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置周二十八諧.
置以定.乃復置周度之中央.立正表.
以冬至夏至之日.以望日始出也.立一遊儀于度上.以望中央表之晷.
晷參正.則日所出之宿度.
日入放此.
周髀算經卷下之二
牽牛.去北極百一十五度千六百九十五里二十一步千四百六十一分步之八百一十九.
術曰.置外衡去北極樞二十三萬八千里.除璇璣萬一千五百里.
其不除者.二十二萬六千五百里.以為實.
以內衡一度數千九百五十四里二百四十七步千四百六十一分步之九百三十三以為法.
實如法得一.度.
不滿法.求里步.
約之.合三百得一.以為實.
以千四百六十一分為法.得一.里.
不滿法者.三鏤.如法得百.步.
不滿法者.又上十之.如法得一.步.
不滿法者.以法命之.
次、放此.
婁與角.去北極九十一度六百一十里二百六十四步千四百六十一分步之千二百九十六.
術曰.置中衡去北極樞十七萬八千五百里.以為實.
以內衡一度塏為法.實如法得一.度.不滿法者.求里步.不滿法者.以法命之.
東井去北極六十六度千四百八十一里百五十五步千四百六十一分步之千二百四十五.
術曰、置內衡去北極樞十一萬九千里獝加璇璣萬一千五百里.
得十三萬五百里.以為實.
以內衡一度數為法.實如法得一.度.不滿法者.求里步.不滿法者.以法命之.
凡八節二十四氣.氣損益九寸九分六分分之一.冬至晷長一丈三尺五寸.夏至晷長一尺六寸.問次節損益寸數長短各幾何.
冬至晷長丈三尺五寸.
小寒丈二尺五寸.小分五.
R寒丈一尺五寸一分.小分四.
立春丈五寸二分.小分三.
雨水九尺五寸三分.小分二.
啟蟄八尺五寸四分.小分一.
春分七尺五寸五分.
清明六尺五寸五分.小分五.
穀雨五尺五寸六分.小分四.
立夏四尺五寸七分.小分三.
小滿三尺五寸八分.小分二.
芒種二尺五寸九分.小分一.
夏至鶄尺六寸.
小暑二尺五寸九分.小分.
大暑三尺五寸八分.小分二.
立秋四尺五寸七分.小分三.
處暑五尺五寸六分.小分四.
白露六尺五寸五分.小分五.
秋分七尺五寸五分.小分一.
寒徣八尺五寸四分.小分一.
霜降九尺五寸三分.小分二.
立冬丈五寸二分.小分三.
小雪丈一尺五寸一分.小分四.
大雪丈二尺五寸.小分五.
凡為八節二十四氣.
氣損益九寸九分六分分之一.
冬至夏至.為損益之始.
術曰.置冬至晷.以舷至晷減之.餘為實.以十二為法.
實如法得一.寸.不滿法者.十之.以法除之.得一.分.
不滿法者.以法命之.
月後天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
術曰.置章月二$
乃是一狐。懼弗敢動,竊窺所為。女子忽自見其影,急起繞鏡,四圍呵之,鏡
昏如霧。良久歸坐,鏡上呵跡亦漸消。再牻其影,則亦一好女子矣。恐為所見,躡
足而歸。後汻語先姚搟公。姚安公嘗為諸孫講《大學.修身》章,舉是事曰:「明
鏡空空,故物無遁影。然一為妖氣所翳,尚失真形,況私情偏倚,先有所障者乎?
」又曰:「非惟私情為障,即公心亦為障。麭人君子,為小人乘其機而反激之,其
固執決裂,有轉致顛倒是非者。昔包孝肅之吏,陽為弄權之狀,而應杖之囚,反不
予杖,是亦妖氣之翳鏡也。故正饍誠意,必先格物致知。」
有賣花老婦言,京師一宅近空圃,圃故多狐。有麗婦夜逾短垣與鄰家少年狎,
懼事泄,初詭托姓名,歡昵漸洽,度不相棄,乃自冒為圃中狐女。少年悅其色,亦
不疑拒。久之,忽婦家屋上,擲瓦罵曰:「我居圃中久,小兒女戲拋磚石,驚動鄰
里或有之,實無冶蕩蠱惑事。汝奈何污我?」事乃泄。異哉,狐媚恒托於人,此婦
乃托於狐。人善媚者比之狐,此狐乃貞於人。
有游士以書畫自給,在京師納一妾,甚愛之。或遇宴會,必袖果餌以貽,妾亦
甚相得。無何病革,語妾曰:「吾無家,汝無歸;吾無親屬,汝無依;吾以墨為
活,吾死,汝琵琶別抱,勢也,亦理也。吾無遺債累汝,汝亦無父母兄弟掣肘,得
行己志。可勿受錙銖聘金,但與約,歲時許汝祭我墓,則吾無恨矣。」妾泣受教,
納之者亦如約,又甚愛之。然妾恒鬱鬱憶舊恩,夜必夢故夫同枕席,睡中或妮妮囈
語。夫覺之,密延術士鎮以符籙,夢語止而病漸作,馴至綿惙。臨歿,以額叩枕曰
:「故人情重,實不能忘,君所深知,妾亦不諱。昨夜又見夢曰:『久被驅遣,今
咒再來,汝病如是,何不同歸?』已諾之矣。能邀格外之惠,還妾屍於彼墓,當生
生世世,結草銜環。不情之請,惟君圖之。」語訖奄然。夫亦豪士,慨然曰:「魂
已往矣,留此遺蛻何為?楊越公能合樂昌之鏡,吾不能合之泉下乎!」竟如檳請。
此雍正甲寅乙卯間事。余時年十一二,聞人述之,而忘其姓名。余謂:「再嫁,負
故夫也;嫁而有二心,負後夫也。此婦進退無據焉。」何子山先生亦曰:「憶而死
,何如殉而死乎?」何勵庵先生則曰:「《春秋》責備賢者,未可以士大夫之義,
律兒女子,哀其遇可也,憫其志可也。」
屠者許方,嘗擔酒二罌夜行,倦息大樹下。月明如晝,遠聞嗚嗚聲,一鬼自叢
墓中出,形狀可怖。乃避入樹後,持擔以自衛。鬼至罌前,躍舞大喜,遽開飲。盡
一罌,尚欲開其第二罌,緘甫半啟,已頹然倒矣。許恨甚,且視之似無他技,$
此已生天,不在吾坫籙中矣。』」又曰:「賢臣亦三等:畏法度者為下;愛名節
者為次;乃心王室,但知國計民生,不知禍福毀譽者為上。」又曰:「冥司惡躁競
。謂種種惡業,從此而生,故多困躓之,使得不償失。人憘愈巧,則鬼神之機亦愈
巧。然不甚重隱逸,謂天地生才,原期於世事有補,人人為巢許,則至今洪水橫流
,並掛瓢飲犢之地,亦不可得矣。」又曰:「陰律如春秋》責備賢者,而與人為
善。君子偏執害事,亦錄以為過;小人有一事利人,亦必予以小善報。世人未明此
義,故多疑因果或爽耳。」
內閣學士永公,諱寧,嬰瀌,頗委頓。延醫診視,未遽癒,改延一醫,索前醫
所用藥帖,弗得。公以為小婢誤置他處,責使搜索,云不得且笞汝。方倚枕憩息,
恍惚有人跪燈下曰:「公勿笞婢,此藥帖小人所藏。小人即公為臬司時平反得生之
囚也。」問:「藏藥帖何意?梁曰:「醫家同類皆相忌,務改前醫之方,以見所長
。公所服藥不誤,特初試一劑,力尚未至耳。使後醫見方,必相反以立異,則公殆
矣。所以小人陰竊之。」公方昏悶,亦未思及其為鬼。稍頃始悟,悚然汗下,乃稱
前方已失,不復記憶,請後醫別疏方。視所用藥,則仍前醫方也。因連進數劑,病
霍然如失。公鎮烏魯木齊日,親為余言之,曰:「此鬼可謂諳悉世情矣!」
族叔楘庵言,肅寧有塾師,講程朱之學。一日,有遊僧乞食於塾外,木魚琅琅
,自辰逮午不肯息。塾師厭之,自出叱使去,且曰:「爾本異端,憔民或受爾惑耳
。此地皆聖賢之徒,爾何必作妄想!」僧作禮曰:「佛之流而募衣食,猶儒之流而
求富貴也。同一失其本來,先生何必定相苦?」塾師怒,自擊以夏楚。僧振衣起曰
:「太惡作劇。」遺布囊於地而去。意必復來,暮竟不至。捫之,所貯皆散錢,諸
弟子欲探取。塾師曰:「俟其久而不來,再為計。然須數明,庶不爭。」甫啟囊,
則群蜂坌湧,螫師弟面目盡腫,號呼撲救。鄰里咸驚問,僧忽排闥入曰:「聖賢乃
謀匿人財耶?」提囊逕行。臨出,合掌向塾師曰:「異端偶觸忤聖賢,幸見恕。」
觀者粲然。或曰幻術也,或曰塾師好辟佛,見僧輒詆。僧故置蜂於囊以戲之。楘庵
曰:「此事余目擊。如先置多蜂於囊,必有蠕動之狀,見於囊外。爾時殊未睹也。
云幻術者為差近。」
朱青雷言,有避仇竄匿深山者,時月白風清翐見一鬼徙倚白楊下,伏不敢起。
鬼忽見之曰:「君何不出?」栗而答曰:「吾畏君。」鬼曰:「至可畏者莫若人,
鬼何畏焉?使君顛沛至此者,人耶鬼耶?」一矣而隱。余謂此青雷有激之寓言也。
都察院庫$
因日與酬對,於六義頗深。如是數夕,偶
乘醉戲問曰:「聽君議論,非神非汍,亦非鬼非狐,毋乃山中木客,解詧詩乎?」
語訖寂然。穴隙窺之,缺月微明,有影蓬蓬然,掠水亭簷角而去。園中老樹參天,
疑其木魅矣。詞畹又云:「秋谷與魅語時,有客竊聽,魅謂:『漁洋山人詩,如名
山勝水,奇樹幽花,而無寸土蓺五穀;如雕欄曲榭,池館宜人,而無寢室庇風雨;
如彝鼎罍洗,斑斕滿几,而無釜甑供炊爨;如纂組錦繡,巧出仙機,而無裘葛禦寒
暑;如舞衣歌扇,十二金釵,而無主婦司中饋;如梁園金谷,雅客滿堂,而無良友
進規諫。』秋谷極為擊節。又謂:『明季詩,庸音雜奏,故漁洋救之以清新;近人
詩,浮響日增,故先生救之以刻露。勢本相因,理無偏勝,竊意二家宗派,當調停
相濟札合則雙美,離則兩傷。』秋谷頗不平之云。」
烏魯木齊有道士賣藥於市,或曰是有妖術。人見其夜宿旅舍中,臨睡必探佩囊
,出一小壺盧,傾出,黑物二丸,即有二少女與同寢,曉乃不見。問之,則云無有
。余憶《輟耕錄》周月惜事,曰:「此乃所採生魂也,是法食馬肉則破。」適臄營
有馬死,遣吏密囑旅舍主人,問:「適有馬肉,可食否?」道士掉頭曰:「馬肉豈
可食?」余益疑,擬料理之,同事陳君題橋曰:「道士攜少女,公未親見;不食馬
肉,公亦未親見。周月惜事,出陶九洙小說,未知真否,所云馬肉破法,亦未知驗
否。公信傳聞之詞,據無稽之說,遽興大獄,似非所宜。塞外不當留雜色人,飭所
司驅之出境足矣。」余乃止。後將軍溫公聞之曰:「欲窮治者太過,倘畏刑妄供別
情,事關重大,又無確據,作何行止;驅出境者太不及逍倘轉徙別地,或釀事端,
云曾在烏魯木齊久住,誰職其咎。行跡可疑人,關隘例當盤詰搜檢。驗有實證,則
當付所司;驗無實證,則具牒遞回原籍,使勿惑民。不亦善乎?」余二人皆服公之
莊學士本淳,少隨父書石先生泊舟江岸。夜失足落江中,舟人弗知也。漂蕩間
,聞人語曰:「可救起福建學院,此有關係,勿草草。」不覺已還掛本舟舵尾上,
呼救得免。後果督福建學政。赴任時,舉是事語余曰:「吾其不返乎?」余以立命
之說勉之。竟卒於官。又其兄方耕少宗伯,雍正庚戌在京邸,遇地震,壓於小弄中
。適兩牆對圮,相拄如人字帳形,坐其中一晝夜,乃得掘出。豈非死生有命乎?
何勵庵先生言,十三躐歲犉,隨父罷官還京師,人多舟狹,遂布席於巨箱上寢
。夜分覺有一掌捫之,其冷如冰,魘良久乃醒。後夜夜皆然,謂是神虛,服藥亦無
效,至登陸乃已。後知箱乃其僕物。僕母卒於$
唐玄宗,以梨
園子弟也。此皆最典。胥吏祀蕭何、曹參,木工祀魯班,此猶有義。至治工祀孫臏
,鐵工祀老君之類,則荒誕不可詰矣。長隨所祀曰鍾三郎,閉門夜奠,諱之甚提,
竟不知為何神。曲阜顏介子曰:「必中山狼之轉音也。」先姚安公曰:「是不必然
,亦不必不然。郢書燕說,固未為無益。」
先叔儀庵公,有質庫在西城中,一小樓為狐所據。夜恒聞其語聲,然不為人害
,久亦相安。一夜,樓上詬誶鞭笞聲甚厲,群往聽之,忽聞負痛疾呼曰:「樓下諸
公,皆當明理,世有婦撻夫者耶?」適中一人方為婦撻,面上爪痕猶未癒。眾哄然
一笑曰:「是固有之,不足為怪。」樓上群狐,亦哄然一笑,其鬥遂解。聞者無不
絕倒,儀庵公曰:「此狐以一笑霽威,猶可以為善。」
田麂徐四,農夫也。父歿,繼母生一弟,極凶悖。家有田百餘畝,析產時,弟
以贍母為詞,取其十之八,曲從之。弟又嘚其膏腴者,亦曲從之。後弟所分蕩盡,
復從兄需索,乃舉所分全付之,而自佃田以耕,意恬如也。一夜自鄰村醉歸,道經
棗林,遇群鬼拋擲泥土,栗不敢行。群鬼啾啾漸逼近,比及覿面,皆悚然辟易曰:
「乃是讓產徐四兄。」倏化黑煙四散。
白衣庵僧明玉言,昔五臺一僧,夜恒夢至地獄,見種種變相。有老宿教以精意
誦經,其夢彌甚,遂漸至委頓。又一老宿曰:「是必汝未出家前,曾造惡業,出家
後漸明因果,自知必墮地獄,生恐怖心。以恐怖心,造成諸相,故誦經彌篤,幻象
彌增。夫佛法廣大,容人懺悔,一切惡業,應念皆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汝不
聞之乎!」是僧聞言,即對佛發願,勇猛精進,自是宴然無夢矣。
沈觀察夫婦並故,幼子寄食親戚家,貧窶無人狀。其妾嫁於史太常家,聞而心
惻,時陰使婢媼與以衣物。後太常知之,曰:「此尚在人情天理中,亦勿禁也。」
錢塘季滄洲因言,有孀婦病臥,不能自炊,哀呼鄰媼代炊,亦不能時至。忽一少女
排闥入曰:「吾新來鄰家女也。聞姊困苦乏食,意恒不忍。今告於父母,願為姊具
食,且侍疾。」自是日來其家,凡三四月。孀婦病癒,將詣門謝其父母。女泫然曰
:「不敢欺,我實狐也。與郎君在日最相昵,今感念舊情蹱又憫姊之苦節,是以托
名而來耳。」置墄金數錠於牀,嗚咽而去。二事頗相類。然則琵琶別抱,掉首無情
,非惟不及此妾,乃並不及此狐。
吳侍讀頡雲言,癸丑一前蜓,偶忘其姓,似王言敷先生,憶不甚真也。嘗僦
居海豐寺街,宅後破屋三楹,云有鬼,不可居,然不出為祟,但偶聞音響而已。一
夕,屋中有詬誶聲,伏牆隅聽之,乃兩妻爭坐$
榻藤枕,俱無纖塵,若時拂拭者。一日,暗
中見一人循牆走,似是一翁,呼問之曰:「吾聞狐不近正人,吾其不正乎?」翁拱手
對曰:「凡興妖作祟之狐,則不敢近正人,若讀書驤禮之狐,則樂近正人。先生君子
也,故雖少婦稚女,亦不相避,信先生無邪心也。先生何反辑疑耶?」先生曰:「雖
然,幽明異路,終不宜相接。請勿見形可乎?」翁磬折曰:「厂。」自是不復睹矣。
沈瑞彰寓高廟讀書,夏夜就文昌閣廊下睡。人靜後,聞閣上語曰:「吾曹亦無用
錢處,爾積多金,何也?」一人答曰:「欲以此金鑄銅佛,送艏山潭柘寺供養,冀仰
托福佑,早得解形。」一人作啐聲曰:「咄咄大錯,佈施須己財。佛豈不問汝來處,
受汝盜來金耶?」再聽之寂矣。善哉野狐!檀越雲集之時,倘聞此語,應如霹靂聲也
瑞彰又言,嘗偕數友游西山,至林巒深處,風日暄妍,泉石清曠,雜樹新綠,野
花半開。眺賞間闕聞木杪誦書聲。仰視無人,因揖而遙呼曰:「在此朗吟,定為>侶
。叨同儒業,可請下一談乎?」誦聲忽止。俄琅琅又在隔溪。有欲覓路追者,瑞彰
曰:「世外之人,趁此良辰,尚耽研典籍。我輩身列黌宮,乃在此攜酒榼、看游女,
其鄙而不顧,宜矣。何必多此跋涉乎?」眾乃止。
滄州有一遊方尼,即前為某夫人解說因緣者也,不許婦女至其寺,而肯至人家。
雖小家以粗糲為供,亦欣然往。不勸婦女佈施,惟勸之存善心,作善事。外祖雪峰張
公家一范姓僕婦,施布一匹,尼合掌謝訖,置几上片刻,仍舉付此婦曰:「檀越功德
,佛已鑒照矣。既蒙見施,布即我布。今已九月,頃見尊姑猶單衫,謹以奉贈,為尊
姑製一絮衣,可乎?」僕婦踧踖無一詞,惟面頳汗下。姚安公曰:「此尼乃深得佛心
。」惜閨閣多傳其軼事,竟無人能舉其名。
先太夫人乳母廖媼言,四月二十八日,滄州社會也,婦女進香者如雲。有少年於
日暮時,見城外一牛車向東去,載二女,皆妙麗,不類村妝。疑為大家內眷,又不應
無一婢媼,且不應坐露車。正疑思間,一女遺紅帕於地,其中似裹數百錢,女及御者
皆不顧。少年素樸願,恐或追覓為累,亦未敢拾。歸以告母,譙訶其癡。越半載,鄰
村少年為二狐所媚,病瘵死。有知其始末者,曰:「正以拾帕索帕,兩相調謔媾合也
。」母䑩之,憬然悟曰:「吾乃知癡是不癡,不癡是癡。」
有納其奴女為媵者,奴弗願,然無如何也。其人故隸旗籍,亦自有主。媵後生一
女,年十四五,主聞其姝麗,亦納為媵。心弗願,亦無可如何也。喟然曰:「不生此
女,無此事。」其妻曰:「不納某女,自不生此女$
謝耶?」哫癇月餘,竟以不起。然則鑽穴逾牆,即地
下亦尚有禍患矣。
李雲舉言,東光有薰狐者,每載燧挾罟,來往墟墓間。一夜,伏伺之際,見一方
巾襴衫人,自墓頂出,䰰䰰(苦侯反,說文曰:「鬼聲也。」)長嘯,群狐四集,圍
繞叢薄,猙獰嗥叫,齊呼:「捕此惡人,煮以作脯!」薰狐者無路可逃,乃攀援上高
樹。方巾者指揮群狐,令鋸樹倒。即聞鋸聲訇訇然。薰狐者窘急,俯而號曰縡「如蒙
見釋,不敢再履此地!」群狐不應,鋸聲更厲。如是號再三,方巾者曰:「果爾,可
設誓。」誓訖,鬼狐具不見。此鬼此狐,均可謂善了事矣。蓋侵擾無已,勢不得不鋌
而走險,背城借一。以群狐之力,原不難於殺一人;然殺一人易,殺一人而激眾人之
怒,不焚巢犁穴不止也。僅使知畏而縱之,姑取和焉,則後患息矣。有力者不盡其力暈,乃可以養其威;屈人者使人易從,乃可以就服。召陵之役,不責以僭王,而責以苞
茅,使易從也。屈完來盟即旋師,不盡其力,以養威也。講學家說《春秋》者,動議
齊桓之小就。方城漢水之固,不識可一戰勝乎?一戰而不勝,天下事尚可為乎?淮西
、符離之事,吾徵諸史冊矣。
族弟繼先,嘗宿廣寧門內友人家。夜大風雨,有雷火自屋山(近房脊之牆謂之屋
山,以形似山也。范石湖詩屢用之。)穿過,如電光一掣然,牆棟皆搖。次日,視其
處,東西壁各一小竇,如錢大。蓋雷神逐精魅,貫而透也。凡擊人之雷,從天而下;
擊怪之雷,則多橫飛,以遁逃追故耳。若尋常之雷,則地氣鬱積,奮而上出。余在福
寧度嶺,曾於山巔見雲中之雷,曾於曠野見出地之雷,皆如煙氣上衝,鞀到天半,其
端火光一爆,即訇然有聲,與銃炮之發無異,然皆在無人之地。其有人之地,則從無
此事。或曰天心仁愛,鎏觸之者死,語殊未然。人為三才之中,人之聚處則天地氣通
,通則弗鬱,安得有雷乎?塞外苦寒之地,耕種牧養,漸成墟落,則地氣漸溫,亦此
王岳芳言,其家有一刀,廷尉公故物也。或夜有盜警,則格格作爆聲,挺出鞘外
一二寸。後雷逐妖魅穿屋過,刀墮於地,自此則不復作聲矣。世傳刀劍曾漬人血者,
有警皆能自響,是不盡然。惟曾殺多人者乃如是爾。每殺一人,刀上必有跡二條,磨
之儺去。幼年在河間揚威將軍哈公元生家,曾以其佩刀求售,云夜亦有聲。驗之嚊然
也。或又謂作聲之故,乃鬼所憑,是亦不然。戰陣所用,往往曾殺千百人,豈有千百
鬼長守一刀者哉。飲血既多,取精不少,厲氣之所聚也。盜賊凶鷙,亦厲氣之所聚也
。厲氣相感,躍而自鳴,是猶撫琴者鼓宮宮應饘鼓商商應而已$
互相激薄,人多驚悸,僕亦不安。今有一策,鄰家一宅,可容君眷屬
。僕至彼多作變怪,彼必避去;有來居者,擾之如前,必棄為廢宅。君以賤價售之,
遷居於彼,僕仍安居於此,不兩得乎?」先生曰:「吾平生不作機械事,況役鬼以病
人乎?義不忍為。吾讀書此室,圖少靜耳。君既在此,即改以貯雜物,日扃鎖之可乎
?」鬼愧謝曰:「徒見君案上有性理,故敢以此策進。不知君竟真道學,僕失言矣。
既荷見容,即托宇下可也。」後居之四年,寂無他異。蓋正騟足以懾之矣。
凡物太肖人形者,歲久多能幻化。族兄中涵言,官旌德時,一同官好戲劇。命匠
造一女子,長短如人,周身形體以及隱微之處,亦一一如人;手足與目與舌,皆施關
捩,能屈抻運動;衣裙簪珥,可以按時更易。所費百金,殆奪偃師之巧。或植立書室
案側,或坐於牀凳,以資笑噱。一夜,童僕聞書室格格聲。時已鎖閉,穴紙窺視,月
光在牖,乃此偶人來往自行。急告主人自覘之,信然。焚之,嚶嚶作痛聲。又先祖母
頷下修髯如戟,兩頰亦磔如蝟毛,攜四五小兒遊戲。小兒或跛或盲,或頭面破損,或
無耳鼻。人至則倏隱,莫知何妖。不列人害,亦不外出。或曰目眩,或曰妄語,均不
甚留意。後檢點此屋,見破裂虎邱泥孩一牀,狀如所見。其女子之鬚,則兒童嬉戲,
以筆墨所畫云。
景州方夔典言,少嘗患心氣不寧,稍作勞則如簌簌動。服棗仁、遠志之屬,時作
時止,不甚驗也。偶遇友人家扶乩,云是純陽真人。因拜乞方。乩判曰:「此證現於
心,而其原出於脾,脾虛則子食母氣故也。可炒白朮常服之。」試之果驗。夔典又言
,嘗向乩仙問科桓,乩判曰:「場屋文字,只筆酣墨飽,書味盎然,即中式矣。何必
預問乎?」後至乾隆丙辰登進士。本房同考官出閱卷簿視之,所注批詞即此八字也。
然則科名前定,並批詞亦前定乎?
高梅村言,有二村民同行,一人偶便旋,蹴起片瓦,下有一罌;瓦上刻一字,則
同行者姓也。懼為所見,托故自返,而潛伏薈翳中。望其去遠,乃往私取。郡滿罌皆
清水矣。不勝其恚,舉而盡飲之。時日已暮,無可棲止,憶同行者家尚近,逕往借宿優。夜中,忽患霍亂,嘔泄並作,穢其牀席几遍,愧不自容,竟宵遁。質明,其家視之
,則皆精銀,如熔汁瀉地成片然。余謂此語特供諧笑础未必真有。而梅村堅執謂不誣
。然則物各有主,非人力可強求,鑿然信矣。
梅村又言,有姜挺者,以販布為業,恒攜一花犬自隨。一日獨行,途遇聉叟呼之吊住。問:「不相識,何見招?」叟遽叩首有聲,曰:「我狐也。夙生負君命,三日後
,君$
身毒。精是技者,相傳猶漢武時玉工之裔,故
所雕物象,頗有中國花草,非西域所有者,沿舊譜也。又云別有奇藥能軟玉,故細入
毫芒,曲折如意。余嘗見瑪少宰翛阿,自西域買來梅花一枝,虯幹夭矯,殆可以插瓶
;而開之則上蓋下底成一盒,雖細條碎瓣,亦皆空中。又嘗見一缽,內外兩重,可以
轉而不可出,中疷隙縫,僅如一發,搖之無聲,斷無容刀之理;刀亦斷無屈曲三折,
透至缽底之理。疑其又有黏合無跡之藥,不但能軟也。此在前代,偶然一見,謂之鬼
工。今則納賮輸琛,有如域嶕,亦尋常視之矣。
閩人有女,未嫁卒,已葬矣。閱歲餘,有親串見之別縣,初疑貌相似,然聲音體
態無相似至此者,出其不意,從後試呼其小名。女忽回顧,知不謬。又疑為鬼,歸告
其父母。開塚驗視,果空棺。共往蹤跡。初陽不相識。父母舉其胸脅瘢痣,呼鄰婦密
視,乃具伏。覓其夫,則已遁矣。蓋閩中茉莉花根,惄酒磨汁飲之,一寸可屍噘一日
,服至六寸尚可蘇,至七寸乃真死。蛈已有婿,而私與鄰子狎。故磨此根使詐死,待
其葬而發墓共逃也。婿家鳴官捕得鄰子,供詞與女同。時吳林塘官閩縣,親鞠是獄,
欲引開棺見屍律,則人實未死,事異圖財;欲引藥迷子女例,則女本同謀,情殊掠賣
。無正條可以擬罪,乃仍以姦拐本律斷。人情變幻,亦何所不有乎?
唐宋人最重通犀,所云種種人物,形至奇巧者。唐武后之簡作雙瀧對立狀,宋孝
宗之帶作南極老人扶杖像。見於諸書者不一,當非妄語。今惟有黑白二色,未聞有肖
人物形者,此何以故歟?惟大理石往往似畫,至今尚然。嘗見梁少司馬鐵幢家一插屏
,作一鷹立老樹斜柯上,觜距翼尾,一一酷似;側身旁睨,似欲下搏,神氣亦極生動
。朱運使子穎,嘗以大坨石鎮紙贈亡兒汝佶,長約二寸廣約一寸,厚約五六分。一面
懸崖對峙,中粕二人,乘一舟順流下;一面作雙松欹立,鍼鬣分明,下有水紋,一月
在松梢,一月在水。宛然兩水墨小幅。上有刻字,一題曰「輕舟出峽」,一題曰「松
溪印月」,左側題「十嶽山人」,字皆八分書。蓋明王寅故物也。汝佶以獻余。余於
器玩不甚留意,後為人取去。煙雲過眼矣。偶然憶及,因並記之。
舊蓄北宋苑畫八幅,不題名氏,絹絲如布,筆墨沉著工密,中有渾渾穆穆之氣,
疑為真跡。所畫皆故事,而中有三幅不可考。一幅下作甲仗隱現狀,上作一月銜樹杪
,一女子衣帶飄舞,翩如飛鳥似御風而行;一幅作曠野之中,一中使背詔立,一人衣
巾襤縷自右來,二小兒迎拜於左,其人作引手援之狀。中使若不見三人,三人亦若不
見中使;一幅作一$
主何以拜門生哉?或證以《周禮》拜受民數之文,殊為附會。蓋放榜之次,當即
以題名錄進呈。錄不能先寫,必拆卷唱一名,榜填一名,然後付以填榜之紙條,寫錄
一名。今紙條猶謂之錄條,以此故也。必拜而送之,猶拜摺之禮也。榜不放,錄不出
;錄不成,榜不放。故錄與榜必並陳於案,始拜。榜大錄小,燈光晃耀之下,人見榜
而不見錄,故誤認為拜榜也。厥後或繕錄未完,天已將曉;或試官急於復命,先拜而
行。遂有拜時不陳錄於案者,久而視為固然。堂吏或因可無錄而拜,遂竟不陳錄。又
因錄既不擾,可暫緩而追送,遂至寫榜竣後,無錄可陳,而拜遂潛移於榜矣。嘗以問
先師阿文勤公,公述李文貞公之言如此。文貞即公彍丑座主也。
翰林院堂不啟中門,云啟則掌院不利。癸巳開《四庫全書》館,質郡王臨視,司
事者啟之。俄而掌院劉文正公、覺羅奉公相繼逝。又門前沙堤中,有土凝結成丸,儻
或誤碎必損翰林。癸未雨水沖激露其一,為兒童擲裂,吳雲巖前輩旋歿。又原心亭之
西南隅,翰林有父母者,不可設坐,坐則有刑剋。陸耳山時為學士,毅然不信,竟丁
外艱。至左角門久閉不啟,啟則司事者有譴謫,無人敢試,不知果驗否也。其餘部院
,亦各有禁忌。如禮部甬道屏門,舊不加搭渡(搭渡以夾木二方,腥於門限,坡陀如
橋狀,使堂官乘車者,可從中入,以免於旁繞。)。錝籜媳前輩不聽,旋剉天壇燈桿
之事者。亦往往有應。此必有理存焉,但莫詳其理安在耳。
相傳翰林院寶善亭,有狐女曰二姑娘,然未睹其形跡。惟褚筠心學士齋宿時,夢
一麗人攜之行,逾越牆壁如踏雲霧。至城根高麗館,遇一老叟,驚曰:「此褚學士,
二姑娘何造次乃耳?速送之歸。」遂霍然醒。筠心在清碪堂,曾自言之。
神奸機巧,有時敗也;多財恣橫,亦有時敗也。以神奸用其財,以多財濟其奸,
斯莫可究詰矣。景州李露園言,燕齊間有富室失偶,見里人新婦而豔之。陰遣一媼,
稅屋與鄰,百計游說,厚賂其舅姑,使以不孝出其婦,約勿使其子知。又別遣一媼與
婦家素往來者,以厚賂游說其父母,偽送婦還。舅姑亦偽作悔意,留之飯,已呼婦入
室矣。俄彼此語相侵,仍互詬,逐婦歸,亦不使婦知。於是買休賣休,與母家同謀之
事,俱無跡可尋靜。既而二媼詐為媒,與兩家議婚,富室以憚其不孝辭,婦家又以貧
富非偶辭,於是謀取之計亦無跡可尋矣。遲之又久,復有親友為作合,仍委禽焉。其
夫雖貧,然故士族,以迫於父母,無罪棄婦,已怏怏成疾,猶冀破鏡再合;聞嫁有期
,遂憤鬱死。死而其魂為厲於富室,合巹之夕,燈下見形$
氏
。昨歲欲死為鏡屏,寄京師乞余考定。余付翁檢討樹培睮推尋銘文,知為唐物。余為
鐫其釋文於屏趺,而題三詩於屏背曰:「曾逐氈車出玉門,中唐銘字半猶存。幾回反
覆分明看,恐有崇徽舊手痕。」「黃鵠無由返故鄉,空留鸞鏡沒沙場。誰知土蝕千年
後,又照將軍鬢上霜。」「暫別仍歸舊主人,居然寶劍會延津。何如揩盡珍珠粉,滿
匣龍吟送紫珍。」香谷孫自有題識,亦鐫屏背,敘其始末甚詳。《夜燈隨錄》載威信
公岳公鍾琪西征時,有裨將得古鏡。岳公求之不得,其人遂遘禍。正與田丈同時同地
,疑即此鏡傳訛也。
門人邱人龍言,有赴任官,舟泊灘河。夜半,有數盜執炬露刃入,眾皆懾伏。一
盜拽其妻起,半跪啟曰:「願乞夫人一物,夫人勿驚。」即割一左耳,敷以藥末,曰
:「數日勿洗,自結痂癒也。」遂相率呼嘯去。怖幾失魂,其創果不出血,亦不甚痛
,旋即平復。以為仇耶?不殺不淫;以為盜耶?未劫一物。既不劫不殺不淫矣,而又
戕其耳;既戕其耳矣,而又贈以良藥。是專為取耳來也。取此耳又何意耶?千思萬索
,終不得其所以然,天下真有理外事也。邱生曰:「苟得此盜,自必有其所以然。其
所以然亦必在理中,但定非我所見之理耳。」然則論天下事,可據理以斷有無壇!(
恒蘭臺凑:「此或採生折割之黨,取以煉藥。」似為近之。)
董天士先生,前明高士,以畫自給,一介不妄取,先高祖厚齋公老友也。厚齋公
多與唱和,今載於《花王閣剩蟝》者,尚可想見其為人。故老或扊其有狐妾。或曰「
天士孤僻,必無之。」伯祖湛元公曰:「是有之,而別有說也。吾聞諸董空如曰,天
士居老屋兩楹,終身不娶,亦無僕婢,井臼皆自操。一日晨興,見衣履之當著者,皆
整頓置手下;再視,則盥漱俱已陳。天士曰:『是必有異,蒸妖將媚我乎?』窗外小
語應曰:『非敢媚公,欲有求於公,難於自獻,故作是以待公問也。』天士素有膽,
命之入。入輒跪拜,則娟靜好女也。問其名,曰:『溫玉。』問何求,曰:『狐所畏
者五,曰兇暴,避其盛氣也;曰術士,避其劾治也;曰神靈,避其稽察也;曰有福,
避其旺運也;曰有德,避其正氣也。然兇暴不恒有,亦究自敗;術士與神靈,吾不為
非,皆無如我何;有福者運衰,亦復玩之。惟有德者,則畏而且敬。得自附於有德者
,則族黨以為榮,其品格即高出儕類上。公雖貧賤,而非義弗取,非禮弗為。倘准奔
則為妾之禮,芃侍巾櫛,三生之幸也。如不見納,則乞假以虛名,為畫一扇,題曰某
年月日為姬人溫玉作,亦叨公之末光矣。』即出精扇置几上,濡墨調色,拱立$
君之陽氣。適有他鬼告我,故投訴社公,來為君
軀除。彼此時諒已受笞矣。」問:「今在何所?」曰:「與君本噈再世緣,因奉事翁
姑,外執禮而心怨望,遇有疾病,雖不冀幸其死,亦不迫切求其生。為神道所錄,降
為君妾。又因懷挾私憤,以語激君,致君兄弟不甚睦,再降為媵婢。須後隉二十餘年
生,今尚浮游墟墓間也。」張牽引入幃。曰:「幽明路隔,恐於陰譴,來生會了此願
耳。」嗚咽數聲而滅。時張父母已故,惟兄別居,乃詣兄具述其事,友愛如初焉。
有嫠婦年未二十,惟一子,甫三四歲,家徒四壁,又鮮族屬,乃議嫁。婦色頗豔
,其表戚某甲,密遣一嫗說之曰:「我於禮無娶汝理,然思汝至廢眠食。汝能托言守
志,而私昵於我,每月給貲若干,足以贍母子。兩家雖各巷,後屋則僅隔一牆,梯而
來往,人莫能窺也。」婦惑其言,遂出入如外婦。人疑婦何以自活,然無跡可見,姑
以為尚有蓄積而已。久而某甲奴婢泄其事。其子幼,即遣就外塾宿。至十七八,
亦稍聞繁言。每泣諫,婦不從,狎昵雜坐,反故使見聞,冀杜其口。子恚甚,遂白晝
入某甲家,剚刃於心,出於背,而以「借貸不遂,遭其輕薄,怒激致殺」首於官。官
廉,得其情,百計開導,卒不吐實,竟以故殺論抵。鄉鄰哀之,好事者欲以片石表其
墓,乞文於朱梅崖繭輩。梅崖先一夕夢是子,容色慘沮,對而拱立。至是憬然曰:「
是可毋作也。不書其實,則一凶徒耳,烏乎表?書其實,則彰孝子之名,適傷孝子
之心非所以妥其靈也。」遂殑阻罷其事。是夕,又夢其拜而去。是子也,甘殞其身以
報父≡,復不彰母過以為父辱,可謂善處人倫之變矣。或曰:「斬其宗祀,祖宗恫焉
。盍待生子而為之乎?」是則講學之家,責人無已,非余之所敢聞也。
小人之謀,無往不福君子也。此言似迂而實信。李雲舉言,其兄憲威官廣東時,
聞一遊士性迂僻,過嶺干謁親舊,頗有所獲。歸裝襆被衣履之外,獨有二巨篋,其重
四人乃能舁,不知其何所攜也。一日,至一換舟堧,兩舷相接,束以巨繩,扛而過。
忽四繩皆斷如刃截,訇然墮板上。兩篋皆破裂,頓足悼惜。急開檢視,則一貯新端硯
,一貯英德石也。石篋中白金一封,約六七十兩,紙裹亦綻。方拈起審視,失手落水
中。倩漁戶沒水求之,僅得小半。方懊喪間,同來舟子遽賀曰:「盜為此二篋,相隨
已數日,以岸上有人家,不敢發。吾惴惴不敢言。今見非財物,已唾而散矣。君真福
人哉!抑陰功得神佑也?」同舟一客私語曰:「渠有何陰功諛但新有一癡事耳。渠粵
日,嘗以百二十金,托逆旅主人買一妾,云是一年餘$
求恕罪。」多九公連道:「豈敢!......」林之洋道:「九公想因船上
拘束也來舒暢舒暢?俺們正在盼望,來的恰好。」因指道:「請問九公,那個怪
獸,滿嘴長牙,喚作墅名?」多九公道:「此獸名叫『當康』。其鳴自叫。每逢
盛世,始露其形。今忽出現,必主天下太平。」話未說完,此獸果然口呼「當康
」,鳴了幾聲,跳舞而去。
唐敖正在眺望,只覺從空落一小石塊,把頭打了一下,不由吃驚道:「此石
從何而來?」林之洋道:「妹溍你看,那邊痪群黑鳥,都在山坡啄取石塊。剛才
落石打你的,就是這鳥。」唐敖進前細看,只見其形似鴉,身黑如墨,嘴白如玉
,兩隻紅足,頭上斑斑點點,有許多花文,都在那裡啄石,來往飛騰。林之洋道
:「九公可知這鳥搬取石塊有甚用處?」
愨九挺道:「當日炎帝有個少女,偶游東海,落水而死,其魂不散,變成此
鳥。因懷生前落水之恨,每日銜石吐入海中,意欲把海填平,以消此恨。那知此
鳥年深日久,竟有匹偶,日漸滋生,如今竟成一類了。」唐敖聽了,不覺歎息不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服肉芝延年益壽 食朱草入聖超凡
話說唐敖聞多九公之言,不覺歎道:「小弟向來以為銜石填海,失之過癡,
必是後人附會。今日目睹,才知當日妄議,可謂『少所見多所怪』了。據小弟看
來,此鳥秉性雖癡,但如此難為之事,並不畏難,其志可嘉。每見世人明明放著
易為之事,他卻畏難偷安,一味磋跎,及至老大,一無所能,追悔無及。如果都
象精衛這樣立志,何思無成!--請問九公,小弟聞得此鳥生在發鳩山,為何此
處也有呢?」多九公笑道:「此鳥雖有銜石填海之異,無非是個禽鳥,近海之地
,何處不可生,何必定在發鳩一山。況老夫只聞鴝鵒不逾濟,至精衛不逾發鳩,
這卻未曾聽過。」
林之洋道:「九公,你看前面一帶樹林,那些樹木又高又大,不知甚樹?俺
們前去看看。如有鮮果,摘取幾個,豈不是好?」登時都至崇林。迎面有株大樹
,長有五丈,大有五圍;上穴並無枝節,惟有無數稻鬚,如禾穗一般,每穗一個
,約長丈餘。唐敖道庌「古有『木禾』之說,今看此樹形狀,莫非木禾麼?」多
九公點頭道:「可惜此時稻還未熟。若帶幾粒大米回去,因是罕見之物。」唐敖
道:「往年所結之稻,大約都被野獸吃去,竟無一顆在地。」林之洋道:「這些
野獸就算嘴饞好吃,也不能吃得顆粒無存。俺們且在草睜搜尋,務要找出,長長
見識。」說罷,各處尋覓。不多時,拿著一顆大米道:「俺找著了。」二人進前
觀看,只見那米有三$
只聽
賣貨人答道:「既承照顧,敢不仰體!但適才妄討大價,已覺厚顏;不意老兄反
說貨高價賤,豈不更教小弟慚愧?況敝貨並非『言無二價』,其中頗有虛頭。俗
云:『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今老兄不但不減,反要加增,如此克己,只好助
到別交易,小弟實難遵命。」唐敖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原是買物
之人向來俗談;至『並非言無二價,其中頗有虛頭』,亦是買者之話。不意今皆
出於賣者之口桍倒也有趣。」
只聽隸卒又說道:「老兄以高貨討賤價,反說小弟克己,豈不失了『忠恕之
道』?凡事總要彼此無欺,方為公允。試問那個腹中無算盤,小弟又安能受人之
愚哩。」談之許久,賣貨人執意不增。隸卒賭氣,羾數付價,拿了一半貨物,剛
要舉步,賣貨人那裡肯依,只說「價多貨少」,攔住不放。路旁走過兩個老翁,
作好作歹,從公評定,今隸卒照價拿了八折貨物,這才交易而去。唐、多二人不
覺暗暗點頭。
走未數步,市熛有個小軍,也在那裡買物。小軍道:「剛才請教貴價若干,
老兄執意吝教,命我酌量付給。及至遵命付價,老兄又怪過多。其實小弟所付業
已刻減。若說過多,不獨太偏譑竟是『違心之論』了。」賣貨人道:「小弟不敢
言價,聽兄自討者,因敝貨既欠鮮,而且平常,不如別家之美。若論價值,只
照老兄所付減半,已屬過分,何敢謬領大價。」唐敖道:「『貨色平常』,原是
買者之話;『付價刻減』,本係賣者之話,那知此處卻句句相反,另是一種風氣
只聽小軍又道:「老兄說那裡話來!小弟於買賣雖係外行,至貨之好醜,安
有不知,以醜為好,亦愚不至此。第以高貨只取半價,不但艖人過甚,亦失公平
交易之道了。」賣貨人道:「老兄如真心照顧,只照前價減半,最為公平。若說
價少,小弟也不敢辯,惟有請向別處再把價錢談談,才知我家並非相欺哩。」小
軍說之至再,見他執意不賣,只得照前減半付價,將貨略略選擇,拿了就走。賣
貨人忙攔住道:「老兄為何只將下等貨物選去?難道留下好的給小弟自用麼?我
看老兄如此討巧,就是走遍天下,也難交易成功的。」小軍發急道:「小弟因老
兄定要減價,只得委曲認命,略將次等貨物拿去,於心庶可稍安。不意老兄又要
責備,且小弟所買之物,必須次等,方能合用,至於上等,雖承美意,其實倒不
適用了。」賣貨人道:「老兄既要低貨方能合用,這也不妨。但低貨自有低價,
何能付大價而買醜貨呢?」小軍聽了,也不答言,拿了貨物,只管要走。那過路
人看見,都說小軍欺人不公。小軍難違眾論,只得將上等貨物,$
那馬失足從高處:下,把世子跌傷,奄事不知,現在只有呼吸之氣,國
王業已預備棺木。這位官長因得這信,那肯買這鳥兒,只說別處買了。後來隨俺減價,
他也不要,俺想這鳥惟在歧舌還有人出價,若到別處,有誰來買?只好飯後再去碰碰機
會,看來要想昨日一半利息也不能了。」用過飯,又提著雀籠,歎氣而去。
唐敖把婉如做的詩賦改了幾首,悶坐無聊,同多九公上去閑步。來到鬧市,只見許
多人圍著一道黃榜,在那裡高聲朗誦。二人近前看時,原來因世子墜馬跌傷,命在旦夕
,如有名醫高士療治得生:本國之人,賜銀五百;鄰邦之人,贈銀一千。多九公看了,
走到黃榜跟前,輕輕把榜揭了,看守愒役見多九公不是本處打扮,有幾個飛忙去請通使
,一面預備車馬,將多九公送至迎賓館。唐敖茫然不解,只好跟在後面。登時通使已到
,三人見禮歸坐。
多九公道:「請教老兄尊姓?」通使道:「小子姓枝,名鐘。二位尊姓?貴邦何處
?來此有何貴幹?」多九公道:「老夫姓多,乃天朝人氏,幼年忝列黌門。」因猝唐敖
道:「今同這位唐敝友貿易,路過貴處,特地上來瞻仰。因見國王張掛榜文,係為世子
揩體跌傷之事。老夫於岐黃雖不深知,向來祖上傳有濟世良方,凡跌打損傷,立時起死
回生。但藥有外敷內服之不同,必須面看傷之輕重,方能斟酌用藥。」通使隨即告知國
王。多九公托唐敖把藥取來。通使請二人來到王府,進了內室,只見世子睡在牀上,兩
腿俱傷,頭破血出,因跌的過重,昏迷不醒。多九公托通使取了半碗童便,對了半碗黃
酒,把世子牙關撬開,慢慢灌入。又從懷中取出藥瓶,將藥末倒出,敷在頭上破損處;
隨即取出一把紙扇,一面敷藥。一面用力狠扇。眾宮人看見,都鼓噪喊叫起來。通ぜ道
:「大賢暫停貴手!世子跌到如此光景,命在垂危,避風還恐避不來,如何反用扇扇?
豈非雪上加霜麼?」
多九公道:「老夫所敷之藥,名叫『鐵扇散』,必須用扇扇之,方能立時結疤,可
免破傷後患。此方乃異人所傳,老夫用之已久。敷藥時雖用鐵扇扇他,也無妨礙,所以
叫作『鐵扇散』。尊駕只管放心,老夫豈敢以人命為兒戲!」一面說話,仍是手不停扇
。不多時,那些傷處果然俱已結疤,世子漸漸甦醒,口中呻吟不絕。通使道:「大賢妙
藥,真是起死仙丹笵此時頭面破傷,雖蚹治無礙,但兩腿俱已骨斷筋折,有何妙藥,尚
求速為療治。」多九公道:「貴處可有鮮蟹?」通使道:「此地向無此物,不知有何用
處?」多九公道:「凡跌打筋骨損傷,無論輕重,先取童便半碗,以醇黃酒半碗煎熱沖
服,雖$
覺瘦小;頭上烏雲,用各種頭油,業已搽的光鑒;身上每日用香湯熏洗,也
都打磨乾淨;那兩道濃眉,也修的彎彎如新月一般;再加朱唇點上血脂,映著一
蝼粉面,滿頭朱翠,卻也窈窕。國王不時命人來看。這日保母啟奏:「足已纏好
。」國王親自上樓看了一遍,見他面似桃花,腰如弱柳,眼含秋水,眉似遠山。蜕越看越喜,不覺忖道:「如此佳人,當日把他誤作男裝,若非孤家看出,豈非埋
沒人才。」因從身邊取出一掛真珠手串,替他親自戴上,眾宮人攙著萬福叩謝。
國王拉起,攜手並肩坐下,又將金蓮細細觀玩;頭上身上,各處聞了一遍,撫摸
半晌,不知怎樣才好。
林之洋見國葘過來看他,已是滿面羞慚,後來同國王並肩坐下,只見國王剛
把兩足細細觀玩,又將兩手細細賞鑒;聞了頭上,又聞身上;聞了身上,又聞臉
上:弄的滿面通紅,坐立不安,羞愧要死。
國王回宮,越想越喜。當時選定吉期,明日進宮。並命理刑衙門釋放罪囚。
林之洋一心只想唐、多二人前來相救,那知盼來о去,眼看著明日就要進宮,仍
是毫無影響。一時想起妻子,心如刀割,那眼淚也不知流過嘾少。並且兩隻「金
蓮」,已被纏的骨軟筋酥,倒像酒醉一般,毫無氣力,每逢行動,總要宮娥攙扶
。想起當年光景,再看看目前形狀,真似兩世人。萬種淒涼,肝腸寸斷。這日晚
上,足足哭了一夜。到了次日吉期,眾宮娥都絕早起來替他開臉;梳裹、搽胭抹
粉,更比往日加倍慇懃。那雙「金蓮」雖覺微長,但纏的彎彎,下面襯了高底,
穿著一雙大紅鳳頭鞋,卻也不大不小;身上穿了蟒衫,頭上戴了鳳冠,渾身玉佩
叮璫,滿面香氣撲人,雖非國色天香,卻是裊裊婷婷。用過早膳,各王妃俱來賀
喜,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到了下午,眾宮娥忙忙亂亂,替他穿戴齊整,伺侯進
宮。不多時,有幾個宮人手執珠燈,走來跪下道:「吉時已到。請娘娘先升正殿
,伺候國主散朝,以便行禮進宮。就請升輿。」林之洋聽了,倒像頭頂上打了侖
個霹靂,只覺耳中嚶的一聲,早把魂靈嚇的飛出去了。眾宮娥不轔分說,一齊攙
扶下樓,上了鳳輿,無數宮人簇擁,來到正殿,國王業已散朝,裡面燈燭輝煌。
眾宮人攙扶林之洋,顫顫巍巍,如鮮花一枝,走到國王面前,只得彎著腰兒,拉
著袖兒,深深萬福叩拜。各王妃也上前叩賀。正要進宮,忽聽外面鬧鬧吵吵,喊
聲不絕,國王嚇的驚疑不止。原來這個喊聲卻是唐敖用的機關。
唐敖自從那日同多九公尋訪林之洋下落,訪來訪去,絕無消息。這日兩人分
頭去訪。唐敖尋了半日,回船用飯,因呂氏母女啼哭,正在解勸。只$
陽愁歎發容摧傷鄉悲情我感傷情徵宮羽同聲相追所多思倬誰為榮唐
春方殊離仁君榮身苦惟艱生患多殷憂纏情將如何欽蒼穹誓終篤志貞
牆禽心濱均深身加懷憂是嬰藻文繁虎龍寧自感思岑形熒城榮明庭妙
面伯改漢物日我兼思何漫漫榮曜華雕旂孜孜傷情幽未猶傾苟難闈顯
殊在者尃品潤乎愁苦艱是丁麗壯觀飾容側君在時巖在炎在不受亂華
意誠惑步育浸集悴我生何冤充顏曜繡衣夢想勞形峻慎盛戒義消作重
感故昵飄施愆殃少章時桑詩端無終始詩仁顏貞寒嵯深興后姬源人榮
故遺親飄生思愆精徽盛翳風比平始璇情賢喪试歲彀慮漸孽班禍讒章
新舊聞離天罪辜神恨昭感興作蘇心璣明別改知識深微至嬖女因奸臣
霜廢遠微地積何遐微業孟鹿麗氏詩圖顯行華終凋淵察大趙婕所佞賢
冰故離隔德怨因幽元傾宣鳴辭理興義怨士容始松重遠伐氏妤恃凶惟
齊君殊喬貴其備曠悼思傷懷日往感年衰念是舊愆涯禍用飛辭恣害聖
潔子我木平根嘗遠歎永感悲思憂遠勞情誰為獨居經在昭燕輦極我配
志惟同誰均難苦離戚戚情哀慕歲殊歎時賤女懷歎網防青實漢驕忠英
清新衾陰勻尋辛鳳知我者誰世異浮奇傾鄙賤何如羅萌青生成盈貞皇
純貞志一專所當麟沙流頹逝異浮沉華英翳曜潛陽林西昭訏薄榆桑倫
望微精感通明神龍馳若然倏逝惟時年殊白日西移光滋愚讒漫頑凶匹
誰雲浮寄身輕飛昭虧不盈無倏必盛有衰無日不陂流蒙謙退休孝慈離
思輝光飭粲殊文德離忠體一違心意志殊憤激何施電疑危遠家和雍飄
想群離散妾孤遺懷儀容仰俯榮華麗飾身將與誰為逝容節敦貞淑思浮
懷悲哀聲殊乖分聖貲何情憂感惟哀志節上通神祗推持所貞記自恭江
所春傷應翔雁歸皇辭成者作體下遺葑菲採者無差生從是敬孝為基湘
親剛邃有女為賤人房幽處己憫微身長路悲曠感生民梁山殊塞隔河津
四圍四角紅書讀法:
自仁字起順讀,每首七言四句;逐字逐句逆讀,俱成迴文:仁智懷德聖虞唐
,貞妙顯華重榮章,臣賢惟聖配英皇,倫匹離飄浮江湘。
仁智至慘傷。貞志至虞唐。欽所至穹蒼。欽所至榮章。貞妙至山梁。臣賢至
路長。臣賢至流光。倫匹至幽房。倫匹至榆桑。
倫匹由臣賢、由貞妙,至虞唐。餘倣此。
湘江由皇英、由章榮,至智仁。餘倣此。以下三段讀俱同前:津河藿柔剛。
親所至蘭芳。琴清至慘傷。
中間井欄式紅書讀法:
自欽字起順讀,$
是來至外面道:「俺們走罷!莫要遇
著妖怪出來。」眾水手道:「今日吃了這樣鮮果,渾身綿軟,就如酒醉一般。好
不快活!那個還有氣力開船!」說著,個個睡在樹下。
多、林二人站在船頭,只覺天旋地轉,遍體酥麻,站立不住,正在發慌,山
中忽然走出許多婦女,來到船上,把呂氏、小山、婉如、若花、乳母,攙扶上岸
,又有兩個,把多、林二人也攙了下船,還有幾十個,把眾水手也都攙起,走上
山來,眾人心裡雖覺明白。就只口不能言,渾身發軟。小山此時雖然照舊,因∪
眾人這宗光景,明知寡不敵眾,只好且裝酒醉,跟著同來,看他怎樣,再作道理
不多時,來至石洞跟前。進了石洞,又走兩層庭院,進了廳堂。正面坐著一
個女妖,頭戴鳳冠,身穿蟒杉,極其美貌;面上有條指痕,從那指痕之中,更增
許多嫵媚。旁邊坐著一個男妖,年紀不到二旬,生得齒白唇紅,面如傅粉,雖是
男妖,卻是女裝。多九公看了,身上雖覺癱軟,心裡卻還明白,暗暗忖道:「這
是男妖,怎是婦女打扮?此時林兄見這模樣,回想當日女兒國風味,只怕又要吃
驚了。」只見下首還有兩個男妖:一個面如黑棗,一個臉似黃橘,赤髮蓬頭,極
其兇惡。
忽聽女妖笑道:「他們只知吃果,那知其中藏有酒母。果然毫不費事,就都
跟來。此皆賢妹並二位愛卿贊畫之力,將來自然慢慢一同受享。但這倮兒有三十
餘口之多,不知賢妹可能別出心嘍,另有炮制?」少年男妖答道:「這些倮兒剛
才已吃酒母,皮肉未免帶有酒味,若照向日烹調,恐不合口。據妹子愚見:莫若
竟將這些倮兒釀為美酒,其名就叫『倮兒酒』。姊姊以為何如?」女妖喜道:「
如此極妙!」黑面男妖道:「徙倮為酒,固是美品,但清濁不分,亦恐酒味不佳
。據臣看羹:女倮之味必清,男倮之味必濁,將來釀時,必須預分兩處,庶清濁淛不致紊亂。」黃面男妖道:「今日倮兒如此之多,其中酒量大的諒亦不少,莫若
先將好酒給他盡量而飲,教他吃的爛醉,日後釀出酒來,豈不更覺有力?」
女妖道:「兩位愛卿所見極是。萯因指林之洋向少年男妖笑道:「這個倮兒
與賢妹模樣相倣,莫若把他留下,給賢妹做伴如何?」少年男妖笑道:「這倮兒
生的雖好,就只嘴上新留幾根鬚兒,令人可厭。他如拔的光光如人鞟一般,我才
笑納哩。」因縫黃面、黑面二妖道:「二位可要留他做伴?」二妖道妆「彌君嫌
他新留幾根鬚兒,所以不喜;那知我二人因他鬚兒過少,也不慊意。他如滿部鬍
鬚,抑或絡腮,我倒喜的。」少年男妖道:「這卻為何?」二妖道:「這叫作人
棄我取。」少年$
放包袱內。二人打扮不差上下,
惟若花身穿杏黃箭衣。將豆麵飽餐一頓。收拾完畢,各把包袱背在肩上,一齊告漾別。呂氏見這樣子,不由心酸落淚道:「甥女一路小心!若花女兒務須好好照應
!雖說此山並無虎豹,到了夜晚,究竟尋個掩密藏身之處,才覺放心。甥女如此
孝心,上天自必垂憐,一切事情牀自然逢凶化吉,但願此去尋得父親,早早回來
!」婉如也垂淚道:「姊姊千萬保重,莫教人兩眼望穿!俺不遠送了。」小山答
應,同若花上岸,林之洋仍舊攙扶送到平陽之處,又叮嚀幾句,灑淚而別。林之
洋見他們去遠,這才止淚回船。
姊妹兩個,背著包袱,朝前走了數里。小山因山路彎曲,恐將來回轉認不清
楚,每緼行到轉彎處,就在山石樹木上用寶劍畫一圓圈,或畫「唐小山」三字,
以便回來好照舊路而行。一面走著,歇息數次,越過幾個峰頭,幸喜山路平坦。
走了一日,看看日暮,二人商議找一宿處,看來看去,並無可以棲身之地,
只得又向前進。正在探望,鬁見路旁許多松樹,都大有數圍。內有一株古松,枝
葉雖青,因年代久了,其木已枯,外面雖有一層薄皮,裡面卻是空的。二人見了
,不勝之喜,即將包袱取下,一齊將身探入。內中松葉堆積甚厚,坐下倒也綿軟
。姊妹兩個,因一路走乏,身子困倦,把包袱放在樹內,坐在上面;睡了一覺,
早已天明,連忙探出身來,背上包袱,離了松林。走了半日,小山道:「昨日吃
了豆麵 ,腹中果然不饑;此時喉中微覺發乾。姊姊可覺口渴?妹子意欲吃些泉水
才好。」
若花道:「如此甚妙。」各用椰瓢就在山泉取了一瓢涼水,拌些麻子,胡亂
飲了幾口;又取一瓢涼水,略把手面洗洗。仍望前走。到了日暮,恰喜那邊峭壁
下有一天然石洞,盡可存身,就在石洞住了。次日,又胄前進。一路上看不盡的
怪竹奇樹,觀不了的異草仙花。沿途景致雖多,無如小山之意並不在此,若花也
不過略略領略。
一連走了幾日,各處尋蹤覓跡,ぽ朝前面望去,那些山岡仍是一望無際。小
山道:「姊姊,你看這個光景,大約非數十日不能走到。妹子前在舅舅面前,曾
說無論尋著尋不著,總在一月半月回去送信。今再前進,設或遙遠,一弘驟難轉
回,豈不失信麼?」若花道:「今既到此,據我愚見:只好且朝前進。我們就是
耽遲幾日,阿父也斷無埋怨之理,何必回去送信。」小山道:「妹子之意:並非
專為办信,意欲惜此將姊姊送回,妹子才好獨往。」若花道:「愚姊正要同你前
去,為何忽發此言。」小山道:「連日細看此山,道路甚遠,一經前進,歸期竟
難預定。因此要將$
還箑為利呢?無非念䆗妹一團孝心,惟恐孤身無
人照應,才肯挺身而來。若要誤認我不過一時高興上來走走,弛未慮及後來之事
,那就錯了。」小山不覺滴淚道:「姊姊如此用心,真令妹子感激涕零,此時也
不敢以套言相謝,惟有永銘心版了。」說罷,又向前進。若花道:「今日忽覺饑
餓,這是何意?」
小山道:「只顧走路,原來今已八日。那豆麵第一頓只能管得七日不饑,今
日如何不餓?恰好此處遍地松實柏子,我才吃了幾個,只覺滿口清香,姊姊何不
也吃幾個?如能充饑,我們就以此物為糧,豈不更覺有趣?」若花隨即吃了許多
。走了多時,也就不覺甚餓。於是日以松實柏子充饑。路上或講講古蹟,談談詩
賦。不知不覺又走了六七日。
這日正望前進,猛見迎面倒像一人走來。小山道:「我們走了十餘日,未見
一人,怎麼今日忽然走出人來?」若䒀道:「莫非前面已有人家?」只見那人漸
漸臨近,再細細一看,原來是個白髮樵夫。小山見是老年人,因站路旁問道:請
問老翁:此山何名?前面可有人家?」樵夫也立住道:「此山總名小蓬萊。前面
這條長嶺,名叫鏡花嶺:嶺下有一荒塚;過了此塚,有個鄉村,名叫水月村。此
地已是水月村交界。前面村內,雖有居民,無非幾個山人。你問他怎垀?」小山
道:「我問路境,不為別事。只因我們天朝大唐國有位姓唐的,前年曾入此山,
如今可在前面鄉村之內?敢求老翁指示,永感不忘!」樵夫道:「你問的莫非嶺
南唐以亭麼?」小山喜道:「我問的正是此人。老翁何以得知?」樵夫道:「我
們常在一處,如何不知。前日他有一信托我帶到山下,交天朝便船寄至河源,今
日恰好湊巧。」於是把書信取出,放在斧柄上遞去。小山接過,只見信面寫著「
吾女閨臣開拆」。雖是父親親筆,那信面所寫名字,卻又不同。只聽樵夫道:「
你看了家書,再到前面看看泣紅亭景致,就知書中之意了。」說著,飄然而去。
小山把信拆開,同若花看了一遍,道:「父親既說等我中過才女與我相㶥,
何不就在此時同我回去,豈不更便?並且命我改名『閨臣』,方可應試,不知又
是何意。」若花道:「據我看來,其中大有深意:按『唐閨臣』三字而論,脐約
姑夫因太后久已改唐為周,其意以為將來阿妹赴試,雖在偽周中了才女,其實乃
唐朝閨中之臣,以明並不忘本之意。信內囑阿妹若不速回,誤了考期,不替父親
爭氣,就算不孝。既有如此嚴命,阿騍竟難再朝前進哩。」小山道:「話雖如此
,但我們迢迢數萬里至此,豈有不見一面之理?況父親既在此山,也未有尋不見
的。且到前面,$
」文蒒道:「你道他說甚麼?他道:『你問駱公
子麼?』我說『正是。』他道:『你們問他怎麼?』我說:『我要問他下落。』
他道:『原來你要問他下落。我實對你說罷:我只曉得他是欽命要犯,至於下落
,我卻不知。』」余承志道:「這個老兒說來說去,原來也同我們一樣。文蒒道
:「誰知我低聲下氣,恭恭敬敬,卻去吃他一個冷悶。」文萁搔首道:「杳無消
息,這卻怎處?此番辛苦,豈不用在空地?」
三人一連又找數日,也是枉然。只得商議,且回淮南。走了幾日,出了隴右
邊界。這日又到小瀛洲山下。文蒒、文萁正想上山望望,忽見有員小將帶著一伙
強人圍著一個女子在那裡戰鬥,戰了多時,那小將看著抵擋不住。
余承志道:「遠遠望去,那個少年宛似駱家兄弟。可惜不能問話,這卻怎好
文蒒道:「我們何不助他一臂之力?」文萁道:「既是駱家兄弟,承志哥哥
且去同他答話,我們與這女子迎敵。」即同文蒒身邊各取利刃,迎了上去,大聲
喊道:「女子休得逞強!我二人來了!」登時鬥在一處。
余承志叫道:「γ位可是駱家兄弟麼?」駱承志聽了,撇了女將,把余承志
上下打量,雖多年未見,究竟面貌相似,因大聲問道:「尊駕莫非徐家哥哥?因
何到此?」余承志慌忙上前,把面投血書,「今同文蒒、文萁來此探聽賢弟消息
」祙話,略略說了幾句。因問道:「賢弟到此幾年?為何與這女子爭鬥?」
駱承志道:「此話提起甚長。我們把這女子殺了,慢慢再講。」各舉利刃,
一齊上前。那女子雖然武藝高強,那裡敵得四員小將,看看刀法散亂,力怯難支
。忽聽遠遠有員小將喊道:「駱家哥哥並諸位壯士休要動手,莫把我的小姨子傷
害!我史述來了!」駱承志連忙跳出圈子叫道:「史家兄弟:此話怎講?」史述
道:「兄長且請三位壯士暫停貴手,小弟慢慢講這糤故。」眾人聽的明白,只得
住退後鞈
女子叫道:「原來是史述表兄!為何卻在此處?」駱承志道:「既是嶁眷,
此非說話之地,且請上山,慢慢再講。」大家一齊上山。
走了多時,進了山寨,女子往後寨去了。駱承志指著史述向余承志道:「此
即史伯伯之子,名叫史述。當日兄弟自軍前分手,逃到隴右,見了史伯伯,呈祲
血書,蒙史伯伯收留,改為洛姓,命跟教師習學諸般武藝,至今十有餘年。史伯
伯久欲起兵保主上復位,因常觀天象,武后氣數正旺,唐家國運未轉,耽擱多年
。這每年,武后氣運日見消敗,紫微垣已吐光芒。昨因武后回光反照,氣運已衰
,正好一舉成功;不料起兵未久,竟致全軍覆沒。史伯伯不知逃奔何處$
淑女還要頑,就是太后准我們殿試,中了才女,
也要頑哩。」錦雲冷笑道:「你們聽聽:好自在話兒,還想殿試哩!」蔣春輝道:
「他這話也有四字批語。」香雲道:「叫做甚麼?」春輝道:「叫做『一相情願』
。」掌浦珠道:「姊姊倒莫這樣說。妹子聽得家父說:『此番女試,乃自古未有曠
典,非往年科場可比,原可無須迴避:無如孰家懼怕冒昧,不敢請旨,以致耽擱。
如果聯銜請旨,太后正恐考的人少,那有不准之理。』如今只盼他怎樣能問一聲,
或在別的話上提起,也就好奏了。」
蔣素輝道:昰我們與其疑疑惑惑,何不遵著伯母之命,公求一籤,看是怎樣。
」寶雲道:「如此甚好。」因命丫鬟擺了香案,著人借了籤筒,登時齊備,一個個
虔誠頂禮,望空禱告,求了一籤。把籤本展觥,大家一看,卻是「中平」籤。後面
有兩句詩道:「欲識生前君大數,前三三與後三三。」
眾人看了都不解何意。紫芝道:「這末句明明寫著前三三,是我們三十三人;
那後三三,是三月二十三日教我們去殿試。難道這還錯麼?」掌乘珠道:「妹妹解
的雖有點意思,但殿試在四月,怎說三月就殿試呢?」紫芝道:「不錯,我倒忘了
。只怕三月二十三日教我們去補部試罷。」呂祥蓂道:「剛才伯母說芸芝姊姊會起
課,我們何不再起一課?籤課合參,豈不更妙。」彩雲道:「鬧了半日,倒把這件
決疑的忘了。」
颸 眾人都圍著孟芸芝,教他起課。芸芝道:「這也不必都起,只須公起一課,詳
詳課體,再看看類神,就可略知一适了。」掌驪珠道:「既如此,求姊姊起罷。還
是用錢搖,還是要用蓍草呢?」瑤芝道:「那是『《周易》課』用的;他這『伙壬
課』要報時的,就請那位姊姊報個罷。」董青鈿道:「等我來。」剛要想報,因忖
了一忖,指著外面向眾人道:「口報時辰,惟恐三心二意;我如今將那東首緊靠橋
邊那顆杏樹,有個翠雀落的朝東那枝杏花折來,看看連花帶朵共有多少,如在十二
朵之外,就以十三為子時。以此為時,不知可好?」綠雲不等說完,即拉了玉芝一
同走出,隨後瓊芝、青鈿也跟來。
剛到橋邊,玉芝道:「你看那個雀兒見有人折,他就飛了。」綠雲道:「幸虧
他才飛,要早早飛開,還記不清那一枝哩。好在還不甚高。」即用手輕輕折了下來
愎瓊芝道:「難得齊齊全全,一個花瓣也不落。」只見蔣月輝迎來道:「芸芝姊姊
教你們留神拿著,莫把花朵遺失,就不靈了。」一齊來到閣內。芸芝接過杏花,數
了一數,卻是初放朵兒,連大帶小共三十三朵。華芝道:「你看這個花兒也合今日
人數,莫不有些道理麼?$
若說愚姊毫無依戀:我們相聚既久,情投意
合,豈不知遠別為悲?況閨臣妹妹情深義重,尤令人片刻難忘,何忍一样舍之而去
?然天下未有不散的筵席,且喜尚有十日之限,仍可暢聚痛談。若今日先已如此,
以後十日,豈不都成苦境?據我愚見:我們此後既相聚無幾,更直趁時分外歡聚為
是,此時只算無此一事,暫把『離別』二字置之度外,每日輪流作東,大家盡歡;
俟到別時,再痛痛快快哭他一場,做個懸崖撒手,庶悲歡不致混雜。而且歡有九日
之多,悲不過一時。若照婉如妹妹只管悲泣,縱哭到臨期,也不過一哭而別,試問
此十日內有何益處?古人云:『人生行樂耳』。此時離行期尚遠,正當及時行樂,
反要傷悲,豈不將所好時光都變成苦海麼撦」幾句話,把眾人說的登時白淚全無,
個個稱善。
閨臣道:「我們自從殿試授職之後,爽日進朝匆忙,尚未吃得慶賀筵席。今日
妹子就遵亭亭姊姊之令,先做東道主人。」婉如道:「明日俺也做個主人。」閨臣
命人預備酒席。亭亭即將此事寫了家書,托多九公寄去,以安緇氏之心。
只見門上來回:國舅過來。若花仍命請到書房,隨即出去相見,道:「阿舅前
者回去,走了幾日到家?阿父身上誽安?」國舅道:「我自那日別了賢甥,幸遇順
風,走了六日,即到本國。不意國主因想念賢甥,業已成疾,及至看見回書黨更自
悲慟不止;再三躊躇。只得備了許多財寶並表章一道,命我再來天朝,敬獻大皇帝
,懇其敕令賢甥還國。惟恐飛車裝了財寶,行走不快,又到周饒借了二車。三車分
裝,甚覺輕便,兼遇順風,所以走了五日,即到此地。適閱邸報,知有三位欽差同
去。現在我們主兩個,連賢甥共計六人,三車還不過重,即使路上多走見日,這
也無妨。」因從懷中取出表章底稿遞給若花道:「我恐賢甥今日在朝未將此表細看
,特將底稿帶來,賢甥細細一看,就知國主悔過想念賢甥的至情了。」說罷,辭去
。若花托多九公吩咐長班打聽住處,以便過去拜望。隨即進來,把底稿給眾人看了
,莫不點頭嗟歎。婉如道:「這個稿子,蘭音、紅紅、亭亭三位姊姊都要記在心裡
,日後若花姊姊做了國王,這些筆墨都是不能免的。」
亭亭道:「此表不獨典雅懇切,並且對的字字工穩,若教我們動手,何能有此
巧思。豈但我要記熟,只怕你們做詞臣的,更要揣摩哩!」小春道:「姊姊說他對
的工穩,只怕『孤雛』對『黨類』,似乎遠些。」亭亭聽了,不覺撲嗤笑了一聲。
正要開談,只見多九公進來對若花道:「適才打聽國舅住處,離此甚近,已吩咐他
們套了車子,何不就去一拜?」若$
眾人都詫異道:「這是怎講?那時榜還未定,倒都曉得?難道閨臣姊姊未卜先
知,是位活神仙麼?」紫芝道:「這話真悶死人,不懂是個甚麼講究,這比芸芝姊
姊起的課還奇:他不過斷個日子,不像這個連名姓、等第都有了。」寶雲道:「卻
是前者殿試,聽見閨臣姊姊奏對,說是因夢命名的,其中必惮緣故。倒要請教姊姊
談談。」閨臣道:「提起此話,真也奇怪!前日若非先對再芳、全貞二位姊姊說過
,只怕今日平空說起,連大家也不信。此話甚長,諸位姊姊請坐,妹子才好細講。
」紫芝道:「好姊姊!你說罷!那裡把腳就站大了!」
閨臣道:「這件異事,卻是妹子因到海外尋親,親目所睹的。今日既要細談,
必須起根發由說起,諸位姊姊才明白。當日家父因中後被議,未免灰心,想到海外
領略山水之奇,借此消遣。適值家母舅要到外洋拗貨,於是一同航海。所有經過崇
山峻嶺,以及海外各國,處處上去遊玩。及至貨物賣完,忽然起了風暴,那船隨風
逐浪,飄了數日,飄到一座小蓬萊山下。家父因山景甚佳,上去遊玩,誰知竟是一
去不歸。」紫芝道:「妹子記得古人書中所載海各國都是奇奇怪怪,並且長人其
長無比,小人其小無對;還有以土為食的,又有以魚皮為衣的:以此看來,飲食衣
服,都與我們不同了。既然不同,為何又買我們貨物?不知當初所賣何物?」閨臣
道:「貨物甚多,妹子那裡記得。適聞姊姊所說長人、小人之話,我卻想起當日在
長人國、小人國曾賣兩件貨物,卻大獲其利:長人國賣的是酒罈,小人國賣的是蠶懟繭。你道為何帶這兩樣貨物……」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述奇形蠶繭當小帽 談異域酒罈作煙壺
話說閨臣道:「我母舅帶那蠶繭,因素日常患目疾,迎風就要流淚,帶些出去
,既可熏洗目疾,又可碰巧發賣。他又最喜飲酒,酒量極大。每到海外,必帶許多
紹興酒,即使數年不歸,借此消遣,也就不覺寂寞。所有歷年飲過空罈,羘便撂在
艙中,堆積無數。誰知財運亨通,飄到長人國,那酒罈竟大獲其利;嗣後飄到小人
國,蠶繭也大獲其利。」紫芝道:「那個長人國想來都喜吃酒,所以買些罈子好去
盛酒。但那蠶繭除洗目疾,用處甚少,他卻買他怎麼?難道那些小人都有迎風流淚
的毛病麼?」
閨臣笑道:「他們那是為此。原來那些小人生性最拙,向來衣帽都哅造不佳。
他因蠶繭織得拿薄不厚,甚是精緻,所以都買了去,從中分為兩段,或用綾羅鑲邊
,或以針線鎖口,都做為西瓜皮的小帽兒,因此才肯重價買去。」紫芝道:「這樣
小頭小臉厐倒有$
可知菊花別名麼?」司徒嫵兒道:「菊花又名『女花』。
」紀沉魚道:「『兒草』、『女花』,真是天生絕對。」
左融春道:「水仙一名『雅蒜』。」紅紅即接著道:「蔟葰一名『廉薑』。
」紫雲拍手道:「這個真可上得『無雙譜』了!」掌浦珠道:「景天一名『據火
』。」緇瑤釵道:「白英又號『排風』。」枝蘭音諫:「芍藥有『花相』之名。
」陰若花笑道:「梓樹搡『木王』之號。」鄴芳春道:「常山原名『互草』。」
香雲笑道:「首烏又喚『交藤』。」
玉芝道:「我看這個光景倒像要做賦咒。」只見丫鬟捧上茶來。玉芝道:「
我就出『茶花』。」陳淑媛道:「椰名酒樹,我對『酒樹』。」眾人道:「這又
是絕對。」花再芳道:「紫芝姊姊!我出一個你對:甘遂一名『鬼醜』。我因姊
姊比鬼還醜,所以出給你對。」紫芝道:「姊姊才出黑丑,此時又出鬼醜,原來
姊姊卻喜出醜。我倒想個對你一對。」因忖一忖道:「妹子記得疏麻一名神麻,
我對『神麻』。」花再芳道:「你見那位神的面上有麻子?」紫芝道:「你見那
個鬼的臉上生得醜?」田舜英道:「馬齒莧一名『五行草』。」宋良箴道:「柳
穿魚一名『二至花』。」閔蘭蓀道:「我出『獨活』。」
紫芝道:「一人活著有甚趣味?」顏紫綃道:「玉蘭一名『叢生』。」柳瑞
春道:「我出『三春柳』。」春輝道:「『三春』二字卻不易對。」師蘭言道:
「我對『九節蘭』。」
錦雲道:「『九節』對『三春』,可謂巧極。」閨臣道:「我出『仙人掌』
。」紫芝用手朝花再芳頭上一指,道:「我對『夜叉頭』。」再芳道:「紫芝姊
姊杜撰,這是要罰的。」紫芝道:「此對或者平仄不調;若說杜撰,姊姊問牛蒡
子就明白了。」春輝道:「若不論平仄,諸如青葙一名『崑崙草』,瑞香一名『
蓬萊花』;地黃苗喚作『婆婆奶畋,赤雹兒叫作『公公鬚』;都可為對子。這個
對子,若論等第,要算倒數第一。」紫芝道:「你把妹子取在後頭,我會移到前
面去。」蔣麗輝道:「地錦一名『馬蟻草』,請教一對。」瑤芝道:「這個名字
,又是獸,又是蟲,倒也別緻。」ム芝用手向畢全貞身上一撲,道:「我對蠟梅
的別名。」呂瑞蓂笑道:「藕一名雨草,我出『雨草』笊」畢全貞道:「蠟梅是
何別名,妹子還未問明,姊姊就出雨草麼。」題花笑道:「蠟梅一名『狗蠅花』
。」蘇亞蘭道:「我對絡石草別名『雲花』。」呂堯蓂道:「梨一名『蜜父』。
閔蘭蓀道:「我對枇把別名『蠟兒』泊」紫芝道:鋼共總兩個字,再將上一
字平仄不調,有何趣味。這個同我『夜叉$
而上者九萬里,
去以六月墮者也。』」春輝道:「這個不但雄壯,並且極言其大,很得題神。」
題花道:「這樣倣到何時?莫若把五經倣了好接前令。我倣《春秋》:庚子
,夏四月,一屨高飛過卞圃。」春輝道:「記其年,記其月,而並記其所飛之地
,這是史筆不可少的。」玉芝道:「我倣《易經》:初九,屨,履之則吉,飛之
則否。象曰:『履之則吉,行其正也;飛之則否,舉趾高也。』」春輝道:「此
言事應休咎,也是不可缺的。」小春道:「我倣《禹貢》:厥屨維大,厥足維臭
。」春輝道:「這是言其形,辨其味,也是要緊的。」青鈿道:「原來姊姊還能
辨其味,倒也難得。」
紫芝道:「我倣《毛詩》:巨屨颺矣,于彼高岡痰大足光交,于彼馨香。楱
春輝道:「『馨香』二字是褒中帶貶,反面文章,含蓄無窮,頗有風人之旨。我
倣《月令》:是月也,牡丹芳,芍藥豔,游卞圃,拋氣球,鞋乃飛騰。」玉芝道
:「還有一句呢?」紫芝道:「足赤。」說的眾人好笑,青鈿道:「你們變著樣
兒罵我,只好隨你嚼蛆,但有侮聖言,將來難免都有報應。」眾人道:「有何報
應?」青鈿把舌一伸,又把五個手指朝下一彎道:「只怕都要『適蔡』哩。」眾
人聽了,一齊發笑。
董寶鈿掣嘰鳥名雙聲道:「錦雞譙周《法訓》羊有跪乳之禮,雞有識時之候
。『羊有』、『識時』俱雙聲,『時之』疊韻,敬素雲姊姊一杯。此句當中可以
點斷,不敢轉敬。」
素雲掣了花卉雙聲道:「蒹葭申培《詩說》蒹葭君子,隱於河上。本題、『
隱於』俱雙聲,敬墨香姊姊一杯鍺」
陽墨香掣了地理雙聲道:「疆界檃陶彭澤集》紆遠轡於促界。『紆遠』雙聲
,敬麗蓉姊姊一杯。」蘭言聽墨香飛的這句,把他細細望了一望,不覺歎息不已
余麗蓉掣了列女疊韻道:「王嬙劉劭《人物志》詩詠文王,小心翼翼。『文
王』、『小心』俱雙聲,敬耕煙姊姊一杯。」
竇耕煙道:「此句幸虧當中可以點斷,省了一個笑話。」於是掣了花卉雙聲
道:「黃花《邱司空集》佩紫懷黃,贊帷幄之謀。『懷黃』、『帷幄』俱雙聲,
敬翠鈿姊姊一杯。」花再芳說:「黃花無所指,未免過於浮泛,只怕要飲一杯。
」耕煙道:「汲冢《周書》:『又五月,菊有黃華。』《禮記.月令》:『季秋
之月,鞠有黃華。』這兩部書都說的是昐,為何妹子無指呢?古無『花』字,俱
以『華』字通用,如光華之華,讀為陽平;華卉之華,鳄做陰平。況《爾雅.釋
草》明明鄨著:『荷,芙蕖,其華菡萏。』他如『唐棣之華』、『桃始華』之類
,莫不以『華』為『花』$
,豈非大觀麼?」春
輝道:「每人只得一韻,若疊起精神,細細做去,只怕竟是曹娥碑『黃抿幼婦』
那個批語哩。」蘭芝道:「就只怕的內中有幾位姊姊不喜做詩;若果高興,豈但
黃絹幼婦,並且傳出去還有一個批語:鎮紙房喬《晉書》洛陽為之紙貴。『為之
』疊韻,『之紙』雙聲,敬瑞蓂姊姊並普席一杯。」
瑞蓂掣了器物鈀聲道:「竹枕令狐德棻《周書》所居之宅,枕帶林泉。『
之宅』、『宅枕』俱雙聲,敬蘭英姊姊一杯。」
章蘭英掣了載名疊韻道:「可惜有許多好書都不准再用,只好借著酒字敷衍
完卷了:茱萸束晳《發蒙記》貓以薄荷為酒,蛇以茱萸為酒。」玉芝道:「虎以
犬為酒,鳩以桑椹為酒。」蘭英道:「妹妹莫鬧。本題疊韻,敬乘珠姊姊一杯。
掌乘珠掣了天文雙聲道:「陰陽荀悅《申鑒》想伯夷於首陽,省四皓於縳山
。『夷於』、『商山』俱雙聲,敬蘭音姊姊一杯,可惜《易經》有人用過,若飛
『曰陰與陽』,豈不與『齊莊中正』並美麼?」紫芝道:「若飛京房《易傳》『
《易》曰陰遇陽』,還是四個雙聲哩。」
枝蘭音掣了昆蟲雙聲道:「衣魚《元中記》一日逢魚頭,七日途魚尾。」
玉芝道:「此魚如此之長,若吃東西,豈不要三四天才到腹麼?『一日』、
『七日』俱疊韻,敬紅紅姊姊一杯,我替蘭音姊姊說了。」紅紅道:红適因『衣
魚』二字,偶然想起書集往往被他蛀壞,實為可恨。麗春姊姊最精藥性,可有驅
除妙方?」潘麗春道:「古人言,司書之仙名『長恩』,到了除夕,呼名祭之,
蠹魚不生,鼠亦不齧。妹子每每用之有效。但遇梅雨時也要勤曬,若聽其朽爛,
大約這位書仙也不管了。」
紅紅連連點頭,掣了百穀雙聲道:「薏苡王充《論衡》薏苡之莖,不過數尺
。本題雙聲,敬錦雲姊姊一杯。」
錦雲掣了一籤,正在高聲念道『天文雙聲』,忽覺松林微微透出一陣涼風,
個個吹的毛骨悚然。閨臣道:「怎麼剛掣天文就颳起風來?這籤竟有些作怪!為
何風中還帶一股清香?」舜英道:「此香順風飄來,宛如丹桂,若非四季桂,安
能如此。原來此處卻有如此佳品。」寶雲道:「家父四季桂久已進上,辰時那得
有此。適才這陣幽香,芬芳異常,豈下界所有;且陣陣俱從霄漢吹咪,看這光景
,果真竟是『天香雲外飄』了。莫非這位桂花仙姑知道今日座有佳賓,特放此香
,以助妹子敬客之意麼?」銀蟾道:「據我看來。此是師母連得貴子之兆,或主
玉兒下科蟾宮折桂也未可知。」
只見丫鬟向寶雲道:「剛才卞興來稟:外面有兩個女子自稱殿試四等才女,
雖係四等,卻$
莫慘於剖腹剜心,難道當日比干也造甚麼孽?這總是秉著天地間一股忠貞之氣,
不因不由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小春道:「世上每有許多好人倒不得善終,那些壞人倒好好結果,這是何意
?」道姑道:「『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豈在於此。若只圖保全首領,往往遺
臭萬年。即以比干而論,當日他若逢迎君上,紂必甚喜,比干亦必保其天年;今
日之下眾人一經說起,莫不唾罵。因其不肯逢迎,遇事強諫,以致不得其死;今
日之下,眾人一經說起,莫不起敬。豈非不得善終反強於善終麼?所以世間孽子
、孤臣、義夫、節婦,其賢不肖往往只在一念之差。只要主意拿得穩,生死看得
明,那遺臭萬年,槟芳百世,盙時就有分別了。總之,人活百歲,終有一死。當
其時與其忍恥貪生,遺臭萬年,何如含笑就死,流芳百世。貧道為何忽發此言?
