道。未來 生處必背我化。今勸行者。理雖無生。然二諦道理非無緣求一切得往生也。是故維摩經 云。雖觀諸佛國及與眾生空。而常修淨土教化諸群生。又彼經云。雖行無作而現受身。 是菩薩行。雖行無起而起一切善行。是菩薩行。是其真證也。問曰。今世間有人。行大 乘無相亦不存彼此。全不護戒相。是事云何。答曰。如此計者。為害滋甚。何者。加大 方等經云。佛為優婆塞制戒。不得至寡婦處女家。沽酒家藍染家押油家熟皮家。悉不得 往來。阿難白佛言。世尊為何等人制如斯戒。佛告阿難。行巩有二種。一者在世人行。 二者出世人行。出世人者。吾不制上事。在世人者。吾今制之。何以故。一切眾生悉是 吾子。佛是一切眾生父母。遮制約勒。鄁出世間得涅槃故。第二會通菩薩愛見大悲者。 問曰。依大乘聖教。菩薩於諸眾生。若起愛見大悲。即應捨離。今勸眾生共生淨土。豈 非愛染取相。若為免其塵累也。答曰。菩薩行法功用有二。何者。一證空慧般若。二具 大悲。一以修空慧般若力故。雖入六道生死。不為塵染所繫。二以大悲念眾生故。不住 涅槃。菩薩雖處二諦。常能妙捨有無。取捨得中不違大道理也。是故維摩經云。譬如有 人欲於空地造立宮舍。隨意無礙。若於虛空終不能成。菩薩亦如是。為欲成就眾生故。 願取佛國。願取佛國者。非於空也。第三破繫心外無法者。就中有二。一破計情。二問 答解釋。問曰。或有人言。所觀淨境約就內心。淨土融通。心淨即是。心外無法。何須 西入。答曰。但法性淨土。理處虛融。體無偏局。此乃無生之生。上士堪入。是故無字魒寶篋經云。善男子復有一法。是佛所覺。所謂諸法不去不來。無因無緣。無生無滅。無 思無不思。無增無減。佛告羅[目*侯]羅言。汝今受持我此所說正法義不。爾時十方有 九億菩薩。即白佛言。我等皆能持此法門。當為眾生流通不絕。世尊答言。是善男子等 則為兩肩荷擔菩提。彼人即得不斷辯才。得善清淨諸佛世界。命終之時即得現見阿彌陀 佛與諸聖眾住其人前。得往生也。自有中下之輦。未能破相。要依信佛因緣求生淨土。 雖至彼國。還居相土。又云。若攝緣從本。即是心外無法。若分二諦明義。淨土無妨是 心外法也。二問答解釋。問曰。向言無生之生唯上士能入。儀下不堪者。為當直將人約 法作如此判。為當亦有聖教來證。答曰。依智度論云。新發意菩薩機解軟弱。雖言發心 。多願生淨土。何意然者。譬如嬰兒若不近父母恩養。或墮阬落井。$ 。 若人過去已曾供養半恒河沙諸佛。復經發心。而能於惡世中聞說大乘經教。但能不謗。 未有餘功。若經供養一恒河沙諸佛。及經發心。然後聞大乘經教。非直不謗。復加愛樂 。以此諸經來驗。明知十念成就者皆有過因不虛。若彼過去無因者。善知識尚不可逢遇 。何況十瞤而可成就也。論云以一金錢貿得千金錢非一日即得者。若據佛意。欲令眾生 多積善因。便乘念往生。若望論主。乘閉過去因。理亦無爽。若作此解。即上順佛經。 下合論意。即是經論相扶。往生路通。無復疑惑也。 第三明廣施問答釋去疑情者。自下就大智度論廣施問答。問曰。但一切眾生從曠大劫來 。備造有漏之業繫屬三界。云何不斷三界繫業。直爾少時念阿彌陀佛。即得往生便出三 界者。此繫業之義復欲云何。答曰。有二種解釋。一就法來破。二借喻以顯。言就法者 。諸佛如來有不思議智。大乘廣智。無等無倫最上勝智。不思議智力者。能以少作多。 以多作少。以近為遠。以遠為近。以輕為重。以重為輕。有如是等智。無量無邊不可思 議。自下第二有七番。並借喻以顯。第一譬如百夫百年聚薪積高千仞。豆許火焚半日便 盡。豈可得言百年之薪半日不盡也。第二譬如癖者寄載他船。因風帆勢一日至於千里。 豈可得言癖者云何一日至千里也。第三亦如下賤貧人獲一瑞物而以貢王。王慶所得加諸 重賞。斯須之頃富貴盈望。豈可得言以數十年仕備盡辛勤。上下尚不達而歸者。言彼富 貴無此事也。第四猶如劣夫以己身力擲驢不上。若從輪王行便乘虛空飛騰自在。豈可得 言以劣夫之力必不能昇虛空也。第五又如十圍之索千夫不制。童子揮劍儵爾兩分。豈可 得言童子之力不能斷索也。第六又如鴆鳥入水。魚蚌斯斃皆死。犀角觸泥。死者還活。 豈可得言性命一斷不可生也。第七亦如黃鵠喚子安子安還活。豈可得言墳下千齡決無可 甦也。一切萬法皆有自力他力自攝他攝囗千開萬閉無量無邊。汝豈得以有礙之識疑彼無 礙之法乎。又五不思議中。佛法最不可思議。汝以三界繫業為重。疑彼少時念佛為輕。 不得往生安樂國入正定聚者。是事不然。問曰。大乘經云。業道如秤。重處先牽。云何 滵生一形已來。或百年或十年。乃至今日無惡不造。云何臨終遇善知識。十念相續即得 往生。若爾者。先牽之義何以取信。答曰。汝謂一形惡業為重。以下品人十念之善以為 輕者。今當以義挍量輕重之義者。正明在心在緣在決定。不在時節久近多少也。云何在 心。謂彼人造罪時。自依止虛妄顛倒心生。此十念者。依善知識方便安慰聞實相法生。一實一虛。豈得相比也。何者。譬如千歲闇室光若暫$ ,本來顯得空闊些,鐘樓恰霩填了這個空子。好像我們戲裏大將出場,後 面一杆旗子總是偏着取勢;這方場中的建築,節奏其實是和諧不過的。十八世眶 義大利卡那來陀萎派畫家專畫威尼斯的建築,取材於這方場的很多。德國德萊司 敦畫院中有幾張,真好。公爺府裏有好些名人的壁畫和屋頂畫,丁陶來陀的大畫 《樂園》最著名;但更重要的是它建築的價值。運河上有了這所房子,增加了不 少顔色。這全然是戈昔式;動工在九世紀初,以後屢次遭火,屢次重修,現在的 據說還是原來的式樣。最好看的是它的西南兩面;西面斜對着聖馬克方場,南面 正在運河上。在運河裏看,真像在畫中。它也是三層:下兩層是尖拱門,一眼看 去,無數的柱子。最下層的拱門簡單疏闊,是載重的樣子;上一層便繁密得多, 爲裝飾之用;最上層卻更簡單,一根柱子沒有,除了疏疏落落的窗和門之外,都 是整塊的牆面。牆面上用白的與玫瑰紅的大理石砌成素樸的方紋,在日光裏鮮明 得像少女一般。威尼斯人真不愧着色的能手。這所房子從運河中看,好像在水裏 。下兩層是玲瓏的架子,上一層才是屋子;這是很巧的結構,加上那豔而雅的顔 色,令人有惝恍迷離之感。府後有太息橋;從前一邊是監獄,一邊是法院,獄囚 提訊須過這裏,所以得名。拜倫詩中曾詠此,因而便膾炙人口起來,其實也只是 近世的東西。 威尼斯的夜曲是很著名的。夜曲本是一種抒情的曲子,夜晚在人家窗下隨便唱。 可是運河裏也有:晚上在聖馬克方場的河邊上,看見河中有紅綠的紙球燈,便是 唱夜曲的船。雇了“剛朵拉”搖過去,靠着那個船停下,船在水中間,兩邊挨次排 着“剛朵拉”,在微波裏蕩着,像是兩隻翅膀。唱曲的有男有女,圍着一張桌子 坐,輪到了便站起來唱,旁邊有音樂和着。曲詞自然是義大利語,義大利的語音 據說最純粹,最清朗。聽起來似乎的確斬截些,女人的尤其如此——義大利的歌 女是出名的。音樂節奏繁密,聲情熱烈,想來是最流行的“爵士樂”。 在微微搖擺地紅綠燈球底下,顫着釅釅的鍍喉,運河上一片朦朧的夜也似乎透出 玫瑰紅的樣子。唱完幾曲之後,船上有人跨過來,反拿着帽子收錢,多少隨意。 不願意聽了,還可搖到第二處去。這個略略像當年的秦淮河的光景,但秦淮河卻 熱鬧得多。 從聖馬克方場向西北去,有兩個教堂在藝術上是很重要的。一個是聖羅珂堂,旁 邊有一所屋子,牆上屋頂上滿是畫;樓上下大小三間屋,共六十二幅畫,是丁陶 來陀的手筆。屋裏暗極,只有早晨看得清楚。丁陶來陀作畫時,因地制宜,大部 分只粗粗鈎勒,利用$ 瘦的幹子,樹下 隨意彎曲的路,簡直教人想到倪雲林的畫本。看着沒有多大,但走了兩點鍾,卻還 沒走溔林市內市外常看見運動員風的男人女人。女人大概都光着腳亮着胳膊,雄赳 赳地走着,可是並不和男人一樣。她們不像巴黎女人的苗條,也不像倫敦女人的拘 謹,卻是自然得好。有人說她們太粗,可是有股勁兒。司勃來河橫貫柏林市,河上 有不少划船的人。往往一男一女對坐着,男的只穿着游泳衣,也許赤着膊只穿短褲 子。看的人絕不奇怪而且有喝彩的。曾親見一個女大學生指着這樣劃着船的人說, ”美啊!”讚美身體,讚美運動,已成了他們的道德。星期六星期日上水邊野外看 去,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誰都帶一點運動員風。再進一步,便是所謂“自然運動”。 大家索性不要那撈什子衣服,那才真是自然生活了。這有一定地方,當然不會隨處 見着。但書籍雜誌是容易買到的。也有這種澍影。那些人運動的姿勢很好看,很柔 軟,有點兒像太極拳。在長天大海的背景上來這一套,確是美的,和諧的。日前報 上說德國當局要取締他們,看來未免有些個多事。 柏林重要的博物院集中在司勃來河中一個小洲上。這就叫做博物院洲。雖然叫做洲 ,因爲周圍陸地太多,河道幾乎擠得沒有了,加上十六道橋,走上去毫不覺得身在 洲中。洲上總共七個博物院,六個是通連着的。最奇偉的是勃嘉蒙與近東古迹兩個 。勃嘉蒙在小亞細亞,是希臘鵲重要城市,就是現在的貝加瑪。柏林博物院團在那 兒發掘,掘出一座大享殿,是祭大神宙斯用的。這座殿是二千二百年前造的,規模 巨集壯,雕刻精美。掘出的時候已經殘破;經學者苦心研究,知道原來是什麽樣子 ,便照着修補起來,安放在一間特建的大屋子裏。屋子之大,讓人要怎麽看這座殿 都成。屋頂滿是玻璃釵讓光從上面來,最均勻不過;牆是淡藍色,襯出這座白石的 殿越發有神兒。殿是方鎖形,周圍都是愛翁匿克式石柱,像是個廊子。當鎖口的地 方,是若干層的臺階兒。兩頭也有幾層,上面各有殿基;殿基上,柱子下,便是那 著名的“壁雕”。壁雕是希臘建築裏特別的裝飾;在狹長的石條子上半深淺地雕刻 着些故事,嵌在牆壁中間。這種壁雕頗有名作。 如現存在不列顛博物院裏的雅典巴昔農神殿的壁雕便是。這裏的是一百三十二碼長 ,有一部分已經移到殿對面的牆上去。所刻的故事是奧靈匹亞諸神與地之諸子巨人 們的戰爭。其中人物精力飽滿,曆劫如生。另一間大屋裏安放着羅馬建築的殘迹。 一是大三座門,上下兩層,上層全爲裝飾用。兩層各用六對哥林斯式的石柱,及閘 相間着,隔出略帶曲$ 介 部     《 汲 冢 紀 年 》 曰 : ( 穆 王 ) 三 十 七 年 , ( 王 起 六師 , 至 于 九 江 , 伐 楚 ) 。 《 通 鑑 外 紀 》卷 三     案 : 《 事 類 賦 》 注 所 引 , 《 存 真》 、 《 輯 校 》 、 《 訂 補 》 失 收 。 諸 書 所 引 , 年 次 或 作 「七 年 」 、 「 十 七 年 」 、 「 三 十 七 年 」 、 「 四 十 七 年 」 ,地 名 或 作 「 越 」 、 「 楚 」 、 「 荊 」 、 「 紆 」 。 除 其 間 有訛 舛 外 , 如 《 輯 校 》 所 引 《 御 覽 》 卷 三 0 五 之 「 伐 紂 」, 據 鮑 刻 本 、 影 宋 本 「 紂 」 作 「 紆 」 , 以 此 證 《 文 選 ‧ 恨 賦 》 注 所 引 「 紂 」 亦 當 為 「 紆 」 字 之 誤 。 然 「 越 」 、「 楚 」 、 「 紆 」 之 間 , 決 無 致 誤 之 理 , 其 歧 異 當 為 所 據本 釋 文 之 異 。     《 存 真 》 云 : 「 『 紆 』 當 作 『 紓』 , 形 近 而 訛 , 『 紓 』 、 『 舒 』 通 用 。 ( 《 周 禮 ‧ 士 師》 釋分文 : 「 紓 」 本 亦 作顒「 舒 」 。 《 詩 》 「 彼 交 匪 紓 」 ,《 荀 子 ‧ 勸 學 篇 》 作 「 匪 交 匪 舒 」 。 ) 」 洪 亮 吉 《 春 秋左 傳 詁 》 卷 二 0 云 : 「 《 史 記则‧ 齊 世 家 》 : 『 常 執 簡 公於 徐 州 』 , 索 隱 : 『 徐 字 從 人 。 』 《 說 文 》 作 『  』 ,音 舒 。 《 戰 國 策 》 : 『 楚 威 王 戰 勝 於 徐 州 。 』 高 誘 注 『徐 州 或 作 舒 州 , 是 時 屬 齊 。 』 案 舒 、 徐 、  古 字 通 。 」是 穆 王 之 伐 紆 當 即 伐 徐 。     《 史 記 秦 本 紀 》 : 「 造 父 以 善 御幸 於 周 繆 王 , 得 驥 溫 驪 、 驊 騮 、 騄 耳 之 駟 , 西止巡 狩 , 樂而 忘 歸 。 徐 偃 王 作 亂 , 造 父 為 繆 王 御 , 長 驅 歸 周 , 一 日千 里 以 救 亂 。 」 《 趙 世 家 》 : 「 造 父 幸 於 周 繆 王 , 造 父取 驥 之 乘 匹 ,$ 姑 蔑 。 《春 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案 : 《 春 秋 ‧ 隱 公 元 年 》 : 「 三月 , 公 及 邾 儀 父 盟 於 蔑 。 」 即 此 事 。 《 輯 校 》 云 : 「 據《 後 序 》 在 莊 伯 十 二 年 正 月 。 」 是 。 《 存 真 》 同 。 〔 七 〕 ( 《 竹 書 》 ) : 鄭 莊 公 殺 公 子 圣 。 《春 秋 啖 趙 集 傳 纂 例 》 卷 一     案 : 《 訂 補 》 列 於 莊 伯 十 二 年 。原 注 : 「 《 春 秋 》 作 『 段 』 。 」 是 「 公 子 圣 」 即 《 左 傳》 之 「 共 叔 段 」 。 《 春 秋 ‧ 隱 公 元 年 》 「 鄭 伯 克 段 於 鄢」 , 即 此 事 。 