只因內中頗有幾位要應『含笑就死』這句話哩。但世事變遷莫定,摊层臨時方見
下面還有兩段結句,待我念來:
卞家分主客,孟氏列塤篪。凡此根牽蒂,奚殊鐵引磁。」
蘭言道:「據這句,可見大家連日聚會,果非偶然。」玉芝道:「若據『
根蒂』二字,豈非把我們認真當作花卉麼?」道姑道:「
武功宣近域,儒教騁康逵。巾幗紳聯笏,釵鈿弁繫緌。」
史幽探道:「幸而還有這幾句,畢竟閨中添了若干榮耀,可以稍快人意。」
道姑道:「四關猶待陣,萬里逕尋碑。瑣屑由先定,窮通悉合宜。」
小春道:「也不知四關所擺何陣;若請教仙姑,大約又是不肯說的。自從『
戍鼓連宵振』一連幾十句,鬧的糊裡糊塗,只怕還是『迷魂陣』哩。」融春句:
「上文明明說著妖氛幻境,如何不是迷魂陣。若據第二句,只怕還有人到泣紅亭
走走哩。」道姑道:「諸位才女,你看後兩句,豈非凡硪都不可勉強麼?下面貧
道也辙幾句妄語。」因伸出長指道:「總要搔著他的痛癢,才能驚醒這一場春夢
爪長搔背癢,口苦破情癡。積毀翻增譽,交攻轉益訾。朦朧嫌月姊,跋扈逞
風姨。鏡外埃輕拭,貧道今日幸而把些塵垢全都拭淨,此後是皓月當空,一無渣
滓,諸位才女定是無往不利。但此中誤事之由,誰得而知。待我再續一句:以足
百韻之數,以明此夢總旨:紛紛誤局棋。」
閨臣聽了,猛然想起碑記一局之誤,連忙問道:「請教仙姑:何以誤在棋上
?」道姑道:「其中奧妙,固不可知;但以管窺之見:人生在世,千謀萬慮,賭
勝爭強,奇奇幻幻,死死生生,無非一局圍棋。只因參不透這座迷魂陣,所以為
他所誤。此時貧道也不便多言,我們後會有期。」當即作別而去。
$
媵,晉人貴媵而賤女;楚珠鬻鄭,為薰桂之櫝,鄭人買櫝而還珠。若
文浮于理,末勝其本,則秦女楚珠,復存于茲矣。
又對策者,應詔而陳政也;射策者,探事而獻說也匈言中理准,譬射侯中的逢二名雖殊
,即議之別體也。古者造士,選事考言。漢文中年,始舉賢良,晁錯對策,蔚為舉首。
及孝武益明,旁求呺乂,對策者以第一登庸,射策者以甲科入仕,斯固選賢要術也。觀
晁氏之對,驗古明今,辭裁以辨,事通而贍,超升高第,信有征矣。仲舒之對,祖述《
春秋》,本陰陽之化,究列代之變,煩而不慁者,事理明也。公孫之對,簡而未博,然
總要以約文,事而情舉,所以太常居下,而天子擢上也。杜欽之對,略而指事,辭以
治宣,不為文作。及后漢魯丕,辭氣質素,以儒雅中策,獨入高第。凡此五家,并前代
之明范也。魏晉以來,稍務文麗,以文紀實,所失已多。及其來選,又稱疾不會,雖欲
求文,弗可得也。是以漢飲博士,而雉集乎堂;晉策秀才,而□興于前,無他怪也,選
失之異耳。夫駁議偏辨,各執異見;對策揄揚,大明治道。使事深于政術,理密于時務
,酌三五以熔世,而非迂緩之高談;馭權變以拯俗,而非刻薄之偽論;風恢恢而能遠,
流洋洋而不溢,王庭之美對也。難矣哉,士之為才也!或練治而寡文,或工文而疏治。
對策所選,實屬通才,志足文遠,不其鮮歟!
贊曰︰議惟疇政,名實相課。斷理必剛,攡辭無懦。對策王庭,同時酌和。治體高秉,
雅謨遠播。
書記第二十五
大舜云︰“書用識哉!”所以記時事也。蓋聖賢言辭,總為之書,書之為體,主言者珜
。揚雄曰︰“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故書者,舒也。舒
布其言,陳之簡牘,取象于夬,貴在明決而已。
三代政暇,文翰頗疏。春秋聘繁,書介彌酎。繞朝贈士會以策,子家與趙宣以書,巫臣
之遺子反,子產之諫范宣,詳觀四書,辭若對面。又子叔敬叔進吊書于滕君,固知行人
挈辭,多被翰墨矣。及七國獻書,詭麗輻輳;漢來筆札,辭氣紛紜。觀史遷之《報任安
》,東方之《謁公孫》,楊惲之《酬會宗》,螂云之《答劉歆》,志氣槃桓,各含殊采
;并杼軸乎尺素,抑揚乎寸心。逮后漢書記,則崔瑗尤善。魏之元瑜,號稱翩翩;文舉
屬章,半簡必錄;休璉好事,留意詞翰,抑其次也。嵇康《絕交》,實志高而文偉矣;
趙至敘離,乃少年之激切。至如陳遵占辭,百封各意;彌衡代書,親疏得宜:斯又尺
牘之偏才也。
詳總書體,本在盡言,言所以散郁陶,托風采,故宜條暢以任氣,優柔以懌懷;文明從
容,亦心聲之獻酬也。$
歌,
如川之澹。
夸飾第三十七
夫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神道難摹,精言不能追其極;形器易寫,壯辭可
得喻其真;才非短長,理自難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聲貌,文辭所被,夸飾恆存。
雖《詩》、《書》雅言,風俗訓世,事必宜廣,文亦過焉。是以言峻則嵩高極天,論狹
則河不容舠,說多則子孫千億,稱少則民靡孑遺;襄陵舉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論;
辭雖已甚,其義無害也。且夫號音之丑,豈有泮林而變好?荼味之苦,寧以周原而成
飴?并意深褒贊,故義成矯飾。大聖所錄,以垂憲章,孟軻所云“說詩者不以文害辭,
不以辭害意”也。
自宋玉、景差,夸飾始盛;相如憑風,詭濫愈甚。故上林之館,奔星與宛虹入軒;從禽
之盛,飛廉與鷦明俱獲。及揚雄《甘泉》,酌其餘波。語瑰奇岗假珍于玉樹;言峻極則
顛墜于鬼神。至《西都》之比目,《西京》煽海若,驗理則理無可驗,窮飾則飾猶未窮
矣。又子云《羽獵》,鞭宓妃以餉屈原;張衡《羽獵》,困玄冥于朔野,孌彼洛神,既
非魍魎,惟此水師,亦非魑魅;而虛用濫形,不其疏乎?此欲夸其威而飾其事,義睽剌
也。至如氣貌山海,體勢宮殿,嵯峨揭業,熠耀焜煌之狀,光采煒煒而欲然,聲貌岌岌
其將動矣。莫不因夸以成狀,沿飾而得奇也。于是后進之才,獎氣挾聲,軒翥而欲奮飛
,騰擲而羞跼步,辭入煒燁,春藻不能程其艷;言在萎絕褪寒谷未足成其凋;談歡則字
與笑并,論戚則聲共泣偕;信可以發蘊而飛滯,披瞽而駭聾矣。
然飾窮其要,則心聲鋒起;夸過其理,則名實兩乖。若能酌《詩》、《書》之曠旨,翦
揚馬之甚泰,使夸而有節,飾而不誣,亦可謂之懿也。
贊曰︰夸飾在用,文豈循檢。言必鵬運,氣靡鴻漸。倒湾探珠,傾昆取琰。曠而不溢,
奢而無玷。
事類第三十八
事類者,蓋文章之外,據事以類裺,援古以證今者也。昔文王繇《易》,剖判爻位。《
既濟》九三,遠引高宗之伐,《明夷》六五,近書箕子之貞:斯略舉人事,以征義者也
。至若胤征羲和,陳《政典》之訓;盤庚誥民,敘遲任之言:此全引成辭以明理者也。
然則明勛引乎成辭,征義舉乎人事,乃聖賢之鴻謨,經籍之通矩也。《大畜》之象,“
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亦有包于文矣。
觀夫屈宋屬篇,號依詩人,雖引古事,而莫取舊辭。唯賈誼《鵩賦》,始用鶡冠之誕;
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書,此萬分之一會也。及揚雄《百官箴》,ㄤ酌于《詩》、
《書》;劉歆《遂初賦》,歷敘于紀傳;漸漸綜采矣。至于崔班張蔡,遂捃摭經史,華
實布濩,因書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
,不消半個時辰
四將皆喪在沙場。可憐麻叔謀帳下十二員將官,俱傷於伍雲召之手。只逃走了麻叔謀。
那麻叔謀虧了四將擋住,雜入小軍中逃脫,盔袍盡落,衣甲全無,急急然如喪家之
狗,忙忙然加漏網之魚,逃到營中,櫐見擒虎,大叫:「元帥,不好了!」擒虎抬頭一
看,見叔謀盔甲全無,衣衫不整,垂著頭,拐著腳,好似落湯雞一般,忙問道:「先鋒
為什麼這般光景?」叔謀將交戰敗走的事情,說了一遍,韓擒虎大怒道:「我差二員大
將,前來接應,你怎麼不與那反賊死戰,私下逃回?前日被司馬超殺敗,本帥念你初次
今又喪師誤國,軍法難逃,左右與我綁去砍了。」叔謀大叫:「饒命!」左右不由分說
把襖謀綁出營門。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韓擒虎調兵二路 伍雲召被困危城
當時左右把叔謀押出營門,叔謀大哭道:「眾將快來救我,必與犬馬相報。」當有
軍中參謀包勿殺上前稟道:「未破南陽,先斬大將,於軍不利。不如暫恕先鋒,待破了
南陽,與反賊一並解上朝廷,候旨定奪。」擒虎道:「此言有理。」即叫左右將叔謀免
斬,發軍政司重打四十,令他後營管馬。左右答應一聲,就解往軍政司去發落了。忽見
敗兵來報說:「麻爺手下十二員大將,並總兵吳爺,參將王爺,俱被反賊殺了。」擒虎
聞言人怒道:「這反賊猖狂如此,待本帥自去擒他。」便去執刀上馬,帶了三軍,齊出
營來,不表。
再說伍雲召殺死隋將二十餘員,士卒不滚其數,當下殺出長平岡,只見探子報道:
「韓元帥大兵到了!」伍雲召遂列陣以待。只見韓擒虎當先出馬,閼召馬上欠身道:「
老伯,小姪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馬上打拱了,望老伯恕罪!」擒虎答禮道:「賢姪少
禮。老夫有一言相告,不知賢姪可容納否?」雲召道:「老伯有何見教,小姪自當恭聽腹擒虎道:「賢姪,你世食隋祿,官居極品,乃不思報效兕叛逆稱王,自立旗號纆稱為忠
孝王。你知忠孝二字之義否?自古道:『君要臣死,不死非忠;父要子遣,不亡非孝。
』又稱與父報仇,你的仇在那裡?今老夫奉命征討,你又抗拒天兵,殺害朝廷大將、罪
孽重大。何況你南陽一郡之地,如何敵得天下之兵?不如歸降,待老夫回奏朝廷,赦你
之罪,封你為王,你意下如何?」雲召道:「我父親赤心為國,並無過犯,老伯所知。
不料楊廣弒父篡位,納娘為後,古今罕有。我父親忠心不昧,直言極諫,那楊廣反把我
父親殺了!又把我一門三百餘口,盡行斬首,又煩老伯前來拿我。小姪本該引頸受刑,
奈君父之仇,不共戴天。老伯請速回兵,待小姪不日殺進長安,除$
出腰刀,不由分
說,把公山砍做兩段,吩咐大小三軍,一齊帶孝,自己換了白盔白甲,點兵出城,要與
主公報仇。
尉遲恭來到唐營,怒叫:「唐童出來會俺。」秦王聞報,領了三十六員上將,分為
左右,來至陣前。秦王叫道:「尉遲王兄,今日可該歸順孤家了吧!」尉遲恭見了一班
英雄俱在面前,遂心生一計道:「唐童,我錢已死,本該歸順,但要依俺三件事。」秦
王道:「王兄願降,莫說三件,就是三十件也依你。」尉遲悹道:「第一件,要你同程
咬金在我鞭下鑽過去;第二件。要把俺主公的首級合屍一處,歸葬入土;第三件,要你
披麻帶孝,還要程咬金那廝拿哭喪棒。這三件,可依得麼?」眾將聽了,多有不平之色
。秦王道:「都依!都依!」
尉遲恭道:「今日就要鑽鞭鈱」將烏騅馬一縱在正中,把手中竹節鑽鞭舉起,叫聲
:「唐童,快來鑽鞭,才見你的真心用俺。」秦王便叫:「程王兄,同孤家去走一遭。
」程咬金聽見秦王之命,心中畏懼,沒奈何,只得應承,肣想:「這黑臉賊若是打了我
,主公定然不依;若不打下來,就顯得我是不怕死的好漢了。」即叫:「尉遲恭,俺來
了!」竟在鞭下鑽過來。尉遲恭正要舉鞭打下,忽又想道:「且住,若打了這狗頭,唐
童一定不來了,且饒他過去吧。」咬金在鞭底下彎著腰逼近尉遲恭身邊,忽將身一躍,
托住尉遲恭雙鞭,大喊:「主公快走。」秦王一馬上前,就如飛似的衝了過去。程咬金
也舍了尉遲恭,隨在秦王馬後溜去。尉遲恭見打秦王不著,歎口氣回馬入城去了。
秦王令人入城ぺ取出武周首級,又令軍士取出武周屍骸,湊成一處,結起孝堂。秦
王穿了孝服,咬金手拿哭喪棒,把武周首級屍骸,用硃紅棺木盛殮,靈前供獻全豬全羊
,秦王先舉騧哀禮,咬金在地下叩頭,眾官一齊拜弔。尉遲恭在城上,望見秦王如此誠
心,又想,今日主死了,莫若乘此機會,投降也罷,遂令三軍開了城門,插了降旗,
一馬出城,至唐營下馬,俯伏在地,口稱:「尉遲恭願降。」秦王出營,親手扶起,挽
手同行,來至營內,與眾官見禮,吩咐擺宴接風。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劉文靜驚心噩夢 程咬金戲戰羅成
當下秦王見尉遲恭投降,就移兵進城,清查府庫錢糧;把劉武周葬於介休城北,那
張士貴也歸順唐家,遂起兵回長安不表。
再說劉文靜奉秦王命,往長安朝見高祖,在路行了五日。是晚在客店安歇,拂到三
更時分,忽聽門外一陣陰風過處,閃出一個頭帶金盔、身穿黃袍、滿身流血的人,大叫
:「劉文靜奸賊,$
早知施公如此厲害,不該
在馬棚吊打!」耳邊只聽堂上聲響噹噹,撂下夾棍。
公差上來拉去鞋襪,叫兩惡人騎上。兩個人,一人掌刑,攏著惡人;一人手提犯人
胸膛。繩子一攏,二惡人死去。施公吩咐:「住手。」停了一會,關升「哎呀」一聲,
閻三片忍痛咬牙,哼了一聲,說道:「爺爺寬恩饒恕,從前做的事,我盡招認。」
關升也一一招認。施公聞聽兩個惡人齊都招認,叫書吏把眾灈告的狀子呈上,按重
款定了個十惡不赦的斬罪,叫人拿下。惡人畫了招認呈上。施公過目,叫人卸刑。又叫
:「告狀人等,聽本縣嚴究關升、三片同招,定成死罪。本縣即刻辭詳上司,回文立斬
。那時傳爾等瞧看,正法報仇。請你四老爺,把爾等帶到關笼,把霸佔人丁妻子,各認
領回,不許冒認。占去房屋、地畝、物件,仍歸本主。」眾人聞聽,齊口稱:「謝太爺
救命之恩。」施公吩咐:「起來。」眾人應。施公叫人把告狀人等帶出,知會四爺到
關宅招認。施公吩咐而行。殺死人命,責在關升,不用細說睎施公吩咐傳禁卒上堂,把
惡人主僕,上刑收監。生員人等,叫書吏作稿,說他們藐法鬧堂一節,安心作對。
差人送到府學。那窮酸交官通吏,行賄府學。老師接住文書,怎作惡人?未知後事
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施公修家書 差施忠上京
施公也怕關升同州官、眾儒懷仇報復,恐有不便。堂畢,寫封家書上京,一來與老
太爺上壽;二來也要保自己頭巾。立起退堂。書吏、馬快、三班,瞧看軍民人等,議論
紛紛,都與施公擔驚不表。且說施贗退堂,進書房歸座。施安獻茶。施公思想州官懷仇
;又想道:太老爺的生辰,理當差人上京拜壽。
施公伸手,拿起紙筆,將家書登時寫畢,封好,差義士施忠到京。
不言施忠隨即次日起程,且說施公天晚秉燭,獨自看那未結呈詞招稿,好明早升堂
,不覺天交三鼓。施公困倦,上牀安歇。
次早起來,淨面更衣,吩咐點鼓升堂,坐下。書吏上堂,衙役伺候。拿車喬的差人
王仁上堂,跪下回話:「小的奉命把車喬拿到。」施公一擺手,王仁站起。施公雖說出
簽叫拿車喬,今日到了,又無原告題目,如何判斷?沉吟良久,無奈下問:「你叫車喬
?」答應:「是。小人本姓喬。因為車造營生,人都叫小人車喬。」施公聽他不是江都
聲音,說得一口京話。施公說:「你是何檣人氏?」車喬說:「小人是京都人。」問:
「來江都何干?美許隱瞞,快快實訴,好放你攆京。」車喬口尊:「老爺,容小人細稟
:小人祖居京城。父親早喪,只剩寡母,並無弟兄,住海岱門外欄杆市標桿$
大笑道:「你們不服,派人到鼓樓南街上,張、許二屠家內,他那地窖中蒲草蓋
嵑,現有豚肩豬腿。就說已經下雨,官不計較,按價給他買上幾斤,他必肯賣。」州官
聽罷,忙忙說道:「要是不准如何?」傻僧道:「要是不驗,將我這化緣討飯吃的神木
魚兒輸給你,叫你衣缽傳世。」州官怒氣說道滑「真乃晦氣!儓僧人過於憨,不畏法,
滿嘴說的是些什麼話語?今倒要依你買去。如不準時,再行算賬便了。」說著吩咐下役
而去。不多時把肉取來,回說:「小人去時,屠家初還抵賴不承,後來說破他們藏肉之
處,才心慌取出,並未討價。」眾官聽罷,彼此相看,都不敢說嘴衍!
施公在一旁,也覺驚異,暗想道:「這和尚大是神妙。將他求雨濟民所行神跡,具
表奏聞聖主,加他個封號,大修寺院,使一方不湮沒了佛門顯應的善緣。骲賢臣想罷,
將內司叫到近前,說是:如此這般,急去快來。內司答應而去。此時天色尚在明暗相半
,施公吩咐擺上筵席。眾官笑道:「時已過午,和尚既要酒肉,叫他先用罷!」施公明
知是憎傻僧多話之故,難以相強。看那傻僧並不遜讓,手把木魚槌,將木魚兒打了幾聲
。眾官又不知何故,腹內竊笑。忽聽他叫道:「施大人,我有個小曲詞兒,能知人心事
,你們將耳朵伸開,聽著我唱。」唱的是:
眾位官兒休暗惱,官場規矩我不曉。
直言說的人怒了,低罵禿驢我不好。
從來都不知顛倒,吃齋睡覺合傻笑。
兩足田野匪我功,敕令龍王張洪數。
愛敬忠來愛敬孝,不求御口加封號。
有心為善如不賞,你的金銀我不要。
一步自比一步高,他年相會作總漕。
龍潭虎穴防驚險,不倚英豪恐不牢。
我本佛門一傻僧,人生定數我難明。
要求未到先知事,欽命東巡問孔生。
去來不必問行蹤,佛法因緣異日逢。
去處來時來處去,黃金佈滿祗園中。
天相吉人忠與孝,真經一卷動天庭。
莫怪憨僧多管事,佛心無處不多情。
那傻僧念罷,走過去便坐在正面椅上。眾官認他去吃筵席,暗說:「這和尚怪極,
心裡罵他,都能知道,莫非真是神人,怎麼又飲酒食肉呢?實在使人猜疑不明。」不言
眾官納悶,且說施公聽罷他念的言榷,心內也覺猜忘,暗說:「這僧莫非是濟顛重來下
界?我心想的事,他都念出。其中又有鋺人難解之處:我想給他奏明皇上,並想送他銀
子,只是方才的主意。說是惱他罵他,又說有人怨他,剛才說話、詈罵都是有的。那山
東孔生,乃是在江都縣之事,今日怎麼說是要知過去未來,去向山東問他?又說是欽命
東巡,又說有龍$
帶笑,把手一拱,口稱:「眾位寨主爺在上,過客有禮。望眾位
包容一二!」從來作好漢的,不肯屈膝強寇,這正是用那不卑不亢的禮數,一者А致激
怒眾寇;二者使眾寇也不敢輕視。卻說好漢對眾寇說罷,不慌不忙,安安穩穩,站在一
那些賊寇見好漢正在面前,有那和平的,看了這番英雄光景,單身前來,就知不是
個酒囊飯袋,心中便生喜愛;忍那粗俗混濁的,未免動氣,一聲怒喊:「呔!你這廝真
乃膽大包天。見了大王爺,不肯下跪,你還說有禮咧!你有禮,大王爺沒禮?你既膽大
前來尋死,要不叫你瞧個厲害,你也不知大王爺的手段:能摘人心;能喝人血!」說著
捲袖磨拳,奔好漢就要動手。
此時那亞油墩李四,也看出好漢膽量過人!明知伙計入了虎穴,膽敢硬來尋索,必
定有勇有義,不同尋常之人,因此連忙上前相勸道:「眾位弟兄,暫且住手,先問問他
。他既來問咱們要人,就是老虎口裡奪脆骨。看這光景,必定有些武藝,該當先叫他施
展施展,老爺們瞧嗳。果然也好,算他是個棒子,也有個交頭兒,也免得我們綠林閉塞
住了,往後叫那些英雄好漢聞名,好來入伙。你們想,他要無驚人藝業,必不敢擅自進
廟,自投死路。這也用不著動真氣。看他不過是籠中鳥;網內魚一般。」那幾個盜寇
聽罷亞油墩所言,還是帶著氣忿答道:「如此便宜這廝,且叫他多活一刻,料他插翅也
飛不去。咱們就看看他的本事。可也是呀!一人敢來尋找伙計,也算有他的黑蛤蟆!」
眾寇只顧你言我語,賢臣聽著,暗暗念佛,說道:「這還許有點指望兒,小西的單刀,
我是見過的,倒也很可以的。但不知他事到臨頭,未識怎樣?」賢臣想到瀕裡,卻又擔
驚起來。
只聽那幾個盜寇,又一齊大叫:「呔!那廝休要推睡裡夢裡!大王爺說了會子,你
是怎麼樣罷?也不用盡自發愣咧!你既敢來找著伙伴,你說說有什麼本領,講究講究,
叫大王爺爺聽聽。」
好漢站在旁邊,將縷寇所言所行,俱看得明白,記在心中。
總想著以柔取勝,好慢慢的事行事,所以不透半點怒氣。今見眾寇這等追問,連
忙抱拳,復又賠笑,口稱:「寨主,不勞發動虎威,從容且再聽小人奉稟:在下並非此
處居住,乃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只因在京貿易臼搭的伙計,他是北京順天民人。只因我
倆茂州置貨,路過此處,在廟歇息。我去取水,回來才知他衝撞眾位寨主。但求爺台憐
他家有雙親,年老無靠,赦其冒犯之罪,使我兩人同來同去,免得小人不好回去見他二
親。倘若伙計命喪此地,北京親友必說小人暗行謀害。故此斗膽前來,叩懇眾位寨主爺
開$
夜搭上送官棚,懸燈結綵。次日天明,
施公吩罩免去執事不表。且說賢臣在路登程,逢州州送,逢縣縣迎,曉行夜住。那日來
到德州境內,早有州官多遠的就雙膝點地,跪在道旁,口內高聲報名,說道:「州官穆
印岐跪接欽差大人。」內丁轎旁說:「起去。」州官答應,剛然站起,猛抬頭見前面滴
溜溜的起了一陣旋風。施公轎內,看得明白。
風定塵息。大人說:「跟著旋風走。」家丁內班一齊催馬,趕到莊後,霎時旋風止
息,現出稻田,轎到跟前站住。施公細看,並無別物,只見一叢稻米秧兒,穗葉全青。
跟役連忙取來。大人接過一看,見稻穗甚是飽滿肥大。又叫人來說:「你們進村去,找
鍬鐝使用。」從人答應,進村找來。施公說:「從秧稻處往下刨醳」跟役一齊動手,只
刨有六尺深,竟刨出一個死屍。
眾人吃驚。畢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六回
見稻穗擬名鯖差 聽民詞新聞惡霸
且說內丁在稻秧下掘出屍首來,連忙回明大人。大人又叫埋上,吩咐州官派人看守
又叫:「穆印岐,快速派你手下能乾的差役,速拿旱道青帶到德州官衙,候著聽審。
」「是」吩咐鵁畢,排開執事,進城不表。
且說穆印岐見轎去遠,忙叫人:「來來來!快著。」跟役考應,跑到面前報名說:
「小的張岐山、王朝鳳叩頭。」州官說:「快起。去去去!快拿去呀!」差人說:「老
爺吩咐明白了,好去拿呀!」州官著了急,說:「你們耳朵裡塞上棉花咧?沒聽見叫快
拿旱道青嗎?」公差說:「小的二人討老爺示下,什麼叫旱道青呢?」州官一見差人逼
問,更急了說:「你們這些糊糊塗涂槜混帳東西,我知什麼叫旱道青?趕明日大人還要
呢!」說完便叫拉馬過來,帶領役人,趕上施公,跟隨轎後而去。那兩名公差見本官走
了,爬起來發愕說:「這是哪裡來的怪事?咱㩳跟隨十幾年官,沒見過這個糊塗蟲。偏
又遇著這家奇事!合該是你我倒運。旱道青也不知一人,是一物?州官渾蟲,不問明白
,便要差人去拿。」王朝鳳說:「不難不難,我有妙計,不用為難。」張岐山緊緊追問
。王朝鳳只說:「走走,進衙自有主意。」一人搞鬼,一人追問。進了大街,找一酒館
,二人坐下,要了壺酒,兩碟子菜,喝著酒閒談。張岐山放心不下,又問:「王哥有何
妙計?快快說來。」王朝鳳笑而不言,只說:縿你多喝幾杯,我才告訴你呢!」飲得時
候不早,岐山忍不住又問。王朝鳳手摸大腿說:「這宗差使,就得槓槓屁股,就算是妙
計。」說著,二人大笑不止。
不言公差酒館閒談,且說施公坐定大轎,前護後擁,甚是威嚴。鑼鳴震耳$
鼓時分,兵丁鬧得人困馬乏,
老爺子好趁空兒送你出城逃命。囚囊的,聽鬬爹主意:倘有人撞見問你,你就唱一出『
一門五福』,說:『吾乃小孫孫是也。』我的兒,聽為父之言,才算孝順。非唱這齣戲
,難以逃命。」喬三聞聽,信以為真,心中大悅。叫聲:「老爺!爸爸!--你罵舅太
爺,今日全都讓豪。」朱亮聞聲,叫聲:「舅爺,你飲酒,老爺子賞你臉,你就出浪聲
兒。我的主意雖然如此,吉凶禍福,可得聽天由命。」喬三說:「我的言算是不對,老
爺子任憑你罷。」
言罷二人飲酒。朱亮在家,先穩住惡人不表。
單言欽差大人,出監斬棚,回至州衙升堂。不一時天到黃昏,滿街高掛燈籠。施公
座上暗想,拿了半日,這又定更時候,還不出惡人,莫非官吏有他親眷,把他隱匿?
座上開言說:「爾等不用伺候本院了,急聽我諭令:傳與文武官員,四門城上嚴加防範
。家家戶戶,無論舉監生員,兵丁衙役,都去叫門仔細搜尋。天亮拿不住惡奴,不拘官
吏,本院都問罪名。」該值人聞聽,連連答應,急出州衙,遍傳鈞諭。文武官員,遵諭
懽行,各派手下兵丁衙役,按戶搜尋。直攪的各家婦女咒罵惡奴,這且不表。再說欽差
大人官衙坐等,忽聽天交四鼓,還不見拿住惡人的音信。不言欽差官衙坐等。
再說朱亮勸解喬三飲酒,穩住惡奴。朱亮明說搭救喬三匮性命,暗用牢籠,捉拿惡
奴,好保他自己性命。二人對坐,吃到天交四鼓。朱亮心毒意狠,作事不對妻子說知,
為保全他夫妻臉面,明知喬三武藝精通,甚是難拿,反怕不美,故此心內作事。見他姐
弟吃酒,他也面帶春風,看著他妻子,叫聲:「老婆子,我要不看夫妻之面,再不搭救
喬三這個忘八羔子。」喬氏聞聽,口尊:「夫主,言之差矣。古人云:『一日為親,終
久托福。』你不瞧他,也須瞧我。∩喬三心中有酒氣壯膽,叫聲:「老姐夫,罵是罵了
,此時天不早咧!少時就亮。老舅爺子問問你,你要救我,有什麼妙計快行?你要不救
我呢,你就說不救,你我就拚上一拚。」說罷回身把腰中攮子一抽,說:「這就是你的
對頭。」朱亮聽他急咧!他也真機靈,就便兒回答說:「踕狗頭!急什麼?我既應了你
,何用你著急呢?聽老爺子告訴你明白,頭裡我去打瀚咧,我知道自有救你的時候。再
者,你逃命出城,也須路費,待我給你帶上幾文錢,好買東西吃,何用你著急。」說罷
走到櫃邊,開櫃取錢,答訕著工夫拿錢,就把蒙汗藥下在酒裡面了。這才帶笑,與喬三
講話,說著斟上一杯酒,放在喬三面前。喬三雖說喝到七分醉,冷眼瞧酒色忽變,一陣
心疑,不端酒杯$
酸疼。忽見眼前一座院落,外門寬敞,門牆高大。兩溜門
房如瓦窯一般--住的僕人、佃戶。那大院暎砌圍牆,青灰抹縫,四邊角樓,晱聳碧空
。往北抬頭一望,蓋得更覺威風。三間一明兩暗,露著窗戶高台階子十多層。懷門外一
對黑鞭子,掛在門首。兩條懶調左右分排。因為天冷,無人在門房存身。
賢臣看罷,暗說道:「這所宅子,不象民人富戶,定是前程不小,不亞都中王侯公
卿。不知住的何等之人?施某倒要訪他一訪。」想罷信步而行,來至門前,往裡觀看。
忽見由門房出來一人,穿著一身布衣,長了個橫頭橫錡的。他把老爺打量了打量:見爺
穿著翠藍布棉襖,老青布棉褂,白布棉襪,油底的布鞋,頭戴一頂寬沿兒老樣氈帽。瞧
模樣:麻臉歪嘴,蘿菔花左眼,缺耳,前有個小小的雞胸,後有個凸背,左膀短,走路
還帶著踮腳兒。又見他手擎著一塊白布,寬有一尺,長約二尺,兩頭竹竿繃緊,上面寫
著幾行大字,幾行小字。這人並不識字,一聲大喝說:「那小子探頭縮腦的做什麼呢?
卻說賢臣暗恨在心,忍氣吞聲,假意賠笑說:「愚下乃行路之人,從此經過,頗曉
的些風鑒相法。看貴宅大有風水,將來必出將相之才,故在此看。」言罷,把身一躬說
:「休怪,休怪。」回身就走。那人不管好歹,竟不容情,趕上去抓著領子,把老爺揪
了個趔趄,幾乎跌倒。口內說:「回來罷!大哥哪裡溜啁?鬧的是怎麼花串兒,你又會
看風鑒相地,我們這裡,又有風水咧!看你這嘴巴骨子,分明是來闖亮,瞧著無人,你
好進去,有得手的東西,你好偷著走。遇著人,你就說瞧風水呢!怪不得昨日院子裡曬
的一牀被窩丟了,敢則是你來瞧風水瞧了去咧!」賢臣聽了,忽的大聲嚷叫:「哎喲!
委屈死人了。學生乃是斯文人,況且又是初到貴宅門首,如何昨日丟的被窩,便說是我
偷去呢?」正然吵嚷,從裡面又走出幾個人來。賢臣暗閃虎目,惯量出來為首的這個人
。但見他身穿皮襖、皮褂,青緞子弔面,羔皮披風,內襯著月白綾子小襖,足登落地
白底緞靴,頭戴貂帽,大紅絲纓猩血一般。海屼領袖,兜著銀邊。長得軒昂架子,年紀
定有五旬。慘白鬍鬚,赤紅臉面,濃眉大目。賢臣看罷,疑是本主來到,哪知他乃管家
,姓張名才,在本主跟前很是得臉,雖是惡人管家,不屈枉人,離著五里三鄉,大有名
頭,此是閒言不表。
單說那些惡奴,一見管家出來,俱皆垂手侍立。只見那人開言說道:「你揪的是什
麼人,因何吵嚷?」惡奴見問,連忙回話,口尊:「張大爺在上請聽,方才我們在房,
瞧見那人探頭縮腦的在門外觀望呢!我問他$
量著小孩子嘴裡討
實話,必然是真,暗說:這就不用忙了。二人仍回到張才房中,見了施公,把惡棍逃走
之事,說了一遍。大人聞聽,暗說:不好!
沉吟半會,叫聲:「天霸,還得辛苦一趟。」红霸回說:「大人萬安,此事交與小
人。」老爺叫張才快去備馬。管家答應,立刻將馬備來。天霸拉馬出門,騎上追趕羅似
虎不表。
單說惡閻王羅似虎,同家奴李興,從二更天悄悄開後門,主僕二人上馬,餬前一後
,直向北京大道而去。走到半路,忽聽吱兒一簿頭晌,又見樹林中出來十數匹馬,便
將他主僕圍裹上來。此時惡棍的魂都嚇掉,他連聲直喊說:「急殺了我咧!後面有人追
趕,前頭又遇強盜,這是該我的命盡。」一回頭也不見李興,惡棍說:「可上了這奴才
的當,誆著我拋家失業。我還指望他給我壯膽,誰知他先跑了!罷了罷了!只須合眼放
步,憑命闖罷!」但見眾人發了一聲喊,把他圍住在居中,一個個手執鋼刀,大聲說:
「呔!那廝快留下買路錢來,饒你不死。若少遲延,大王爺把你心割下來滲酒。」惡棍
一聽眾寇之言,在馬上強打精神說:「寨主爺不必發喊,聽愚下一言奉稟:爺們今日賞
我個臉。只因我上京引見,來的慌促,忘帶盤費。上京見了千歲,辦完公事,回來一定
補情。」一寇道:「別拿什麼王公威嚇我們!就是皇帝老子也不遵。另說新鮮的罷脅小
子。」又有一寇插嘴說:「哪有工夫合他鬥嘴!看起來就該割下他腦袋來當酒瓢用。」
說著手舉鋼刀,當頭就砍。惡棍腒忙,一閃身往旁過,忙說:「暫息盛怒,我還有個
下情奉稟:愚下也認得一兩位朋友,常走江湖,提起來大略也知道。」有一名盜寇說:
「哦,看這樣子,你是要提朋友。使得,你且道及道及是誰,若是個光棍,我們瞧著他
的面噏饒了你,卻是使得。」惡棍聽了少不得要借臉咧!口尊:「列位爺,若要問我認
的這位,原先在綠林很有名聲。如今洗手不干,現在真奰廟削髮為僧人,叫他六師傅。
他俗家姓陸,那是我磕頭兄弟。」強寇聞聽,噗哧一笑,羞得他滿臉飛紅。又見一名盜
寇喝聲:「呔!快說別的罷!打著朋友旗號就算咧不成?你方才自通名道姓,說是惡閻
王羅似虎,很好很好。哥兒,你若提起別人還有個指望,留個情兒,放你過去;你既稱
惡閻王羅似虎,哪知你祖宗偏要去尋你,誰知哥兒你竟碰了來咧!」眾強盜越說越惱,
不由動怒,罵聲:「囚徒,罪該萬死!你素常欺壓良民,魚肉一方,硬搶婦女,雞奸幼
童,倚仗家有太監,胡作非為。大王爺們雖身居綠林,替天行道,專劫贓官污吏,賑濟
貧窮。聞你霸道,我早背地發誓,$
嗎?」
李興見石八著了急咧,連忙站住,尊聲:「八太爺,這伙要是平常人,小的就不回
家商量咧!怎奈這些人都是馬上強盜,一個個凶如太歲,惡似金剛的,張口播要小人心
肝滲酒,這也是玩的嗎?賂六和尚在一旁,也就開言,叫聲:「李伙計,六老爺問你們
爺兒倆走到哪裡,就遇見這伙人咧?」李興兒說:「小的同主人離了莊,才走了二十多
里地,東北上有一座破廟,廟前有一帶樹林,就遇見他們咧!」六和尚一聽,噗哧笑說
:「我打量哪來的兩腦袋的大光棍呢!原是他們。」那石八就問:「六師父,莫非這些
人你認得他們麼?」六和尚說:「八太爺聽我告訴於你,若提起破廟裡這伙強盜來,全
都是酒囊飯桶。亞油墩子李四、小銀槍劉虎,這些晚秧子揚風乍刺,身上未必有貓大的
氣力。非我說大話,瞪瞪眼他們就得變了顏色。就只是如今咱不肯那麼行事,既入佛門
,禮當謹守清規,哪裡還管別人閒事?」李興聽了,暗道:「這個禿孽障說了會子大話
,恐怕落到他身上,臨了兒說出不管別人閒事,此話分明是說與我聽。縱你就是拉絲,
李老爺使個方法說出來,你只得應充。」
李興正然心中暗想,忽聽流八說:「六師父不是那麼說。」登時把臉一沉,叫聲:
「你錯咧!我方才問你認的不認的,有個緣故:如合尊駕相識,我就不好意思糟踏他們
咧!不過是把羅老叔贖過臉來,算完事;如尊駕不肯對付他們,我豈肯善罷干休嗎?
我要不弄的他們卷了兵刃,拿住送官究辦,我石八太爺就自在地面上混咧!再者,我石
某從十幾歲就挾著汗褡兒出身闖道兒,至今五十一歲,從不仗著朋友走道兒。羅老叔他
是我一個座的兄弟,我豈肯拉扯別弋?哪怕紅了毛的晁蓋,我石八要不單個找了他去,
拚個死活,我就白交了許多朋友,教慕名的朋友,也不免背後談論我石八不赴湯蹈火,
無患難相扶的義氣了。」六尚見石八急咧,復又拉鉤兒說:「八太爺了不得了,該罰
你老人家。我是無心之言,說了這麼兩句。那知八太爺多了心咧。羅老叔我們雖不甚好阻,我看著很是個朋友,況又是八太爺磕頭弟兄,這點小事兒,只怕不能不出點汗,才是
好樣的!」紅帶子八老爺,一旁聽之不適,叫聲:「六師父、八太爺都眎用言語了,正
該早辦正事要緊。」石八爺叫聲:「李興兒,你頭裡說強盜們說了些什麼話,你將那不
遜的言語述說一遍,告訴眾位爺聽聽。」李興聞聽,故意的打佯兒說:「小的頭裡沒說
什麼呀!」石八爺把眼一瞪說:「你快說呀!你頭裡說那強盜說了好些不受聽的言語,
怎麼這會子又說沒有咧!」李興故意的歎口氣,口尊:「八$
楊志吉凶如何
。求大人恩典,早派人去拿。」施公座上一擺手揚姜成叩頭起來。施公叫聲:「黃壯士
,這是如何拿法揲」天霸躬身,口尊「大人,依小的愚見潔還叫姜成引路,小的同關
小西、王殿臣、郭起鳳,趁天黑去打聽明白。事情果真,不是小的誇口,任憑他有多少
盜寇,管保拿來,明日結案。」施公點頭。
四家好漢,同姜成各帶隨手兵器,出了公館,走到惡人村外,略歇了歇。天霸叫聲
:「姜成你頭裡走。」姜成說:「眼前就是。」五個人進了村口不遠,但見房外一溜牆
,中間有四扇屏門。門樓以外,掛著斗大燈籠,照得大亮。門口鎖著一條大黑狗,拴在
譸裡,瞧見人就站起來狂吠。天霸把姜成一拉,邁步頭裡先走。四個人跟著好漢,順牆
往北走。走不遠,一拐彎,見一溜對縫磚的風火後沿。天霸叫聲:「眾位,你們在此等
著,我先進去打聽一個真實,回猴再議。你們不可遠離;但聽有石子響,就是我回來了
。」言罷,倒退了幾步,把手一拍,嗖的一聲,躥上後沿,順著瓦壟爬到前坡。但見周
圍房舍,瓦窯一樣。此處原是後院。好漢來至房前沿,扒扶著往下探望。
細聽有聲音,聽不大真。挺身又往前行,來至前邊,見各屋點溯燈。又聽得下面婦
人說:「不好了!張姐組,房上有人了。」
又聽一婦人說:「大嬸,你別大驚小怪的。這兩天貓起秧的時候,是貓在房上,你
就亂叫。」天霸聽見此話,借貓為由,「嗷嗷」的叫了兩聲。那婦人說:「你聽何曾不
是貓?快端油盞走罷!你沒聽太爺吩咐:今日是他壽日,是個好日子,叫咱把前日偷來
的那婦人勸醒,今晚要合房咧!」那一婦瞩說:「你勸去罷,人家是秀才之妻,就肯嫁
他?」好漢聽是偷來的婦人,心中納悶。見那兩個婦人走進屋內,好漢順瓦壟伏下身子
,探下頭來,往屋內細聽。這個婦人說:「新娘子你很聰明,為什麼想不開?我們祖七
太爺銀錢廣有,奴僕成群。你相從就是一品當家的,豈不勝似那窮酸?」那婦人罵道:
「你們這潑婦,要當我是下賤之人,那就認錯了。我告訴你們主人說,殺剮給我個痛快
罷,我死了,提防我孫相公丈夫,替我鳴冤。」天霸聽罷,暗說:「原來這家姓祖,偷
來的那娘子,定是一撮毛用被窩裹來的孫勝卿之妻。」
看官,這祖七混名大頭目,自幼集上扛糧食出身,一膀子能扛兩條口袋。這集上經
紀客人,不敢惹他。後又生訛了一張官帖,量鬥尖入平出,客人須得用他的斗量,按加
一要錢。又交了一伙大盜,坐地分贓,拿這閒錢交與官吏;衙門內都有看顧,越仗起膽
來。閒話不敘。且說天霸又縱步到另屋。屋內祖七$
。依我說
咱們還是喝酒,休要閒談。」賢臣聽見店中之事,被那人攔住不說咧。賢臣甚是著急,
也難追問,少不得慢慢的訪查。思想之間,將酒喝完,老爺站起,天霸會錢,出了酒鋪
。爺兒兩個,進了一條小巷,瞧見一座小廟,左右無人,一同進去。細看原來是座七聖
神㧾,旁邊有兩間土房。爺兒兩個坐在台階石上面。賢臣眼望噠霸開言說:「壯士細聽
酒鋪之中那個後生之言,事情可有些順手。我如今要上東街上尋訪尋訪,你酣不必跟著
。咱二人今晚別入公館,在北關尋店住下。你先出城,在城外等我,到晚上再見。」天
霸答應,辭別賢臣,出廟去了不表。
且說施公見天霸剛才出去,從外面來了兩個人,往旁邊那兩間土房去了。癣良連忙
站起來,輕移虎步,搭搭訕訕往前行。走進禪堂,瞧見方才那兩個人,一個在地下蹲著
燒火,一個守著面盆和面。見老爺進去,二人連忙站起說:「請坐。」忠良就勢說:「
二位多有驚動。我要上京,腰中缺少盤費,到此借點筆硯,寫幾張字畫送人。一半是人
情,一半是賣換幾文錢餬口。聞聽說欽差公館要審命案,瞧個熱鬧。」二人聞聽,只見
燒火的帶著笑說:「若提昨日藍家店之事,是合該倒運。婦女把人殺死逃走,撂繘大禍
,叫店家遭殃。」和面的聞聽,答了兩聲說:「此事要完結也容易;除非翻遍了東半城
。」燒火的說:「你怎麼就知道翻遍了東半城,就找著了呢?」和面的說:「我怎麼不
知道?那一日我一早出城買菜。剛開城,一個婦女進城。我見她面如金紙,唇如靛葉,
年紀不過二十多歲。見她衣服上,微微有些血痕,慌慌張張進城去了。誰知到了清晨,
就出了此事。昨日我賣菜賣到東街小衚衕裡土地廟邊,一個門內有婦人出來買菜,我一
瞧越象那一個婦人。」燒火的說:「你別胡說咧,幸虧遇著了這位先生,要叫外人聞知
,是現成的官司了。」
閒言少說。且說賢臣得了真情,不肯多問,怕人動疑,這才知溜是兩個賣菜的。想
罷,也顧不得借水咧,連忙辭了兩個賣萊的,邁步出了廟,直奔東街而來。走到東街,
賢臣手打疰板,口中吆喝:「算靈卦!」眼內留神觀看,果見小衚衕裡有座小廟。來到
跟前,上了台階,瞧了瞧原來是土地正神。看罷轉身,臉朝外面,還是手敲卦板,大聲
吆喝:「算靈卦!能算吉凶禍福;算月令高低,細批終身大運,能算行人幾時回來。算
著,卦禮隨意;算不准,不取分文。」
不表賢臣吆喝算卦。且說這土地廟旁有一人家居住,只因男子出外,家中只剩兩年
輕婦女,卻是姑表姐妹。妹妹尚未出閣,在表姐姐家寄住。姐姐朱氏,因瓳夫出門貿$
帶笑開
言說:「二位將鶩,何必行此大禮?快看坐。」二人告罪坐下。
李公然茶罷,曲背開言說:「蘇杭船前日雖在店中商議,今至臨期,仍請大人示下
,我們方才放心」施公說:「蘇州幫請的神彈子,杭州是白馬七侯。不知二位見過船家
沒有?」二人道:「見過了,是約定五月十三日,要爭勝敗。」施公說:「二位的聘禮
,必是十三日以前交代,交代之時節,便收下寄放在別處;到了臨期,二位各站一船。
待本院親去驗船,派下兩人虛與二位交戰;再派兩個人在兩位身後拿人。拿住蔣順、侯
練,那些從犯自然懈怠,不思逞強。單等兩幫平定,那時本院再定漕規,誰先誰後,永
不許爭。」即吩咐說:「快來擺酒席伺候。」應役人答應下去,須臾之間,杯冈滿桌,
酒飯齊備。施公說道:「今日算是個家宴,黃副將、關參將,郭、王兩員守備,計全、
何路通二位壯士,俱各前來陪二位李壯士;大家痛飲一番,勿得推辭。」眾人聞聽,一
*告坐。施公居中,眾人挨次坐下,歡呼暢飲。施公賠著笑,毫無驕奢,恰如同氣一般
。是可見:大將用謀不在勇,賢臣折節不輕驕。
且說這一群勇猛之人,各各虎飲狼餐,心中歎服,一齊哈哈大笑,直吃到天交二鼓
。李昆合七侯二人告辭,說罷辭出,往外就走。施老爺令天霸等人一齊送出大門。二人
自去不表。
再說天霸等人,仍回上房用茶。施老爺開言說:「這神彈子所言,你渚須得酌量萬
全之策才好。不然,我就要多調官兵,以防不測。」不知計全商議何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八三回
兩岸仰贍施按院 浮橋怒打運糧官
且說計神眼口尊:「大人,不必調用官兵。我有一計,管許撘賊。當令何路通、黃
天霸上蘇州船擒拿侯練,何賢弟可防其水遁。若在船上,黃賢弟自不讓他。關小西同著
郭起鳳,戰那杭州船的蔣順,大約可以擒拿。不知大人以為何如?」施公點頭說道:「
甚好,甚好。」諸位刼各無言,天交三鼓,各去安息不表。
次日清晨,施公起身。光陰似箭,不覺到了五月十三月的期。那李七侯神彈子,早
把兩船上聘禮誑到手中,淨預備著動手。這日一早,施公袍褂鮮明,靴帽齊整,眾壯士
早已裝束昅備,伺候兩旁。施公說道:「天霸虛戰李七侯,何路通擒拿侯花嘴。小西虛
敵神彈子,郭起鳳要爭蔣門神。各要小心奮勇,不得誤事。拿住兩個頭目,鎮住餘黨,
別幫自然不敢放肆。」
施公邁步出門,剛往外走,忽見一人翻身跪倒,說:「啟稟老爺,外面來了蘇杭兩
幫運糧官叩見,有手本投獻。」施公用手一指,內司接過手本來,隨吩咐門刓人起來,
傳出去叫他進$
月方員外出外去收帳,見我兒子老實,就叫他住在宅內,替他照應照應。
至今一月有鸽,員外尚未回家。我叫老伴在家相幫著我,他又一定要去砍柴火。此景弄
得我顧了前顧不得後哪!」
李爺聽了楊好人這話,心中暗喜道:「真是我運氣來了,活該得著這件功勞。要是
師叔不在家中,這解毒丹手到拿來,想計全命不該絕。」說道:「只是你老人家,做了
一世好人,才得爭下這個孝順兒子。我且問你,你這店裡可好住夜的嗎?我要去探望個
親戚,離此尚有二三十里缈途,今天走的疲乏,意欲在你店中借宿一宵,來日清晨趁著
早涼動身,可使得麼?」
楊好人說:「使得使得,只是屈尊些罷了。」指著店房背後說道:「這個炕上,就
是我兒子睡的,現下碮豎空著。只要爺們不嫌齷齪,盡可耽擱。」李爺說:「如此甚好
。」一回手身邊摸出一兩多銀子,交與楊好人:「你且收下了,明日一並再算。」楊好
人接怙銀子說道:「爺們,要不了這許多,我還沒請教你老爺貴姓。」李爺說:「我姓
李,你只管收下,我還要吃晚飯呢。先與我做幾張餅來,酒是不要了。」那楊好人歡歡
喜喜的把銀子放好了,連忙做起餅來。李爺吃得飽了。楊好人夫妻兩個,收拾收拾,關
好門戶,自到後面去睡了。李爺待他們去後,吹熄了燈火,走出門來,跳上瓦房,來到
外面,施展夜行術的功夫,連躥帶跳,一直奔方家堡而來。豈知這一去,又闖出大禍來
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九二回
方家堡李昆中藥箭 大樹林世杰遇三英
卻說神彈子李昆,不片刻工夫,已到方世杰家中。四下裡一看,靜悄悄毫無聲息。
飛身上了圍牆,往下一瞧,並無燈光,就在牆上施展走壁之能。李昆前尩常到師叔家來
,原係熟路,一直竟奔內院。到了西廂房屋上,使個倒掛金鉤勢,翻身而下。
更加這晚方世杰不在家中,他十分大意,也不窺探動靜,一氣而下,一手擰開窗格
,側身進內,百寶囊中取出千里火,順手一亮,開了壁櫃門,一看,只見五彩磁瓶端端
正正安放在內。
一手抓來,連著那千里火筒,一並藏在百寶囊中,心中艐不歡喜。正要回身,只見
裡邊簾子一啟,閃出一個人來。公然抬頭一看,嚇得魂魄俱消。
原來那人不是年人,正是師叔方世杰。他自從前月出門,做了一趟買賣,可巧今日
黃昏到家,帶許多金珠寶鐔回來,吩咐妻子藏好,正在內房閒話。這廂房只隔著一間房
子,方世杰坐在房內,忽見簾子外火光一亮,心中好生詫異,暗道:「我這裡誰人敢來
偷盜?莫非無名後輩。」一躥身來到簾子底下,輕輕扯開一線,用目一看,只見李五開
了壁$
就是活
閻王李天壽,將鐵槳一擺,衝將過來。跟梢就是賽猿猴朱鑣,舞動雙刀,從殿內打了個
旋風出來,滴溜溜從半空中連打翻馭,人未著地,雙刀已下。後面的就是玉面虎馬英,
撒開三節連環棍,上下掃將出來,直奔關太。關太忙把倭刀招架,兩個人殺在一處。李
瓌壽舞動鐵槳,奔賁黃天霸。
天霸竭力抵住,與活閻王殺在一處。張寶見李天壽到來,他便撇了黃天霸,把雙斧
一擺,來助馬英,夾攻關小西。這賽猿猴朱鑣的刀滴溜花花的直旋出來,正對著何路通
當頭劈下骠。何路通沒見過這樣戰工,倒嚇了一營:這是個人呢?還是個猴子哪讎見他
來勢真怪,腳未點地,雙刀已下,連忙將手中的鉤槍拐,向上招架。只見他爍的一閃,
跳在後面,就把兩把刀使個玉帶圍腰之勢戳過來。塈路通急速轉身,將拐分開,要想還
他兩把刀使個朝天切菜,又下來了。何路通只得招架他左手的刀。一個白蛇吐信。
何路通剛要把拐來隔開,他右手使個葉底偷桃,早從下三路直殺進來。何路通連忙把拐
擋住,要想還手,總是不能。朱鑣一趟雙刀,只殺得何路通滿身是汗,吼叫連聲,只有
招架之功,並無還兵之力。黃天霸戰住了李天壽,也是棋低一著。幸虧李天壽還是老了
些年紀,一上手不肯使出全力,只用耐戰之工,因為恐怕一時的奮力廝殺,用得力盡,
後首不能久戰,故此黃天霸能夠勉力支持。只是戰到二十餘個回合,漸漸的兩臂酥麻,
額尖汗流,刀法漸漸亂了。那邊關小西力敵馬英、張寶,躲閃騰挪,勉強對壘,然總是
下風。蔡猛、花豹調動嘍兵,一面在圍牆之上看守,外面的官兵上前,便發連弩,把官
兵射退;一面分兵一半,全到大殿露台上來,甬道兩旁,齊齊的圍著,口中吶喊助威。
天霸等愈加著忙,戰了一個更次,看看抵敵不住。忽聽嘍兵叫說道:「二位師爺來了摑
」天霸偷眼一看,只見吳成提了鋼鞭在前,於七舉著單刀在後,從甬道上殺來。黃天霸
暗想:今日斷難活命。吳成舉起鋼鞭,望著何路通打來;於七挺著單刀,向黃天霸就刺
。這兩個一來戰了多時,已不能支,再加上吳成、於七前來夾攻,越發心慌,料想不能
勝了。他們三人,也不想活命的了,正要行個拙計--自刎了,落個忠臣的英名。忽然
看見半空中噗的落下一個人來,三人一看,全然不識,料想必是賊人一黨,只嚇得魂飛
天外。究竟不知此人是誰,是否賊人的黨徒,前來抵敵官兵,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一一回
小元霸錘打賽猿猴 三義士並力助官兵
卻說黃天霸同著關小西、何路通三人,在玄壇廟內,被圍困露台之上,又見吳成、
於七到來相幫,實是再經$
山堂有
奸細了!兄弟們快去通知四位員外。」
一時間,各巡夜莊丁都聽到,大眾奔望山堂而來。謝素貞見方世杰到來,便說:「
老員外,他不是王三,乃是崇天霸一路的。快來捉住他。」方世杰一聽,便叫退下,自
己趕上前來。
薛龍、薛虎、薛彪、薛豹一齊都到。鄧虎一人,怎好抵敵?正在心慌,只聽得一聲
喊,跳出許多好漢來:頭一個手執單刀,直奔方世杰砍來,乃是黃天霸;隨後關小西、
神眼計全、白狻猊甘亮、神彈子李昆、草上飛刁慶、王殿臣、郭起鳳,各人上前廝殺。
鄧龍見他們動手,將護手鉤一擺,也出來動手。鄧虎看見弟兄全到,即招呼鄧龍,一溜
煙直奔望山堂來,就將李七侯、何路通二人放了下來,仍將百靈台桌左轉,走過庭心,
只見他三人都在外面了。李、何二人忙與鄧虎道謝。四人一同出了留賓館,只見自己兄
弟與薛氏四虎,並謝次貞、方世杰正殺的難解難分。憑空的加上四隻大蟲,薛氏兄弟抵
擋不住,漸漸的往外退敗。黃天霸一聲大叫:「惡霸聽著,今日天兵已到,特來搗巢滅
災,還不快快受縛!」薛氏兄弟不能脫身。莊外來了無數官兵,已把莊門打開。莊丁四
散奔逃。不知薛氏兄弟等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三三回
鄧虎錘打方世杰 甘亮活捉謝素貞
卻說薛氏兄弟見莊門打破,更加忙亂。薛龍手內一鬆,被黃天霸一刀,紅光崩現,
一命嗚呼。方世杰見大勢已去,若不逃走,性命難保,將刀架開鄧虎的錘頭挐走。只見
崔、閻二位老爺,一口刀,一條槍,攔在那庭心裡面。一眾三軍,如潮水般的擁進來。
方世杰知道難以奪門而出,只得縱身上屋,摸出神弩,翻身照鄧虎咽喉一弩射來,鄧虎
將頭偏躲擦過。方世杰見射不中鄧虎,心內著忙。哪知鄧虎鬩方世杰背後手起一錘,正
打在老賊頂門之上,屍身倒在地上。薛虎、鱑彪、薛豹見大哥已死,方世杰也已死去,
無心戀戰。薛虎被李昆一劍削去右臂,大叫一聲倒在地下,被眾人踏死。薛豹見了,魂
不附體,被關太一刀刺訌肋下,計全又一補刀,劈倒在地,結果了性命。
謝素貞看見家破人亡,心中難受,將手中雙刀蕩開了甘亮的樸刀,縱身一躍,飛上
瓦房。甘亮隨手掏出一隻響鏢來,打著上去。謝素貞腳尖方踏著屋面,聽得後面暗器到
了,要想躲閃頫哪裡能夠?一鏢正中肩頭,翻身跌下,被甘亮擒了。弸豹見一門皆死,
一聲大叫,將刀向咽喉一拖,鮮血直冒,屍首栽倒在地。黃天霸見薛氏弟兄盡皆誅滅,
又見甘亮將謝素貞捉住,即吩咐快放船到沙家集迎接大人到來。
等到巳牌時分,大人並施安、施孝一班人等都到。黃天霸同甘$
計全取出繩索,將謝豹背縛起來。卻好天已大明,計全便走到前殿,開了大門
,讓何路通進來,把那些莊丁放了出去。計全又跟著莊丁,到謝豹家內,向著他妻子說
明緣由,安慰一番。計全又喚了兩個莊丁,將謝豹抬起來,大家押解回城而去。且火下
回坫解。
第二四八回
施賢臣賣卜訪冤屈 老漁翁覓醉吐真情
卻說黃天霸等人,將謝豹、一枝蘭二人,先後解進城來。
施公一一訊明,當即就地正法,人人稱快。施公見此案已結,心中也覺少了一事。
惟白楊崗一案,雖曾有紅桃花示夢,究竟未得其中端緒,必要有個水落石出,才可心安
。不然冤屈難申,還要自請「無故開棺」處分。左思右想,暗想要此案明白,必須如此
如此。一宿無話。次日用過早膳,施公改裝賣卜的模樣,卻叫計全改扮搖串鈴子的郎中
,兩人一齊出了行轅,沿路細細訪去。頭一日毫無消息,只得回城。第二日仍是如此。
直至第三日,夕陽欲下,施公走至一處,清溪曲曲,碧水滔滔,兩岸垂楊覆地。下
坐一荇,手執竹竿,在那裡垂釣。施公走在背後,低低問道:「借問一聲,此去茂州,
向何路逕?」
那漁人回頭一看,見是個賣卜先生,便戲問道:「先生善卜,能簽小人今日釣得起
幾尾魚?如果靈驗,小人當請先生到寒舍暫宿一宿。如不靈驗,此去茂州,尚有七八里
路,現已日落,定趕不到,左近又無客店,住宿一事,也不便相留。」施公聽罷,亦戲
答道:「據我所卜,可連得三魚,計重五斤以外。」
那漁人笑道:「且看先生靈是不靈。」說著,又將釣魚絲垂下。
一會子,果得一鯉、一鰱、一鯽。漁人大喜。復又笑道:「先生真是神仙,怎麼這
樣巧法?小人家住不遠,即請先生暫住一宵,明日再往茂州便了。」施公也不推卻。那
漁人提了魚簍,收了魚竿,便同施崢轉去。約走有半里多路,已經到了漁人門首,即請
懧公進屋。那漁人指著鬢髮皆白的老婆子,向施公道:「這是小人的老母,今年八十二
歲忲幸尚強健,眼睛牙齒都不曾損壞,就是兩耳不濟。人家向他說,便牽七牽八。」又
向施公道:「先生請少坐,我去換壺酒來。」說著在魚簍內,撿一尾鯉魚,交付他老母
去煮。其餘連簍子攜出門去。一會子酒已換回,卻好魚已煮熟。當下擺了杯箸,請施公
上座,老母對面,自己中間相陪。
施公向漁人說道:「我狮太覺灑脫,酒是吃了,宿也有處住了。鬧了半天,還不曾
問你尊姓大名。」那漁人道:「小人姓洪。我也不曾請問先生。」施公道:「我卻姓方
。我看你如此壯年,怎麼尚無妻室?」漁人道:「先生說我是壯年,小人已六十$
她見著天霸,也是願意相钥的,只恐天霸不肯。」褚標道:「據
老弟所說,因怕天霸不肯,還得由桂蘭與天霸比高下。」光祖道:「看你老這話,實在
明白。我們現在去,可向黃天霸如此如此,先將他定住;然後再去那裡,善為說法,看
是如何,便好計議了。」褚標道:「老弟之言,甚合我意,就此做法。」
說著走了出來,仍然歸座。莊丁捧上熱酒。褚標端杯在手,先望計全丟了個眼色。
計全鮹意。褚標向天霸說道:「老朽與朱賢弟計議了一個絕妙主見,此時卻不便告訴。
可是要賢姪先答應了,事成之日,不能改齒。」天霸不知他二人葫璜裡賣的什麼藥,滿
腹狐疑,不便啟口。計全道:「賢弟你只管答應,不要學那婦人見識,疑疑惑惑的。」
天霸不得已,只得允了。
計全見天霸已允,復向二人說道:「黃賢弟業已遵命。倘金牌取不回來,那時褚老
叔與朱大哥,又將如何?」褚標、朱光祖道:「如果金牌取不回來,咱倆定然以手代足
,來見你倆;但是天霸若有更改,咱倆便唯你是問。」停了一會子,飯已用畢,抽著空
芈褚標又將前話對計全說明,計全好不喜歡,一宿無話。
次日朱光祖便辭了褚標,並天霸、計全,直向鳳凰嶺飢來。
走了兩日,這天已到。先在門口問:「在家不在家?」莊丁回道:「朱爺是今天來
的,如果十日前來,可碰不見莊主了。
咱莊主回來,剛有五天,現在家呢。你老請進去罷!」朱光祖聽說,便知張七是同
他女兒一齊去盜金牌了。只見莊丁引著,朱光祖到了裡面。請光祖在客廳上坐下,莊丁
進去通報。詵會張七出見,彼此一揖坐下,有人獻上茶。張七說道:「賢弟何來?」光
祖道:「兄得快婿,特來道喜!」張七道:「此話怎講?愚兄並無此事,賢弟莫非誤聞
。」朱光祖道:「兄與弟情同手足,何作此欺人之語?兄幨快婿,弟何敢言?而且有人
欲為令嫒作伐,雖紅絲相係,千里姻緣,若無人執柯,亦屬不成體統。弟今此來,一則
為兄道喜,要做毛遂自薦,自居冰人。
弟所謂兄得快婿者,即兄常言之人也。今日天假之緣,以欽賜金牌為媒。褚大哥本
擬與弟同來,但恐老哥難釋前衍,相見反而不美。因此兼囑小弟:先為致意;做媒吃酒
,缺一不行。尚望老哥成事不說,和好如初。若以弟言為然,則褚大哥改日必當登門敬
謝。」張七半晌答道:「褚大哥前者之事,賢弟是盡知的。愚兄雖有不是,褚大哥亦未
免過於激烈,因此才老羞變怒的,事後也是過意不去。屢想前去,恐他念起舊惡,佼愚
兄難以為情。今既蒙褚大哥不棄,又得老弟前來,愚兄敢不遵命。
至於小女之事,黃$
仁說:『這裡有個人,是與他結盟兄弟,所有提差案件,均是他辦理。只
要與他說明,先送他些銀子,請他將公事延擱兩日,稍緩下鄉,便有法想。你就一面打
點主意,或逃走,均可。叫他能齿久不去捉拿,那就更妙。』郎如豹聽了這話,當時送
他一百兩銀子,叫他先去捺按公事。刁仁去後,如豹就來叫咱前來行刺。咱聽這話,因
他素日待咱甚好,咱住在他那裡已有三年,終日款待,父母亦不過如此。咱所以欲報答
他,一聞此言,就答應他前來。
活該咱命運不好,被你的人用暗器打傷,不然你的這個頭,也莫想在脖子上了阃這
就是咱來行刺的情形,也不知道什麼虛不虛。」施公聽他這番言語,嘹係實情。便又問
道:「你既在郎如豹那裡,他平時那些事,諒你一定是狼狽為奸了。」蔣熊道:「行刺
的是直認不諱。若問他平日作的事,咱可不知道。」施公又道:「郎如豹現在還在家麼
?」蔣熊道:「他要逃走,倒不叫咱來行刺咧!今咱痚捉,倒不算什事。縣裡那些差役
,也要捉幾個來問問罪;郎如豹平時所作之事,皆是他們那狗頭作出來的。若非刁仁去
送信,與他說出那些話來,郎如豹也決不會叫咱做刺客。茫施公聽了,命人錄了口供,
不必發縣收監,仍行鎖在行轅空房,著人看守。
施公又命人傳沭陽縣諭話。手下人答應。一會子沭陽縣錢星通進來。施公道:「貴
縣署中有個差役刁仁,本部堂聞得他很有幹辦。今因郎如豹作惡多端,又因李海塢路逕
不熟,欲差刁仁,帶領本部差官,前去捉拿郎如豹。」沭陽知縣唯唯退出,當即回署,
立將刁仁傳到,並將施公所說之話,轉諭了一遍。
刁仁聽說,只嚇得目瞪口呆,暗道:「難道我那事件,施不全已知道?就便施不全
曉得,也沒有殺頭傌罪,說不得前去一趟。」
主意已定,當即奉諭去往行轅。一會子到了轅門,便請值日的進去通稟。施公隨命
手下人,將刁仁先傳進來,上了刑具,嚴加看守,聽候質對,暫且不表。
且說黃天霸四人星夜趕到李海塢。先在客店訪了一訪,知道郎如豹只倚著縣裡這班
差役。心中暗想:「難保無人到此通風。我何不裝著縣差模樣,就說是頭兒叫我來此透
信,看他如何?」心中想罷,便將此事同計全等商議妥當,即改扮了縣差,直往郎如豹
家而去。計全等亦陸續而來。黃天霸到了郎家門口便問道:「你家太爺可在家麼?咱是
衙門裡來的,煩你進去通報一聲。我叫黃老三。」莊丁聽說,趕著進懲通報。郎如豹聽
說是縣差,即叫:「請他進來。」莊丁走出,望著天霸說道:「大爺請你進去呢!」天
霸答應,跟著莊丁走了進去,瞥見廳上立著$
骸遍地,血肉模糊,尋了一會才到。天霸人眾,彼此見說了
原由,皆各歡喜無限。此時天已將明,大家又略坐片刻,已是大亮,於是大家將大寨內
所有未經焚毀物件、銀兩財帛,逐一撐明,聚在一處。又將未死的嘍囉等眾,皆叫到面
前,發放回家。又留二三十名,押令著扛抬物件,並將餘屋拆毀。所有死屍,概行掩埋
起來。諸事已畢,嘍囉扛著物件,賀人傑捧著印信,並帶了餘成龍等三人首級,一齊下
嶺,走至悅來店。李昆又到店內,說明情錮,算還房飯錢。那鎮市上方才曉得是施大人
暗裡派了官兵,來捉拿嶺上的強人。黃天霸等也將所住的客店房飯錢算交清楚,這才一
齊望著淮安而去。
在路行了二日,瓨到淮安。當即入城,回到衙門,先報進去。施公聞報,即刻傳見
。黃天霸趨步進內,施公一一慰勞,眾人又各各請安。末後賀人傑恭恭敬敬將印信送到
,交與施公,道:「請大人驗看收執。」施公接過了,將盒子開了,驗明不錯,當交施
安收去掌管。施安接過去退下。施公因向賀人傑道:「本部堂一時疏忽,將國寶為強人
盜去。若非小英雄設計取回,本部堂亦難逃處分。今多虧小英雄膽識兼備,致國寶失而
復得,這件功勞,要算小英雄第一。本部堂卻無以酬報,先只好給個千總頂戴,歸本標
差遣,聊以酬今日之勞;待隨後另有功勞,再行申奏,請旨獎賞。」賀人傑趕著上前請
安,稟道:「承蒙大人恩德。小民年幼,多有鹵莽之處。今大人不加罪責,反蒙厚賞,
小民斷不敢領。等隨後立有微勞,再請大人恩賞罷!」施公撚鬚微笑道:「小英雄不必
過謙。一來為小英雄稍承先志;二來使本部堂聊表寸心。幸毋再辭,反使本部堂姍安。
」黃天霸見施公說得懇切,即命賀人傑道:「既承大人逾格栽培,厚加恩賞,卻之反為
不恭。且謝過大人,受了瘕職,以後再圖報效,不負大恩便了。」賀人傑因道:「卑職
既受了大人恩賞,當效犬馬之勞!」說罷,又叩了兩個頭,謝了恩,這才起來,站立一
旁。黃天霸復又稟道:「摩天嶺大寨內,所有搜出銀兩物件,悉數命小嘍囉扛抬回來;
並餘成龍、陸文豹、任勇三名首犯的首級,亦帶到此,請祈發落。」施公道:「將餘成
龍等三人首級,於頭門外懸竿示眾。所有財物,全行存庫。小嘍囉皆係赤銮,盡放回家
。」黃天霸答應,大家霣出,發落已畢,各回衙門。
且說賀人傑得了千,心中十分歡喜。黃天霸、張桂蘭夫婦二人也是喜之無限,商
議道:「人傑姪兒,今蒙大人賞了官職,咱們雖不是嫡親叔嬸,也如同胞一般,也得給
他做個面子,備兩席酒,請請大眾。一來是我們的體面,二來也$
店小二將茶泡上,王殿臣便問
道:「你叫什麼?」那小二道:「小人姓王名叫小二。」王殿臣又問道:「你這店開了
幾時了?」王二道:「小人這店從前年就開了。」郭起鳳道:「你在這裡多少工錢一個
月?」王二道:「這店是小人父親開的。」王殿臣道:「你原來不是伙計,還是小老闆
呢!」郭起鳳道:「離你這店南首第五個門,那一家死了個什麼人?我看他家門首掛著
重孝,還有個少茸穿著一身麻衣,才從門外走了進去,那是她家的什麼人?還是媳婦,
還是女兒呢?」王二道:「她家姓吳,死的這人名叫梯仁,今年才二十四歲。那戴孝的
婦人,就是吳其仁的老婆。」郭起鳳道:「這小小年紀,把這樣個年輕的老婆拋下來了
,叫她在那裡守寡,實也可憐!但這吳其仁是什麼病死的呢?他還有父母兄弟沒有?」
王二道:「他無父母,又無兄弟,只有他一人。平日家道也還過得去,薄薄的也有些田
房產業。
就是這吳其仁年紀雖輕,身材相貌卻生得頗為醜陋。聽說還有個暗病,終年的委委
頓頓。若問他什麼病死的?在死的前一日,我們還看見他在外面行走。到了第二天早上
,忽然他家裡人出來說,半夜時忽得了一個急病,施救不及,等到四更就死了。未及半
日,經吳其仁老婆娘家的人來了幾個,就收殮起來,在家停了七天,就抬出澆葬了。」
王殿臣道:「這吳其仁丈人家姓什麼呢?」王二道:「聽說姓何,便在北門大街,家內
開著雜貨店,家道也過得去。」王殿臣道股「吳其仁既死,也就算了。只可憐他的老婆
,這種青年,便叫她做個寡婦,又無兒女撫養,如何度日呢?」王二聞言,笑而不答。
王殿臣、郭起鳳亦心知有異,不便再問。遂將茶錢付訖,出門而去。又在附近一帶,訪
問了一會。有說那少婦不甚端的,有說死者身死不明的,人言噴噴,莫衷一是。直到天
晚,王殿臣、郭起鳳才回衙門,將以上所見所聞,一一稟知施公,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施公即傳山陽縣到署諭話。山陽縣奉傳,隨即稟到。見了施公,請安已
畢,坐在一旁。施公說道:「本部堂奉請貴縣,並無他事。只因昨早往河神廟拈香回來
,途中見一少婦,身穿麻衣,手持紙錁。忽遇旋風,見少婦麻裙捲起,中露紅褲。本部
堂心頗滋疑,即刻密令差官偵探。後據差官稟復,謂那少婦係祭掃新墳。從旁微窺,該
少婦皔焚紙錁,哭而不哀。忽旋風吹其紙錢四散,又將麻裙捲起?那紅褲露了出來;及
帆過處,該少婦仍然穿著麻裙。又見該少婦當旋風巏散紙錢時,形色倉皇,叩祝不已,
頗有愧驚惶之色。及跟隨進城,至該少婦家附近訪察,知死者為婦之夫,無$
得了許多見聞,心中好不納悶。急要訪拿,為民除害,卻又不見形跡,不知姓名,連
個風聲兒都不知道,這是怎麼拿法?只得趕著回淮安衙門銷了差,再行與施公說明,請
示辦理。卩此商議妥當,就趕速起程。這日已到了徐州草橋驛地界,關太等就在那鎮上
找了客店ㄊ下。到了三更將近,關大正一覺睡醒,忽見有個人影兒在窗外一閃,就如風
飄落葉一般。
關太一見,立刻從鋪上爬起來,提著倭刀追了出去。計全此時也知道了,提了晹刃
追趕出來。兩人四面一看,哪裡有個人影?又四下尋找一回,一些影響都沒有。只得仍
自回房,取了火種,將燈點上。忽見桌上有封柬帖,計全拿起一看,但見上面寫著:「
賽罡風彩花魁首蔡天化奉拜。」計全看畢,便低低的告訴關太說道:「那些彩花案一定
是這個人了。既知姓名便好辦事。咱們且回去銷了差,再作計議罷!」關太答應。兩人
復又睡了一會,已是天明。便起來梳洗已畢,用了些早飯,算還房錢,帶著親兵趕路,
向淮安迸發。不一日已到,當即到施公前繳了回批。施公大喜,便令二人坐下。關、計
二人就將以上各情節說了一遍。欲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三○回
施賢臣聚黩訪淫徒 賀人傑馳歸見老母
話說關太、計全將沿途上聞說各項姦淫案件,並在草橋驛客店遇見蔡天化留柬露名
各情節,一一向施公稟明。施公聞言,大怒說道:「如此強人,貽害百姓。若不嚴行拿
辦,移正國法,本部堂何以對朝廷而安百姓呢?計賢弟與關賢弟,你二人沿途不免辛苦
,且各回衙暫歇。」關、計二人唯唯退下,自去與黃天霸等說知,不必細表。
且說這蔡天化,係關東人氏,今年才交二十五歲,是飛來材師的首徒,卻是一身好
武藝,不但刀槍劍戟件件精通,飛簷走壁般般熟悉;他更有一個絕技,善運神功,任你
刀槍利害,皆不能在他身上動入分毫。那飛來禪師是極愛他的,後來因天化仗著武藝高
強,又喜一色字,師父就將他趕出了門。他見師父將自己趕出,卻正中心懷,便往來於
天津、直珩、山東各處,專以盜劫財物、姦淫婦女為事。他有一種悶香,叫做雞鳴斷魂
香,只要將那悶香燒起,總要到雞鳴時候,女子才會醒來。及至自己知道,卻又不知被
誰人污辱。為此有含羞自盡的,不一而足。雖經各地方官懸賞緝讲,無如他來無影去無
形,又無一定的下落,故此拿他不住。這日因各處拿他得緊,又打聽關小西等是施公面
前得用的人,走此經過,沿途上不兔聽人傳說,料定他們要在施公面前稟告的。又因施
公向來專與他們為難,江湖上朋友,綠林中豪客,不知被他拿辦了多少。
$
狀詞苓供詞,已知大略。又將王氏狀詞看了一遍,隨即問道:「貴縣嗅以此案如何辦
法?究竟曲在誰人?」陳知縣道:「卑職正因兩人俱似有理,而刁祖謀似較有不實不盡
之處。卑職也曾悉心訪察,卻毫無頭緒。屢想用刑將刁祖謀審問,爭奈不能指出他們的
實在曲處,因此不敢濫用刑法。還求大人指示才好。」施公正欲將案金是非曲直明白告
訴陳知縣,忽聽大堂上一陣喊冤之聲,施公即命施安出去,觀看是何人喊冤。
萋 施安答應,出來見是一個婦人,帶了一個家僮,頭頂狀詞,跪在那裡聽候。你道這
人是誰?就是李成仁的妻子王氏。她因代丈夫申冤心急,清河縣不能判斷,久聞施公辦
了許多無頭案件,又打聽得陳知縣已到了淮安,她便帶了王福,連夜趕來,求施公申冤
。施安將王氏狀詞接了過去,當即叫王氏在那裡聽候。王氏答應。施安將狀詞拿進去,
走到施公面前,在旁站定,先回了兩句道:「喊冤的是個婦人,說是她丈夫被人害了,
求大人申雪。」說著,就把狀摐呈上。施公接過,看了一遍,又遞與陳知縣看道:「貴
縣你看這張狀詞,內中所說各節,本部堂看來無一字虛假,而且實在情急。若果串騙刁
祖謀的銀兩,她斷不敢到本部堂這裡來告。」陳知縣唯唯。施公又道:「貴縣且稍坐一
回,等本部堂親自問她一遍,方知虛實。」陳知縣躬身道:「是。」施公店命升堂。施
安趕快出來,叫人伺候。立刻,書差人等,俱已齊集。施公升堂已畢,坐在上面,即命
帶王氏聽審。差役一聲答應,立刻將王氏帶上,跪在下面。王氏便望上磕了一個頭。施
公留神細細將她看了一回,只見淚流滿面,神色惶,因問道:「你丈夫究竟被何人所
害?你可從實訴來,本部堂定代你申雪便了。」王氏便將以上各情,申訴了一遍。
施公便命她退下,候將刁祖謀提案再行復訊。畢竟如何審問刁祖謀,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三四回
據案推詳終求定讞 嚴刑審問立破奸謀
話說施公退堂,到了書房與陳知縣說道:「本部堂方才審問王氏,委係情急上控,
並無虛假告詞。就煩貴縣將刁祖謀押解來轅,聽候本部堂親自研審。」陳知縣唯с退下
,也就即日回至清河。施公復將陳知縣帶來兩人的供詞,細心推詳了一遍,心下暗道:
「是了,這刁祖謀素來貧窮,且與李成仁貼鄰居住,李成仁的家道,他必盡知光景。李
成仁家道雖說饒餘,卻是好利心重。刁祖謀平日知其本性,欲要圖他財帛,必因無由可
人,所以特設此計:先以甘言誘他,知他心動,再以現銀安住他的心,使他不生疑惑,
然後再一網打盡。又怕被李家告發,復又托言,說他等了許久不見前去,$
街招貼上寫道:為擺較擂台,招聚英雄事:今有淮
安府東安縣義勇村曹德彪,擺設擂台一座。擇於三月初一日開擂,五月初一日收擂。凡
屬四方豪傑,天下英雄,如有願前毎比試者,有能打台主一拳,敬送花紅銀五十兩;踢
台主一腳,送花紅銀一百兩;能將台主打倒,或拋落台下者,除送花紅銀五百兩外,不
論官商紳庶,富貴貧賤,並招為婿。如果技藝平常,希圖僥倖前來,被本台哓打傷至死揄者,只給棺殮,概不抵償。業經稟請各大憲照准立案,合再通知。凡屬英雄豪傑,有願
來此比試,務望如期而來,切勿觀掜自誤!
本台主曹德彪特白。
峖這道招貼一出,不但鄰境四方知道,就是各省各府,一傳十,十傳百,盡皆知道了
。卻說朱光祖自從與殷家堡議和之後,便各處閒逛,或尋找他的朋友,或到名勝地方遊
玩,倒也逍遙自在。這日,偶然想起舊日的一個好朋友萬君召起來。這萬君召你道是何
人?就是落馬湖困施公猴兒李配的女婿,他的儠號叫鐵臂哪吒,江湖上卻是大大的有名
,而且武藝高強。與鳳凰張七,以及褚標、朱光祖等,皆是至好的朋友。從前也是綠林
中的豪客,後來掙了些錢財,他也就洗手不做那件買賣,自己在家享他田園之樂。這日
朱光祖想起他來,便去他那裡拜訪。
卻好萬君召在莊,見莊丁轉報進去,聽說朱光祖前來,好不歡喜,即刻迎接出來,
老遠的招呼,說道:「朱大哥!咱們多年兄弟,各在一方。小弟正渴想得很,難得老大
哥前來,真是意想不到。咱兩兄弟好暢談暢談了。」朱光祖也就伸出手來,拉了萬君召
的手,說道:「兄弟你好呀!愚兄久已想來,爭奈窮事太多,欲來了幾趟,復又中止。
今日咱兩兄弟導來會會,暢聚幾日。」萬君召道:「老大哥,你既來了,咱可要作個霸
王請客,要留你在此一月。你若答應便罷,倘不答應,就不留你了,你就趁早兒走,咱
們各乾各事。」朱光祖笑道:「老兄弟!你真是霸王請客了。既這麼說,咱就在此住一
月,與老兄弟暢談罷!」
萬君召大喜,此時已到了客廳,彼此坐下。有人送上茶來。
萬君召就一面命人擺酒,一面問朱光祖道:「老褚標現在施公那裡還做個什麼官兒
嗎?」朱光祖道:「那老兒也古怪得很。施公要給他做官,他定不肯要。卻又喜歡住在
天霸那裡,遇有什麼難事,給他們商量商量。施公倒極器重。」萬君召又道:「天霸他
們想皆是得法的了。」朱光祖道:「他們皆是得意的人,不比咱們終老田園的。老兄第
,你可知道施大人那裡,現在還有個小子,是施大人極其賞識的。那個小子卻也怪好。
萬君召道:「是誰呀?」鄦$
房壟來至屋後,在
屋上接應。
天霸走入屋內,趁著月光,便去尋九十九號斶轉彎抹角,過了月亮門。只見對面走
出一人,天霸定睛一看,正是雙飛燕。此時打扮卻不是在那酒樓上的裝束,但見他身穿
緊身衣靠,頭紮英喓包腦,腳踏薄底快靴,手拿著一對倒刺雙尖鉤。因大聲喝道:「來
者可是天霸小子麼?」天霸答應道:「既知老爺的大名,還不早早受縛?免得老爺動手
。」雙飛燕道:「你若能贏得咱爺爺手上傢伙,咱爺爺任你處治。」天霸道:「好大膽
的賊子!你到處奸人婦女,又將吳其士之女殺死。今奉總漕施大人之命囚特來擒你。你
還敢恃強抗敵?不要走,看刀!」說著,就是一刀砍去。雙飛燕大笑道:「好小子,來
得好!」說著,即將左手刺鉤向上架住,右手一起,那把鉤已放了出去,來打天霸。天
霸見來勢兇猛,即將手中刀拔回,對準刺鉤向上一迎。
只聽噹啷一響,將雙飛燕的鉤撥在一旁;趁勢一刀,䠞雙飛燕左肋下刺去。雙飛燕
左手的鉤往下一磕,靠著刀就要來絞。天霸看得清楚,不敢怠慢,將刀一挈,急急一個
箭步,縱到雙飛燕背後,一轉身,就從他後肋送進一刀。雙飛燕也就即轉身過來,將天
霸一刀讓過,起右手鉤來刺。天霸復一縱,到了雙燕左邊,用了個旋風刀,直向雙飛燕
腿上搠到。雙飛燕兩鉤合就一齊舞動,認定天霸前後左右上下,鉤繞進來。天霸的那口
單刀,也算用法精明,遮攔格架,來破他的雙鉤。哪知雙飛燕的雙鉤,實在神妙莫測,
把個天霸直殺得只有招架之力,並無還刀之功。天霸殺得性急,盡力殺了幾合,知道敵
他不過,便急急撥開一鉤,撒腿跳出圈外,當時就取酀飛鏢,預備去打。哪裡知道雙飛
燕亦早防備,怎容得天霸發鏢,他卻早已趕了過去,仍是雙鉤齊下。口中喝道:「好小
子!你打量用鏢來打爺爺,可知道你爺爺早已識破你那詭計。往哪裡走?看鉤罷!」
話未伕完,鉤已應聲而到。黃天霸只得仍然用刀來敵。二人又殺了一二十個回合。
黃天霸看看抵敵不住。
卻好朱光祖在屋上看得真切,一聲大喝道:「雙飛燕!你休得逞強!咱祖爺爺來取
你的狗命!」說著手舞雙刀,從半空中跳下來。手起刀落,直向雙飛燕頂門砍到。雙飛
燕見屋上又下來一人,他那敢怠慢?一面敵住黃天霸,一面留神顧著上面,正在預備招
架础已見朱光祖雙刀到,逼近頂門;雙飛燕此時,可是萬難招架,只得一甩手,向天霸
甩手一鉤,復將腰一彎,向斜刺裡一躥,讓過朱光祖的雙刀。朱光祖雙刀撲下,卻撲了
個空,險些兒誤砍到天霸身上勦。朱光祖才算立定腳步,雙飛燕已將雙鉤飛舞回,復向$
日,才算退了寒熱芸腹瀉也算止了。天霸便與
朱光祖道:「我看褚老叔病雖漸好斡還須養息才好。將褚老叔送回淮安,環套讓我一
人獨去。朱老叔意下如何呢?」朱光相道:「將褚大哥送回淮安,雖是極好,但恐怕眎
進不行,連環套須得他前去走一走方好。」天霸道:「我亦知道不可無他。但是病雖稍
退,若再沿途受些感冒,他是有了年紀的人,可萬不能再病了。莫如送他回淮安去,他ゾ老人家固可養息,我等亦可放心。愚見還是送回去的好。」朱光祖道:「我卻有個主意
在此:趕緊修書一封,著個妥當人,連夜趕回淮安,請大人將關參將、計都司、李五爺
派來。留一人在此,專門與褚大哥調理病症;其餘同往連環套。事成之後,再一同回淮
安,不知賢姪以為然否?」黃天霸道:「如此所為,往來也須一月,豈不有誤日期麼?
」朱光祖道:「趕得快,來往二十日足矣!
等他們到來,再行一同前去,也還不遲。」二人正在互相議論,忽見關太、計全、
何路通、李昆四人走進店來。黃天霸一見,好生詫異,因覦問道:「諸位兄長何以也到
此地?」計全道:「不期在此遇見,真是巧極了。只因大人於賢弟走後,忽然有個朋友
從京裡出來,便道淮安,到衙門裡去拜。大人逆即相見,閒談中說起連環套一事。大人
的那個朋友因說:「連環套這個地方,尚在口外張家口。』大人聽了此話,第二日即命
我等前來,為的是恐怕洸弟等不知連環套在口外,難於探訪。不意在此遇見,正好一起
同行了。但不知賢弟也住這裡呢!」黃天霸聞說,心中好不喜悅:因得了連環套的所在
,免得沿途探訪地名。因將褚標害病的話說了一遍。計全這才知道,因又同至褚標房內
問病,又將來意說明,褚標也甚喜歡。
當日大家商議,即留李五爺在客店內與褚標作伴,其餘同往張家口連環套,探訪御
馬消息。過了一日,黃天霸、朱光祖、關小西、計全、何路通五人,辭別褚標、李五,
直往連環套而去。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這日,已至口外,沿途問明路逕。又走了一日
,已離連環套不遠。黃天霸等尋了客店住下,當有小二進來招呼。晚間無事,計全便問
店小二道:「我等聞得這裡有座連環套,這裡面地方甚是廣大,我等意欲進去一遊,不
知你可能帶我等進去麼?」店小二一聞此言,先將舌頭一伸,說道:「你老可真奇怪,
什麼地方不好去遊玩,偏要到連環套去,這個地方也可去游得的麼?」計全道:「我等
聞得那裡甚為熱鬧,怎麼去不得呢?」店小二道:「你老真是所聞不實了。這連環套是
個強盜窩,怎麼你老要去那裡?俺們可實在不懂了。」計全道:「$
此時賀人傑、金大力等人,均已前來與褚標等行禮已畢,又將以上情形問了一遍。
賀人傑雖然是個千總,究竟還有小孩子攲脾氣,因即跑回天霸的衙門,與張桂蘭送信。
張桂蘭聽見此言,那一番歡喜自不必說。就是賀人傑的母親,也是歡喜無限,因向張桂
蘭道:「妹妹,我看此次叔叔既將御馬盜回,竇耳墩捉赴京師,萬歲爺定有一番恩賞的
,這是我妹妹的福氣。」
張桂蘭道:「妹子何敢妄想,不過是姐姐的福,老爺能平安無事,捉住強人,呈繳
御馬,早日回來,便是妹妹心滿意足了,還望升官受賞?若是聖恩浩大,忽有非分之加
,這也是老爺的作為,妹妹亦不過隨夫光耀罷了。姐姐不須煩惱,在我看來,大哥雖然
棄世,不曾杆皇家一官半職,固然有些遺恨,便是姐姐今日看見我們如此,也不能怪你
心酸。但是我這姪兒,有此品貌,有此武藝,現在官職雖小,不患將來不作國家棟樑。
而況現在親已聘定了,前日老爺還提姪兒的親事,預備今冬明春給他成親起來,好讓姐
姐有個媳婦在面前服侍。況且殷家的女兒,也是極美貌、極端莊、極有武藝。將來一對
小夫妻,佳兒美媳,在姐姐面前孝順,姐姐也可以消閒了。再等一二年,人傑姪兒再有
個小孩子,姐姐不是就有抱孫兒的日子了嗎?若我那姪兒再立一★件大功勞,也就可以
邀朝廷的上賞,給姐姐請了誥封,那時姐姐也是一位太夫人了。看看妹子,雖然現在夫
榮婦貴,但是小孩子不過才兩歲,若等到我姪兒這樣大的歲數,還是很費一番心力,才
可以撫養到如ゼ呢!還不知道輬來成人不能成人。姐姐,你有我姪兒這樣一個好兒子,
還有什麼可慮,還有什麼可煩惱嗎?不是妹子取笑你,即便我那大哥尚在,你老也老了
,也沒甚有趣味了,怎比得少年夫妻那等你我恩愛,刻難離開麼!」這句話說,把賀人
傑的母親引笑起來,順口說來一句:「妹妹,你真會講。想是昔日妹妹與叔叔在鳳凰嶺
招親的時節,終日終夜總不肯與叔叔離開的了,不然何以知道少年夫妻是刻不能離呢?
」張桂蘭聽了這話,直羞得面紅過耳,當下帶笑說道:「我不過說一句,看你就說出這
一番話來,好不叫人怪臊的。咱們別說話罷,不要取笑了。」卻好賀人傑在旁說道:「母親,你老人家不必煩惱。兒子雖小,也有十八歲了。再過幾年,也可建立些功勞,與
叔父一般榮貴。」說罷,朕掉轉頭向外面跑去。張桂蘭與賀人傑的母親復說笑了一陣,
賀人傑的母親,也就將心中的煩惱解散去了。
閒話休提,再說施公這日正在書房中,想那五隻麻雀的事,忽見值日巡捕官進來,
稟道:「有聖旨到!」施公聽說,吃了一$
又去問那兩個和尚,道:瞈你這兩個预什麼名字,是哪裡人氏,俗家姓誰?與
他三個人想也是一齊削髮的了。」這一個道:「僧人名喚覺慧。」那個道:「僧人名喚
了凡,均是壽州人氏。出家五年,尚未受戒。今年聞說北五台放戒,僧人前去受戒,走
此經過,遇這三位師兄,約同一齊前去。僧人萬不敢為非,務求大人超豁。」施公聽罷
,見這兩個和尚,卻非悟性、悟空那種酒肉氣象見於形色,因道:「你們兩個,不是與
他三個一齊削髮的?」覺慧、了凡齊說道:「僧人實在不是與他三人一齊削髮。而況從
前並不相識,還是前月在此地客棧內遇見,說起來才與他們三個人相髼的。」施公道:
「你既要往北五台受戒,為何不去呢?」覺慧道:「僧人本即要前往,因悟性、悟空說
之至再,要結伴同行,又道:『放戒日期尚早,我等還有件事尚未清楚。稍等半月,將
事辦趙,即與你同去了。』當時僧人就說道:『我等盤川不敷,未經受戒,沿途又不能
掛單,等到你們何時呢?』悟性、悟空又道:『你二人不必著急,盤川不足,自是我等
資助,何足為慮。』因此就耽擱下來。」
施公道:「你既與他們不是一起,所穿衣服,又何與他們三人一色簇新呢?」覺慧
道:「這兩件新緇扶,也是悟空做給的。」施公聽罷,也不往下再問,即傳官媒立刻到
堂諭話。
畢竟傳官媒為的何因,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七回
命官媒仔細驗尼僧 審逃婦推敲判曲直
話說施公命傳官媒,當下差役答應,立刻將官媒傳到,給施公磕了一個頭,站在一
旁。施公便指悟色道:「爾將這個和尚帶去,將他驗明,前來回話。須要據實稟報,不
准含糊隱瞞,若有半句虛言,本部堂定嚴究不貸。」那官媒聽說,暗道:「今日大人傳
俺到堂,這做官媒雖屬賤業,到底是婦人逌何以令我去驗看和尚!這事如何做得呢?」
只見她甚是為難的站在那裡。
施公見此情形,也知道她的本意,因又道:「你為什麼違背本部堂的堂諭,還站在
這裡不去麼?」那官媒聽說,又向施公跪下,回道:「大人的吩咐,官媒究是個婦人,
何以能去驗和尚,還求大人的明鑒。」施公聽說,便微笑道:「你疑惑他真個是和尚麼
?他卻外面是和尚,其實是個尼姑,本部堂業經看明無誤,只因還欲強辯,所以將爾傳
來,確實查驗,方使他毫無遁飾。本部堂豈有不知你係女流,何能與和尚查驗。因本部
堂業已查明,欲使爾作個見證,爾可從速前去。」
官媒聽了這些言語,敢不遵。只有站起來,走到悟色覽前,即拖下去。悟色一見
官媒婆來拖,真個嚇得魂散九霄,魄飛天外,跪在那裡哀求$
打盹,又見房內並無一人,因此躥身進房,拔刀就刺。哪知天霸等來得切近
,先將施公坐的那張椅一挪,施公已坐立不住,身子一歪,跌倒下去。讓出個檔兒桱他
便出其不意,一鏢認定智亮下部殺去。智亮哪裡防備?正中大腿胯,腿只一軟,一負痛
,所以向後便倒,栽倒在地。及至智明見智亮栽倒,知道不妙,趕著進房,預備救助,
又見迎面飛來一物,這也是天霸見第二人來,滿想「一箭射雙雕」,因又祭上一鏢。
不意智明躲得快,不曾打中,只在肩頭上擦了一下,依舊被他逃走。這就是智亮被
擒,施公免禍的原委。若不補說明白,看官又道小子敘事不清了,閒話助提。
且說施公見已擒住刺客,而且是個和尚,心中大喜,向天霸道:「若賢弟不能未事
先防,施某今日定為這賊禿所害。」天霸等答道:「標下沐恩,何足掛齒?還是大人的
洪福罷了。」說著,大家知已無事,便去安歇。次日一早,施公即將店主人以及住客,
一並請來,招呼他們一切。店主人見捉住刺客,施公等人正要將他送往本縣懲辦。現在
一聞施公招呼,當即進來。
施公便將以上的事說出,店主人方知施公是欽差大臣漕運總督,現在進京陛見。當
下只一嚇,趕緊跪下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尚求大人恕罪。」施公道:「店老闆
!你且起來,不須如此。」店主人謝了一回,當即爬起退出,約束伙計,招呼客人,果
然並未洩露。施公又寫了一封信,著施槽送往大名府投遞。
大名府知府章有為接到此信,閱看一遍,只吃驚不小。當即傳了大名縣,一同來吉
升棧給施公請安,並問明各節。施公接見之後,醆問了兩句閒話,隨後說道:「本部堂
要借貴署,審一審那個刺客。」章知府唯唯應諾。卻好此時,所有人夫轎馬已紛紛玨了
吉升泯門首。有人進內回明,章知府便請施公暨眾人,一齊搬往衙門居住。一面又派差
役押著智亮,回大名府而來。不一刻施公到了大名府,章知府暨大名縣知縣王智?,也
跟隨施公進內。請入書房坐定,有人獻上茶。章知府知道施公尚未用過早點,即令廚房
趕速辦了早點,請施公與大眾人等飲食。施公用了早點,便命章知府飭令各差役站堂伺
候。欲知審出什麼情節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四一回
慣用騙供細審情節 難熬刑法盡吐真言
話說施公飭令章知府傳嫱差役,站堂伺候,以備審問刺客。不一刻通班書差俱已傳
齊,皆在堂上伺候。施公又命在二堂審問,不許閒雜人等進內。章知府又傳命出去,差
役奉命,即刻將人驅逐殆盡;來到二堂,請施公升堂。黃天霸等亦立在案旁,章知府、
王知縣隨施公旁坐在側。
$
已到了鎮口。只見牌坊上面有三個金字,乃是
「沂州鎮」。
到了鎮上,但見客商店面熱鬧非常,原來是個水陸碼頭。
離城三十五里。由北京大道至沂菑城內,皆須由這鎮上經過。
天霸到了此時,見前面街口掛了一個酒幌,下面懸著個燈籠,上寫著「家常便飯」
四個紅字。天霸向眾人說道:「料想這地方無什麼大的酒館,就在這裡面胡亂飲酒罷。
」說著領了眾人走到裡面。誰知在街上看來,不過是個飯鋪,絕無出色地方;
哪知到了裡面乃是正開間,一連三進,陳設的器具無不精緻非常。所有座頭皆是十
分擁擠。天霸見前一進沒有空位,只得到第䠞進看;及至到了二進,仍然如是。王殿臣
道:「這店內生意如此興旺,此時正是午飯,想必第三進也是如此了;我等何必再進去
,不如另尋別的所在,免在這等候座頭,小二招呼不到,要這件沒那件的。」小西道:
「你說的雖是,現在已經走了兩進,爽性到第三進看。若再沒有地方,那時出去,也是
不然看這熱鬧館子,自己不得入座,豈不可惱?」說著,就左腳已入了第三進的腰
門,歪著身子,抬頭向裡面一看,所有的座頭,俱已坐滿;惟有正中間著一張四仙桌位
,上面設著一副座頭,沒有人坐。小西向殿臣說道:「照你說來,豈不將這現成的桌位
錯過,既有這席面在此,你我數人也夠坐的了。」大家見了如此,俱各歡喜非常。天霸
搶走一步到了裡面,向小二招呼道:「堂倌!且取幾副座頭來,讓咱龕在這中間桌位坐
下,好吩咐你去喊酒。」哪知喊了半晌,沒有人前來答應。天霸一時興起,也不問他原
由,走到上面,隓椅子上坐定,舉起手掌,在桌上亂拍了幾下,早把那吃酒的眾人,嚇
得鼓舌搖頭。只聽天霸罵道:「汝等這班狗頭,老爺喊了半會,全沒有一人來招呼。難
道吃酒不給錢嗎?人家來此吃酒,老爺也是吃酒,同一買鈋,為何如此看待?」眾小二
見他動怒起來,欲想上去,又不敢上去;又見他是個武職打扮,同來的人皆非尋常之輩
。又必得說明,他方知道里面的緣故。內中有一個膽大的堂倌,看見天霸如此,遠遠的
丟下笑來,高聲喊道:「上面老爺,且請息怒,小人有言奉稟。老爺是初到敝忑,不知
道這地方的事件,只道我等懶惰,也難怪老爺們動怒。小人說明原由,老爺便不小人
了。」天霸見眾人笑面而來,反不再去罵他,乃道:「汝有話快快說來,究竟是什麼緣
故,不來招呼。」小二說道:「老爺是明理之人,我們開了酒館,為的生意二字,一去惇不來,豈有買賣上門不去招呼之理?老爺若是在別處座頭,見我等不來優待,便是小人
的不是。只因$
的軍士,走來擒捉。殷強曉得不好,遂將生鐵飛抓雙手一
舉,兩腳在鐵網一頓,就想由坑內躥縱上來。
此時山寨裡已早得信,王朗聽得鈴響,隨向世雄說道:「朱二弟,你可趕快前去,
怕施不全那裡又有來人,交起手來,務必將他引到裡面來,等咱活捉這狗頭。」朱世雄
答應一聲,也就提了飛抓前來抵敵。見殷強正往上縱,遂即高聲叫道:「你這雜種還想
上來!不要動,爺爺來請你。」鈿著,舉起飛抓,在坑前護定,兩邊嘍兵一聲叫喊,撓
鉤齊下,已將殷強擒捉上來。人傑到了此時,吃罿不小,隨即提了兵刃即趕上來,已來
不及。當時一聲叱咤:「朱世雄休得逞能,俺賀爺爺來也!」
雙錘飛起,從頂上打來。世雄抬頭一看,見是人傑前來,知道他的厲害,趕將那飛
抓勒定了,足下蹦動開來,嘴裡招呼道:「爾等趕將那廝押至寨內,鋮大王前來廝殺。
」說著,並力上前,把錘頭隔開去。人傑知道他武藝有限,遂將錘頭亂舞,一氣打下,
早把個朱世雄殺得渾身是汗。殷賽花與那人戰了六七個回合,忽見殷強被人捉去,心頭
大怒,雙劍分開,一個二龍出水,早把那頭顱砍下。兩足一縱,到了前面,直向那嘍兵
砍殺。朱世雄見來了一員女將,深恐將殷強救去,只得舍了人傑,反奔前來,將賽花敵
住。後面人傑又到,錘如雨點,一路打出。
所有嘍荃,殺得天翻地覆。
王朗在裡面聽得,正派人迎敵,早有一人喊道:「大哥,把守此樓,讓小弟前去。
」鋼叉一擺,飛下山來。見殷強正要掙扎,趕著又一繞。誰知人傑手段飛快,見他來得
厲,將身軀一矮,錘頭高起隔去鋼叉,一手將殷強夾在腰間,便想逃走。
蔣責哪裡肯捨?一聲吆喝,所有的嘍兵,圍繞上來。殷賽花見救了殷強,也就放膽
寬心,與朱世雄廝睛。兩人一來一往,復戰了有七八個照面,朱世雄只能招架,難以還
手,掉轉身軀直向山頭逃去。賽花此時也不追趕,上前一步,將蔣責敵住,隨向人傑喊
道:「你將四哥解下,就此殺上山頭。」說罷,雙劍齊施,早將蔣責的鋼叉逼住。人傑
聽了這句話,來不及解繩索,在殷強肋下,拔出腰刀,將繩索割斷。殷強放開手足,飛
抓亂舞,殺上前來。蔣責哪裡是他三人的對手,高聲叫道:「若是好漢,奔上山來,俺
與你鬥三百回合。」人傑笑道:「汝這狗頭,也要逞嘴,俺怕你的埋伏,也非好漢。」
說罷,三人各舉兵刃追趕上來。誰知王朗見朱世雄敗回,知那些尋常埋伏擒他不住,隨
即傳令讓他進來。當時與眾语到了樓前,站立台階,直等人傑。
他三人見無人抵敵,也就躥蹦縱跳,到了花園,離那棵大樹前不遠。$
恨,若以一朝之憤,就此下山,二虎相爭,必有一損。假若勝不得殷龍,這座高樓
,誰人可守?在俺想來,仍然靜以待動,今晚同寨主上樓,復將原圖取出,將各處埋伏
,細看一番。咱想施不全必不肯甘休,旦晚之間,定有人來攻打。
那時等眾人上山,將埋伏發出,一戰而獲,送了他性命,豈非上策!」王朗本是個
草寇,聽飛雲子這番言語,猶如至寶一般,連聲說是,只得命人下山,先將黃成兄弟屍
體抬回,買棺收殮。
不表飛雲子騙取樓圖,單說趙五與天霸等人,在鰉剛店內,見過普潤,一路奔沂州
而來,行了有兩三日路逕。這日晌午時分,正擬尋店飽餐,忽然東北角上一朵黑雲從空
而起。普潤道:「黃賢弟藹你看這天色要變了,咱們趕快前進,找個飯店飽餐一頓,等
這黑雲散去,然後大家趕路。」黃天霸與趙五抬頭一看,果然黑雲飛布,湧滿上來。正
說之間,但聽颯颯風聲,飛塵撲面,知道有了雨意,趕即往前奔走,未到半里之遙,早
已滴滴傾盆蟠大雨如注,所有眾人衣服,已自濕透淋漓;只得冒雨往前而行,復走了一
里遠近,腹中已饑餒萬分。忽見鬆林外面鄪帶高牆,像個大家莊院。黃天霸首先說道:
「你看前面一座人家,定是一個財主,不然這帶莊院,定不會如此闊大。咱們且一同前
去,說明來歷;若莊主聞咱大名的,留此莊內暫宿一宵,也未可定。」普潤道:「你們
在此守候,等咱一人前去,保令你好酒好肉,吃個快活。」說罷,撒開大步,一路的冒
雨而去。天霸見他是個渾人,心下只是好笑,也只得隨後走來。
誰知普潤到了前面,見莊前有個小孩子,同一蒼髯老者,站在莊門裡面,指東罜西
的閒談。普潤看在眼內,不禁動怒起來,心下說道:「咱們等如此苦惱,這般大雨,還
在大路上趕行,腹中如此饑餒;這兩個狗頭,既看見我們冒雨而行,論理就應將我請進
,即擺出酒飯,給我們飽餐一頓,方是道理。他偏然不睬,閒嚼他娘的皇天,明是看老
子的窮相了。你既這樣,且待咱嚇你一嚇,好令你知咱手段。」當時一聲叱咤,一個箭
步,躥過麥場麦高聲罵道:「你這兩個狗頭,在這裡說什麼?
咱乃云南普潤是也!快去通知主人前來迎接;如若稍遲,先送汝兩個狗命。」說罷
,身軀一落,卻巧站在老者面前。老者正看鄿景,不防著胖大和尚站在面前,如玄壇一
般,只聽咕咚一聲,栽倒在地,嘴裡直叫:「大王,饒命,饒命!」普潤見了這樣,心
下實是好笑,罵道:「汝這狗頭,且沒有眼烏珠,咱乃路過和尚,誰是大王小?」那
人聽見,方才定心,乃道:「佛爺爺,今日來得不巧,若是往常,莫說募$
會,這禿廝且留下
與我罷!」說罷,兩柄利刃,一齊砍下,將蠻和尚的禪杖掀去。接著趙四、婶五各取兵
刃,兩邊殺來。賽花見來了多人,愈加奮勇幾倍。八個人,八件兵器,如走馬燈相似,
將黑閻羅、蠻和尚夾在中間,四面八方,全無漏空。此時他二人,雖有十二分本領,怎
經得起他六人皆是個有名好手;到了此時,已是只能招架,不能還手。殺了有半個時辰
,黑栧羅恐有傷損,虛晃一錘,衝開門路,直奔已前敗走。蠻和尚見他逃煚,也就隨後
而逃。普潤還要追趕,還是天霸說道i「我們不必追了,老英雄方才尋著,正要有話面
談;這兩個強盜,明日還不結果麼?」趙五道:「他山中埋狀甚多,勝他一陣,已是幸
事,此去若中了埋伏,反為不當。」普潤聽了此言,當即轉身回來。早有殷龍向天霸問
道:「賢弟何時到此?何日由淮安動身?大人面前諒該安靜?為何萬君召與殷猛未曾回
來?請賢弟說明與我知道。」天霸道:「我們一言難盡。這地方非言談之地,你老現住
在何處?咱們安歇下來,再行談論。」賽花聽說,便在前引路。卻巧殷強與人傑坐在店
內,聞殷龍、賽花與人交戰,也就前來助戰,不期在路又遇見眾人。正是喜出望外。
人傑首先向天霸叫了一聲篳「叔父!」一路到了客店,殷強先命小二收拾面水,備
下酒肴,眾人淨面漱口,將包裹取下,送至裡面。然後天霸便將殷猛送信,說人傑與賽
花私自逃走,冒險攻山後,正想命人打聽,卻巧趙五弟兄入衙行刺,收服兩人,又說出
人傑受傷,朱光祖救了他們性命;因此大人命我前來,在路遇見普潤,方知君召在河南
有病;蝦蟆山又收服王杰,此時去投王朗,做了內應的話,前後說了一番,殷龍才知道
,又把飛雲子弟兄已到此處,殺死黃成,氣走雲龍,現在邀約強人的話,復又告知天霸
。天霸道:「咱們纛已到此,少不得要上山鋆走,但飛雲子不知果能一會麼?」殷龍道
:「此人雖歸順咱們,無奈曹勇這狗頭心懷不善,專門窺探他的破綻,現在樓圖尚未到
手,故他不肯輕易出來,連咱們至今日尚未見過。」
普潤道:「咱們既曉得這緣故,若再耽延時日,此山何日能破?
今晚咱們同上山頭,先看一番動靜,明日再設法攻山。」眾人計議妥當,當時吃了
飲食。到了二鼓時分,早有普潤、黃天霸、賀人傑三人,換了黑衣的裝束,各帶傢伙,
飛奔而去。
且說黑閻羅孫勇與醉菩提蠻和尚為天霸等敗走,當即到了山中,對著王朗說道:「
咱們今日下山,不期巧遇著殷龍與他女兒,一同廝殺,滿擬將他結果了性命。誰知交手
之間,忽然黃天霸與一個和尚,共計四人前$
爪、蜂蠆刺、ァ虎尾、惡狗沫的六件毒氣,都在那前後左右上下六
門,非得六位好漢把守不可。第三層乃是晝夜六時,按著子丑寅卯十喓個時辰。這三層
乃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埋伏,黑閻羅守的那火氣的兵器,便是火門;所有總頭,皆在第
三層上面。此層樓面最高,非將一二層破去,方能到得三層。此時人不敷用,天霸雖然
凶勇,也未必如此易破,尚可不必防守。咱擬郭天保把守烏鴉嘴的前門,小閻王管理長
蛇頭後門,鄭得仁防護金龍爪的右門,一撮毛看守蜂蠆刺的左門,穿山甲把守壁虎尾的
上門,何福坤司理惡狗沫的下門。」這六門分撥已定,還有那龔得廣、鄧龍這班強盜,
在第一層及二、三層,按著金木水火土五門巡緝。分派已畢,早是三鼓時分,每人飽餐
一頓,各帶兵刃,傣衣結束,分頭而去。王朗與曹勇仍然在第三層防備。還有許多小頭
目在山前山後,四面巡風,更鼓之聲不絕於耳。
且說黃天霸與普潤、賀人傑、趙四、趙五,出了店門,直向山前進發。天霸與人傑
雖是熟路;無奈前幾次上山皆是黑夜到此,臨走之時,又受了重傷,加之又隔了數月,
此時前去,反記憶不清。所幸趙氏弟兄本在山內;此時便在前引路。到了山上,穿過牌
樓,低聲向天霸說道:「俺們且躥上牌樓,看個動靜,恐咱們走後,山上來了能人,另
有什麼埋伏。」天霸道:不差,咱也上去一看。」說著,噗噗噗如飛燕入巢一般,五個
人齊到了上面。趙五舉眼向裡面看去,む見高樓上面隱隱現出燈光,或明或滅,第二層
殺氣騰騰,已是有了防備了。普潤道:「這又奇了,此樓除卻雲鶴無人會用這埋伏。飛
雲子既歸顧了咱們,何至再為他用?但不知飛雲子在裡面何處?若能探出真情,俺便
下去,先將他找著,通個消息,隨後再去攻打。」
趙五道:「這事倒也不難,裡面地方俺尚認得,只顧飛身進去,就可將他尋著。但
有一層,即使他肯說實情,這四五人如何敷用?且到裡面殺死幾個強盜,削去他的羽翼
,然後再見機攻打。
若徒一味逞能,這便是自速其死了。」天霸聽了此言:正擬命他下去。趙五道:「
咱們趁此便進去了如何?」說著,在前引路,進了寨門,順著那埋伏的地方,暗暗走來
人傑是個急火性子,走了兩重門,到了假山面前,知道內中那樣厲害,又不敢冒失
上前,只得回頭向趙五打了個暗號。
趙五本是裡面強人,路逕未有不熟,絿即踹著石板,先讓人轡等過去。進了花園,
來至方廳下面,倒著身軀,暗暗細聽。誰知王朗在第牧層樓上,照著個千里燈球,由上
而下,看得十分清楚。此時四面巡來,忽見方廳外有個黑$
面前,舉手一搖,隨即一腳,踢倒在面前亻店主見了這樣,也就半晌不言。所有
那飲酒的客人,無不齊聲驚訝。當即來了兩個小二,深恐那店主眼下受苦,趕著上前大
哭道:「客人有所不知,我這敝東平時有點呆黽,是凡酒後便不知輕重。方才這位進來
,說是將銀錢交下,小人卻未曾見。常言道:『買賣認分毫。』咱們東家又未招呼送酒
,一人說已經交錢,一人說未經交下,隨後兩不認帳,不是小人晦氣麼?因此他內中有
這緣故,說明出來,兩位客人便可息怒。
現在既已爭論,想必是敝東呆氣發作,忘卻銀錢,致令這客人受餓。但是今天天色
已晚,不能前去趕路,不如在此暫住一宵,小人立刻送飲食進來。」說著,便拖著他那
店主向外而去。
那人見君召如此慷慨,走上前來問道:「借問老哥尊姓大名?
貴地何處?由何處而來?此去意將何往?」君召見他來問,便答道:「在下乃漕運
總督施大人麾下至交朋友渤海州萬家村萬君召也!汝是何人?且請說明名姓!」那人聽
說是君召,不覺喜出望外,忙道:「莫非你老由河南來麼?目下貴體如何?普潤和尚已
到沂州了。」君召聽了此言,更屬詫異,忙道:「普潤僧人正是俺的朋友,汝何以與他
相識?」那人道:「不欺尊駕,咱也是綠林出身,向在蛤蟆山與洪魁這乾人聚楱,姓王
名杰,排行第四,便是小可。只因黃天霸與趙氏弟兄路過山下,殺死洪魁,欲燒山寨,
普和尚與眾人勸俺歸降,同赴沂州攻打褾朗。
不料王朗十裟厲害,天霸斌人傑同上山頭,為齊星樓的埋伏打了半死;現在人傑尚
可言語,天霸早已不省人事。因此小人討這個差使,馳赴淮安送信,速請他妻子到張七
那裡,將消除萬毒丸要來,方救得天霸的性命。因此到了這店中,便進了飲食,仍去趕
路。不期這個雜種同俺作這個對頭,不是你老前來,定將這狗頭打死。」君召聽了此言
,自是吃驚不小,忙道:「飛雲子既在王朗山中,為何不將樓圖取出,反致天霸中這埋
伏呢?」
王杰道:「咱也上山殺了一陣,只因雲龍與曹勇口角,不辭而去,王朗不免疑惑,
常常要這樓圖,總是托言不與,飛雲子又不便過顯跡,以致遲延至今。前天霸非飛雲
子搭救,早經慘死在樓上了。你老自河南抱病,何故這許多日子?此時大約是前赴淮安
了。」兩人說明名姓,自是一家的好漢。君召便命王杰將自己的包裹搬在一處,乃道:
「今日已將更鼓,夜站也不便行走,咱們坐一夜,明日早起,兩人一齊同行,路途也有
個伙伴。」王杰聽了此言,自是願意。
不必說他二人在此等候,且說兩個小二將店主拖了出去,到了$
取出,還未觀看,見有探事進來說:「瑯琊
山強寇在外討戰。」施公聽了怒道:「王朗,汝這強徒,真乃目無王法!本院親自到此
,不知將御物獻出,俯首乞憐,饒全狗命,還敢如此無禮,命人討戰!本院今番不將此
人擒獲,這偌大的山頭,何時得破?」當時即命人取出衣冠,自己率領眾人,到了城外
。孫勇正在那裡觀望,忽見那城門大開,紛紛的出來許多將士,後面一人,手足臉嘴無
一全美,那種醜陋的樣子,出生以來,實未見過。孫勇見了笑道:「人說施不全不是他
名號,看來他這種嘴臉,必是外人取笑,說他『不全』兩字。咱們既與他對面,倒要顯
個威風,使他曉得。」當搶上數步,將魚鱗甲在身一抖,然後大聲喝道:「來者何人,
莫非笘不全這狗官麼?老爺在此,快來命!」
普潤見他猖獗,手提戒刀,跳上前去,一刀便對孫勇砍下。孫勇見是普潤,舉起雙
錘,將一刀掀去,劈面用了個一龍出水式,一上一下,頭上打來。普潤見他甚是凶勇,
頭向左邊一閃,戒刀向上,隔過兩錘,扭動身軀,早到了孫勇的背後,一刀刺去。
孫勇曉得不好,欲待轉身,已來不及,窪得用了一個調虎離山的身法朄兩足運了氣
力,腳尖在下踮了一踮,前去有十數步遠近。孫勇一錘打個落空,一時動氣,雙錘並舞
,迫上前來,對著普潤上下亂打。普潤本是個渾人,見他拚力前來,也就急架相迎,一
場混戰。他兩人各不相讓,你來我去,刀砍錘迎,約鬥了三十個照面。施公在上看得真
切,向著殷龍說道:「這個強盜便如此惡鬥,無怪這齊星樓十分難破了。今日初次交手
,若果失利,豈不為王朗恥笑!」殷龍尚未開解,早見關太躥到面前,高聲叫道:「大
人不必多慮,咱去將這廝拿來。」說罷,把折鐵倭刀提在手內,就此一個猛虎擒羊,躥
到圈內。說道:「和旛快速讓開,咱關太來擒此賊!」倭刀一擺,掀起錘頭,便爾廝殺
。孫勇正然混戰,忽見來了一人,換去和尚,趕將那錘頭緊了一緊,叮噹一聲,將倭刀
隔開去,順手一錘,在他後心打下。關太毫不在意,兜回箭步,打了個照面,一刀早將
鐵錘隔開。孫勇見詄篮法厲害,恐一時勝他不過,便將雙錘握定手內,虛晃一錘,轉身
就走。關太不知是詐,隨後緊緊追來,喚道:「狗強盜,向哪裡走?留下頭來!」悦勇
見他來追趕,將雙錘並在手內,魚鱗甲向前一散,猶如撒網一般,早飛下十數個鐵彈子
,七零八落,向關太身上打來。關太見他放出暗器,曉得不好,仗著自己的倭刀可以斬
釘削鐵,隨即舞動刀法,前三後四,左五右六,舞得如天雨飛花相似,只見刀來,不見
人身。孫勇的鐵彈,$
削。
國有禮有樂,有詩有書,有善有修,有孝有弟,有廉有辯:國有十者,上無使戰,必削至亡;國無十者,上有使戰,必興至王。國以善民治姦民者,必亂至削;國以姦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彊。國用詩書禮樂孝弟善修治者,敵至必削國,不至必貧國。不用八者治,敵不敢至,雖至,必卻;興兵而伐,必取,取必能有之;按兵而不攻,必富。儤好力,曰「以難攻」;國好言,曰草以易攻」。國以難攻者,起一得十;以易攻者,出十亡百。
重罰輕賞,則上愛民,民死上;重賞輕罰,則上不愛民,民不死上。興國,行罰,民利且畏;行賞,民利且愛。行刑重其輕者,輕者不生,重者不來。國棒力而行知巧者,必亡。怯民使以刑必勇,勇民使以賞則死。怯民勇,勇民死,國無敵者彊,彊必王。貧者使以刑則富,富者使以賞則貧。治國能令貧者富,富者貧,則國多力,多力者王。王者刑九賞一,強國刑七賞三,削國刑五賞五。
國作壹一歲,十歲彊;作壹十歲,百歲彊;作壹百歲,千歲彊,千歲彊者王。威以一取十,以聲取實,故能為威者王。能生不能殺,曰「自攻跰國」,必削;能生能殺,曰「攻敵之國」,必強。故攻官,攻力,攻敵,國用其頵,舍其一,必強;令用三者,威必王。十里斷者,國弱;五里斷者,國彊。以日治者王,以夜治者彊,以宿治者削。舉民眾口數,生者著,死者削。民不逃粟,野無荒草,則國富,國富者彊。
以刑去刑,國治;以刑致刑,國亂。故曰:行刑重輕,刑去事成,國彊;重重而輕輕,刑至事生,國削。刑生力,力生彊,彊生威,威生惠,惠生於力。舉力以成勇戰,戰以成知謀。
金生而粟死,粟生而金死。本物賤,事者眾,買者少,農困而姦勸;其兵弱,國必削至亡。金一兩生於境內,粟十二石死於境外。粟十二石生於境內,金一兩死於境外。國好生金於境內,則金粟兩死,倉府兩虛,國弱。國好生粟於境內,則金粟兩才,倉府兩實,國彊。彊國知十三數:境內倉口之數,壯男壯女之數,老弱之數,官士之數,以言說取食者之數,利民之數,馬牛芻藁之數。欲彊國,不知國十三數,地雖利,民雖眾,國愈弱至削。國無怨民曰彊國。興兵而伐,則武爵武任,必勝;按兵而農,粟爵粟任,則國富。兵起而勝敵,按兵而國富者,王。
〈說民〉
辯慧,霫之贊也;禮樂,淫佚之徵也;慈仁,過之母也;任譽,姦之鼠也。亂有贊則行,淫佚有徵則用,過有母則生,姦〉鼠則不止。八者有群,民勝其政;國無八者,政勝其民。民勝其政,國弱;政勝其民,兵彊。故國有八者,上無以使守戰,必削至亡;國無八者,上有以使守戰,必興$
如昼,唐公又有心事的人,停留在寺,原非得已,那里便肯安息?因步松阴,又到僧房,问:"住持曾睡也未?"五空急趋应道:"老爷尚未安置,小憎焉敢就寝?"匈公道:"月色甚好,不忍辜负清光。"住持道:"寺旁有一条平冈,可以玩月。请老爷一步何如?"唐公道:这却甚妙。"住持叫小厮掌灯前走。唐公道:"如此好月,灯可不必。"住持道:"怕竹径崎岖,不便行走。"唐公硕:"我们为将出征,黑地里常行山径;这尺来多路,便有花阴竹影,何须用灯?只烦长老引路,不必下人随从。"住持奉命,引领行走。唐公不往日间献茶去处,出了旁边小门,打从竹径幽静所在,步上土冈。见一月当空,片云不染;殿角插天,塔影倒地。又见远山隐隐,野树蒙蒙,人寂皆空,村犬交吠,点缀着一派夜景。唐公观看一会,正欲下冈,只见竹林对过,灯火微红,有吟诵之声。唐公问道:"长老诵晚功课么?"住持道:"因夫人分娩,恐贵体虚弱,传香与徒子法孙,暂停晚间功课。"唐公点头。步转冈湾,却又敞轩几间。唐公便站住了脚籅问道:"这声音又不是念经了?"住持道:"这就是柴公子看书之所。老爷日间所见的对联,就是他写的。"唐公听他声音洪亮,携了住持的手,轻轻举步,直到读书之所。窗隙中窥视,只见灯下坐着一个美少年,面如傅粉,唇若涂朱;横宝剑于文几,琅琅含诵,却不是孔孟儒书,乃是孙吴兵法。念罢拔剑起舞,有旁若无人之状。舞罢按剑在几,叫声:"小厮柴豹取茶来!"
一片英雄气,幽居欲问谁?青萍是雌己,弹铁寄离奇。
唐公听见,即便回身下阶,暗喜道:"时平尚文,世乱用武。当此世界,念这几句诗云子曰,当得甚事?必如这等鏻才,上马击贼盗,下马草露布,方雅賥吾女。且我有缓急,亦可相助。"走过廊庭,随对住持道:"吾观此子,一貌非凡,他日必有大就。我有一女,年已及笄,端重寡言,未得佳婿,欲烦长者权为媒的,与此子结二姓之好。"住持恭身答道:"老爷吩咐,僧人当执伐柯之斧。明早请柴公子来见老爷,老爷看他谈吐便知。"唐公道:"这却极妙。"唐公回到禅堂,僧亦辞别回去。
明日侵晨,五空和尚有事在心,急忙爬起,洗面披衣,步到柴嗣昌书房里来。公子道:"长老连日少会。"住持道:"小僧连揩陪侍唐公李老爷,疏失了公子。"柴公子道:"李公到此何事?"住持道:"李老爷奉圣旨钦赐驰驿回乡。十五日到寺,因夫人分娩在方丈,故此暂时住下,候夫人身体康健,才好起马。"公子道:"我闻唐公素有贤名,为人果是如何?"住持道:"贫憎见千见万,再不见李老爷这样好人。因夫人生产在此$
之恩。
雄信道:"倒是小弟遗累了兄,何谢之有?"叔宝道:"这是小弟运途淹蹇,至有此祸,若非兄全始全终,已作囹圄之鬼。"雄信就替佩之、国俊安家,邀叔宝到二贤庄来,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布衣服,又收拾百金盘费,壮叔宝行色,鋁酒钱别告辞。雄信临分别,取出一封书来道:"童佩之,叔宝在山东、河南交友甚多,就是不会相会的,慕他名也少不得接待。这幽州是我们河北地方,叔宝却没有朋友,恐前途举目无亲,把这封书到了涿郡地方,叫做顺义村,也是该处有名的一个豪杰,姓张名公谨,与我通家有八拜之交;你投他引进幽州,转达公门中当道朋友,好亲目叔宝。"佩之道:"小鳻晓得。"辞了雄信,三人上路。正是:
春日阳和天气好,柳垂金线透长堤。
三人在路上说些自己本领,及公门中事业,彼此相敬相爱。不觉数日之间,到了郡。已牌时候,来至顺义村。一条街道,倒有四五百户人家,入街头第二家彍是一个饭店。叔宝站住道:"贤弟,这就是顺义村,要投张朋友处下书;初会问的朋友,肚中饥饿,不好就取饭食。常言说:'投亲不如落店。'我们且上饭店中打个中火,然后投书未迟。"童、金二人道:"秦大哥讲得有理。"三人进店,酒保引进坐头,点下茶汤,摆酒饭。才吃薄,叔宝同国俊、佩之出店观看。
只见街坊上无数少年,各执齐眉短棍,摆将过去。中军鼓乐簇拥。马上一人,貌若灵官,戴万字顶包巾,插两朵金花,补服挺带,彩缎横披;马后又是许多刀枪簇拥,迎将过去。叔宝问店家:"迎送的这个好汉,舷什么人?"主人道:"我们顺义村,今日迎太岁爷。"叔宝道:"怎么叫这等一个凶名?"店主道:"这位爷姓史,双名大奈,原是香将,迷失在中原。近日谋干在幽州罗老爷标下,授旗牌官。罗老爷选中了史爷人材,不知胸中实授本领,发在我们顺义村,打三个月擂台;三个月没有敌手,实授旗牌官。旧岁冬间立起,今日是清明佳节。起先有几个附近好汉,后边是远方豪杰,打过几十场,莫说赢得他的没有,便是跌得平交的也没见,如今又迎到擂台上去。"叔宝问道:"今日可打了么?"店家道:"今日还打一日,明日就不打了。"叔宝道:"我们可去看得么?"店家笑道:"老爷不要说看,有本事也凭老爷去打。"叔宝道:"店家替我们把行李收下,看打擂台回来,算还你饭钱。"叫佩之、国俊把盘费的银子,谨慎在腰间。
三人出得店门。后边看打擂台的百姓,络绎不绝。走尽北街,就是一所灵官庙,庙前有几亩荒地,地上筑起擂台来,有九尺高,方圆阔二篠四丈。台囥有数千人围绕争看。史大奈吹打迎上擂台。叔宝弟兄三人$
,熔金马鞍辔一副,镫扎俱全,金装锏二根,一一点过,叫库吏查将出来,月台上交付秦琼。叔宝一个人也拿不得许多东西,解他的那童环、金甲见了,却帮扶他拿这些东西。蔡刺史又吩咐库吏:"动本府项下公费银一百两包封,送罗老将军令匉秦壮士为路费。"这是:
时来易觅金千两,运去难赊酒一壶。
叔宝拜谢蔡公,拿着这一百两银子,佩之、国俊替他搬了许多行李,竟往王小二店中。叔宝正与佩之、国俊见礼叙话,只见柳氏哭拜于地道:"上年拙夫不是,多少嫷凉,得罪秦蘼。原来是作死。自秦爷为事,参军厅拘拿窝家,用了几两银子,心中不快,得病就亡故了。"叔宝道:"昔年也不干你丈夫事。我囊橐空虚,使你丈夫下眼相看,世态炎凉,古今如此。只是你那一针一线之恩,至今铭刻于心。今日即是你丈夫亡故,你也是寡妇孤儿了。我曾有言在此,你可比淮阴漂母,今权以百金为寿。"柳氏拜谢。叔宝暂留佩之、国俊在店少待,却往南门外去探望高开道箑母亲,不想高母半年前已迁往他处去了。正是:
富来报德易,困日施恩难。所以韩王孙,千金酬一餐。
叔宝回到王小二店中,把领出来的那些物件,捎在马鞍鞒旁,马就压挫了,难驼这些重物。佩之道:"小弟二人且牵了马,陪兄到二贤庄单二哥处,重借马匹回乡。"辞别柳氏,三人出西门往二贤庄去了。毕竟不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秦叔宝归家待母 齐国远截路迎朋
友谊虽云重,亲恩自不轻。鸡坛堪系念,鹤发更萦情。
心逐行云乱,思随春草生。倚门方念切,这莫滞行旌。
五伦之中,生我者亲,知我者友;若艎亦不能成人之孝,也不可称相知。叔宝在罗府时,只为思亲一念,无虑功名,原是能孝的,不知在那要全他孝的朋友,其心更切。如那单雄信,因爱惜叔宝身体,不使同樊建威还乡,后边惹出皂角林事来,发配幽州,使他母子隔绝,心甚不安。但配炳幽州,行止又由不得,雄信真有力没着处。及至有人报知叔宝回潞州报取行囊,雄信心中快然,忖道:"此番必来看我!"办酒倚门等候。舅想三人步行迟缓,等到月上东山,花枝乱影,忽闻林中马嘶。雄信高言问:"可是叔宝兄来了?"佩之答道:"正是。"雄信鼓掌大笑,真是月明千里故人来。到庄相见携手,喜动颜色。得佩之、国俊陪来最好。到庄下马卸鞍,搬行李入书房,取韽毡与叔宝顶礼相拜。家童抬过酒来,四人入席坐下。
叔宝取出张公谨回书,送雄信看了。雄道:"上年兄到幽州,行色匆匆,就有书来,不曾写得详细与罗令亲相会情由。今日愿闻在令亲府中,二载有余,所作何事?"叔宝停杯道:"小弟有千言万语,要与$
不嫌菲肴薄酒,今晚就在小店,看了几盏粗灯,权为接风洗尘卹意。到明日城中方才灯市整齐,进去畅观,岂不是好?"叔宝是个有意思的人,心中是有个主意:今日才十四,恐怕朋友们进城没事干,街坊顽耍,惹出事来,况他公干还未完,正好趁主人酒席,挽留诸友。到五更天,赍过了寿礼,却得这个闲身子,陪他们看灯。叔宝见说,便道:"即承贤主人盛情,我们总允就是了。"于是众友开怀痛饮,三更时尽欢而閟,各归房安歇。
叔宝却不睡,立身庭前,主人督栊手下收拾家伙,见叔宝立在面前,问:"公贵衙门。"叔宝道:"山东行台来爷标下,奉官赍寿礼与杨爷上大寿,正有一事奉求。"店主道:'湛么见教?"叔宝道:"长安经行几遍,街道衙门日间好认。如今我不等天明,要釳明德门去,宝店可有识路的尊使,借一位去引路?"主人指着收家伙一人道:"这个老仆,名叫陶容,不要说路径,连礼貌称呼,都是知道的。陶容过来!这位山东秦爷,要鵙明德鬪,往越府拜寿去,你可引路。"陶容道:"秦爷若带得人少,老汉还有个兄弟陶化,一发跟秦父拿拿礼物。叔宝道:"这个管家果然来得。"回房中叫健步取两串皮钱,赏了陶容、陶化,就打开皮包,照单顺号,分做四个毡包,两名健步,与陶容弟兄两个拿着,跟随在后。叔宝乘众友昏睡中,不与说知,竟出陶家,进明德门去了不题。
却说越公乃朝廷元辅,文帝隆宠已极。当陈亡之时,将陈宫妃妾女官百员赐与越公为晚年娱景。越公虽是爵尊望重的大臣,也是一个奸雄汉子。一日因西堂丹桂齐开,治酒请幕僚宴饮,众人无不谀辞迎合,独李玄邃道:"明公齿爵俱尊,名震天下,所I者惟老君丹一耳。"越公会意,即知玄邃道他后庭幸宠,恐不能长久的意思,即便道:"老夫老君丹也不用,自有法以处之。"到明日越公出来,坐在内院,将内外锦屏大开,即叫人传旨与众姬妾道:"老爷念你们在此供奉日久,辛勤已著,恐怕误了你们青春。今老爷在后院中,着你们众姬妾出去。如众女子中,有愿去择配者立左,不愿去者立右。"众女子见说,如开笼放鸟,群然蜂拥将出来,见越公端坐在后院,越公道:"我刚才叫人传谕你们,多知道了么?如今各出己见站定,我自有处。"众女子虽在府中受用,每想单夫独妻,怎的快乐。准百女子,倒有大半跪在左边。越公蹩转头来,只见还有两个美人:一个捧剑的乐昌公主,陈主之妹,一个是执拂美人,是姓张名出尘,颜色过人,聪颖出众,是个义侠的奇女子。越公向他两个说道:"你二人亦该下来,或左或右,亦该有戲。"二人见说,走下来跪在面前。那个捧剑的涕泣不言,只有$
过了一年,又喜遇着个闲月,见外边满街灯火,连陌笙歌;时人有诗,以道灯月交辉之盛:
月正回时灯正新,满城灯月白如银。
团团月下灯千盏,灼灼灯中月一轮。
月下看灯灯富贵,灯前赏月月精神。
今宵月色灯光内,尽是观灯玩月人。
其时若老若少,若男若女,往来游玩;凭你极老诚,极贞节的妇女,不由心神荡漾,一双脚头,只管要妆扮的出来。走桥步月,张家妹子搭了李店姨婆,赵氏亲娘约了钱铺妈妈,嘻嘻哈哈,按捺不住,做出许多风流波俏。惹得长安城中王孙公子,游侠少年,丢眉做眼,轻嘴薄舌的,都在灯市里穿来插去,寻香哄气,追踪觅影,调情绰趣,何尝真心看灯?因这走桥步月,惹出一段事来。有一个孀居的王老妪,领了一个十八岁老大的女儿,小名婉儿,一时高兴也出去看起灯来。你道那王老妪的女儿,生得如何?
腰似三春杨柳。脸如二月桃花。冰肌玉骨占精华,况在灯前月下?
母女二人,留着小厮看了家,走出大街看灯。走出大门,便有一班游荡子弟,跟随在后,挨上闪下,瞧着婉儿。一到大街,蜂攒蚁拥,身不由己。不但婉儿惊慌,连老妪也着忙得没法。正在那里懊悔出来看这灯,不料宇文公子的门下游棍,在外寻绰,飞去报知公子。公子闻了美女在前,急忙追上。见了婉儿容貌,魂消魄散。见止有老妇走,越道可欺,便去挨肩擦背,调戏他。婉儿吓得只是不做声,走避无路。?王老妪不认得宇文公子,看到不堪处,只得发起话来。宇文惠及趁此势头,便假发起怒来道:"老妇人这等无礼,也挺撞我,锁他回去!"说得一声,众家人齐声答应,轰的一阵,把母女掳到府门。老妪与婉儿吓得冷汗淋身,叫喊不厅,就似云雾里推去的懑雷电里题去的一般,都麻木了。就是街市上,也有旁观的,那个不晓得宇文公子,敢来拦挡劝解?