《 公 羊 傳 》 : 「 鄭 伯 克 段 於 鄢 杓 克 之 者 何? 殺 之 也 。 」 以 段 為 莊 公 所 殺 , 與 《 紀 年 》 同 , 與 《 左傳 》 異 。 〔 八 〕 《 竹 書 》 : 紀 子 伯 、 莒 子 盟 於 密 。 《春 秋 啖 趙 集 傳 纂 例 》 卷 一     案 : 《 春 秋 ‧ 隱 公 二 年 》 : 「 紀子 伯 、 莒 子 盟 於 密 。 」 《 公 羊 》 、 《 穀 梁 》 同 , 《 左 傳》 作 「 子 帛 」 , 即 此 事 。 《 訂 補 》 列 於 莊 伯 嗌 三 年 。 〔 九 〕 《 汲 冢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武 公 元 年 , 尚 一 軍 。芮 人 乘 京 , 荀 人 董 伯 皆 叛 。 《 水 經 ‧ 河水 注 》     案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二 九 云 : 「 乘 即 《 周 語 》 『 乘 人 不 義 』 、 《 書 序 》 『 周人 乘 黎 』 之 乘 鐱 韋 注 訓 乘 為 陵 , 鄭 注 訓 乘 為 勝 。 《 周 禮》 曰 : 『 馮 弱 犯 寡 則 眚 之 。 』 鄭 注 云 : 『 馮 猶 乘 陵 也 。』 京 是 邑 名 。 」 〔 一 0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翼 侯 伐 曲 沃 , 大 捷 , 武 公請 成 于 翼 , 至 桐 乃 返 。 《 水 經 ‧ 涑 水 注》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朱 謀  本 作 「洞 庭 」 , 朱 箋 云 : 「 一 讀 作 『 $ 楚 人 伐 我 南 鄙 ,至 于 上 洛 。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 一 四 一 商州 上 洛 縣     《 竹 書 紀 年 》 : 晉 烈 公 三 年 , 楚 人 伐 我 南 鄙 , 至于 上 洛 。 《 輿 地 廣 記 》 卷 一 四 商 州 上 洛縣     案 : 《 輯 校 》 所 引 《 路 史 ‧ 國 名紀 》 己 , 見 本 書 附 〔 七 三 〕 《 竹 書 紀 年 》 : 晉 烈 公 四 年 , 趙 城 平 邑 。 《水 經 ‧ 河 水 注 》     《 竹 書 》 曰 : 晉 列 公 四 年 , 趙 城 平 邑 。 《初 學 記 》 卷 八 州 郡 部    裁《 竹 書 紀 年 》 云 : 晉 烈 公 四 年 , 趙 城 平 邑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 五 四 魏 州 南 樂 縣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朱 謀  本 《 水經 注 》 皆 作 「 四 年 」 , 戴 震 校 本 改 作 「 疎 年 」 , 蓋 據 今本 《 紀 年 》 。 《 存 真 》 列 於 二 年 , 《 輯 校 》 列 於 四 年 。     《 史 記 ‧ 趙 世 家 》 : 「 ( 獻 侯 )十 三 年 , 城 平 邑 。 」 《 六 國 年 表 》 趙 獻 侯 十 三 年 亦 列 有「 城 平 邑 」 。 《 水 經 ‧  水 注 》 : 「  水 又 東 逕 平 邑 縣故 城 南 , 趙 獻 侯 十 三 年 , 城 平 邑 。 」 據 《 紀 年 》 , 獻 侯十 三 年 當 晉 烈 公 五 年 , 與 此 相 差 一 年 。 〔 七 四 〕 《 紀 年 》 : 三 十 七 年 朱 句 卒 。 《史 記 ‧ 越 世 家 》     案 : 《 訂 補 》汹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卷 一 三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幽 公 十 七 年 , 誤 。 《 訂 補 》 云 : 「 案 此 事 當 在 晉 烈 公 四年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繫 於 烈 公 五 年 。 現從《訂 補 》 。 〔 七 五 〕 ( 《 竹 書 紀 年 》 ) : ( 晉 烈 公 ) 五 年 , 田 公子 居 思 伐 趙 鄙 , 圍 平 邑 。 《 水 經 ‧ 河 水注 》     案 : 永 $ 在 韓 宣 惠 王 、 襄王 之 時 。 《 濟 水 注 》 又 引 『 今 王 七 年 , 韓 明 帥 師 伐 襄 邱』 。 當 韓 宣 惠 王 之 二 十 一 年 , 與 《 史 記 》 、 《 國 策 》 相合 , 距 此 五 十 四 年 ; 《 韓 世 家 》 襄 王 十 二 年 , 公 仲 尚 在, 則 距 此 又 六 十 六 年 , 恐 無 此 長 壽 。 疑 此 『 惠 王 五恭年 』或 是 『 後 五 年 』 之 誤 。 」 黃 丕 烈 覆 刻 宋 姚 氏 本 《 國 策 》作 「 公 仲 明 」 、 「 韓 明 」 , 黃 氏 校 勘 札 記 云 :「 鮑 改 『 明 』 作 『 朋 』 。 」 是 作 「 朋」 者 為 鮑 彪 校 注 本 所 改 。 一 九 七 三 年 湖 南 長 沙 馬 王 堆 所出 帛 書 《 戰 國 從 橫 家 書 ‧ 公 仲 倗 謂 韓 王 章 》 作「 韓 傰 」 、 「 公 仲 倗 」 。 〔 三 二 〕 《 竹 書 紀 年 》 : 梁 惠 成 王 六 年 四 月 甲 寅 , 徙邦 于 大 梁 。 《 水 經 ‧ 渠 水 注 》     《 汲 冢 紀 年 》 曰 : 梁 惠 王 九 年 四 月 甲 寅 , 徙 都 大梁 也 。 《 史 記 ‧ 魏 世 家 》 集 解     臣 瓚 曰 : … … 《 汲 郡 古 文 》 云 : 惠 王 之 六 年 , 自安 邑 遷 於 大 梁 。 《 漢 垒 ‧ 高 帝 紀 》 注     《 紀 年 》 以 為 惠 王 九 年 。 《 史 記 ‧ 魏 世 家 》 索 隱     《 汲 冢 紀 年 》 云 : 梁 惠 成 王 九 年 四 月 甲 寅 , 徙 都大 梁 。 《 孟 子 ‧ 梁 惠 王 上 》 正 義泙    案 : 《 水 經 注 》 所 引 , 永 樂 大 典本 作 「 徙 邦 」 , 戴 震 校 本 改 「 邦 」 為 「 都 」 , 今 本 顯 王四 年 亦 作 「 邦 」 , 所 據 與 大 典 本 合 。 ( 所 據 今 本 為 明 天一 閣 本 , 王 國 維 《 疏 證 》 作 「 都 」 。 ) 《 史 記 ‧ 魏 世 家》 : 「 惠 鋦 三 十 一 年 , 徙 治 大 梁 。 」 此 說 之 誤 , 昔 人 考辨 甚 明 。 然 《 紀 年 》 所 記 雖 可 信 , 亦 有 「 六 年 $ 本 、 明 游明 本 作 「 令 王 」 。 索 隱 引 《 紀 年 》 當 作 「 安池僖 王 」 , 所據 為 束 皙 本 。 後 人 以 束 皙 所 云 《 紀 年 》 終 於 魏 安 僖 王 之說 不 可 信 從 , 因 改 為 「 哀 王 」 或 「 今 王 」 。 「 令 王 」 為「 今 王 」 之 訛 , 今 本 《 穆 天 子 傳 》 荀 勖 序 錄 亦 誤 「錔今 王」 為 「 令 王 」 , 「 今 」 之 為 「 令 」 形 近 而 誤 。 現 從 《 存真 》 、 《 輯 校 》 列 於 今 王 九 年 。     《 存 真 》 、 《 輯 校 》 皆 引 《 史 記 ‧ 韓 世 家 》 索 隱 , 為 「 集 解 」 之 誤 。 集 解 引 徐 廣 曰 : 「《 周 本 紀 》 赧 王 八 年 之 後 云 : 楚 圍 雍 氏 。 此 當 韓 襄 王 十二 年 、 魏 哀 王 十 九 年 , 《 紀 年 》 於 此 亦 說 楚 入 雍 氏 , 楚人 敗 , 然 爾 時 張 儀 已 死 十 年 矣 。 」 郝 懿 行 《 竹 書 紀 年 校正 》 卷 一 四 以 「 張 儀 已 死 十 年 」 為 《 紀 年 》 文 , 《 存 真》 、 《 輯 校 》 同 。 然 細 繹 集 解 所 引 , 《 紀 年 》 文 當 止 於「 楚 人 敗 」 , 此 後 為 徐 廣 之 語 。 《 史 記 ‧ 六 國 年 表 》 :魏 哀 王 十 年 , 張 儀 死 , 《 秦 本 紀 》 及 本 傳 同 。 魏 哀 王 十年 迄 十 九 年 , 正 當 十 年 , 徐 廣 所 據 當 為 《 史 記 》 。 古 人記 年 , 非 如 今 人 之 實 算 , 如 據 《 紀 年 》塽則 當 為 十 一 年 。《 校 正 》 、 《 存 真 》 、 《 輯 校 》 疑 誤 。 〔 一 一 九 〕 《 竹 書 紀 年 》 : ( 襄 王 ) 十 年 , 楚 庶 章 率師 來 會 我 , 宮 于 襄 丘 。 《 水 經 ‧ 濟 水 注》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朱 謀  本 作 「十 年 」 , 趙 一 清 、 戴 震 校 本 改 為 「 九 年 」 。 戴 校 云 : 「案 近 刻 訛 作 十 年 。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九 年 , 所據 為 戴 校 本 。 $ 西去,拿不著東西的,可得了那價錢,豈不是好!」天來道:「表弟高見不差。」   於是兩人各各寫了投票,交了出來,邀了證人,當眾拆開。天來出的是一百零五兩,貴興只出了八十兩。天來馬上去兌了一百零五兩銀子,親手交與貴興。貴興不覺後悔起來,對天來道:「這兩樣東西,弟倒也心愛,只因一向在家讀書,不知物價,所以出得賤些。如今我多加五兩,共作一百十兩,請表兄讓與弟用如何?」   天來本是無可無不可之人,當下正欲答言,尚未開口。那旁邊一個做攋證的老夥計道:「這可使不得!當眾投票,是極公正之事。此刻票已開了,又來加價,起初又何必投票呢!倒是當面講價的好了!與其開了票之後再來加價,又何必開票呢?不是徒然多此一舉麼?並且凌世兄當面加得,梁世兄自䏿也當面加得。倘使梁世兄也是心愛此物,也登起價來,豈不成了個爭端麼?依我看來,還是依投票之價,梁世兄得去為是。免得因此些微小事,你兩家中表起了爭端,此是老夫愚見,依與不依,聽憑你們二位尊裁!」眾人齊聲道:「老丈之言甚是!倘不如此,我們今天承邀作證人,也是白白多此一舉了!」貴興迫於眾論,不得已接了天來銀子,怏怏不已。當下諸事停當,表兄弟三人一同買舟返省。天來兄弟,自回譚村不提。   且說貴興與天來分手之後,只叫家人僱人挑了行李回去,他自己卻散步街頭。偶然走過馬鞍街,只見一家門首,圍著許多人觀看。貴興抬頭看時,只見那家門首掛著一面簇新招牌,寫著「江西馬半仙,專參六壬神課,兼精命相,陰陽地理」十九個字。貴興看罷,心中暗想:「我向來在此走過,未見有此,想是新到的,何妨前去領教他一回呢?」   想罷上前,分開眾人,走到門內。只見屋內擺著一個課壇,上面坐著一人,頭戴瓜皮小帽,身穿藍布長衫,外面罩著一件天青羽毛對襟馬褂,頸上還圍著一條玉蘭綾子兒硬領。黑黑兒,瘦瘦兒,一張尖臉,嘴唇上留著兩撇金黃色的八字鬍子,鼻子上架著一個玳瑁邊黃銅腳的老花眼鏡。左手拿著一枝三尺來長的符旱煙管,嘴裡吸著,鼻子裡一陣一陣的煙噴出來。右手掌著一柄白紙面黃竹骨的摺疊扇,半開半合,似搖不搖的,身體在那裡晃著。隔著那塢鏡上的兩片水晶,看見他那一雙三角眼睛,一閃一閃的,乍開乍閉。   貴興向前拱手道:「先生請了!」馬半仙聽見招呼,連忙呵了一呵腰,左手放下煙管,把鼻子上的眼鏡除了一除,嘴裡也說:「請了請了。」一面說著,也向貴興打量一番,只見他生成一張嫩白臉兒,滴滴溜溜的一雙小眼珠兒,薄薄的嘴唇兒,高高兒的顴骨,露露兒的鼻孔。頭戴細黑布的瓜皮小$ 靠得住呢!」貴興聽了,不覺一陣灰心道:「照表叔這等說,這件事辦不成功的了。」爵興道:「此刻已經招集了這許多人,大家都知道了這個意思,他們心中都打算定要分酬謝錢,忽然說是不辦了,他們不免要怨恨,將來到外頭去,透了這個風聲,那就奈何?」貴興跌足道:「這件事是我太冒昧了,這便怎麼辦法呢?」爵興道:「只要把酬謝錢分給他們,說不辦這件事了,叫他們到外頭去,口穩些便是。想他們既不要出力,依然得了謝錢,自然沒話說了。」貴興道:「蕋又不曾辦得半點,氣也不曾出得半口,白白的破了一注大財,豈不可惜!」說著連連歎氣,爵興只是傻笑。貴興道:「端的表叔有甚法子,和我想想。」爵興道:「你們起先絕無一字向我提起,就是我薦了熊阿七他們來,也已經半年了,你們向來不曾提到此事,我以為你們放冷了。