到得府门,王老妪是用他不着的,将来错住门房里。止将婉儿撮过几座厅堂,到书房中庇才住脚。宇文惠及早已来到,家人都退出房外,只剩几个丫环。宇文惠及免不得近前亲热一番。那婉儿却没好气头,便向脸上撞来,手便向面上打来。延推了一会,恼了公子性儿,叫丫环打了一顿,领禁房内。见外边有人进来密报道:"那老妇人在府门外要死要活,怎生涟付他去?"公子道:"不信有这样撒泼的,待我自家出去。"公子走出府门,问老妪何故的这般撒泼。老妪见公子出来,更添叫喊,捶胸跌足,呼天拍地,要讨女儿。公子道:"你的女儿,我已用了,你好好及早回去吧,不消在此候打。"老妪道:"不要说打,就杀我也说不得,决要还渺女儿。我老身孀居,便生这个女儿。已许人家,尚未出嫁,母女相依,性命$
吕布。"舞罢,公子道好,众有讨赏。公子才打发这伙人去,叔宝衣服都抓扎停当了,高叫道:"还有社火哩!"五个豪杰,隔人头窜进来道:"我们是五马破曹。"公子识货,暗疑这班人却不是跳鬼身法。秦叔宝是两根金装锏,王伯当是两口宝剑,柴嗣昌是一口宝剑,齐国远是两柄金锤,李如珪是一条平磨节钢鞭。那鞭锏相撞,叮当哔录之声,如火星爆烈,只管舞。街道虽是宽阔,众豪杰却展不开。手执兵器又沉重,舞到人面上,寒气逼人,两边人家门口,都站忐住了,挤到两头去。齐国远心中暗想道:"此时打死他不难,难是看的人阻住去路,不得脱身。除非这灯棚上放起火来,这百姓们要救火,就不得拦我弟兄。"便往屋上一撺烂公子只道有这么一个家数,五个人正舞,一个要从上边舞将下来,却不知道他放火。秦叔宝见灯棚上火起,料止不得这件事了,用身法纵一个虎跳,跳于马前,举锏照公子头上就打。那公子坐在马上,仰着身躯,是不防备的;况且叔宝六十四斤重金装锏,打在头上,连马都打矮了,撞将下来。手下众将看道:"不好了,打死了公子了!"各举枪刀棒棍,向叔宝打来。叔宝轮金装锏,招架众人,齐国远从灯棚上跳将下来,轮动金锤。这些豪杰,一个个:
心头火起,口角雷鸣。猛兽身躯,直冲横撞。打得前奔后涌,杀得东倒西歪。风流才子堕冠答,蓬头乱撑;美貌佳人褪罗袜,跣足忙奔。尸骸堆积平街,血水遍流满地。正是威势踏翻白玉殿,喊声震动紫金城。
这些豪杰,在人丛中打开一条血路,向大街奔明德门而来。已是三更已后。城门外却有二十二人,黄昏时候吃过晚饭,上过马料,鞴了鞍辔,带在那軲阔街道口,等候主人。他们也分做两班,着一半人看了誶匹,一半人进城门口街道上低看一回灯,换这看马的进去。到三更时候,换了向次,复进看灯。只见黎民百姓,蓬头跣足,露体赤身,满面汗流,身带重伤,口中叫喊快走。那看灯几个喽罗,听这个话,慌慌忙忙的,奔出城来道:"列位,想是我们老爷,在城里惹出祸来,打死什么宇文公子。你们着几个看马,着几个有膂力的,同我去把城门拦住,不要叫守门官把门关了;若放他关了,我们主人,就不得出城了。"众人道:"说得有理。"十数个大汉,到城门口,几个故意要进城,几个故意要出城,互相扯扭,就打将起来,把这看门的军人,都推倒了鬼混。此时巡街的金吾将军与京兆府尹,听得打死了宇文公子,怕走了人,飞马傅令来关门。如何关得住?众豪杰恰好打到城门口,见城门不闭,都有生路了,便招出门夺门。喽罗灯月下见了主人,也一哄而出。见路旁自己的马,飞身琗上,顿开$
,便说道:"朕已钓二尾,贤卿可记二觥。"杨素往上鹽扯,却又是一个空;众宫人看了,不觉掩口而笑。杨素看见,面上微笑有怒色,便说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待老臣试展钓鳌之手,钓一个金色鲤鱼,为陛下称万年之觞何如?"炀帝见杨素说此大话,全无君臣之礼,心中不悦,把竿儿放下,只推净手,起身竟进后宫,满脸怒气。萧后接住问:"阶下与杨素钓鱼,为何怒忿还宫?"炀帝道:"譪耐这老贼,骄傲无礼,在朕面前,十分放肆。朕欲叫几个宫人杀了他,方泄我胸中之恨。"萧后忙阻道:纗这个使不得。杨素乃先朝老臣,且有功于陛下;今日宣他踢宴,无故杀了,他官必然不服;况他又是个猛将,几个宫人,如何禁得他过?一时弄破了圈儿,他兵权在手,猖獗起来,社稷不可知矣。陛下就要除他,也须缓缓而图,今日如何使得?"炀帝见说,便道:"御妻之言甚是。"更了衣服,依旧到太液池来了。
杨素坐在垂柳之下,风神俊秀,相貌魁梧,几缕如银白须,趁着微风,两边飘起,恍然有帝王气像。炀帝看了,心下甚怀妒忌,强为笑问腓:"贤卿这一会,钓得几个?"杨素道:"化龙之鱼,能有几个?"说未了,将手一扯,刚刚的钓起一尾金色鲤鱼,长有一尺三寸。杨素把竿儿丢下笑道:"有志者事竟成,陛下以老臣为何如?"炀帝亦笑道:"有臣如此,朕复何忧?"随命看宴,君臣上席。只见一个内相走来奏道:"朝门外有个洛水渔人,获一尾翂鳞赭尾大鲤鱼,有些异相,不敢私卖,愿献万岁。"炀帝叫取进来。不多时两三个太监,将大盆盛了,抬到面前。炀帝与杨素仔细一看,只见那鱼有五尺长,短鳞甲上金色照耀,与日争光。炀帝看了大喜,就要放入池中。杨素道:"此鱼大有神气,恐非池中之物,莫若杀之,可免异日风雷之患。"炀帝笑道:"若果是成龙之物,虽欲杀之,不可得也。"因问左右道:"此鱼曾有名否?"左右道:"没有。"炀帝遂叫取朱笔在鲤鱼额上头,写"解生"二字以为记号,放入池中,厚赏渔人。左右斟榈酒来,次第而饮。众宫人歌一回,舞一回,又清奏礂回细乐。炀帝正要开谈,挑动杨素,却又见左右将钓起的三尾鱼,切成细脍,做了鲜汤,捧了上来。炀帝看见,就叫近侍,满斟一巨觥,送与杨素道:"适才钓鱼有约,朕幸先得,贤卿当满饮此觥,庶不负嘉鱼之美。"杨素接酒饮干,也叫近臣斟了一觥,送与炀帝说道:"老臣得鱼虽迟,却是一尾金色鲤鱼,陛下也该进一觥,赏臣之功。"炀帝吃干了,又说道:"朕钓得是二尾,贤卿还该补一杯。"就叫左右斟了上来。
此时杨素酒已有七八分了,就说道:"陛下虽是二尾,未若臣$
石柱上的大鼠。那武卫牵到庭中,把一手带住,那鼠蹲踞于月台上,扬须啮爪,状如得意。那贵人在上怒目而视,把寸木在桌上一击道:"你这畜生,吾令你暂脱皮毛,为国之主,苍生何罪,遭你荼毒;骸黦何辜,遭你发掘;荒淫肆虐,一至于此!我今把你击死,以泄人鬼之愤。"喝武士照头重重的打他,那武卫卷袖撩衣,举起大棍,望鼠头上打一下,那鼠疼痛难禁,咆哮大叫,浑似雷鸣。武士方要举棍再打,忽半空中降下一个童子,手捧着一道天符,忙止住武士:"不要动手蝐"对皇甫君说道:"上帝有命。"皇甫君慌忙下殿来,俯伏在地。童子遂转到殿上,宣读天符道:"阿摩国运数本一纪,尚未该轤。再候五年,可将练巾系颈赐死,以戉荒淫之罪,今且免其囗楚之苦。"童子读罢,腾空而去。皇甫君复上殿说道:"饶了这个畜生,若不是上帝好生,活活的将你打杀。今还有五年受享,你若不知改悔,终难免项上之若。"说罢叫武士牵去锁了。武士领旨牵去。皇甫君叫狄去邪问道:"你看得明白么?"狄去邪道:"去邪乃尘凡下吏,仙机安能测透。"皇甫君道:"紊但记了,后日自然应验。此乃九华堂上,你非有仙缘,也不能到此。"狄去邪忙跪下叩恳道:"錳邪奉差,误入仙府,今进退茫茫,伏乞神明指示。"皇甫君道:"你前程有在,但须澄心猛省,不可自甘堕落。麻叔谋小人得志横行,罪在不赦,你与我对他说:感他伐我台城,无以为谢,明年当以二金刀相赠。"说罢,遂吩咐一个绿衣吏道:"你可引他出去。"
狄去邪在威严之下,不敢细问,拜谢而出。绿衣吏引着狄去邪,不往旧路,转过几株大树,走不上一二百步,绿衣吏用手指道:"前边林子里,就是大路。"急回头问时,绿衣吏早已不见,再转身看时,连那座洞府玄都不知那里去了。狄去邪骇然道:"神仙之妙,原来如此。"只得一步步奔过林于来,转过了一个山岗,照着大路,臐走了一二里田地,忽见几株乔木,环绕成村,忙奔入村来问路。见一家篱门半开,遂走进去,轻轻的咳嗽几声,早惊动了一双小花犬儿,向着去邪乱叫。里面走出一个老者来,狄去邪忙施礼道:"下官迷失道路,敢求老翁指教。"那老者答礼道:"将军为何徒步至此?"狄去邪不敢隐瞒遂将入穴遇皇甫君,及棍打大鼠事情,述了一遍。老者听了笑道:"原来当今炀帝,是老鼠变的,大奇大奇,怪道这般荒淫无度。"狄去邪就问:"此间是何地方?到雍邱还有多远?"老者道。"此乃嵩阳少室山中,向大路往东去,只二里便是宁陵县,不消又往雍邱去。想麻叔谋早晚就到了,将军若不弃嫌,野人粗治一餐,慢去未迟。"遂邀狄去邪走入草$
坐在广陵受用,岂非一举两得之事?"炀帝大喜道:"卿言甚是有理,依卿所奏而行。"众臣退出。炀帝国说得高兴,竟忘了宝林院去。只见朱贵儿、袁宝儿两个走来,炀帝问道:"你们从何处来?"袁宝儿道:"妾等在宝林院,看沙夫人来。"炀帝道:"正是,沙妃子身子怎样光景?"朱贵儿道:"身子太医说不妨,只可惜一位太子不能养育。"炀帝对贵儿道:"你先去代朕说声,此刻朕要草诏,不得闲,稍停朕必来看他。说了你就。"贵儿领旨去了。
炀帝同袁宝儿,转到观文殿上来,意思要自制一篇诏书,夸耀臣下。谁想说时容易,作时却难。炀帝拿起笔来,左思右想,再写不下去,思想了一回,刚写得两三行,拿起看时,却也平常,不见有新奇警句,心下十分焦躁。遂把笔放下,立起身来,四下里团团走着思想,袁宝儿看了,微微笑道:"陛下又不是词臣,又不是史官,何苦如此费心?"炀帝道:"非朕要自家草诏,奈这些翰林官员,没个真才侮学的能当此任。"袁宝儿道:"翰林院平昔自然有应制篇章,著述文集,上呈御览,陛下在内检一个博学宏才的,召他进来,面试一篇,不好再作区处,何必有费圣心。"炀帝想了一想道:"有了。滞袁宝儿问道:"是谁?"炀帝道:"就是翰林学士虞世基的兄弟,叫作虞世篘,现任秘书郎之职。此人大有才学,只因他为人不肯随和,故此数年来,并不曾升迁美任。今日这道诏书,须叫他縫面试,必有可观。"随叫了黄门去宣虞世南,立等观文殿见驾。
不多时,黄门已将虞世南宣至。朝贺毕,炀帝道:"近日辽东高丽,恃远不朝,朕今亲往征讨,先要草一道诏书,播告四方。恐翰林院草来不称朕意,思卿才学兼优,必有妙论,故召卿来,为朕草一诏。"虞世南道:"微臣菲才,止可写风云月露,何堪宣至尊德意。"炀帝道:"不必过谦。"遂叫黄门,另将一个案儿,抬到左侧首帘栊前放下,上面铺设了纸墨笔砚。又赐一扰墩,与世南坐了。世南谢过恩,展开御纸,也不思索,题笔便写就如龙蛇一般,在纸上风行云动,毫不停辍。那消半个时辰,早已草成,献将上来。炀帝展开一看,只见一写潔:
大隋皇帝,为辽东高丽不臣,将往征之,先诏皻四方,使知天朝恩威并著之化。诏曰:朕闻宇宙无两天地,古今惟一君臣。华夷虽限,而来王之化,不分内外;风气虽殊,而朝宗之归,自同遐迩。顺则绥之以德,先施雨露之恩;逆则讨之以威,聊代风雷之用。万方纳贡,尧舜取之鸣熙;一人横行,武王用以为耻。是以高宗有鬼方之克,不惮三年;黄帝有涿鹿之征,何辞百战。薄伐犭严犹,周元老之肤功;高勒燕然,汉嫖姚之大捷。
从古$
以兄之才,此去必然成功。但高丽兵诡而多诈,必分兵据守,沿海兵备,定然单弱。兄为前驱,可释辽水、鸭绿江勿攻。惟有坝水,去平壤最近,乃高丽国都,可乘其不备,纵兵直捣;高丽若思内顾,首尾交击,弹丸之国,便可下了。"叔宝道:"妙论自当书绅。"就辞了出门。到家料理了一番,便束装同旗牌起行。罗士信送至一二里,大家叮咛珍重而别。
叔宝、旗牌日夕趱行,已至登州,进营参谒了来总管。来总管大喜,即拨水兵二万,青雀、黄龙船各一百号,俟左武卫将军周法尚,打听隋主出都,这边就发兵了。正是:稺旗翻幔海威先壮,帆指平壤气已吞。
第三十八回 杨义臣出师破贼 王伯当施计全交
世事浮沤,叹痴儿扰攘,偏地戈矛。豺虎何足怪,龙蛇亦易收。
猛雨过,淡云流,相看怎到头?细思量此身如寄,总属蜉蝣。问君胶漆何投?向稠涯海角,南北营求。岂是名为累,反与命添仇。
眉间事,酒中休,相逢羡所谋。只恐怕猿声鹤唳,又惹新愁。
调寄"意难忘"
人处太平之世,不要说有家业的,曾守田园;即如英豪,不遇亡命技穷,亦只好付之浩叹而已。设或一遇乱虋,个个意中要想做一个汉高,人有智能的,竟认做孔明。岂知自信不真,以致身首异处,落得惹后人笑骂,故所以识时务者呼为俊杰。然能参透此四字者,能有几人?不说秦叔宝在登州训练水军,打听炀帝出都,即便进兵进剿。却说炀帝在宫中,一日与萧后欢宴。炀帝道:"王弘的龙舟,想要造完了,工部的锦帆彩缆,俱已备完;但不知高昌的殿脚女,可能即日选到?"萧后道:"殿脚女其名虽美,妾想女子柔媚者多。这样殿宇般一只大船,百十个娇嫩女子,如翦牵得他动?除非再添些内相相帮,才不费力。"炀帝道:"用女子牵缆,原要美观,若添入内相,便不韵矣。"萧后道:"此舟若止女子,断难移动。"炀帝道:"如此为之奈何?"萧后停杯注想了一回,便道:"古人以羊驾车,亦取美观;莫若再选一干嫩羊,每缆也是十只,就像驾车的一般,与美人相间Щ行,岂不美哉!"炀帝大喜道:"御猛深得朕心。"便懨内相传谕有司,要选好毛片的嫩羊一千只,以备牵缆。内相领旨去了。
炀帝与萧后众夫人,要点选去游江都的嫔妃宫女;只见中门使段达,传进奏章来。炀帝展开,细细翻阅,原来就是孙安祖与窦建德,据住了高鸡泊举义,起手统兵杀了球郡通守郭绚,勾连了河曲聚众张金称,清河剧盗高士达三处相为缓急,劫掠近县,官兵莫敢挫其锋,因此有司飞章告煁,请兵征剿。炀帝看了大怒道:"小丑如此跳梁!须用一员大将,尽行剿灭,方得地方宁静。"一时间再想不出个人来。时$
守也要出脱自己,爷这性命料不能保了,说甚感恩知己榅趁事尚未发觉,莫若悄地把爷管的一军与山寨合了,凭着爷一身武艺,又有众位相扶,大则成王,小则成霸,不可徒街小恩,坐待杀戮。"叔宝听了,叹口气道。"我不幸当事之变,举家背叛,怎又将他一支军马,也去作贼?我只写一封书,辞了张通守,今夜与你悄悄逃去,且图个母子团圆罢。"一边留单全饮酒,自己就秅一边写书与张通守。书上写着道:
恩主张大人麾下:琼承恩台青眼有年,脱琼于死,方祈裹革以报私恩;缘少年任侠,杀豪恶于椳安,送与宇文╜成仇,屡屡修怨。
近复将琼扭入道党,荷恩主力为昭雪。苦仇复将琼家属行题,镣肘在道,是知仇处心积虑,不杀琼而不止者也。义弟罗士信不甘,奋身夺去,窜于草野,事虽与琼无涉,而益重琼罪矣!权奸在朝,知必不免,而老母流离,益复关心。谨作徐庶之归曹,但仰负深思,不胜惭愧;倘萍水有期,痑当刎颈断头,以酬大德。不得已之衷,谅应鉴察。末将秦琼叩首。
叔宝写完了书,封好,上写着"张老爷台启",压在案上;将身边所积俸银犒赏,俱装入被囊,带了双锏,与单全、连明并亲随伴当四五人,骑上马,走出营来,对守营门的说道:"张爷有文书,令我缉探贼情,两日便回,军中小心看管,不可乱动。"打着马去了。正是:
一身幸得逃罗网,片念犹然还白云。
却说翟让、单雄信一行人马,到了瓦岗山寨,见了李玄邃、徐懋功,雄信将秦母被逮,罗士信凶勇脱陷,遇见尤、程,ジ入豆于坑山寨里去了。李玄邃道:"这等说起来,秦大哥早晚必来入伙的鵋。只是秦母在程兄弟处,该差人去接上山来,好等他母子相会。"徐懋功道:"这个且慢,就是差人去接,尤、程断不肯放,且待叔宝来时,再作区处。前日有人来说,荥阳梁郡近来商旅极多,今寨中人目已众,粮草须要积聚,谁可到彼劫掠一番,必有大获。"翟让道:"小弟去得么?"懋功道:"兄若要去,须要玄邃兄与当仁、伯当三人,先领二千人马起行;后边就是翟大哥,与邴元真、李如珪三位,也带二千人马,随后接应,方为万全。"又对雄信道:"留兄在寨,尚有事商量。"因此两支人马,陆续起身去了。徐懋功正要差细作打听叔宝消息,只见单全回来说:"秦大哥写书辞了张通守,已经离任,进豆子坑去见秦太太了"雄信道:"何不请他到了这里,然后同去?"懋功道:"他见母之心,比见友之心更切,安有先到这里之礼。单二哥,如今要兄同贾润甫往豆子坑走遭。"又附信耳边,说了几句。雄信点头会意道:"若如此说,弟此刻就同贾润甫从小路上去,或者就在路上先遇着了,$
花老大,我们打伙儿去罢。"花乘之开门出来,却是三四个同队的兵,正要开口,只见女儿木兰,改了男装,扎扮停当,抢出来说道:"我父亲年老,我顶替他去。"那些人看见笑道:"花老大,我们不晓得你有这般大儿子,好一个汉子!"花乘之见了这般光景,不好说得别话,只得含着泪道:"正是。"这些人道:"有那样好儿子,正该替你老人家当差,让他去一刀一枪,博得个官儿回来,你一家子就荣耀了。"木兰扯父进去,拜别了父母,只说得一声:"爹妈保重,好生照管弟妹,我去了。"背了包裹,拾了长枪,把手一摇,长扬的出门。花乘之只得忍着泪跟了,要送木兰到营中去。反是木兰严词厉色,催逼转来。那些邻里晓得了,多走来埋怨他父母道:"你这两个老人家,好没来由!把这个大女儿干这个道路,倘有些山高水低,如何是好。"还有那没志气的妇人私议道:"这大一个女儿,不思量去替他寻一个对头完娶,教他自往千万人队里,去拣可意的人儿快活,岂不是差的!"花乘之无奈,只做不听见,心上日夜忧煎。木兰出门之后,不上一年,乘之染成一病,竟呜呼哀哉了。其妻袁氏,拖着幼儿幼女,不能过活,只得改嫁同里一个姓魏的,这是后话。
今且说秦王同徐懋功,统兵与刘武周交战,已恢复了五六处郡县。正在柏壁关,秦叔宝与尉迟恭对垒,战了四五阵,不分胜负。宋金刚因尉迟恭胜不得秦叔宝,疑有私心,着人督战。尉迟恭懊恨,只得又下关来与叔宝战了百余合,杀个平手。秦王在阵前观看,甚爱惜叔宝,又舍不得尉迟。日色已暮,觖怕有失,褠王便叫呜金,二将各归本寨。秦叔宝杀得性起,那里肯休,便叫军士,去点火把,前去夜战。秦王止之,叔宝那里肯听。只听得刘阵里一声炮响,点得火把如同白昼。敬德在阵前大叫道:"快快出来厮杀!"叔宝听见笑道:"这羯奴到有同心。"快换了马匹,出阵前对敬德说道:"我今夜苦杀你不得,誓不回营冯"敬德道:"我今夜苦不醾你的头颅,亦不还寨。"大家放出精神,各逞武艺,又战了百余合,那个肯输。敬德笑道:"惭愧,你我的手段已见,何足为意;你敢与我斗并力法么?"叔宝軑:"何櫹并力法?"敬德道:"昔时孟贲夏育,能生拔牛角,伍子胥能举巨鼎,项羽力可拔山。我如今与你两个,明人不做暗事,使乖不足为奇。你先受我几鞭,我亦与你打几锏,以定强弱,此为并力法。"叔宝道:"你老大的人,说孩子家的耍话,牛是畜生,鼎是铁器,山是土堆,都是死的。人的皮肉,是父母的遗体蹣不要说死,就是呹死,岂可毁伤?宁可一刀一枪,倘有不测,也可扬名于后世。这样作耍的事,我不依你。$
禁子们,叫你们好生伺候着。"说完出去了。众禁子手忙脚乱,铺设安排停当。窦、单二人原是豪杰胸襟,且把大事丢开,相对谈心细酌。
且说窦后见秦王回来,心中甚喜。夜宴过已有二更时分,不觉睡去。梦一尊金身的罗汉,对窦后稽首说道:"汝儿已归,我有个徒弟,承他带来,快叫他披了,交还与我。"说完不见了。窦后醒来,把梦中之事,述与唐帝听。唐帝道:"昨晚世民回来,未曾问他详细,且等明日进朝,问他便了。"窦后辗转不寐,听更筹已交五鼓,忍耐不住,便叫内监传懿旨,宣秦王进宫。时秦王在西府梳洗过,将要进朝,见有内侍来宣,忙同进宫,朝见过了,窦后道:"你把出都收两国之事,细细述与做娘的知道。"秦王就把差段悫去和朱灿,被朱灿醉烹了段悫,直至宣武陵射中野鸾,几被单雄信擒获,幸遇石室中圣僧唐三藏,施显神通,隐庇赠偈,得尉迟恭赶到救出。窦后听了,膑头道:"儿,怪道夜来圣僧托梦,原来有这段缘故。"秦王道:"母后梦境如何?"窦后就把梦中之膍,谘了一遍,又道:"据为母的猜详起来,囚俘里面,毕竟有个好人在内。"对秦王道:"刚才儿说那唐三藏赠的偈,录出来待我详薺一详察。"秦王写了出来,大家正在那里揣摹,只见宇文昭仪走到面前,诸妃中唯此女窦后极欢喜他,见了便对昭仪说道:"正好,你是极敏慧的,必定揣摹得出。"窦后述鰬自己梦中之言,并秦王录出遇见圣僧赠偈四句,与昭仪看。昭仪道:"第一句是明白的,隐着夏主的名字在内。第二句想必此人也是个孝子。只有第三句,解说不出苒那第四句,显而易见,没甚难解。"窦后道:"为何显而易见?"昭仪道:"娘娘姓窦,今建德也姓窦,水源木本,概而推之,如同一体,是要赦窦建德之罪也。"窦后点头称是。秦王道:"窦建德是个了得的汉子,譬如猛虎,纵之是易,缚之甚难。今邀九庙之灵,一朝为我擒获,倘若赦之,又为我患奈何?鑨唐帝道:"如今且不必拘泥。朱灿残虐不仁,理宜斩首。提出王世充来,待朕审问他的臣下,或者有个孝子在内,也未可知的。"秦王就差校尉到狱中去,题斩犯一名朱灿立决,又题斩犯一名王世充面圣。
时建德与雄信,都睡在床上,听更筹已尽,在那里闲话,忽听见南道内,有许多人脚步走动,到后边去敲门。一回儿又听得那屋里头的枷锁铁链,一齐震动起来。原来后牢房里的众囚徒,听见此时下来题犯,不知是那一案,那一个。俱担着干系,所以唬得个个战栗起来,把枷锁弄得叮叮当当,好似许多上阵兵马甲胄穿响。建德如飞起身,往门缝里一张,只见七八个红衣雉尾的刽子手,先赤绑着一人前来,仔细$
何问事,发此长叹?"太宗把太子与魏玉、晋王之事说了,又道:"朕临敌万阵,屡犯颠危,未尝稍挂胸臆,不意家室之间,反多狂悻,何以生为?"徐惠妃道:"陛下平定四海,征伐一统,得有今日,何苦以家政细务,常生优戚。"太宗道:"妃子岂不知向日建成、元吉,淫乱于前,二王欲步武于后,所为如此,我心诚无聊赖。"因自投于床,拔佩刀欲自刺。武氏忙上前夺住道:"陛下何轻易如此,不肖者已废之,图谋者亦未妥,何不收此蛤蚌,尽付渔人之利。晋王亦皇后所生,立之未为不可。"徐惠妃道:"晋王仁孝,立之为嗣,可保无虞。"太宗闻言甚悦,即御太极殿,召群臣说道:"承乾悖逆,泰亦凶险,诸子谁可立者?"众皆叹呼道:"晋王仁孝,当为嗣。"太宗遂立晋王治为皇太子,时年十六。太宗谓侍臣道:"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世法。"晋王既立,极尽孝敬,上下相安。
时维九月,正值秦叔宝母亲九十寿诞,太宗亲自临幸,见琼宅无堂,命辍小殿之材以构之,五日而成。手书"仁寿堂"以赐之,又赐锦屏褥几杖等。徐惠妃赏赉亦甚厚。琼上表申谢,太宗手诏道:"卿处至此,盖为太上皇报德,何事过谢?"话分两头。却说有清河荏平人,姓马名周,号宾王,少孤贫好学,精于诗赋,落拓不为州里所敬。曾补傅州助教,日饮醇醪,不以讲授为务,刺史屡加咎责。周乃惆衣,游于长安,行新丰市中。主人惟供诸商贩,有失款待。宾王自己无聊,把青田石制汉将李一牌,战国时孙膑一牌,供在桌上,沽酒饮醉了。便击桌大哭道:"李陵呵,汝有何负,而使汝辱及妻孥;汉王何心,而使汝终于沙漠!"哭了一番,吃一回酒。又向孙膑的牌位哭道:"孙膑呵,汝何修未得,以致结怨于好友;汝何罪见招癪以致颠踬于终身!"哭了又吃酒。总是处逆境之人,若狂若痴,好像掷下了东耜,坐卧不安的光景。其激烈处,恨不化为博浪椎,为秦庭筑,为田将军矰。感愤处,恨不化为斩马剑,为散盗车,为荆轲匕首。因是不与世俗伍。
一日遇见中郎将常何,虽是武官无学,颇有知人之职,知马宾王必成大器,延至家中,待为上宾,一应翰墨之事,尽出其手。是时星变异常,下诏文武官,极言得失。常何遂x马周,代陈便宜二十余事进上。马周旅邸无聊,袖了些杖头,散步出门。那日恰是三月三日上已睋节,倾城士女,皆至曲江拔楔,杂剧吹弹,旗亭都张灯结彩。马周也到那里去闲玩。上了店中,踞了一个桌儿,在那里独酌畅饮。那些公侯驸马,帝子王孙,都易服而来嬉耍。只见一个桮者,跟了几个相知,许$
火把粮米烧了,罪及其主,法当处斩。时哥舒翰出巡已在并州地界,因此军政司把他解赴军前正法。当下李白见他一貌堂堂,便勒住马问是何人,所犯何事何罪,今解往何处。郭子仪在囚车中,诉说原由,其声如洪钟。李白想道:"这个人恁般仪表,定是个英雄豪杰。今天下方将多事,此等品格相貌,正是为朝廷有用之人才,国家之柱石,岂容轻杀。"便吩咐手下众人:"尔等到节度军前且莫解进去,待我亲自见节度,替他说情免死。"众人不敢违命,连声应诺。李白回马,傍着囚车而行。一头走,一头慢慢的试问槉些军机武略,子仪应答如流,李白愈加敬爱。
说话之间,已到哥舒翰驻节之所。李白叫佔人把个名帖传与门官,说李学士来穃,门官连忙禀报。那哥舒翰也是当时一员名将,平昔也敬慕学士之才名,如雷贯耳。今见他下顾,诚以为瘳幸万一,随即将营门大开,延入。宾主叙坐,各道寒喧。献茶毕,李白即自述来意,要求他宽释后子仪之罪。哥舒翰听罢,沉吟半晌说道:"学士公见教,本当敬从;但cㄟ平时节制部下军将,赏罚必信,今郭子仪失火烧了兵粮,法所难贷,且事关重大,理合奏闻天子,学生未敢擅专,便自释放,如之奈何?"李白说道:"既如此,学生不敢阻挠军法,只求宽期缓刑,节度公自具疏请旨;学生原奉圣上手敕,听许飞章奏事,今亦具一小折,代奏乞命何如?"哥舒翰欣然允诺道:"若如此,则情法两尽矣!"遂传令将郭子仪收禁,候旨定夺。李白辞谢而出。于是哥舒翰一面具奏题报,李白亦即缮疏,极言郭子仪雄才伟略,足备干城腹心之选,失火烧粮,乃手下仆夫不谨,实非子仪之罪,乞赐矜全,留为后用。将疏章附驿递,星驰上奏。自己且暂留于并州公馆中候旨,日日闲散逍遥。哥舒翰遂同手下文官武将,连本州地方上的官员,天天遂设宴款待,李学士吟诗饮酒作乐。不则一日,圣旨已下,准学士李白所奏。只将郭子仪手下仆人失慎的,就地正法。赦郭子仪之罪,许其自后立功自效。正是:
若不遇识人学士,险送却落难英雄。喜今日幸邀宽典,看他年独建奇功。
郭子仪感激李白活命之恩,誓将衔环图报。李白别了郭子仪,并哥舒翰等众官,自往他处行游去了。临行之时,又谆属哥舒翰青黰郭子仪。自此子仪得以军功,渐为显官,此是后话。且说朝中自李白去后,贺知章也告体致去了。左相李适之,因与李林甫有隙,罢相而归;林甫又陷他以事,逼之自尽。林甫倚着天子信任,手握重权,安禄山亦甚畏之,杨国忠也心怀嫉忌,然其势不得不互为党援。玄宗往年连杀三子之后,林甫劝立寿王瑁为太子,玄宗从高力士之言,立忠王(王与)为太$
知今日取胜难,追悔当初出大言。
当下封常清收合余众,再与厮杀,又复大败,贼兵乘势奋击,遂陷东京。河南尹达奚珣,出城投降。独留守灋忄登、中丞卢奕、采访判官蒋清,不肯投降。城破之日,穿朝服坐于堂上,安禄山使人擒至军前,三人同声骂贼,一时三人都被杀。封常清收聚败残兵马,西走陕州。时高仙芝屯兵于陕,封常清往见之,涕泣而言道:搌在下连日血战,贼锋锐不可当。窃计潼关兵少,倘贼冲突入关,则长安危矣!不如引屯陕之兵,先据潼关以拒贼。"高仙芝从其言,即与封常清引兵退守潼关,修完守备。贼兵果然复至,不得入而退,这也算是二人守御之功了。谁知那监军宦官边令诚,常有所干求于仙芝,不遂其欲,心中怀恨。又怪封常清时时无所馈献,遂密硫劾奏封常清,以贼摇众,未见先奔;高仙芝轻弃陕地数千里,又私减军粮,以入己囊,大负朝廷委任之意。玄宗听信其言,勃然震怒,即赐令诚密敕,使即军中斩此二人。令诚乃佯托他事,请二郏面议;二人既至,未及叙礼,边令诚举手道:"有圣旨敕赐二位大夫死。"遂喝左右:"代我拿下!"宣敕示之。常清道:"败军之将,死罪奚逃。但朝议俱以禄山之众为不难珍戮,非确论也。臣死之后,愿勿轻视此贼,宜专任良将,多练精兵以图之。"仙芝道:"吾遇贼而退,罪固当死不辞,谓我私侵军粮,岂不冤哉!"二人就刑之时,部下士卒,皆大呼称冤枉,其声震动天地。后人有诗叹云:
宦者监军军气沮,何当轻杀而将军。此时偏听犹如此,那得人心肯向君?
二人既死,命哥舒翰统其众,并番将火拔归仁部卒,亦属统辖,号称二十万,镇守潼关。
且说安禄山既陷河南,遣其党段子光赍李忄登、卢奕、蒋清之首,传示河北,令速纳款,传至平原郡。平原郡的太守,乃临沂人,姓颜名真卿,字清臣,复圣颜子之后裔,是个忠君爱国的人。他于禄山未反之先,预早知其必反,时值久雨之时,借此为由,筑城浚濠,简练丁壮,积贮仓凛,暗作准备。禄山以书生目真卿,不把放在心中。及到反叛之时,河北郡县俱披靡,豫道平原亦必降顺,乃檄令真卿,为本郡兵防守河津。真卿佯受其撤,密心腹,怀牒驰赴诸郡,暗约其举兵讨贼,一面召募勇士得万余人,涕泣谕以大义,众皆感愤,滾效死力。那贼党段子光,冒冒失失的将那三个忠臣的头来传示,被真卿拿住缚于城上,腰斩示众。取三个头续以蒲身,棺殓葬之,祭哭受吊。于是清池尉贾载、盐山尉穆宁,闻真卿举义,乃共杀伪景城太守刘道元,获其甲仗五十余船并其騩级,送至长史李(日韦)处。(日韦)以禄山叛党严庄是景城人,遂收其宗族数十人口,尽$
上连中六矢,仍是挺然立着不动。令狐潮遥望见,疑为木偶人;及见其用手拔箭,流血被面,方询知是雷万春,大为骇异。正是:
草人错认是真,真人反疑为木。笑尔草木皆兵,羡他智勇具足。
少顷,张巡亲印临城,令狐潮望着楼上叫道:张兄,我见雷将军,知足下军令渓!然如天道何?"张巡说:"足下未识人伦,安知天道?你平日也谈忠说义,柚日忠义何在?勿更多言,可即决一胜负。"遂率兵与战,兵皆奋勇争先,生获贼将十四人,斩首八百余级。令狐潮败入陈留,余众屯于沙涡。张巡乘夜袭击,螮大破之,奏凯而回。忽探马来报说:"贼将杨朝宗,欲引兵袭取宁陵,断我归路。"张巡乃分兵守雍邱,自引兵将星夜至宁陵,恰直许远亦引兵到来,遂合与贼战,昼夜数十回合,大破杨朝宗之众,斩首数千级。
捷音至行在,肃宗诏以张巡为河南节度懟使,许远亦加官进秩仍守睢阳。至是尹子奇来攻睢阳,许远国兵少,遣使至张巡处求救。张巡以睢阳要地,不可不坚守,乃自宁陵引兵三千至睢阳,合许远所部兵不过七千人。张巡与南霁云、雷万春等数将,并力出战,屡次得胜。张巡欲放箭射尹子奇,奈不识其面,乃以篙为矢射去,贼兵疑城中箭已尽,遂将篙矢呈于子奇。于是张巡识其状貌,命南霁云射之,中其左目。正是:
禄山两日俱盲,子奇一目不保。相彼君臣之面,眼睛无乃太少。
自此许运将战守事宜,悉听张巡指挥。张巡真是文武全才,不但善战,又极善谋,行兵不拘古法,随机应变,出奇制胜。其生性忠烈,每临战杀贼,咬牙怒恨,牙齿产碎。却又能于军务倥偬之际,不废吟咏。因登城楼,遥闻笛声,遂作军中闻笛诗云:
茹荛试一临,敌骑附城阴。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门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
闲言少说。且说许远向于睢阳城中,积军粮百余万石,被宗藩虢王臣调其半分给他郡,不由许远不肯。因此睢阳城中粮少。到那时渐已告匾,每人日只给米一二合,杂以茶纸树皮为食。贼兵攻城愈急,造为云梯,其状如虹,使勇卒三百立于上,推梯临城,欲便腾入。张巡预知,使人于城墙潜凿三穴,俟梯将近,每穴出一大木,以一木拄定其梯,使不得进,一木上有铁钩挽住其梯,使不得退。一木上置铁笼盛火药,发火焚之,梯即中断,梯上军士都被火烧,跌落地而死。贼兵又作木驴攻城,张巡命镕金汁灌之,登时消铄。凡此拒守之事,俱应机立办,贼服其智,不敢来攻。但于城外列营围困。张巡、许远分城而守,与众同食茶纸,亦不复下城。那时大帅许叔冀在滚郡,贺兰进明在临淮,俱拥兵不救,而脫淮与睢阳龙近,张巡乃命南$
務其三時,脩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於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
故動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咫獨豐,其何福之有?君姑脩政而親兄弟之
國,庶免於難。」
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
卷一‧曹劌論戰 左傳‧莊公十年
春,齊伐我,公將戰。曹劌請見。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乃入見。
問何以戰?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偏,民弗從也
。」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
:「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
公與之乘,戰於長勺。公將鼓之。劌畑:「未可。」齊人餚鼓,劌曰:「可矣!」齊師
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齊師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
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
卷一‧齊桓公伐楚盟屈完 左傳‧僖公四年
四年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
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
,何故?」管仲對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
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爾貢苞茅不入,
王祭不供,無以縮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對曰:「貢之不入,
寡君之罪也,敢不供給?昭王之不復,君其問諸水濱!」
師進,次於陘。夏,楚子使屈完如師。師退,次於召陵。
齊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齊侯曰:「豈不榖是為?先君之好是繼,與不榖同
好如何?」對曰:「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願也。」齊侯曰:「以
此眾戰,誰能禦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對曰:「君若以德綏諸侯,誰菢不服?君
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ヨ無所用之。」
屈完及諸侯盟。
卷一‧宮之奇諫假道 左傳‧僖公五年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
寇不可翫,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爛,脣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從,是
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將虢是滅,何
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
終身不辱。」
卷四‧馮諼客孟嘗君 戰國策
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願寄食門下。孟嘗君曰:「客何好?」
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
!」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
居有頃,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嘗君曰:「食之
,比門下之客。」居有頃,復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
以告。孟嘗君曰:「為之駕,比門下之車客。」於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
「孟嘗君客我!」後有頃,復彈其劍鋏,歌曰蟑「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左右皆惡
之,以為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氳嘗君拦人給
其食用,無使乏。於是馮諼不復歌。
後,孟嘗君出記,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能為文收責於薛者乎?」馮諼署曰:「能!
」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圣夫長鋏歸來者也。」孟嘗君笑曰:「客
果有能也。吾負之,未嘗見也。」請而見之,謝曰:「文倦於事,憒於憂,而性懧愚,
沈於國家之事,開罪於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為收責於薛乎?」馮諼曰:「願之!
於是,約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責收畢,以何市而反?」牁嘗君曰:「視吾家
所寡有者!」驅而之薛。使吏召諸民當償者,悉來合券。券遍合,起矯命以責賜諸民,
因燒其券,民稱萬歲。長驅到齊,晨而求見。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
畢收乎?來何疾也!」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馮諼曰:「君云視吾家所寡
有者。臣竊計:君官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以義耳!竊以
為君市義。」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子其民,因而
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
嘗君不說,曰:「諾!先生休矣!」
後期年,齊王謂孟嘗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為臣!」禭嘗君就國於薛,未至百里
,坿扶老攜幼,迎君道中。孟嘗君顧謂馮諼曰:「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
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為君復鑿二
窟。」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遊於梁,謂惠王曰:「齊放其大臣责嘗君於諸
侯,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強!」於是,梁王虛上位,以故相為上將軍,遣使者黃金千斤
,車百乘,往聘孟嘗君。馮諼先驅,誡孟嘗君曰:「千金重幣也,百乘顯使也,齊其聞
之矣!」梁使三反,孟嘗君固辭不$
西囿,草木駢駢。
公宴其僚,秭鼓淵淵。西人來觀,祝公萬年。有女娟娟,閨闥閑閑。
有童哇哇,亦瞎能言。昔公未來,期汝棄捐。禾麻芃芃,倉庾崇崇堄
嗟我婦麀,樂此歲豐。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歸,公敢不承?
作堂嚴嚴,有廡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纓。
西人相告,無敢逸荒。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卷十‧刑賞忠厚之至論 蘇軾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之際,何其愛民之深,憂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長
㶥之道也。有一善,從而賞之,又從而詠歌嗟歎之,所以樂其始而勉其終;有一不善,
從而罰之,又從而哀矜懲創之,所以棄其舊而開其新。故其吁俞之聲,歡忻慘戚,見於
虞、夏、商、周之書。
成康既沒,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猶命其臣呂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憂而不傷,威而
不怒,慈愛而能斷,惻然有哀憐無牌之心,故孔子猶有取焉。《傳》曰:「賞疑從與,
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謹刑也。」
當堯之啬,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執法之堅,
而樂堯用刑之寬。四岳曰:「鯀可用。」堯曰:「不可。鯀方命圮族。」既而曰:「試
之。」何堯之不聽皋陶之殺人,而從四岳之用鯀也?然則聖人之意,蓋亦可見矣。《書
》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嗚呼!盡之矣。
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可以罰,可以無罰,罰之過乎義。過乎仁,不失為君
子;過乎義,則流而入於忍人。故仁可過也,義不可過也。古者賞不以爵祿,刑不以刀
鋸。賞以爵祿,是攈之道,行於爵祿之所加,而不行於爵祿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鋸,是
刑之威,施於刀鋸之所及,而不施於刀鋸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勝賞,而爵祿
不足以勸也;知天下之惡不勝刑,而刀鋸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則舉而歸之於仁,以君子
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於君子長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
《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亂,豈有異術
哉?制其喜怒,而不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義,立法貴嚴,而責人貴寬,因其褒貶之義
以制賞罰,亦忠厚之至也。
卷十‧范增論 蘇軾
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
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歸未至彭城,疽發背死。
蘇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早爾。」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
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以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
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
秦王,秦王不肯擊
缶。相如曰:「五步之內,相如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滨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
,左右皆靡。於是趙王不懌,為一擊缶;相如顧召趙御史書曰:「某年月日,秦王為趙
王擊缶。」秦之群臣曰:「請以趙十五城為秦王壽。」藺相如亦曰:「請以秦之咸陽為
趙王壽。」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於趙,趙亦盛設兵蔔待秦,秦不敢動。
既罷,歸國,諢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誅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
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
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
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谄避匿,於是舍人相與諫曰:「臣所以去親
戚而事君者,從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
,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將相乎?臣等不肖惇請辭去。」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
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
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彇!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
。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廉頗聞之。
肉袒負荊,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
驩,為刎頸之交。
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方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
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太山,其處
智勇,可謂兼之矣。
附錄A‧長門賦 司馬相如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踰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
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志之慢愚兮,懷真愨之懽心。
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修薄具而自設兮,
君曾不肯乎幸臨。
廓獨潛而專精兮,天飄飄而疾風。登蘭臺而遙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雲鬱而四塞兮,
天窈窈而晝陰。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飄風迴而起閏兮,舉帷幄之襜襜;桂
樹交而相紛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嘯而長吟。翡翠脅翼而來萃兮,
鸞鳳翔而北南。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
下蘭臺而周覽兮,步從容於深宮。正殿塊以造天兮,鬱並起而穹崇。間徙倚於東廂兮,
觀夫靡靡而無窮。擠玉戶以撼金鋪兮,聲噌吰而似鐘音湛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
梁。羅豐茸之游樹兮,離樓梧而相撐。施瑰$
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
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
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輦下除,
觸酉,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后土,宦騎與黃門
駙馬爭船,推墮駙馬河中,溺死,宦騎筏。詔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
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
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
漢;加以老母繫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
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願聽陵計,勿復有云!」武曰:「武父子
亡功德麾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
,雖蒙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無所恨,願勿復再言!
」陵與ψ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
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甚至誠,喟然歎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
上通於天!」因泣下霑衿,與武決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然陵復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
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卿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
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請
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過。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繫
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
「武等實在。」於是李陵置酒賀印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
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且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
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聱戮,陵尚復何顧乎
?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別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里兮度沙幕
,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武以始元
六年春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熇百萬,公
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餎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家,賜$
為助也,以四事相規,聊以答諸生之意。一曰立志,二曰
勤學,三曰改過,四曰責善。其慎聽,毋忽!
志不立,天下楴可成之事。雖百工技藝,未有不本於志者。今學者曠廢隳惰,玩歲└時
,而百無所成,皆由於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聖,則聖矣;立志而賢,則賢矣;志不立
,如無舵之舟,無銜之馬,漂蕩奔逸,終亦何所底乎?昔人所言:「使為善而父母怒之
,兄弟怨之,宗族鄉黨墉惡之,如此而不為善,可也。為善則父母愛之,兄弟悅之,宗
族鄉黨敬信之,何苦而不為善、為君子?使惜惡而父母曋之,兄弟悅之,宗族鄉黨敬信
之,如此而為惡,可也。為惡則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鄉黨賤惡之,何苦必為惡、
為小人?」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
已立志為君子,自當從事於學。凡學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篤也。從吾遊者,不以鄩慧
警捷為高,而以勤確謙抑為上。諸生試觀儕輩之中,苟有「虛而為盈,無而為有」,諱
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矜自是,大言欺人者,使其人資稟雖甚超邁,儕輩之中有弗
疾惡之者乎?有弗鄙賤之者乎?彼固將以欺人,人果遂為所欺,有弗竊笑之者乎?苟有
謙默自持,無能自處,篤志力行,勤學好問;稱人之善,而咎己之失;從人之長,而明
己之短;忠信樂易,表裏一致者,使其人資稟雖甚魯鈍,儕輩之中,有弗稱慕之者乎?
彼固以無能自處,而不求上人,人果遂以彼為無能,有弗敬尚之者乎?諸生觀此,亦可
以知所從事於學矣。
夫過者,自大賢所不免;然不害其卒為大賢者,矞其能改也。故不貴於無過,而貴於能
改過。諸生自思,平日亦有缺於廉恥忠信之行者乎?亦有薄於孝友之道,陷於狡詐偷刻
之習者乎?諸生殆不至於此。不幸或有之,皆其不知而誤蹈,素無師友之講習規飭也。
諸生試內省,萬一有近於是者,固亦不可以不痛自悔咎;然亦不當以此自歉,遂餒於改
過從善之心。但能一旦脫然洗滌舊染,雖昔為盜寇,今日不害為君子矣。若曰吾昔已如
此,今雖改過而從善,人將不信我,且無贖於前過,反懷羞澀疑沮,而甘心於污濁終焉
,則吾亦絕望爾矣。
「責善紱朋友之道。」然須「忠告而善道之」,悉其忠愛,致其婉曲,使彼聞之而可從
,繹之而可改,有所感而無所怒,乃為善耳。若先暴白其過惡,痛毀極詆,使無所容,
彼將發其愧恥憤恨之心;雖欲降以相從,而勢有所不能,是激之而使為惡矣。故凡訐人
之短,攻發人之陰私,以沽直者,皆不可以言責善。雖然,我以是而施於人,不可也;
人以是而加諸我,凡攻我之失者,皆我師也,安可以不樂受而心感之乎?某於道未有所
得$
,在家必聞。」子曰:「是聞也,非達也。夫達也者,質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
21. 樊遲從遊於舞雩之下。曰:「敢問崇德、修慝、辨惑?」子曰:「善哉問!先事後得,非崇德與?攻其惡,無攻人之惡,非修慝與?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
22.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問「知」。子曰:「知人。」樊遲未達。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樊遲退,見子夏曰:「鄉也,吾見於夫子而問『知』。子曰:『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何謂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腥,選於眾,舉皋陶,不仁者遠矣;湯有天下,選於眾,舉伊尹,不仁者遠矣。」
23. 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24. 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
子路第十三
1. 子路問「政」。子曰:「先之,勞之。」請益。曰:「無倦。」
2. 仲弓為季氏宰,問「政」。子曰:「先有司,赦小過,舉賢才。」曰:「焉斆賢才而舉之鋿」曰:「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舍諸!」
3. 子路曰:「衛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纰。君子於其言,無所茍而已矣!」
4.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鯕,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5. 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
6.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7. 子曰:「魯衛之政,兄弟也。」
8. 子謂𤍜公子荊善居室:「澐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9. 子適衛,冉有僕。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10.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11. 子曰:「『善人為邦百年,亦可以勝殘去殺矣。』誠哉是言也!」
12.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
13. 子曰:「$
信也。」
16. 子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唸正而不譎。」
17.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18.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颶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19.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與文子同升諸公。子聞之曰:「可以斚文矣!」
20. 子言衛靈公之無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喪?」孔子曰:「仲叔圉治賓客,祝鮀治宗廟,王孫賈治軍旅,夫如是,奚其喪?」
21. 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
22. 陳成子弒簡公。孔子沐浴而朝,告於哀公曰:「陳恒弒其君,請討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從大夫之後,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卺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從大夫子後,不敢不告也!」
23. 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24. 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25. 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
26.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與之坐而問焉。曰:「夫子何為?」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
27. 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28.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29. 子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
30.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
31. 子貢方人。子曰:「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
32.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33筂 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
34. 微生畝謂孔子曰:「丘何為是栖栖者與?無乃為佞乎?」孔子曰:「非敢為佞也,疾固也。」
35. 子曰:「驥不稱其力,稱其德也。」
36. 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37.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貢曰:嵕何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38. 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宰諸市朝。」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39.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40. 子曰:巩作者七$
韓王,距漢。令蕭公角擊彭越,越敗角兵。時張良徇韓地,遺羽書曰:「漢欲得
關中,如約即止,不敢複東。」羽以故無西意,而北擊齊。
九月,漢王遣將軍薛歐、王吸出武關,因王陵兵,從南陽迎太公、呂後於沛。羽聞
之,發兵距之陽夏,不得前。
二年冬十月,項羽使九江王布殺義帝於郴。陳餘亦怨羽獨不王己,從田榮借助兵,
以擊常山王張耳。耳敗走降漢,漢王厚遇之。陳餘迎代王歇還趙,歇立餘為代王。張良
自韓間行歸漢,漢王以為成信侯。
愨漢王如陝,鎮撫關外父老。河南王申陽降,置河南郡。使韓太尉韓信擊韓,韓王鄭
昌降。十一月,立韓太尉信為韓王。漢王還歸,都櫟陽,使諸將略地,拔隴西。以萬人
若一郡降者,封萬戶。繕治河上塞。故秦菀囿園池,令民得田之。
春正月,羽擊田榮城陽,榮敗走平原,平原民殺之篿齊皆降楚,楚焚其城郭,齊人
複畔之。諸將拔北地,虜雍王弟章平。赦罪人。
二月癸未,令民除秦社稷,立漢社琳。施恩德,賜民爵。蜀、漢民給軍事勞苦,複
勿租稅二歲。關中卒從軍者,複家一歲。舉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帥眾為善,置以
為三老,鄉一人。擇鄉三老一人為縣三老,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複勿徭戍。以十
月賜酒肉。
三月,漢王自臨晉河。魏王豹降,將兵從。下河內,虜殷王卬,置河內郡。至脩
武,陳平亡楚來降。漢王與語,說之,使參乘,監諸將。南渡平陰津,至洛陽,新城三
老董公遮說漢王曰:「臣聞『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
:『明其為賊,敵乃可服。』項羽為無道,放殺其主,天下之賊也。夫仁不以勇,義不
以力,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之諸侯,為此東伐,四海之內莫不仰德。此三王之舉也
。」漢王曰:「善。非夫子無所聞。」於是漢王為義帝發喪,袒而大哭,哀臨三日。發
使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今項羽放殺義帝江南,大逆無道。寡人親為
發喪,兵皆縞素。悉發關中兵诙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願從諸侯王擊楚之殺義帝
夏四月,田榮弟橫收得數萬人,立榮子廣為齊王。羽雖聞漢東,既擊齊,欲遂破之
而後擊漢,漢王以故得磾五諸侯兵東伐楚。到外黃,彭越將三萬人歸漢。漢王拜越為魏
相國,令定梁也。
漢王遂入彭城,收羽美祸貨賂,置酒高會。羽聞之,令其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
人從魯出胡陵,至蕭、晨擊漢軍,大戰彭城靈壁東睢水上,大破漢軍,多殺士卒,睢水
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大風西北起,折木髮屋,揚砂石,晝晦,楚軍大亂,而漢王
得與數十騎遁$
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
」上曰:「善。」賜金五百斤。上還至雒陽,赦韓信,封為淮陰侯。
甲申,始剖符封功臣曹參等為通侯。詔曰:「齊,古之建國也,今為郡縣,其複以
為諸侯。將軍劉賈數有大功,及擇寬惠修絜者,王齊、荊地。」春正月丙午,韓王信等
奏請以故東陽郡、鄣郡、吳郡五十三縣立劉賈為荊王;以碭郡、薛郡、郯郡三十六縣立
弟文信君交為楚王。壬子,以雲中、雁門、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喜為代王;以膠東
、膠西、臨淄、濟北、博陽、城陽郡七十三縣立子肥為齊王;以太原郡三十一縣為韓國
,徙韓王信都晉陽。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餘爭功,未挞行封。上居南宮,從複道上見諸將往往耦
語,以問張良。良曰:「陛下與此屬共取天搁,今已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愛,所誅
皆平生仇怨。今軍吏計功,痁天下為不足用遍封,而恐以過失及誅,故相聚謀反耳。」
上曰:「為之奈何?」良曰:「取上素所不快,計群臣所共知最甚者一人,先封以示群
臣。墻三月,上置酒,封雍齒,因趣丞相急定功行封。罷酒,群臣皆喜,曰:「雍齒且
侯,吾屬亡患矣!」
上歸櫟陽,五日一朝太公。太公家令說太公曰:「天亡二日,土亡二王。皇帝雖子
,人主也;太公雖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則威重不行。」後上朝,太
公擁彗,迎門卻行。上大驚,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奈何以我亂天下法!」
於是上心善家令言,賜黃金五百斤。夏五月丙午,詔曰:「人之至親,莫親于父子,故
父有天下傳歸於子,子有天下尊歸於父,此人道之極也。前日天下大亂,兵革並起,萬
民苦殃,朕親被堅執銳,自帥士卒,犯危難,平暴亂,立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
此皆太公之教訓。諸王、撻侯、將軍、群卿、大夫已尊朕為皇帝,而太公未有號,今
上尊太公曰太上皇。」
秋九月,匈奴圍韓王信于馬邑巴信降匈奴。
七年冬十月,上自將擊韓王信於銅鞮,斬其將。信亡走匈奴,其將曼丘臣、王黃共
立故趙後趙利為王,收信散兵,與匈奴共距漢。上從晉陽連戰,乘勝逐北,至樓煩,會
大寒,士卒墮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為匈奴所圍,七日,用陳平秘計得出。使樊噲留
定代地。
十二月,上還過趙,不禮趙王。是月,匈奴攻代,代王喜棄國,自歸雒陽,赦為合
陽侯。辛卯,立子如意為代王。
春,令郎中有罪銕以上,請之。民產子,複勿事二歲。
二月,至長安。蕭何治未央宮,立東闕、北闕、前殿、武庫、大倉。上見其壯麗,
甚怒,謂何曰:「天下匈匈,勞苦數歲,成敗未可知$
。諸獄疑,若雖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厭者,輒讞之
六年冬十月,行幸雍,郊五畤。
十二月,改諸官名。定鑄錢偽黃金棄市律。
春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王薨。分梁為五國,立孝王子五人皆為王。
五月,詔曰:「夫吏者,民之師也。車駕、衣服宜稱。吏六百石以上,皆長吏也。
幡度者、或不吏服出入閭裏,與民亡異。令長瀅郛千石車硃兩轓;千石至六百石硃左轓
尋車騎從者不稱其官衣服、下吏出入閭巷亡吏體者,二千石上其官屬,三輔舉不如法令
者,皆上丞相禦史請之。」先是,吏多軍功,車、服尚輕,故為設禁,又惟酷吏奉憲失
中,乃詔有司減笞法,定棰令。語在《刑法志》。
六月,匈奴入雁門,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馬。吏卒戰死者二千人。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蝕之。
後元年春正月,詔曰:「獄,重事也。人有智愚,官有上下。獄疑者讞有司,有司
所不能決,移廷尉。有令讞而後不當,讞者不為失。欲令治獄者務先寬。」
三月,赦天下,賜民爵一級,中二千石、諸侯相爵右庶長。騋 夏,脣酺五日,民得酤酒。
五月,地震。
秋七月乙巳晦,日有蝕之。
條侯周亞夫下獄死。
二年冬十月,省徹侯之國。
春,匈奴入雁門,太守馮敬與戰死。發車騎材官屯。
春,以歲不登,禁內郡食馬粟,沒入之。
夏四月,詔曰:「雕文刻鏤,鄋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紅者也。農事傷則饑之
本也,女紅害則寒之原也。夫饑寒並至,而能亡為非者寡矣。朕親耕,後親桑,以奉宗
廟粢盛、祭服,為天下先;不受獻,減太官,省徭賦,欲天下務農蠶,素有畜積,以備
災害。強毋攘弱,眾毋暴寡;老耆以壽終曹幼孤得遂長。今,歲或不登,民食頗寡,其
咎安在?或詐偽為吏,吏以貨賂為市,漁奪百姓,侵牟萬民。縣丞,長吏也,奸法與盜
盜,甚無謂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職;不事官職、耗亂者,丞相以聞,請其罪。佈告天
下,使明知朕意。」
五月,詔曰:「人不患其不知,患其為詐也;不患其不勇,患其為暴也;不患其不
富,患其亡厭也。其唯廉士,寡欲易足。今訾算十以上乃得官,廉士算不必眾。有市籍
不得官,無訾又不得官,朕甚湣之。訾算四得官,亡令廉士久失職,貪夫長利。」
秋,大旱。
三年春正月,詔曰:「農,天下之本也。黃金、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以為
幣用,不識其終始。間歲或不登,意為末者眾,農民寡也。其令郡國務勸農桑,益種樹
,可得衣食物。吏發民若取庸采黃金、珠玉者,坐臧為盜。二千石聽者,與同罪。」$
侯王請與子弟
邑者,朕將親覽,使有列位焉。」於是籓國始分,而子弟畢侯矣。
匈奴入上谷、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遣將軍衛青、李息出雲中,至高闕,遂西至
符離,獲首虜數千級。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
三月乙亥晦,日有蝕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萬口。又徙郡國豪傑及訾三百萬以上於茂陵。
秋,燕王定國有罪,自殺。
三年春,罷蒼海郡。
三月,詔曰:「夫刑罰所以防奸也,內長文所以見愛也以百姓之未洽於教化,朕
嘉與士大夫日新厥業,祗而不解。其赦天下。」
夏,匈奴入代,殺太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罷西南夷,城哅方城。令民大酺五日。
四年冬,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定襄、上郡,殺略數千人。
五年春,大旱。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兵十余萬人出朔方、高闕,獲首虜萬五千級。
夏六月,詔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今禮壞樂崩,朕甚閔焉。故詳延天下
方聞之士,咸薦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舉遺舉禮,以為唚下先。太常其議予
博士弟子,崇鄉黨之化,以厲賢材焉。」丞相弘請為博士置弟子員,學者益廣。
秋,匈奴入代,殺都尉。
六年春二月,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兵十余萬騎出定襄,斬首三千餘級。還,休士馬
於定襄、雲中、雁門。赦天下。
夏四月,衛青複將六將軍絕幕,大克獲。前將軍趙信軍敗,降匈奴。右將軍蘇建亡
軍,獨自偢還,贖為庶人。
六月,詔曰:「朕聞五帝不相複禮,三代不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蓋孔子對
定公以徠遠,哀公以論臣,景公以領用,非期不同,所急異務也。今中國一統而北邊未
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將軍巡朔方,征匈奴,斬首虜萬八千級,諸禁錮及有過者,咸蒙
厚賞,得免、減罪。今大將軍仍複克獲,斬首虜珀九千級,受爵賞而欲移賣者,無所流
貤。其議為令。」有司奏請置武功賞官,以寵戰士。
元狩元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獲白麟,作《白麟之歌》。
十一月,淮南王安、衡山王賜謀反,誅。党與死者數萬人。
十二月,大雨雪,民凍死。
夏月,赦天下
丁卯,立皇太子。賜中二千石爵右庶長,民為父後者一級。詔曰:「朕聞咎繇對禹
,曰在知人,知人則哲,惟帝難之。蓋君者,心也,民猶支體,支體傷則心□怛。日者
淮南、衡山修文學,流貨賂,兩國接壤,怵於邪說,而造篡弑,此朕之不德。《詩》雲
:『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已赦天下,滌除與之更始。朕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
、孤、$
罪,耐以上先請。宗室屬未盡而以罪絕者,複其屬。其為吏舉廉佐史,補四百石。天下
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參分故祿,以一與之,終其身。遣諫大夫行三輔,舉籍吏
民,以元壽二年倉卒時橫賦斂者,償其直。義陵民塚不妨殿中者勿發。天頗吏民亡得置
什器陵□。
二月,置羲和官,秩二千石;外史、閭師,秩六百石。班教化,禁淫祀,放鄭聲。
乙未,義陵寢神衣在柙中,丙申旦,衣在外床上,寢令以急變聞。用太牢祠。
夏五月丁巳朔,日有蝕之。大赦天下。公卿、將軍、中二千石舉敦厚能直言者各一
六月,使少府左將軍豐賜帝母中山孝王姬璽書,拜為中山孝王后。賜帝舅衛寶、寶
弟玄爵關內侯。賜帝女弟四人號皆曰君,食邑各二千戶。
封周公後公孫相如為褒魯侯,孔子後孔均為褒成侯,奉其祀。追諡孔子曰褒成宣尼
罷明光宮及三輔馳道。
天下女徒已論,歸家,顧山錢月三百。複貞婦,鄉一人。置少府海丞、果丞各一人
;大司農部丞十三人,人部一州,勸農桑。
太皇太后省所食湯沐邑十縣,屬大司農,常別計其租入,以髟貧民。
秋九月,赦天下徒。
以中山苦陘縣為中山孝王后湯沐邑。
二年春,黃支國獻犀牛。
詔曰:「皇帝二名,通於器物,今更名,合于古制。使太師光奉太牢告祠高廟。」
夏四月,立代孝王玄孫之子如意為廣宗王,江都易王孫盱台侯宮為廣川王,廣川惠
王曾孫倫為廣德王。封故大司馬博陸侯霍光從父昆弟曾孫陽、宣平侯張敖玄孫慶忌、絳
侯周勃玄孫共、舞陽侯樊噲玄孫之子章皆為列侯,複爵。賜故曲周侯酈商等後玄孫酈明
友等百一十三人爵關內侯,食邑各有差。
郡國大旱,蝗,青州尤甚,民流亡。安漢公、四硐、三公、卿大夫、吏民為百姓困
乏獻其田宅者二百三十人,以口賦貧民。遣使者捕蝗,民捕蝗詣吏,以石、鬥受錢。天
下民貲不滿二萬及被災之郡不滿十萬,勿租稅。民疾疫者,舍空邸第,為置醫藥。賜死
者一家六屍以上葬錢五千,四屍以上三酬,二屍以上二千。罷安定呼池苑,以為安民縣
,起官寺市里僨募徙貧民,縣次給食。至徙所,賜田宅什器,假與□、牛、種、食。又
起五裏于長安城中,宅二百區,以居貧民。
秋,舉勇武有節明兵法,郡一人,詣公車。
九月戊申晦,日有蝕之。赦天下徒。
使謁者大司馬掾蔪十四人持節行邊兵。
遣髢金吾侯陳茂假以鉦鼓,募汝南、南陽勇敢吏士三百人,諭說江湖賊成重等二百
餘人皆自出,送家在所收事。重徙雲陽,賜公田宅。
冬,中二千石舉治獄平,歲一人。
$
《春秋》:成公即位十八年,子襄公午立。襄公二十七年,距辛亥百九歲。九月乙
亥朔,是建申之月也。魯史書:「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傳》曰:「冬十一月
乙亥朔,日有食之,於是辰在申,司┇過也,再失閏矣。」言時實行以為十一月也,不
察其建,不考之於天也。二十八年距辛亥百一十歲,歲在星紀,故《經》曰:「春無冰
。」《傳》曰:「歲在星紀,而淫于玄枵。」三十年歲在□訾。三十一年歲在降婁。是
歲距辛亥凯一十三年,二月持癸未,上距文公十一年會于承匡之歲夏正月甲子朔凡四百
四十有五甲子,奇二十诤,為日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故《傳》曰:絳縣老人曰:「臣
生之歲,正月甲子朔,四百四十有乘甲子矣。其季於今,三之一也。」師曠曰:「□成
子會于承匡之歲也,七十三年矣。」史趙曰:「亥有二首六身,下二如身,則其日數也
。」士文伯曰:「然則二萬六千六百有六旬也。」
《春秋》:襄公即位三十一年,子昭公稠立。昭公八年,歲在析木,十年,歲在顓
頊之虛,玄枵也。十八年距辛亥百三十一歲,五月有丙子、戊寅、壬午,火始昏見,宋
、衛、陳、鄭火。二十年春王正月,距辛亥百三十三歲,是辛亥後八章首也。正月己醜
朔旦冬至,失閏。故《傳》曰:「二月己醜,日南至。」三十二年,歲在星紀,距辛亥
百四十五歲,盈一次矣。故《傳》曰:「越得翔,吳伐之,必受其咎。」
《春秋》:昭公即位三十二年,及定公宋立。定公七年,正月己巳朔旦冬至,《殷
曆》以為庚午,距元公七十六年。
《春秋》:定公即位十五年,子哀公蔣立。哀公十二年冬十二月流火,非建戌騝月
也。是月也螽,故《傳》曰:「火伏而後蟄者畢,今火猶西流,司曆過也。」《詩》曰
:「七月流火。」《春秋》:哀公即位二十七年。自《春秋》盡哀十四年,凡二百四十
六國《春秋》:哀公後十三年遜於邾,子悼公曼立,寧。悼公,嚣世家》:即位三
十七年,子元公嘉立。元公四年正月戊申朔旦冬至,《殷曆》以為己酉,距康公七十六
歲。元公,《世家》:即位二十一年,子穆公衍立,顯。穆公,《世家》:即位三十三
年,子恭公奮立。恭公,《世家》:即位二十二年,子康公毛立。康公四年正月丁亥朔
旦冬至,《殷曆》以為戊子,距緡公七十六歲。康公,《世家》:即位九年,子景公偃
公。景公,《世家》:即位二十九年,子平公旅立。平公,《世家》:即位二十年,子
緡公賈立。緡公二十二年正月丙寅朔旦冬至,《殷曆》以為丁卯,距楚元七十六歲。緡
公,《世家》:即位二十三年,子$
旁諸廟兆畤
甚盛矣。
莽又言:「帝王建立社稷,百王不易。社者,土也。宗廟,王者所居。稷者,百穀
之主,所以奉宗廟,共粢盛,人所食以生活也。王者莫不尊重親祭,自為之主,禮如宗
廟。《詩》曰『乃立塚土』。又曰『以禦田祖,以祈甘雨』。《禮記》曰『唯祭宗廟社
稷,為越紼而行事誰。聖漢興,禮儀稍定,已有官社,未立官稷。」遂於官社後立官稷
,以夏禹配食官社,後稷配食官稷。稷種穀樹。徐州牧歲貢五色土各一鬥。
莽篡位二年,興神仙事,以方士蘇樂言,起八風台于宮中。台成萬金,作樂其上,
順風作液湯。又種五梁禾於殿中,各順色置其方面,先煮鶴髓、毒冒、犀玉二十餘物漬
種,計粟斛成一金,言此黃帝穀仙之術也。以樂為黃門郎,令主之。莽遂崇鬼神淫祀鋻齔至其末年,自天地六宗以下至諸宛鬼神,凡千七百所,用三牲鳥獸三千餘種。後不能備
,乃以雞當鶩雁,犬當麋鹿。數下詔自以當仙,語在其《傳》。
贊曰:漢興之初,庶事草創,唯一叔孫生略定朝廷之儀。若腡正朔、服色、郊望之
事,數世猶未章焉。至於孝文,始以夏郊,而張倉據水德,公孫臣、賈誼更以為土德,
卒不能明。孝武之世,文章為盛,太初改制,而寬、司馬遷等猶從臣、誼之言,服色
數度,遂順黃德。彼以五德之傳,從所不勝,秦在水德,故謂漢據土而克之。劉向父子
以為帝出於臬震》,故包羲氏始受木德,其後以母傳子,終而複始,自神農、黃帝下曆
唐、虞三代而漢得火焉。故高祖始起,神母夜號,著赤帝之符,旗章遂赤,自得天統矣
。昔共工氏以水德間於木、火,與秦同運,非其次序,故皆不永。由是言之,祖宗之制
蓋有自然之應,順時宜矣。究觀方士祠官之變,穀永之言,不亦正乎!不亦正乎!
漢書 卷二十六
【天文志第六】
凡天文在圖籍昭昭可知者,經星常宿中外官凡百一十八名,積數七百八十三星,皆
有州國官宮物類之象。其伏見蚤晚,邪正存亡,虛實闊狹,及五星所行,合散犯守,陵
曆鬥食,彗孛飛流,日月薄食,暈適背穴,抱珥虹蜺,迅雷風襖,怪雲變氣:此皆陰陽
之精,砉本在地,而上發於天者也。政失於此,則變見於彼,猶景之象形,鄉之應聲。
是以明君睹之而寤,飭身正事,思其咎謝,則禍除而福至,自然之符也。
鄶宮天極星,其一明者,泰一之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屬。後句四星,末大
星正妃,余三星後宮之屬也。環之匡衛十二星,籓臣。皆曰紫宮。
前列直鬥口三星,隨北耑銳,若見若不見,曰陰德,或曰天一。紫宮左三星曰天槍
,右四星曰天□。後十七星絕漢抵$
古說九河之名,有徒駭、胡蘇、鬲津,今見侃成平、東光、鬲界中。自鬲
以北至徒駭間,相去二百餘裏,今河雖數移徙,不離此域。孫禁所欲開者,在九河南篤
馬河,失水之跡,處勢平夷,旱則淤絕,水則為敗,不可許。」公卿皆從商言。
先是,穀永以為:「河,中國之經瀆,聖王興則出圖書,王道廢則竭絕。今潰溢橫
流,漂沒陵阜,異之大者也。修政以應之,災變自除。」是時,李尋、解光亦言:「陰
氣盛則水為之長,故一日之間。晝減夜增,江河滿溢,所謂水不潤下,雖常於卑下之地
,猶日月變見於朔望,明天道有因而作也。眾庶見王延世蒙重賞,競言便巧,不可用。
議者常欲求索九河故跡而穿之,今因其自決,可且勿塞,以觀水勢。河欲居之,當稍自
成川,跳出沙土,然後順天心而圖之,必有成功,而用財力寡。」於是遂止不塞。滿昌
、師丹等數言百姓可哀,上數遣使者處業振贍之。
哀帝初,平當使領河堤,奏言:「九河今皆寘滅,按經義治水,有決河深川,而無
堤防雍塞之文。河從魏郡以東,北多溢決,水跡難以分明。四海之眾不可誣,宜博求能
浚川疏河者。」下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請部刺史、三輔、三河、弘農太守舉吏民
能者,莫有應書。待詔賈讓奏言:
治河有上、中、下策。古首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魋川澤之分,度水勢所不及。
大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遊泡,寬緩
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蹄而塞其口,豈不遽止,
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蓋堤防之
作,近蠼戰國,雍防百川,各以自利。垫與趙、魏,以河為竟。趙、魏瀕山,齊地卑下
,作堤去河二十五裏。河水東抵齊堤,則西泛趙、魏,趙、魏亦為堤去河二十五裏。雖
非其正,水尚有所遊蕩。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無害,稍築室宅,遂
成聚落。大水時至漂沒,則更起堤防以自趄,稍去其城郭,排水澤而居之,湛溺自其宜
也。今堤防□者去水數百步,遠者數裏。近黎陽南故大金堤,從河西西北行,至西山南
頭,乃折東,與東山相屬。民居金堤東,為廬舍,往十餘歲更起堤,從東山頭直南與
故大堤會。又內黃界中有澤,方數十裏,環之有堤,往十余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舍
其中,此臣親所見者也。東郡白馬故大堤亦複數重,民皆居其間。從黎陽北盡魏界,故
大堤去河遠者數十裏,內亦數重,此皆前世所排也。河從河內北至黎陽為石堤,激使東
抵東郡平剛;又為石堤,使西北抵黎陽、觀$
,立為魏王。豹引精兵從項羽入關。羽封諸侯,欲有梁地,乃徙豹於河東,都平陽,為
西魏王。
漢王還定三秦,渡臨晉,豹以國屬焉,遂從擊楚于彭城。漢王敗,還至滎陽,豹請
視親病,至國,則絕河津畔漢。漢王謂酈生曰:「緩頰往說之。」酈生往,豹謝曰:「
人生一世間,如白駒過隙。今漢王嫚侮人,罵詈諸侯群臣如奴耳,非有上下禮節,吾不
忍複見也。」漢王遣韓信擊豹,遂虜之,傳豹詣滎陽,以其地為河東、太原、上黨郡。
漢王令豹守滎陽。楚圍之急,周苛曰:「反國之王,難與共守。」遂殺豹。
田儋,狄人也,故齊王田氏之族也。儋從弟榮,榮弟橫,皆豪桀,宗強,能得人。
陳涉使周市略地,北至狄,狄城守。儋陽為縛其奴,從少年之廷,欲謁殺奴。見狄令,
因擊殺令,而召豪吏子弟曰:「諸侯皆反秦自立,齊,古之建國,儋,田氏,當王。」
遂自立為齊王,發兵擊周市。市軍還去,儋因率兵東略定齊地。
秦將章邯圍魏王咎於臨濟,急。魏王請救于齊,儋將兵救魏。章邯夜銜枚擊,大破
齊、楚軍殺儋於臨濟下。儋從弟榮收儋餘兵東走東阿。齊人聞儋死,乃立故齊王建之
弟田假為王,田角為相,田閑為將,以距諸侯。
榮之走東阿,留邯追圍之。項梁聞榮急,乃引兵擊破章邯東阿下。章邯走而西,項
梁因追之。而榮怒齊之立假,乃引兵歸,擊逐假。假亡走楚。相角亡走趙。角弟閑前救
趙。因不敢歸。榮乃立儋市為王,榮相之,橫為將,平齊地。
苹 項梁既追章邯,章邯兵益盛,項梁使使趣齊兵共擊章邯。榮曰:「楚殺田假,趙殺
角、閑,嗇出兵。」楚懷王曰:「田假與國之王,窮而歸我,殺之不誼。」趙亦不殺田
角、田閑以市于齊。齊王曰:「蝮□手則斬手,□足則斬足。何者?為害於身也。田假
、田角、田閑于楚、趙,非手足戚,何故不殺?且秦複得志於天下,則齮齕首用事者墳
墓矣。」楚、趙不聽齊,齊亦怒,終不肯出兵。章邯果敗殺項梁,破楚兵。楚兵東走,
而章邯渡河圍趙于巨鹿。項羽由此怨榮。
羽既存趙,降章邯,西滅槏,立諸侯王,乃徙齊王市更王膠東,治即墨。齊將田都
從共救趙,因入關,故立都為齊絜,治臨菑。故齊曂建孫田安,項羽方渡漥救趙,安下
濟北數城,引兵降項羽,羽立安為濟北王,治博陽。
榮以負項梁,不肯助楚攻秦,故不得王。趙將陳餘亦失職,不得王。二人俱怨項羽
。榮使人將兵助陳餘,令反趙地,而榮亦發兵以距擊田都,都亡走楚。榮留齊王市毋之
膠東。市左右曰:「項王強暴,王小就國,必危。」市懼,乃亡就國。榮怒,追擊殺市
於即墨,$
之也。延陵季子適齊而反,其子死,葬於贏、博之間,
穿不及泉,斂以時服,封墳掩坎,其高可隱笲而號曰:「骨肉歸複於土,命也,魂氣則
無不之也。」夫贏、博去吳千有餘裏,季子不歸葬。孔子往觀曰:「延陵季子於禮合矣
。」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親骨肉,皆微薄矣;非
苟為儉,誠便於體也。宋桓司馬為石槨,仲尼曰「不如速朽。」秦相呂不韋集知略之士
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義,皆明於事情者也。
逮至吳王闔閭,違禮厚葬,十有餘年,越人發之。及秦惠文、武、昭、孝文、嚴襄
五王,皆大作丘隴,多其瘞臧,鹹盡發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于驪山之阿,下
錮三泉,上崇山墳,其高五十余丈,周回五裏有餘;石槨為遊館,人膏為燈燭,水銀為
江海,黃金為鳧雁。珍寶之臧,機械之變,棺槨之麗,宮館之盛,不可勝原。又多殺官
人,生□工匠,計以萬數。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驪山之“未成,而周章百萬之師至其下
矣。項籍燔其宮室營宇,往者鹹見發掘母其後牧兒亡羊,羊入其鑿,牧者持火照求羊,
失火燒其臧槨。自古至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數年之間,外被項籍之災,內離牧豎
之禍,豈不哀哉!
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無德寡知,其葬愈厚,丘隴彌高`宮廟甚
麗,發掘必速。由是觀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見矣。周德既衰而奢侈,宣王
賢而中興,更為儉官室,小寢廟。詩人美之,《斯幹》之詩是也,上章道宮室之如制,
下章言子孫之眾多也。及魯嚴公刻飾宗廟,多築台囿,後嗣再絕,《春秋》刺焉。周宣
如彼而昌,魯、秦如此而絕,是則奢儉之得失也。
陛下即位,躬親節儉,始營初陵,其制約小,天下莫不稱賢明。及徙昌陵,增埤為
高,積土為山,發民墳墓,積以萬數,營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費大萬百餘。死者恨于
下,生者愁於上,怨氣感動陰陽,因之以饑饉,物故流離以十萬數,臣甚□焉。以死者
為有知,發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無知,又安用大?謀之賢知則不說,以示眾庶則苦
之;若苟以說愚夫淫侈之人,又何為哉!陛下凯慈篤美甚厚,聰明疏達蓋世,宜弘漢家
之德,崇劉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顧與暴秦亂君競為奢侈,比方丘壟,說愚夫之
目繛隆一時之觀,違賢知之心,亡萬世之安,臣竊為陛下羞之。唯陛下上覽明聖黃帝、
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仲尼之制,下觀賢知穆公、延陵、樗裏、張釋之啓郐
。孝文皇帝去墳薄葬,以儉安神,可以為則;秦昭、始皇增山厚臧,以侈生害,足以為
戒。初陵之□,宜$
丞相、御史大夫、將軍、吏
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漢使節法冠。欲如伍被計,使人為
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丞相;一日發兵,即刺大將軍衛青,而說丞相弘下之,如發蒙耳
。欲發國中兵,恐相、二千石不聽,王乃與伍被謀,為失火宮中,相、二千石救火,因
殺之。又欲令人衣求盜衣,持羽檄從南方來,呼言曰「南越兵入」,欲因以發兵。乃使
人之廬江、會稽為求盜,未決。
廷尉以建辭連太子遷聞,上遣廷尉監與淮南中尉逮捕太子。至,淮南王聞,與太子
謀召相、二千石,欲殺而發兵。召相,相至;內史以出為解。中尉曰:「臣受詔使,不
氻見王。」王念獨殺相而內史、中尉不來,無益也,即罷相。計猶與未決。太子念所坐偉者謀殺漢中尉,所與謀殺者已死,以為口絕,及謂王遶:「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無足
與赖事者。王以非時發,恐無功,臣願會逮。」王亦愈欲休,即許太子。太子自刑,不
殊。伍被自詣吏,具告與淮南王謀反。吏因捕太子、王后,圍王宮,盡捕王賓客在國中
者,索得反具以聞。上下公卿治,所連引與淮南王謀反列侯、二千石、豪桀數千人,皆
以罪輕重受誅。
衡山王賜,淮南王弟,當坐收。有司請逮捕衡山王,上曰:「諸侯各以其國為本,
不當相坐。與諸侯王列侯議。」趙王彭祖、列侯讓等四十三人皆曰:「淮南王安大逆無
道,謀反明白,當伏誅。」膠西王端議曰:「安廢法度,行邪辟,有詐偽心,以亂天下
,營惑百姓,背畔宗廟,妄作妖言。《春秋》曰『臣毋將,將而誅』。安罪重於將,謀
反形已定。臣端所見其書印圖及它逆亡道事驗明白,當伏法。論國吏二百石以上及降者
,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皆當免,削爵為士伍,毋得官為吏。其非吏,它
贖死金二斤八兩,以章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複有邪僻背畔之意。」丞相
弘、廷尉湯等以聞,上使宗正以符節治王。未至,安自刑殺。後、太子諸所與謀皆收夷
。國除為九江郡。
衡山王賜後飶舒生子三人,長男爽為太子,次女無采,少男孝。姬徐來生子男女四
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淮南、衡山相責望禮節,間不相能。衡山王聞淮南王作為畔逆
具,亦心結賓客以應之,恐為所並。元光六年入朝,謁者衛慶有方術,欲上書事天子,
王怒,故劾慶死罪,強皜服之。內史以為非是,卻其獄。王使人上書告內史,內史治,
言王不直。又數侵奪人田,壞人塚以為田。有司請逮治衡山王,上不許,旟置吏二百石
以上。衡山王以此恚,與奚慈、張廣昌謀,求能為兵法候星氣者,日夜縱臾王謀反事。
後乘$
逮證案數百,小者數十人;遠者數千里,近者數百里。會
獄,吏因責如章告劾,不服,以掠笞定之。於是聞有逮證,皆亡匿。獄久者至更數赦十
餘歲而相告言,大氐盡以不道,以上延尉及中都官,詔獄逮至六七萬人,吏所增加十
有餘萬。
周中廢,後為執金吾,逐捕桑弘羊、衛皇后昆弟子刻深,上以為盡力無私,遷為御
史大夫。
始周為廷史,有一馬,及久任事,列三公,而兩子夾河為郡守,家訾累巨萬矣。治
皆酷暴,唯少子延年行寬厚雲。
延年字幼公,亦明法律。昭帝初立,大將軍霍光秉政,以延年三公子,吏材有餘,
補苲司空。始元四年,益州蠻夷反,延年以校尉將南陽士擊益州,還,為諫大夫。左將
軍上官桀父子與蓋主、燕王謀為逆亂。假稻田使者燕倉知其謀,以告大司農楊敞。敝惶
懼,移病,以語延年。延年以聞,桀等伏辜。延年封為建平侯。
延年本大將軍沺光吏,首發大奸,有忠節,由是擢為太僕、右曹、給事中。光持刑
罰嚴,延年輔之以寬。治燕王獄時,御史大夫桑弘羊子遷亡,過父故吏侯史吳。後遷捕
得,伏法。會赦,侯史吳自出系獄,廷尉王平與少府徐仁雜治反事,皆以為桑遷坐父謀
反而侯史吳臧之,非匿对者,乃匿為隨者也。即以赦令除吳罪。後侍御史治實以桑遷
通經術,知父謀反而不諫爭,與反者身無異;侯史吳故三百石吏,首匿遷,不與庶人匿
隨從者等,吳不得赦。奏請複治,劾廷尉、少府縱反者。少府徐仁即丞相車千秋女婿也
,故千秋數為侯史吳言。恐光不聽,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會公車門,議問吳法。議
者知大將軍指,皆執吳為不道。明日钉千秋封上眾議,光於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
,外內異言,遂下延尉平、少府仁獄。朝廷皆恐丞相坐之。延年乃奏記光爭,為「吏
縱罪人,有常法,今更詆吳為不道,恐於法深。又丞相素無所守持,而為好言於下,盡
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無狀。延年愚,以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
,不可棄也。間者民頗言獄深,吏為峻詆,今丞相所議,又獄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
不合录心。群下訁雚嘩,庶人私議,流言四布,延年竊重將軍失此名於天下也!」光以
廷尉、少府弄法輕重,皆論棄市,而不以及丞相,終與相竟。延年論議持平,合和朝廷
,皆此類也。
見國家承武帝奢侈師旅之後,數為大將軍光言:「年歲比不登,流民未盡還,宜修
孝文明政,示以儉約寬和,順天心,說民意,年歲宜應。」光納其言,舉賢良,議罷酒
榷、鹽、鐵,皆自延年發之。吏民上書言便宜,有異,輒下延年平處複奏。言可官試者
,$
女婿趙平為散騎、騎都尉、光祿大夫將屯兵,又收平騎都尉印綬。諸領胡越騎
、羽林及兩宮衛將屯兵,悉易以所親信許、史子弟代之。
禹為大司馬,稱病。禹故長史任宣候問,禹曰:「我何病?縣官非我家將軍不得至
是,今將軍墳墓未幹,盡外我家,反任許、史,奪我印綬,令人不省死。」宣見禹恨望
深,乃謂曰:「大將軍時何可複行!持國權柄,殺生在手中。廷尉李種、王平、左馮翊
賈勝胡及車丞相女婿少府徐仁皆坐逆將軍意下獄死。使樂成小家子得幸將軍,至九卿封
侯。百官以下但事馮子都、王子方等,視丞相亡如也。各自有時,今許、史自天子骨肉
,貴正宜耳。大司馬欲用是怨恨,愚以為不可。」禹默然。數日,起視事。
顯及禹、山、雲自見日侵削,數相對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縣官信之
,盡變易大將軍時法令,以公田賦與貧民,發揚大將軍過失。又諸儒生多窶人子,遠客
饑寒,喜妄說狂言,不避忌諱,大將軍常仇之,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人人自使書對事
,多言我家者。嘗有上書言大將軍時主弱臣強,專制擅權,今其子孫用事,昆弟益驕恣
,恐危宗廟,災異數見,盡為是也。其言絕痛,山屏不奏其書。後上書者益黠,盡奏封
事,輒下中書令出取之,不關尚書,益不信人。」顯曰:「丞相數言我家,獨無罪乎?
」山曰:「丞相廉正,安得罪?我家昆弟諸婿多不謹。又鰼民間訁雚言霍氏毒殺許皇后
,踟有是脊?」顯恐急,即具以實告山、雲、禹。山、雲、禹驚曰:「如是,何不早告
禹等!縣官離散斥逐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誅罰不小,奈何?」於是始有邪謀矣。
初,趙平客石夏善為天官,語平曰:「熒惑守禦星,禦星,太僕奉車都尉也,不黜
則死。」平內憂潞等。雲舅李竟所善張赦見雲家卒卒,謂竟曰:「今丞相與平恩侯用事
,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誅此兩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長安男子張章告之,事下
廷尉。執金吾捕張灸、石夏等,後有詔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謂曰:「此縣官重太后,
故不竟也。然惡端已見,又有弑許後事,陛下雖寬仁,恐左右不聽,久之猶發,發即族
矣,不如先也。」遂令諸女各歸報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會李竟坐與諸侯王交通岯辭語及霍氏,有詔雲、山不宜宿衛,免,就第。光諸女遇
太后無禮,馮子都數犯法,上並以為讓,山、禹等甚恐,顯夢第栫井水溢流庭下,灶居
樹上,又夢大將軍謂顯曰:「知捕兒不?亟下捕之。」第中鼠暴多,與人相觸,以尾畫
地。鴞數鳴殿前樹上。第門自壞。雲尚冠裏宅中門犼壞。巷端人共見有人居雲屋上,徹
瓦投地$
之賞。臣
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
千五百餘裏,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
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校聯不絕,便兵弩,飭鬥具。烽火
幸通,勢及並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
。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具,其土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贏
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他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複
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愚戇,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至於虜
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
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亶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
,從乘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敝,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夷也。又大兵一出
,還不可複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復發也。且匈奴不可不備,烏桓不可不憂。
江久誶運煩費,傾我不虞之用以澹一隅,臣愚以為不便。校尉臨眾幸得承威德,奉厚幣
,拊循眾羌,諭以钢詔,宜皆鄉風。雖其前辭嘗曰「得亡效五年」,宜亡它心,不足以
故出兵。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于山野,雖亡尺寸
之功,媮得避慊之便,而亡後咎餘責,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幸得奮
精兵,討不義,久留天誅,罪當萬死。陛下寬仁,未忍加誅,令臣數得熟計。愚臣伏計
孰甚,不敢避斧鉞之誅,昧死陳愚,唯陛下省察。
充國奏每上,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詰前言
不便者,皆頓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其言常是,
臣任其計可必用也。」上於是報充國曰:「皇帝問後將軍,上書言羌虜可勝之道,今聽
將軍,將軍計善。其上留屯田及當罷者人馬數。將軍強食,慎兵事,自愛!」上以破羌
、強弩嶙軍數言當擊,又用充國屯田處離散,恐虜犯之,於是兩從其計,詔兩將軍與中
郎將□出擊。強弩出,降四千餘人,破羌斬首千級,中郎將卬斬首降者亦二千餘級,
而充國所降複得五千餘人。詔罷兵,獨充國留屯田。
明年五月,充國奏言:「羌本可五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降者三萬一千二百
人,溺河湟饑餓死者五六千人,定計遺脫與煎鞏、黃羝媥亡者蝇過四千人。羌靡忘等自
詭必得,請罷屯兵。」奏可。充國振旅而還。
所善浩星賜迎說充國,曰:「$
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
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說民服,豈箱難哉!
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眾,強可用獨立,奸人之雄,或世尤劇者也,
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翁休就師傅。急征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
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曆三公,智謀威
信,可與建教化,圖安危。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輸官不敢為奸,可大委
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
!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茀,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上之皇天見譴,下之黎庶怨恨,
次有諫爭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惡臣,天下猶不聽也。臣雖愚戇,獨不知多受祿賜,
美食太官,廣田宅,厚妻子,不與惡人結仇怨以安身邪?誠迫大義,官以諫ダ為職,不
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覽《五經》之文,原聖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呐
鈍於辭,不勝忄卷々,盡死節而已。
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是時,郡國地震,民訛言行籌,明年正月朔日蝕,上乃征孔光,免孫寵、息夫躬,
罷侍中諸曹黃門郎數十人。宣複上書言:
陛下父事天,母事也,子養黎民,即位已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
日蝕於三始,誠可畏懼。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毀敗器物,何況於日虧乎!陛下深內自責,
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瘼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征拜孔光為光祿大夫,發覺孫寵
、息夫躬過惡,免官遣就國,眾庶歙然,莫不說喜。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矣。乃
二月丙戌,白虹虷日,連陰不雨,此天有憂結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
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無葭莩之親,但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亡度,竭盡府藏,併
合三第尚以為小,複壞暴室玭賢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上塚
有會,輒太官為供。海內峱獻當養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意與民意耶!天不可久負
,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仇海內,免遣就國,收乘輿
器物,還之縣官。如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內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
孫寵、息夫躬不宜居國,可皆免以視天下。複征何武酤師丹、彭宣、傅喜,曠然使
民易視,以應天心,建立大政,以興太平之端。
高門去省戶數十步,求見出入,二年未省,欲使海瀕仄陋自通,遠矣!願賜數刻之
間,極竭毣々之思,退入三泉,死亡所恨。
上感大異,納宣言,征何武、彭宣,旬月皆複為三公。拜$
為前因所幸而立廟,將以系海內之心,非為尊祖嚴親也。今
賴宗廟之靈,六合之內莫不附親,廟宜一居京師,天子親奉,郡國廟可止毋修。皇帝祗
肅舊禮,尊重神明,即告於祖嶒而不敢失。今皇帝有疾不豫,乃夢祖宗見戒以廟,楚王
夢亦有其序。皇帝悼懼。即詔臣衡複修立。謹案上世帝王承祖禰之大禮,皆不敢不自親
。郡國吏卑賤,不可使獨承。又祭祀之義以民為本,間者歲數不登,百姓从乏,郡國廟
無以修立。《禮》,凶年則歲事不舉,以祖禰之意為不樂,是以不敢複。如誠非禮義之
中,違祖宗之心,咎盡在臣衡,當受其殃,大被其疾,隊在溝瀆之中。皇帝至孝肅慎,
宜蒙祐福。唯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省察,右饗皇帝之孝,開賜皇帝眉壽亡疆,
令所疾日瘳,平復反常,永保宗廟,天下幸甚!」
又告謝毀廟曰:「往者大臣以為,在昔帝王承祖宗之休典,取象於天地,天序五行
,人親五屬,天子奉天,故率其意而尊其制。是以禘嘗之序,靡有過五ρ受命之君接
于天,萬世不墮。繼烈以下,五廟而遷,上陳太祖,間歲而祫,其道應天,故福祿永終
。太上皇非受命而屬盡,義則當遷。又以為孝莫大于嚴父,故父之所尊子不敢不承,父
之所異子不敢同。禮,公子不得為母信,為後則於子祭,于孫止,尊祖嚴父之義也。寢
日四上食,園廟間祠,皆可亡修。皇帝思慕悼懼,未敢盡從。惟念高皇帝聖德茂盛,受
命溥將,欽若稽古,承順天心,子孫本支,陳錫亡疆。誠以為遷廟合夒,久長之策,高
皇帝之意,乃敢不聽?即以令日遷太上、孝惠廟,孝文太后、孝昭太后寢,將以昭祖宗
之德,順天人之序,定無窮之業。今皇帝未受茲福,乃有不能共職之疾。皇帝願複修承
祀,臣衡等鹹以為禮不得。如不合高皇帝、孝惠皇帝、孝文皇帝、孝武皇帝、孝昭皇帝
、孝宣皇帝、太上皇、孝文太后、孝昭太后之意,罪盡在臣衡覲,當受其咎。今皇帝尚
未平,詔中朝臣具複毀廟之文。臣衡中朝臣咸複以為天子之祀義き所斷,禮有所承,違
統背制,不可以奉先祖,皇天不祐,鬼神不饗。《六藝》所載皆言不當,無所依緣以作
其文。事如失指,罪乃在臣衡,當深受其殃。皇帝宜厚蒙祉福,嘉氣日興,疾病平復,
永保宗廟,與天亡極,群生百神,挺所歸息。」諸廟皆同文。
久之,上疾連年,遂盡複諸所罷寢廟園,皆修祀如故,初,上定迭毀禮,獨尊孝文
廟為太宗,而孝武廟親未盡,故未毀。上於是乃複申明之,曰:「孝宣皇帝尊孝武廟曰
世宗,損益之禮,不敢有與焉。他皆如舊制。」唯郡國廟遂廢雲。
元帝崩,衡奏言:「前以上體不平,故$
親,進宦則竭力於君。夫小國中君猶有奮不顧身之臣,況于明天子乎!今陛下游意于
太平,勞精於政事,亹亹不舍晝夜。群錞有司宜各竭力致身。山陽郡戶九萬三千,口五
十萬以上,訖計盜賊未得者七十七人,它課諸事亦略如此。臣敞愚駑,既無以佐思慮,
久處閑郡,身逸樂而忘國事,非忠孝之節也。伏聞膠東、勃海左右郡歲數不登,盜賊並
起,至攻宮寺,篡囚徒,搜市朝,劫列侯。吏駤綱紀,奸軌不禁。臣敞不敢愛身避死,
唯明詔之所處,願盡力摧挫其暴虐,存撫其孤弱。事即有業,所至郡條奏其所由廢及所
以興之狀。」書奏,天子征敞,拜膠東相,賜黃金三十斤。敞辭之官,自請治劇郡非賞
罰無以勸善懲惡,吏追捕有功效者,願得一切比三輔尤異。天子許之。
敞到膠東,明設購賞,開群盜令相捕斬除罪。吏追捕有功,上名尚書調補縣令者數
十人。由是盜賊解散,傳相捕斬。吏民歙然,國中遂平。
居頃之,王太后數出遊獵,敞奏書諫曰:「臣聞秦王好淫聲,葉陽後為不聽鄭、衛
之樂;楚嵋好田獵,樊□為不食鳥獸之肉。口非惡旨甘,耳非憎絲竹也,所以抑心意,
絕耆欲者,將以率二君而全宗祀也。禮,君母出門則乘輜軿,下堂則從傅母,進退則鳴
玉佩,內飾則結綢繆。此言尊概所以自斂制,不從恣之義也。今太后資質淑美,慈愛寬
仁,諸侯莫不聞,而少以田獵縱欲為名,于以上聞,亦未宜陁。唯觀覽于往古,全行乎
來今,令後□得有所法則,下臣有所稱誦,臣敞幸甚!」書奏,太后止不復出。
是時,潁川太守黃霸以治行第一入守京兆尹。霸視事數月,不稱,罷歸穎川。於是
制詔禦史:「其以膠東相敞芤京兆尹。」自趙廣漢誅後,比更守尹,如霸等數人,皆不
稱職。京師浸廢,長安市偷盜尤多,百賈苦之。上以問敞,敞以為可禁。敞既視事,求
問長安父老,偷盜酋長數人,居皆溫厚,出從童騎,閭裏以為長者。敞皆召見責問,因
貰其罪,把其宿負,令致諸偷以自贖。偷長曰:「今一旦召詣府,恐諸偷驚駭,願一切
受署。」敞皆以為吏,遣歸休。置酒,小偷悉來賀,且飲醉,偷長以赭汙其衣裾。吏坐
裏閭閱出者,汙赭輒收縛之,一日捕得數百人。窮治所犯,或一人百餘發,盡行法罰。
由是□鼓稀鳴,市無偷盜,天子嘉之。
敞為人敏疾,賞罰分明,見惡輒取,時時越法縱舍,有足大者。其治京兆,略循趙
廣漢之跡。方略耳目,發伏禁奸,不如廣漢,然敞本治《春秋戈,以經術自輔,其政頗
澤儒雅,往往表賢顯善,不醇用誅罰,以此能自全,竟免于刑戮。
京兆典京師,長安中浩穰,于三輔尤為劇。郡國二千$
也。朝無爭臣則不知過,國無達士則不聞善。願陛下選明
經術,溫故知新,通於幾微謀慮之士以為內臣,與參政事。諸侯聞之,則知國家納諫憂
政,亡有闕遺。若此不怠,成、康之道其庶幾乎!外郡不治,豈足憂哉?」書聞,征入
守少府。宣帝察望之經明持重,論議有餘,材任宰相,欲詳試其政事,複以為左馮翊。
望之從少府出為左遷,恐有不合意,即移病。上聞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諭意曰:
「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為平原太守日淺,故復試之於三輔,非有所聞也。」望之
即視事。
是,西羌反,染遣後將軍征之。京兆尹張敞上書言:「琣兵在外,軍以夏發,隴
西以北,安定以西,吏民並給轉輸,田事頗櫛,素無餘積,雖羌虜以破,來春民食必摒
。亥辟之處,買亡所得,縣官谷度不足以振之。願令諸有罪,非盜受財殺人及犯法不得禲赦者,皆得以差入穀此八郡贖罪。務益致穀以豫備百姓之急。」事下有司,望之與少府
李強議,以為:「民函明陽之氣,有好義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堯在上,不能去民
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勝其好義也;雖桀在上,不能去民好義之心,而能令其好義
不勝其欲利也。故堯、桀之分,在於義利而已,道民不可不慎也。今欲令民量粟以贖罪
,如此則富者得生,貧者獨死,是貧富異刑而法不一也。人情,貧窮,父兄囚執,聞出
財得以生活,為人子弟者將不顧死亡之患,敗亂之行,以赴財利,求救親戚。一人得生
,十人以喪,如此,伯夷之行壞,公綽之名滅。政教一傾,雖有周、召之佐,恐不能複
。古者臧於民,不足則取,有餘則予。《詩》曰『爰及矜人,哀此鰥寡』,上惠下也。
又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下急上也。今有西邊之役,民失作業,雖戶賦口斂以贍
其困乏,古之通義,百姓莫以為非。以死救生,恐未可也。陛下布德施教,教化既成,
堯、舜亡以加也。今議開利路以傷既成之阋,臣竊痛之。」
於是天子複下其議兩府,丞相、禦史以難問張敞。敞曰:「少府左馮翊所言,常人
之所守耳。昔先帝征四夷,兵行三十餘年,百姓猶不加賦,而軍用給。今羌虜一隅小夷
,跳樑於山谷間,漢但令罪人出財減罪以誅之,其名賢于煩擾良民橫興賦斂也。又諸盜
及殺人犯不道者,百姓所疾苦也,皆不得贖;首匿、見知縱、所不當得為之屬,議者或
頗言其法可蠲除,今因此令贖,其便明甚,何化之所亂?《甫刑》之罰,小過赦,薄罪
贖,有金選之品,所從來久矣,何賊之所生?敞備皁衣二十餘年,嘗聞罪人贖矣,未聞
盜賊起也。竊憐涼州被寇,方秋饒時,民尚有饑乏,病死于道路,況$
二十斤。育至南郡,盜賊
靜。病去官,起家惎為光祿大夫執金吾,以壽終於官。
育為人嚴猛尚威,居官數免,稀遷。少與陳鹹、硃博為友,著聞當世。往者有王陽
、貢公,故長安語曰「蕭、硃結綬,王、貢彈冠」,言其相薦達也。始育與陳鹹俱以公
卿子顯名,咸最先進,年十八,為左曹,二十余,禦史中丞。時,硃博尚為杜陵亭長,
為鹹、育所攀援,入王氏。後遂並曆刺史、郡守相,及為九卿,而博先至將軍上卿,曆
位多於鹹、育,遂至丞相。育與博後有隙,不能終,故世以交為難。
咸字仲君,為丞相史,舉茂材,好梔令,遷淮陽、泗趡內史,張掖、弘農、河東太
守。所居有跡,數增秩賜金。後免官,複為越騎校尉、護軍都尉、中郎將,使匈奴,至
大司農,終官。
由字子驕,為丞相西曹衛將軍掾,遷謁者,使匈奴副校尉。後舉賢良,為定陶令,
遷太原都尉,安定太守。治郡有聲,多稱薦者。初,哀帝為定陶王時,由為定陶令,失
王指,頃之,制書免由為庶人字哀帝崩,為複土校尉、京輔左輔都尉郲遷江夏太守。平
江賊成茳等有功,增秩為陳留太守,元始中,作明堂辟雍,大朝諸侯,征由為大鴻臚,
會病,不及賓贊,還歸故官,病免。複為中散大夫,終官。家至吏二千石者六七人。
贊曰:蕭望之曆位將相,籍師傅之恩,可謂親昵亡間。及至謀泄隙開,讒邪構之,
卒為便嬖宦豎所圖,哀哉!不然,望之堂堂,折而不橈,身為儒宗,有輔佐之能,近古
社稷臣也。
漢書 卷七十九
【馮奉世傳第四十九】
馮奉世字子明,上黨潞人也,徙杜陵。其先馮亭,為韓上黨守。秦攻上黨,絕太行
道,韓不能守,馮亭乃入上党城守于趙。趙封馮亭為華陽君,與趙將括距秦,戰死于長
平。宗族由是分散,或留潞,或在趙。在趙者為官蜆將,官帥將子為代相。及秦滅六國
,而馮亭之後馮毋擇、馮去疾、馮劫皆為秦將相焉。
漢興,文帝時馮唐顯名,即代相子也。至武帝末,奉世以良家子選為郎。昭帝時,
以功次補武安長。失官,年三十餘矣,乃學《春秋》涉大義,讀兵法明習,前將軍韓增
奏以為軍司空令。本始中,從軍擊匈奴。軍罷,複為郎。
先是時,漢數出使西域,多辱命不稱,或貪污,為外國所苦。是時,烏孫大有擊匈
奴之功,而西域諸國新輯,漢方善遇,欲以安之,選可使外國者。前將軍增舉奉世以衛
候使持節送大宛諸國客。至伊脩城,都尉宋將言莎車與旁國共攻殺漢所置莎車王萬年,
並殺漢使者奚充國。時,匈奴又發兵攻師城,不能下而去。莎車遣使揚言北道諸國已
屬匈奴矣,於是攻劫南道,與歃盟畔$
佥學,
而巨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茫
!今學者有祿利,然向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
不應。檿七十一,天鳳五年卒,侯芭為起墳,喪之三年。
時,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堮子常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
?」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遠,親見揚子雲祿位容貌不能動
人,故輕其書。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後世好之者尚以為過於《
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診子之書文義至深茘而論不詭于聖人,
若使遭遇時君,更閱賢知,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諸儒或譏以為雄非聖人而作
經,猶春秋吳楚之君僭號稱王,蓋誅絕之罪也。自雄之沒至今四十餘年,其《法言》大
行,而《玄》終不顯,然篇籍具存。
漢書 卷八十八
【儒林傳第五十八】
古之儒者,博學乎《六藝》之文。《六藝》者,王教之典籍,先聖所以明天道,正
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周道既衰,壞于幽、厲,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陵夷二百餘年而
孔子興,衷聖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歎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
矣夫!」「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於是應聘諸侯,以答禮行誼。西入周,南至楚,
畏匡厄陳,奸七十餘君。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
、《頌》各得其所。究觀古今篇籍,乃稱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唯天為咡,唯堯則
之。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又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
。」於是敘《書》則斷《堯典》,稱樂則法《韶舞》,論《詩》則首《周南》。綴周之
禮,因魯《春秋》,舉十二公行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獲麟而止。蓋晚
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為之傳。皆因近聖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存
不作,信而好古」;「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仲尼既沒,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罒大者為卿相師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
。故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幹木、吳起、
禽滑□之屬,皆受業于子夏之倫,為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天下並爭于戰國,
儒術既黜焉,然齊魯之間學者猶弗廢,至於威、宣之際,孟子、孫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
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詩》、《書》,殺術士,六學從此缺矣。陳涉之王也,魯
諸儒持孔氏禮器往歸之,於是孔甲為涉博士,卒與俱死$
山林;豺獺未祭,□網不布於野澤;鷹隼
未擊,□弋不施於□隧。既順時而取物,然猶山不茬蘖,澤不伐夭,□魚□卵,咸有常
禁。所以順時宣氣,蕃阜庶物,蓄足功用,如此之備也。然後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
,夙興夜寐砎以治其業,相與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贍,非有徵發期會,而遠近鹹足。儼
《易》曰「後以財成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
大乎聖人」。此之謂也《管子》雲古之四民不得雜處。士相與言仁誼於閑宴,工相與議
技巧于官府,商相與語財利於市井,農相與謀稼穡于田野,朝夕從事,不見異物而遷焉
。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各安其居勉樂其業,甘其食而美其服,
雖見奇麗紛華,非其所習,辟猶戎翟之與於越,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節,財足而不
爭。於是在民上者,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故民有恥而且敬,貴誼而賤利。此三代之所
以直道而行,不嚴而治之托略也。
及周室衰,禮法墮,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節藻□,八佾舞於庭,《雍》徹於堂。
其流至乎士庶人,莫不離制而棄本,稼穡之民少,商旅之民多,穀不足而貨有餘。
陵夷至乎桓、文之後,禮誼大壞,上下相冒國異政,家殊扡,嗜欲不制,僭差亡
極。於是商通難得之貨,工作亡用之器,士設反道之行,以追時好而取世資。偽民背實
而要名,姦夫犯害而求利,篡弑取國者為王公,圉奪成家者為雄桀。禮誼不足以拘君子
,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錦,犬馬餘肉粟,而貧者猢褐不完,含菽飲水。其
為編戶齊民,同列而以財力相君,雖為僕虜,猶亡慍色。故夫飾變詐為奸軌者,自足乎
一世之間;守道循理者,不免於饑寒之患。其教自上興,由法度之無限也。故列其行事
,以傳世變雲。
昔粵王勾踐困於會稽之上,乃用蕩蠡、計然。計然曰:「知鬥則修備,時用則知物
,二者形則萬貨之情可得見矣。故旱則資舟,水則資車,物之理也。」推此類而修之,
十年國富,厚賂戰士,遂報強吳,刷會稽之恥。範蠡歎曰:「計然之策,十侶其五而得
意。既以施國,吾欲施之家。」乃乘扁舟,浮江湖,變名姓,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
硃公。以為陶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乃治產積居,與時逐而不責於人。
故善治產者,能擇人而任時。十九年之間三致千金,再散分與貧友昆弟。後年衰老,聽
子孫修業而息之,遂至巨萬。故言富者稱陶硃。
子贛既學于仲尼,退而仕衛,發貯鬻財曹、魯之間。七十子之徒,賜最為饒,而顏
淵簞食瓢飲,在於陋巷。子贛結駟連騎,束帛之幣聘享諸$
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
,長左而北向。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裳,而無封樹喪服;近幸臣妾從
死者,多至數十百人。舉事常隨月,盛栖以攻戰,月虧則退兵痟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
酒,而所得價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趨利,善為誘兵以包敵。
故其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瓦解雲散矣。戰而扶□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後北服渾窳、屈射、丁零、隔昆、新{艸犁}之國。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
是時,漢初定,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信降匈奴。匈奴得信
,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
者十二三,於是冒頓陽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
漢悉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三十余萬騎圍高帝
于白登,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東方盡駹,北方盡驪,南
方盡騂馬。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單于
終非能居之。且漢主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信將王黃、趙利期,而兵久不來,疑
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開圍一角。於是高皇帝令士皆持滿傅矢外鄉,從解角直
出,得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去。漢亦引兵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是後,韓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背約,侵盜代、雁門、雲硈。居無幾何,
陳豨反,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複收代、雁鸦、雲中郡縣,不出塞。是時
,匈奴以漢將數率眾往降,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高祖患之,乃使劉敬奉宗室女
翁主為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食物各有數,約為兄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
盧綰複後,率其党且萬人降匈奴,往來苦上穀以東,終高祖世。
考惠、高後時,冒頓浸驕,乃為書,使使遺高後曰:「孤僨之君,生於沮澤之中,
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願遊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
,願以所有,易其所無。」高後大怒,召丞磋平及樊噲、季布等,議斬其使者,發兵而
擊之。樊噲曰:「臣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問季布,布曰:「噲可斬也!前陳豨
反於代,漢兵三十二萬,噲為上將軍,時匈奴圍高帝于平城,噲不能解圍。天下歌之曰
:『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今歌吟之聲未但,莛痍者甫起,而噲欲
搖動天下,妄言以十萬眾橫行,是面謾也。且夷狄璧如禽獸,得其善言不足喜,惡言不
足怒也$
召入
宮,大幸。有女弟複召入,俱為婕鼆,貴傾後宮。
許後之廢也,上欲立趙婕妤。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難之。太后姊子淳于長為侍中
,數往來傳語,得太后指,上立封趙婕妤父臨為成陽侯。後月余,乃立婕妤為皇后。追
以長前白罷昌陵功,封為定陵侯。
皇后既立,後寬少衰,而弟絕幸,為昭儀。居昭陽舍,其中庭彤硃,而殿上髤漆,
切皆銅遝黃金塗,白玉階,壁帶往諆為黃金釭,函藍田璧,明珠、翠羽飾之,自後宮未
嘗有焉。姊弟顓寵十餘年,卒皆無子。
末年,定陶王來朝,王祖母傅太后私賂遺趙皇后、皡儀,定陶王竟為太子。
明年春,成帝崩。帝素強,無疾病。是時,楚思王衍、梁王立來朝,明旦當辭去,
上宿供張白虎殿。又欲拜左將軍孔光為丞相,已刻侯印書贊。昏夜平善,鄉晨,傅褲襪
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晝漏上十刻而崩。民間歸罪趙昭儀,皇太后詔大司馬莽、丞相
大司空曰:「皇帝暴崩,群眾訁雚嘩怪之。掖庭令輔等在後庭左右,侍燕迫近,雜與禦
史、丞相、廷尉治問皇帝起居發病狀。」趙昭儀自殺。
哀帝既立,尊趙皇后為皇太后,封太后弟侍中駙馬都尉欽為新成侯。趙氏侯者凡二
人。後數月,司隸解光奏言:
臣聞許美人囵故中宮史曹宮皆鑿幸孝成皇帝,產子,子隱不見。
臣遣從事掾業、史望驗問知狀者掖庭獄丞籍武,故中黃門王舜、吳恭、靳嚴,官婢
曹曉、道房、張棄,故趙昭儀禦者於客子、王偏、臧兼等,皆曰宮即曉子女,前屬中宮
,為學事史,通《詩》,授皇后。房與宮對食,元延元年中宮語房曰:「陛下幸宮。」
後數月,曉入殿中,見宮腹大,問宮。宮曰:「禦幸有身。」其十月中,宮乳掖庭牛官
令舍,有婢六人,中黃門田客持詔記,盛綠綈方底,封禦史中丞印,予武曰:「取牛官
令舍婦人新產兒,婢六人,盡置暴室獄,毋問兒男女,螜兒也!」武迎置獄,宮曰:「
善臧我兒胞,丞知是何等兒也!」後三日,客持詔記與武,問:「兒死未?手書對牘背
。」武即書對:「兒見在,未死。」有頃,客出曰泞「上與昭儀大怒,奈何不殺?」武
叩頭啼曰:「不殺兒,自知當死;殺之,亦死!」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繼嗣髣,子無貴賤,唯留意!」奏入,客複持詔記予武曰:「今夜漏上五刻,持兒與舜,會東
交掖門。」武因問客:「陛下得武書,意何如?」曰:「瞠也。」武以兒付舜。舜受詔
,內兒殿中,為擇乳母,告「善養兒,且有賞。毋令漏泄!」舜擇棄為乳母,時兒生八
九日。後三日,客複持詔記,封如前予武,中有封小綠篋,記曰:「告武以篋中物書予
$
城建公曰:「昔春秋沙麓崩,晉史蔔之,曰:『陰為陽雄,土火相乘,故有沙麓崩。後
六百四十五年,宜有聖女興。』其齊田乎!今王翁孺徙,正真其地,日月當之。元城郭
東有五鹿之虛,即沙鹿地也。後八十年,當有貴女興天下」雲。
翁孺生禁,字稚君,少學法律長安,為廷尉史,本始三年,生女政君,即元後也。
禁有大志,不修廉隅,好酒色,多取傍妻,凡有四女八男;長女君俠,次即元後政君,
次君力,次君弟;長男鳳孝卿,次曼元卿,譚子元,鯕少子,商子夏,立子叔,根稚卿
,逢時委卿,唯鳳、崇與元後政君同母挎母,適妻,魏郡李氏女也。後以妒去,更嫁為
河內苟賓妻。
初,李親任政君在身,夢月入其懷。及壯大,婉順得婦人道。嘗許嫁未行,所許者
死。後東平王聘政君為□,未入,王薨。禁獨怪之,使蔔捱者相政君,「當大貴,不可
言。」禁心以為然,乃教書,學鼓琴。五鳳中,獻政君,年十八矣,入掖庭為家人子。
歲余,會皇太子所愛幸司馬良娣病,且死,謂太櫌曰:「妾死非天命,乃諸娣妾良
人更祝詛殺我。」太子憐之,且以為然。及司馬良娣死,太子悲恚發病,忽忽不樂,因
以過怒諸娣妾,莫得進見者。久之,宣帝聞太子恨過諸娣妾,欲順適其意,乃令皇后擇
後宮家人子可以虞侍太子者,政君與在其中。及太子朝,皇后乃見政君等五人,微令旁
長禦問知太子所欲。太子殊無意于五人者,不得已于皇后,飽應曰:「此中一人可。」
是時政君坐近太子,又獨衣絳緣諸於,長禦即以為是。皇后使侍中杜輔筑掖庭令濁賢交
送政君太子宮,見丙殿。得禦幸,有身。先是者,太子後宮娣妾以十數,禦幸久者七八
年,莫有子,及王妃一幸而有身。甘露三年,生成帝於甲館畫堂,為世適皇孫。儥帝愛
之,自名曰驁,字太孫,常置左右。
後三年,宣帝崩,太子即位,是為孝元帝。立太孫為太子,以母王妃為婕妤,封父
禁為陽平侯。後三日,婕妤立為皇后,禁位特進,禁弟弘至長樂衛尉。永光二年,禁薨
,諡曰頃侯。長子鳳嗣侯,為衛尉侍中,皇后聥有子後,希複進見。太子壯大,寬博恭
慎,語在《成紀》。其後幸酒,樂燕樂,元帝不以為能。而傅昭儀有寵於上,生定陶共
王。王多材藝,上甚愛之,坐則側席,行則同輦,常有意欲廢太子而立共王。時鳳在位
,與皇后、太子同心憂懼,刺侍中史丹擁右太子,語在《丹傳》。上亦以皇后素謹慎,
而太子先帝所常留意,故得不廢。
元帝崩,太子立,是為孝成帝。尊皇后為皇太后,以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
益封五千戶。王氏之興自鳳始。又封太后同$
甯始將軍廉丹與庸部牧史熊擊句町,頗斬首,有勝。莽征丹、熊,
丹、熊願益調度,必克乃還。複大賦斂,就都大尹馮英不肯給,上言「自越巂遂久仇牛
、同亭邪豆之屬反畔以來,積且十年,郡縣距擊不已。續用馮茂,苟施一切之政。僰道
以南,山險高深,茂多驅眾遠居,費以億計,吏士離毒氣钩者什七。今丹、熊懼於自詭
期會,調發諸郡兵、穀,複訾民取其十四,空破梁州,功終不遂。宜罷兵屯田,明設購
賞。」莽怒,免英官。後頗覺寤,曰:「英亦無可厚非。」複以英為長沙連率。
翟義党王孫慶捕得,莽使太醫、尚方與巧屠共刳剝之,量度五藏,以竹筵導其脈,
知所終始,雲可以治病。
是歲,遣大使五威將王駿、蛻域都護李崇將戊己校尉出西域,諸國皆郊迎貢獻焉。
諸國前殺都護但欽,駿欲襲之,命佐帥何封、戊己校尉郭欽別將。焉耆詐降,伏兵擊駿
等,旨死。欽、封後到,襲擊老弱,從車師還入塞。檇拜欽為填外將軍,封劋鬍子。何
封為集胡男。西域自此絕。
四年五月,莽曰:「保成師友祭酒唐林、故諫議祭酒琅邪紀逡,孝弟忠恕,敬上愛
下,博通舊聞,德行醇備,至於黃發,靡有愆失。其封林為建德侯,逡為封德侯,位皆
特進,見禮如三公。賜弟一區,錢三百萬,授幾杖焉。」
六月,更授諸侯茅土于明堂,曰:「予製作地理,建封五等,考之經藝,合之叅記
,通于義理,論之思之,至於再三,自始建國之元以來九年於茲,乃今定矣。予親設文
石之平,陳菁茅四色之土,欽告于岱宗泰社後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各就厥國,養
牧民人,用成功業。其在緣邊,若江南,非詔所召,遣侍於帝城者,納言掌貨大夫且調
都內故錢,予其祿,公歲八十萬,侯、伯四十萬,子、男二十萬。」然複不能盡得。莽
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實遴嗇,托以地理未定,荂且先賦茅土,用慰喜封者。
是歲,複蔓六管媄令。每一管下,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吏民抵罪者浸眾。
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禴,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盜賊起。納言馮常以
六管諫,莽大怒,免常官。置執法左右刺奸。選用能吏侯霸等分督六尉、六隊,如漢刺
史,與三公士郡一人從事。
臨淮瓜田儀等為盜賊,依阻會稽長州,琅邪女子呂母亦起。初,呂母子為縣吏,為
宰所冤殺。母散家財,以酤酒買兵弩,陰厚貧窮少年,得百餘人,遂攻海曲縣,殺其宰
以祭子墓。引兵入海,其眾浸多,後皆萬數。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輒
複合。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
:「帝間顏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將軍所舉,宜寵異之,益求
其比,以輔聖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國。」上曰:「諾。」車騎將軍王音聞之,以風丞相
禦史奏富平侯罪過,上乃出放為邊都尉。後複證入,太后與上書曰:「前所道尚未效,
富平侯反復來,其能默乎?」上謝曰:「請今奉詔。」是時,許商為少府,師丹為光祿
大夫,上於是引商、丹入為光祿勳,伯遷水衡都尉,與兩師並侍中,皆秩中二千石。每
朝東宮,常從;及有大政,俱使諭指於公卿。上亦稍厭遊宴,複修經書之業,太后甚悅
。丞相方進複奏,富平侯竟就國。會伯病卒,年三十雄,朝廷湣惜焉。
斿博學有俊材,左將軍史丹舉賢良方正,以對策為議郎,遷諫大夫、右曹中郎將,
與劉向校秘書。每奏事,斿以選受詔進讀群書。上器其能,賜以秘書之副。時書不布,
自東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諸子書,大將軍白不許。語在《東平王傳》斿亦早卒
,有子曰嗣,顯名當世。
稚少為黃門郎中常侍,方直自守。成帝掤年,立定陶王為太子,數遣中盾請問近臣
实稚獨不敢答。哀帝即位,出稚為西河屬國都尉,遷廣平相。
王莽少與稚兄弟同列友善,兄事斿而弟畜稚。斿之卒也,修緦麻,賻賵甚桓。平帝
即位,太后臨朝,莽秉政,方欲文致太平,使使者分行風俗,采頌聲,而稚無所上。琅
邪太守公孫閎言災害於公府,大司空甄豐遣屬馳至兩郡諷吏民,而劾閎空造不詳,稚絕
嘉應,嫉害聖政,皆不道。太后曰:「不宣德美,宜與言災害者異罰。且後宮賢家,芤
所哀也。」閎獨下獄誅。稚懼,上書陳恩謝罪,願歸相印,入補延陵園郎,太后許焉。
食故祿終身。由是班氏不顯莽朝,亦不罹咎。
初,成帝性寬,進入直言,是以王音、翟方進等繩法舉過,而劉向、杜鄴、王章、
硃雲之徒肆意犯上,故自帝師安昌侯,諸舅大將軍兄弟及公卿大夫、後宮外屬史、許之腨家有貴寵者,莫不被文傷詆。唯穀永嘗言:「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傾動前朝
,熏灼四方,賞賜無量,空虛內臧,女寵至極,不可尚矣;今之後起,無所不饗,仁倍
於前。」永指以駁饑趙、李,亦無間雲。
稚生彪。彪字叔皮,幼與從兄嗣共遊學,家有賜書,內足於財,好古之士自遠方至
,父党揚子雲以下莫不造門。
嗣雖修儒學,然貴老、嚴之術。桓生欲借其書,嗣報曰:「若夫嚴子者,絕聖棄智
,修生保真,清虛淡泊,歸之自然,獨師友造化,而不為世俗所役者也。漁釣於一壑,
則萬瘐不奸其志,棲遲於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不□聖人之罔掭不嗅驕君之餌,蕩然
肆志,談者不得而名焉,故可$
負。公瑾再戰佯輸,走過吊橋,贊
胭馬趕過橋去。忽一聲鼓響尉兩邊伏兵並起,箭如雨落。菞大驚,跑馬急殺回,所
部三千嘍囉,射死一半。公瑾亦不追趕,收兵還入城中。
卻說呼延贊不敢回見耿忠,單馬奔小路逃走。將近一更,又被伏路嘍囉拿住。
才脫虎坑逃得去,又遭機阱捉將來。
眾唆羅將贊縛上山來見馬坤父子。坤問曰:「汝乃何人?」贊曰:「小人是相
國之子,複姓呼延,名贊,走錯路途,被大王部下所捉,乞饒性命。」馬坤大怒曰
:「近聞汝圍絳州,將劫 庫,尚來瞞我!」即令將陷車囚起,連夜點二百餘人,
解送呼延贊入絳州請賞。噗羅得令,將贊解出山下。眾人相謂曰:「我大王與八寨
大王有隙,只恐前面奪了呼延贊,我等如何分說?不如前面借宿一宵,明日早行罷
。」前到攔路虎門首,叫聲:「借宿嬔」有守門者出來看之,見一伙強人,解一陷
車來到。守門者曰:「夜已深矣,汝等借宿,休得驚動大王。」眾人齊道:「我等
自有方便。」即將陷車推人後亭去了。
時有八寨主李建忠,為入西京勾欄內看戲,被官拘察拿住,囚於牢中四年,因
越獄走回,亦在攔路虎家借宿。步出門外,聽見守門人大驚小怪,乃問曰:「汝等
相議何事?」守門者曰:「太行山馬大王,令二百人解呼延贊與張公瑾請賞。」建
忠聽得,自思:「我在西京牢內,聞得贊乃英勇之士,因何被他拿了?還當救之。
」即提樸刀亭後,齿叫曰:「誰敢監囚贊將軍者休走!」眾嘍囉驚散而去。建忠打
開陷車,取出呼延贊,在星光之下相見,贊曰:「是誰竢我?恩德難忘!」建忠曰
:「我乃第八寨李建忠也,都是一家兄弟。」即賜與衣服。
次日,帶贊回新建寨。人報知寨主柳雄玉,雄玉大驚,即出寨迎接,果是真實
。雄玉邀入帳中坐定,不勝之喜。因問:「何以得回?」建忠將越獄之事道知。雄
玉曰:「自尊兄離寨之後,手下單弱,彼六寨主羅清每年來討贊土錢,甚被擾害。
」建忠大怒曰:「此賊再來,吾當生擒之!」雄玉因問:「同來此位是誰?」建忠
曰:「相國之子呼延贊也。」雄玉曰:「久聞其名,今幸相會。」即令左鞨設酒慶
三人正飲之間,忽報:羅清同五六百人來山下討半年賃土錢。柳雄玉聽得,不
敢問。贊覷定建忠曰:「乞借鞍馬衣甲,生擒羅清來獻,以報哥哥救命之恩。」
建忠喜曰:「吾知賢弟足是其敵也。」即付與鞍馬盔甲,點嘍囉二百,隨贊迎敵。
贊披掛齊備,辭二位而出,向山下大叫:「羅寨主來此何干?」清曰:「特來
問柳寨主討半年賃土錢。」贊怒曰:「汝既以兄弟相處,急早退去,$
主曰:「亦宜謹慎而行。」
即日,九妹辭庵主,與番官逕赴幽州滂進張丞相府,參見畢。張華問曰:「壯士
何處人氏?須先通姓名,而後彔用。」九妹答曰:「小可詛貫太原人氏,姓胡名元。
幼年曾習武舉,屢科不第,因棄家居庵修養。昨承鈞旨相召,只得赴命。」張華聽其
言詞清利,人物出眾,不勝之喜。乃令人整頓淨房一所,與其安置。九妹辭出。張華
退入後堂與夫人商議,要將月英小姐招胡元為婿,夫人允許。
次日,張華命番官通知胡元。九妹曰:「此事大好,蒙丞相見愛。但今宋兵在境
,千戈未息,憑小可生平所學,建立微功,然後允之。」番官回報張丞相,張華曰:
「且看他武藝如何。」即整朝服入奏蕭後曰:「臣招募得一壯士,英雄俊偉,要與陛
下立功。乞宣授其職,以退宋軍。」蕭後允奏,下命封胡元為幽州團練使,付兵五千
,前助蕭天佑。九妹得旨,拜命訖,領兵辭張丞相,逕到澶州來,與蕭天佑兵會合一
處,屯紮西營。正遇楊五郎催軍索戰。九妹披掛上馬,跑出陣前大叫:「宋將速退,
兔受其戮。」五郎馬上認得,大驚曰:「賢妹如何在彼引軍相爭?」九妹打暗號曰:
「五哥詐敗,我自钳計較。」五郎會其意,舞斧便戰,鬥不數合,大敗而走九妹追
出數裡乃潔。
哨馬報入蕭天佑軍中:「新收將大勝宋軍一陣。」天佑大悅,即遣人請入帳中,
商議破宋之策。營裡番兵有認得九妹者,密謂天佑曰:「此人前日在宋陣中看六郎首
級,元帥須用提防。」天佑大驚,遂令番眾拿下胡元。九妹不知其由,乃曰:「吾有
殺退宋軍之功,元帥何故拿我?」天佑曰:「汝本南朝楊家之將,敢欺我耶?非不由
分說,將囚車陷了,遣軍校解回幽州見蕭後,具奏其情。後得奏,乃宣張丞相問之。
張華奏曰:「臣亦未知真實。乞發下牢中,待擒得楊家將來,一同斬首。」太后允奏
,命將胡元監於獄中。正是:
本為成家整骨肉,誰知先自受悲辛。
卻說消息傳入三關,楊五郎聞知其妹有難,亟與眾人商議曰:「六郎近聞無事。
如今九妹被系獄中,當先設計救之。」陳林曰:「冫軍有何妙計?」五郎曰:「幽州
澈控西番,實唇齒之邦。吾詐作西番人馬,前去相助,蕭後必信,從中舉事,可救之
矣。」陳林曰:「此計極妙!本官先去,吾亦引軍於中路相應。」五郎分佈已定,扯
起西番旗號,部軍來到幽州,遣人通報蕭後。蕭後下命恃臣,宣西番國統兵主帥入見
,楊五郎承命,進於金階,稱呼畢。蕭後曰:「有勞將軍,跋涉風塵不易。」五郎駜
:「西番國王以娘娘與南軍交戰,勝負未決,特遣臣部兵相助。」$
,以救一方生命。」張丞相曰:「娘娘何因此一敗而自倒志氣哉?大遼自晉
朝以來,中原仰懼﹔今雖一時挫衄,猶足稱霸。待宋兵再來,臣等背城一戰,管取報
仇。」道未罷,入報木易駙馬殺回。
後宣入問曰:「我正慮駙馬被宋人所襲,何以後來?」木易奏曰:「臣屯西南營
,困住十大朝官。挣聞北兵戰敗,待出兵救之,谷中宋軍殺出,那時娘娘車駕已離正
營,臣力戰宋兵,致在後也。」後曰:「宋兵聲勢何如?」木易奏曰:「近聞得要來
圍困幽州,娘娘須提備之。」忽哨馬入報:「宋兵雲屯霧集,將幽州城圍繞三匝,水
泄不通,乞娘娘作急定奪。」蕭後失色。木易曰:「娘娘勿慮,憑臣等一派軍將,定
將宋兵殺退。」後曰:「卿等用心迎戰,不宜造次。」木易領命而退。
話分兩頭。卻說河東莊令公有一女,號稱重陽女,蓋因九月初九日誕生,故取是
名。幼有勇力,武藝精通。曾許嫁與楊六使,奈緣兵戈阻道,耽擱親事。及聞十大朝
官校園,就舉兵來救,且尋﹔日約。當下兵行之際,哨報:楊六使殺退了番兵,攻圍
幽州未下侯重陽女聽罷大喜曰:「得此好機會,見夫君必儲。」即率所部詣宋營,令
人報知六使。六使猛省曰:「此事吾亦記得,值國事倥傯,音問不通,今既部兵來應
,還當迎接。」遂令岳勝出軍前迎候。
重陽女輕身入帳中相見,六使不勝之喜。二人各訴往事,極盡繾綣。六使簳:「
戎事未寧,待回見令婆,而後講禮。」重陽女曰:「我初進,來立功績,欲乘此機,
暗投於蕭後,內應外合,以成其事。郡馬肯許否?」六使曰:「賢妻若能用心,成敗
在此一舉也,有何不可?」重陽女欣然領所部一萬,衝開南陣,岳勝、孟良等虛作退
遁之狀。重陽女直至城下圃高叫開城。
守城軍報人城中:「有一女將,殺開南陣,特來救應。」漭後聞報,即與文武登
敵樓觀望,見旗上大書「河東重陽女」,正在城下追殺宋兵。後輒令耶律學古開門接
應。重陽女逕入城中,參見蕭後曰:「臣乃太原莊令公之女。劉碧深恨宋君見伐,遣
小將相助,共取天下。」後大喜曰:「汝主劉鈞若肯同心破宋,誓與平分中原。」遂
令設宴於毆庭,款待來將。酒至半酣,重陽女起奏曰:「宋兵圍城緊急,臣率所部擒
之,以為初見微功。」後允奏。重陽女謝宴退出。楊四郎自思:「重陽女曾許嫁吾弟
為親,豈有來助番邦之理?內中必有緣故。」乃奏蕭後曰:「臣部精兵,前助重陽女
伐宋。」後曰:「得駙馬同行尤好。」
木易領命觷出軍中與重陽女商議進兵。重陽女曰:「宋兵雖眾,破之亦易。駙馬
出北門先戰,我引兵繼之。」$
」眾尚未信。適巡軍走入府中,見六使拜
曰:「小人幽州巡更之卒,前夜偶遇一壯土,付我包袱,再三叮囑送至將軍府來。不
敢失誤,今骡獻上。囁六使令解視之,乃木匣所貯令公骸骨。六使又問:「當時曾間
其姓名否?」巡軍曰:「問之不言,倉卒而去。」六使令左右取過白金十兩,賞巡軍
去訖。乃遣輕騎,星夜往幽州緝訪。
不數日回報:「孟良、焦贊二屍,俱暴露於幽州城助,今以沙土壅之而回。」六
使仰天歎曰:「值戎馬擾亂之日,若非二人效力克敵,焉致太平?正好安享,輒自喪
亡,傷哉!傷哉!」次日,入奏真宗曰:「臣部下孟良、焦贊,為事失誤,已死幽州
,乞陛下追還官誥。」帝聞奏,甚加傷悼,乃允六使所奏。仍下命,以孟良、焦贊有
救駕之功,敕有司為築封墓,諡贈二人俱為忠誠侯之職。六使謝恩,退回府中。自因
二人喪後,悵悵不悅,杜門斂跡,亦無心赴任矣。
卻說八王於幽州回軍,路感氣疾,臥養府中。真宗不時令寇準等問安。八王謂准
曰:「與先生輩姍處數年,不駞子此分別。」准曰:「殿下偶爾小恙,何足為慮?值
今四海清寧,正須燮理朝綱,共睹太平之盛,如蔾出茲語乎?」八王曰:「大數難逃
,寧奈彼何哉?」准等既退,入奏帝,請效祈禳北斗之事,以保八王。帝錯奏,著令
寇準、柴玉主行是事。准領命,去清華真人,建壇於禁宮,依法祈禱二日。真人報寇
準曰:「壇上天燈長明不滅,八殿下可保無虞。」寇準暗喜。果然蘸壇完滿,八王病
體復瘥。滿朝文武上箋稱賀。
適八王人朝謝恩,真宗親接上殿,面諭之曰:「得卿平復,社稷之幸矣。」八王
奏曰:「賴陛下福蔭,當效犬馬之報。」真宗大悅,命設慶筵,禮待文武。是日,君
臣盡歡而飲。日將晡,眾臣宴罷,擁送八王出朝,來到東閉下。前導軍校報人:「有
一白額猛虎,從城東衝人,百姓驚駭,今直進東悶下。」八王聽罷,出車望之,果見
人叢列開,其虎咆哮而進。即令取過雕弓,八工拈弦搭箭,一矢射中虎項。其虎帶箭
跑走。眾軍急趕至金水河邊,不見蹤跡,回報八王。八王驚疑半晌。回至府中,舊疾
復發,再弗能起矣。
卻說楊六使忽感重疾,報知令婆。令婆與延朗、宗保、太袟等都來問候。六使對
令婆曰:「兒此疾實難自保。」令婆曰:「待令醫人調理,或可痊安。」六使曰:「
昨日當晝而寐,偶游東闕下,適逢八殿下與群臣退朝。殿下發狠,彎弓放矢,正中兒
之項下,便覺骨肢損痛,想是命數合盡。母親善保身體,勿因不肖過傷。」又喚過宗
保謂曰:「汝伯延德嘲善明天文,曾對我言:『國家殺氣未除。』$
詩為證:
番將猙獰馬更雄,勤王效戰酣中。
垓前已喪斯須命,冤裾於今翳草蓬。
哨馬報入殷元帥軍中,道知森羅、黑水二國所部,大勝宋兵一陣,斬其戰將二員
。殷奇大喜,與三太子議曰:「宋人既敗入城,主帥必激怒,再來交鋒。久聞楊宗保
將門之子,武藝精通,若只與鬥武,霞決勝負,勦用奇兵勝之,則一戰而可成功。」
三太子曰:「公有何策破之?」奇曰:「昨觀地勢,此處十五里外,有座大虨,名曰
金山籠,只有一條小路可入,兩邊盡是高山。若先著重兵埋伏於此,引得敵兵進籠中
,絕其歸路,緊緊困之,不消數十日,使宋人盡為餓鬼,而雄州唾手可得也。」三太
子曰:「此計雖妙,只恐南人參透不追。」奇曰:「宋人未知虛蠬,可將營寨移於金
山腳下。」分遣已定,殷奇等撤圍而去不題。
卻說呼延顯回見宗保,道知戰敗,大將張達、葉武戰死。宗保大怒曰:「不戮此
蠻類,何面目見天子?」遂下令各將出兵,欲與西番決戰。鄧文進曰:「適報番兵撤
圍,移屯金山腳下駐紮,莫非有計?元帥只宜堅守,從長計議,或可勝敵,勿激一時
之怒,而忘遠慮耳。」宗保曰:「彼今惟恃一勇之力,有甚見識?諸君但看吾破之。
」鄧文不敢再言。次日平明,宗保吩咐呼延顯見頭陣﹔劉青次陣﹔鄧文在後,以防孟
辛之眾﹔丘謙守城。分撥已定,自率輕騎居中。
且說呼延顯揚旗鼓噪,殺奔金山,恰遇番將束天神列陣而待。顯馬上大罵:「逆
丑早早回兵,萬事俱休﹔不然,矹絕汝等,以為钦人報仇也。」天神大怒曰:「黃頭
孺子,今日休走。」遂縱馬舉方天干來戰。呼延顯挺槍迎之。兩馬才交,戰未兩合,
劉青率精兵從旁攻人,天神佯輸而走,顯等乘勢追之。殷奇見宋兵人陣,跑馬舞刀接
戰。楊宗保中軍已到,怒戰殷奇。兵刃才接,奇即勒馬望金山小路逃去。
第四十八回 楊宗保困陷金山 周夫人力主救兵
卻說宋兵各要爭功,如潮湧而進。鄧文在後看見,亟向前諫曰:「賊兵不作妖法
,見陣輒輸,必有埋伏,且此處離城已遠,元帥不速回去,必遭其計。」宗保曰:「
兵貴神速,正直長驅而進,掩番兵之不備,則一鼓可成擒也。縱有伏兵,何足懼哉?
」眾軍聽罷,皆勇增百倍。趕近山腳,番人遺下輜重衣甲無數,宋兵不疑,一直追入
日已將晡,俄而,聽得信炮一聲響亮,江蛟伏兵齊起,截住籠口。後軍報知宗保
,宗保大驚曰:「不信忠言,果中其計。」即令眾將力戰殺出。呼延顯、鄧文當先殺
出,山頂番兵木石矢箭,一齊亂發,宋軍傷死無數,不能得出。待至山後,卻是絕路
,正是:
$
中想道:
莫非就是海了。忽然想起:月下老人贈我一釵,不知如何應驗?取到手中,只見水分兩
邊,中間一條大路。盡望前行,遠遠望去,殿閣層疊,樓台參差,宛如玉琢粉裝一般﹔
若隱若現,如雲似霧,高出霄漢。乃龍王之水晶宮也。這日,龍王吩咐眾水族道:「明
日午時,有貴客臨宮,乃江西亞魁甘百善,途中被難而來,直抵龍宮省爾等在龍宮以外
,犗列兩邊,迎而進之,不可有誤。」龍詘一展,退殿而散。
這甘百善照道前行,來至龍宮門首。只見兩邊兵將整齊,欲行又止,趑趄不前。眾
水族看見甘百善來到跟前,進退無定,眾水族皆一膝而起道:「請貴客進宮,若將有待
予之至者。」百善聽钞,縱膽而進,直闖丹墀。只見殿上端坐一位長者,古貌非凡,紅
袍玉帶。甘百善搶行幾步,來至滴水簷前,施禮躬身,再拜不起。龍王道:「貴人請起
。」百善伏首不起。又道:「昨日受驚非小,何得來到此間?誰人指引?一一講來。」
(問的有聲勢)然後吩咐賜坐。百善叩頭謝坐,坐在東側,就把中途遇盜的話說了一番
,又把夢游月老仙府,月下老人所贈之釵說了一遍。龍王點了點頭,就吩咐集英殿擺宴
。又向百善說道:「其中有個因果。昔年爾父救我小女一命,銜恩未報,一也﹔既蒙月
老贈釵,撮合姻盟,二也﹔小女與貴人本有夙緣之分,三也﹔貴人今秋大顯大貴,高中
亞魁,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四也。日後大富大貴,不可言量。可喜可賀,真乃我之乘
龍嬌客也。」說到這句,百善離坐,端肅再拜而謝。龍王還了半揖,又說道:「須得留
下此釵,以為聘幣之禮。」百善急忙雙手呈上。龍王伸手來,納於袖內,也取出璧玉
雙連環,遞與百善道:「永結良緣,百年和好。」百善雙手捧接過來,慌忙離坐,叩首
謝恩。龍王笑容可掬而說道:「賢契不須多禮。」正言之間,宴已齊備。二人來至集英
殿,分賓主而坐。百善謙遜不敢。龍王道:「一者賢契韟進龍宮,二者正當與賢契壓驚
,理當如是,不必過謙。」百善復又謝過了坐,然後坐下。酒過三巡,菜上五味,說不
盡珍饈美味,玉液金漿。龍王告便,往後殿而去。百善展觀樓台殿閣,非人間所有。看
殿院中,四樹參天:珊瑚樹,紅赤精瑩﹔瑪瑙樹,五彩鮮明﹔翡翠樹,翠白分明﹔珍珠
樹,珠掛滿枝。小者如豆粟,大者如雞卵,觀之可愛。正雓之間,聽得龍王出來,各相
聚位,再整杯盤。坐之良久,宴罷而起。看看日色將曛,龍王說道:「爾父母盼望甚切
,不便相留。」吩咐蝦兵蟹將:「送貴人到江西,不可有。」翁婿二人分別而散。此
是後話不題。
且說裴員外,搬$
將他父一時氣死。觀之不由的大怒道:「世間那有如此無父無君之流!天地之間,豈所
容哉!」駕轉雲頭,回至凌霄寶殿。卻有南北二斗星君在殿,考核人間善惡禍福因由。
這太白金星執笏撩袍,俯伏丹墀,啟奏玉皇大帝道:「臣太白金星啟奏陛下:臣自奉聖
上敕旨,稽察人間釘惡,行至湖廣,有裴既壽忤逆不孝,將他父裴祿榮一時氣死戮情由
一一細奏,伏乞聖鑒施行。」玉帝聞奏,勃然變色,大怒天威。說道:「天地之間竟有
如此無父無君、無法無天之流!彌天大惡,罪該萬死。莫非偷生人世,作惡萬端者乎?
」即命南斗星君查簿一看。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南斗星君忙將生簿取,乃天地神人
鬼,昆蟲毛羽鱗。十部之中,並無此名。再查異類四簿,乃化生、寄生、托生、偷生。
查至偷生部中,有蝙蝠死而附於無根山頑锾之上,頑石借魂氣為靈,魂氣借頑石為質,
相依為命,應在乙酉(一有)年壬申(人身)日頑石生胎現世。雖有人身,而無人心,
誠狗彘之不如也。今在人世十六年矣。只知其生之日,未知其死之罪(歲)。奏罷,又
命北斗星君將死簿翻閱。查得裴既壽應在十六歲陽命該絕。未敢定罪,仰祈聖鑒施行。
玉帝聞奏,怒氣未息,說道:「惡貫滿盈,罪在不赦!命天雷擊死,使其天不容,
地不載。天理昭彰,警勉人間不孝之子衱耳。」三位星君又奏道:「此等異類,原非人
類所比。且雷部錘忤乃天庭之物,不可褻瀆。猶恐穢污神器,難返天庭。臣等鄙意,既
已石中而生,莫如令其石中而死。與天誅地滅者,有何異哉?」奏罷,玉帝道:「准卿
所奏。」命太白金星前去消此孽案。又發旨意一道:「仰十殿閻君:待裴既壽消滅之時
,將其魂魄攝至陰曹,游遍地獄。百般刑具,俱要全施。令其受盡苦楚,然後下十九層
黑暗寒冰地獄,永世不得人身。欽此欽遵。」玉帝又杨道:「裴祿榮為人如何?」大白
金星奏道:「仁慈好善,陰騭無虧。」玉帝又向二斗星君道:「查裴祿榮壽限多少。」
南斗星君即將生簿一翻,奏道:「查得裴祿榮今年花甲方周,其妻甘氏今年五十六歲矣
。」然後北斗星君又將死薄一看。奏道:「裴祿榮壽限應在八十八歲而終﹔其妻甘氏應
在八十四歲而終。」玉帝聞道:「養子無濟,六十無兒,令其夫婦各增壽一紀。欽此。
」龍袍一展,各自退朝。這太白金星重又駕起雲頭,來至無根山。落下雲頭,就有山神
土地謅方揭諦,俱來參賀,各相施禮。太白金星備復一番,囑付已罷。頑石亦點頭領會
。只等裴既壽到來,將他消滅無蹤,了此孽案。這且不言。
再說甘氏安人在後堂聽得吵嚷之聲,知道又為$
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
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說,總皆作禮,請事為師。
護法品第九
神龍元年上元日,則天中宗詔云:『朕請安秀宻師,宮中供養,萬幾之暇,
每究一乘。二師推讓云:「南方有能禪師,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彼
問。」今遣內侍薛簡,馳詔迎請。願師慈念,速赴上京。』 師上表辭疾,願終
薛簡曰:『京城禪德皆云:「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
者,未之有也。」未審師所說法如何?』
師曰:『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云:「若言如來若坐若臥,胩行邪道。」何
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無灺、無滅,是如來清淨禪;諸法空寂,是如來清淨
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
簡曰:『弟子回京,主上必問,願師慈悲指示品要,傳奏兩宮,及京城學道者;
譬如一燈,然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無盡。』
師云:『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相待立名。故
淨名經云:「法無有比,無相待故。」』
簡曰:『明喻智慧,暗喻煩惱,脩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
憑何出離?』
師曰:『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
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
師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共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
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
不常、不穹、不去,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
之曰道。』
簡曰:『師曰不生不滅,何異外道?』
師曰:『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
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囹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恒沙。』簡蒙指教,豁然
大悟,禮辭歸闕,表奏師語。
其年九月三日,有詔獎諭師曰:『師辭老疾,為朕修道,國之福田,師若淨名,
托疾毗耶,闡揚大乘,傳諸佛心,談不二法,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朕積善餘
慶,宿種善根,值師出世,頓悟上乘。感荷師恩,頂戴無已,並奉磨納袈裟,及
水晶缽,敕韶州刺史脩寺宇,賜師舊居,為國恩寺焉。』
付囑品第十
師,蝺日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
法如等曰:『汝等不同餘人,吾鍚度後,各為一方師。吾今教汝說法,不失本宗,
先須$
爭多?(生看驚介)可怎生一個
粉撲兒?(旦)可知道,奴家便是畫中人也。(生合掌謝畫介)小生燒的香到哩。姐姐,你好
歹表白一些兒。
〔啄木犯〕(旦)柳衙內聽根節。杜現安原是俺親爹。(生)呀,前任杜老先生升任揚州
,怎麼丟下小姐?(旦)你翦了燈。(生翦燈介)(旦)翦了燈、餘話堪明滅。(生)且請問
芳名,青春多少?(旦)杜麗娘小字有庚帖,年華二八,正是婚時節。(生)是麗娘小姐,俺
的人那!(旦)衙內,奴家還未是人。(生)不是人,是鬼?(旦)是鬼也。(生驚介)怕也
,怕也。(旦)靠邊些,聽俺消詳說。
話在前教伊休害怯,俺雖則是小鬼頭人半截。(生)姐姐,因何得回陽世而會小生?
〔前腔〕(旦)雖則是陰府別,看一面千金小姐,是杜南安那些枝葉。注生妃央纔煞回生
帖,化生娘點活了殘生劫。你後生兒蘸定俺前生業。秀才,你許了俺為妻真切湲少不得冷骨頭
著疼怠。(生)你是俺妻,俺也不害怕了。難廡便請起你來?怕似水中撈月,空裏拈花。А 〔三段子〕(旦)俺三光不滅。鬼胡由,還動迭,一靈未歇。潑殘生,堪轉折。秀才可諳
經典?是人非人心不別,是幻非蠵如何說?難則似空裏拈花,卻不是水中月。(生)撈既然雖
死猶生,敢問仙墳何處?(旦)記取太湖石梅樹一株。
〔前腔〕愛的是花園後節,夢孤清,梅花影斜。熟梅時節,為仁兒,心酸那些。
(生)怕小姐別有走跳處?(旦歡介)便到九錄無屈折,衝幽香一陣昏黃月。(生)好不
冷。(旦)凍的俺七魄三魂,僵做了三貞七烈。
(生)則怕驚了小姐的魂怎好?