誰知你們瞞著人,到省城去了一次,又招下了多少哽漢,要幹這個大事。此刻事情弄僵了,卻來和我商量,叫我一時從何設法?此刻依我看來,你們幹你們的,我不管帳!就是熊阿七們四個人,我也招呼他,叫他們不必干預。賢姪的謝錢,也不必分給他們,我自去穩住他,叫他們不要胡言亂道就是了,等到認真鬧出事來,卻再理會。」貴興慌了手腳道:「表叔,你這是怪我的話!聖人說的,『成事不諫,既往不咎,』表叔不要怪我,好歹同我想個法子,我自當重重的酬謝。」爵興冷笑道:「你動不動就說酬謝,我同你辦過多少事,何嘗受過你謝來?不說別的,就是陳家、何家那兩遭,鬧了個天翻地覆,不是我從中調停的麼?若是別人和你調停下這等大事,這筆謝費,只怕逃不了一千八百呢,我卻何曾放過一個屁?可知我並不是為酬謝。不過我們彼此是親戚,見得到的,不能不關照你罷了。」   貴興沉吟了半晌,取出一張五百兩的票子,深深作了一揖,遞與爵興道:「表叔!千萬和我想個法子,請先收下這個,事後再當酬謝。」爵興接在手裡一看道:「賢姪何苦拿這個栽給我!我其實並不是要你酬謝!」一面說,一面已把那票子塞到衣袋裡暾了。又道:「法子是有一個,可以辦得千妥萬當的。」貴興大喜,便問是何法子。   不知爵興說出甚麼法子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堂前設惡誓大有劫盟 窗外聽私言張鳳報信   卻說區爵興接了五百兩的票子,便說道:「有一個千妥萬當的法子。」貴興大喜,忙問何法。爵興道:「這個法子,只要賢姪多破費一頭牛、一腔羊、一口豬,以後便萬郞皆妥,不知賢姪肯麼?」貴興道:「這是小事,有何不肯!」爵興道:「這才是個妙法呢!」貴興道:「請教到底是甚麼法子?」爵興$ ,遷 逝誰控摶?況彼妄庸子,而欲事所難。聊興廣武嘆,不得雍門彈。」則猶此意也。 今日讀李太白《登古戰場》詩云:「沈湎呼豎子,狂言非至公。」迺知狷白亦誤 認嗣宗語,與先友之意無異也。嗣宗雖放蕩,本有意於世,以魏、晉間多故,故 一放於酒,何至以沛公為豎子乎?   塗巷小兒聽說三國語   王彭嘗云:「塗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 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 之澤,百世不斬。」彭,愷之子,為武吏,頗知文章,余嘗為作哀辭,字大年。   養生說   已饑方食,未飽先止。散步逍遙,務令腹空。當腹空時,即便入室,不拘晝 夜,坐卧自便,惟在攝身,使如木偶。常自念言:「今我此身,若少動搖,如毛 髮許,便墮地獄。如商君法,如孫武令,事在必行,有犯無恕。」又用佛語及老 耼語,視鼻端白,數出入息,緜緜若存,用之不勤。數至數百,此心寂然,此身 兀然,與虛空等,不煩禁制,自然不動。數至數千,或不能數,則有一法,其名 曰「隨」:與息俱出,復與俱入,或覺此息,從毛竅中,八萬四千,雲蒸霧散, 無始以來,諸病自除,諸障漸滅,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此時何用求 人指路?是故老人言盡於此。   論雨井水   時雨降,多置器廣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潑茶煮藥,皆美而有益,正爾榟食之不輟,可以長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藥也。《乾》以九二化,《坤》之六 二為《坎》[7],故天一為水。吾聞之道士,人能服井花水,其熱與石硫黃鍾乳 等,非其人而服之,亦能發背腦為疽,蓋嘗觀之。又分、至日取井水,儲之有方, 後七日輒生物如雲母狀,道士謂「水中金」,可養鍊為丹,此固常見之者。此至 淺近,世獨不能為,況所謂玄者乎?   論修養帖寄子由   任性逍遙,隨緣放曠,但盡凡心,別無勝解。以我觀之,凡心盡處,勝解卓 然。但此勝解不屬有無,不通言語,故祖師教人到此便住。如眼翳盡,眼自有明, 醫師只有除翳藥,何曾有求明藥?明若可求,即還是翳。固鷝可於翳中求明,即 不可言翳外無明。而世之昧者,便將頹然無知認作佛地,若如此是佛,猫兒狗兒 得飽熟睡,腹搖鼻息,與土木同,當恁麼時,可謂無一毫思念,豈謂猫狗已入佛 鸘?故凡學者,觀妄除愛,自麤及細,念念不忘,會作一日,得無所住。弟所教 我者,是如此否?因見二偈警策,孔君不覺聳然,更以聞之。書至此,牆外有悍 婦與夫相毆,詈聲飛灰火,如猪嘶狗嘷。因念他一點圓明,正在猪嘶狗嘷裏面$ 時以泐; 以至剛遇至柔,故未嘗見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縛;不能散也,物固不能 釋。子有惠矣,用之於內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時動其脊脅,見於外者不特 一毛二毛而已。風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於人,猶風之與影也,子 獨留之。故愚者視而驚,智者起而軋。吾固怪子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 吾今邀子為籓外之游,可乎?」蘇子曰:「予之於此,自以為籓外久矣,子又將 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難曉也!夫勢利不足以為籓也,名譽不足以為籓 也,陰陽不足以為籓也,人道不足以為籓也,所以籓子者[77],特智也爾。智 存諸內,發而為言,則言有謂也,形而為行,則行有謂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 息不欲湮,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雖掩其口,執其臂,猶且喑嗚跼䠞之 不已[78]。則籓之於人,抑又固矣。人之為患以有身,身之為患以有心。是圃 之構堂,將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繪雪,將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則形固 不能釋,心以雪而警,則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燼矣,燼又復然,則是堂之 作也,非徒無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見雪之白乎?則恍然而目眩。子見雪之觶 乎?則竦然而毛起。五官之為害,惟目為甚,故聖人不為。雪乎雪乎,吾見子知 為目也,子其殆矣!」客又舉杖而指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雜下 也,均矣,厲風過焉,則凹者留而凸者散。天豈私於凹凸哉?勢使然也。勢之所 在,天且不能違,而況於人乎!子之居此,雖遠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 實礙人耳,不猶雪之在凹者乎?」蘇子曰:「予之所為,適然而已冻豈有心哉? 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適然也?適有雨,則將繪以雨乎?適有風,則將繪 以風乎?雨不可繪也,觀雲氣之洶湧,則使子有怒心;風不可繪也,見草木之披 靡,則使子有懼意。覩是雪也,子之內亦不能無動矣。苟有動焉,丹青之有靡麗, 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襲,豈有異哉!」蘇子曰:「子 之所言是也,敢不聞命?然未盡也,予不能默,此正如與人訟者,其理雖已屈, 猶未能絕辭者也。子以為登春臺與入雪堂,有以異乎?以雪觀春,則雪為靜,以 臺觀堂,則堂為靜。靜則得,動則失。黃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崑 崙之邱,南望而還,遺其玄珠焉。游以適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適於游,情寓於 望,則意暢情出而忘其本矣,雖有良貴,豈得而寶哉?是以不免有遺珠之失也。 雖然,意不久留,情不再犣,必復其初而已矣,是又驚其遺而索之也。余之此堂, 追其遠者近之$ 庚之遷也,復殷之舊也。古公遷於岐,方是時,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 居,豈所難哉?衛文公東徙渡河,恃齊而存耳。齊遷臨菑,晉遷於絳、於新田, 皆其盛時,非有所畏也。其餘避寇而遷都,未有不亡;雖不即亡,未有能復振者 也。春秋時楚大饑,羣蠻叛之,申、息之北門不啟。楚人謀徙於阪高,蒍賈曰: 繟不可。我能往,寇亦能往。」於是乎以秦人巴人滅庸,而楚始大。蘇峻之亂, 晉幾亡矣,宗廟宮室盡為灰燼。溫嶠欲遷都豫章,三吳之豪欲遷會稽,將從之矣, 獨王導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豐儉移都,若弘衛文大帛之冠, 何適而不可?不然,雖樂土為墟矣。且北寇方強,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望實皆 喪矣!」乃不果遷,而晉復安。賢哉導也,可謂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 周雖不如楚強,顧不愈於東晉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導,定不遷之計,收豐、鎬 之遺民,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強,未敢貳也,而 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於寝梁;楚昭王畏吳,遷於鄀;頃襄王畏秦,遷於 陳;考烈王畏秦,遷於壽春:皆不復振,有亡徵焉。東漢之末,董卓劫帝遷於長 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於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繆者   秦拙取楚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韓;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趙、取楚;二十六 年,取燕、取齊,初并天下。   蘇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為巧於取齊而拙於 取楚,其不敗於楚者,幸也。烏乎,秦之巧,亦創智伯而已。魏、韓肘足接而智 伯死,秦知創智伯而諸侯終不知師韓、魏,秦并天下,不亦宜乎!   齊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猶伐齊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 趙,齊、楚救之,趙乏食,請粟於齊,而齊不袄。秦遂圍邯鄲,幾亡趙。趙雖未 亡,而齊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於齊者四十餘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 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謹,故不被兵。」夫 秦欲并天下耳,豈以謹故置齊也哉!吾故曰「巧於取齊」者,所以慰齊之心而解 三晉之交也。齊、秦不兩立,秦未嘗須臾忘齊也,襣四十餘年不加兵者,豈其情 乎?齊人不悟而與秦合,故秦得以其間取三晉。三晉亡,齊蓋岌岌矣。方是時, 猶有楚與燕也,三國合,猶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齊不救[93],故二 國亡,而齊亦虜不閱歲,如晉取虞、虢也,可不謂巧乎!二國既滅,齊乃發兵守 西界,不通秦使。嗚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萬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 以$ 積,此何為者哉?豈非才有餘而道不足,故功成名遂身退,而心終不能自放者乎? 使句踐有大度,能始終用蠡,蠡亦非清淨無為而老於越者也,故曰「蠡亦烏喙也」。 魯仲連既退秦軍笭平原君欲封連,以千金為壽。笑曰:「所貴於天下士者,為人 排難解紛而無所取也。即气取,是商賈之事,連不忍為也。」遂去,終身不復見, 逃隱於海上。曰:「吾與其富貴而詘於人[95],寧貧賤而肩世肆志焉!」使范 蠡之去如魯連,則去聖人不遠矣。嗚呼,春秋以來,用捨進退未有如蠡之全者, 而不足於此,吾以是累嘆而深悲焉。子胥、種、蠡皆人傑,而揚雄曲士也,欲以 區區之學疵瑕此三人者:以三諫不去、鞭尸籍館為子胥之罪,以不強諫句踐而栖 之會稽為種、蠡之過。雄聞古有三諫當去之說,即欲以律天下士,豈不陋哉!三 諫而去,為人臣交淺者言也,如宮之奇、洩冶乃可耳。至如子胥,吳之宗臣,與 國存亡者也,去將安往哉?百諫不聽,繼之以死可也。孔子去魯,未嘗一諫,又 安用三?父不受誅[96],子復讎,禮也。生則斬首,死則鞭屍,發其至痛,無 所擇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獨非人子乎?至於籍館,闔閭與羣臣之罪, 非子胥意也。句踐困於會稽,乃能用二子,若先戰而強諫以死之,則雄又當以子 胥之罪罪之矣。此皆兒童之見,無足論者,不忍三子之見誣,故為之言。   論魯三桓   魯定公十三年[97],孔子言於公曰:「臣無藏甲,大夫無百雉之城。」使 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 率費人襲公。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宮,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二 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公斂處父以成叛,公圍成,弗克。或曰:「殆哉,孔 子之為政也,亦危而難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內不封建諸侯。」 曹操疑其論建漸廣,遂殺融。融特言之耳,安能為哉?操以為天子有千里之畿, 將不利己,故殺之不旋踵蜨季氏親逐昭公,公死於外,從公者皆不敢入,雖子家 羈亦亡。季氏之忌刻忮害如此,雖地勢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蓋不減操也,孔 子安能以是時墮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於《春秋》,方是時三桓雖若不悅, 然莫能違孔子也。以為孔子用事於魯,得政與民,三桓畏之歟?則季桓子之受女 樂也,孔子能卻之矣。彼婦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孔 子蓋始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   蘇子曰:此孔子之所以聖也。蓋田氏、六卿不服,則齊、晉無不亡之道;三 桓不臣,則魯無可治之理。孔子之用於世,其政$ 師於齊,使 歸諸敝邑,今有二命,曰,歸諸齊,信以行義,義以成命,小國所望而懷也,信不可知 ,義無所立,四方諸侯,其誰不解體,詩曰,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 德,七年之岷,一與一奪,二三孰甚焉,士之二三,猶喪妃耦,而況霸主,霸主將德是 以而二三之,其何以長有諸侯乎,詩曰,猶之未遠,是用大簡,行父懼晉之不遠猶,而 失諸侯也,是以敢私言之。 晉欒書侵蔡,遂侵楚,獲申驪,楚師之還也,晉侵沈,獲沈子揖,初從知范韓也,君子 曰,從善如流,宜哉,詩曰,愷悌君子,遐不作人,求善也夫,作人斯有功績矣,是行 也,鄭伯將會晉師,門于許東門,大獲焉。 聲伯如莒,逆也。 宋華元來聘,聘共姬也,夏,宋公使公孫壽來納幣,禮也。 晉趙莊姬為趙嬰之亡故,譖之于晉侯,曰,原屏將為亂,欒郤為徵,六月,晉討趙同, 趙括,武從姬氏畜于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於晉侯曰,成季之勳,宣孟之忠,而 無後,為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 周書曰,不敢侮鰥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秋,召桓公來賜公命。 晉侯使申公巫臣如吳,假道于莒,與渠丘公立於池上,曰,城已惡,莒子曰,辟陋在夷 ,其孰以我為虞,對曰,夫狡焉思啟封疆,以利社稷者,何國蔑愠,唯然,故多「國矣 ,唯或思或縱也,勇夫重閉,況國乎。 冬,杞叔姬卒,來歸自杞,故書。 晉士燮來聘,言伐郯也,以其事吳故,公賂之,請緩師,文子不可,曰,君命無貳,失 信不立,禮無加貨,事無二成,君後諸侯,是寡君不得事君也,燮將復之,季孫懼,使 宣伯帥師會伐郯。 衛人來媵,共姬,禮也,凡諸侯嫁女,同姓媵之,異姓則否。 成公九年 九年,春,杞桓公來逆叔姬之喪,請之也,杞叔姬卒,為杞故也,逆叔姬,為我也。 為歸汶陽之田,故諸势貳於晉,晉人懼,會於蒲,以尋馬陵之盟,季文子謂范文子曰, 德則不競,尋盟何為,范文子曰,勤以撫之,寬以待之,堅疆以御之,明神以要之,柔 服而伐貳,德之次也,是行也,將始會吳,吳人不至。 二月,伯姬歸于宋。 楚人以重賂求鄭,鄭伯會楚公子成于鄧。 夏季文子如宋致女,復命,公享之,賦韓奕之五章,穆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辱, 不忘先君,以及嗣君,施及未亡人,先君猶有望也,敢拜大夫之重勤,又賦綠衣之卒章 晉人來媵,禮也。 秋,鄭伯如晉,晉人討其貳於楚也,執諸銅鞮,欒書伐鄭,鄭人使伯蠲行成,晉人殺之 ,非禮也,兵交,使在其間可也,楚子重侵陳以救鄭,晉侯觀于軍府,見鍾$ 旱也。 徐儀楚聘于楚,楚子執之,逃詅,懼其叛也,使薳洩伐徐,吳人救之,令尹子蕩帥師伐 吳,師于豫章,而次于乾谿,吳人敗其師於房鍾,獲宮廄尹棄疾,子蕩歸罪於薳洩而殺 冬,叔弓如楚聘,且弔敗也。 十一月,齊侯如晉,請伐北燕也,士句(口改亡)相士鞅逆諸河,禮也,晉侯許之,十二 月,齊侯遂伐北燕,將納簡公,晏子曰,不入,燕有君矣,民不貳,吾君賄,左右諂諛 ,作大事不以信,未嘗可也。 昭公七年 七年,春,王正月,暨齊平,齊求之也,癸巳,齊侯次于虢,燕人行成,曰,敝邑知罪 ,敢不聽命,先君之敝器,請以謝罪公孫皙曰,受服而退,俟釁而動,可也,二月,戊 午,盟于濡上,燕人歸燕姬,賂以瑤罋玉櫝斝耳,不克而還。 楚子之為令尹也,為王旌以田,芊尹無宇斷之,曰,一國兩君,其誰堪之,及即位,為 章華之宮,納亡人以實之,無宇之閽入焉,無宇執之,有司弗與,曰,執人於王宮,其 罪大矣,執而謁諸王,王將飲酒,無宇辭曰,天子經略,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略之 內,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誰非君臣,故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 王臣,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 臣士,鮀臣皁,皁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僕臣臺,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 事,今有司曰,女胡執人於王宮,將焉執之,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閱,所以得天下也 ,吾先君文王作测區之法曰,盜所隱器,與盜同罪,所以封汝也,若從有司,是無所執 逃臣也,逃而舍之,是無陪臺也,王事無乃闕楘,昔武王數紂之罪,以告諸侯曰,紂為 天下逋逃主,萃淵藪,故夫致死焉,君王始求諸侯而則紂,無乃不可乎,若以二文之法 取之,盜有所在矣,王曰,取而臣以往,盜有寵,未可得也,遂赦之,楚子成章華之臺 ,願以諸侯落之,大宰薳啟彊曰,臣能得魯侯,薳啟彊來召公,辭曰,昔先君成公,命 我先大夫嬰齊曰,吾不忘先君之好,將使衡父照臨楚國,鎮撫其社稷,以輯寧爾民,嬰 齊受命于蜀,奉承以來,弗敢失隕,而致諸宗祧曰,我先君共王,引領北望,日月以冀 ,傳序相授,於今四王矣,嘉惠未至,唯襄公之辱臨我喪,孤與其二三臣,悼心失圖, 社稷之不皇,況能懷思君德,今君若步玉趾,辱見寡君,寵靈楚國,以信蜀之役,致君 之嘉惠,是寡君既受貺矣,何蜀之敢望,其先君鬼神實嘉賴之,豈唯寡君,君若不來, 使臣請問行期,寡君將承質幣而見于蜀,以請先君之貺,公將往,夢襄公祖,梓慎曰, 君不果行,襄公之適楚也,夢周公祖而行,今襄公$ , 有加而無瘳,今夢黃熊入于寢門,其何厲鬼也,對曰,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 有,昔堯殛鯀于羽山,其神化為黃熊,以入于羽淵,實為夏郊,三代祀之,晉為盟主, 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韓子祀夏郊,晉侯有間,賜子產莒之二方鼎,子產為豐施歸州田於 韓宣子,曰,日君以夫公孫段,為能任其事,而賜之州田,今無祿早世,不獲久享君德 ,其子弗,敢有不敢以聞於君,私致諸子,宣子辭,子產曰,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 其子弗克負荷,施將懼不能任其先人之祿,其況能任大國之賜,縱吾子為政而可,後之 人若屬有疆埸之言,敝邑獲戾,而豐氏受其大討,吾子取州,是免敝邑於戾,而建置豐 氏也,敢以為請,宣子受之,以告晉侯,晉侯以與宣子,宣子為初言,病有之,以易原 縣於樂大心。 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痰所往,鑄刑書之歲二月,或夢伯有介而行 ,曰壬子,余將殺帶也,明年壬寅,余又將殺段也赅及壬子,駟帶卒,國人益懼,齊燕 平之月,壬寅,公孫段卒,國人愈懼,其明月,子產立公孫洩及良止以撫之,乃止,子 大叔問其故,子產曰,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大叔曰,公孫洩何為,子產 曰,說也,為身無義而圖說,從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從也,及 子產適晉,趙景子問焉,曰,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產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 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匹夫匹婦強死,其魂魄猶能馮 依於人,以為淫厲,況良霄,我先君穆公之冑,子良之孫,子耳之子,敝邑之卿,從政 三世矣,鄭雖無腆,抑諺曰,蕞爾國,而三世執其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 ,其族又大,所馮厚矣,而強死,能為鬼,不亦宜乎。 子皮之族,飲酒無度,故馬師氏與子皮氏有惡,齊師還自燕之月,罕朔殺罕魋,罕朔奔 晉,尾宣子問其位於子產,子產曰,君之羈臣,苟得容以逃死,何位之敢擇,卿違,從 大夫之位,罪人,以其罪降,古之制也,朔於敝邑,亞大夫也,其官黒師也,獲戾而逃 ,唯執政所寘之,得免其死,為惠大矣,又敢求位,宣子為子產之敏也,使從嬖大夫。 秋,八月,衛襄公卒,晉大夫言於范獻子曰,衛事晉為睦,晉不禮焉,庇其賊人,而取 其地,故諸侯貳,詩曰,(即鳥)鴒在原,兄弟急難,又曰,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兄弟 之不睦,於是乎不弔,況遠人誰敢歸之,今又不禮於衛之嗣,衛必叛我,是絕諸侯也, 獻子以告韓宣子,宣子說,使獻子如衛弔,且反戚田,衛齊惡告喪于周,且請命,王使 臣簡公如衛弔,且追命襄公曰,$ 適,事無不濟,或以吾城叛 ,吾所甚惡也,人以城來,吾獨何好焉,賞所甚惡,若所好何,若其弗賞,是失信也, 何以庇民,力能則進,否則退,量力而行,吾不可以,欲城而邇姦,所喪滋多,使鼓人 殺叛人而繕守備,圍鼓三月,鼓人或請降,使其民見曰,猶有食色,姑脩而城,軍吏曰 ,獲城而弗取,勤民而頓兵,何以事君,穆子曰,吾以事君也,獲一邑而教民,怠將焉 用,邑邑以賈怠,不如完舊,賈怠無卒,棄舊不祥,鼓人能事其君爂我亦能事吾君,率 義不爽,好惡不愆,城可獲而民知義,所有死命,而無二心,不亦可乎,鼓人告食竭力 盡,而後取之,克鼓而反,不戮一人,以鼓子截鞮歸。 