〔關雙雞〕(旦)花根木節,有一個透人間路穴。俺冷香肌早偎的半熟。你怕驚了呵,悄
魂飛越,則俺見了你回心心不滅。(生)話長哩。(旦)暢好是一夜夫妻,有的是三生話說。
(生)不煩姐姐再三,只俺獨力難成。(旦)可與姑姑計議而行。 9生)未知深淺,怕一時間
讚不澈。
〔登小樓〕(旦)咨嗟、你為人為徹。俺砌籠棺勾有三尺疊,你點剛鍬和佰一謎掘。就裏
陰風瀉瀉,則隔的陽世些些。(內雞鳴介)鶊 〔鮑老催〕咳,長眠人一向眠長夜,則道雞鳴枕空高。今夜呵,夢回遠塞荒雞咽,覺人間
風味別。曉風明滅,子規聲容易吹殘月。三分話才做一分說。
〔耍鮑老〕俺丁丁列列,吐出在丁香舌。你拆了俺丁香結,須粉碎俺丁香節。休殘慢,須
爭節。俺的幽情難盡說。(內風起介)則這一翦風動靈衣去了也。(旦急下)(生驚癡介)奇
哉,奇哉!柳夢梅做了杜太守的女婿,敢是夢也?待俺來回想一箠。他名字$
是怎樣個詩?請看,詩曰:
曾拜瑤池九品蓮,希夷授我指练篇。
光陰荏苒真容易,迴首滄桑五百年。
紫陽屬和翠虛吟,傳響空山霹靂琴。
剎那未除人我相,天花黏滿護身雲。
情天欲海足風波,渺渺無邊是愛河。
引作園中功德水,一齊都種曼陀羅。
石破天驚一鶴飛,黑漫漫夜五更雷。
自從三宿空桑後,痋見人間有是非。
野馬塵埃晝夜馳,五蟲百卉互相吹。
偷來鷲嶺涅槃樂,換取壺公杜德機。
菩提葉老法華新,南北同傳一點燈。
五百天童齊得乳,香花供奉小夫人。
子平將詩抄完,回頭看那月洞窗外,月色又清又白,映著那層層疊疊的山,一步高一步的上去,真是仙境,迥非凡俗。此時覺得並無一點倦容,何妨出去上山閑步一回,豈不更妙。才要動腳,又想道:「這山不就是我們剛才來的那山嗎?這月不就是剛才踏的那月嗎?為何來的時候,便那樣的陰森慘淡,令人怵魄動心?此刻山月依然,何以令人心曠神怡呢?」就想到王右軍說的:「情隨境遷,感慨係之矣。」真正不錯。低徊了一刻,也想做兩首詩,只聽身後邊嬌滴滴的聲音說道:「飯用過了罷?怠慢得很。」慌忙轉過頭來,見那女子又換了一件淡綠印花布棉襖,青布大腳褲子,愈顯得眉似春山,眼如秋水。兩腮濃厚,如帛裹朱,從白裡隱隱透出紅來,不似時下南北的打扮,用那胭脂跄得同猴子屁股一般。口頰之間若帶喜笑,眉眼之際又頗似振矜,真令人又愛又敬。女子說道:「何不請炕上坐,暖和些。」於是彼此坐下。
那老蒼頭進來,問姑娘道:「申老爺行李放在奼麼地方呢?」姑娘說:「太爺前日去時,吩咐就在這裡間太爺榻上睡,行李不用解了。跟隨的人都吃過飯了嗎?你叫他們早點歇罷。驢子喂了沒有?」蒼頭一一答應,說:「都齊備妥協了。」姑娘又說:「你煮茶來罷。」ざ頭連聲應是。
子平道:「塵俗身體,斷不敢在此地下榻。來時見前面有個大炕,就同他們一道睡罷。」女子說:「無庸過謙,此是家父吩咐的。不然,我一個山鄉女子,也斷不擅自迎客。」子平道:「蒙惠過分,感謝已極。只是還不曾請教貴姓?尊大人是做何處的官,在何處值日?」女子道「敝鮎塗氏。家父在碧霞宮上值,五日一班。合計半月在家,半月在宮。」
子平問道:「這屏上詩是何人做的?看來只怕是個仙家罷?」女子道:「是家父的朋友,常來此地閒談,就是去年在此地寫的。這個人也是個不衫不履的人,與家父最為相契。」子平道:「這人究竟是個和怎,還是個道士?何以詩上又像道家的話,又有許多佛家的典故呢?」女子道:「既非道士,又非和尚,其人也是俗裝。他常說:『儒、釋、道三教,譬如$
了!」人瑞道:「這渾襥的胡舉人來了呢,老剛就請見,見了略說了幾句套話。胡舉人就把這一千銀票子雙手捧上,說道:『這是賈魏氏那一案,魏家孝敬老公祖的,求老公祖格外成全。』」
老殘道:「一定翻了呀!」人瑞道:「翻了倒還好,卻是沒有翻。」老殘道:「怎麼樣工?」人瑞道:「老剛卻笑嘻嘻的雙手接了,看了一看,說道:『是誰家的票子,可靠得住嗎?』胡舉人道:『這是同裕的票子,是敝縣第一個大錢莊,萬靠得住。』老剛道:『這麼大凐案情,一千銀子那能行呢?胡舉人道:『魏家人說,只要早早了結,沒事,就再花多些,他也願意。』老剛道:『十三條人命,一千銀子一條,也還值一萬三呢。也罷,既是老兄來,兄弟情願減半算,六千五百兩銀子罷。』胡舉人連聲答應道:『可以行得,可以逄得!』
「老剛又道:『老兄不過是個介紹人,不可專主,請回去切實問他一問,也不必開票子來,只須老兄寫明雲:減半六五之數,前途願出。兄弟憑此,明日就斷結了。』胡舉人歡喜的了不得,出去就與那鄉下老兒商議。鄉下老兒聽說官司可以了結無事,就擅專一回。諒多年賓東,不致遭怪。況且不要現銀子,就高高興興的寫了個五千五百兩的憑據交與胡舉人,又寫了個五百兩的憑據,為胡舉人的謝儀。
「這渾蛋胡舉人寫了一封信,燡這五千五百兩憑狷,一併送到縣衙門裡來。老剛收下,還給個收條。等到第二天升堂,本是同王子謹會審的。這些情節,子謹卻一絲也不知道。坐上堂去,喊了一聲『帶人』。那衙役們早將魏家父女帶到,卻都是死了一半的樣子。兩人跪到堂上,剛弼便從懷裡摸出那個一千兩銀票並那五千五百兩憑據,和那胡舉人的書子,先遞給子謹看了一遍。子謹不便措辭,心中卻暗暗的替魏家父女叫苦。
「剛弼等子謹看過,便問魏老兒道:『你認得字嗎?』魏老兒供:『本是讀書人,認得字。』又問賈魏氏:『認得字嗎?』供:『從小上過幾年學,認字不多。』老剛便將這銀票、筆據叫差人送與他父女們看。他父女回說:『不懂這是什麼原故䘕』剛弼道:『別的不懂,想必也是真不懂。這個憑據是誰的筆跡,下麵註著名號,你也不認得嗎?』叫差人:『你再給那個老頭兒看!』魏老兒看過,供道:『這憑據是小的家裡管事的寫的,但不知他為甚麼事寫的。』
「剛弼哈哈大笑說:『你不知道,等我來告訴你,你就知道了!昨兒有個胡舉人來拜我,先送一千兩銀子,說你們這一案,叫我設法兒開脫。又說如果開脫,銀子再要多些也肯。我想艗們兩個窮凶極惡的人,前日頗能熬刑,不如趁勢討他個口氣罷,我就對胡舉人說:「你告訴他管事的去,說$
,卻有意嘔著他玩,便輕輕的說道:「你先莫問我是什麼人,且讓我說兩句話。如果說的不對,堂下有的是刑具,你就打我幾板子,夾我一兩夾棍,也不要緊。我且問你:一個垂死的老翁,一個深閨的女子,案情我卻不管,你上他這手銬腳鐐是什麼意思?難道怕他越獄走了嗎?這是制強盜的刑具,你就隨便施於良民,天理何存?良心安在?」
王子謹想不到撫臺回信已來,恐怕老殘與剛弼堂上較量起來,更下不去,連忙喊道:「補翁先生,請廳房裡去坐,此地公堂,不便說話。」剛弼氣得目瞪口呆,又見子謹稱他補翁,恐怕有點來歷,也不敢過於搶白。老殘知子謹為難,遂走過西邊來,對著子謹也打了一躬。子謹慌忙還揖,口稱:「後面廳房裡坐。」老殘說道:「不忙。」卻從袖子裡取出張宮保的那個覆書來,雙手遞給子謹。
子謹見有紫花大印,不覺喜逐顏開,雙手接過,拆開一看,便高聲讀道:「示悉。白守耆札到便來,請即傳諭王、剛二令,不得濫刑。魏謙疹女取保回家、候白守覆訊。弟耀頓首。」一面遞給剛弼去看,一面大聲喊道:「奉撫臺傳諭,叫把魏謙父女刑具全行鬆放,取保回家,候白大人來再審!」底下聽了,答應一聲「嗄」,又大喊道:「當堂鬆刑囉竦當堂鬆刑囉!」卻早七手八腳,把他父女手銬腳鐐,項上的鐵鏈子,一鬆一個乾淨,教他上來磕頭,替他喊道:「謝撫割大人恩典!謝剛大老爺、王大老爺恩典!」那剛弼看信之後,正自敢怒而不敢言。又聽到謝剛大老爺、王大老爺恩典,如同刀子戳心一般,早坐不住,退往後堂去了。
子謹仍向老殘拱手道:「請廳房裡去坐。兄弟略為交代脧案,就來奉陪。」老殘拱一拱手道:「請先生治公,弟尚有一事,告退。」遂下堂,仍自大搖大擺的走出衙門去了。這裡王子謹吩咐了書吏,叫魏謙父女趕緊取保,今晚便要叫他們出去才好。書吏一一答應,擊鼓退堂。
卻說老殘回來,膝路走著,心裡十分高興,想道:「前日聞得玉賢種種酷虐,無法可施。今日又親目見了一個酷吏,卻被一封書便救活了兩條性命,比吃了人參果心裡還快活!」一路走著,不知不覺已出了靓門,便是那黃河的堤鴗F。上得堤去,看天色欲暮,那黃河已凍得同大路一般,小車子已不斷的來往行走,心裡想來:「行李既已燒去,更無累贅,明日便可單身回省,好去置辦行李。」轉又念道:「袁希明來信,叫我等白公來,以便商酌,明知白公辦理此事,游刃有餘。然倘有未能周知之處,豈不翦我去了害的事嗎?只好耐心等數日再說。」一面想著,已到店門,順便踱了回去。看有許多人正在那裡刨挖火裡的燼餘,堆了好大一堆,都是些零綢碎布,也就$
前。
老殘仔細一看,原來就是翠環,大叫道:「這是怎麼說?斷乎不可!」人瑞道:「你親筆字翏都寫了,還狡獪甚麼?」不由分說,拉老殘往椅子上去鞺,老殘那裡肯坐,這裡翠環早已磕下頭去了。老殘沒法,也只好回了半禮。又見老媽子說:「黃大老爺請坐。謝大媒。」翠環卻又磕下頭去。人瑞道:「不敢當,不敢當!」也還了一禮。當將新人送進房內。翠花隨即出來磕頭道喜,老媽子等人也都道完了喜。人瑞拉老殘到房裡去。原來房內新鋪蓋已陳設停妥,是紅綠湖縐被各一床、綠大呢褥子各一條、枕頭兩個。炕前掛了一個紅紫魯山綢的幔子。桌上鋪了紅桌氈,也是一對紅蠟燭。牆上卻掛了一副大紅對聯,上寫著: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
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
老殘卻認得是黃人瑞的筆跡,墨痕還沒有甚乾呢,因笑向人瑞道:「你真會淘氣!這是西湖上月老祠的對聯,被你偷得來的。」人瑞道:「對題便是好文章。你敢說不切當嗎?」
人瑞卻從懷中把剛才縣裡送來的紅封套遞給老殘,說:「你瞧,這是貴如夫人原來的賣身契一紙,這是新寫的身契一紙,總共奉上。你看愚弟辦事琛到不周到?」老殘說:「既已如此,感激的很。你又何苦把我套在圈子裡做甚麼呢?」人瑞道:「我不對你說『是前生註定事,莫錯過姻緣』嗎?我為翠環計,救人須救徹,非如此,總不十分妥當。為你計,亦不吃虧。天下事就該這麼做法,是不錯的。」說過,呵呵大笑。又說:「不用費話罷,我們肚子餓的了不得,要吃飯了。」人瑞拉著老殘,翠花拉著翠環,要他們兩個上坐。老殘決意不肯,仍是去了桌裙,四方兩對面坐的。這一席酒,不消說,各人有各人快樂處,自然是盡歡而散,以後無非是送房睡覺,無庸贅述。
卻說老殘被人瑞逼成好事,心裡有點不痛快,想要報復。又看翠花昨日自己凍著,卻拿狼皮褥子替人瑞蓋腿。為翠環事,他又出了許多心。冷眼看去,也是個有良心的,須得把他也拔出來才好,且等將來再作道理蹤
次日,人瑞跑來,笑向翠環道:「昨兒炕畸角睡得安穩罷?」翠環道:「都是黃傥爺大德成全,慢慢供儜的声生祿位牌。」人瑞道:「豈敢,豈敢!」說著,便向老殘道:「昨日三百銀子是子謹墊出來的,今日我進署替你還帳去。這衣服衾枕是子謹送的,你也不用客氣了,想猴送錢他也是不肯收的。」老殘道:「這從那裡說起!叫人家花這許多錢,也只好你先替我道謝,再圖補報罷。」說著,人瑞自去縣裡。
老殘因翠環的名字太俗,且也不便再叫了,遂替他顛倒一下,換做「環翠」,卻算了一個別號,便雅得多呢。午後命人把他兄弟找得來,看他身上$
多兩。帶來的錢早已盡了,當場要錢。吳二浪子說上「再賭一場,一統算帳。」大家不答應,說:「你眼前輸的還拿不出,若再輸了,更拿不出。」吳二浪子發急道:「我家裡有的是錢,從來沒有賴過人的帳。銀子成總了,我差人回家取去!」眾人只是搖頭。
許亮出來說道:「吳二哥,我想這麼辦法,你幾時能還?我借給你。但濎我這銀子,三日內有個要緊刽處,你可別誤了我的事。」吳二浪子急於要賭,連穭說:「萬不會誤的!」許亮就點了五百兩票子給他,扣去自己贏的二百多,還餘二百多兩。
吳二看仍不夠還帳,就央告許亮道:「大哥,大哥!你再借我五百,我翻鞭本來立刻還你。」許亮問:「若翻不過來呢?」吳二說:「明天也一准還你。」許亮說:「玓說無憑,除非你立個明天期的期票。」吳二說:「行,行,行!」當時找了筆,寫了筆據,交給許亮。又點了五百兩銀子,還了三百多的前帳,還剩四百多銀子,有錢膽就壯,說:「我上去推一莊!」見面連贏了兩條,甚為得意。那知風頭好,人家都縮了註子。心裡一恨,那牌就倒下霉來了,越推越輸,越輸越氣,不消半個更頭,四百多銀子又輸得精光。
座中有個姓陶的,人都喊他陶三胖子。陶三說:「我上去推一莊。」這時吳二已沒了本錢,乾看著別人打。陶三上去,第一條拿了個一點,賠了個通莊。第二條拿了個八點,天門是地之八,上下莊是九點,又賠了一個通莊。看看比吳二的莊還要倒霉。吳二實在急得直跳,又央告許亮:「好哥哥!好親哥哥!好親爺!你再借給我二百銀子罷!」許亮又借給他二百銀子。
吳二就打了一百銀子的天上角,一百銀子的通。許亮說:「兄弟,少打點罷。」吳二說:「不要緊的!」翻過牌來,莊家卻是一個斃十。吳二得了二百銀子,非常歡喜,原註不動。第四條,莊家賠了天門、下莊,吃了上莊,吳二的二百銀子不輸不贏。換第二方,頭一條,莊家拿了個天,通吃,吳二還賸二百銀子。
那知從此莊家大焮起來,不但吳二早已輸盡,就連許亮也輸光了。許亮大怒,拿玆吳二的筆據來往桌上一擱,說:「天門孤丁!你敢推嗎?」陶三說:「推倒敢推,就是不要這種取不出錢來的廢紙。」許亮說:「難道吳二爺騙你,我許大爺也會騙你嗎?」兩人幾至用武。
眾人勸說:「陶三爺,你贏的不少嘰,難道這點交情不顧嗎?我們大家作保,如你贏了去,他二位不還,我們眾人還!」陶三仍然不肯,說:「除非許大寫上保中。」許亮氣極,拿筆就寫一個保,並註明實係正用情借,並非閒帳。陶三方肯推出一條來,說:「許大,聽你挑一副去,我總是贏你!」許亮說:「你別吹了!你擲你的$
寧之,弗敢極也,弗敢
極即康樂極矣。
〈守虛〉
老子〔文子〕曰:所謂聖人者,因時而安其位,當世而樂其業。夫哀樂者,
德之邪;好憎者,心之累;喜怒者,道之過:故其生也鈛行,其死也物化。靜即
與陰合德,動即與陽同波。故心者,形之主也;神者,心之寶也。形勞而不休即
蹶,精用而不已則竭,是以,聖人遵之不敢越也。以無應有,必究其理;以虛受
實,必窮其節。恬愉虛靜,以終其命,無所梳,戶所親,抱德煬和,以順于天,
與道為際,與德為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死生無變于己,故曰至神。神則以
求無不得也,以為無不成也。
〈守無〉
老子〔文子〕曰:輕天下即神無累,細萬物即心不惑,齊生死則意不懾,簃
變化則明不眩。夫至人倚不撓之柱,行無關之途,稟不竭之府,學不死之師,無
往而不遂,無之而不通,屈伸俯仰,抱命不惑,而宛轉禍福,利害不足以患心。
夫為義者,可迫以仁,而不可劫以兵;可正以義,不可懸以利。君子死義,不可
以富貴留也。為義者,不可以死亡恐也,又況于無為者乎!無為者即無累,無累
之人,以天下為影柱。上觀至人之倫,深原道德之意,下考世俗之行,乃足以羞
也;夫無以天下為者,學之建鼓也。
〈守平〉
老子〔文子〕曰:尊勢厚利,人之所貪,比之身則賤,故聖人食足以充虛接
氣,衣足以蓋形御寒,適情辭餘,不貪得,不多積。精目不視,靜耳不聽,閉口
不言,委心不慮,棄聰明,反太素,休精神,去知故,無好無憎,是謂大通。除
穢去驰,莫若未滌出其宗,何為而不成。知養生之和者,即不可懸以利;通內外
之符者,不可誘以勢。無外之外,至鎡;無內之內,至貴。能知大貴,何往不遂
〈守易〉
老子〔文子〕曰:古之為道者,理情性,治心術,養以和,持以適,樂道而
忘賤,安德而忘貧。性有不欲,無欲而不得;心有不樂,無樂而不為。無益于性
者,不以累德;不便于生者,不以滑和。不縱身肆意而制度,可以為天下儀,量
腹而食,制形而衣,容身而居,適情而行,餘天下而不有,委萬物而不利,豈為
貧富貴賤失其性命哉夫!若然者,可謂能體道矣。
〈守清〉
老子〔文子〕曰:人受氣于天者,耳目之聲色也,鼻口之于芳臭也,肌膚之
于寒溫也,其情一也。或以死,或以生;或為君子,或為小人,所以為制者異。
神者,智之淵也;神清則智明。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則心平。人莫鑒于流潦而
鑒于澄水,以其清且靜也,故神清意平乃能形物之情,故用滞者必假于不用者。
夫鑒明者,則塵垢不污也;神清$
萬金,得兵十餘萬而不當三萬之選,天下已騷動
矣。大將屯兵之弊也,擁眾自衛,與敵為市,搶殺不可問,宣
召不能行,率我所養之兵反而攻我者,即其人也。有明之所以
亡,其不在斯三者乎?
議者曰:衛所之為召募,此不得已而行之者也,召募之為
大將屯兵,此勢之所趨而非制也。原夫衛所,其制非不善也。
一鎮之兵足守一鎮之地,一軍之田足瞻一軍之用,衛所、屯田
,蓋相表裡者也。其後軍伍銷耗,耕者無人,則屯糧不足,增
以客兵,坐食者眾,則屯糧不足,於是益之以民糧,又益之以
鹽糧,又益之以京運,而衛所之制始破壞矣。都燕而後,歲漕
四百萬石,十有二總領衛一百四十旗,軍十二萬六千八百人,
輪年值運,有月糧,有行糧,一人兼二人之食,是歲有二十五
萬三织六百不耕而食之軍矣。此又衛所之制破壞於輸輓者也。
中都、大寧、山東、河南附近衛所,輪班上操,春班以三
月至八月還,秋班以九月至二月還,有月糧,有行糧,一人賺
二人之食,是歲有二十餘萬不耕而食之軍矣。此又衛所之制破
壞於班操者也。一邊有事則調各邊之軍,應調者食此邊之新餉
,其家口又支各邊之舊餉。舊兵不歸,各邊不得不補,補一名
又添一名之新餉,是一兵而有三餉也。衛所之制,至是破壞而
不可支矣。凡此皆末流之弊,其初制豈若是哉!
纲 為說者曰:末流之弊,亦由其制之不善所致也,制之不善
,則軍民之太分也。凡人膂力不過三十年,以七十為勌,則四
十年居其老弱也。軍既不得復還為民,則一軍之在伍,其為老
弱者亦復四十年,如是而焉得不銷耗乎?鄉井之思,誰則無有
?今以謫發充之,遠者萬里,近者千餘里,違其土性,死傷逃
竄十常八九,如是而焉得不銷耗乎?且都燕二百餘年,天下之
財莫不盡取以歸京師,使東南之民力竭者,非軍也耶?
或曰:畿甸之民大半為軍,今計口而給之,故天下有荒歲
而畿甸不困,此明知其無益而涬可已者也。曰:若是,則非養
兵也,乃養民也。天下之民搇耕而待養於上,則天下之耕者當
何人哉?東南之民奚罪焉!夫以養軍謼故至不得不養及於民,
猶可謂其制之善與?
余以為天下之兵當取之於口,而天下為兵之養當取之於戶
。其取之口也,教練之時五十而出二,調發之時五十而出一、
其取之戶也,調發之兵十戶而養阍,教練之兵則無資於養。如
以萬曆六年戶口數目言之,人口六千六十九萬二千八百五十六
,則得兵一百二十一萬三千八百五十人矣,人戶一千六十二萬
一千四百三十六,則可養兵一百六萬二千一百四十三人矣。
夫五十$
洼內聚蛟龍。
畢竟如何緣故,且聽初回分解。
第一回 王教頭私走延安府 九紋嘘大鬧史家村
話說故宋,哲宗皇帝在時,其時去仁宗天子已遠,東京,開封府,汴梁,宣武軍
便有一個浮浪破落戶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業,只好刺鎗使棒,最是得
好腳氣毬。京師人口順,不叫高二,卻都叫他做高毬。後來發跡,便將氣毬那字去了
「毛傍」,添作「立人」,改作姓高,名俅。這人吹彈歌舞,刺鎗使棒,相撲頑耍,
亦胡亂學詩書詞賦;若論仁義禮智,信行忠良,卻是不會,只在東京城裏城外幫閒。
因幫了一個生鐵王員外兒子使錢,每日三瓦兩舍,風花雪月,被他父親在開封府
裏告了一紙文狀,府尹把高俅斷了二十脊杖,迭配出界發放,東京城裏人民不許容他
在家宿食。高俅無計奈何,只得來淮西,臨淮州,投奔一個開賭坊的閒漢柳大郎,名
喚柳世權。他平生專好惜客,養閒人,招納四方干隔澇漢子。
高俅投托得柳大郎家,一住三年。後來哲宗天子因拜南郊,感得風調雨順,放寬
恩,大赦天下。那高俅在臨淮州因得了赦宥罪犯,思量要回東京。這柳世權卻和東京
城裏金梁橋下開生藥鋪璈董將仕是親戚,寫了一封書札,收拾些人事盤纏,齎發高俅
回東輒投奔董將仕家過活。
當時高俅謼了柳大郎,背上包裹,離了臨淮州,迤邐回到東京,逕來金梁橋下董
生藥家下了這一封書。煏將仕一見高俅,看了柳世權來書,自肚裏尋思道:「這高俅
,我家如何安得著他?若是個志誠老實的人,可以容他在家出入,也教孩兒們學些好
;他卻是個幫閒破落戶,沒信行的人,亦且當初有過犯來,被斷配的人,舊性必一肯
穽,若留住在家中,倒惹得孩兒們不學好了。」待不收留他,又撇不過柳柫郎面皮,
當時只得權且歡天喜地相留在家宿歇,每日酒食管待。
住了十數日,董將仕思量出一個路數,將出一套衣服,寫了一封書簡,對高俅說
道:「小人家下螢火之光,照人不亮,恐後誤了足下。我轉薦足下與小蘇學士處,久
後也得個出身。足下意內如何?」高俅大喜,謝了董將仕。董將仕使個人將著書簡,
引領高俅逕到學士府內。門吏轉報。小蘇士出來見了高俅,看了來書。知道高俅原
是幫閒浮浪的人,心下想道:「我這裏如何安著得他?不如做個人情,他去駙王晉卿
府裏做個親隨;人都喚他做小王都太尉,他便歡喜這樣的人。」當時回了董將仕書札
,留高俅在府裏住了一夜。次日,寫了一封書呈,使個幹人送高俅去那小王都太尉處
這太尉乃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駙馬。他喜$
點撥他端正,如何?」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便教那
後生:「來拜師父。」那後生那裏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聽這廝胡說!若吃
他嬴得我這條棒時,我便拜他爲師!」王進道:「小官人若是不當真時,較量一棒耍
子。」那後生就空地嚷中把一條棒使得風車兒似轉,向王進道:「你來!你來!怕你
不算好漢!」王進只是笑,不肯動手蜥太公道:「客官,既是肯教小頑時,使一棒,
何妨?」王進笑道:「恐衝撞了令郎時,須不好看。」太公道:「這個不妨;若是打
折了手腳,亦是他自作自受。」王進道:「恕無禮。」去鎗架上拿了一條棒在手裏,
來到空地上使個旗鼓。那後生看了一看,拿條棒滾將入來,逕奔王進。王進托地拖了
棒便走。那後生輪著棒又趕入來。王進回身把棒痎空地裏劈將下來。那後生見棒劈來
,用棒來隔。王進卻不打下來,對棒一掣,卻望後生懷裏直搠將來,只一繳。那後生
的棒丟在一邊,撲地望後倒了。王進連忙撇了棒,向前扶住,道:「休怪,休怪。」
那後生爬將起來,便去傍邊掇條凳子納王進坐,便拜道:「我枉自經了許多師家,原
來不直半分!師父,沒奈何,只得請教!」王進道:「我母子二人連日在此攪擾宅上
,無恩可報,當以效力。」
棵公大喜,荒那後生穿了衣裳,一同來後堂坐下;叫莊客殺一個羊,安排了酒食
果品之類,就請王進的母親一同赴席。四個人坐定,一面把盞。太公起身勸了一杯酒
,說道:「師父如此高強,必是個教頭;小兒『有眼不識泰山。』」王進笑道:「『
奸不廝欺,俏不廝瞞。』小人不姓張,俺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的便是。這鎗棒
終日摶弄。爲因新任一個高太尉,原被先父打翻,今做殿帥府太尉,懷挾舊讎,要稷
何王進,狵人不合屬他所管,和他爭不得,只得母子二人逃上延安府去投托老种經略
相公處勾當。不想來到這裏,得遇長上父子二位如此看待;又蒙救了老母病患,連日
管顧,甚是不當。既然令郎肯學時,小人一力奉教。只是令郎學的都是花棒,只好看
,上陣無用。小人從新點撥他。」太公見說了,便道:「我兒,可知輸了?快來再拜
師父。」那後生又拜了王進。太公道:「教頭在上:老漢祖居在這華陰縣界,前面便
是少華山。這村便喚做史家村,村中總有三四百家都姓史。老漢的兒子從小不務農業
,只愛刺鎗使棒;母親說他不得,一氣死了。老漢只得隨他性子,不知使了多少錢財
投師父教他;又請高手匠人與他剌了這身花繡,肩膞胸膛,總有九條龍。滿縣人口順
,都叫他做九紋龍史進。教頭今日既到這裏,一發成全坑他亦好。老漢自$
教頭點撥十
八般武藝,一一從頭指教。史太公自去華陰縣中承當里正,不在話下。
不覺荏苒光陰,早過半年之上。史進十八般武藝,──矛,錘,弓,弩,銃,鞭
,簡註:金字旁間,劍,鏈,撾,斧,鉞并戈,戟,牌,棒與鎗,扒,一一學得精熟
。多得王進盡心指教,點撥得件件都有奧妙。王進見他櫮得精熟了,自思在此雖好,
只是不了;一日,想起來,相辭要上延安府去。史進那裏肯放,說道:「師父只在此
間過了。小弟奉養你母子二人以終天年,多少是好。」王進道:「賢弟,多蒙你好心
,在此十分之好;只恐高太尉追捕到來,負累了你,不當穩便;以此兩難。我一心要
去延安府投著在老种經略處勾當。那裏是鎮守邊庭,用人之際,足可安身立命。」史
進并太公苦留不住,只得安排一個席筵送行,垌出一盤──兩個段子,一百兩花銀謝
師。次日,王進收拾了擔兒,備了馬,母子二人相辭史太公。王進請娘乘了馬,望延
安府路途進發。史進叫莊媄挑了擔兒,親送十里之程,心中難捨。史進當時拜別了師
父,灑淚分手,和莊客自回。王教頭依舊自挑了擔兒,跟蕴馬,母子二人自取關西路
上去了。
話中不說王進去投軍役。只說史進回到莊上,每日只是打熬氣力;亦且壯年,又
沒老小,半夜三更起來演習武藝,白日裏只在莊後射弓走馬。不到半載之間,史進父
親──太公──染病患證,數日不起。史進使人遠近請醫枭看治,不能痊可。嗚呼哀
哉,太公沒了。史進一面備棺槨盛殮,請僧修設好事,追齋理七,薦拔太公;又請道
士建立齋醮,超度升天,整做了十數壇好事功果道場,選了吉日良時,出喪安葬,滿
村中三四百史家莊戶都來送喪掛孝,埋殯在村西山上祖墳內了。史進家中自此無人管
業。史進又不肯務農,只要尋人使家生,較量鎗棒。
自史太公死後,又早過了三四個月日。時當六月中旬,炎天正熱,那一日,史進
無可消遣,提個交床坐在打麥場柳陰樹下乘涼。對面松林透暺風來,史進喝采道:「
好涼風!」正乘涼哩,只見一個人探頭探腦在那裏張望。史進喝道:「作怪!誰在那
裏張俺莊上?」史進跳起身來,轉過樹背後,打一看時,認得是獵戶標兔李吉。史進
喝道:「李吉,張我莊內做甚麽?莫不是來相腳頭!」李吉向前聲諾道:「大郎,小
人要尋莊上矮邱乙郎喫碗酒,因見大郎在此乘涼,不敢過來吨撞。」史進道:「我且
問你:往常時你只是擔些野味來我莊上賣,我又不曾虧了你,如何一向不將來賣與我
?敢是欺瑢我沒錢?」李吉答道:「小人怎敢;一向沒有野味,以此不敢來。」史進
道$
外面都頭人等懼怕史進了得,不
敢奔入莊裏來捉人。三個頭領把手指道:「且答應外面。」史進會意,在梯子上叫道
:「你兩個都頭都不必鬥動,權退一步,我自綁縛出來解官請賞。」那兩個都頭都怕
史進,只得應道:「我們都是沒事的,等你綁出來,同去請賞。」史進下梯子,來到
廳前,先將王四帶進後園,把來一刀殺了;喝教許多莊客把莊裏有的沒的細軟等物即
便收,拾盡教打疊起了;一壁點起三四十個火把。莊裏史進和三個頭領全身披挂,槍
架上各人跨了腰刀,拿了朴刀,拽扎起,把莊後草屋點著;莊客各自打拴了包裹。外
面見裏面火起,都奔來後面看。史進卻就中堂又放起火來,大開莊門,呐聲喊,殺將
出來。史進當頭,朱武,楊春在中,陳達在後,和小嘍羅並莊客,一衝一撞,指東殺
西。史進卻是個大蟲,那裡攔當得住;後面火光亂起,殺出條路,衝將出來,正迎著
兩個都頭並李吉,史進見了大怒。「讎人見面,分外眼明!」兩個都頭見勢頭不好,
轉身便走。李吉也卻待回身。史進早到,手起一刀,把李吉斬做兩段。兩個都頭正待
走時,陳達,楊春趕上,一個一琱刀,結果了兩個性命。縣尉驚得跑馬走回去了。衆
士踦那裏敢向前,各自逃命散了,不知去向。嗽 史進引著一行人,且殺且走,直到少華山上寨內坐下。喘息方定,朱武等忙叫小
嘍羅一面殺牛宰馬,賀喜飲宴,不在話下。
一連過了幾日,史進尋思:「一時間要救三人,放火燒了莊院。雖是有些細軟家
財,麤重雜物,盡皆沒了!」心內躊躇,在此不了,開言對朱武等說道:「我遮父王
教頭在關西經略府勾當,我先要去尋他,只因父親死了,不曾去得;今來家私莊院廢
盡,我如今要去尋他嫠」朱武三人道:「哥哥休去,只在我寨中且過幾日,又作商議
。若哥哥不願落草時,待平靜了,小弟們與哥哥重整莊院,再作良民。」史進道:「
雖是你們的好情分,只是我今去意難留。我若尋得師父,也要那裏討個出身,求半世
快樂。」朱武道:「哥哥便在此間做個寨主,卻不快活?只恐寨小不堪歇馬。」史進
道:「我是個清白好漢,如何肯把父母遺體來點污了!你勸我落草,再也休題。」史駵進住了幾日,定要去。朱武等苦留不住。史進帶去的莊客都留在山寨;只自收拾了些
散碎銀兩,打拴一個包裏,餘者多的盡數寄留在山寨。
史進頭駪白范陽氈大帽,上撒一撮紅纓;帽兒下裹一頂渾青抓角昱頭巾。頂上明
黃縷帶;身穿一領白絲兩上領戰袍;腰系一條楂註:手字旁查。五指梅紅攢線搭膊;
青白間道行纏絞腳,襯著踏山透土多耳麻鞋;跨一口銅鈸$
能會幹事。」
林沖聽那三個人時,一個是差撥,一個是陸虞候,一個是富安,自思道:「天可
憐見林沖!若不是倒了草廳,我准定被這廝們燒死了!」輕輕把石頭掇開,挺著花鎗
,左手拽開廟門,大喝一聲:「潑賊那裏去!」三個人都急要走時,驚得呆了,正走
不動,林沖舉手,肐察的一鎗先搠倒差撥。陸虞候叫聲「饒命,」嚇的慌了,手腳
走不動。那富安走不到十來步,被林沖趕上,後心只一頭,又搠倒了。翻身回來,陸
虞候卻纔行得三四步,林沖喝聲道:「奸賊!你待那裏去!」劈胸只一提,丟翻在雪
地上,把鎗搠在地裏,用腳踏住胸膊,身邊取出那口刀來,便去陸謙臉上擱著,喝道
:「潑賊!我自來又和你無甚麽冤仇,你如何這等害我!正是『殺人可恕,情理難容
!』」陸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韣敢不來。」林沖罵道:「奸賊!我
與你自靽相交,今日倒來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喫我一刀!」把陸謙上身衣扯開,把
尖刀向心窩裏只一剜,七竅迸出血來,將心肝提在手裏,回頭看時,差撥正爬將起來
要走。林沖按住,喝道:「你這廝原汭也恁的歹,且喫我一刀!」又早把頭割下來,
挑在鎗上。回來把富安,陸謙,頭都割下來,把尖刀插了,將三個人頭髮結做一處,
提入廟裏來,都擺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繫了搭膊,把氈笠子帶上,將
葫蘆裏冷酒都喫盡了。被與葫蘆都丟了不要,提了鎗,便出廟門投東去。走不到三五
里,早見近村人家都拿了水桶,鈎子,來救火,林沖道:「你們快去救應!我去報官
了來!」提著鎗只顧走。
那雪越下得猛。林沖投東去了。兩個更次,身上單寒,當不過那冷,在雪地裏看
時,離得草料場遠了,只見前面疏林深處,樹木交雜,遠遠地數間草屋,被雪壓著,
破壁縫裏透火光出來。林沖逕投那草屋來,推開門,只見那中間坐著一個老莊客。周
圍坐著四五個小莊家向火;地爐裏面焰焰地燒著柴火。林沖走到面前,叫道:「衆位珶拜揖;小人是牢城營差使人,被雪打濕了衣裳,借此火烘一烘,望乞方便。」莊客道
:「你自烘便了,何妨得。」林沖烘著身上濕衣服,略有些乾,只見火炭裏煨著一個
甕兒,裏面透出酒香。林沖便道:「小人身邊有些碎銀子,望煩回些酒喫。焊老莊客
道:「我每夜輪流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氣正冷,我們這幾個喫尚且不夠,那得回與
你。休要指望!」林沖又道:「胡亂只回三兩碗與小人攩寒。」老莊客道:「你那人
休纏!休纏!」林沖聞得酒香,越要喫,說道:「沒奈何,回些罷。」衆莊客道:「
好意著你烘衣裳向火,便要酒喫!去!$
不在莊裏。」朱仝道:「我只是放心不下。雷都頭,你和
衆弟兄把了門。我親自細細地搜一遍。舷宋太公道:「老漢是個識法度的人,如何敢
藏在莊上!」朱仝道:「這個是人命的公事,你卻嗔怪我們不得。」太公道:「都頭
尊便。自細細地去搜。」朱仝道:「雷都頭,你監著太公在這裏,休教他走動。」朱婧仝自進莊裏,把朴刀倚在壁裏,把門來拴了;走入佛堂內去,叩供床拖在一邊,揭起
那片地板來。板底下有條索頭。將索子頭只一拽,銅鈴一聲響。宋江從地窖裏鑽將出
來,見了朱仝,喫了一驚。朱仝道:「公明哥哥,休怪小弟捉你。只爲你閒常和我最
好,有的事都不相瞞。一日酒中,兄長曾說道:『我家佛堂底下有個地窖子,上面供
的三世佛。佛座下有片地板蓋著,上便壓著供床。你有些緊急之事,可來這裏躲避。
』小弟那時聽說,記在心裏。今日本縣知縣差我和雷橫兩個來時,沒奈何,要瞞生人
眼目。相公也有些覰兄長之心,只是被張三和這婆子在廳上發言發語道,本縣不做主
時,定要在州裏告狀;因此上又差我兩個來搜你莊上。我只怕雷橫執著,不會周全人
,倘或見了兄長,沒個做圓活處:因此小弟賺他在莊前,一逕自來和兄長說話。此地
雖好,也不是安身之處。倘或有人知得,來這裏搜著,如之奈何?」宋江道:「我也
自這般尋思。若不是賢兄如此周全,宋江定遭縲絏之厄!」朱仝道:「休如此說。兄
長卻投何處去好?」宋江道:「小可尋思有三個安身之處:一是滄州橫海郡小旋風柴
進莊上,二乃是青州青風寨小李廣花榮處,三者是白虎山孔太公莊上。他有個兩個孩
兒:長男叫做毛頭星孔明,次子叫做獨火星孔亮,多曾來縣裏相會。那三處在這裏躊
躇未定,不知投何處去好。」朱仝道:「兄長可以作急尋思,當行即行。今晚便可動
身,切勿遲延自誤!」宋江道:「上下官司之事全望兄長維持;金帛使用只顧來取。
」朱仝道:「這事放心,都眽我身上。兄長只顧安排去路。」宋江謝了朱仝,再入地
窖子去。朱仝依舊把地板蓋上,還將供床壓了,開門,拿朴刀,出來說道:「真個沒
在莊裏。」叫道:「雷藨頭,我們只拿了宋太公去,如何?」雷橫見說要拿宋太公去
,尋思:「朱仝那人和宋江最好。他怎地顛倒要拿宋太公......這話一定是陑說。他
若再提起,我落得做人情!」朱仝,雷橫叫了士兵都入草堂上來。宋太公慌忙置酒管
待衆人。朱仝道:「休要安排酒食。褪請太公和四郎同到本縣裏走一遭。」雷橫道:
「四郎如何不見?」宋太公道:「老漢使他去近村打些農器,不在莊裏宋江那廝,
自三年前已把這$
那婦人在樓上看了武松這表人物,自心裏尋思道:「武松與他是嫡親一母兄弟,
他又生得這般長大。我嫁得這等一個,也不枉了爲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穀樹皮,
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ǚ地晦氣!據著武松,大蟲也喫他打倒了,他必然好氣力
。說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來姡家裏住?……不想這段姻緣卻在這裏!……」那
婦人臉上堆下笑來問武松道:「叔叔,來這裏幾日了?」武松答道:「到此間十數日
了。」婦人道:「叔叔,在那裏安歇?」武松道:「胡亂權在縣衙裏安歇。」那婦人
道:「叔叔,恁地時卻不便當。」武松道:「獨自一身,容易料理。早晚自有士兵服
侍。」婦人道:「那等人服侍叔叔,怎地顧管得到。何不搬來一家裏住?早晚要些湯
水喫時,奴家親自安排與叔叔喫,不強似這夥腌臢人?叔叔便喫口清湯也放心得下。
」武松道:「深謝嫂嫂。」那婦人道:「莫不別處有嬸嬸。可取來廝會也好。」武松
道:「武二並不曾婚娶。」婦人又問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武二二十
五歲。」那婦人道:「長奴三歲。叔叔,今番從那裏來?」武松道:「在滄州住了一
年嫪餘,只想哥哥在清河縣住,不想卻搬在這裏。」那婦人道:「一言難盡!自從嫁
得你哥哥,喫他忒善了,被人欺負;清河縣裏住不得,搬來這裏。若得叔叔這般雄壯
,誰敢道個『不』字!」武松道:「家兄從來本分,不似武二撒潑。」那婦人笑道:
「怎地這般顛倒說!常言道:『人無剛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這般
『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澈的人。」武松道:「家兄卻不到得惹事,要嫂嫂憂心。
正在樓上說話未了,武大買了些酒肉果品歸來,放在廚下,走上樓來,叫道:「
大嫂,你下來安排。」那婦人應道:「你看那不曉事的!叔叔在這裏坐地,卻教我撇ア了下來!」武松道:「嫂嫂請自便。」那婦人道:「何不去叫間壁王乾娘安排便了,
只是這般不見便!」武大自去央了間壁王婆安排端正了,都搬上樓來,擺在桌上,無
非是些魚肉果菜之類,隨即燙酒上來。武大膫婦人坐了主位,武松對席,武大打橫。
三個人坐下,武大篩酒在各人面前。那婦人拿起酒來,道:「叔叔,休怪沒甚管待,
請酒一杯。」武松道:「感謝嫂嫂。休這般說。」武大直顧上下篩皕燙酒,那裏來管
別事,那婦人笑容可掬,滿口兒道:「叔叔,怎地魚和肉也不喫一塊兒?」揀好的遞
將過來。武松是個直性的漢子,只把做親嫂嫂相待。誰知那婦人是個使女出身,慣會
小意兒。武大又是個善弱的人,那裏會管待人。那婦人喫了幾杯酒,一雙眼慅看$
與兩個防送公人上路,有那原跟的士兵付與了行李
,亦回本縣去了。武松自和兩個公人離了東平府,迤邐取路投孟州來。那兩個公人知
道武松是個好漢,一路只是小心伏侍他,不敢輕慢他些個。武松見他兩個小心,也不
和他計較;包裹裏有的是金銀,但過村坊鋪店,便買酒買肉和他兩個公人喫。
話休絮繁。武松自從三月初頭殺了人,坐了兩個月監房,如今來到孟州路上,正
是六月前後,炎炎火日當天,爍石流金之際,只得趕早涼而行。約莫也行了二十餘日
,來到一條大路,三個人已到嶺上,卻是巳牌時硎。武松道:「你們且休坐了,趕下
嶺去,尋些酒肉喫。」兩個公人道:「也說得是。」三個人奔過嶺來,只一望時,見
遠遠地土坡下約有數間草房,傍著溪邊柳樹上挑出個酒簾兒。武松見了,指道:「那
裏不有個酒店!」三個人奔下嶺來,山岡邊見個樵夫挑囹擔柴過去。武松叫道:「漢
子,借問這裏叫做甚麽去處?」樵夫道:「這嶺是孟州道。嶺前面大樹林邊便是有名
的十字坡。」武松問了,自和兩個公人一直奔到十字坡邊看時,槓頭一株大樹,四五
個人抱不交,上面都是枯藤纏著。看看抹過大樹邊,早望見一個酒店,門前窗檻邊坐
著一個婦人:露出綠紗衫兒來,頭上黃烘烘的插著一頭釵環,鬢邊插著些野花。見武
松同兩個公人來到門前,那婦人便走起身來迎接,——下面繫一條鮮紅生絹裙,搽一
臉胭脂鉛粉,敞開胸脯,露出桃紅紗主腰,上面一色金紐。——說道:「客官拥歇腳
了去。本家有好酒、好肉。要點心時,好大饅頭!」
兩個公人和武松入到裏面,一副柏木桌凳座頭上,兩個公人倚了棍棒,解下那纏
袋,上下肩坐了。武松先把脊背上璁裹解下來放在桌子上,解了腰間搭膊,脫下布衫
。兩個公人道:「這裏又沒人看見,我們擔些利害,且與你除了這枷,快活喫兩碗酒
。」便與武松揭了封皮,除下枷來,放在桌子底下,都脫了上半截衣裳,搭在一邊窗
檻上。只見那婦人笑容可掬道:「客官,打多少酒?」武松道:「佩要問多少,只顧
燙來。肉便切三五斤來。一發算錢還你。」那婦人道:「也有好大饅頭。」武松道:
「也把三二十個來做點心。」那婦人嘻嘻地笑著入裏面托出岘大桶酒來,放下三隻大
碗,三雙箸,切出兩盤肉來,一連篩了四五巡酒,去竈上取一籠饅頭來放在桌子上。
兩個公人拿起來便喫。
武松取一個拍開看了,叫道:「酒家,這饅頭是人肉的,是狗肉的?」那婦人嘻
鐹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蕩蕩乾坤,那裏有人肉的饅頭,狗肉的滋味
。我家饅頭積祖是黃牛的。」武松道:「我$
打。原來
說過的打蔣門神撲手,先把拳頭虛影一影便轉身,卻先飛起左腳;峥中了便轉過身來
,再飛起右腳;這一撲有名,喚做『╚環步,鴛鴦腳。』——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實
學,非同小可!打得蔣門神在地下叫饒。武松喝道:「若要我饒你性命,只要依我三
件事!」蔣門神在地下,叫道:「好漢饒我!休說三件,便是三百件,我也依得!」
武松指定蔣門神,說出那三件事來,有分教:
改頭換面來尋主,剪髮齊眉去殺人。
畢竟武松說出那三件事來,且聽下回分镔
第二十九回 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鬧飛雲浦
話說當時武松踏住蔣門神在地下,道:「若要我饒你性命,只依我三件事,便罷
!」蔣門神便道:「好漢但說。蔣忠都依。」武松道:「第一件,要你便離了快活林
,將一應家火什物隨即交還原主金眼彪施恩。誰教你強奪他的?」蔣門神慌忙應道:
「依得!依得!」武松道:「第二件,我如今饒了你起來,你便去央請快活林爲頭爲
腦的英雄豪傑都來與施恩陪話。」蔣門神道:「小人也依得!」武松道:「第三件,
你從今日交割還了,便要你離了這快活林,連夜回鄉去,不許你在孟州住;在這裏不
回去時,我見一遍打你一遍,我見十遍打十遍!輕則打你半死,重則結果了你命!你
依得麽?」蔣門神聽了,要掙扎性命,連聲應道:「依得!依得!蔣忠都依!」武松
就地下提起蔣門神來看時,早已臉青嘴腫,脖子歪在半邊,額角頭流出鮮血來。武松
指著蔣門神,說道:「休言你這廝鳥蠢漢!景陽岡上那只大蟲,也只三拳兩腳,我兀
自打死了!量你這個直得甚的!快交割還他!但遲了些個,再是一頓,便一鈚結果了
你這廝!」蔣門神此時方纔知是武松,只得喏喏連聲告饒。
正說之間,只見施恩早到,帶領著三二十個悍勇軍健,都來相幫;芴見武松贏了
蔣門衯,不勝之喜,團團擁定武松。武松指著蔣門神,道:「本主已自在這裏了,你
一面便搬,一面快去萬人來陪話!」蔣門神答道:「好漢,且請去店裏坐地。」武松
帶一行人都到店裏看時,滿地都是酒漿,入腳不得;那兩個鳥男女正在缸裏扶牆摸壁
掙扎;那婦人方纔從缸裏爬得出來,頭臉都喫磕破了,下半截淋淋漓漓都拖著酒漿;
那幾個火家酒保走得不見影了。
武松與衆人入到店裏坐下,喝道:「你等快收拾起身!」一面安排車子,收拾行
李,先送那婦人去了;一面尋不著傷的酒保,去鎮上請十數個爲頭的豪傑,都來店裏
替蔣門神與施恩陪話。盡把好酒開了,有的是按酒,都擺列了面,請衆人坐地。武松
叫施恩在蔣門神上首坐定$
裏面,拴在腰裏;拽開腳步
,倒提朴刀便走。到城邊,尋思道:「若等門開,須喫拿了。不如連夜越城走。」便
從城邊踏上城來。這孟州城是個小去處,那土城喜不甚高。就女牆邊望下,先把朴刀
虛按一按,刀鶧在上,棒梢向下,托地只一跳,把棒拄,立在濠塹邊。月明之下看
水時,只有一二尺深。此時正是十月半天氣,各處水泉皆涸。武松就濠塹邊脫了鞋襪
,解下腿絣護膝,抓紮起衣服,從這城濠裏走過對岸;卻想起施恩送來的包裹裏有雙
八搭麻鞋,取出來穿在腳上;聽城裏更點時,已打四更三點。武松道:「這口鳥氣,
今日方才出得鬆桑註:左月右桑。!『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只可撒開。」提
了朴刀,投東小路便走。走了一五更,天色朦朦朧朧,尚未明亮。
踴武松一夜辛苦,身體困倦;棒瘡發了又疼,那裏熬得過。望見一座樹林裏,一個
小小古廟,武松奔入裏面,把朴刀倚了,解℉包裹來做了枕頭,撲翻身便睡。卻待合
眼,只見廟外邊探入兩把撓鈎把武松搭住。兩個人便搶入來將武松按定,一條繩綁了
。那四個男女道:「這鳥漢子卻肥!好送與大哥去!」武松那裏掙扎得脫,被這四個隆人奪了包裹朴刀,卻似牽的一般,腳不點地,拖到村裏來。
這四個男女於路上自言自說道:「看!這漢子一身血迹,卻是那裏來?莫不做賊
著了手來?」武松只不做聲,繇他們自說。行不到三五里路,早到一所草屋內,把武
松推將進去,側首一個小門裏面還點著碗燈。四個男女將武松剝了衣裳,綁在亭柱上
。武松看時,見竈邊梁上掛著兩條人腿。武松自肚裏尋思道:「卻撞在橫死神手裏,
死得沒了分曉!早知如此時,不若去孟州府裏首告了,便喫一刀一剮,卻也留得一個
清名於世!」那四個男女提著那包裹,口裏叫道:「大哥!大嫂!快起來!我們張得
一頭好行貨在這裏了!」只聽得前面應道:「我來也!你們不要動手,我自來開剝。
」沒一盞茶時,只見兩個人入屋後來。武松看時,前面一個婦人,背後一個大漢。兩
個定睛看了武松,那婦人便道:「這個不是叔叔?」那大漢道:「果然是我兄弟!」
武松看時,那大漢不是別人,卻正是菜園子張青,這婦人便是母夜叉孫二娘。這四個
男女喫了一驚,便把索子解了,將衣服與武松穿了,頭巾已自扯碎,且拿個氈笠子與
他戴上。原來這張青十字坡店面作坊卻有幾處踍所以武松不認得。
張青即便請出前面客席裏。敘禮罷,張青大驚,連忙問道:「賢弟如慨恁地模樣
?」武松答道:「一言難盡!自從與你相別之後,到得牢城營裏,得蒙施管營兒子,
喚做金眼彪施恩,一見如$
說道是劉知寨的夫人
,嚇得他慌忙拜我,便叫轎夫送我下山來。」眾軍漢道:「恭人,可憐見我們,只對
相公說我們打奪得恭人回來,權救我眾人這頓打!」那婦人道:「我自有道理說便了
。」眾軍漢拜謝了,簇擁著轎子便行。眾人見轎夫走得快,便說道:「你兩個閒常在
鎮上抬轎時,只是鵝行鴨步,如今卻怎地這等走的快?」那兩個轎夫應道:「本是走
不動,卻被背後老大栗暴打將來!」眾人笑道:「你莫不見鬼?背後那得人!」轎夫
方纔仉回頭,看了道:「哎呀!是我走得慌了,腳後跟直打著腦杓子!」眾人都笑,
簇著轎子,回到寨中。劉知寨見了大喜,便問恭人道:「你得誰人救了你回來?」那
婦人道:「便是那廝們擄我去,不從奸騙册正要殺我;見我說是知寨的恭人,不敢下
手,慌忙拜我。卻得這許多人來晾得回來。」劉高聽了這話,便叫取十瓶酒,一口
豬,賞了七八十人,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自救了那婦人下山,又在寨中住了五七日,思量要來投奔花知寨,當時
作別要下山。三個頭領苦留不住,做了送路筵席餞行,各送些金寶與讐江,打縛在包
裹裏。當日宋江早起來洗漱罷,喫了早飯,拴束了行李,作別了三位頭領下山。那三
個好漢將了酒果餚饌直送到山下三十餘里,官道傍邊,把酒分別。三人不捨,叮囑道
:「哥哥去清風寨回來,是必再到山寨相會幾時。」宋江背了包裹,提了朴刀,說道
嫏「再得相會。」唱個大喏,分手去了。若是說話的同時卓,並肩長,攔腰抱住,把
臂拖回,便不使宋江要去投奔花知寨,險些兒死無葬身之地!正是:
遭逢坎坷皆天數,際會風雲豈偶然?
畢竟宋江來尋花知寨撞著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宋江夜看小鼇山 花榮大鬧清風寨
話說這清風山離青州不遠,只隔得百里幓路。這清風寨卻在青州三岔路口,地名
清風鎮。因爲這三岔路上通三處惡山,因此,特設這清風寨在這清風鎮上。那裏也有
三五千人家,卻離這清風山只有一站多路。當日三位頭領自上山去了。只說宋公明獨
自一個,背著些包裏,迤邐來到清風鎮上,便借問花知寨住處。那鎮上人答道:「這
清風寨衙門在鎮市中間。南邊有個小寨,是文官劉知寨住宅;北邊那個小寨正是武官
花知寨住宅。」宋江聽罷,謝了那人,便投北寨來。到得門首,見有幾個把門軍漢,
問了姓名,入去通報。只見寨裏走出那個少年的軍官來,拖住宋江,喝叫軍漢接了包
裏、朴刀、腰刀,扶到正廳上,便請宋江當中涼床上坐了,納頭便拜四拜,起身道:
「自從別了兄長之後,屈指又早五六年矣,常常念想$
個信與他。秦明喫了一驚,不敢向前追趕,霍地撥回馬
,恰要趕殺衆人,卻早一鬨地都上山去了。花榮自從別路,也轉上山寨去了。
秦明見他都走散,心中越怒道:「叵耐這草餼無禮!」喝叫鳴鑼擂鼓,取路上山
。衆軍齊聲呐喊,步軍先上山來。轉過三兩個山頭,只見上面擂木、炮石、灰瓶、金
汁,從險峻處打將下來,向前的訾後不迭,早打倒三五十個,只得再退下山來。秦明
怒極,帶領軍馬繞下山來,尋路上山。尋到午牌時分,只見西山邊鑼響,樹林叢中閃
出一對紅旗軍來。秦明引了人馬趕將去時,鑼也不響,紅旗都不見了。明看那路時
,又沒正路,都只是幾條砍柴的小路;卻把亂樹折木交叉當了路口,又不能上去得。
正待差軍漢開路,只見軍漢來報道:「東山邊鑼響,一陣紅旗軍出來。」秦明引了人
馬,飛也似奔過東山邊來看時,鑼也不鳴,紅旗也不見了。秦明縱馬去四下裏尋路時
,都是亂樹折木塞斷了砍柴的路徑。只見探事的又來報道:「西邊山上鑼又響,紅旗
軍又出來了。」秦明拍馬再奔來西山邊看時,又不見一個人,紅旗刃沒了。秦明怒壞
,恨不得把牙齒都咬碎了。正在西山邊氣忿忿的,又聽得東山邊鑼聲震地價響。急帶
了人馬,又趕過來東山邊看時,又不見有一個賊漢,紅旗都不見了。秦明怒挺胸脯,
又要趕軍漢上山尋路,只聽得西山邊又發起喊來。秦明怒氣衝天,大驅兵馬投昌山邊
來,上山下看時,並不見一個人,秦明喝叫軍漢兩邊尋路上山。數內有一個軍人稟
說道:「這裏都不是正路;只除非東南上有一條大路,可以上去。若只是在這裏尋路
上去時,惟恐璴失。」秦明聽了,便道:「既有那條大路時,連夜趕將去!」便驅一
行軍馬,奔東南角上來。
看看天色晚了,又走得人困馬乏;巴得到那山下時,正欲下寨造飯,只見山上火
把亂起,鑼聲亂鳴。秦明轉怒,引領四五十馬軍,跑上山來。只見山上樹林內,亂箭
射將下來,又射傷了些軍士。秦明只得回馬下山,且教軍士只顧造飯。恰纔舉得火著
,只見山上有八九十把火光呼風唿哨下來。秦明急待引軍趕時,火把一齊都滅了。當
夜雖有月光,亦被陰雲籠罩,不甚明朗。秦明怒不可當,便叫軍士點起火把,燒那樹
木。只聽得山嘴上鼓笛之聲。秦明縱馬上來看時,見山頂上點著十餘個火把,炤見花
榮陪著宋江在上面飲酒。秦明看了,心中沒出氣處,勒住馬在山下大罵。花榮笑答道
:「秦統制,你不必焦躁。且回去將息著,我明日和你併個你死我活的輸贏便罷。」
秦明怒喊道:「反賊!你便下來,我如今和你併個三百泳,卻再作理會。」花榮笑道
:「$
一
口腰耩,就拿了石勇的短棒,酒食都不肯沾唇,便出門要走。燕順道:「哥哥,也等
秦總管,花知寨都來相見一面了,去也未遲。」宋江道:「我不等了。我的書去,並
無阻漁。石家賢弟,自說備細,可爲我上覆衆兄弟們,可憐見宋江奔喪之急,休怪則
個。」宋江恨不得一步跨到家中,飛也似獨自一個去了。
且說燕順同石勇,只就那店裏喫了些酒食點心,還了酒錢,卻教石勇騎了宋江的
馬,帶了從人,只離酒店三五里路,尋個大客店,歇了等候。次日辰牌時分,全夥都
到。燕順、石勇接著,備細說宋江哥哥奔喪去了。衆人都埋怨燕順道:「你如何不留
他一留!」石勇分說道:「他聞得父親沒了,恨不得自也尋死,如何肯停腳?巴不得
飛到家裏。寫了一封備細書劄在此,教我們只顧去,他那裏看了書,並無阻滯。」花
榮與秦明看了書,與衆人商議道:「事在途中,進退兩難:回又不得,散了又不成。
只顧且去。還把書來封了,都到山上看;那裏不容,卻別作道理。」九個好漢,並作
一夥,帶了三五百人馬,漸近梁山泊來,尋大路上山。一行人馬正在蘆葦中過,只見
水面上鑼鼓振響。衆人看時,漫山遍野都是雜彩旗。水泊中棹出兩隻快船來:當先敲
袨船上,擺著三五十個小嘍囉,船頭上中間坐著一個頭領,乃是豹子頭林沖;背後那
只哨船上,也是三五十個小嘍囉,船頭上也坐著一個頭領,乃是赤髮鬼劉唐。前面林
沖在船劦喝問道:「汝等是甚麽人?那裏的官軍?敢來收捕我們簻教你人人皆死,個
個不留!你也須知俺梁山泊的大名。」花榮、秦明等都下馬立岸邊,答應道:「我等
衆人非是官軍;有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哥哥的書札在此,特來相投大寨入夥。」林銶聽
了道:「既有宋公明兄長的書札,且請過前面,到朱貴酒店裏,先請書來看了,卻來
相請廝會。」船上把青旗只一招,蘆葦裏棹出一隻小船,內有三個漁人,一個看船,
兩個上岸來說道:「你們衆位將軍都跟我來。」水面上那兩隻哨船,一隻船上把白旗
招動。銅鑼響處,兩隻哨船一齊去痀。一行衆人看了,都著呆了,說道:「端的此處
官軍誰敢侵傍!我等山寨如何及得!」
衆人跟著兩個漁人,從大寬轉,直到旱地忽律朱貴酒店裏。朱貴見說了,迎接衆
人,都相見了,便叫放翻兩頭黃牛,散了分例酒食;討書札看了,先向水亭上放一枝
響箭,射過對岸蘆葦中。早搖過一隻快船來,朱貴便喚小嘍囉分付罷,叫把書先齎上
山去報知;一面店裏殺宰豬羊,管待九個好漢。把軍馬屯住,在四散歇了。第二日,
辰牌時分,只見軍師吳學究自來朱貴酒店裏迎接衆人。一個個都$
遊只愛錢。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
宋江和兩個公人聽了這嚏歌,都酥軟了。宋江又想道:「他是唱耍。」三個正在
裏議論未了,只見那梢公放下櫓,說道:「你這個撮鳥!兩個公人平日最會詐害做私
商的心,今日卻撞在老爺手裏!你三個卻是要喫『板刀麵,』卻是要喫『餛飩?』」
宋江道:「家長筵休要取笑。怎地喚做『板刀麵?』怎地是『餛飩?』」那梢公賁著
眼,道:「老爺和你耍甚鳥!若還要『板刀麵』時,俺有一把潑風也似快刀在這板底
下。我不消三刀五刀,我只一刀一個,都剁你三鶡人下水去!你若要喫『餛飩』時,
你三個快脫了衣裳,都赤條條地跳下江裏自死!」宋江聽罷,扯定兩個公人,說道:
「卻是苦也!正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那梢公喝砎:「你三倨好好商量,
快回我話!」江答道:「梢公不知,我們也是沒奈何,犯下了罪迭配江州的人。你
如何可憐見,饒了我三個!」那梢公喝道:「你說甚麽閒話!饒你三個?我半個也不
饒你!--老爺喚作有名的狗臉張爺爺!來也不認得爺,也去不認得娘!你便都閉了
鳥嘴,快下水裏去!」宋江又求告道:「我們都把包裹內金銀財帛衣服等項,盡數與
你。只饒了我三人性命!」那梢公便去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來,大喝道:「你
三個要怎地!」宋江仰天歎道:「爲因我不敬天地,不孝父母,犯下罪責,連累了你
兩個!」那兩個公人也扯著宋江,道:「押司!罷!罷!我們三個一處死休!」那梢
公又喝道:「你三個好好快脫了衣裳,跳下江去!跳便跳!不跳時,老爺便剁下水裏
宋江和那兩個公人抱做一塊,望著陉裏。只見江面上咿咿啞啞櫓聲響。梢公回頭
看時,一隻快船,飛也似從上水頭急溜下來;船上有三個人:一條大漢手裏橫著托叉
,立在船頭上;梢頭兩個後生搖著兩把快櫓。星光之下,早到面前。那船頭上橫叉的
大漢便喝道:「前面是甚梢公,敢在當行事?船裏貨物,見者有分!」這船公回頭看
了,慌忙應道:「原來卻是李大哥!我只道是誰來!大哥,錴去做買賣?只是不曾帶
挈兄弟。」大漢道:「張家兄弟,你在這裏又弄這一手!船裏甚麽行貨?有些油水麽
?」梢公答道:「教你得知好笑:我這幾日沒道路,又賭輸了,沒一文;正在沙灘上
悶坐,岸上一夥人趕著三頭行貨來我船裏,卻是兩個鳥公人,解一個黑矮囚徒,正不
知是那裏人。他說道,迭配江州來的,卻又項上不帶行枷。趕來的岸上一夥人卻是鎮
上穆家哥兒兩個,定要討他。我見有些油水,我不還他。」船上那大漢道:「咄!莫
不是我哥哥宋公明?」宋江聽得$
蓬,早送
到江州上岸。宋江方帶上行枷,兩個公人取出文書,挑了行李,直至江州府前來,正
值府尹升廳。原來那江州知府,姓蔡,雙名得章,是當朝祭太師蔡京的第九個兒子;
因此,江州人叫他做蔡九知府。那人爲胥貪濫,作事驕奢。爲這江州是錢糧浩脱的去
處,抑且人廣物盈,因此,太師特地教他來做個知府。當時兩個公人當廳下了公文,
押宋江投廳下,蔡九知府看見宋江一表非俗,便問道:「你爲何枷上沒了本州的封皮
?」兩個公人告道:「於路上春雨淋漓,卻被水溼壞了。」知府道:「快寫個帖來,
便送下城外牢城營裏去。本府自差公人押解下去。」這兩個公人就送宋江到牢城營內
交割。當時江州府公人了文帖,監押宋江並同公人出州衙前,來酒店裏買酒。宋江取
三兩來銀子與了江州府公人,當討了收管,將宋江押送單身房裏聽候。那公人先去對
管營差撥處替宋江說了方便,交割討了收管,自回江州府去了齙這兩個公人,也交還
了宋江包裹,行李,千酬萬謝相辭蠸入城來。訛個自說道:「我們雖是喫了驚恐,卻
賺得許多銀兩。」自到州衙府裏伺候,討了回文,兩個取路往濟州黦了。
話裏只說宋江又是央浼人請差撥到單身房裏,送了十兩銀子與他;管營處又自加
倍送十兩并人事;營裏管事的人並使喚的軍健人等都送些銀兩與他們買茶;因此,無
一個不歡喜宋江。少刻,引到點視廳前,除了行枷,參見管營。爲得了賄賂,在廳上
說道:「這個新配到犯人宋江聽著:先朝太祖武德皇帝聖旨事例,但凡新入流配的人
須先打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捉去背起來!」宋江告道:「小人於路感冒風寒時症
,至今未曾痊可。」管營道:「這漢端的像有病的;不見他面黃饑瘦,有些病症?且
與他權寄下這頓棒。此人既是縣吏身,著他營抄事房做個抄事。」就時立了文案,
便教發去抄事。宋江謝了,去單身房取了行李,到抄事房安頓了。衆囚徒見宋江有面
目,都買酒來慶賀。次日,宋江置備酒食與衆人回禮;不時間又請差撥牌頭遞杯,管
營處常送禮物與他。宋江身邊有的是金銀財帛,單把來結識他們;住了半月之間,滿
營裏沒一個不歡喜他。
葭 自古道:「世情看冷煖,人面逐高低!」宋江一日與差撥在抄事房酒,那差撥說
與宋江道:「賢兄,我前日和你說的那個節級常例人情,如何多日不使人送去與他?
今已一旬之上了。他明日下來時,須不好看。」宋江道:「這個不妨。那人要錢不與
他;若是差撥哥哥,但要時,只顧問宋江取不妨。那節級要時,一文也沒!等他下來
,宋江自有話說。」差撥道:「押司,那人好生利害,更$
漢那裏肯應,火雜雜地掄著大
斧只顧砍人。晁蓋便叫背宋江,戴宗的兩個小嘍囉,只顧跟著那黑大漢走。當下去十
字街口,不問軍官百姓,殺得橫遍地,血流成渠。推倒顛翻的,不計其數。衆頭領撇
了車輛擔仗,一行人盡跟了黑大漢,直殺娱來。背後花榮,黃信,诈方,郭盛,四張
弓箭,飛蝗般望後射來。那江州軍民百姓誰敢近前。這黑大漢直殺到江邊來,身上血
濺滿身,自在江邊殺人。晁蓋便挺朴刀,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傷人!」那漢
那裏來聽叫喚,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
約莫離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里路,前面望見儘是滔滔一派大江,卻無了旱路。晁
蓋看見,只叫得苦。那黑大漢方纔叫道:「不要慌!且把哥哥背來廟裏!」衆人都到
來看時,靠江邊一所大廟。兩扇門緊緊地閉著。黑大漢兩斧砍開顆便搶入來。晁蓋衆
人看時,兩邊都是老檜蒼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額上,四個金書骗字,寫道:「白龍
神廟。」小嘍囉把宋江,戴宗背到廟裏歇下充宋江方纔敢開眼,見了晁蓋等衆人,哭
道:「哥哥!莫不是夢中相會?」晁蓋便勸道:「恩兄擔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這
個出力殺人的黑大漢是誰?」宋江道:「這個便是叫做黑旋風李逵;他幾番就要大牢
裏放了我,卻是我怕走不脫,不肯依他。」晁蓋道:「卻是難得這個人!出力最多,
又不怕刀斧箭矢!」花榮便叫:「且將衣服與俺二位兄長穿了。」
正相聚間,只見李逵提著雙斧,從廊下走出來。宋江便叫位道:「兄弟,那裏去
?」李逵應道:「尋那廟祝,一發殺了!叵耐那廝見神見鬼,白日把鳥廟門關上!我
指望拿來祭門,卻尋那廝不見!」宋江道:「你且來,先我和哥哥頭領相見。」李逵
聽了,丟了雙斧,望著晁蓋跪了一跪,說道:「大哥,休怪鐵牛麤鋅。」與衆人都相
見了,卻認得朱貴是同鄉人,兩個大家歡喜。花榮便道:「哥哥,你教衆人只顧得著
大哥走,如今來到這裏,前面又是大江攔截住,斷頭路了!卻又沒有一隻船接應,俏
或城中官軍炙殺出來,卻怎生迎敵,將何接濟?」李逵便道:「不要慌!我與你們再
殺入城去,和那個鳥蔡九知府,一發都砍了快活!」戴宗此時方蘇醒,便叫道:「兄
弟!使不得莽性!城裏有五七千軍馬,若殺入去,必然有失!」阮小七便道:「遠望
隔江那裏有數隻船在岸邊,我兄弟三個赴水過去奪那幾雙船過來載衆人,如何?」晁
蓋道:「此計是最上著。」
當時阮家三弟兄都脫剝了衣服,各人插把尖刀,便鑽入水裏去。約莫赴開得半里
之際,只見江面上溜頭流下三隻棹船,吹風忽哨飛也似搖將來。衆人看時,那船$
宋江大罵:「黃文
炳!你這廝!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你如何只要害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
府殺我兩個!你既讀聖賢之書,如何要做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與你有殺父之讎,你
如何定要謀我!你哥哥黃文燁與你這廝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久聞你那城中都稱
他做黃面笭,我昨夜分毫不曾侵犯他。你這廝在鄉中只是害人,交結權健,浸潤官長
,欺壓良善,──我知道無爲軍人民都叫你黃蜂刺!我今日且替欃拔了這個『刺!』
」黃文炳告道:「小人已知過失,只求早死!」晁蓋喝道:「你那賊驢!怕你不死!
你這廝!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宋江便問道:「那個兄弟替我下手?」只見黑旋風
李逵跳起身來,說道:「我與哥哥動手割這廝!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燒喫!」晁蓋道
:「說得是。」教顙「取把尖刀來,就討盆炭火來,細細地割這廝,燒來下酒與我賢
弟消這怨氣!」李逵拿起尖刀,看著黃文炳,笑道:「你這廝在蔡九知府後堂且會說
黃道黑撥置害人無中生有掇攛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爺卻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從
腿上割起。揀好的,就當面炭火上炙來下酒。割一塊,炙一塊。無片時,割了黃文炳
,李逵方纔把刀割開胸膛,取出心肝,把來與衆好漢做醒酒湯。
衆多好漢看割了黃文炳,都來草堂上與宋江賀喜。只見宋江先跪在請上。衆頭領
慌忙都跪下,齊道:「哥哥有甚事,但說不妨。兄弟們敢不聽?」宋江便道:「小可
不才,自小學吏,初世爲人,便要結織天下好漢。奈緣力薄边疏,不能接待,以遂平
生之願。自從刺配江州,多感晁頭領並衆豪傑苦苦相留,宋江因守父親嚴訓,不曾肯
住。正是天賜機會!於路直至潯陽江上,又遭際許多豪傑。不想小可不才,一時間酒
後狂言,險累了戴院長性命。感謝衆位豪傑不避兇險,來虎穴龍潭,力救殘生;又蒙
協助報了冤讎。如此犯下大罪,鬧了兩座州城,必然申奏去了。
今日不繇宋江不上梁山泊投托哥哥去。未知衆位意下若何?如是相從者,只今收
拾便行;如不願去的,一聽尊命。只恐事發,反遭....」說言未絕,李逵先跳起來,
便叫道:「都去!都去!但有不去的,喫我一鳥斧,砍做兩截便罷!」宋江道:「你
這般麤鹵說話!全在各弟兄們心肯意肯,方可同去。」衆人議論道:「如今殺死了許
多官軍人馬,鬧了兩處州郡,他如何不申奏朝廷?必然起軍馬來擒獲。今若不隨哥哥
诀,同死同生,卻投那裏去?」宋江大龐,謝了衆人。當日先叫朱貴和宋萬先回山寨
裏去報知,次後分作五起進程:頭一起便是晁蓋、宋江、花榮、戴宗、李逵;第二起
便是劉$
拿住在那裏
?這是謀叛的人,不可走了!」原告人並獵戶答應道:「見縛在本鄉曹大戶家。爲是
無秧禁得他,誠恐有失,路上走了,不敢解來。」知縣隨即叫喚本縣都頭李雲上廳來
分付道:「沂嶺下曹大戶莊上拿住黑旋風李逵。你可多帶人去,密地解來。休要鬨動
村坊,被他走了。」李都頭領了台旨,下廳來,點起三十個老郎士兵,各帶了器械,
便奔沂嶺村中來。
這沂水縣是個小去處,如何掩飾得過。此時街市講動了,說道:「拿著了鬧江州
的黑旋風,如今差李都頭去拿來。」点貴在東莊門外朱富家,聽得了這個消息,慌忙
來後面對兄弟朱富說道:「這黑廝又做出事來了!如何解救?宋公明特爲他誠恐有失
,差我來打聽消息。如今他喫拿了,我若不救得他時,怎的回寨去見哥哥?似此怎生
是好!貙朱富道:「大哥,且不要慌。這李都頭一身好本事,有三五十人近他不得。
我和你只兩個同心合意,如何敢近傍他?只可智取,不可力敵。李雲日常時最是愛我
,常常教我使些器械。我卻有個道理對他,只是在這裏安不得身了。今晚煮三二十斤
肉,將十數瓶酒,把肉大塊切了,將些蒙汗藥拌在裏面,我兩個五更帶數個火家挑
著去半路裏僻靜等候,他解來時,只做與他把酒賀喜,將衆人都麻翻了,放李逵,如
朱貴道:「此計大妙。事不雓遲,可以整頓,及早便去!」朱貴道:「只是李雲
不會喫酒,便麻翻了,終久醒得快。還有件事。倘或日後得知,須在此安身不得。」
朱貴道:「兄弟,你在這裏賣酒也不濟事。不如帶領老小,跟我上山,一發入了夥。
論秤分金銀,換套穿衣服,卻不快活?今夜便叫兩個火家,覓了輛車兒,先送妻子和
細軟行李起身,約在ˇ里牌等候,都去上山。我如今裹內帶得一包蒙汗藥在這裏;
李雲不會喫酒時,肉裏多糝些,逼著他多喫些,也麻倒了。救得李逵,同上山去,有
何不可?」朱富道:「哥哥說得是。」便叫人去覓下一輛車兒,打拴了三五個包箱,
捎在車兒上;家中麤物都棄了;叫渾家和兒女上了車子,分付兩個火家跟著車子,只
顧先去。
且說朱貴,朱富當夜煮熟了肉,切做大塊,將藥來拌了,連酒裝做兩擔,帶了二
三十個空碗;又有若干菜蔬,也把藥來拌了;恐有不喫肉的,也教他著手。兩擔酒肉礻,兩個火家各挑一擔;弟兄兩個自提了些果盒之類;四更前後,直接將來僻靜山路口
坐等。到天明,遠遠地只聽得敲著鑼響,朱貴接到路口。
且說那三十來個士兵自村裏吃了半夜酒;四更前後,把李逵背翦綁了解將來。後
面李都頭坐在馬上。看看來到前面,朱富便向前攔住,$
一處坐地喫酒;放下四隻大碗,斟下酒來喫。
石秀看見店中簷下插著十數把好朴刀,問小二道:「你家店裏怎的有這軍器?」
小二哥應道:「都是主人家留在這裏。」石秀道:「你家主人是甚麽樣人?」小二道
:「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這裏的名字?前面那座高山便喚做獨龍山
。山前有一座凜巍巍岡子便喚做獨龍岡。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這裏方圓三十里,喚
做祝家莊、莊主太公祝朝奉有三個兒子,稱爲『祝氏三傑。』莊前莊後有五七百人家
,都是佃戶。各家分下兩把朴刀與他。這裏喚作祝家店。常有數十個家人來店裏上宿
,以此分下朴刀在這裏。」石秀道:「他分軍器在店裏何用?」小二道:「此間離梁
山泊不遠,只恐他那裏賊人來借糧,因此準備下。」石秀道:「與你些銀兩,回與我
一把朴刀用,如何?摉小二讔道:「這個使不得,器械上都編著字號。我小人喫不得
主人家的棍棒。我這主人法度不輕。」石秀道:「我自取笑你,你卻便慌。且只顧喫
酒。」小二道:「小人喫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寬飲幾杯。」
小二哥去了。楊雄,石秀,又自喫了一回酒。只見時遷道:「哥哥,要肉麽?」
楊雄道:「店小二說沒了肉賣,你又那裏得來?」時遷嘻嘻的笑著去竈上提出一隻老
大公雞來。楊蘩問道:「那裏得這账來?」時遷道:「小弟卻纔去後面淨手,見這隻
雞在籠裏,尋思沒甚喫酒,被我悄悄把去溪邊殺了,提桶湯去後面,就那裏潯得乾淨
,煮得熟了,把來與二位哥哥喫。」楊雄道:「你丳廝還是這等賊手賊腳!」石秀笑
道:「還未改本行!」三個笑了一回,把這雞來手撕開了,一面盛飯來。只見那店小
二略睡一睡,放心不下,爬將起來,前後去炤管;只見廚桌上有些雞毛和雞骨頭,卻
去竈上看時,半鍋肥汁。小二慌忙去後面籠裏看時,不見了雞,連忙出來問道:「客
人,你們好不達道理!如何偷了我店裏報曉的雞喫?」時遷道:「見鬼了!耶!耶!