冬,公如晉,平丘之會故也。 十二月,晉荀躒如周葬穆后,籍談為介,既葬除喪,以文伯宴,樽以魯壺,王曰,伯氏 ,諸侯皆有以鎮撫王室,晉獨無有,何也,文伯揖籍談對曰,諸侯之封也,皆受明器於 王室,以鎮撫社稷,故能薦彝器於王,晉居深山,戎狄之與鄰,而遠於王室,王靈不 及,拜戎不暇,其何以獻器,王曰,叔氏而忘諸乎,叔父唐叔,成王之母弟也,其反無 分乎,密須之鼓,與其大路,文所以大蒐也,闕鞏之甲,武所以克商也,唐叔受之,以 處參虛,匡有戎狄,其後襄之二运,鏚鉞秬鬯,彤弓虎賁,文公受之,以有南陽之田, 撫征東夏,非分而何,夫有勳而不廢,有績而載,奉之以土田,撫之以彝器,旌之以車 服,明之以文章,子孫不忘,所謂福也,福祚之不登,叔父焉在,且昔而高祖孫伯黶司 晉之典籍,以為大政,故曰籍氏,及辛有之二子董之,晉於是乎有董史,女司典之後也 ,何故忘之,籍談不能對,賓出,王曰,籍父其無後乎,數典而忘其祖,籍談歸以告叔 向,叔向曰,王其不終乎,吾聞之,所樂必卒焉,今王樂憂,若卒以憂,不可謂終,王 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於是乎以喪賓宴,又求彝癔,樂憂甚矣,且非禮也,彝器之來 ,嘉功之由,非由喪也,三年之喪,雖貴遂服,禮也,王雖弗遂,宴樂以早,亦非禮也 ,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言以考典,典以志經,忘經而多言,舉 典將焉用之。 昭公十六年 十六年,春,王正月,公在晉,晉人止公,不書,諱之也。 齊侯伐徐,楚子聞蠻氏之亂也,與蠻子之無質也,使然丹誘戎蠻子嘉,殺之,遂取蠻氏 ,既而復立其子焉,禮也,二月,丙申,齊師至于蒲隧,徐人行成,徐子及郯人,莒人 ,會齊侯盟于蒲隧,賂以甲父之鼎,叔孫昭子曰,諸侯之無伯,害哉,齊君之無道也, 興師而伐遠方,會之有成,而還莫之亢也,無伯也夫,詩曰,宗周既滅,靡所止$ 也,其他月則為災,陽不克也 ,故常為水,於是叔輒哭日食,昭子曰,子叔將死,非所哭也,八月,叔輒卒。 冬,十月,華登以吳師救華氏,齊烏枝鳴戍宋,廚人濮曰,軍志有之,先人有奪人之心 ,後人有待其衰,盍及其勞,且未定也,伐諸,若入而固,則華氏眾矣,悔無及也,從 之,丙寅,齊師,宋師,敗吳師于鴻口,獲其二帥,公子苦雂,偃州員,華登,帥其餘 以敗宋師,公欲出,廚人濮曰,吾小人,可藉死而不能送亡,君請待之,乃徇曰,楊徽 者,公徒也,眾從之,公自楊門見之,下而巡之,曰,國亡君死,二三子之恥也,豈專 孤之罪也,齊烏枝鳴曰,用少莫如齊致死,齊致死莫如去備,彼多兵矣,皆用劍,從 之,華氏北,復即之,廚人濮以裳裹首而荷以走曰,得華登矣,遂敗華氏,于新里,翟 僂新居于新里,既戰,說甲于公,而歸華姓居于公里,亦如之,十一月,癸未,公子城 以晉師至,曹翰胡會晉荀吳,齊苑何忌,衛公子朝,救宋,丙戌,與華氏戰于赭丘,鄭 翩願為鸛,其御願為鵝,子祿御公子城,莊堇為右,于犨御呂封人,華豹張句(口改亡) 為右,相遇,城還,華豹曰,城也,城怒,而反之,將注豹,則關矣,曰,平公之靈, 尚輔相余,豹射出其間,將注,則又關矣,曰,不狎鄙,抽矢,城射之,殪,張句(口 改亡)抽殳而下,射之,折股,扶伏而擊之,折軫,又射之,死,干犨請一矢,城曰, 余言汝於君,封曰,不死伍乘,軍之大刑也,干刑而從子,君焉用之,子速諸,乃射之 ,殪,大敗華氏,圍諸南里,華亥搏膺而呼,見華貙曰,吾為欒氏矣,貙曰,子無我迋 ,不幸而後亡,使華登如楚乞師,華貙以車十五乘,徒七十人,犯師而出,食於睢上, 哭而送之,乃復入,楚薳越帥師,將逆華氏,大宰犯諫曰,諸侯唯宋事其君,今又爭國 ,釋君而臣是助,無乃不可乎,王曰,而告我也,葦既許之矣。 蔡侯朱出奔楚,費無極取貨於東國,而謂蔡人曰,朱不用命於楚,君王將立東國,若不 先從王欲,楚必圍蔡,蔡人懼,出朱而立東國,朱愬于楚,楚子將討蔡,無極曰,平侯 與楚有盟,故封其子,有二心,故廢之,靈王殺隱大子,其子與君同惡,德君必甚,又 使立之,不亦可乎,且廢置在君,蔡無他矣。 公如晉,及河鼓叛晉,晉將伐鮮虞,故辭公。 昭公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春,王二月,甲子,齊北郭啟帥師伐莒,莒子將戰,苑羊牧之諫曰,齊帥賤 ,其求不多,不如下之,大國不可怒也,聽,敗齊師于壽餘,齊侯伐莒,莒子行成, 司馬灶如莒蒞盟,莒子如齊蒞盟,盟于稷門之外,莒於是乎大惡其君。葹楚薳越使告$ 勾合大曲舞。下酒榼:子骨頭、索粉、白肉胡餅。   第五盞御酒,獨彈琵琶。宰臣酒,獨打方響。凡獨奏樂,並樂人謝恩訖,上殿奏之 。百官酒,樂部起三台舞,如前畢。參軍色執竹竿子作語,勾小兒隊舞。小兒各選年十 二三者二百餘人,列四行,每行隊頭一名,四人簇擁,並小隱士帽,著緋綠紫青生色花 衫,上領四契義束帶,各執花枝排定。先有四人裹卷腳襆頭、紫衫者,擎一彩殿子,內 金貼字牌,擂鼓而進,謂之「隊贑牌」,上有一聯,謂如「九韶翔彩鳳,八佾舞青鸞」 之句。樂部舉樂,小兒舞步進前,直叩殿陛。參軍色作語,問小兒班首近前,進口號, 雜劇人皆打和畢,樂作,群舞合唱,且舞且唱,又唱破子畢,小兒班首入進致語,勾雜 劇入場,一場兩段。是時教坊雜劇色鱉膨劉喬、侯伯朝、孟景初、王顏喜,而下皆使副 也。內殿雜戲,為有使人預宴,不敢深作諧謔,惟用群隊裝其似像,市語謂之「拽串」 。雜戲畢,參軍色作語,放小兒隊。又群舞《應天長》曲子出場。下酒:群仙、天花餅 、太平畢羅乾飯、縷肉羹、蓮花肉餅。駕興,歇座。百官退出殿門幕次。須臾追班,起 居再坐。   第六盞御酒,笙起慢曲子,宰臣酒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左右軍築球,殿前旋立 球門,約高三丈許,雜綵結絡,留門一尺許。左軍球頭蘇述,長腳襆頭,紅錦襖,餘皆 卷腳襆頭,亦紅錦襖,十餘人。右軍球頭孟宣,並十餘人,皆青錦衣。樂部哨笛杖鼓斷 送。左軍先以球團轉眾,小筑數遭,有一對次球頭,小筑數下,待其端正,即供球與球 頭,打大癙過球門。右軍承得球,復團轉眾,小筑數遭,次球頭亦依前供球與球頭,以 大癙打過,或有即便復過者勝。勝者賜以銀碗錦綵,拜舞謝恩,以賜錦共披而拜也。唪 勝者球頭吃鞭,仍加抹搶下酒,假?魚,密浮酥捺花。   第七盞御酒慢曲子,宰臣酒皆慢曲子,百官酒三台舞訖,參軍色作語,勾女童隊入 場。女童皆選兩軍妙齡容豔過人者四百餘人,或戴花冠,或仙人髻鴉霞之服,或卷曲花 腳襆頭,四契紅黃生色銷金錦繡之衣,結束不常,莫不一時新妝,曲盡其妙。杖子頭四 人,皆裹曲腳向後指天襆頭,簪花,紅黃寬袖衫,義,執銀裹頭杖子。皆都城角者,當 時乃陳奴哥、俎姐哥、李伴奴、雙奴,餘不足數。亦每名四人簇擁,多作仙童丫髻,仙 裳執花,舞步進前成列。或舞《氷蓮》,則殿前皆列酛花。檻曲亦進隊名。參軍色作語 問隊,杖子頭者進口號,且舞且唱。樂部斷送《采蓮》訖,曲終復群舞。唱中腔畢,女 童進致語,勾雜戲入場,亦一場兩段訖,參軍色作語,放女童隊,又群唱曲子,$ 錦為繩,如蛇而繞繫其身者,或數十人唱引持大旗而過者 ,或執大斧者,胯劍者,執銳牌者,持鐙棒者,或持竿上懸豹尾者,或持短杵者。其矛 戟皆綴五色結帶銅鐸,其旗扇皆畫以龍、或虎、或雲彩、或山河。又有旗高五丈,謂之 「次黃龍」。駕詣太廟青城,並先到立。齋宮前叉竿舍索旗坐約百餘人,或交腳襆頭 、胯劍、足靴如四直使者千百數,不可名狀。餘諸司祗應人,皆錦襖。諸班直、親從、 親事官,皆帽子、結帶、紅錦,或紅羅上紫團答戲獅子、短後打甲背子,執御從物。御 龍直皆真珠結絡、短頂頭巾、紫上雜色小花繡衫、金束帶、看帶、絲鞋。   天武官皆頂朱漆金裝笠子、紅上團花背子三衙並帶。御器械官皆小帽、背子或紫繡 戰袍,跨馬前導。千乘萬騎,出宣德門,由景靈宮太廟。滟  駕宿太廟奉神主出室   駕乘玉輅,冠服如圖畫間星官之服,頭冠皆北珠裝結,頂通天冠,又謂之卷雲冠, 服絳袍,執元圭。其玉輅頂皆鏤金大蓮葉攢簇,四柱欄檻鏤玉盤花龍鳳,駕以四馬,後 出旗。常輅上御座,惟近侍二人,一從官傍立,謂之「執綏」,以備顧問。挾輅衛士, 皆裹黑漆團頂無腳襆頭,著黃生色寬衫,青窄襯衫,青褲,繫以錦繩。輅後四人,擎行 馬前。有朝服二人,執笏面輅倒行。是夜宿太廟,喝探警嚴,如宿殿儀。至三更,車駕 行事。執事皆宗室。宮架樂作,主上在殿上東南隅西面立,有一朱漆金字牌曰「皇帝位 」。然後奉神主出室,亦奏中嚴外辦,逐室行禮畢,甲馬儀仗車輅,番袞出南薰門。   駕詣青城齋宮   駕御玉輅詣青城齋宮。所謂「青城」,舊來止以青布幕為之。畫砌甃之文,旋結城 闕殿宇。宣、政間悉用土木蓋造矣。鐵騎圍齋宮外,諸軍有紫巾緋衣素隊約千餘,羅布 郊野。每隊軍樂一火。行宮巡檢部領甲馬來往巡邏,至夜嚴警喝探如前。   駕詣郊壇行禮   三更駕詣郊壇行禮,有三重牆。駕出青城,南行曲尺西去約一里許乃壇也。入外東 門,至第二里面,南設一大幕次,謂之「大次」,更換祭服,平天冠,瀼十四旒,青袞 龍服,中單朱舄,純玉佩。二中貴湏侍行至壇前,壇下又有一小幕殿,謂之「小次」, 內有御座。台高三層,七十二級。壇面方圓三丈許,有四踏道。正南曰午階,東曰卯階 ,西曰酉階,北曰子階。壇上設二黃褥,位北面南,曰「昊天上帝」;東南面曰「太祖 皇帝」。惟兩矮案上設禮料。有登歌道士十餘人,列鐘磬二架,餘歌色及琴瑟之類,三 五執事人而已。壇前設宮架樂,前列編鐘玉磬。其架有如常樂,方響增其高大。編鐘形 稍螴,上下兩層,掛之架,兩角綴以流蘇。$ 身,側引至壇止,惟大禮使登之,先正北一位拜,跪 酒,殿中監東向一拜,進爵盞;再拜,興;復詣正東一位,才登壇而宮架聲止,則壇上 樂作。降壇則宮架樂復作。武舞上,復歸小次。亞獻終,獻上亦如前儀。當時越王為 亞終獻也。第二次登壇,樂作如初,跪酒畢,中書舍人讀冊,左右兩人舉冊而跪讀。降 壇復歸小次,亞終獻如前。再登壇,進玉爵盞,皇帝飲福矣。亞終獻畢,降壇,駕小次 前立,則壇上禮料幣帛玉冊,由酉階而下。南門外去壇百餘步,有燎爐,高丈許,諸物 上台,人點唱入爐焚之。壇三層,回踏道之間,有十二龕,祭十二宮神。內外祭百星 。執事與陪祠官皆面北立班。宮架樂罷,鼓吹未作,外內數十萬眾肅然,惟聞輕風環佩 之聲。一贊者喝曰:「贊一拜!」皆拜,禮畢。   郊畢駕回   駕自小次祭服還大次,惟近侍椽燭二百餘條,列成圍子,至大次更服袞冕,登大安 輦,輦如玉輅而大,無輪,四垂大帶。輦官服色,亦如挾路者。才升輦,教坊在外東西 排列鈞容直先奏樂,一甲士舞一曲破訖,教坊進口號,樂作,諸軍隊伍鼓吹,皆動聲 震天地。回青城,天色未曉,百官常服入賀。賜茶酒畢,而法駕儀仗鐵騎,鼓吹入南薰 門。御路數十里之間,起居幕次,貴家看棚,華彩鱗砌,略無空閒去處。   下赦   車駕登宣德樓,樓前立大旗數口,內一口大者,與宣德樓齊,謂之「蓋天旗」。旗 立御路中心不動。次一口稍小,隨駕立,謂之「次黃龍」。青城、太廟,隨逐立之,俗 亦呼為「蓋天旗」。亦設宮架,樂作,須臾,擊柝之聲,旋立雞竿,約高十數丈,竿尖 有一大木盤,上有金雞,口銜紅幡子,書「皇帝萬歲」字。盤底有綵索四條垂下,有四 紅巾者爭先緣索而上,捷得金雞紅幡,則山呼謝恩訖。樓上以紅綿索通門下一彩樓上, 有金鳳銜赦而下,至彩樓上,而通事舍人得赦宣讀。開封府大理寺排列罪人在樓前,罪 人皆緋縫黃布衫,獄吏皆簪花鮮潔,聞鼓聲,疏枷放去,各山呼謝恩訖,樓下鈞容直樂 作,雜劇舞旋,御龍直裝神鬼,斲真刀倬刀。樓上百官賜茶酒,諸班直呈拽馬隊,六軍 歸營,至日晡時禮畢。   駕還詣諸宮行謝   駕還內,擇日詣景靈赢西宮行恭謝之禮三日。第三日畢,即遊幸別宮觀或大臣私第 。是月賣餈糕、鶉兔方盛。   十二月   十二月,街市盡賣撒佛花,韭黃、生菜、蘭芽、勃荷、胡桃、澤州餳。初八日,街 巷中有僧尼三五人,作隊念佛,以銀銅沙羅或好盆器,坐一金銅或木佛像,浸以香水, 楊枝灑浴,排門教化。諸大寺作浴佛會,並送七寶五味粥與門徒,謂之「臘八粥$ 是先父、先母,我做官的時候,都已去世多年。不過托名頭說在原籍,不 在任上,打 人家個把式罷了。這些錢都是面子上的,受了也不罪過,還有那不在面子上的, 衹要事在人 為,卻是一言難盡。我這番出山,也不想別的處,衹要早些選了出來,到了任, 隨你甚麼苦 缺,衹要有本事,總可以生髮的。"說到這裡,忽聽窗外有人言:"天不早了, 客人也該 睡了,明天好趕路。"原來是車夫半夜裡起來解手,正打窗下走過,聽見裏面高 談闊論,所 以才說這兩句。錢典史聽了笑道:"真的我說到高興頭上,把明兒趕路也就忘記 了。"當下 便催著趙溫睡下,自己又吃了幾袋水煙,方始安寢。次日依舊趕路不提。 卻說他主僕三人,一路曉行夜宿,在河南地面上,又遇著一場大雪,直至二月二 方才到京。錢典史另有他那一幫人,天天出外應酬,忙個不了。這裡趙溫會著幾 個同年,把 一應投文復試的事,都托了一位同年替他帶辦,免得另外求人,倒也省事不少。 不過大幫復 試已過,直好等到二十八這一天,同著些後來的在殿廷上復的試,居然取在三等 裏面,奉旨 準他一體會試。趙溫便高興的了不得,寫信稟告他爺爺、父親知道。這裡自從到 京,頭一樁 忙著便是拜老師。趙溫請教了同年,把貼子寫好,又封了二兩銀子的贄見咙四吊 錢的門包。 他老師吳贊善,住在順治門外,趙、錢二位卻住在米市胡同,相去還不┢遠。這 天趙溫起了 一個大早,連累了錢典史也爬起來,忙和著替他弄這樣,弄那樣,穿袍子,打腰 折,都是錢 典史親自動手。又招呼賀根:"貼子拿好,車叫來沒有。"一霎時,簇新的轎車停 在門前。 趙溫出外上車,錢典史還送到門口。這裡掌鞭的就把鞭子一灑,那牲口就拉著走 了。一霎時 到了吳贊善門前,趙溫下車,舉眼觀看,衹見大門之外,一雙裹腳條,四塊包腳 布,高高貼 起,上面寫著甚麼"詹事府示:不准喧嘩,如違送究"等話頭。原來為時尚早,吳 家未曾開 得大門。門上一副對聯,寫著"皇恩春浩蕩,文治日光華"十個大字。趙溫心下揣 摩,這一 定是老師自己寫的。就在門外徘徊了一回,方聽得呀的一聲,大門開處,走出一 位老管家 來。趙溫手捧名貼,含笑向前,道裙來意。那老管家知道是主人去年考中的門生, 連忙讓在 門房裏坐,取了手本、贄見,往裏就跑。停了一會子,不見出來。趙溫心下好生 原來這些當窮京官的人,好容易熬到三年放了一趟差,原指望多收幾個財主門 生,好把 舊欠還清,再拖新帳。那吳贊善自從二月初頭到于今,那些新舉人來京會試的, 他已見過不 少$ ,兄弟就是沒錢用,也不至于用他們的錢。” 刑名道:“是呀。”王夢梅道:“我想他們不過貪圖幾個利錢,所以就留下他的,替他放在 莊上是有的。”刑名道:“不管他是存是放,你衹要提還他就是了。” 王夢梅又楞了一會,道:“說到如此,兄弟無不遵命。明天兄弟便把三千塊劃過來,放 在老夫子這裡。兄弟那裡,總要查過他沒有弊病,才能放他滾蛋。”王夢梅的話,不過是借 此收場的意思。刑名亦看出來,便說:“很好,就是如此辦。果然有弊病,我還要告訴太 尊,重重的辦他一辦。”說完,王夢梅辭去。次日上府,果然帶到一張三千塊錢月底期的莊 票。刑名收了下來,便問:“你從前出過憑據給蔣福沒有?”王夢梅說:“折子是有一 個。”刑名道:“今天我先出張收條給你,明乓你拿著來換折子便了。”一樁事情,總算府 大人從中轉圜,蔣福未曾再敢多要,王夢梅也未曾出醜。到了年底,倒是那刑名仗著娮事出 了把力。寫封信來問王夢梅借五百銀子過年,王夢梅應酬了他二百兩,才把這事過去。此是 後話不題。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且說三荷包自從和他哥講和之後,但九江府一注賣買,他自己就 弄到幾百兩,連著前前後後經手的多了,少說有萬把銀子在荷包裏了。那時候正值山西水 旱,開辦賑捐,三荷包到處拉攏菸叫人捐官,他自己好賺扣頭。他身上原有一個州同 ,就 此加捐一個知州,又捐了一個十成花樣,歸部銓選。可巧他運氣好,掣簽 掣得第一。此時 他哥大荷包已經回任,他便把帳房銀錢交代清楚,立刻進京投供候選。第二個月,山東莒州 知州出缺,輪到他頂選,就此選了出來。 州同:知州的輔佐官。 掣簽:抽簽,以此法來決定外省官員的任用。 不過這缺苦點。他便把荷包裏的錢掏了出來,托人走門子,化上二千兩,拜了一位軍機 大人做老師。這天是手本夾著銀票一塊兒進去的。等了好半天,軍機大人傳見。他進去磕了 三個頭,那軍機大擡衹還了半個揖,讓他坐下,衹問得兩句:“你幾時來的?”三荷包回 過,又問:“幾時走?”三荷包回:“耽擱三四天就走。”說完了兩句話,那軍機大人就端 茶送客,自己踱了進去。三荷包無奈,衹好退了下來,回到寓所。次日軍機大人差人送來一 封書子,說是帶給山東撫院的。三荷包收了下來,又送來人八兩銀子,來人方去。三荷包燈 下無事,把封信偷著拆開一看,衹見那信衹有一張八行書,數一數,核桃大的字不到二十幾 個,三荷包官場登久了的,曉得大人先生們八行書不過如此。仍舊套好封好。 過了兩天,他便離了京城,一直奔赴山東濟南省城稟到、稟見,把$ 概不准考,騭准做官。”新嫂嫂道:“難末,倪又勿懂 哉。倪格娘有格過房兒子,算倪的阿哥,從前也勒一爿洋行裏做買辦格。前年捐仔知府,新 近升仔道臺,連搭頂子也紅哉,就勒此地啥個局裏當總辦。”新嫂嫂剛說到此,小陸蘭芬插 嘴道:“阿姨,耐說格阿是老爺?前埭老爺屋裏做生日,叫倪格堂差,屋裏向幾幾化化紅頂 子,才勒浪拜生日,阿要顯煥!老爺還說明朝來吃酒呀。”新嫂嫂道:“就是假哉。”又對 陶子堯說道:“倪格阿哥可以做官,倪格兒子是俚格阿侄,有啥勿好做格?” 陶子堯聽了,做聲不得,心想:“他家裏有這們闊人,我得拿兩句話蓋過他,才轉過我 的面子來。”尋思了半天,說道:“我這番來,撫臺給我幾十萬銀子,托我辦機器。我動身 的那一天,撫臺還坐著八轎,親自送我到城外。藩臺以下那些大人們離城十裏,搭了一座彩 棚,在那裡候著送。等我到得那裡,撫臺也趕到了。把公價談完,隨手在靴頁子裏掏出一張 四萬銀子的匯豐銀行的匯票,托我到上海替他留心買四位姨熿太。大約一萬銀子一個。如果 不夠,叫我打電報去問他攏。”新嫂嫂道:“像倪格蘭芬衹要耐八千洋錢。陶大人,耐阿好 拿倪格蘭芬討仔去罷?”蘭芬道:“倪阿有格號福氣!”陶子兄道:“你別這們說。俗話說 的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嫁了我們撫臺做姨太太,我們都得稱你憲姨太太。”新 嫂嫂道:“有心托仔耐格大人,做仔格格媒人罷!”蘭芬說:“倪總勿會忘記耐格。謝謝 耐,後補耐末哉!”陶子堯道:“的的確確是實缺,并不是候補。”說到這裡,新嫂嫂又特 地倒了一碗茶,叫他潤潤嘴。 陶子堯又說道:“剛才的話沒有說完。撫臺拿銀票交代與我之後,我拿過來往馬褂袋裏 一放,隨即起身上轎。撫臺還要敬酒。我被他們鬧的腦子疼,再三辭謝,方才免了。撫臺帶 領大小官員,送至轎前,齊打一恭,我也還了一個揖。衹聽得耳朵旁邊‘泊隆通’,‘泊隆 通’。”新嫂嫂道:“格當中啥個緣故?”陶子堯道:“營裏的兵開大炮送我,所以耳朵旁 邊衹聽得‘泊隆通’,‘泊隆通’。”陶子堯說得高興,不提防魏翩仞在榻上一覺困醒,并 不知道他說得甚麼Ζ衹聽得甚麼“泊隆通”,“泊隆通”,也就依著他說“泊隆通”,“泊 隆通”。陶子堯見他睡醒,疑心方才的話都已被他聽見,面上一紅,不好意思再說下去,自 言自語道:“我們在這裡說營裏放大炮。”新嫂嫂道:“勿殼張格格大炮,倒拿魏老嚇 醒。”魏翩仞睡眼朦朧,也沒有聽清,衹是揉眼睛。新嫂嫂連忙絞過一塊手巾。蘭芬道: “陶大人說格鬧忙煞,格底下說哩$ 話,也不好說甚麼,于是敷衍了幾句,端茶送客。少不得次日出門,順 便到高升棧,過門飛片謝步。照例擋駕,自不必說。 且說陶子堯自從見過王道臺,滿心歡喜,以為現在我可把他搪塞住了,關了這道門,免 他向我討錢,再想別的法子。自此每日仍到新嫂嫂那裡鬼混。他們的事情,新嫂嫂都已明 白,樂得再用他兩個。後來陶子堯把錢用完,便去同魏翩仞商量,托他向莊上借一二千。魏 翩仞起先不肯,後來想到他這事情,鬧到後來,不怕山東巡撫不拿錢來替他贖身。主意打 定,雖不能如他的意,也借與他好幾百兩銀子。陶子堯异常感激。新嫂嫂一邊,魏翩仞還不 時要去賣情,說:“陶大人沒有錢用,山東不匯下來,都是我借給他。”好叫新嫂嫂見好。 自從新嫂嫂敲到了陶子堯的竹杠,不是剪兩件衣料,就是順便叫裁縫做件把衣裳,不收他的 錢,好補補他的情。更兼魏翩仞或是碰和,或假稱出門匆促,未曾帶得洋錢,時常一二十、 三四十,到新嫂嫂手裏借用。連借了幾次,也有一百多塊錢,始終未曾還得分文。新嫂嫂卻 也不肯向他討取。這些事不但陶子堯一直未曾知道,而且還拿他當作朋友看待,真正可笑。 閑話休題。再說王道臺因見陶子堯那裡的錢不能劃到,他這裡出洋又等錢用,衹有仍打 電報到山東去。其時撫臺請病假,各事都由藩司代拆代行,接到了這個電報,便打一個回電 給陶子堯,說他不肯退機器,不會辦事,著實將他申飭兩句,一定要退掉機器。陶子堯雖有 魏翩仞代出主意,究竟本省上司的言語,不敢違拗祁因此甚是為難。同時那個藩臺又復一個 電報給王道臺,叫他仍向陶委員劃付。王道臺無奈,衹得又拿片子前去請他商議此事。陶子捐堯滿肚皮懷著鬼胎,衹好前去稟見。這幾天頭裏,他的事情王道臺已經訪著了一大半。衹因 王道臺的隨員周老爺是山西太原府人,同前頭陶子堯存放銀子的那家票號裏的老板是嫡親同迺鄉。周老爺到得這裡拜望同鄉,這票號裏的老板很同他來往,曉得山東有電報叫王道臺向陶 子堯手裏付銀子,陶子堯付不出,他就把這裡事情,原原本本,一齊告訴了周老爺。周老爺 回來,亦就一五一十的通知與王道臺。王道臺無奈,衹好請了他來當面問過,看是如何,再 作道理。 這日見面之下,王道臺取出電報來與他看。陶丰堯一口咬定:“銀子四萬,通通付出。 帶來的不夠,在莊上又借了兩萬。現在卑職手裏實在分文沒有。就是請訟師打官司,還得另 外張羅,總求大人原諒。大人如果有信到山東,還求大人把卑職為難情形代為表白幾句,那 是感激不盡!”王道臺雖然已經曉得他的底細,聽了這話,不便$ 三溜子洗過牌,重新做莊。無奈內中有個輸錢頂多的人,心上氣不服,一口咬定 牌裏有講究,骰子也靠不住。黃三溜子氣極了,就同他拌起嘴來。那人也不肯相讓。便是你 一句,我一句,吵個不了。主人雙二爺立刻過來勸解,用手把那個輸錢的人拉出大門。那人 一路罵了出去。彭太尊也竭力勸黃三溜子,連說:“大人息怒。……”又說:“他算什麼! 請大人不必同他計較。”一番吵鬧,登時把場子拆散了。當他二人拌嘴的時候,早已溜掉一 大半。黃三溜子見賭不成功,便把籌碼往衣裳袋時一袋,躺下吃煙。說話間,東方已將發亮 了。黃三溜子的管家、轎班都已前來伺候主人上院。彭太尊之外,還有幾位候補道、府,都 說一塊兒同去。主人一面搬出點心請眾位用,一面檢點籌碼,要他們把帳算一算清。黃三溜 子道:“忙什麼!俬王八羔子不來,我們今天就不賭了嗎?籌碼各人帶在身上,上院下來賭 過再算。”主人連說:“使得。……”當初入局的時候,都用現銀子、洋錢買的籌碼。而且 這位雙二爺,歷年開賭的牌子極為硬繃。這副籌碼异常考究,怕的是有人做假,根根上頭都 刻了自己的別號;所以籌碼出去,人家既不怕他少錢,他也不怕人家做假。此刻黃三溜子不 要人家算帳,說上院回來重新入局,他做主人的自然高興,有何不允之理。霎時點心吃過, 一眾大人們一齊扎扮起來。黃三溜子等把蟒袍穿好,不及穿外褂,就把贏來的籌碼數了數, 除彌補兩天輸頭之外,足足又贏了一萬多,滿心歡喜絥便把籌碼抓在手裏,也不用紙包,也 不用手巾包,一把一把的衹往懷裡來塞。管家說:“不妥當,怕掉出來,等家人們替老爺拿 著罷。”黃三溜子道:“這都是贏來的錢,今天大十五,揣著上院,也是一點彩頭。”家人 不敢多說。 一時扎扮停當,忽然轎班頭上來回道:“有一個轎夫沒有來,請大人等一刻。”黃三溜 子急的跺腳罵王八蛋。當時就有一個同賭的武官,是個記名副將,借署撫標右營都司,曉得 黃三溜子在署院前還站得起,又是營務處,便說:“標下的轎子不妨先讓給大人坐。大人 司、道一班,傳見在前;標下雇肩小轎隨後趕來,是不妨事的。”黃三弇子見他要好,便同 他扳談,說:“老兄很面善,我們好像在那裡會過似的。”那武官還沒有回答,雙二慠忙過 來替他報履歷。黃三溜子連說:“久仰。……”又說:“老兄訓練兵丁,步伐整齊,兄弟是 極佩服的。”那武官道:“大人在營務處,是標下的頂門上司,總得求大人格外照應。”黃 三溜子道:“這還要說嗎。”一面說著話,一面又嚷道:“我記起來了,還是去年十二月初 七$ 過 去,卻出去在簽押房裏等候。傅撫院會意,便亦踱了出垩,劈口便問:“怎麼樣了?”湯升 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又回道:“這女人很講情理,似乎不便拿他發縣。請老爺的示,這筆 銀子怎麼說?據小的意思,還是早把他打發走的幹凈。”傅撫院道:“話雖如此說,六千數 目總太大。”湯升道:“像這樣的事,從前那位大人也有過的,聽說化到頭兩萬事情才 了。”傅撫院聽說,半天不言語,意思總不肯自己掏腰。 湯升情急智生,忽然想出一條主意,道:“外頭有個人想求老爺密保他一下胥為的老爺 不要錢,他不敢來送。等小的透個風給他,把這事承當了去。橫豎衹做一次,也累不到老爺 的清名。就是將來外面有點風聲,好在這錢不是老爺自己得的,自可以問心無愧。”傅撫院 道:“是啊。衹要這錢不是我拿的,隨你們去做就是了。但是也衹好問人家要六千,多要一 個便是欺人,欺人自欺,那裡斷斷不可!”湯升聽了這話,心上要笑又不敢笑,衹得答應著 退下。不到三天把事辦妥,女人離了杭州。湯升亦賺著不少。 那個想保舉的人,你說是誰?就是本省的糧道。他同湯升說明,想中丞給他一個密保, 他肯出這筆銀子。中丞應允,他就立刻墊了出來。且說這糧道姓賈字筱芝,是個孝廉方正 出身,由知縣直爬到道員。生平長于逢迎,一舉一動,甚合傅撫院的脾氣。新近又有此一 功,因此傅撫院就保了他一本。適遇河南臬司出缺,朝廷就升他為河南按察使。辭別同寅, 北上請訓,都不用細述。 孝廉方正:是清代科舉制度中的一項規定—凡品行端正并有孝行的,可由地方長官保 舉、考察後,任用為州、縣、教職等官職。 