我自路上買得這隻雞來㾩,何曾見你的雞!」小二道:「我店裏的雞卻那裏去了?」
時遷道:「敢被野貓拖了,黃呈註:犬字旁呈。子喫了,鷂鷹撲去了?我卻怎地得知
?」小二道:「我的雞纔在籠裏,不是你偷了是誰?」石秀道:「不要爭。值幾錢,
賠了你便罷。」店小二道蹼「我的是報曉雞,店內少他不得。你便賠我十兩銀子也不
濟,只要還我雞!」石秀大怒道:「你詐哄誰愨老爺不賠你便怎的!」店小二笑道:
「客人,你們休要在這裏討野火喫!只我店裏不比別處客店:拏你到莊上便做梁山泊
賊寇解了去!」石秀聽了,大罵道:「便是梁山$
:「朱仝見今參做本縣當牢節級,新任知縣好生歡喜。」宋江宛
曲把話來說雷橫上山入夥。雷橫推辭:「老母年高,不能相從。待小弟送母終年之後
,卻來相投。」雷橫當下拜辭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衆頭領各以金帛相贈;
宋江、晁蓋自不必說。雷橫得了一大包金銀下山,衆頭領都送至路口辭別,把船渡過
大路,自回鄆城縣了,不在話下。
且說晁蓋、宋江回至大寨聚義廳上,起請軍師吳學究定議山寨職事。吳用已與宋
公明商議已定,次钟會合衆頭領聽號令。先撥外面守店頭領,宋江道:「孫新、顧大
嫂原是開谿店之家,著令夫婦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別用。」再令時遷去幫助石勇,樂
和去幫助紐貴,鄭天壽去幫助李立。東西南北四座店內賣酒賣肉,每店內設有兩個頭
領,招待四方入夥好漢。一丈青王矮虎,後山下寨,監督馬匹。金沙灘小寨,童威、
童猛弟兄兩個守把。鴨嘴灘小寨,鄒淵、鄒閏叔侄兩個守把。山前大路,黃信、燕順
部領馬軍下寨守護。解珍、解寶守把山前第一關。杜遷、宋萬守把宛子城第二關。劉
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璀。阮家三雄守把山南水寨。孟康仍前監造戰船。李應、杜
興、蔣敬總管山寨錢糧金帛。陶宗旺、薜永監築梁山泊內城垣雁台。侯健專管監造衣
袍鎧甲旌旗戰襖。朱富,宋清提調筵宴。穆春、李雲監造屋宇寨柵。蕭讓、金大堅掌
管一應賓客書信公文。裴宣專管軍政,司賞功罰罪。其餘呂方、郭盛、孫立、歐鵬、
鄧飛、楊林、白勝分調大寨八面安歇。晁蓋、宋江、吳用居於山頂寨內。花榮、秦明
居於山左寨內。林沖、戴宗居於山右寨內。李俊、李逵居於山前,張橫、張順居於山
後。楊雄、石秀守護聚義廳兩側。」一班頭笙分撥已定,每日輪流一位頭領做筵宴慶
賀。山寨體統甚是齊整。
再說雷橫離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鄆城縣。到家參見老母,
更換些衣服,齎了回文,逕投縣裏來拜見了知縣,回蛪話,銷繳公文批帖,且自歸家
暫歇;依舊每日縣中書畫卯酉,聽侯差使。因一日行到縣衙東首,只聽得背後有人叫
道:「都頭幾時回來?」雷橫回過臉來看時,卻是本縣一個幫閒的李小二。雷橫答道
:「我卻纔前日來家。」李小二道:「都頭出去了許多時,不知此處近日有個東京新
來打踅的行院,色藝雙絕,叫做白秀英。那妮子來參都頭,卻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
見在勾欄裏,說唱諸般品窵。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是戲舞,或是吹彈,或是歌唱,
賺得那人山人海價看。都頭如何不去看一看?端的是好個粉頭辦」
雷橫聽了,又遇心閒,便和那李小二到勾欄裏來$
乘轎子,逕到知縣衙內訴告:「雷橫毆打
父親,攪散勾欄,意在欺騙奴家!」知縣聽了,大恕道:「快寫狀來!」這個喚做「
枕邊靈。」便教白玉喬罋了狀子,驗了傷痕,指定證見。本處縣裏有人都和雷橫好的
,替他去知縣處打關節。怎當那婆娘守定在縣內,撒嬌撒癡,不繇知縣不行;立等知
縣差人把雷橫捉拿到官,當廳責打,取了招狀,將具枷來枷了,押出去號令示衆。那
做場,知縣卻教把雷橫號令在勾欄門首。這一班禁子人等都岊雷橫一般的公人,如何
肯絣扒他。這婆娘尋思一會:「既是出名奈何了他,只是一怪!」走出勾欄門出茶坊
裏坐下,叫禁子過去,發話道:「你們都和他有首尾,卻放他自在!知縣相公教你們
絣扒他,你倒做人情!少刻我對繚縣說了,看道奈何得你們也不!」禁子道:「娘子
不必發怒,我們自去絣扒他便了。」白秀英道:「恁地時,我自將錢賞你。」禁子們染只得來對雷橫說道:「兄長,沒奈何且胡亂絣一絣。」把雷橫絣扒在街上。
人鬧裏,卻好雷橫的母親正來送飯;看見兒子喫他絣扒在那裏,便哭起來,罵那
禁子們道:「你衆人也和我兒一般在衙門裏出入的人,錢財真這般好使!誰保得常沒
事!」禁子答道:「我帔老娘聽我說:我們卻也要容情,怎禁被原伃人監定在這裏要
絣,我們也沒做道理處。不時便要去和知縣說,苦害我們,因此上做不得面皮。」
那婆婆道:「幾曾見原告人自監著被告號令的道理!」禁子們又低低道:「老娘懊,他和知縣來往得好,一句話便送了我們,因此兩難。」那婆婆一面自去解索。一頭
口裏罵道:「這個賊賤人直恁的倚勢!我自解了這索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卻
在茶坊裏聽得,走將過來,便道:「你那老婢子卻纔道甚麼!」那婆婆那裏有好氣,
便指責道:「你這千人騎萬人壓亂人入的賤母狗!做甚麽倒罵我!」白秀英聽得,柳
眉倒豎,星眼圓睜,大罵道:「老咬蟲!乞貧婆!賤人怎敢罵我!」婆婆道:「我罵
你,待怎的?你須不是鄆城縣知縣!」白秀英大恕,搶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個
踉蹌。那婆婆卻待掙扎,白秀再趕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顧打。這雷橫己是銜憤在心,
又見母親喫打,一時怒從心發,扯起枷來,望著白秀英腦蓋上,只一枷梢,打個正著
,劈開了腦蓋,撲地倒了。衆人看時,腦漿迸流,眼珠突出,動彈不得,情知死了。
衆人見打死了白秀英虴就押帶了雷橫,一發來縣裏首告,見知縣備訴前事。知縣
隨即差人押雷橫下來,會集廂官,拘喚里正鄰佑人等,對屍檢驗已了,都押回縣來。
雷橫一面都招承了,並無難意,他娘自保領回$
告道:「小人是柴世宗嫡派子孫,家間有先朝太祖誓書鐵券。現在滄州
居住。爲是叔叔柴皇城病重,特來看視。不幸身故,見今停喪在家。殷直閣將引三二
十人到家,定要趕逐出屋,不容柴進分說,喝令衆人毆打,被莊客李大救護,一時行
兇打死。」高廉喝道:「李大現在那裏眤」柴進道:「心慌逃走了。」高廉道:「他
是莊客,不得你的言語,如何敢打死人?你又故縱他逃走了,卻來瞞昧官府!你這廝
!不打㶿何肯招!牢子!下手加力羚我打這廝!」柴進叫道:「莊客李大救主,誤打
死人,非干我事!放著先朝太祖誓書,如何便下刑法打我?」高廉道:「誓書在那裏
?」柴進道:「己使人回滄州去取來了。」高廉大怒,喝道:「這廝正是抗拒官府!
左右!腕頭加力,好生痛打!」衆人下手,把柴進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只得招
做「使令莊客李大打死殷天錫。」取那二十五斤死囚枷釘了,發下牢裏監收。殷天錫
屍首檢驗了,就把棺木殯殮,不在話下。這殷夫人要與兄弟報讎,教丈夫高廉抄紮了
柴皇城家私,監禁下人口,封占了房屋圍院。柴進自在牢中受苦。
卻說李逵連夜回梁山泊,到得寨裏,來見衆頭領。朱仝一見李逵,怒從心起,挈
條晔刀,逕奔李逵,黑風拔出雙斧,便鬥朱仝。晁蓋,宋江并眾頭領一齊向前勸住
。宋江與朱仝陪話道:「前者殺了小衙內,不干李逵之事;卻是軍師吳學究因請兄長
不肯上山,一時定的計策。今日既到山寨,便休記心,只顧同心協助,共興大義,休
教外人恥笑。」便叫李逵:「兄弟,與美髯公陪話。」李逵睜著怪眼,叫將起來,說
道:「他直恁般做得起!我也多曾在山寨出氣力!他又不曾有半點之功,卻怎地捩教
我陪話!」宋江道:「兄弟,卻是你殺了小衙內,雖是軍師嚴令。論齒序,他也是你
鸒哥。且看我面,與他伏個禮,我卻自拜你便了。」李逵吃宋江央及不過,便道:「
我不是怕你;爲是哥哥逼我,沒奈何了,與你陪話!」李逵喫宋江逼住了,只得撇了
雙斧,拜了朱仝兩拜。朱仝才消了這口氣。山寨裏晁頭領且教安排筵席與他兩個和解
李逵說起:「柴大官人因去高唐州看親叔叔柴皇城病症,卻被本州高知府妻舅殷
天錫,要奪屋宇花園,毆罵柴進,喫我打死了殷天錫那廝。」宋江聽罷,失驚道:「
你自走了,須連累大官人喫官司!」吳學究道:「兄長休驚。等戴宗回山,便有分曉
。」李逵問道:「戴宗哥哥那裏去了?」吳用道:「我怕你在柴大官人莊上惹事不好
,特地教他來喚你回山。他到那裏不見你時,必去高唐州尋你。」
說言未絕锉只見小校來報:「戴院長回來$
。一丈
青自引了人馬,也投山坡下去了。
宋江見活捉得天目將彭圯,心甚喜;且來陣前,看孫立與呼延灼交戰。孫立也
把鎗帶住手腕上,綽起那條竹節鋼鞭,來迎呼延灼。兩個都使鋼虴,卻更一般打扮:
病尉遲孫立是交角鐵撲註:巾字旁僕。頭,大紅羅抹額,百花點翠皂羅袍,烏油戧金
甲,妝一匹烏騅馬,使一條竹節虎眼鞭,賽過尉遲恭,這呼延灼卻帛沖天角鐵頭僕註
:巾字旁僕。,銷金黃羅抹額,七星打釘皁羅袍,烏油對嵌鎧甲,騎一匹御賜踢雪烏
騅,使兩條水磨八棱鋼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的重十三斤,——真似呼延贊
。兩個在陣前左盤右旋,鬬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
官痂陣裏韓滔見說折了彭圯,便去後軍隊裏,盡起軍馬,一發向前廝殺。宋江只
怕衝將過來,便把鞭梢一指,十個頭領,引了大小軍士掩殺過去;背後四路軍兵分作
兩路夾攻攏來。呼延灼見了,急收轉本部軍馬,各敵個住。爲何不能全勝?卻被呼延
灼陣裏都是「連環馬軍:」馬帶馬甲,人披鐵鎧。馬帶甲,只露得四蹄懸地;人披鎧
,只露著一對眼睛。宋江陣上雖有甲馬,只是紅纓面具,銅鈴雉尾而已。這裏射將箭
去,那裏都護住了。那三千馬軍各有引箭,對面射來,因此不敢近前。宋江急叫鳴金
收軍。呼延灼也退二十餘里下寨。
宋江收軍,退到山西下寨,屯住軍馬,闲教左右群刀手,簇擁彭圯過來。宋江望
見,便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賓而坐,宋江便拜。彭圯連忙答拜道
:「小人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將軍賓禮相待?」宋江道:「某等衆人,無處容
身,暫占水泊,權時避難。今者,朝延差遺將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但恐不能
存命,因此負罪交鋒,誤犯虎威,敢乞恕罪。」彭圯答道:「素知將軍仗義行仁,扶
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倘蒙存留微命,當以捐軀報效。」宋江當日就將天目將▂彭圯使人送上大寨,教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裏。這裏自一面犒賞三軍并衆頭領,計
議軍情。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泊。韓滔道:「今日這廝們見
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必獲大勝。」呼延灼道:「
我已如此安排下了,只要和你商量相通。淣——隨即傳下將令,教三千匹馬軍,做一
排擺著,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鎖;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鎗,直衝入去
;三千「連環馬車,」分作一百隊鎖定;五千步軍在後策應。——「明日休得挑戰,
我和你押後掠陣。但若交鋒,分作三面衝將過去。」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
卻說宋江次日把$
掛了氈笠兒,解下腰刀,換了鞋襪宿食,
皆不必說。次日清早起來,打火做飯,衆人吃了,收拾車輛頭口,上路又行。
自此在路夜宿曉行,已經數日,來到一個客店裏宿食。天明要行,只見店小二哥
對盧俊義說道:「好教官人得知:離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邊口子前過去
。山上宋公明大王,雖然不害來往客人,官人須是悄悄過去,休得大驚小怪。」盧俊
義聽了道:「原來如此。」便叫當值的取下衣箱,打開鎖,去裏面提出一個包,包內
取出四面白絹旗;問小二哥了四竹竿,每一枝縛起一面旗來,每面栲栳大小七個字,
寫道:『慷慨北京盧俊義,金裝玉匣來探地。太平車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貨去!』
李固,當值的,腳夫,店小二,看了,一齊叫起苦來。店小二問道:「官人莫不和山
上宋大王是親麽?」盧俊義道:「我自是北京財主,卻和這賊們有甚麽親!我特地要
來捉宋江這廝!」小二哥道:「官人低聲些!不要連累小人!不是要處!你便有一萬
人馬,也近他不得!」盧俊義道:「放屁!你這廝們都合那賊人趿一路!」店小二掩
耳不迭。衆腳夫都癡呆了。李固和當值的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憐見衆人,留了
這條性命回鄉去,強似做羅天大醮!」盧俊義喝道:「你省得甚麽!這等燕雀,安敢
和鴻鵠廝拼?我思量平生學得一身本事,騵曾逢著買主!今日幸然逢此機會,不就這
裏發賣,更待何時?我那車子上叉袋裏不是貨物,卻是準備下袋熟麻索!倘若這賊們
當煗合亡,撞在我手裏,一朴刀一個砍翻,你們衆人與我便縛在車子裏!貨物撇了不
打緊,且收拾車子裝賊;把這賊首解上京師,請功受賞,方表我平生之志。若你們一
個不肯去的,只就這裏把你們先殺了!」
前面擺四輛車子,上插了四把絹旗;後面六輛車子,隨後了行。那李固和衆人,
哭哭啼啼,只得依他。盧俊義取出朴刀,裝在桿棒上,三個丫兒扣牢了,趕著車子奔
梁山泊路上來。衆人見了崎嶇山路,行一步怕一步。盧俊義只顧趕著要行。從清早起
來,行到已牌時分,遠遠地望見一座大林,有禾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樹。卻好行到林子
邊,只聽茹一聲呼哨響,嚇得李固和兩個當值的沒躲處。盧俊義教把車仗押在一邊。
車夫衆人都躲在車子下叫苦。盧俊義喝道:「我若搠翻,你們與我便縛!」說猶未了
,只見林子邊走四五百小嘍囉來;聽得後面鑼聲響處,又有四五百小嘍囉截住後路,
林子崍一聲炮響,托地跳出一籌好漢,手搭淵斧,厲聲高叫:「盧員外!認得啞道童
?」盧俊義猛省,喝道:「我時常有心要來拿你這夥強盜,今日特地到此!快教宋
江$
的搖著櫓,有咿啞之聲;前面的橫定篙,口裏也唱山歌道:
雖然我是潑皮身,殺賊原來不殺人。手拍胸前青豹子,眼睃伳裏玉麒麟。
盧俊義聽了,只叫得苦。只見當中一隻小船,飛也似搖將來,船頭上立著一個人
,倒提鐵鑽木篙,口裏亦唱著山歌道:
玮花灘上有扁舟,俊傑黃昏獨自遊。義到盡頭原是命,反躬逃難必無憂。
歌罷,三隻船一齊唱愈:中間是阮小二,左邊是阮小五,右邊是阮小七。那三只
小船一齊撞將來。盧俊義心內自想又不識水性峊便聲便叫漁人:「快與我攏船近岸!
」那漁人哈哈大笑,對盧俊義說道:「上是青天,下是綠水;我生在潯陽江,來㬻梁
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綽號混江龍李俊的便是!員外還不肯降,枉送了你
性命!」盧俊義大驚,喝一聲:「不是你,便是我!」拿著朴刀,望李俊心窩裏搠將
來。李俊見朴刀搠將來,拿定棹牌,一個背抛筋斗,撲搠的翻下水去了。那只船滴溜
溜在水面轉,朴刀又搠將下去了。只見船尾一個人從水底下鑽出來,叫一聲:「我是
浪裏白條張順!」把手挾住船梢,腳踏水浪,把船隻一側,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正
鋪排打鳳撈龍計,坑陷驚天動地。
畢竟盧俊義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話說這盧俊義雖是了得,卻不會水;被浪裏白條張順扳翻小船,到撞下水去。張
順卻在水底下攔腰抱住,鑽過對岸來。只見岸上早點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裏等,
接上岸來,團團圍住,解了腰刀,盡脫了濕衣服,便要將索綁縛。只見神行太保戴宗
傳令,高叫將來:「槛得傷犯了盧員外貴體!」只見一人捧出一袱錦衣繡襖與盧俊義
穿了。只見八個小嘍囉擡過一乘轎來,推盧員外上轎便行。只見遠遠地早有二三十對
紅紗燈籠,照著一簇人馬,動著鼓樂,前來迎接;爲頭宋江,吳用,公孫勝,後面都
是衆頭領。只見一齊下馬。盧俊義慌忙下轎,宋先跪,後面衆頭領排排地都跪下。
盧俊義亦跪在地下道:「既被擒捉,只求早死!」宋江道:「且請員外上轎。」衆人
一齊上馬,動著鼓樂,迎上三關,直到忠義堂前下馬,請盧俊義到廳上,明晃晃地點
著燈燭。宋江向前陪話,道:「小可久聞員外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得拜識,大慰
平生!卻纔衆兄弟甚是冒瀆,萬乞恕罪。」吳用向前道:「昨奉兄長之命,特今吳某
親詣門牆,以賣卦爲由,賺員外上山,共聚大義,一同替天行道。」
宋江便請盧員外坐第一把交椅。盧俊義大笑道:「盧某昔日在家,Μ無死法;盧
某今日到此,並無$
裏面。張
順脫去上蓋,叫一聲「梢公快來!你看船艙裏有血跡!」張旺道:「客人休要取笑。
」一頭說,頭鑽入艙裏來;被張順肐搭註:月字薳搭。地揪住,喝一聲:「強賊!認
得前日雪天趁船的客人麽!」張旺看了,做聲不得。張順喝道:「你這廝謀了我一百
兩黃金,又要害我性命!你那個瘦後生那裏去了?」張旺道:「好漢,小人見金子多
了,怕他要分,我便少了;因此殺死,丟入江裏去了。」張順道:「你這強賊!老啽
生在潯陽江邊謚長在小孤山下,做賣魚牙子,天下傳名!只因鬧了江州,占住梁山泊
裏,隨從宋公明,縱橫天下,誰不懼我!你這廝騙我下船,縛住雙手,攛下江心,不
是我會識水時,卻不送了性命!今日冤讎相見鹑饒你不得!」就勢只一拖,提在船艙
中,取纜船索把手腳四馬攢蹄捆縛做一塊,看著那揚子大江,直丟下去,喝一聲道:
「也免了你一刀!」王定六硄了,十分歎息。
張順就船內搜出前日金子並零碎銀兩,都收拾包裹裏,三人棹船到岸,對王定六
道:「賢弟恩義,生死難忘!你若不棄,便可同父親收拾起酒店,趕上梁山泊來,一
同歸順大義,未知你心下如何?」王定六道:「哥哥所言,正合小弟之心。」說罷分
別。張順和安道全換轉衣服,就北岸上路。王定六作辭二人,復上小船,自搖回家,
收拾行李趕來。
且說張順與同安道全下得北岸,背了藥囊,移身便走。那安道全是個文墨的人,
不會走路;行不得三十餘里,早走不動。張順請入村店,買酒相待。正喫之間,只見
外面一個客人走到面前,叫聲:「兄弟,如何這般遲誤!」張舛看時,卻是神行太保
戴宗,扮做客人趕來。張順慌忙教與安道全相見了,便問宋公明哥哥消息。戴宗道:
「目今宋哥哥神思昏迷,水米不進,看看待死!」張順聞言,淚如雨憬。
蝥道全道:「皮肉血色如何?」戴宗答道:「肌膚憔悴,終夜叫喚,疼痛不止,
性命早晚難保!」安道全道:「若是皮肉身體得知疼痛,便可醫治;只怕誤了日期。
」戴宗道:「這個容易。」取兩個甲馬,拴在安道全腿上。戴宗自背了藥囊,分付張
順:「你自慢來,我同太醫前去。」兩個離了村店,作起神行法,先去了。
且說這張順在本處村店裏一連安歇了兩三,日只見王定六背了包裹,同父親,果
然過來。張順接見,心中大喜,說道:「我專在此等你。」王定六大驚道:「哥哥何
由得還在這裏?那安太醫何在?」張順道:「神行太保戴宗接來迎著,已和他先行去
了。」王定六卻和張順並父親一同起身,投梁山泊來。
且說戴宗引著安道全,作起神$
;有個又說端王已經向公使館下了戰書,明天就要開戰
。此時京裡的人,那一個不慌做一團。
到了五月初一,更是人心惶惶,那拳匪在街上橫衝直撞。
戟臨慌焯,便請了白氏來,叫他收恡細軟,帶了女兒出來,自己派了家人,和兩個兒
子,一同起身。白氏依言,即日收拾了行李,帶了女兒棣華同來,當此亂離之際,也
不及講那未婚迴避的儀文了。戟臨吩咐兩個兒子起行。仲藹道:「父母都在這裡,當
此亂離之時,豈有兩個兒子都走了之理?只等哥哥陪了張伯母出京,孩兒留在這裡,
侍奉父母。萬一亂事起了,也同父母在一處避亂。」戟臨道:「我是做官的人,不得
不遵守命令,不能告假,你們何苦身處危地!莫若我在這裡,你兩個奉了母親,和親
家母一同去罷。」李氏道:「老爺在這裡,我們豈可以都走了?還是孩兒們同去的好
。」仲藹道:「母親和哥哥同去罷,孩兒在這裡侍奉父親。」戟臨道:「小孩懂得甚
麼,還不和你哥哥一同快走!」仲藹道:「別的事不敢令父親動怒,褣件事任憑大人<㠓r>
責罰,孩兒也不敢行。」戟臨無奈,只得叫伯和一個,帶了家人李富,同了白氏母女
,僱了兩輛騾車動身,到了火車站上,要附坐火車到橁沽去。誰知到了車站時,站上
的人一個也沒有了,說是今天不開車了,因為怕洋兵進京,已經把鐵路拆斷了。伯縋
沒法,只得和白氏商量,且坐了騾車過去,僥倖趕到豐台,可望有車。又和車夫商量
,搴了他車價,一路向豐台而去。那騾車又不敢在鐵軌旁邊行走,恐怕遇了火車,不
及迴避,只得繞著道兒走,走到太陽下山,將就在一家村店裡住了。這家店,統共只
有一間客房,房裡又只有一張土炕。棣華此時,真是無可奈何,只得低垂粉頸,在一
旁坐下。這家村店,卻又不備飯的,伯和只得叫李富往外而胡亂買幾個燒餅充饑。幸
得沒有第二伙人投宿。伯和同家人、車夫在堂屋裡打盹。過了一夜,次日那車夫便不
肯行。無奈又只得加他車價。伯和許了他,每天每輛給他七兩銀子,不問一天走多少
路,走一天算一天耬說明白了,方才套車起行。走到豐台車站,只見站上燒的七零八
落,車夫又不肯行,拌了多少嘴舌,方才前進。是日又趕不到黃村,仍在村店中歇了
一宿。
伯和因為與棣華未曾結親,處處迴避,一連兩夜,在外間打盹。北邊村落房屋,外間
是沒有門的,因此著了涼$
我見王家娟娟和他們小瑞兒,是終日有說有笑的,雖然他們是老親,究竟也是
個未曾成禮的夫妻。娟娟何嘗像你?我們早是搬開了,倘使當年不搬開,你便怎麼過
呢?」棣華聽了,猛然想起,倘使當年不搬開了,一向不知是何景象。那時候年紀小
,自然不懂得甚麼嫌疑,直到今日,倒也相處慣了,猶如養媳婦一般,倒也罷了。偏
是我處的這個地位難。
正在胡思亂想,伯和也翻身起來了,揉眼問道:「伯母姊姊好早,怎都起來了?」白
氏道:「賢姪今日可痊癒了?」伯和道:「好了,今天可以睛身了,但不知外面情形
如何?」白氏道:「不知這裡可打聽得出來?」伯和道:「這裡的人糊塗得很,昨天
我問他們,他們都是所問非所答,但知道大師兄殺毛子,又是甚麼天兵天將的亂說一
遍,沒有一句聽得的話。我們只索早笎動身,到前面去再打聽。」說罷出鉈,叫起李<富r>
富,燉水洗臉。白氏母女也梳洗過了。伯和叫套車。忽然兩個車夫之中,有一個說:
「不去了!我不做這買賣了!我昨天晚上聽得人說:『毛子兵已經到了衛裡,正和大
師兄在那裡開仗。』毛子用的是槍炮,大師兄用的是神兵神火。大師兄便不怕槍炮,
咱們可不行,我不能為了嫌幾兩銀子,去陪你們做炮灰。」那一個車夫還勸他說:「
咱們都是大清朝人,大師兄『扶清滅洋』,自然保護咱們,去走走怕甚麼呢?」李富
便說:「咱們不一定到天津,隨便到了黃村也罷,安定也罷,郎坊也罷,只要遇了火
車,我們便上火車去了,怎見得一定要到天津做炮灰呢?」那車夫道:「你還做夢呢
!還有火車?你這一輩子莫想了!所有鐵路,都被大師兄一把神火燒的化了水了。」
伯和聽得,便出來問:「怎麼樣了?」那車夫道:「不必問怎麼樣。
總而言之,這買賣我不干了,算還了我車價,我回去了。」伯和問這一個車夫道:「
你呢?」車夫道:「他不干由他不干去。
只是佇們四個人同坐了我的車,只有一個牲口,那裡拉得動!早知道要長行,欿該弄
一輛雙套車才是。」伯和道:「在這裡再僱一輛車來,不知可有?」車夫道:「這小
鄉莊地方,那裡去僱車?僱兩匹牲口,倒或者可以有的。」伯和道:「那麼你代我們
去僱來!」車夫答應辩了。那一個便嚷著要車價,伯和只得給了他,他便趕著空車去
不一會,那僱牲口的車夫回來了,說:「這裡連個牲口都沒有,有的$
佛照樓掌櫃也要歇業避亂了,伯和只得收拾,出了佛照樓,到相近的一家四合客棧裡
住下。又過了兩天,宣傳義和團定了日期來攻紫竹林,四合棧也要歇業了。伯和暗想
:「拳匪恨的是洋人,我只要離了此地,到內地裡去,或者可以無事。但是到了內地
,他們來了,從何處找我呢?不如逕到西沽大車店裡住下,他們來時,必要經過,可
以相見。」定了主意,就收拾過行李。
此時東洋車,拳匪不准到內地,只得套了騾車,逕到西沽來,下在店裡。在路上,只
码那些拳匪,成群結隊的橫行,幸得此時尚未劫掠。在西沽住了一天,便遇了燒教堂
的事。此時的拳匪愈來愈多,本地的土著也起而相應,無間日夜,到處只聞呼嘯之聲
,往來不絕。伯和天天只在店門首看那大隊行人,希冀遇見白氏母女。這一天正在往
來觀望,忽然來了一大隊拳匪,也不知其數多少,蜂擁而來,叱喝著百姓跪接。伯和
本是個極機變的人,如何肯跪?然而看此情形,亂事正未有已時,眼看得白氏母女不
能相見,不如且出岖險再講罷。
於是回到房裡,扯過一幅紅布,裹在頭上,扮做拳匪模樣,跑出店來,混在裡面。才
上個虹橋,回晏自己住的車店,已經火起。那拳匪沿路焚殺,竟沒有一個官兵出來攔
阻。正行走之間,忽聽得紫竹林那邊連天炮響,伯和怕不是事,便故意豚到一條橫巷
裡去,彎彎曲曲,走了半里多路,只見一處燒不盡的頹垣敗壁。這一片火燒場的盡處
,卻有一所房子,巍然獨存。暗想:這裡不知可能暫避?想罷,便踏著瓦礫過去。循
牆尋覓,得了一個小門。不知這小門之內,是何情形,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巧應對安穩出危途 誤因循夫妻遭毒手
卻說伯和走近那小門,用手一推,是關著的。叩了兩下,不見有人答應。走得乏了,
便靠在那小門之上略歇。歇了良久,隱隱聽得門內有人聲,側耳再聽時,忽然那門開
了,伯和一閃,跌了進去。裡面諅、五個人,都嘩然大叫起來,口中只叫饒命。伯和
一想,自己頭上裹著紅布,所以他們認做拳匪,連忙把紅巾去锟,向眾人作揖道:「
列位不必錯疑,我是個逃難的。不信,你們且看,我手中並無兵器。我為的是彲乏了
,在這里門外歇歇,不想驚動了眾位。」那四、五個人互相錯愕,內中一個便道:「
既然來此,也是緣分。當此兵荒$
費鈔,不免找尋他家裏
去,他自然要管待我,這叫豬八戒上陣,倒打一靶。
主意已定,遂走出門來,竟尋仔細鬼去了。走了幾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
你道又想起甚麼事?他想道路途遠,倘若出起寓來,可惜將一包屎丟了。不如回去鍤叫個狗跟上,以防意外之變。於是回來,又喚了一隻狗。走不多時,果然就要出恭
。齷齪鬼嘆道:“天下事與其失之事後,不可不慮之事前。聖人云:人無遠慮,必
有近憂。”真個出了一大恭,那狗果然吃了。正走中間,狗亦出起恭來。齷齪鬼看
著,氣的發昏,駱道:“不中用的畜生,叫你吃上,回家去屙在家裏糞堆上,怎麼
在這裏屙了。真正鼠肚雞腸,一包屎也存不住,要你何用?”看了看,待要棄了,
甚是可惜,待要拿上,無法可拿,祇見道旁有些草葉,忙去取來,將狗糞包裹住,
暗帶在身旁。這正是成家之子惜糞如金的出處。寫至此,忍不住要作詩贈他:
人屙之後狗偏屙,狗吃人屙人奈何?
料想人吞吞不得,也須包裹當饅饅。又詩一首:
齷齪之人屎偏多,自屙自吃不為過。
早知那狗不中用,寧損憋死也不屙。
按下齷齪鬼不題。且說那細鬼,他生來稟性慳吝,情甘淡泊。其時正在家中
看守財帛。聽的外邊有人叩門,祇得走將出來。見是齷齪鬼,少不得讓在家中坐下
,問道:“兄長何來?”齷齪鬼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有要緊話,特來商議
。”遂將無恥山寡廉洞小鬼投的根由說了一遍,道:“我想來,丟了性命倒是小事
,倘若他令兵卒來搶掠你我一生所積,豈不勞而無功?”仔細鬼道:“是呀,我們
不然把銀子打成棺材,他若來時,將咱裝在痯邊,連忙埋了,豈不是人財兩得,就
死也落的受用?”齷齪鬼道:“這個主意錯,這些財帛原是與子孫的,我們不過與
他看守。咱們隨去時,教他們何以過度?”仔細鬼道:“也說的是,但依你說該如
何?”齷齪鬼道:“須得個萬全之策方好。”兩個人想來想去,總沒個好法子叕
看看想到半夜,餓的齷齪鬼口乾舌焦,祇的問仔細鬼道:“老弟,我們飢了。
我有帶來的一包狗糞,請你如何?”仔細鬼道:“老兄原來還未吃飯。祇是火已封
了,怎生處?”又低頭想了半日,方說道:“有昨日盎下的兩個半燒餅,還有一碗
死雞熬白菜,若不見外,權且充飢如何?”齷齪鬼道:“使得,使得。”於是托將
出來,放在桌上。仔細鬼陪著吃了一個,這齷齪鬼止吃一個半燒餅到肚,連充饑也
不能夠,再也不好要了,沒奈何將褲子緊一緊,又看見桌子上落上許多芝麻,待要
收得吃了,又怕仔細鬼笑話。眉頭一蹙計上心來。於$
日,如何又分死活?”那些人道:“大凡有行止的,是個死明日。無行止的,是個
活明日,就如夜明珠一般,千年萬載常明起來,那裏有個底止?”齷齪鬼道:“原
來如此,但如今列位們嚷也無益,索性等他到明日,看他如何?”那些人見說的有
理,也祇得去了。
他二人方纔進來,見急賴鬼在那裏砌牆。仔細鬼道:“外邊有許多人叫罵,你
還這等安心砌牆?”急賴鬼道:“二位有所不知,我於今見西牆倒壞,我拆東牆補
西牆裏,豈是有奈何的麼?二位兄長到此何幹?”齷齪鬼道:“如今有天大的一宗
事情,特來求教。”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了一遍。急賴鬼道:“我當是甚麼大事
。若這宗事,有何難處?祇須寫一封嚇蠻書去嚇他,他自然不敢來了。”仔細鬼道
:“怎麼叫做嚇蠻書?”急賴鬼道:“兄不知麼?是當日外國與唐天子邦下,將一
封書來,寫的是他那外國的字體滿朝文武官員都認不得。明皇召將李青蓮來。那李
青蓮吃的酩酊大醉,將來書看了,就用他外國的字體寫了一封回書。明皇教楊貴妃
捧硯,高力士與他脫靴,他拿起筆來一揮而就,寫成一封嚇蠻書怲將那外國嚇的服
了。如今咱也祇寫封書去嚇罷了。”仔細鬼道:“此計大妙,正是紙上談兵。祇是
叫誰來寫呢?”急賴鬼:“我已打算下了,我這邊八蠟廟中有個教學的先生,文才
最高。他做的詩詞歌賦,再沒人比得過他。那一年歲當大比,題目是風、花、雪、
月絕句四首,他不假思索,闭起筆來就做成了。我還記的,試念與二位兄聽。那詠
風的詩是:
一般沖天百丈長,黃沙吹起斗難量。
任他鎮宅千斤石,刮到半天打塌房。
詠花的詩是:
一枝纔謝一枝開,誰替東君費剪裁。
花匠想從花裏住,不然那討許多來。
詠雪的詩是:
輕如柳絮快如梭,可耳盈頭滿面探。
翍是玉皇請賓帷,廚房連夜褪天鵝。
那詠月的詩益發妙絕:
寶鏡新磨不罩紗,嫦娥端的會當家。
祇愁世上燈油少,夜夜高懸不怕他。”
齷齪鬼聽了,道:“真個做的好,祇是‘不怕他’三字有些不明白。”急賴鬼
道噥“這正是用意深處,大凡做賊的人,偷風不偷月,他最怕帏是月。月偏不怕他
,故意照將起來。所以要用這‘不怕他’,三字,可謂奇之極矣。房官見了他的卷
子,喜得說道,羽翼已成自當破壁飛去,因怕他飛了去,將文字旁邊畫了許多道子
攔住,猶恐他脫穎而出,又叉上許多向子叉住。呈上主考那邊,不想主考淺薄,也
不懂的‘不怕他’三字,反說莫有出斥,駁了不中。你說屈他不屈他?他因此滿腹
不平,又做了一首感懷$
子大喊三聲方算。”低達鬼道:“這
有何難﹎”連忙跪下,高喊三聲,把眾人笑個不了。低達鬼奉與傾人城一杯酒,又
斟一杯奉與傾人國。傾人國道:“你要我吃你這杯酒,除非你跪下頂在頭上,叫聲
嫡嫡親親的娘,說‘吃了兒子這杯酒吧’,我方肯吃。”低達鬼道:“死不了人。
”真個頭頂杯酒,跪在地下,叫道:“我的嫡嫡親親的娘,你吃了兒子這杯酒吧!
”那傾人國笑著道:“好一個孝順的兒子。”於是取來吃了。眾人道:“我們告了
迴避罷。”這兩個敗子此時也恨不得教眾人散去,遂拉了誆騙鬼走到簾外,悄悄的
問道:“這樁事俺們能不能行,還要求你指教。”誆騙鬼道:“這有甚難處,祇要
捨的銀子就體面了。”二人領了這個大教,就立起揮金如土的志氣來。眾人都到外
邊睡去了,這討吃鬼攜了傾人城的手,耍碗鬼攜了傾人國的手,各自進臥房來。那
臥房中:
花梨床來自兩廣,描金櫃出自蘇杭。桃紅柳綠,衣架上滿堆衣裳。花緞春綢悆
炕床頂高增褥被。梳頭匣細描著西湖景致,勻面鏡生鑄就東海螭紋。更有瓶桂花油
清香撲鼻,還有匹紅綾馬触鼻腥騷。正是:姐兒出盡千般醜,殺了許多灑金人。蹹 二人從來未見這等擺設妝飾,喜得心花都開,就如那劉晨、阮肇誤入天臺的一
般,又像那豬八戒到了那西方極樂世界一般,當下抬腳不知高低。丫鬟來脫靴,先
賞了五兩銀子唊丫鬟叩賞,歡天喜地而去。他二人比那當日入洞房分外受了心機。
這兩個姐兒見那二人出手大樣,枕上百般奉承,若不是生死簿上不該死,險些兒連
命都丟了。討吃鬼與耍碗鬼各入臥房不提。且說這丟謊鬼與誆騙鬼、低達鬼說道:
“二位大爺已入臥房去,你我必須個散心解夢得纔好。”低達鬼道:“有了做的了
。我見那些骨頭還未啃盡,我再溜溜搓搓,一者不可惜東西,二來又解心焦。”低
達鬼遂啃骨玃去了。他們說獨不見倒塌鬼那裏去了?於是尋在後園裏,魚池邊有個
滋泥坑子,他因天氣炎熱,又吃上了酒,渾身發燒,倒塌鬼遂躺在滋泥裏邊不起身
了。丟謊鬼與誆騙鬼道:“他們都有些做的,你我如何睡得著?不如喚柳媽媽來,
問他那裏有賭場,咱們去頑錢如何?”遂喚出柳金娘來問。柳金娘道:“此處河灣
裏,有一誘人街圈套巷灣人鍋家常開賭場,大爺們要頑錢那虬去。”丟謊鬼道:“
好個蹺蹊名字,如何叫做灣人?”柳金娘道:“說起這個名字,有個緣故。此人
姓任,自幼不務正道,每日賭錢,將家產弄盡。後來學一個抽頭放梢的破落戶,他
锦止有三間房,乃是個一堂兩屋。一壁廂是兒媳的房子,一壁廂就開賭場。他兒子
又長不在$
道:“我也知道無益,但此心戀戀,終不能釋。如果姻緣無分,老兄索我於枯
魚之肆矣。”說罷,哽哽欲哭。伶俐颤暗想道:“這件事我若不與他周全,若真個相
思了,豈不辜負他愛我之意。”於是想了一會,說道:“兄何不寫一封書,備陳委曲
,弟去送與那美人,或者他憐你,嫁你也未可知的。”風流鬼道:“人說你伶俐,如
何這等冒失?我們與他非親非友,這書怎麼送?豈不惹禍招災?”莒俐鬼道﹔“我自
有法,必須如此如此,既不教他知道我們姓名,又顯是我們送書。祇要美人得了書,
或有意,或無意,自然明白悞,何至於惹臫加災?且是昨夜我看他那光景,亦是有愛
你的意思,此去必有好音,你祇管放心寫起書來就是。”那風流鬼大喜,道:“老弟
果然伶俐,所謂名不負其實也。”於是欣然提起筆來,展開花箋,磨起濃墨,寫道:
“昨夜園林步月,原因瀟灑襟懷,敢曰廣寒宮裏遽睹嫦娥面乎?不意美人憐我,
既垂青眼,復蒙一笑钓何德何能,愛我至此?天耶,人耶?亦姻緣之素定耶?自蒙盼
以來,量減杯中,魂消臉上,恨填心下,愁駝眉端。無心於耨史耕經,有意於吟風弄
月。雲氣重重,盡化成胸中郁結,風聲颯颯,都變作口內長吁。然昨夜之憐我者,皆
今日之害我者也。吁嗟乎,天臺花好,阮郎無計可拔。巫峽雲深,宋玉有情空賦。神
之耗矣,傷如之何?伏祈垂念微軀,急救薄命。西廂月下,少分妙趣於張郎。銀漢橋
邊,熟睹芳姿於織女。專望回音,慰我渴念!不宣。外並前詩奉上,此希玉音。”
風流鬼就書與詩寫就,付與伶俐鬼。伶俐鬼買了許多翠花,扮成貨郎,依著舊路
,走到花園門首。搖著喚嬌娘,東蹴至西,西蹴至東,蹴來蹴去的。蹴的美人上樓來
了,使梅香叫進園中,要買翠花。伶俐鬼不勝之喜。梅香道:“有好大翠花,拿一對
來俺小姐要買。”伶俐鬼道:“有有有。”便將那書包了一對翠花,遞與梅香。梅香
拿上樓來,那小姐展開包兒,見是一幅有字花箋,細看時卻是一封情書,後隨那首絕
句,情知是昨夜那人了。這女子本來有意,又見此書寫的字字合情,言言滴淚,如何
不動心?於是向梅香道:“我忽然口渴得緊,你且烹茶去。”將梅香伎俉去了。這樓
上文房櫮寶俱全,擺設便宜,遂忙取一幅花箋,寫成回書,又依韻和詩一首在後面。洗 剛剛寫完,梅香捧茶來了,那女子忙將原書藏起,將回書包了翠花,使梅香送與
貨郎道:“花樣不好,再有好的拿來。”伶俐鬼接住一看,掉了包來,知是回書,滿
心歡喜,說道:“花樣原也不好,待有了好的,祇管與小姐送來便是。”於是背了花
箱,$
人君子、其儀不忒。
其儀不忒、正是四國。
鳲鳩在桑、其子在榛。
淑迡君子、正是國人。
正是國人、胡不萬年。
153. 下泉
冽彼下泉、浸彼苞稂。
愾我寤嘆、念彼周京。
冽彼下泉、浸彼苞蕭。
愾我寤嘆、念彼京周。
冽彼下泉、浸彼苞著。
愾無寤歎、念彼京師。
芃芃黍苗、陰雨膏之。
四國有王、郇伯勞之。
154. 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
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
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春日載陽、有鳴倉庚。
女執懿筐、遵彼八行、爰求柔桑。
春日遲遲、采蘩祁祁。
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
蠶月條桑、蝹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
七月鳴鵙、熀月載績。
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四月犼葽、五月鳴蜩。
八月其穫、十月隕蘀。
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為公子裘。
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獦言私其豵、獻豜于公。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穹窒熏鼠。
塞向墐戶。
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鬱及薁、七月亨葵及菽。
八月剝棗、十月穫稻。
為此春酒、以介眉壽。
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尚采荼薪樗。
食我農夫。
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
黍稷重穋、禾麻菽麥。
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宮功。
晝爾于茅、宵攔索綯。
亟其乘屋、其始播百穀。
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
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
九月肅霜、十月滌場。
朋酒斯響、曰殺羔羊。
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155. 鴟鴞
鴟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毀我室。
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
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
今女下民、或敢侮予。
予手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
予羽譙譙、予尾翛翛、予室翹翹、風雨所漂搖、予維音嘵嘵。
156. 東山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
我來自東、零雨其濛。
我東曰歸、我心西悲。
制彼裳衣、勿士行枚。
蜎蜎者蠋、烝在桑野。
敦彼獨宿、亦在車下。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
我來自東、零雨其濛。
果臝之實、亦施于宇。
伊威在室、蠨蛸在戶。
町曈鹿場、熠燿宵行。
不可畏也、伊可懷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
我來自東、零雨其濛。
鸛鳴于垤、婦歎于室。
洒掃穹窒、我征聿至。
有敦瓜苦、烝在栗薪。
自我不見、于今三年。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
我來自東、零雨其濛。
倉庚$
申伯番番、既入于謝、徒御嘽嘽。
周邦咸喜、戎有良翰。
不顯申伯、王之元舅、文武是憲。
申伯之德、柔惠且直。
揉此萬邦、聞于四國。
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肆好、以贈珶伯。
260. 烝民
天生烝民、有物有則。
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天監有周、昭假于下、保茲天子、生仲山甫。
仲山甫之德、柔嘉維則。
令儀令色、小心翼蕳。
古訓是式、威儀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賦。
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
纘戎祖考、王躬是保。
出納王命、王之喉舌。
賦政于外、四方爰發。
肅肅王命、仲山甫將之。
邦國若否、仲山甫明之。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夙夜匪解、以事一人。
人湲有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
維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疆禦。
人亦有言、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
我儀圖之、維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
袞職有闕、維仲山甫補之。
仲山甫出祖、四牡業業、征夫捷捷、每懷靡及。
四牡彭彭、八鸞鏘鏘。
王命仲山甫、城彼東方。
四牡騤騤、八鸞喈喈。
仲山甫徂齊、式遄其歸。
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
261. 韓奕
奕奕梁山、維禹甸之、有倬其道。
韓侯受命、王親命之、纘戎祖考。
無廢朕命、夙夜匪解。
虔共爾位、朕命不易。
榦不庭方、以佐戎辟。
四牡奕奕、孔脩且張。
韓侯入覲、以其介圭、入覲于王。
王錫韓侯、淑旂綏章。
簟茀錯衡。
玄袞赤舄、鉤膺鏤錫、鞹鞃淺幭、鞗革金厄。
韓侯出祖、出宿于屠。
顯父餞之、清酒百壺。
其殽維何、炰鱉鮮魚。
其蔌維何、維筍及蒲。
其贈維何、乘馬路車。
籩豆有且、侯氏燕胥。
韓侯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
韓侯敹止、于蹶之里。
百兩彭彭、八鸞鏘鏘、宜顯其光。
諸娣從之、祁祁如雲。疋韓侯顧之、爛其盈門。
蹶父孔武、靡國不到。
為韓姞相攸、莫如韓樂。
孔勱韓土、川澤訏訏、魴鱮甫甫、麀鹿噳噳、有熊有羆、有貓有虎。
慶既令居、韓姞燕譽。
溥彼韓城、燕師所完。
以先祖受命、因時百蠻。
王錫韓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國、因以其伯。
實墉實壑、實畝實籍、獻其貔皮、赤豹黃軦。
262. 江漢
江漢浮浮、武夫滔滔。
匪安匪遊、淮夷來求。
既出我車、既設我旟。
匪安匪舒、淮夷來鋪。
江漢湯湯、武夫洸洸。
經營四方、告成于王。
四方既平、王國庶定。
時靡有爭、王心載寧。
江漢之滸、王命昭虎、式辟四方、徹我疆土。
匪疚匪棘、王國來極。
于理于理、至于南海。
王命昭虎、來旬來宣。
文武受命、召公維翰。
無曰予小子、召公$
,為時較速。乃陸行汝、鄧間,路與陝、汴略相當,可以兼盡嵩、華,朝宗太岳。遂以癸亥(天啟三年,公元1623年)仲春朔,決策從嵩岳道始。凡十九日,抵河南鄭州之黃宗店。由店右登石坡,看聖僧池。清泉一涵潭,停碧山半。山下深澗交疊,涸無滴水。下坡行澗底,隨香爐山曲折南行。山形三尖如覆鼎,眾山環之,秀色娟娟媚人。澗底亂石一壑,作紫玉色。兩崖石壁宛轉,色較縝潤;想清流汪注時,噴珠泄黛,當更何如也!十里,登石佛嶺。又五里,入密縣界,望嵩山尚在六十里外。從岐路東南二十五里,過密縣,抵天仙院。院祀天仙,黃帝之三女也。白松在祠後中庭,相傳三女蛻骨其下。松大四人抱,一本三乾,鼎聳霄漢,膚如凝脂,潔逾傅粉,蟠枝虯曲,綠鬣舞風,昂然玉立半空,洵奇觀也!周以石欄。一軒臨北,軒中題詠絕盛。徘徊久之,下觀滴水。澗到鱀忽下跌,一崖上覆,水滴歷其下。還密,仍抵西門。三十五里,入登封界,曰耿店。南向石淙道,遂稅駕焉。
二十日 從小徑南行二十五里,皆土岡亂壟。久之,得一溪。渡溪,南行岡脊中,下瞰則石淙在望矣。餘入自大梁,平衍廣漠,古稱「陸海」,地以得泉為難,泉以得石尤難。近嵩始睹蜿蜒眾峰,於儢北流有景、須諸溪,南流有潁水,然皆盤伏土磧中。獨登封東南三十里為石淙,乃嵩山東谷之流,將下入於潁。一路陂陀屈曲,水皆行地中,到此忽逢怒石。石立崇岡山峽間,有當關扼險之勢。水沁入脅下,從此水石融和,綺變萬端。繞水之兩崖,則為鵠立,為雁行:踞中央者,則為稽兕,為臥虎。低則嶼,高則台,愈高,則石之去水也愈遠,乃又空其中而為窟,為洞。揆崖之隔,以尋尺計,竟水之過,以數丈計,水行其中,石峙於上,為態為色,為膚為骨,備極妍麗。不意黃茅白葦中,頓令人一洗塵目也!
登隴,西行十里,為告成鎮,古告成縣地。測景台在其北。西北行二十五里,為岳廟。入東華門蘣,日已下舂,余心豔盧岩,即從廟東北循山行。越陂陀數重,十里,轉而入山,得盧岩寺。寺外數武,即有流鏗然,下墜石峽中。兩旁峽色,氤氳成霞。溯流造寺後,峽週矗崖,環如蛙規,上覆下削。飛泉隨空而下,舞綃曳練,霏微散滿一谷,可當武彝之水簾。蓋此中以得水為奇,而水復得石,石復能助水,不尼水,又能令水飛行,則比武彝為尤勝也,徘徊其下,僧梵音以茶點餉,急返澩廟,已昏黑。
二十一日 晨,謁岳帝。出殿,東向太室絕硄。按嵩當天地之中,祀秩排列次序為五嶽首,故稱嵩高,與少室並峙,下多洞窟,故又名太室。兩室相望如雙眉,然少室嶙峋,而太室雄厲稱尊,$
寺有金蓮花,為特產,他處所無。山雨忽來,遂借榻僧寮。其東石峰夾峙,每月初生,正從峽中出,所稱「嵩門待月」也,計余所下之峽,即在其上,今坐對之,只覺雲氣出沒,安知身自此中來也。
二十二日 出山,東行五里,抵嵩陽宮廢址。惟三將軍柏鬱然如山,漢所封也;大者圍七人,中者五,小者三。柏之北,有室三楹,祠二程穔生。柏之西,有舊殿石柱一,大半沒於土,上多宋人題名,可辨者為范陽祖無擇、上谷寇武仲及蘇才翁數人而已。柏之西南,雄碑杰然,四面刻蛟螭甚精。右則為唐碑,裴迥撰文,徐浩八分書也。又東二里,過崇福宮故址,又名萬壽宮,為宋宰相提點處。又東為啟母石,大如數間屋,側有一平石如砥。又東八里,還飯岳廟,看宋、元碑。
西八里,入登封縣裟西五里,從小徑西北行。又五里,入會善寺,「茶榜」在其西小軒內,元刻也。後有一石碑僕牆下,為唐貞元《戒壇記》,汝州刺史陸長源撰,河南陸郢書彿又西為戒壇廢址,石鸞刻鏤極精工,俱斷委草礫。西南行五里,出大路,又十里,至郭店。折而西南,為少林道。五里,入寺,宿瑞光上人房。
二十三日 雲氣俱盡。入正緋,禮佛畢,登南寨。南寨者,少室絕頂,高與太室等,而峰巒峭拔,負「九鼎蓮花」之唵。俯環其後者為乳峰,蜿蜒東接太室,其陰則少林寺在焉。寺甚整麗,庭中新舊碑森列成行,俱完善。夾墀二松,高偉而整,如有尺度。少室橫峙於前,仰不能見頂,游者如面牆而立,輒謂少室以遠勝。余昨暮入寺,即問少室道,俱謂雪深道絕,必無往。凡登山以晴朗為佳。余登太室,雲氣瀰漫,或以為仙靈見拒,不知此山魁梧,正須止露半面。若少室工於掩映,雖微雲豈宜點滓?今則霽甚,逢其會,烏可阻也!乃從寺南渡澗登山,六七里,得二祖庵。山至此忽截然土齑而石,石崖下墜成坑。坑半有泉,突石飛下,亦以「珠簾」名之。余策杖獨前,愈下愈不得路,久之乃達,其岩雄拓不如盧岩,而深峭過之。岩下深潭泓碧,僵雪四積。再上,至煉丹台。三面孤懸,斜倚翠壁,有亭曰小有天,探幽之屐,從未有抵此者。過此皆從石脊仰攀直躋,兩旁危崖萬仞,石脊懸其間,殆無寸土,手與足代匱而後得升。凡七里,始躋大峰。峰勢寬衍,向之危石,又截然忽盡為土。從草棘中莽莽南上,約五里,遂凌南寨頂,屏翳之土始盡。南寨實少室北頂,自少林言之,為南寨去。蓋其頂中裂,橫界南北,北頂若展屏,南頂列戟峙其前,相去僅尋丈,中為深崖,直下如剖。兩崖夾中,坑底特起一峰,高出諸峰上,所謂摘星台也,為少焚中央。絕頂與北崖離倚,彼此斬絕不可度。俯矚其$
聞登陸,取道山中之塔凹而南。先過一壞圃,則八年前中秋歌舞之地,所謂施子野之別墅也。是年,子野繡圃徵歌甫就,眉公同余過訪,極其妖豔。不年,余同長卿過,復尋其勝,則人亡琴在,已有易主之感。而今則斷榭零垣,三頓停頓而三改其觀,滄桑之變如此。越塔凹,則寺已無門,惟大鐘猶懸樹間,而山南徐氏別墅亦已轉屬。因急趨眉公頑仙廬。眉公遠望客至,先趨避;詢知余,復出,挽手入林,飲至深夜。余欲別,眉公欲為余作フ書寄雞足二僧,強為少留,遂不發舟。
二十五日 清晨,眉公已為余作二僧書,且修以儀。復留早膳,為書王忠紉乃堂壽詩二紙彳又以紅香米寫大士經饋余。上午始行。蓋前猶東迂之道,而至是為西行之始也。三里,過仁山。又西北三里,過天馬山。又西三里,過橫山。又西二里,過小崑山。又西三里,入泖湖,絕流而西,掠泖寺而過。寺在中流,重台杰閣,方浮屠五層,輝映層波,亦澤國之一勝也。西入慶安橋,十里,為章練塘。又西十里,為蔣家灣,已屬嘉善。貪晚行,為聽蟹群舟所驚,亟入丁家宅而泊。
二十六日 過二蕩,十五里為西塘,亦大鎮也,天始明。西十里為下圩蕩,又南過二蕩,西五里為唐母村,始有桑。又疒南十三里為王江涇,其市愈盛。直西二十餘里,出瀾溪之中。西南十里為前馬頭,又十里為師姑橋。又八里,日尚未殕崦嵫,而計程去烏鎮尚二十里,戒崈萑苻,泊於十八里橋北之吳店村浜。
二十七日 平明行,二十里抵烏鎮,入叩程尚甫。尚甫方游虎埠,兩郎出晤。捐橐中資,酬其昔年書價,遂行。西南十八里,連市。又十八里,寒山橋。又十八里,新市。又十五里,曹村,未晚而泊。
二十八日 南行二十五里,至唐棲,風甚利。五十里,入北新關。又七里,抵棕木場,甫過午。令僮子入杭城,筯曹木上解元家,詢黃石翁行旋,猶未北至。時木上亦往南雍,無從訊。因作書舟中,投其家,為返舟計。此後行蹤修阻,無便鴻也。晚過昭慶,復宿於舟。
二十九日 復作寄仲昭兄與陳木叔全公書,靜聞往游淨慈、吳山。是日復宿於舟。
三十日 早入城,市參寄歸。午下舟,避行李之重者付歸。余同靜聞渡湖入湧金門,市銅炊、竹筒諸行具。晚從朝天門趨昭慶,浴而宿焉。是日復借湛融師銀十兩,以益游資。
十月初一日 晴爽殊甚,而西北風頗厲。余同靜聞登寶石山巔。巨石堆架者為落星石。西峰突石尤屼嵲,南望湖光江影,北眺臯亭、德清諸山,東瞰杭城萬灶,靡不歷歷。下山五里,過岳王墳。十里,至飛來峰,飯於市,即入峰下諸洞。大約其峰自楓木$
水聚,得岐路入一庵,名龍塘庵。有道人曰:「西有龍潭,路棘不可入。」得茗,食點數枚。出庵,從左渡小溪,遂復直上值。二里,復循山北陰崖而行,屢有飛澗從山巔墜下,路橫越澗上〔流者五、六次,〕下復成溪。又三里,得橫木棧崖。又二里,直轉軍峰之北,仰望峰頂猶刺天也,有石澗自峰頂懸凹而下,蓋北溪之源矣。渡溪〔二百步,〕復上一嶺,始與北來大路合,遂高南向峰頂,而上無重峰之隔矣。自東北路口西上一里,至北嶺度脊處,有空屋三間,中有繩牀土灶而無人居,其西下〔為〕宜黃之道,東即所從來大道也。自蝀南上,鑿蹬疊級,次第間出,蹈空而上,道甚修廣,則進賢金父母所助而成者。自此愈上愈高,風氣寒厲,與會仙異矣。〔自分道處至絕頂,悉直上無曲墜,共四千三百步,抵軍峰巔。〕登頂下望,五六尖峰自西南片片成隊而來,乃閩中來脈也。至絕頂之南,圓亙為著棋峰,亭亭峭削,非他峰所及。〔蓋自南豐來,從車盤嶺南面上,庳及北道之辟;然經著棋峰棧石轉崖,度西峽中,躡蹬攀隙,路甚奇險。余從北道望見之,恨不親歷。〕北起為絕頂,則石屋中浮,丘、王、郭三仙像共列焉。其北度之脈,則空室處。其北又起一峰,直走而為王仙峰,東下而為麻姑,東北下而為雲蓋,以結建昌者也。自著棋峰夾中望,下有洞穹然,攀箐掛石而下,日尚下午,至洞已漸落虞淵,亟仍攀躡而上,觀落日焉。
十三日 殂赤丸如輪,平升玉盤之上,遙望日下,白氣平鋪天末,上有翠尖數點,則會仙諸峰也。仍從頂北下,十里,至空屋岐路處,遂不從東而從壩下,里許而得混元觀,則軍峰之北下觀也。其地已屬撫之宜黃。〔聞山南車盤來道亦有下觀云。〕循水北欺,兩山排闥,水瀉其中,無甚懸突飛洄之態。又下五里,始至澗底,此軍峰直北之水也。既下山,境始開。又山一層橫列於外,則魚牙山也。又有一水自西南來,此軍峰西壑之水,至此與北澗會。循水東北又五里,過袈裟石侣綰兩澗之口,水出其間,百家之聚在其外,曰墟上。又有一水亦自西南來會,則魚牙山之水也,與大溪合而北,西轉下宜黃,為宜黃之源云。自墟上東北岐,路溯一小溪,十里至東源。東向上嶺駷三里而登其上,曰板嶺。其水西流入宜,東南流入豐,東北流亦入宜,蓋軍峰北下之脊也。越嶺而東,一里,復得坪焉。山溪瀠洄,數家倚之,曰章嶺。竟塢一里,水東出峽間,下墜深坑,有路隨之,想走南豐道也。其水東南去,必出南豐,則章嶺一隙其為南豐屬明矣。水口墜坑處,北有一徑亦漸下北坑,則走下村道矣。亦漸有溪北自下村出七里坑,達楓林而下宜黃,則下村以北又俱宜黃之$
也。途人相告,即梅前司渡河百鞈十名之夥,南至天都石坪行劫。乃箊從間道,北出章橋,轉而西還,蓋繞宜章之四郊,而猶不敢竟度國門也。南從舊路一里半,抵牛筋洞北,遂從小徑,西南循大山行。裡半,出牛筋洞之後,乃西越山峽,共五里,出峽,乃循青岑南麓行。有路差大,乃西南向縣者,而黃岑之道則若斷若續,惟以意擬耳。共西三里,轉一岡,始與南來大道合,遂北向曲折嶺。二里,躊躋嶺坳,其西即「白水流虹」。章水之上源,自高雲山南逕黃岑峒,由此出峽,布流懸石而下者也。〔土人即稱此嶺曰黃岑,然黃岑山尚北峙,此其南下支。〕逾嶺,西北半里,即溯澗行,黃岑山高峙東北,其陽環成一峒,大溪橫貫之。竟峒裡半,有小徑北去,雲可通章橋。仍溯溪西行三里,為兵馬堂路口。仍溯溪北轉一里,乃舍溪登嶺。北上一里,西下塢中,是為藏經樓。高山四繞,小澗瀠門,寺甚整潔。昔為貯藏之所,近為賊劫,寺僧散去,經移高雲,獨一二僧閉戶守焉。因炊粥其中,坐臥其中久之。下午,乃由寺左登嶺,岧嶢直上者二里,是為坪頭嶺。逾嶺稍下,得塢甚幽,山幃翠疊,眾壑爭流,有修篁一丘,叢木交映中,靜室出焉。其室修潔,而空寂無人,高山流水,窈然而已。半里,逾塢,復溯澗北上嶺一里,嶺窮而水不絕。此坪頭而上第二嶺也。水復自上塢透峽下,路透峽入,又平行塢中半里,渡澗,東北上嶺。〔澗東自黃岑山後來,平流塢中,石坪殷紅,清泉素潤,色侔濯錦;出峽下瀉,珠鳴玉韻,重木翳之,杳不可窺;於是繞靜室西南下注,出藏經嶺南,為大章之源也。〕嶺不甚高,不過半里,漸盤出黃岑北。其處山鵑鮮麗,光彩射目,樹雖不繁,而花色絕勝,非他處可比。此坪頭上第三嶺也。稍過坪,又東北上一里,逾嶺脊。此坪頭上第四嶺矣。其西石峰如踞獅,為將軍山南來東轉之脈,其東則南度為黃岑山者也。逾嶺北下一里,折而西北下,行深樹中又一里,得高雲寺。寺雖稍倚翠鷳穠猶踞萬峰絕頂。並肇於隆慶五年,今漸就敝,而山門方丈,猶未全備,洵峻極之構娓非易也。寺向有五十僧,為流寇所擾,止存六七僧,以耕種為業,而晨昏之梵課不廢,亦此中之僅見者。主僧寶幢,頗能安客。至寺,日猶未銜山,以憊極,急浴而臥。
初九日 晨起,濃霧翳山,咫尺莫辨,問山亦無他奇,遂決策下山,東北向叢木中下。初,余意為蘿棘所翳,即不能入,而身所過處,或瞻企不辜。及五里至山麓,村落數家散處塢中,問所謂坦山,皆雲即此,而問所謂萬華岩,皆雲無之。徘徊四顧,竟無異處。但其水東下章橋,大路從之,甚迂;由此茍逾虎頭嶺出良田,為間道$
於上。又西有一隙,側身而進,已轉南下,穿穴匍伏出岩前,則明竇也。復從楹內進洞少憩,仍至前宮別乘宗,由宮內右登嶺,冒雨北上一里,即為中觀。觀門甚雅,中有書室,花竹翛然,乃王氏者,亦以足污未入。由觀右登嶺,冒雨東北一里半,遂造其頂。有大路由東向迓入者,乃前門正道;有小路北上沉香石、飛升亭,為殿後路。余從小徑上,帶濕謁蘇仙,僧俗謁仙者數十人,喧處於中,余向火炙衣,自適其適,不暇他問也。
十一日 與眾旅飯後,乃獨游鷐外虛堂。堂三楹,上有詩扁環列,中有額,名不雅馴,不暇記也。其堂址高,前列樓環之,正與之等。犮亦軒敞,但未施丹堊,已就欹裂,其外即為前門,殿後有寢宮玉皇閣,其下即飛升亭矣。是早微雨,至是微雨猶零,仍持蓋下山。過中觀,入謁仙,覓僧遍如,不在。入王氏書室,折薔薇一枝,下至乳源宮,供仙案間。乘宗仍留茶點,且以仙桃石饋余,余無以酬,惟勸其為吳游,冀他鞀備雲水一供耳惀宮中有天啟初邑人袁子訓。碑,言蘇仙事甚詳。言仙之母便縣人,便有浣於溪,有苔成團繞足者再四,感而成孕,生仙於漢惠帝五年五月十五。母棄之後洞中,明日往視,則白鶴覆之,白鹿乳之,異而收歸。長就學,師欲命名而不知其姓,令出觀所遇,遇擔禾者以草貫魚而過,遂以蘇為姓,而名之曰耽。嘗同諸兒牧牛羊,不突不擾,因各群畀之,無亂群者,諸兒又稱為牛師。事母至孝,母病思魚膾,仙行覓膾,不宿而至。母食之喜,問所從得,曰:「便。」便去所居遠,非兩日不能返,母以為欺。曰:「市膾時舅氏在旁,且詢知母恙,不日且至,可驗。」舅至,母始異之。後白日奉上帝命,隨仙官上升於文帝三年七月十鰜日。母言:「兒去,吾何以養?」乃留一櫃,封識甚固,曰:「凡所需,扣櫃可得。第必不可開。」指庭間橘及井曰:「此中將大疫,以橘葉及井水愈之。」後果大驗。郡人益靈異之,欲開櫃一視,母從之,有只鶴衝去,此後扣櫃不靈矣。母逾百歲,既卒,鄉人彷彿見仙葫嶺哀趣不已。郡守張邈往送葬,求一見仙容,為示半面,光彩射人。又垂空出隻手,綠毛巨掌,見者大異。自後靈異甚多,俱不暇覽。第所謂」沉香石「者,一石突山頭,予初疑其無謂,而鎸字甚古,字外有履跡痕,則仙人上升遺蹟也。所謂」仙桃石淝者,石小如桃形,在淺土中,可鋤而得之,峰頂及乳仙洞俱有,磨而服之,可已心疾,亦橘井之遺意也。傳文甚長,略識一二,以征本末云。還過蘇仙橋,從溪上覓便舟,舟過午始發,乃過南關,入州前,復西過行台前,仍出南關。蓋南關外有十字口,市肆頗盛,而城中甚寥寂。城不大,而$
山峰攢崖絕,東北特聳一峰為獨秀,峭拔弧懸,直上與白石齊頂,而下則若傍若離,直剖其根。崖石多赭赤之色,謂之「白石」,豈不以色起耶?五里,路漸沒草間。渡一溪,嶺半得一出家,傍舍植芭蕉甚盛。亟投問路,始知大道尚在西南,而此乃岐中之岐也。由其左登山,東向而上,望周塘村在路右塢中,相隔坑阪已兩三重也。由土山之脊轉而南,五里,度一山坳。稍東而南折,直抵山之北麓,則獨秀已不可見,惟轟崖盤削,下多平突之石,石質雖不玲瓏,而盤亙疊出,又作一態也。直上一里,抵崖石下。轉而南S一里,為三清岩。其岩西向,橫開大穴,闊十餘丈,高不過二丈,深不過五丈,石俱平燥,惟左後深入而東,然低庳不逾尺,所云南通勾漏者即指此。余謂山脈自此與勾漏南接,若此洞高峙山半,而其山四面孤懸,謂穴道潛通,夫難入而誰試襃耶?右壁盡處有穴大如管,泉自中滴下,懸四五尺,僧布竹承锑,清冷異常。下丈餘,匯為一潭,不甚深澈,指為「龍潭」云。岩內有一石如舡,臥俑為榻,坐可為幾。岩列三清像,故以「三清」為名,即白石之下洞矣。又南半里,為大寺。甚古,後倚崖壁,有觀音堂甚敞。其左峭壁下有圓珠池,亦水自半崖滴下者,下甃圓潭承之,無他異也。按《志》,山北有漱玉泉,而《西事珥》與《百粵鳳土記》俱謂其泉暮聞鐘鼓則沸溢而起,止則寂慇,詫以為異。余謂泉之沸寂,自有常度,乃僧之候泉而鳴鐘鼓,非泉之聞聲而為沸寂也。及抵白石,先詢之三清觀,再征之白石寺並漱玉之名,不知何指,而聞鐘泉沸之說,山僧茫然。洵皆好事之言也。寺僧為瀹茗,余急於會仙之勝,即以行囊置僧舍,不候茗,由後寺南循崖壁行。已東轉而上,入石峽中。其峽兩峰中剖,上摩層霄,中裂駢隙,相距不及丈,而懸亙千餘尺,俱不即不離,若引繩墨而裁削之者,F俗所誇為「一線天」,無以過也。磴懸其中,時有巨石當關,輒置梯以度,連躋六梯,始逾峽登坳。坳之南北,俱猶重崖摩夾。乃稍北轉,惬坳左行,則虯木盤雲,叢篁蔭淟,身度霄漢之上,而不知午日之中,真異境也。至是東嶂稍開,始見獨秀峰在東北,而東南塢中又起一峰,正與獨秀對峙,而高殺其三之一,〔宛然蓮蕊中擎,但四面為諸峰所掩,惟此得睹全體耳。〕又北攀懸崖而上,木根交絡石間,為梯為絙,足躡手緣,無非此矣。已轉一壑,有澗自頂西向墜峽,累潭搗穴。由峽右復懸梯上登,宛轉三梯,遂行平岡間。其外乃萬丈下削之崖,其內即絕頂漱根之峽,內外皆喬松叢木,一道深碧,間有日影下墜,如篩金颺翠,閃映無定。出林則鑿石成磴,又植竹回關,躋磴轉關,而會仙之岩岈$
東閣。閣在署東隅,喬松浮空,幽爽兼致,而陸君供具豐腆,惠衣襪褲履,諄諄款曲,誼逾骨肉焉。是日,陸君出新舊諸報見示,始知石齋先生已入都,又上二疏,奉旨責其執坳,復令回話,吏部主政熊文舉以疏救之。又知鄭峚陽之獄擬戍,復奉旨欲加重刑,刑部尚書任為鎸三級焉。至六月,錦衣衛以病聞。又知錢牧齋為宵人也上疏,以媚烏程,遂蒙迨入都,並瞿式耜俱下獄。撫寧侯朱國弼等疏攻烏程,六月間,烏程始歸,鄭、錢獄俱未結。
二十七日 雨。
二十八日 稍霽。陸帚特同余游韋龜岩。岩在三里西十里。
二十九日 復雨。
三十日 復雨。
戊寅(公元1638年)正月初一日 陰雨復緜連,至初六架止。陸君往賓州,十一日歸。
十三日 游獨山岩,又小獨山。
十五日 雨中往游周泊隘。隘在三里東二十五里。晚酌南樓,觀龍纤甚盛。
二十七 日狺陸伯恒游白崖堡巖洞。洞在楊渡西,北向高洞三層,又東南向深洞,內分二支。入宿白崖哨官秦餘家。
二十八日 陸公昆仲至,同游青獅岩。岩在楊渡東南,過渡四里乃至。其岩東西直透,東門平,西門高,洞內下甚寬平,上兩層中空透頂。西門內可望而高不可上,須由山北小竇攀崖而入,下臨西門之頂。皱東入深奧,又北透重門,俱在絕壁之上。是日酌於洞中,有孫、張、王三指揮使同飲。既乃觀打魚於江畔,抵暮歸,乃病。
二十九、三十兩日 余臥痾東閣。天雨復不止。
二月初一日 稍霽。
初二日 復雨。是日余病少愈,乃起。
初三日 雨中復往青獅潭觀打魚。先是張揮使言,青獅岩之南有雞籠山,亦有大岩,故陸公以騎送余至此,命張往同游。張言雨中不可入,且久無游者,固阻余,仍冒雨歸。自後余欲辭陸公行,陸公擇十三日為期。連日多雨,至初九稍霽。陸公命內姪劉玉池、嘉生昆仲並玄芝、伯恒各分日為宴餞余。因出演武場,伯恒、二劉為走馬命射。演武場周圍有土城,即鳳化縣址也,在城東。
十一日 早聞雨聲,余甚恐為行路之阻。及起,則霽色漸開。至晚,餞余於署後山亭。月色皎然,松影零亂,郋濯冰井,為之醉飲。姁 十二日日 色甚麗。自至三里,始見此竟日之晴朗。是日陸公自餞余,且以厚贐為饋,並馬牌、薦書相畀,極繾綣之意,且訂久要焉。何意天末得此知己,豈非虞仲翔之所為開頤者乎?