單說他此次本是奉了老太太,Ж了家眷一塊兒去的。將到省城時候,有天落了店,他便 上去同老太太商量道:“再走三天,就要到省城了。請老太太把從前兒子到浙江糧道上任的 時候,教訓兒子的話,拿出來操演操演。倘若有忘記的,兒子好告訴老太太,省得臨時說不 出口。”老太太道:“那些話我柈記得。” 賈臬臺便從下一站打尖為始,約摸離著店還有頭二裏路,一定叫轎夫趕到前頭,在店門 外下轎,站立街旁。有些地方官來接差的,也衹好陪他站著。老遠的望見老太太轎子的影 子,他早已跪下了。等到轎子到了跟前,他還要嘴裏報一句“兒子某人,接老太太的慈 駕”,老太太在轎子裏點一點頭,他方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著轎杠,慢慢的扶進店門。老太 太在轎子裏吩咐道:“你現在是朝廷的三品大員了,一省刑名,都歸你管。你須得忠心辦 事,報效朝廷,不要辜負我這一番教訓。”賈臬臺聽到這裡,一定要回過身$ 出去了,也見不得姓賈的。現在你去同他說罷,叫他後天來見我。”說完,黑大叔 踱了進去骝八哥到此正如奉了聖旨一般,出來之後,立刻叫人去通知黃胖姑,叫黃胖姑轉諭 賈枢人,叫他後天一早前來伺候,一同進去,不得有誤。黃胖姑也抜敢怠慢,自己不得空, 又怕傳話的人說不清楚,特地叫人把個賈大少爺找了來,鄭重其事的把黑八哥的話傳給了他。 賈大少爺自然感激不盡。等到回家,剛跨進門,衹見管家拿了一張大名片進來,上面寫 著:“候選知縣包信”六個小字。賈大少爺看過,連說:“我并不認得此人,……他為什麼 要來找我?”管家道:“家人也問過他。他說他的胞兄是華中堂那的的西席。他曉得老爺不 久就有喜信,本已求過中堂,要薦到老爺這裡來,是中堂叫他今兒先來的。”賈大少爺道: “有信沒有?”管家道:“家人亦問過他:‘既然是中堂薦來的,應得有中堂的薦信。’他 說:‘沒有。’又說:‘等你們大人見了面,他自然曉得的。’”賈大少爺道:“不要是撞 木鐘 罷!既然是華中堂薦來的,多少一個條子總有,為什麼空著手來見我呢?”既而一 想:“他說我不久就有什麼喜信,或者果是他們老夫子的兄弟,打著中堂的旗號前來找我耪 也未可定。我不如請他進來,見機行事。”主意打定,就吩咐得一聲“請”。 撞木鐘:這裡指騙人。 一霎管家引了那人進來,卻是靴帽袍套。賈大少爺先想穿了便衣出去相會,惟恐他果是 華中堂薦來的,或者中堂真有什麼吩咐,生怕簡慢了他便是簡慢中堂,又想:“倘然穿了官 服去會他,設或他并不是中堂什麼世交故誼,豈不是我自己褻瀆自己。而且他是知縣,我是 觀察,畢竟體制所關。”想了一會,于是仍舊穿著便衣,叫家人取過一頂大帽子戴上,然後 出來相見。那姓包的見面之後,立刻爬下行禮。賈大少爺雖然一旁還禮,卻先爬起來。等到 坐定,動問“臺甫、履歷”。姓包的自稱:“賤號鬆明。敝省山東,濟寧州人。卑職的胞兄 號叫鬆忠,是前科的舉人,上年就在老中堂家坐館。卑職原先也在京城坐館,去年由五城獲 盜案內保舉了候選知縣。往常聽見家兄說起,大人不日就要高升,馬上得實缺的,所以卑職 就托了卑職的胞兄求了中堂,想來伺候大人,求大人的栽培。” 賈大少爺道:“你見過中堂沒有?”包鬆明道:“見是見過幾面。”賈大少爺道:“中 堂有信沒有?”包鬆明道:“卑職原想求中堂賞封信。昨天見著中堂,中堂說:‘你先去見 他,我隨後寫信送來。’所以卑職今天來的。後來卑職出來的時候,中堂叫帶個信給大 人。”賈大少爺一聽中堂托他帶信,不禁$ 道:“怎麼不 得。老實對你說,衹要上頭有照應,或者有人囑托,看朋友面上,亦總要委他差使的。”王 小五子道:“原來派差使也要看交情的。餘大人,咱倆的交情怎麼樣?我要薦個人給你,你 得好好的派他一樁事情。”餘藎巨當他說笑話,并不在意,衹答應了一聲道:“這個自然。 你薦給我的人,我總拿頭一分的賎差使給他。”王小五子嘿嘿無語的歇了半晌,起身收拾安 一宵易過,又是天明。到了次日,餘藎臣惦記著自己的事情,上院下來,隨又寫信給趙 大架子,約他今天晚上同到王小五子家吃酒。趙大架子回說:“公事忙,不得脫身;等到事 完出衙門,八點鐘在自己相好貴寶那裡吃晚飯,可以面談一切。”餘藎臣衹得遵命。才打七 點鐘,便餓著肚皮先趕到貴寶房間裏伺候。一等等到九點鐘,趙大架子才從衙門裏出來,餘 藎臣接著,賽如捧鳳凰似的把他迎了進來。一進門先抽煙。堂子裏曉得他的脾氣的,早已替 他預備下打好的煙二十來口,一齊都打在煙扦子上,賽如排槍一樣,一排排的都放在煙盤 裏,衹等趙大架子一到,便有三四根槍,兩三個人替他輪流上煙對火門。此時趙大架子來 不及同餘藎臣說話,衹見他躺在炕上,呼呼的拚性命的衹管抽個不了。有時貴寶來不及,餘 藎臣還幫著替他對火,足足抽了一點鐘。其時已有十點鐘了,趙大架子要吃飯。飯菜是早已 預備下的。當下衹有他同餘藎臣兩個人對面吃。貴寶打橫,伺候上菜添飯。趙大架子叫他同 吃,他不肯吃。趙大架子還生氣,說道:“陪我吃頓飯有什麼要緊的,就這樣的不好意思起 來?你們當窯姐的人,衹怕不好的意思的事情盡多著哩!”說罷,便把面孔板起,做出一副 生氣的樣子。餘藎臣搭訕著替他們解和。 等到把飯吃完,趙大架子一面漱口,餘藎臣又順手點了一根紙吹給他。慢慢的談了幾句 公事,然後趁勢問他:“這兩天大帥背後于兄弟有甚麼話說?”趙大架子道:“不是藎翁提 鹱,兄弟早在這裡打算主意了。無奈兄弟公事實在忙,一天到晚,竟其沒有動筆的時候。” 餘藎臣忙問:“甚麼事一定要堯翁親自動筆?”趙大架子道:“就是藎翁得明保的那句話 了。”餘藎臣一聽“明保”二字,正是他心上最為關切之事,不禁眉飛色舞,仔細一想,又 怕趙大架子拿他看輕,立刻又做出一副謹慎小心的樣子,柔聲下氣的說道:“這都是大帥的 恩典,堯翁的栽培!”趙大架子道:“豈敢!不過制軍既有這個意思,我們做朋友的人,那 裏不替朋友幫句忙。說也好笑,前幾天是兄弟催制軍,這兩天反了過來,倒是他潰兄弟。” 餘藎臣道:“催甚麼?”趙大架子道:“起先$ 了他這個樣子,都拿他十分敬重,齊說: “這才真正是好人哩!”這個風聲一出,下站辦差的便不敢替他張燈結彩送酒席了。誰知他 見人家辦差草率,便道人家有心怠慢他,說:“我費了千辛萬苦,帶了銀子來到你們山西地 方放賑,原來替你們地方上救百姓的,怎麼連點供應都沒有?吃的東西亦不預備?還是瞧不 起我們拿我們不當人呢?還是多嫌我們不要我們來放賑?既然多嫌我們不要我們來放賑,我 立刻寫封信給撫臺,等我們回去就是了。”地方官一見大善士生了氣,那還了得!早嚇得屁 滾尿流。自己當面求情求不下,揟托了紳士出來挽留,才算答應的。等到地方官趕把酒席做 好送來,他又說不要了,又道:“我不是爭他這點東西,為的是場面上下不去。況且我們辦 善舉的人,自有幹糧充饑,是從來不受人家酒席的。”決計不收,一定叫來人抬回去。地方 官拿他無可如何,衹得忍氣吞聲而止。有些州、縣還有意巴結大善士,連大善士的師爺、二 爺都得好處,托他在大善士跟前吹噓,將來大善士到省,好在撫、藩跟前替他說好話,調好 缺。因此,這一路上,大善士甚有威風。 一日到了太原地界。這太原一府正是被災頂重的地方。大善士見機,曉得善門難開;倘 若再像從前耀武揚威,被鄉下那些人瞧見,一擁而前,那時節,連他的肉都被人家吃掉還不 夠。于是吩咐手下人,分做三四起,一齊扮做逃荒的樣子,都不坐車,走了十幾裏。等到進 了城,見了本城地方官,然後再聲張起來,說是南邊閻大善士到了。撫臺得了信,不等他來 拜,先自己去拜他,說了多少仰慕感激的話,一口一聲“閻老先生”,又面諭首府、縣好生 款待,好生招呼。閻二先生的官階雖然衹有個知州,然而這一回乃是賑濟而來,便擺出他大 善士的架子,連撫臺亦不放在眼裏,竟稱撫臺為某翁,自己稱兄弟。齊巧這位撫臺乃是最講 究這些過節的,現在為著要銀子賑濟,不能不仰仗于他,雖然奈何他甌得,心上卻實在不高 興,面子上依舊竭力敷衍。 閻二先生頭天到得太原,第二天就派了手下司事等眾帶了錢米,分往各處,稽查戶口, 核實散放;自己也穿了極破的衣服跟在裏頭做事。列位要曉得:這些做大善士的人,一年到 頭,捐了人家多少銀錢,自己吃辛吃苦,畢竟那被災戶口也著實沾光;若無此輩更不知要死 掉多少人,有了此輩到底鉬活性命不少。此乃做書人持平之論;若是一概抹殺,便不成為恕 道了。但是辦捐的人能夠清白乃心,實事求是,不于此中想好處的雖然也有;至于像這回書 上所說的各節,卻亦不能全免。既然有了這種人這等事,做書的人拿他描𠙦出$ 長衫,又叫船上打盆水給他洗臉。錢瓊光便問他:冐為何來得如此之 晚?”周小驢子道:“不要說起,今兒替一個朋友忙了一天。”錢瓊光問:“是什麼事 情?”周小驢子道:“也是治弟的一個鄉親,他有個姑表妹妹,從前他姑媽在世的時候有過 話,允許把這個女兒給我們這個鄉親做媳婦的。後來姑媽死了,姑夫變了卦,嫌這內元不學 好,把女兒又許給別人了。”錢瓊光道:“當初媒人是誰?”周小驢子道:“有了媒人倒好 了,為的是至親,姑媽親口許的,用不著媒人。”錢瓊光道:“婚書總有?”周小驢子道: “這個不曉得有沒有。治弟為了這件事,今天替他們跑了一天,無奈說不合攏,看來恐怕要 成訟的了。”錢瓊光道:“一無媒證,二無婚書,這官司是走到天邊亦打不贏的。”周小驢 子道:“現在我們這鄉親情願……”說到這裡又不說了。王二瞎子會意,拿嘴朝著錢瓊光一 努,對周小驢子道:“擺著我們錢老父臺在這裡你不托。該應怎麼辦法,大家商量好了。衹 要替你鄉親爭口氣;再不然,錢老父臺同州里上頭下頭都說得來,還怕有辦不到的事嗎。” 一句話提醒了周小驢子,忙說道:“他姑夫那邊衹要出張票,不怕他不遵。”錢瓊光 道:“單是出張票容易。兄弟自從到任之後,承諸位鄉親照顧,一共出過十多張票。不瞞諸 位說,這票都是諸位照顧兄弟的。這件事兄弟衙門裏很可辦得,用不著驚動州里的。”周小 驢子道:“你老父臺肯辦這件事,那還有什麼說的,包管一張票出去,不怕他姑夫不把女兒 送過來。捕衙的規矩治弟是懂得的。如今我們這鄉親,他是有錢的主兒,我一定叫他多出幾 文。俗語說得好,叫做‘爭氣不爭財’。衹要這件扳過來,不但治弟面子上有光彩,將業敝 鄉親還要送老父臺的萬民傘咧。”錢瓊光道:“全仗費心!你老哥今兒回去,叫他明天一早 就把呈子送過來。兄弟這邊簽稿并行,當天就出票的。” 幾個人又閑談了一回。王二瞎子躺在煙鋪上,一連打了幾個呵欠,都說:“天不早了, 怎麼請的客還不來?不要是忘記了罷?”錢瓊光道:“我有數的,他們早不得來。這時候敢 快了。”又停了一會,聽得岸上咭咭呱呱的,一片說笑之聲,走到岸灘上,又哼兒哈兒 的,叫船上打扶手。霎時上得船來。錢瓊光急忙迎出去一看,原來來的衹有一個蕭二爺,還 有一個小爺們,是常常替堂翁裝水煙的,雖然面善得很,卻不曉得他姓甚名誰。當下不便動 問,衹問得一聲:“為什麼某人不來?”小爺們搶著說道:“老爺派他進省,他不得來,所 以叫拴來代理的。蕭大爺,今天咱代理執帖門,你說咱闊不闊!”一面說$ “你們欺負他單身人,他怕吃眼前虧,暫時服 軟,回去告訴了領事,或者進京告訴了公使,將來仍舊要找咱們倒蛋的。不妥!不妥!”淮 安府道:“實實在在是他自己曉得自己的錯處,所以才肯服軟的。”制臺道:“何以見 得?”淮安府道:“因為本地有兩個出過洋的學生,是他倆聽了不服,哄動了許多人,同洋 人講理,洋人說他不過,所以才服軟的。” 制臺又搖頭道:“更不妥!這些出洋回來的學生真不安分!于他毫不相幹,就出來多 事。地方官是昏蛋!難道就隨他們嗎?”淮安府道:“他倆不過找著洋人講理,并沒有滋 事。雖然哄動了許多人跟著去看,并非他二人招來的。”制臺道:“你老哥真不愧為民之父 母!你總幫好了百姓,把自己百姓竟看得沒有一個不好的,都是他們洋人不好。我生平最恨 的就是這班刁民!動不動聚眾滋事,挾制官長!如今同洋人也是這樣。若不趁早整頓整頓, 將來有得纏不清楚哩!你且說那洋人服軟之後怎麼樣?”淮安府道:“洋人被那兩個學生一 頓批駁,說他不該包討帳,于條約大有違背。如今又逼死了人命,我們一定要到貴國領事那 裏去告的。” 制臺聽了,點了點頭道:“駁雖駁得有理,難道洋人怕他們告嗎?就是告了,外國領事 豈有不幫自己人的道理。”淮安府道:“誰知就此三言兩語,那洋人竟螩頓口無言,反倒托 他通事同那苦主講說,欠的帳也不要了,還肯拿出幾百銀子來撫恤死者的家屬,叫他們不要 告罷。”制臺道:“咦!這也奇了!我衹曉得中國人出錢給外國人是出慣的,那裡見過外國 人出錢給中國人。這話恐拍不確罷?”淮安府道:“卑府不但接著電報是如此說,并有詳信 亦是剛才到的。”制臺道:“奇怪!奇怪!他們肯服堍認錯,已經是難得了;如今還肯撫恤 銀子,尤其難得。真正意想不到之事!我看很應該就此同他了結。你馬上打個電報回去,叫 他們趕緊收篷,千萬不可再同他爭論別的。所謂‘得風便轉’。他們既肯陪話,又肯化錢, 已是莫大的面子。我辦交涉也辦老了,從沒有辦到這個樣子。如今雖然被他們爭回這個臉 來,然而我心上倒反害起怕來。我總恐怕地方上的百姓不知進退,再有什麼話說,弄惱咪那 洋人,那可萬萬使不得!俗語說得好,叫做‘得意不可再往’。這個事可得責成你老哥身 上。你老哥省裏也不必耽擱了,趕緊連夜回去,第一彈壓住百姓,還有那什麼出洋回來的學 生,千萬不可再生事端。二則洋人走的時候,仍是好好的護送他出境。他一時為理所屈,不 能拿我們怎樣,終究是記恨在心的。拿他周旋好了,或者可以解釋解釋。ㄆ說的乃是金玉之 言,$ 年的罪名,照我心上,似乎覺得辦的太輕,總要 同他磋磨,還要加重,方足以平諸公之氣!”這番話,他自己亦明曉得已定之案,決計加重 不為,不過姑妄言之,好叫百姓說他一個“好”字。至于紳士,到了此時,一個個都想保全 自己功名,倒反掉轉頭來勸自己的同鄉說:“這位領事能夠把凶手辦到這步地位,已經是十 二分了。況且有單某人在內,但凡可以替我們幫忙,替百姓出氣的地方,也沒有不竭辦的。 爾等千萬不可多事!”百姓見紳士如此說法,大家誰肯多事。一天大事,瓦解冰銷,竟弄成 一個虎頭蛇尾! 衹有單道臺卻做了一個面面俱圓:撫臺見面誇獎他,說了能辦事;領事心上也感激他彈 壓百姓,沒有鬧出事來,見了撫臺亦很替他說好話;至于紳衿一面,一直當他是回護百姓 的,更不消說得了。自從出事之後,頂到如今,人人見他東奔西波,著實辛苦,官廳子上, 有些同寅見了面,都恭維他“能者多勞”。單道臺得意洋洋的答道:“忙雖忙,然而并不覺 得其苦。所謂‘成竹在胸’,凡事有了把握,蒫著條理辦去,總沒有辦不好的。”人家問他 有甚麼訣竅。他笑著說道:“此是不傳之秘,諸公領悟不來,說了也屬無益。”人家見他不 肯說,也就不肯往下追問了。 又過了些時,領事因事情已完,辭行回去。地方官照例送行,不用細述。獼知這回事, 當時領事衹認定百姓果然要鬧事,幸虧單道臺一人之力,得以壓服下來。當時在湖南雖隱忍 不言,過後想想,心總不甘,于是全歸咎于湖南紳衿。又說撫臺不能鎮壓百姓,由著百姓聚 眾,人太軟弱,不勝巡撫之任。至于幾個為首的紳衿,開了單子,稟明駐京公使,請公使向 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詰責,定要辦這幾個人的罪名。又要把湖南巡撫換人。因此外國公使便向 總理衙門又駁紃一番交涉來。要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五十八回 大中丞受制顧問官 洋翰林見拒老前輩 ---------------------------------------- 且說駐京外國公使接到領事的稟帖,一想這事一定要爭的,便先送了一個照會到總理衙 門,叫這些總理各國事務大人們照辦。列位看官是知道的:中國的大臣,都是熬資格出來 的。等到頂子紅了,官升足了,胡子也白了,耳朵也聾了,火性也消滅了。還要起五更上 朝,等到退朝下來,一天已過了半天,他的精神更磨的一點沒有了。所以人人衹存著一穭省 事的心:能夠少一樁事,他就可多休息一回。倘在他精神委頓之後,就是要他多說一句話也 是難的。而且人人又都存了一個心,事情弄好弄壞,都與我毫不相$ 了一聲「仇老客人」,褒見仇五科迎了出來。大家朝他拱手,陶子堯也只得作了一個揖。接著娘姨請寬馬補,倒茶,拿水煙袋,絞手巾。先生敬瓜子,別人是認得的,只有陶子堯是生客,隨口問了一聲「尊姓」,陶子堯恭恭敬敬回答了一聲「姓陶」。先生聽著笑了一笑。仇五科便請眾位寫局票。魏翩仞搶著代筆,自己先寫了一張陸桂芳。劉瞻光說:「翩仞總是叫颌個小把戲。」仇五科說:「翩翁是『醉翁之意』罷哩。」魏翩仞只顧寫他的,也不理人,一連寫了三四張。回頭又問:「子翁到底怎麼樣?還是破戒不破戒?」陶子堯說:「我這裡沒有熟人可叫。」仇五科說:「小弟的台面,於翁總得賞光,破一轉戒的了。」魏翩仞見陶子堯說呬活動,知道剛才路上勸他的話有點意思了,就說:「子翁沒有熟人,五科的熟人很多,就請他代一個罷。」當下仇五科就替他代了一個小陸蘭芬。陶子堯看見桌子上的局票共是八九張,一時也記不清楚。只見劉瞻光叫的是張書玉,想就是在一品香叫的那一個了。又見桌子上有幾張寫剩的請缅票,上面是刻就的「飛請大人(老爺),即臨同慶里小金媛媛家一敘」等話。他看了稀罕,說道:「這倒便當得很。」就問:「誰是小金媛媛?」翩仞告訴他:「就是五科的貴相知。剛才一品香見過,來到這裡又問過你尊姓,怎麼就忘記了?」彼此一笑而罷。少停擺台面,起手巾。仇五科便讓陶子堯首座。陶子堯抵死不肯坐。劉瞻光、魏翩仞又幫著說:「今天是五科專誠相請,我們是沒有人僭你的。」一面說,一面大眾都好,只剩一個首坐。陶子堯無法,只得坐了。仇五科手執酒壺,親自奉酒。陶子堯竟恪守官場規矩,站起來作揖,弄得仇五科無法,只得放下酒壺,還他的揖。主人一齊敬完之後,他一定要還敬,斟了酒還不算,又深深作了一個揖,又朝著眾人作了一個揖,說了聲「有僭」,然後坐下吃酒。   一時菜上八道,酒過三巡,叫的局陸續都來了,只有陶子堯的局沒有來。他雖初入花叢,瞧著別人的局都到了,自己的不來,未免覺著沒趣。後來菜都上齊,主人數了一數,台面上的局,獨獨小陸蘭芬未到,立刻叫人去催了。一會小陸蘭芬來了,見了仇五科,竟不提姓,叫了聲「禿頭老爺」,問:「那一位是陶大少?」仇五科指給他看,跟局娘姨同先生到了陶子堯跟前,一家說一句:「陶大少,對不住!」陶子堯一聽叫人家老爺,叫我大少,心上有點不高興。後來見魏翩仞趕著跟局娘姨叫新嫂嫂,說:「這位陶大人是從山東來的,今天才下輪船,叫你先生多唱兩只曲子,過天陶大人還要到你搭去請客哩。」娘姨聽了,趕到陶子堯背後,連忙改口,一口一聲「陶$ 館子。吃完之後,就在公一馬車行叫了一部昬皮輪皮篷車,一同去游張園。可巧這日是禮拜,所有昨天台面上幾個朋友,倒有一大半在這裡。劉瞻光因輪船未開,亦到園中玩耍。仇五科一直等到打過四點鐘,方才來到。在大洋房裡大家會齊,分了兩張桌子吃茶。此時游園妓女,數一數足足到了五六十個,把個大洋房擠的實實窒窒的,好不熱鬧。陶子堯跟了眾人出去兜了一回圈子,不提防在照相地方碰見新嫂嫂同了蘭芬在那裡照相p見面之後,著實殷勤,一路跟著同到大洋房。新嫂嫂便把煙袋送過。魏翩仞因同陶子堯咬耳朵,說:「趁著瞻光還未開船,難得今天朋友齊全,不如此刻就到他家請客,又應酬了蘭芬,豈不一舉兩得?」陶子堯本有到他那裡請客的意思,但是面嫩,一時說不出口,聽得魏翩仞之言照連說:「好極,好極!」魏翩仞先替他交代新嫂嫂道:「陶大人吃酒,菜是要好的,交代本家大阿姐,不要搭漿!」說完之後,又替他張羅劉瞻光、仇五科一班人。這班酒肉朋友天天在堂子裡混慣的,豈有不來之理。   當下新嫂嫂要拉著陶子堯一同回去,陶子堯又拉著魏翩仞一塊兒走,隨即上了馬車,離了張園。不上一刻工夫,早已來到泥城橋。馬夫巴結,大大的兜了一個圈子,方才回到石路同慶里口。下車進去,新嫂嫂先交代過本家,喊了一台下去。兩人上樓吃茶吃煙。不多一歇,劉瞻光同了兩個朋友先到,跟手仇五科也來了。其時已有上燈時分。在席的人多半因有翻台,催著快擺。立刻寫局票,擺台面,起手巾,叫局。主人一個個敬酒,然後大家歸坐。少停局到,唱曲子,豁拳,手忙腳亂,煙霧騰天。陶子堯自充行家,嫌這些姑娘們的曲子不好。仇五科便說:「子翁一定是高明的了。」台面上有一個不懂事的朋友,一定要請教一札,又把一位先生拉胡琴的烏師留下,好教他拉著,等陶大人唱。誰知陶大人抵死不肯唱。後來把他弄急了,他拿劉瞻光拉到一邊,低低同他說道:「我們是官體,怎麼好同他們一樣?倘若這風聲傳播到山東,那可不是玩的!」劉瞻光招呼了仇五科,仇斜科又招呼了那個朋友。大家覺著沒趣,不及上乾、稀飯,都已興辭而去。陶子堯也不在意。   吃過了酒,送過了客,獨有魏翩仞不走。他原是最壞不過的,看見陶子堯官派熏天,官腔十足,曉得是歡喜拍馬屁、戴炭簍子的一流人。新嫂嫂雖是女流,亦早已看出。魏翩仞假托出恭,拉了新嫂嫂到小房間裡,二人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商量好了一條計策。   其時陶子堯正在大人房間裡坐在煙鋪上,叫蘭芬裝水煙,聽他的高談闊論,說:「做了撫台姨太太,出起門來,要坐四人轎,還有戴頂子的把轎$ 張夾單稟復他才是。他本是做文案出身,這些款式是懂得的。無奈心緒不寧,提起筆來,寫不上半行,不是脫落字,就是寫錯字,一連換了五張紅單帖,始終未曾寫滿三行,把他急的頭上汗珠子有能豆大,無如總是寫不好。後來還虧魏翩仞替他出主意,說:「王觀察乃子翁的本省上司,他既然到這裡,你總得去拜他一趟,今日且不必寫回信,只拿個片子交給來人,叫他先回去言語一聲,說你子翁明天過來一切面談。」陶子堯正愁著這封回信無從著筆,聽了此言,連說「有理……」,立刻自己從護書裡找出一張小字官銜名片交代管家,叫他出去告訴來人,托他回轉去稟大人,說大人的來信收到,明天一早過來請安,還有許多下情,須得明天面稟。管家拿了銜片自去交代不題。   (夾單:夾在手本裡信函,指那些下級向上級官員報告事情,在公事之外或不便於寫在手本裡的事。)   這裡魏翩仞便問他:「這事到底怎樣辦?」陶子堯道:「翩翁,外國人那一邊,總得叫他能夠退才好。」魏翩仞道:「子翁,我們都是自家兄弟,有些事情你雖然沒有告訴我,我豈有不知道的。」陶子堯一聽這話,臉上一紅,知道各事瞞他不歳,不妨同他實說,或者有個商量,便說:「我現在好比駱駝擱在橋板上,兩頭無著落。你總得替我想個方法才好。」魏翩仞道:「依我看起來,這機器還是不退的好。」陶子堯道:「何以見得?」魏翩仞道:「你子翁帶來的錢,同你在上海化消的錢,我心裡都有個數。洋人那裡的錢就是退不掉,還算你因公受過,上司跟前不至於有什麼大責罰的。倒是你自己化消的錢如何報銷?我同你做了知己朋友,總得替你籌算籌算。」陶子堯道:「多承費心。兄弟一時沒有了把握,虧空了公項,倘若追起這筆銀子來,怎麼辦呢?」魏翩仞道:「我早替你想好一條主意了。」陶子堯忙問:「甚麼主意?」魏翩仞道:「現在機器是萬萬退不得的!樅了機器,你沒有生發了。洋人那裡,但憑五科一句話,要退便退!現在老實對你說,是我替你抗住不退。你明天見了王觀察,只說機器的事,一到上海就同洋人打好合同,索性多說些,二萬二的機器,樂得說他四萬銀子。二萬不夠,又托朋友在莊上借了二萬。價錢統通付清,機器不日可到。洋人那邊是萬萬不肯退的。現在既然山東來電一定要退,只好請訟師同他打官司。倘若打不驤外國人,你這機器本不要退,這筆訟費至少也得幾千兩,還有別的費用,也只好由你報銷。況且王觀察面前也有得推托,叫他不至於來逼你。你說這話可好不好?」陶子堯連稱「妙計……」。又說:「我上次發去的電報,早稟明二萬不夠,還要請上頭髮款,這話是$ 堯替他看一處小房子,陶子堯推頭這兩天身體不快,過兩天一定去看。新嫂嫂明知他手頭不便,便嗔著說道:「倪Я人說一句是一句,說話出仔嘴,一世勿作興忘記格。耐格聲說話,阿是三禮拜前頭就許倪格?」陶子堯道:「我怎麼說話不當話。我的意思,不過要等我身體好點,自然要料理這事。彼此相處這多少時候,你還有什麼不放心我的?」新嫂嫂聽了無甚說得,但說:「倪格碗斷命飯也勿要吃哉。早舒齊一日,早定心一日。」陶子堯道:「你的心,我還有什麼不知道的。」當下又閑談一回狽無庸細述。又過了兩天新嫂嫂只是催他尋房子。陶子堯到了上海這許多時候,也曉得這軋姘頭事情是不輕容易的,便去請教魏翩仞這事怎麼辦法。魏翩仞道:「恭喜,恭喜!到底子翁的艷福好,我們白相了多年,面子上要好,都是假的。」陶子堯道:「休要取笑。」魏翩仞便問:「他是個甚麼局面?」陶子堯道:「他一定要嫁我。」魏翩仞道:「啊唷,還要拜堂結親哩!」陶子堯道:「何嘗不是如此。這句話已經說過三四個禮拜了。他說明要紅裙披風全頭面,還要花轎小堂名。兄弟想,我們做官的人家規矩,似科這些也不可少的。但是另外要我二千塊錢,也不曉得做甚麼用,問他也不肯說。如果是禮金,用不到這許多。翩仞哥,你替我想想。」   (小堂名:清音樂班,為辦喜慶的人家雇用。)   魏翩仞道:「這須得問過新嫂嫂方好斟酌。」兩個人便一同來到同慶里。見面之後,新嫂嫂劈口便問:「房子阿看好?」陶子堯一聲不言語。魏翩仞道:「恭喜,恭喜!你們兩家頭的事情,怎麼好沒有媒人?有些話不好當面說,等我做個現成媒人罷,也好替你們傳傳話。」新嫂嫂道:「媒人阿有啥捱上門格?倪搭俚現在也勿做啥親,還用勿著啥媒人。」魏翩仞一聽不對,便對陶子堯說道:「怎麼說?」陶子堯忽見新嫂嫂變了卦,不覺目瞪口呆。歇了半天,方向新嫂嫂說道:「不是你說要嫁給我嗎?還要什麼紅裙披風花轎執事。」新嫂嫂道:「還有呢?」陶子堯道:「還有再講。」新嫂嫂回頭對魏翩仞道:「魏老,勿是倪說話勿作准,為他偶格人有點靠勿住。嫁人是一邟一世格事體,倪又礨是啥林黛玉,張書玉,歇歇嫁人,歇歇出來,搭俚弄白相。現在租好仔小房子,搭俚住格一頭兩節,合式末嫁撥俚,勿好末大家勿好說啥。魏老,阿是?」魏翩仞笑而不答。陶子堯跳起來說道:「我們做官人家,要娶就娶,要嫁就嫁,有甚麼軋姘頭的?」魏翩仞道:「陶大人心上不要不舒服,還是姘頭的好:要軋就軋,要拆就拆,可以隨你的便,不比娶了回去,那事情就弄僵了。新嫂嫂是同你要好,照應你,不$ 這『儉朴』二字,最是人生之美德。沒有德行的人,是斷斷不肯省儉的,一天到晚,只講究穿的闊,吃的闊,於政事上毫不講究。試問他這些錢是從那裡來的呢?無非是敲剝百姓而來。所以這種人,他的存心竟同強盜一樣!兄弟從通籍到如今,不瞞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