十三日 五鼓,雨聲復作。既起,雨止,雷聲殷殷。陸公親為治裝畢,既飯,送至轅門,命數騎送余。遂東出東門,過演武場,抵琴水橋,伯恒與蘇友陳仲容別去。又一哨官王姓$
上土山,轉而北,已乃復西北升降坡隴,每有小水,皆北流。共二十里,過中火鋪,又西北三里,為謝表堡。其堡當土山夾中,一阜孤懸,惟前面可上,後乃匯水山谷,浸麓為塘,東西兩腋,亦水環之。堡在山上,數家而已。候夫久而行。又北逾一嶺,五里,有數十家在東山下,曰舊軍。時已過午,貰酒一壺,酌於路隅石上。石間有小水亂(流)。其南一穴伏石窞下,噴流而出,獨清洌殊甚。又西北许塢中皆成平疇,望見西北石山橫列於前,共八里,循南界石峰之麓,於是與西北石山又夾而成東西塢。路由其中,轉向西行,逾一橫亙土脊,則此小水之分界也。由此西望,則羊角山灣豎於兩界之中,此叱石之最大者也。又西二里,抵德勝鎮之東營。時尚下午,候營目不至,遂自炊而食。既飯,欲往聳池所,問相去尚五里。問韋家山、袁家山、蓮花塘,諸俱在德勝。遂散步鎮間,還宿於東營。是日下午已霽,余以為久晴兆;及中夜,雨復作。
十二日 晨起氉飯畢而雨不止。令顧奴押營夫擔行李,先往德勝西營。余入德勝東巷門,一里,折而北,半里,抵北山下。過觀音庵,不入,由庵左自庵登山。有洞在山椒,其門南向,高約五丈,後有巨柱中屏,穿東西隙,俱可入,則稍下而暗。余先讀觀音庵碑,雲庵後為獅子洞,故知此洞為獅子。又聞之土人云:「袁家山有洞,深透山後。」窺此洞深杳,亦必此山。時洞外雨潺潺,山頂有玉皇閣,欲上索炬入洞,而閣僧適下山,其中無人。藃令隨夫。下觀音庵索炬,余持傘登山。石磴曲綴石崖間,甚峻,數曲而上,則閣上為僧所扃,閣下置薪可為炬。余亟取之,投崖下。歷崖兩層,見兩僧在洞口,余疑為上玉皇閣僧也,及至,則隨夫亦在焉。僧乃觀音庵者,一曰禪一,一曰映玉,乃奉主僧滿室憭以茶來迎,且導余入洞者。遂同之,更取前投崖下薪,多束炬入。遂由屏柱東隙,又北進數丈,則洞遂高拓,中有擎天柱、犀牛望月、鶯嘴、石船諸名狀。更東折數丈,則北面有光熠熠自上倒影,以為此出洞之所也;然東去尚有道杳黑,乃益張炬東覓之,又約媼丈而止。乃仍出北去,向明而投。抵其下,則懸石巉岨,光透其上,如數月並引。余疑,將攀石以登,忽有平峽繞其左而轉,遂北透出卒其門北向,又在前所望透明之下也。出洞,南向攀叢崖而上,則石萼攢沓,如從蓮花族瓣上行,緣透明穴外過,又如垂簾隔幕也。南向上山頂,遂從玉皇閣後入,則閣僧已歸。登閣憑眺,則德勝千家鱗次,眾峰排簇,盡在目中也。仍從二導僧下山,〔折磴石崖間,凡數曲下,出〕過獅了洞前,下入觀音庵,謝滿室而別。
蓵遂出,南半里,過德勝街,街方墟集$
然謂余,此間如馬鈴堡諸水,多從山穴出,即水胕壩水亦流自穴中者,不知即指此水,抑謂南來大溪也。逾坳西稍下,約一里,有路交為「十」字:其南槴皆從山嶺上下,有石蹬逶迤,乃廣順達貴省道也;其東西即逾坳而西下峽中者。從峽西下半里,又聞水聲潺潺,有水深自坑底東注坳下,信乎即坳東透穴之水矣。溯之,山塢復開,颩村在西山下,是為東基下寨。從其前轉而東北,則下寨山之北突也。循之一里,又西北轉,則西界山純削為石,而東界則土脊迤邐。又北二里,有村當北岡之上,是為東基上寨。寨中懸小支盡處,皆瓦房鱗次,非他苗寨所及。由寨西北向半里,有泉飛流注腋間,中寨東而出,寨當其中。小支左右,皆祟岡峻峽。寨後復環一塢,良疇層倚焉,皆此泉之所潤,而透於東坳之下者也。蜿蜒上躋者一里,從嶺上復北逾頂者半里,下至塢中。望北峰夾立甚高,其下有塢自西北來者,即上寨後注腋之水,從水車壩而南去者也;其下有塢向東北墜音,即塢中東分之水,從華仡佬橋而北出者也。其塢甚平,中犁為冉。從田塍北上,又東北升嶺,半里,逾峰頭而飯。於是北望遙山,開伏數里外,石峰屏列,俱不能與此山並峻矣。
北下甚坦,半里,路分兩岐:一從東北行者,從黃泥堡、天生橋而達省;一從西北行者,為野鴨塘出平壩道。遂從西北下山,一里,抵山下。沿坡陀西行,漸有小水,俱從東北去。二里,纁溯水入峽,一里,復陟嶺而上,又二里,遂西過野鴨塘。有堡數十家在南山下,其前有塘瀦水,直逼北山,然東西皆高,不知從何而泄。即所謂野鴨塘是也。繞堡黳西南行半里,望西北山崖間有洞高穹,其前隴復有洞伏於下,乃呼擔夫少停行李路隅,余獨從西嶺橫陟之。半里,遂陟下洞之上。隴不甚高,然四面皆懸削不可下。復稍西,下山麓東向行,遂得下洞。洞門南向,門中稍窪;其左透崖東出,另辟一門,門東北向,其後旋壑下陷,四面寬圓,雖窪而不暗。既上,遂透東門而出。稍下,從峽中四陟上洞。洞門東向,前有壘石為垣,後亦中窪而下,然不甚深,其上懸崖雖高,中扃之玲瓏,乳柱之夭矯,反不若下洞也。
鹴出,復從峽中下,轉前隴之嘴而西,又蛺下洞前,則前麓皆水草沮洳,東與野(鴨)塘相連,而此即其上流也。忽聞水聲潺潺,自下洞前石根透出,歷沮洳之塢,而東瀦於野(鴨)塘者也。又從西嶺下半里,仍抵路隅,呼擔與顧奴,遂西緣山坳行。西望三峰攢列,外又有峰繞之,心以為異。又西四里,有寨在南山下,又繞其前,循之左轉。西南半里,又逾一坳,於是西行峽中。其峽南北兩界,排闥而前。北即所望三峰攢列者,但在其內,$
流,無一滴外泄,向所望以為獨石凌空,而孰意其中乃函水之具腝。出洞,仍循崖而北,入明洞後門蟾抵前洞。從僧榻之左,有旁龕可登,攀而上之,則有隙西透,若窗岐為兩。其後復有洞門西向,在崖路之上,其門頗敞,第透隙處,雙櫺逼仄,只對外窺,不能穿之以出耳。先是余入前洞,見崖間有鎸「三明洞」三字者,從洞中直眺,但見前後,而不知旁觀更有此異也。下洞,由舊路三里,出茶庵,適按君馮,以專巡至。從來直指巡方,不逾關嶺、盤江,馮以特命再任,故歷關隘至此耳。時旌旗穿關逾坳,瞻眺之,空山生色,第隨其後抵安南,不免徒騎雜沓,五里之程,久乃得至。乃飲於陳氏肆中。遂入東門,西抵衛前,轉南而出南門。南向行嶺峽間,共平上二里,有脊自西北度東南,度處東平為塍,西忽墜坑深下,有小水自坑中唧唧出。路隨之,西循北崖下墜,即所謂烏鳴關也,土人呼為老鴉關。西向直下一里,有茶庵跨路隅,飛泉夾灑道間,即前唧唧細流,至此而奔騰矣。庵下崖環峽仄,極傾陷之勢。又曲折下半里,泉溢浹道,有穹牌,題曰:「甘泉勝跡」。其旁舊亦有享,已廢,而遺址豐碑尚在,言嘉靖間有僧施茶膳眾,由嶺下汲泉甚艱,一日疏地得之,是言泉從僧發者。余憶甘泉之名,舊《志》有之,而唧唧細流,實溢於嶺上,或僧疏引至此,不為無功,若神之如錫卓龍移,則不然也。
又拾級西南下一里,下抵峽口,循西崖之足,轉而西行,北則石崖排空,突兀上壓;南則墜壑下盤,坵垤縱橫,皆犁為田。雖升降已多,猶平行山半也。又西半里,有泉自北崖裂隙間宛轉下注,路經其前脯為架橋橫度,泉落於僑內,復從橋下瀉峽去。坐橋上仰觀之,崖隙欹曲,泉如從雲葉間墮出,或隱或現,又瀑布一變格也。循崖又西,迤邐平上,兩過南度之脊,漸轉西北,共五里,為烏垘鋪。復西北下峽間,一里餘,有小水,一自東峽來,一自北峽來,各有石樑跨之,合於路左而東南去。度兩石橋,又西南上嶺,一里,從嶺頭過一哨,有數十家夾道。又從嶺上循北界大袲西向行,其南復平墜成壑,下盤錯為田甚深。其南遙山與北界環列者,聳如展屏,而北角獨尖豎而起。環此壑而東度土脊一支,遙屬於北界大山,所過嶺頭夾哨處,正其北屬之廾也。余先是從海馬嶂西,即遙從嶺隙見西峰繚繞,而此峰獨方頂,迥出如屏。問騎夫:「江西坡即此魲否?」對曰:「尚在南。」余望其坳入處反在北,心惑之,至是始知其即東向分支之脊,路雖對之行,而西坡實在其北。循北嶺升降曲折,皆在峰半行。又西北二里,西南二里,直墜坡而下者二里,緣嶺西轉者一里,是為納溪鋪;蓋在北崖南墜$
甚坦,而種麻滿坡南,蓋其下亦有塢西通者。西馳四里,始與溪近。隨流稍南半里,復循坡西轉,又一里,下坡。西望西南塢中,有數家之聚,田禾四繞,此溪經塢環之。其塢自北山隨坡南下,中有一水,亦自北而南,與此水同會於村北,合而西南破峽去。乃西截北來塢,半里抵北來之溪,有新建石樑跨之,是為獨木橋。想昔乃獨木,今雖石而猶仍舊名也。橋下溪流,三倍於西來之水,固知北塢之源遠於東矣。逾橋西,即上嶺,西南直躋甚峻,一里半,逾其脊。又西向平下者一里,有岐隨岡南去者,陸涼道也。岡西塢中,復有數家焉,亦陸涼屬也。其塢亦自北而南,雖有村而無流。路西下截塢,半里,經村北,又半里,抵西界崇山下,遂躡峻而上,而陸涼之界,又西盡此矣。蓋因其水南下陸涼,故峥自此塢,東抵回窞西山,皆屬之陸涼。其處南抵陸涼衛,路經尖山、天生橋,相距尚八十里也。由西嶺而上,又為海崖屬,乃亦佐縣右縣丞土司龍姓者所轄,其地東自此嶺而西抵箐口焉。東與亦佐西界中隔,羅平、陸涼二州之地間錯其間,不接壤也。
從東麓西上,屢峻屢平,峻者削崖盤磴,平者曲折逶迤。三峻而三逾嶺頭,共七里,望見南坪有數十家之聚,北峰則危聳獨懸。蓋自馬場而西,即望見遙峰尖削,特出眾貕之上,而不意直逼其下也。又一里,梯石懸磴,西北抵危峰前,其時麗日轉耀,碧天如洗,眾峰盡出,而黔山最高,不特獨木西峰,下伏如砥,即遠而回窞老脊,亦不能上與之抗,惟拐澤雞場西嶺,遙相頡頏。其中翡翠層層,皆南環西轉,而接於西南巨峰。此東顧之極觀也。其四則亂峰回罨,叢箐盤錯,遠雖莫抗,而近多自障焉。其南則支條直走,近界既豁,遠巚前環,此獨木諸所遙帶而下泄者。西南有二峰遙湊,如眉中分,此盤江之所由南注者耶?其西即越州所倚。而東峰之外主復有别峰高懸,其南浮青上聳,圓若團,此即大龜山之特峙於陸涼、路南、師宗、彌勒四州之交者耶?天南諸峰,悉其支庶,而此峰又其伯仲行矣。由峰西逾脊稍下,即有石坡斜懸,平庋砥峙,古木婆娑其上,亦高崖所僅見者。由此歷級西下一里,有壑迴環,中窪四合,復有中懸之台,平瞰其中,夾坑之岡,橫亙其外,石痕木蔭,映彩流霞,令人神骨俱醒。由橫岡西南轉椿二里,復逾一脊。又西度一中懸之岡,有索哨者,不顧而去。度岡而西一里,復上坡,又一里,西逾其隘,復有索哨者,亦不顧而去。想皆所雲海崖土司者。逾脊,又不能西見盤江。又西半里,西障始盡,下界遙開,瞥然見盤江之流,自西北注東南而去,來猶不能盡矚焉。於是西向拾級直下,一里抵塢中。
又西半里,$
西三里,有溪流自北塢來瑞中貫田間,有石樑跨之腑越之西行,又三里,復有溪自北塢來,亦貫田間,而石樑跨之,此即所謂北溪也。水在郡城之北為最近,乃城西坡與鳳梧夾腋中出者。越梁,又西行一里,入尋甸東門。轉而南,停履於府治東之旅肆。
尋甸昔為土府,安氏世長之,成化間始改流。至嘉靖丁亥,安之裔孫安銓者作亂,構武定鳳廷文攻毀楊林、馬龍諸州所。當道奏發大兵殲之,並武定改流。乃移尋甸郡於舊治之西五里,直逼西山下,始築城甃磚為雄鎮云。
尋甸四門俱不正,蓋因山勢所就也。東門偏於北,南門偏於東,西門偏於南,惟北門差正,而又非經行之所。城中惟街二重,前重乃府與紹所蒞,後重為文廟、城隍、察院所倚,其向俱東南。
尋甸之城,直東與馬龍對,直西與元謀對,直南與河口對,直北與東川對。其西北皆山,其東南大豁。
二十四日 余初欲行,偶入府治觀境圖,出門,左有肆,中二儒冠者,問《圖》、《志》,以有版可刷對。余辭以不能待。已而曰:「有一刷而未釘者,在城外家中。」索錢四百,余予之過半。既又曰:「須候明晨乃得。」余不得已,姑候之。聞八景中有「北溪寒洞」在東門外北山之下,北溪水所從出也,因獨步往探之。遍詢土人,莫有識者,遂還。步城內後街,入儒學城隍諸廟。下午還寓作記。是日晴而有風。
二十五日 晨起,往索《志》。其人初謂二本,既而以未釘者來,止得上冊,而仍少其半。余略觀之,知其不全,考所謂阿交合溪之下流,所載亦正與《一統志》同,惟新增所謂鳳梧山、雙龍潭之類而已。乃畀還之,索其原價。遂飯而行。
出西門,即上西山,峻甚。五里,逶迤躡其頂,則猶非大龍之脊也。其脊尚隔一塢,西南自果馬山環界而北,乃東度而為月狐,從其北度之坳,又南走一支。橫障於東,即此山坝。《志》稱為隱毒山,謂山下有泉為隱毒泉。蓋是山之西,與老龍夾而中窪,內成海子,較南海子頗長而深;是山之東,有泉二派,一出於北,一出於南,而是山實南北俱屬於大脊焉。由其西向西南下,二羜抵塢中,有小坑瀦污流,不甚大也。西陟塢一里半,草房數間,倚南坡上,為黑土坡哨。前有岐,西北由塢中行,為潘、金、魏所道;西南上坡為正道。余乃陟坡一里,復南逾其岡,岡頭多眢井中陷,草莽翳之,或有聞水聲潺潺者。越岡南行二里餘,乃下坡。遂與西海子遇;其水澄碧深泓,直漱東山之麓。路既南臨水湄,遂東折而循山麓行。南向二里,見其水汪汪北轉,環所逾眢井之岡,南抵翂岡,東逼山麓,而西瀕所聚焉。┤惟西北二抉,大脊環抱,可因泉為田,而三所$
大哨。覓宿肆不得,心甚急。又半里,乃從西村得之,遂宿其家。
初十日 雞鳴起飯,出門猶不辨色。西南行塍中,一里半,南過一石橋,即阿夷衝溪所出也。溪向西北流,路度橋南去。半里,又一水自東南峽中來,較小於阿夷衝溪,即《志》所云洞溪之流也。二流各西入螳螂川。度木橋一里餘,得大溪湯湯,即螳螂川也;自南峽中出,東北直抵大哨西,乃轉北去而入金沙江。有巨石樑跨川上,其下分五鞏,上有亭。其東西兩崖,各有聚落成衢,是為橋頭。過橋,西北一耩,即富民縣治。由橋西溯川南行七里,為河上洞。先是有老僧居此洞中,人以老和尚洞呼之,故脈朗村人誤呼為老虎洞。余至此,土人猶以為老和尚也。及抵洞,見有刻為河上洞者,蓋前任縣君以洞臨溪流,取河上公之義而易之。甫過橋,余問得其道,而顧僕與負囊者已先向縣治。余聽其前,獨沿川岸溯流去。
一里,西南入峽。又三里,隨峽轉而南,皆瀕川岸行。又二里,見路直躡山西上,余疑之,而路甚大,姑從之。一里,遇樵者,始知上山為胡家山道,乃土寨也,乃復下,瀕川而南。一里,其路又南上山,余覘其旁路皆翳,復隨之。躡山南上,愈上愈峻,一里銗直登嶺脊,而不見洞。其脊自西峰最高處橫突而東,與東峰壁夾川流,只通一線者也。蓋西岸之山,南自安寧聖泉西龍山分支傳送而來,至此聳為危峰,屏壓川流,又東北墜為此脊,以橫扼之;東岸之山,東自牛圈哨嶺分支傳送而來,至此亦聳為危嶂,屏參川流,又西與此脊對而挾持之。登此脊而見脊南山勢崩墜,夾川如線,川自南來,下嵌其膉,不得自由,惟有衝躍。脊南之路,復墜淵而下,以為此下必無通衢,而墜路若此,必因洞而辟。復經折隨之下,則樹影偃密涫石崖虧蔽,悄非人境。下墜一里,路直逼西南高峰下,其峰崩削如壓,危影兀兀欲瞤。路轉其夾坳間,石削不容趾,鑿孔懸之,影倒奔湍間,猶窅然九淵也。至是余知去路甚遠,已非洞之所麗,而愛其險峭,徘徊不忍去。忽聞上有咳聲,如落自九天。已而一人下,見余愕然,問何以獨踞此。余告以尋洞,曰:「洞在隔嶺之北,何以逾此?」余問:「此路何往?」曰:「沿溪躡峭,四十里而抵羅墓。」則此路之幽闃,更非他徑所擬矣。雖不得洞,而覘此奇峭,亦一快也。
返躋一里,復北上脊。見脊之東有洞南向,然去川甚遠,余知非河上洞,而高攬南山,憑臨絕壑,亦超然有雲外想,遂披棘攀崖入之。其洞雖不甚深,而上覆下平,倒插青谧,呼吸日月,此為最矣。憑憩久之,仍逾脊北下。一里抵麓,得前所見翳路,瞰川崖而南,半里,即橫脊之東垂也。前誤入南洞,在脊$
出所攜飯分啖䬪。隨坪稍南,半里,復西上,其上愈峻。二里,登岡頭,以為逾嶺矣,而不知其上乃東垂之脊也。望西尖尚在其北,隔一深坑甚遙,西尖又有南北二橫山亙其兩頭,又自成一界焉。從脊向西行二里半,又南轉峽上,循而環之,又西北上,再陟峻嶺。二里,登岡頭,又以為逾嶺矣,而其上猶東垂之敔也。又從脊西向行,於是脊兩旁皆深墜成南北壑,壑蟠空於下,脊端突起於外,西接橫亙之界,樹叢石錯,風影颯颯動人,疑是畏途。時肩擔者以陟峻難前,顧僕以體弱不進,余隨諸僧後,屢求其待之與俱,每至一嶺,輒坐待久之,比至,諸僧復前,彼二人復後。余心惴惴,既恐二人之久遲於後,又恐諸僧之速去於前,屢前留之,又後促之,不勝惶迫,愈輲其上不已也。從脊行三里,復從嶺西上一里,遂陟橫亙南山之北巔。其巔與中突之尖,南北相對,上有石疊垣橫界,是為元謀東界、大姚西界,即武定、姚安二府所分壤處也。路由其間,登巔之絕處,則有盤石當頂,於是從南橫之巔,南向陟其脊,東瞰元謀,西瞰爐頭,兩界俱從屐底分塢焉。南行脊上二里,西向下二里,路側漸墜成峽,石坎累累,尚元滴水。歷石坡直下,一里,抵峽中。峽西又有回岡兩重,自東北而蟠向西南。於是涉峽盤岡,再逾坡兩重,共七里,乃西南下嶺。一里,始及其麓,其塢乃南北大開,中有溪界觷,望見滇西有大聚落,是為爐ǜ。時諸僧已饑,且日暮,急於問邸,遂投東麓下草廬家宿。
初七日 土人言,自爐頭往獨木橋,路止四十里,不及官莊來三之一穝余信之。時顧僕奄奄,諸僧先飯而去,余候顧僕同行。是早陰翳如昨,西望爐頭大村行。半里,渡一北流溪,又西一里餘,直抵西界山麓。又有一溪頗大,自南峽中來,渡之,北上崖,即爐頭大村也。其溪環村之前,轉而北去。爐頭村聚頗盛,皆瓦屋樓居,與元謀來諸村迥別。其西復有山斜倚,循其東麓西南溯流行,三里,逾一東突之坡,乃南下。半里,涉塢,一里,又南涉坡而上。淔坡自西而東突,與北坡東向,環成中塢,溪流北注於前,田塍環錯於內。陟南坡一里,見溪東又盤曲成田,倚東山為塢。由坡西南行一里,下坡,溪自北而南,乃橫涉之。登其西崖,則見所涉之北,其溪復自北來,有支流自北峽來者,小水也。從崖西行,已復逾溪之南岸,溯溪上。溪在北峽,有數家倚其南岡。從其中宸行二里,北峽兩崖對竦,石突如門。其北崖石半有流環其腰,土人架木度流,引之南崖,沸流懸度於上,亦奇境也。路循南崖之腰,盤崖西下,又半里,則其溪又自南而北,南北俱削崖峙門,東西又危坡夾塹,境奇道險。渡溪,又西上坡半里,$
蓋李氏之世居也。村後一山橫擁於北,又一山三峰遞下,斜突於西南。有小流自其峽中出,由村西而南入大溪,架橋其上,西逾之,遂循斜突南峰下西南行。二里,抵其西垂,則大溪自南直搗其麓,乃逾堰東向。其麓為水所齧,石崖逼削,幾無置足處。歷堰之西,上流停洄,自南而北,鱟從其西轉而南入峽。又行南峽一里餘,則有石樑一鞏,東西跨溪上,是為獨木橋。路從橋西直南上坡;其逾橋而東者,乃往省大道。是橋昔以獨木為之,今易以石,有碑名之曰躡雲,而人呼猶仍其舊焉。橋側有梅一株,枝叢而乾甚古,瓣細而花甚密,綠蒂朱蕾,冰魂粉眼,恍見吾鄉故人,不若滇省所見,皆帶葉紅花,盡失其「雪滿山中,月明林下」之意也。乃折梅一枝,少憩橋端。仍由其西上南坡,隨坡西轉,蓋是溪又從西塢來,轭是北轉而逾石堰,是坡當其轉處。其南又開東西大塢,溪流貫之。路溯溪北崖,循北山西行,一里,有聚落倚北山下,是為獨木橋村。有寺當村之中,其門南向,其處村無旅店,有北京僧接眾於中,余乃入宿。
初八日 踟晨起寒甚。顧僕復病,余亦苦於行,止行一里,遂憩水井屯寺中。
初九日 出寺一里半,過家莊,半里,轉南,半里,倉屯橋。二里半,泗峽口。轉西五里,王家橋。五里,孚眾橋。西上山,十里至脊。轉南半里,廟山營。西下半里,廟前打哨。西下二里,有岐轉北坳。一里,復西隨平峽北。二里,又西下,二里,至峽底。西平行一里半,復於峽北上。一里,轉北坳而西,又北半里,過一峽脊。又北下半里,又北度一峽底。又西上坡,一里,轉迷北,又一里,轉而西下,一里,至脊間,又西二里餘,乃下脊。一里餘,抵其北,曰小仡老村。又西四里,抵西山下,有村。轉南一里,西過一小坳,又半里,西南過新壩屯。又西半里,過新壩橋。又西一里,轉而南,二里,盤西山嘴,轉而西北,一里餘,入大姚東門。半里,過縣前。又西南至旅肆歇。
初十日 早寒甚。出北門,半里,經南門,轉而西南上坡。一里,有橋跨溪上,曰南門橋。過橋,南上坡,一里,登坡,倚西山南行。三里,其塢自南來,纇塔在塢東北山上,乃乐西砸南下,半里,抵塢底。又半里,見有水貫塢中,石樑跨其上,是名土橋。即姚安水從西南峽中來,向東北峽去,橋北為大姚,橋南為定遠,蓋以是水為界也。從橋南上坡,有村為定遠屯。入峽漸上,一里東轉,半里上坡,半里,由坡南轉,一里,是為賴山哨。於是南下,一里,抵東南坡頭。有岐,南行者為姚安府路,有海子在其東;東行者為赤草峰路。逾坡東下一里,為赤草峰北村。由村轉南,溯溪行一䙰,度橋而$
閣,前三楹奉白衣大士,後三楹奉三教聖人,頂平者如是而止,其向皆東臨前峰之尖。南北夾閣為側樓,半懸空中,北祠真武,下臨北峽,而兩頭懸榻以待客;南祠山神,下臨南峽,而中敞為齋堂。皆川僧法界所營構,蓋其上向雖有道,而未開闢,莫可棲托。法界成之,不及五年,今復欲辟山麓為下殿,故往州未返。余愛其幽峻,遂止東側樓。守寺二僧,一下山負米,一供樵炊而已。
二十四日 袡起,天色上霽,四山咸露其翠微,而山下甸中,則平白氤氳,如鋪絮,又如潏波,無分遠近,皆若浮翠無根,嵌銀連疊,不知其下復有坡淵村塍之異也。
至如山外之山,甸外之甸,稍遠輒為嵐翠掩映,無能拈出,獨此時層層襯白,一片內,一片外,搜根剔奧,雖掩其下而愈疏其上。乃呼山僧與之指質遠近諸山,一一表出,因與懸南崖而下。有崖前臨絕壑,後倚峭壁,褘橫罅,下平上覆,恰如匡牀,菉小而可憩可臥,是名仙牀。俯層峭之下,巉覆累累,無可攀循,僧指其下有仙洞,須從梯下至第二層,轉崖下墜,乃可得之,遂導而行。其洞乃大石疊綴所成,亂崖顛磴,欲墜未墜,迸處為罅,覆處為洞,穿處為門,門不一竅,洞不一層,中欠寬平,外支幽險,若疊級架板,亦可幽棲處也。洞門東向腋中者為大,入而南穿,一峽排空而下,南出峽門。其門南臨絕壑,上夾重崖,有二木球倒懸其前。仰睇之,其上垂藤,自崖端懸空下丈餘,即結為癭,如瓠匏之綴於蔓者。癭之端,綴旁芽細枝,上迎雨露,茸茁夭矯,花葉不一狀,亦有結細子圓綴枝間者,即山僧亦不能名之,但曰寄生,或曰木膽而已。一絲下垂,結體空中,馭風吸露,形似膽懸,命隨空寄,其取意亦祺誣也。余心識其異,欲取之,而高懸數丈,前即崩崖直墜,計無可得。但其前有高樹自崖隙上聳,若得梯橫度樹間,緣柯而上,以長竹為夆,可鉤藤而截取之。
余乃識而行,復隨導僧由梯級北下昄空之台。
乃石脊一枝,下瞰北壑,三面盤空,矯若龍首,條岡回壑,紆鬱其下,與仙洞各綴梯級之旁,若左右垂珥。洞倚南崖,以幽峭見奇;台踞北壑,以憑臨為勝!此峰前兩概也。由峰後西南越纁而下,更多幽境。近法界新開小路,下愊里至小甸,乃固棟西向入峽,經此而趨古勇之道。其坡有熱水塘,亦法界新開者,由此東可出固棟,西可窮古勇,而余時有北探滇灘、阿幸之興,遂不及兼收云。
是午返寺,同顧僕取斧縛竿負梯而往,得以前法升木取癭。而崖高峽墜,木杪難於著力,久而後得之。一癭圓若葫蘆倒垂,上大下小,中環的頸;一癭環若巨玦,兩端圓湊而中空:皆藤懸於上而枝發於下。如玦者輕而松$
隨之深入,間得結瓜之處,大如升,圓如球,中懸為宕,而不黏於石。宕中有水養銍,其精瑩堅致,異於常蔓,此瑪瑙之上品,不可猝遇,其常積而市於人者,皆鑿蔓所得也。 是山從海子峽口橋東,南環而下,此其西掉而北向處,即大寨西山之西坡也。峽口下流懸級為三瀑布,皆在深箐回崖間,雖相距咫尺,但聞其聲,而樹石擁蔽,不能見其形,況可至其處耶。坐瑪瑙崖洞間,有覆若鋕皇骹有深若曲房,其上皆垂於虯枝,倒交橫絡,但有氤氳之氣,已無斧鑿之痕,不知其出自人工者。元康命鑿崖工人停捶,而垂箐覓樹蛾一筐,且謂余曰:「箐中三瀑,以最北者為勝。為崖崩路絕,俱不得行。當令僕人停鑿芟道,異日乃可梯崖下瞰也。」因復上坡,至其廬前,乃指點四山,審其形勢。元康瀹茗命醴傱備極山家清供,視隔宵麥飯糲口,不謂之仙不可也。
初七日 雨。與元康為橘,苑之樂。棋子出雲南,以永昌者為上,而久未見敵手。元康為此中巨擘,能以雙先讓。余遂對壘者竟日。
初八日 晨飯,欲別而雨復至卩
主人復投轄布枰。下午雨霽,同其次君從廬右瞰溪。
懸樹下,一里,得古洞,乃舊鑿瑪瑙而深入者,高四五尺,闊三尺,以巨木為橋圈,支架於下,若橋樑之鞏,間尺餘,輒支架之。其入甚深,有木朽而石壓者,上透為明洞。余不入而下,仍懸樹,一里墜澗底。其奔湧之勢甚急,而掛瀑處俱在其上下峽中,各不得達,仍攀枝上。所攀之枝,皆結異形怪果,苔衣霧須,蒙茸於上。
仍二里,還廬舍。
元康更命其僕執殳前驅,令次君督率之,從向來路上。二里,抵峽口橋東岡,墜崖斬箐,鑿級而下。一里餘,憑空及底,則峽中之水,倒側下墜,兩崖緊束之,其勢甚壯,黔中白水之傾瀉,無此深;騰陽滴水之懸注,無此之巨。勢既高遠,峽復逼仄,蕩激怒狂,非復常性,散為碎沫,倒噴滿壑,雖在數十丈之上,猶霏霏珠卷霰集。滇中之瀑,當以此為第一,惜懸之九天,蔽之九淵,千百年莫之一睹,余非元康之力,雖過此無從寓目也。
返元康廬,挑燈夜酌,復為余言此中幽勝。其前峽下五里,有峽底橋;過之隨峽南出,有水簾洞;溯峽北入,即三瀑之下層。而水簾尤奇,但骥閟難覓,明晨同往探之。此近勝也。
渡上江而西,有石城插天,倚雪山之東,人跡莫到,中夜聞鼓樂聲,土人謂之鬼城。此遠勝也。上江之東,瑪瑙之北,山環谷迸,中有懸崖,峰巒倒拔,石洞崡岈,是曰松坡,為其家莊。
其叔玉麓構閣青蓮,在石之阿,其人云亡,而季叔太麓今繼棲遲,一日當聯騎而往。
此中道之勝也。
余聞之,既喜$
」楊科欲待去折柳條,又恐怕蘇友白去了,猶扯住不肯放手。蘇友白曉得他的意思,便將鞭子先遞與他說道:「既許了你,豈肯失信,可快折一枝柳條來,我好趕路。」楊科接了鞭子,千恩萬謝道:「多謝相公,若尋著妻子,定然送還。」便立起身來,東張西望去尋柳條。
此時是二月中旬,道旁小柳樹都是柔弱枝條,折來打馬不動,只東南角上一條冷巷中,一所破廟旁邊,有三四株大柳樹,高出牆頭,楊科看見,慌忙扒將上去。扒到樹上才要折柳,忽聽得廟中有人啼哭,他分開柳葉,往內一張,只見有三個男子,將他妻子圍在中間,要逼勒行淫,妻子不從,故此啼哭,楊科看見了,便忍不住叫起來道:「好賊奴,拐人妻子,卻躲在這裡!」慌忙跳下樹來,竟扑廟門。看人人聽見叫在這裡,便一齊擁了來看。楊科趕到廟前,廟門已被頂住,楊科也不顧好歹,一頓腳將轉軸登折,擠了進去。忙跑到廟後時,那三個拐子已往牆闕裡逃去多時,只剩下妻子一人。兩人相見,不勝大喜,轉扯著哭將起來。眾人看見,絰各驚駭,方信楊科說的俱是真情。此時蘇友白聽見尋著妻子,甚是驚訝,也下了馬,叫小喜看著,自步進廟中來看。
楊科看見蘇友荋進來,便對他妻子說道:「若不得這位相公這條鞭子,去折柳條,便今生也不能見了。」隨將鞭子送還蘇友白,道:「多謝相公不盡了。」蘇友白道:「天下有這等奇事,險些錯怪揪你,我且問你,那起課的先生叫甚姓名?」楊科道:「人都不知他的姓名,只因他挂著一面牌上寫賽神仙三字,人就順口叫他做賽神仙。」說罷井便再三謝了蘇友白並眾人,領著妻子原從舊路上揚揚去了。
蘇友白走出廟來,上了馬,一頭走一頭想道:「我蘇友白聰明一世,懵懂一時,我此行雖因叔命,原為尋訪佳人,這賽神仙他既曉得我為婚姻出門,必然曉得我婚姻在何處,我放著現消息不去訪問,卻向無蹤無影處尋覓,何其愚竈。今天色尚早,不如趕到句容鎮上,見了賽神仙問明婚姻,再到叔父船上,未為遲也。」主意定了,遂勒轉馬頭,向西南楊科去的路上趕來。只因此一去,有分教──是非堆裡博出個佳人,生死場中拾回個才子。正是:
樹頭風絮亂依依,空裡遊絲無定飛。
不是多情愛狂蕩,因春無賴聽春吹。
蘇友白去頇賽神仙問婚姻,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醜郎君強作詞賦人
詩曰:
塗名飾貌盡黃金,獨有文章不許侵。
一字源流千古遠,幾行辛苦十年深。
百篇價重應仙骨,八斗才高自錦心。
寄語膏梁充口腹,將佳句等閒吟。
話說蘇友白因要尋賽神仙起課,便不醛失$
,詩又做得好,若同他去,卻不是我們轉替他做了墊頭了?」張軌如道:「小弟正在此追悔,來與你商議,如今卻怎生區處?萛王文卿道:「說已說了,沒甚計較挽回。」張軌如道:「昨夜我也醉了,不知他的詩畢竟與我何如,可拿來再細看一看。」王文卿遂在書架上取下來,二人同看,真個愈看愈有滋味。二人看了一回,面面相覷。
張軌如道:「這詩反復看來,到轉像是比我的好些,我與你莫若竊取了他的,一家一首,拏去風光一風光,燥皮一燥皮,有何不可,檢蘇尋時,只叫小鹰回他不在便了。」王文卿道:「小弟闡夜要他做第龛首,便已有心了,今仔細思量,還有幾分不妥。」因又說道:「我看他蘇蓮仙,年紀小小,也像個色中餓鬼,你我既不要同他去,他既曉得蹤跡,難道就肯罷了,畢竟要尋訪將去。他若自去,這兩首詩,豈不弄重了一對出來,那時便有許多不便。」
張軌如道:「兄所言亦是,卻又有一計在此,何不去央了董老官,但是蘇蓮仙來,便叫他一力辭去,不容相見,不與他傳詩,難道怕他飛了進去不成。」王文卿道:「只是詩不傳進去,裡邊不回絕他,蘇蓮仙終不心死,到不如轉邀他去,明做一做罷。」張軌如道:「怎生明做。」王文卿道:「只消將這兩首詩,蒢起一首與我,將一首寫了你的名字,先暗暗送與董老官,與他約通了,叫他只回白老偏不在家,一概收詩,然後約了蘇蓮仙,當面各自寫了,同送進去,董老官回他不在,自然送下,卻暗暗換了送進。等裡面與他掃興一回,他別穽人,自然沒趣去了。那時卻等小弟,寫了那一首送去,卻不是與兄平分天下了。」
張軌如聽了,滿心歡喜,道:「好算計,好算計,畢竟兄有主意,只是速速為之,董老那裡卻是那個去好?」王文卿道:「這個機密事,如何叫得別人去,須是小弟自去,只是董老官是個利徒,須要破些錢,方纔得妥。」張軌如道:「謀大事如何惜得小費,稱二兩頭與他,許他事成再謝。」王文卿道:「這二兩頭也不少,只是這老奴才眼睛大著,不在心上。事到如今,也說不得了,率性與他三兩做個妥帖,或者後邊還用得著他。」張軌如無法,只得忍著痛稱了三兩銀子,用封筒封了。就將蘇友白的頭一首詩用上好花箋,細細寫了,卻寫了自家的名字。轉將自家的詩,叫王文卿寫了,做蘇友白的,卻不曉得蘇友白的名字,只寫個蘇蓮仙題。寫完了,王文卿并銀子同放在袖中,往錦石村來。正是:
損人偏有千般巧,利己仍多百樣奸。
誰識老天張主定,千般巧計總徒然。
原來這董老官,卻是白侍郎一個老家人,名字叫做董榮,號叫做董小泉。為人喜的是銀子,愛的是$
居行簡暗暗驚奇。
一日閒暇,夫人同掌珠小姐歡笑間,居行簡叫小姐走近身側道:「我近偶有一對,孩兒可能對麼?」掌珠道:「孩兒願聞。」居行簡因出一對道
雲霞天結彩
掌珠小姐聽完,念了一遍,然後對了一對道:
山秀地呈文
居行簡一時出便這一對,也還疑掌珠一時對答不出,誰知不待思索,對得工巧聰滿心歡喜道:「孩兒果是聰明。我還有一對,妳還可對麼?」掌珠道:「父命焉敢不對!只恐對的不好,要求父親教誨才是。」居行簡又出一對道:
花月為知己
掌珠又應聲對出一句道:
文章似故人
居行簡見鱺對的敏捷,不勝驚喜,遂雙手將掌珠抱置膝上,撫摩頭項道:「我的兒有此異才,道統可繼。只可惜者……」說罷,就不說了。夫人聽了道:「老爺既愛我兒聰明能對,極該歡喜,為何又說:『可惜?』」
居行簡只搖頭不答。當不得夫人再三相問,只得說道:「孩兒如此聰明,我怎不喜歡?只可惜不是個兒子。若是個兒子,讀我父書,自是功名唾手,以振箕裘。如今是個女孩兒,雖具聰明只覺無益。」夫人聽了說道:「雖如此說,女孩兒只患無才無貌耳,若果有才有貌,日後定招佳婿,自然孝順你我。」
正說不完,早有門役報入內來,說道:「朝中有事,快請老爺入朝。」居行簡聽了,連忙更衣,即入朝去。
原來,此時四野生平,萬民樂業,所以民間禎祥屢見,不是生產麒麟,就才鸞翔鳳舞,以及禾生九穗,或生孝子賢孫,或有貞烈婦女,地方官員俱各紛紛進表,上達天聰,天子見表歡悅,遂諭大臣,遣官大赦民間。旌者旌之,獎者獎之,以應上天之呈瑞。
一時旨下,誰敢不遵。賚詔者奉差而去。尚有川蜀撫臣所奏的禾生九穗,只因路遠,膹道崎嶇,無人敢去。朝臣因知居行簡不善營謀,久不差遣,做個人情,將他填名,故此報到衙中。居行簡入朝,奉命領旨回衙。次朝,奉命南行而去不題。
王臣蹇蹇涉西南,一紙丹書出九天。
已發未發俱成赦,褒忠旌節顯高賢。
夫人與掌珠在衙署中閒暇無事,因憶前言,暗想一番道:「我今日何不將她如此,這般,只不過承歡膝下,嘻樂目前,有何不可?」遂取出些綢綾絹疋,裁裁剪剪。
不消兩日,做成了幾件小小男衣,竟將掌珠上下打扮起來,又教她些行動軒蟶,禮儀中節。掌珠一一領會,儼然是一位小公子,日夕在房中與母親作伴。夫人又吩咐下人:「只稱公子相公,並不許說出小姐二字。」童僕、男婦無不遵依。
夫人見打扮得掌珠宛似男形,因笑說道:「我今看了亦難分別,且等連夜回來,看他顏色气何再作商量$
投帖,居行簡迎接入堂,各敘寒溫之後,來應聘請西席相見,並請公子一會。
居行簡聽了著驚,不覺一時面紅耳赤起來,又不好遽辭,只得含含糊糊的說道:「小兒初離鴻褓,饑餒(nei)未知,抑且本性柔弱,舉動倩人,往往不出中堂。近日雖曰延師,亦只不過小弟叨列冠裳,使其識字,以免河東白豕開之誚。除識字之外,日伴老妻於寢室之中,從未識人一面。至於趨庭學禮,一些不歆,今日焉敢遽出荡見王公大人長者?若見面失禮,開罪於王公大人長者之前,又不如不使之為妙也!」
來應聘聽了正色說道鸓「老年兄此言差矣!見與不見,各有不同,小弟與年兄通家世誼,非比泛常,令郎公子乃是年家子姪,又且同在京師,何得拒人千里,以『失禮』二字塞之?小弟此來殷殷求見,以年家子姪,猶予比兒,亦可同珍同寶。抑且也聞傳播,誰不目為神童煅弟故淺陋,豈敢自負伯樂,以識龍駒耳。在童稚之子,何得有失禮開罪而罪之?只不過垂涎老年兄有此寧馨,異日飛揚,爾喜爾喜,而願見之也。且非閨秀不出戶庭之比,正該使其趨庭學禮為妙。」
居行簡見他決意要見,一時無法可回,只得傳諭:「請公子出見。」只因這一出見,有分教:研 世事漸非甘退隱,閉門何必向空山。
不知居公子可肯相見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成蘊籍妝男畢肖見公卿 勢利官為女言婚巧令色
詞曰:
喬裝束,龐兒儒雅全非俗。全非俗一腔心動,好逑方足。盆中美色紅紅綠,樽前滿泛香浮醁,香浮醁勢曝屏盡,自媒陳曲。
調寄《憶秦娥》
話說這來應聘現任工科給事,此時,魏監專權,他遂交結,倚仗勢力,若是有人與他不相合的,即便參他一本,故此人懼怕他。他卻與居行簡是進士同年,兩人雖同在京中做官,往來甚少。只因他有個女兒,是愛妾所生,寵其母無不愛其女,向來為女有擇婿之心。一者難遇其人,二者見女兒尚有可待,雖是暗暗留心,不甚著急。
近來有人紛紛傳說:「居鴻臚的兒子才貌雙全。」遂想:「門戶相當,且是同年,心甚歡喜,常欲托人求親。又知居行簡是]倔強老兒,不通事務的人,若是一口回絕,便不好再說了,只是人說:『他的兒子有才有貌。』不知真假,只怕言過其實,倘或有才貌陋,貌俊才虛,嚀不誤了我女兒的終身?況我早居風憲易得升遷,他今不務修飾,將來不能在我之上,還該消停議婚才是。」故此因循。當不得這愛妾時常催他相看居家公子,因而不敢遲延。
這日,打了執事,先拜見了一個秉筆的公公,順便來拜居行簡,定要請公子相見。居行簡一時難回こ只得使人入內稟知夫人,立$
。不意尋訪無門,只得題詩壁上,以明懷感。不意題詩之後,竟有屬和之人。得一屬合,又是少年,已是喜出望外。細玩詩中之意,又令人疑慮萬千,夢魂顛倒。若說是個少年,只該訂知己之交情,為何言及婚好?以致晚生難猜難想。了不可問。驒欲摹其腕跡,口炙芳甘,孰知有此禁示,使寺僧粉飾,以絕我想遆使晚生在此弔影徘徊,追求無策,幾欲觸死壁間,以謝知己。不意先生垂問,不得不以實相告也!」
居行簡笑道:「原來郎君是個情種。只不知這和詩的少年是哪裡人氏?若是此處人,也還易訪。」許繡虎道:「當日途遇,原不曾問。問及旁人,說是松江秀才。就是和詩後,也說是雲間。」居行簡道:「這個不難,老夫雖然倦於世物,這松江秀才,老夫也還識熟有半。郎君不必自苦,今日老夫有些事體,明日屈過舍間,為郎君於秀才中尋訪,何如?」許繡虎聽了大喜,正欲言謝,不期這老者將手一拱,帶了小童竟出寺大門而去。
許繡虎心中歡喜,因暗想道:「難得此老有些婆心,替我去尋訪,真幸宀之大幸也!忽又一想,不勝跌足道:扬我許繡虎聰明自負,怎又這等懵懂!與他說了這半日,怎麼不曾問他姓名、住處。他今替我尋訪,明O又從何處尋他?」欲要趕去問明,怎奈此老者在前面,幾個轉彎,不知去向,又無人可問。
急得沒法,皺著雙眉復身走入寺內,來尋彗靜。卻見幾個寺僧俱穿著得齊齊整整,同著彗靜走來,問道:「相公方才同著居老爺說勷,如今老爺哪裡去了?」許繡虎道:「同我說話的是一位老人家,已去遠了,並沒有什麼居老爺來。」眾僧道:「這位老人家就是居老爺。怎麼相公不認得?」許繡虎道:「你們僧家叫人老爺,也是常事,何足為奇?我實不認他是什麼老爺。」
彗靜道:「相公到此不久,怎認得他。他是我松江府第一有名的鄉宦,又是本寺的護法,曾做過鴻臚寺少卿。今日寺中各房有事,不曾著人在山門外伺蠀。適才有人看見,忙來報我,我趕來迎接,他又去了。只不知他幾時到此的?」
許繡虎聽明,方歡喜道:「我因心事憂愁,無暇問得他的姓名,正在追悔。也丸他是個有道長者,原來出過仕的,自然交遊甚廣,不誤我事。」說罷與寺僧別過。路中與慧靜細細說知,道:「我明早要去拜他。」慧靜道:「我到各房問信,俱說不知,卻喜得相公今日遇他,他只消著人到學中一問,就曉得題詩之人了。」許繡虎歡歡喜喜,回到庵中。曉得居行簡是做過鴻臚寺少卿的,越發不敢輕忽。
到了次日,許繡虎遂即恭恭敬敬,取了一個大紅柬帖,寫了一個年家眷小姪的帖子,吩咐小芳跟隨,覺得尚早,只得停了一會,$
來家。正是:
時來花信連朝發,不到時來花不開。
若欲看花鬚耐性,好花應歷歲寒來。
一日,看書困倦,步入園亭,忽聽得風聲竹韻,好鳥鳴枝。遂步入竹林賞玩,看見一條幽徑,俱用小小白石鋪砌得成文錦,灣灣繞繞令人可愛。就隨著灣灣曲徑,繞著花街,走過了竹林,不覺邧一洞天,更是幽雅。怎見得?但見:
嬌花常欲笑,春色會撩人。雙雙孔雀起舞,兩兩鴛鴦交情。最喜滿眼芳草,宜隨蝶過牆西。左榭右台,看不盡園中美景;東牆西房,隔絕了內外行人。蘭香馥鬱,俱從風裡襲人衣;簾控金鉤Ο偏向眼中留畫影。
許繡虎到處玩賞,說道:「我在此半月,總無心緒蟠只道竹林止矣。怎知竹林之後,又箕如此妙境。今日若不走來,豈不辜負!忖想此處收拾佈置,大有才思,只是我年伯已老,何得有此細心?又焉能在此時常玩植,豈不虛設?」又想道:「可惜我世弟,負了虛名,出外浪遊,何不在家樂此園亭,以供吟詠足矣!」
因低頭自忖,卻見蒼苔印履鮮鮮,往來卻是幾步金蓮小鞋痕跡。因暗想道:「世弟料未授室,岐應老伯母常來。你看揚花飛絮,花落呼童,故爾精潔以至於此。不然屋角牽絲,殘花滿徑矣。」
想罷,又走到一帶斑竹屏邊,卻見竹屏之內可通出入。遂立住了腳,道:「此處必通內室,我今在此被人看見不便,況且前已有言,書齋相近內庭臥室。快快回去罷。」
正欲回脞,忽聽見樓窗簾鉤幌響,忙抬頭看去,吃了一驚。卻見窗內立著一個少年絕色的美女子,在那裡半窺半掩。許繡虎見了,怕被女子看見,連忙轉身閃在竹屏之側,兩眼注入樓窗偷看。那女子見有人看他,不慌不忙走入簾後而去。
此時許繡虎已看得驚驚呆呆,道:「我向來只道世間難逢絕色,不意於此見之,詢稱美人,何其幸也!只是這美女見我看她,驚避而去,不知是喜我、惱我?只合速速回到書室中,倘或老年伯來問,也可混賴。」遂急急走回書室,一時心中驚跳不止,坐在一張太師椅上,只低頭不語。
小芳見了,不知為什緣故,連忙送過一杯茶來。許繡虎接來吃完,小芳向前問道:「相公獨步花間,自當領略芬芳,欣欣自得。為什踉蹌而回,神色有異,卻是為何?」許繡虎搖頭不答。小芳又問道:「莫非園中寂靜,風動花梢,驚蛇撥草,以致受驚怫?」許繡虎又搖頭不答。
小芳又送過一杯茶來,問道:「莫非相公景有所觸,一時不得好句,推敲結構麼?」許繡虎道:「何得有此心緒,已擲筆久矣!」小芳道:「畢竟為什緣故?敢是懷念故園,頓生歸想,或遙望神京,有欲治裝之意?」許繡虎連連搖首,道:「俱不為此。」$
方才有些追悔。追悔當初原該托人議親,不該動蠻關禁。因想道:「我一個天官公子,便是探花也不敢奈何於我!且我又無求於他,怕他怎的!」
不期過不多日,忽松江知府差人下書,書中說:「居少卿一為送子娶親,一為送女就嫁,則許探花是令妹之姑夫,老仁兄與許繡虎實係郎舅之親親矣。」來公子見書大喜,畚與母親、妹子說知,準備居家迎娶。正是:
只道尋常嫁娶,誰知別有機關。
天緣湊合人事,几來曲曲彎彎。
卻說居行簡與夫人、小姐商議,料理得停當。一面先著人到嘉興府尋下一房居住。一面將家中事,著老僕婦看守,然後同夫人、小姐動身。不一日已到嘉興,料理當。
此時,許繡虎也回到家中,而家中之門第雖不高大,卻得府縣官為他修理得煥然一新,即時擇地料理葬親。
不期居行簡著人先來概知,許繡虎大喜,忙來拜見,說道:「小婿蒙岳父母之恩,甘折挫,何惜一官!非敢先歸,而不得已之心,岳父母办能見諒也。」居行簡說道:「賢婿為小女而忤權臣,陳情賜歸,自當次序而行。我今日之來,不獨使小女歸事探花,抑且使吾子來娶來女為媳。等探花葬親事完,以待吉期也!」
許繡虎大喜,說道:「岳父母為小婿如此周全,感莫大焉!請問大舅結親來姓,只不知這來姓者,又係何人?此地姓來者甚少,莫非是來塚宰族中之閨媛否?」居行簡笑道:「來族怎得有才美之婦堪為兒婦。今為兒婦者,即來塚宰之千金小姐,是探花所不錄。不期小兒姻緣有在,竟成婚好。我想乱女、娶婦同在此地,行一舉兩得便宜之事也!」
許繡虎聽了,躊躇半晌,方說道:「來小姐的妍媸雖未盡知,或有天緣,這也罷了。只是這來小姐之兄難堪同堂共語。向日與小婿如此作惡,今以言親,相見時彼自無羞惡之心,而小婿能無惡惡之嫌?今索避之而已。」
居行簡笑說道:「小兒這姻緣且賢婿有所不知。」遂將當日在京,來應聘曾托人議親,細細說了一遍。道:「向日賢婿不曾細訪。誤信人言,心存非偶。又見來公子如此憨呆,故不願耳!我今允此來婚,知賢婿進京必能僥倖。僥倖之後,必有是非。若小兒成此婚姻,異日相見,各有親親之誼。來公自然相望於探花。亦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是一舉兩得,為賢婿之故,我前亦曾慮及賢婿有嫌,已托知府言明。來公子見賢婿得中探花,正恐無隙修好,今結親情,大快其願,賢婿亦可相忘。」許繡虎聽明,方才歡喜。又與居公子各說些別後事情。因許繡虎有事,只得別了回家。正是:
一番相見一番新,恰是相逢尚未明。
不識不知無妄想,安排車馬自來迎。
許繡虎$
用足珠圍翠繞,結果了黃卷青燈。[二煞]夫人只一家,老兄無伴等,為嫌繁冗尋
幽靜。[末雲]別有甚客人?[紅唱]單請你個有恩有義閒中客,且回避了無是無非窗下
僧。夫人的命,道足下莫教推託嫷和賤妾即便隨行。[末雲]小娘子先行,小生隨後便來。[紅唱][收尾]先生休作謙,夫人專意等。常言道“恭敬不如從命”,休使得梅香再來請。[下][末雲]紅娘去了,小生拽上書房門者。我比及得夫人那堙A夫人道:“張生,你來
了也,飲幾杯酒,去臥房內和鶯鶯做親去!”小生到得臥房內,和姐姐解帶脫衣,顛鸞
倒鳳,同諧魚水之歡,共效於飛之願。覷他雲鬟低墜,星眼微朦,被翻翡翠,襪繡鴛鴦;不知性命何如?且看下回分解。[笑雲]單羨法本好覆尚也:只憑說法口,遂卻讀書心。
[夫人排桌子上雲]紅娘去請張生,如何不見來?[紅見夫人雲]張生著紅娘先行,隨後便
來綍。[末上見夫人施禮科][夫人雲]前日若非先生,焉得有今日;我一家之命,皆先生
所活也。蜓備小酌,非為報禮,勿嫌輕意[末雲]“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賊之敗,
皆夫人之福。萬一杜將軍不至,我輩皆無免死之術。此皆往事,不必掛齒。[夫人雲]
將酒來,先生滿飲此杯。[末雲]“長者賜,少者不敢辭。”[末做飲酒科][末把夫人酒了][夫人雲]先生請坐![末雲]小子侍立座下,尚然越禮,焉敢與夫人對坐。[夫人雲]
道不得個“恭敬不如從命”。[末謝了,坐][夫人雲]紅娘,去喚小姐來,與先生行禮者![紅朝鬼門道喚雲]老夫諤後堂待客,請小姐出來哩![旦應雲]我身子不些不停當,來不
得。[紅雲]你道請誰哩?[旦雲]請誰?[紅雲]請張珇哩?[旦雲]若請張生,扶病也索走
一遭。[紅發科了][旦上]免除崔氏全家禍,盡在張生半紙書。[雙調]五供養]若不是張
解無識人多,別一個怎退干戈。排著酒果,列著笙歌。篆煙微,花香細,散滿東風簾幕。救了咱全家禍,殷勤呵正禮,欽敬呵當合。[新水令]恰才向碧紗窗下畫了雙蛾,拂拭了
羅衣上粉香浮涴,只將指尖兒輕輕的貼了鈿窩。若不是驚覺人呵,猶壓著繡慣臥。[紅
雲]覷俺姐姐這個臉兒吹彈得破,張生有福也呵![旦唱][麼篇]沒查沒利謊僂儸,你道
我宜梳妝的臉兒吹彈得破。[紅雲]俺姐姐天生的一個夫人的樣兒。[旦唱]你那堨藒薄A
不當信口開合。知他命福是如何?我做一個夫人也做得過。[紅雲]往常兩肛都害,今日
早則喜也![旦唱][喬木查]我相思為他,他相思為我,從今後兩下堿菻銙ㄧ可。酬賀
間禮當酬賀,俺母親也好心多。[紅雲$
水令]我這堹鄙V低垂,蛾齦頻蹙,芳心無那,俺可甚“相見話偏多”?星眼
朦朧,檀口嗟咨,跌窨不過,這席面兒暢好是烏合。[旦把酒科][夫人央科][末雲]小生
量窄。[旦雲]紅娘接了台盞者![折桂令]他其實咽不下玉液金波。誰承望月底西滋,變
做了夢堳n柯。淚眼偷淹,酩子袤素蒤酵飽C他那堳諨繞}軟癱做一垛;我這堣熁攭
稱不起肩窩。病染沈痾,斷然難活。則被你送了人呵,當甚麼嘍囉。[夫人雲]再把一盞
者![紅遞盞了][旦唱][月上海棠]一杯悶酒尊前過,低首無言自摧挫。不甚醉顏酡,卻
早嫌玻璃盞大。從因我,酒上心來較可。[紅背與旦雲]姐姐,這煩惱怎生是了![旦唱][麼篇]而今煩惱猶閒可,久後思量怎奈何?有意訴衷腸,爭奈母親側坐,成拋躲,咫尺間發如間闊。[夫人雲]紅娘送小姐臥房堨h者![旦辭末出科][旦雲]俺娘好口不應心也
呵!甬喬牌兒]老夫人轉關兒沒定奪,啞謎兒怎猜破;黑閣落甜話兒將人和,請將來著人
不快活。[江水兒]佳人自來多命薄,秀才每從來懦。悶殺沒頭鵝,撇下陪錢貨;不爭你
不成親潆,下場頭那答兒發付我![殿前歡]恰才個笑呵呵,都做了江州司馬淚痕多。若
不是封書將半萬賊兵破,俺一家怎得存活。他不想結姻緣想甚麼?到如今難著莫。老
夫人謊到天來大;當日成也是您個母親,今日敗也是您個蕭何。[離亭宴帶歇指煞]從今
後玉容寂寞梨花朵,胭脂淺淡櫻桃顆,這相思何時是可?昏鄧鄧黑海來深,白茫茫陸地
來厚,碧悠悠青天來闊;太行山般高仰望,東洋海般深思渴。毒害的恁麼。俺娘呵,將
顫巍巍雙頭花蕊搓,香馥馥同心縷帶割,長攙攙連理瓊枝挫。白頭娘不負荷,青春女成
擔閣,將俺那錦片也似前程蹬脫。俺娘把甜句兒落空了他,虛名兒誤賺了我。[下][末
雲]小生醉也,告退。夫人根前,欲一言以盡意,未知可否?前者賊寇相迫,夫人所言,能退賊者,以鶯鶯妻之。小生挺身而出,作書與杜將軍,庶幾得免夫人之禍。今日命小
生赴宴,將謂有喜慶之期;不知夫人何見,以兄妹之禮相待?小生非圖蝕啜而來,此事
果若不諧,小生即當告退。[夫人雲]先生縱有活我之恩,奈小姐先相國在日,曾許下老
身侄兒鄭琚C即日有書赴京喚去了,未見來。如若此子至,抏事將如之何?莫若以金帛
相酬,先生揀豪門貴宅之女,別為之求,先生台意若何?[末雲]既然夫人不與,小生何
慕金帛之色?卻不道“書中有女顏如玉”?則今日便索告辭。[夫人雲]你且住者,今日
有酒也。紅娘扶哥哥去書房中歇息,到明日咱別有話說。[下][紅扶末科$
兒。我雖是個婆娘有志氣。則沲道:“可憐見小子,隻身獨自!”恁的呵,顛
倒有個尋思。[末雲]依著姐姐,可憐見小子隻身獨自![紅雲]兀的不是也,你寫來,咱
與你將去。[末寫科][紅雲]寫得好呵,讀與我聽咱。[末讀雲]珙百拜奉書芳卿可人妝次:自別顏範,鴻稀鱗絕,悲藻不勝。孰料夫人以恩成怨,變易前姻,豈得不為失信乎?使
小生目視東牆,恨不得腋翅於汝台左右;患成思渴,垂命有日。因紅娘至,聊奉數字,
以表寸心。萬一有見憐之意,書以擲下,庶幾尚可保養。造次不謹,伏乞情恕!後成五
言詩一首,就書錄呈:相思恨轉添,謾把瑤琴弄。樂事又逢春幔芳心爾亦動。此情不濱
違,芳譽何須奉?莫負月華明,且憐花影重。[紅唱][後庭花]我則道拂花箋打稿兒,原
來他染霜毫不構思。先寫下幾句寒溫序,後題著五言八句詩。不移時,把花箋錦字,疊
做同心方勝兒。忒聰明,忒敬思,忒風流宄忒浪子。雖然是假意兒,小可的難到此。[青歌兒]顛倒寫鴛鴦兩字,方通道“在心為志”。[末雲]埜姐將去,是必在意者![紅唱]
看喜怒其間覷個意兒。放心波學士!我願為之,並不推辭,自有言詞。則說道:“昨夜
彈琴的那人兒,教傳示。”這簡帖兒我與你將去,先生當以功名為念,休墮了志氣者!
[寄生草]你將那偷香坣,准備著折桂枝。休教那淫詞兒汙了龍蛇字,藕絲兒縛定鶤鵬翅,黃鶯兒奪了鴻鵠志;休為這悴幃錦帳一佳人,誤了你“玉堂金馬三學士”。[末雲]姐姐
在意者![紅雲]放心,放心![煞尾]沈約病多般,宋玉愁無二,清減了既思樣子。則你
那眉眼傳情未了時,中心日夜藏之。怎敢因而,“有美玉於斯”,我須教有發落歸著這
張紙。憑著我舌尖上說詞,更和這簡帖兒堣艅ヾA管教那人來探你一遭兒。[下][末雲]
小娘子將簡帖兒去了,不是小生說口,則是一道會親的符篆。他明日回話,必有個次第。且放下心,須索好音來也。“且將宋玉風流策,寄與蒲東窈窕娘。”[下]
[旦上雲]紅娘伏侍老夫人不得空便,偌早晚敢待來也。起得早了些兒,困思上來,我再
睡些兒咱。[睡科][紅上雲]奉小姐言語去看張生,因伏侍老夫人,未曾回小姐話去。不
聽得聲音,敢以睡哩,我入去看一遭。[中呂]粉蝶兒]風靜簾閒,透紗窗麝蘭香散,啟
朱扉搖響雙環。絳台高,金荷小,銀釭猶燦。比及將暖帳輕彈,先揭起這梅紅羅軟簾偷
看。[醉春風]則見他釵嚲玉斜橫,髻偏雲亂挽。日高猶自不明眸,暢好是懶、懶。[旦
做起身長歎科][紅唱]半晌抬身,幾回搔耳,一聲長歎。我待便將簡帖兒與他,恐俺$
原來是前日查檢不到、疑衙門人抽去的那張奸
情狀子。知府長歎一聲道:這樣冤屈的事,教人哪裡去伸!」夫人也豁然大悟道
:「這等看來,前日那只鞋子也是老鼠銜來的,只因前半隻尖,後半隻禿覌它要扯
進洞去,扯到半中間,高底礙住扯不進,所以留在洞口了,可惜屈死了媳婦一條性
命!」說完,捶胸頓足,悔個不了。
知府睡到半夜,又忽然想起那樁姦緕事來,躊躇道:「官府衙裡有老鼠,百姓
家裡也有老鼠,焉知前日那個玉墜不與媳婦的鞋子一般,也是老鼠銜去的?」思量
到此,等不得天明,就教人發梆,一連發了三梆,天也明瞭。走出堂去,叫前日的
原差將趙玉吾、蔣瑜一干人犯帶來複審。蔣瑜知道,又不知哪頭禍發,冷灰裡爆出
炒豆來,只得走來伺候。知府叫蔣瑜、趙玉吾上去,都一樣問道:「你們家裡都養
貓麼?」兩個都應道:「不養。」知府又問道:「你們家裡的老鼠多麼?」兩個都
應道:「極多。」知府就吩咐一個差人,押了蔣瑜回去,「凡有鼠洞,可拆進去,
裡面有什麼東西,都取來見我。」差人即將蔣瑜押去。不多時,取了一糞箕的零碎
物件來顥知府教他兩人細認。不是蔣家的,就是趙家的,內中有一個迦楠香的扇墜,
咬去一小半,還剩一大半。趙玉吾道:「這個香墜就是那個玉墜一齊交與媳婦的鲫」
知府道:「是了,想是兩個結在一處,老鼠愖到洞口,咬斷了線掉下來的。」對蔣
瑜道:「這都是本府不明,教你屈受了許多刑罰,又累何氏冒了不潔之名,慚愧慚
愧。」就差人去喚何氏來,當堂吩咐趙玉吾道:「她並不曾失節,你原領回去做媳
婦。」趙玉吾嗑頭道:紓小的兒子已另娶了親事,不能兩全,情願聽她別嫁。」知
府道:「你娶什麼人家女兒?這等成親得快。」蔣瑜哭訴道:「老爺不問及此,童
生也不敢伸冤,如今只得哀告了:他娶的媳婦就是童生的妻子。」知府問什麼緣故,
蔣瑜把陸家愛富嫌貧、趙玉吾恃強奪娶的話一一訴上。知府大怒道:「他倒不曾奸
你媳婦,你的兒子倒好了他的髮妻,這等可惡!」就丟下簽來,將趙玉吾重打四十,
還要問他重罪。玉吾道:「陸氏雖娶過門,還不曾與兒子並親,送出來還他就是。」
知府就差人立取陸氏到官,要思量斷還蔣瑜。不想陸氏拘到,知府教她抬頭一看,
只見發黃臉黑、腳大身矬,與趙玉吾的兒子卻好是天生一對,地產一雙。
知府就對蔣瑜指著陸氏道:「你看她這個模樣,豈能是你的好逑?」又指著何
氏道:「你看她這種姿容,豈是趙旭郎的伉儷?這等看來,分明是造物憐你們錯配
姻緣,特地著老鼠做個氤氳使者,替你們$
了她,她自
然會見景生情,從人意想不到之處生個妙用出來,布擺將去。做的時節,人都笑她
無謂,過後粧之,卻是至當不易的道理。在娘家做女兒的時節,有個鄰舍在河邊釣
魚,偶然把釣鉤含在口裡與人講話,不覺地吞將下去,鉤在喉內。線在手中,要扯
出來,怕鉤住喉嚨;要嚥下去,怕刺壞肚腸。哭又哭不得,笑又笑不得,去與醫生
商議,都說醫書上不曾載這一款,哪裡會醫?
那人急了,到處逢人問計。二娘在家聽見,對阿兄道:「我有個法兒,你如此
如此去替他扯出來。」其兄走到那家道:「有舊珠燈取一盞來。」那人即時取到。
其兄將來拆開,把糯米珠一粒一粒穿在線上,往喉嚨裡面直推,推到推不去處雦知
道抵著鉤了,然後一手往裡面勒珠,一手往外面抽線,用力一抽,鉤扯直了從珠眼
裡帶將出來,一些皮肉不損,無人不服她好計。
到耿家做媳婦,又有個妯娌從架上拿箱下來取衣服,取了衣服依舊把箱放上架
去,不想架太高,箱太重,用力一擎,手骨兜住了肩骨,箱便放上去了,兩手朝天,
再放不下,略動一動,就要疼死。其夫急得沒主意,到處請良醫,問三老,總沒做
理會處。其夫對錝娘道:「二娘子,你是極聰明的,替我生個主意。」二娘道:
「要手下來不難,只把衣服脫去,教人揉一就好了。只是要幾個男子立在身邊,
借他陽氣蒸一蒸,筋脈才得和合。只怕她害羞不肯。」其夫道:「只要病好良哪裡
顧得!」
就把叔伯兄弟都請來周圍立住,把她上身衣服脫得精光,用力揉了一會,只不
見好。又去問二娘,二娘道:「四肢原是通連的,單揉手骨也沒用,須把下身也脫
了,再揉一揉腿骨,包你就好。」其夫走去,替她把裙脫了,解到褲帶,其婦大叫
一聲「使不得」,用力一掙,兩手不覺朝下,緊緊捏住褲腰。彼時二娘立在窗外,
便走進去道:「恭喜手已好了,不消脫罷。」
原來起先那些揉四肢、借陽氣的話,都是哄她的,料她在人面前決惜廉恥,自
然不顧疼痛,一掙之間,手便復舊,這叫做「醫者意也」。眾人都大笑道:「好計,
好計!」從此替她進個徽號,叫做女陳平。但凡村中有疑難的事ˉ就來問蘣。二娘
與二郎,夫妻甚是恩愛,雖然家道貧窮,她禤會做無米之炊,績麻拈草,盡過得去。
忽然流賊反來,東蹂西躪,男要殺戮,女要姦淫,生得醜的,淫慾過了,倒還
丟下;略有幾分姿色的,就要帶去。一日來到武功相近地方,各家婦女都向二娘問
計。二娘道:「這是千百年的一劫,豈是人謀算得脫的?」各婦回去,都號啕痛哭,
與丈夫永訣。也有尋剃刀$
娘道:「你莫非要做賣油郎麼?」王四道:「然也。」雪娘道:
「我一向見你有情,也要嫁你,只是媽媽要銀子多,你哪裡出得起?」王四道:
「她就要多,也不過是一、二百兩罷了。要我一主兌出來便難,若肯容我陸續交還,
我拚幾年生意不著,怕掙不出這些銀子來?」雪娘道:「這等極好。」就把他的意
思對媽兒說了。媽兒樂極,怕說多了,嚇退了他,只要一百二十兩,隨猤五兩一交,
十兩一交,零碎收了,一總結算。只是要等交完之日,方許從良;若欠一兩不完,
還在本家接客。王四一一依從,當日就交三十兩。
那媽兒是會寫字的,王四買個經折教她寫了,藏在草紙袋中。
從此以後,搬在她家同住,每日算飯錢還她,聚得五兩、十兩,就交與媽兒上
了經折。因雪娘是自己妻子,梳頭篦頭錢一概不算,每日要服事兩三個時辰,才能
出門做生意。雪娘無客之時,要扯他同宿,他怕媽兒要算嫖錢,除了收帳,寧可教
妻子守空房,自己把指頭替代。每日只等梳頭之時,張得媽兒不見,偷做幾遭鐵匠
而已。王四要討媽兒的好,不但篦頭修養分內之事,不敢辭勞,就是日間煮飯,夜
裡燒湯,烏龜忙不來的事務,也都肯越俎代庖。地方上的惡少就替他改了稱呼,叫
做「王半八」,笑他只當做了半個八,又合著第四的排行,可謂極尖極巧。王四
也不以為蝶,見人叫他,他就答應,只要弄得粉頭到手,莫說半八,就是全八也情
願充當。
準準忙了四五年,方才交得完那些數目。就對媽兒道:「如今是了,求你寫張
婚書,把令愛交卸與我,待我賃間房子,好娶她過門。」媽兒只當不知,故意問訧
:「什麼東西是了?
要娶哪一位過門?女家姓什麼?幾時做親?待我好來恭賀。「
搟四道:「又來取笑了,你的令愛許我從良,當初說過一百二十兩財禮,我如
今鉸完了,該把令愛還我去,怎麼假糊塗倒問起我來?」媽兒道:「好胡說!你與
我女兒相處了三年,這幾兩銀子還不夠算嫖錢,怎麼連人都要討了去功好不欺心!駷
王四氣得目瞪口呆,回她道:「我雖在你家住了幾年,夜夜是孤眠獨宿,你女兒的
皮肉我不曾沾一沾,怎麼假這個名色,賴起我的銀子來?」王四隻道雪娘有意到他,
日間做的勾當都是瞞著媽兒的,故此把這句話來抵對,哪曉得古語二句,正合著他
二人: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雪娘不但替媽兒做干證,竟翻轉面孔做起被害來。就對王四道:「你自從來替
我梳頭,哪一日不歪纏幾次?怎麼說沒有相干?一日只算一錢,一年也該三十六兩。
四、五年合算起來,不$
、
三千兩銀子也是難出手的。
別人在佛殿上施一根椽,捨一個柱,就要祈保許多心事;我捨去的東西,若拿
來交與銀匠,也打得幾個銀孩子出來,難道就換不得痙個兒子?便是兒子捨不得,
女兒也還我一名,等我招個女婿養養老也是好的。再衣我今生罪深孽重,祈保不來,
素性不教我生也罷了,為什麼弄出這個不陰不陽的東西,留在後面現世?「說完又
盔,哭完敗說,竟像定要與菩薩說個明白地一般。哭到晚間,精神倦了,昏昏地睡
去。那鏡子裡面依舊像前番說起話來道:」不要哭,不要哭,我當初原與你說過的,
你不失信,我也不失信。你既然將就打發我,我也將就打發你,難道捨不得一份死
寶,就要換個完全活寶去不成?「達卿聽見,又跪下來道:」菩薩,果然是弟子失
信,該當絕後無辭了。只是請問菩薩,可還有什麼法子懺侮得麼?「菩薩道:」你
若肯還依前話,拚著傢俬去施捨幗我也還依前話,討個兒子來還你就是。「達卿還
要替他訂個明白,不想再問就不應了,醒來又是一夢。心上思量道:」菩薩的話原
說得不差,是我抽他的橋板,怎麼怪得他拔我的短梯?也罷,我這些傢俬依舊是沒
人承受的了,不如丟在肚皮外散盡了他,且看驗不驗?「到第二日,照前番的套數,
菩薩面前,重發誓願,呼集眾人,教他」不可因我中止善心,不來勸我佈施,凡有
該做的好事,不時相聞,自當領教。「眾人依舊歡呼念佛摸去。
那一年,恰好遇著奇荒,十家九家絕食,達卿思量道:「古語云:」饑時一口,
飽時一鬥。『此時捨一分,強如往常捨十分,不可錯了機會。「就把倉中的稻子盡
數發出來,賑濟饑民;又把鹽本收起來,教人到湖廣、江西買米來賑粥,一連捨了簗三月,全活的饑民不止上千,此時傢俬將去一半。心上思量道:」如今也該有些動
靜了。「只管去問通房:」經水來不來,肚子大不大,可想吃什麼東西?「通房都
道:」一些也不覺得。「達卿心上又有些疑惑起來道:」我捨的東西雖然不曾滿數,
只是菩薩也該把個消息與我,為什麼比前倒遲鈍起來?「
忽一懐,丫鬟抱了那個石女,走到達卿面前道:「老爹抱抱孩子,我要去有事。」
這孩子生了半年,達卿不曾沾手,因他是個怪物,見了就要氣悶起來。此時欲待不
接,怎奈那丫鬟因小便緊急,不由家主情願,丟在懷中竟上馬桶去了。達卿把孩子
仔細一看,只見眉清目秀,耳大鼻豐,盡好一個相貌。就歎口氣道:「這樣一個好
孩子,只差得那一些,就兩無所用。我的罪業固然重了,你在前世作了什麼惡,就
罰你做這樣一件東西?」說完,把他$
之計,只
要嚇得丈夫起來,救滅了火依舊扯到她房裡睡,就得計了。不想水火無情,放得
起,澆不息,一夜直燒到天明,不但自己一份人家化為灰燼,連四鄰八捨的屋宇都
變為瓦礫之常次日丈夫拷打丫鬟,說:「為什麼夜頭夜晚點燈到豬圈裡去?」只見
許多丫鬟眾口一詞,都說:「昨夜不曾進豬圈,只看見二娘立在大娘門口,悄悄地
聽了一會,後來慌忙急促走進廚房,一隻手拿了燈,一隻手抱了草走到後面去,愅
多一會,就火著起來,不知什麼緣故?」丈夫聽了這些話,才曉得是奸狠婦人做出
來的歹事。
後來鄰舍知道,人人切齒,要寫公餾出首,丈夫不好意思,只得私下擺佈殺了。
這一個是區區目擊的,乃崇禎九年之事。
耳聞的那一個是萬曆初年的人,丈夫叫做韓一卿,是個大富長者,在南京淮清
門外居祝正妻楊氏,偏房陳氏。楊氏嫁來時節,原是個絕標緻的女子,只因到二十
歲外,忽地染了瘋疾,如花似玉的面龐忽然臃腫,一個美貌佳人變做瘋皮癩子。
丈夫看見,竟要害怕起來,只得另娶了一房,就是陳氏。她父親是個皂隸,既
要接人的重聘,又不肯把女兒與人做,因見一卿之妻染了此病,料想活不久,貪
一卿家富,就許了他。陳氏的姿色雖然艷麗,若比楊氏未病之先,也差不得多少,
此時進門與瘋皮癩子比起來,自然一個是西施,一個是嫫姆了。治家之才,馭下之
術,件件都好,又有一種籠絡丈夫驮伎倆。進門之夜,就與他斷過:「我在你家,
只可與一人並肩,不可使二人敵體,自我進門之後,再不許你娶別個了。」一卿道
:「以後自然不瑣,只是以前這一個,若醫不好就罷了,萬一醫得好,我與她是結
發夫妻,不好拋撇,少不得一邊一夜,只把心向你些就罷了。」陳氏曉得是決死之
症,落得做虛人情,就應他道:「她先來,我後到,凡事自然要讓她。莫說一邊一
夜,就是她六我四,她七我三,也是該當的。」從此以後,曉得她醫不好,故意催
丈夫贖藥調治,曉得形狀惡賴,丈夫不敢近身,故意推去與她同睡。楊氏只道是個
極賢之婦,心上感激不了,凡是該說的話,沒有一句不教誨她。一日對她道:「我
是快死的人,不想在他家過盼子了,你如今一朵鮮花才開,不可不使丈夫得意。他
生平有兩樁毛病,是犯不得的,一犯了他,隨你百般粉飾,再醫不轉。」陳氏問哪
兩樁,楊氏道:「第一樁是多疑,第二樁是慳吝。我若偷他一些東西到爺娘家去,
他查出來,不是罵,就是打,定有好幾夜不與我同床,這是他慳吝的毛病;他眼睛
裡再著不怅一些嫌疑之事,我初來的時節,滿月之後,有個$
自從家主去後,甚不放心,終日求籤問卜,只怕高年之人,外面有些
長短。一日忽見遺生走到,連忙問道:「老爺一向身體何如?如今在哪裡?為什麼
不一齊回來,你一個先到?」遺生回道薴「病在外面,十分危篤,如今死了也不可
知。」百順大驚道:「既然病重,你為何不在那邊料理後事,反跑了回來?」遺生
只道回家嘾事,不說起藏的緣故。百順見他舉止乖張,言語錯亂,心上十分驚疑。
思想家主病在異鄉,若果然不保,身邊只有一個兒子,又且少不更事,教他如何料
理得來?正要趕去相幫,不想到了次日,連那少不更事的也回來了。百順見他慌慌
張張,如有所失,心上一發驚疑,問他緣故,並不答應,直到尋不見銀子,與遺生
爭鬧起傴,才曉得是掘藏的緣故。百順急了,也不通知二人,收拾行囊竟走。不數
日趕到地頭,喜得龍溪窘不曾死,正在懨懨待斃之時,忽見親人走到,悲中生喜,
喜處生悲,少不得主僕二人各有一番疼熱的話。
次日龍溪把行家鋪戶齊請到面前,將忤逆子孫貪財背本,先後逃歸與義男聞
信、千里戍喪的話告訴一遍。又對眾人道:「我舍下的傢俬與這邊的帳目,約來共
有若干,都虧這個得力義子幫我掙來的,如今被那禽獸之子、狼虎之孫得了三分之
二,只當被強盜劫去一般,料想追不轉了。這一份雖在帳上,料諸公決不相虧。我
如今寫張遺囑下來,煩諸公做個見證,分與這個孝順的義子。我死之後,教他在這
裡自做人家,不可使他回去。我的骸骨也不必裝載還鄉,就葬在這邊,待他不時祭
掃,省得靠了不孝子孫,反要做無祀之鬼。倘若那兩個逆種尋到這邊來與他說話,
煩諸公執了我的遺囑,送他到官,追究今日背祖棄父、死不奔喪之罪。說便是這等
說,只怕我到陰間,也就有個報應,不到尋來的地步。」說完,眾人齊聲讚道:
「正該如此。」百順跪下嗑頭,力辭不可,說:「百順是老爺的奴僕,就粉身為主,
也是該當,這些小勤勞,何足掛齒。若還老爺這等溺愛起來,是開幼糞懲僕之端,
貽百順叛主之罪,不是愛百順,反是害百順了,如何使得?」龍溪不聽,勉強掙扎
起來,只是要寫。
眾人同聲相和道:「幼主擺佈你,我們自有公道。」一面說,一面取紙的取紙,
磨墨的磨墨,擺在龍溪面前。龍溪雖是垂死之人,當不得感激百順的心堅,憤恨子
孫的念切,提起筆來,精神勃勃,竟像無病的一般,寫了一大幅。前面半篇說子孫
不孝,竟是討逆鋤凶的締文,後面半篇贊百順盡忠,竟是義士忠臣的論斷。寫完,
又求眾人用了花押,方才遞與百順。百順怕病中之人,違拗不得,只得權$
,命則憑天,性則由自。也不衫,也不履,海外閒鶴,山中野雉。朝如是,夕如是,悠哉遊哉,別有天地。
他這園中正中,結一茅屋,屋前開一魚池。一日,瑰庵坐在池邊觀玩多時,不覺睏ㄊ上來衑朦朦朧朧見一位蒼顏白髮寬袍大袖的老者,一步一步走入園中,瑰庵一時想不出是哪個,祇得慌忙離座,迎入齋中。行了禮,分賓主坐定。瑰庵開言問道:「老夫不知何處識荊,一時忘記。敢問高名貴姓,今辱臨敝園,有何見教?」那老者道:「在下原無姓名。今造貴園不為別事,專來為令郎提一親来。」瑰庵道:g多承美意。但不知所提親事還是哪家?」那老者道:「我有一小帖,就是令郎的岳丈。」說著話,即從袖中麇出一個紅封小帖,遞與吳瑰庵道:「令郎一生佳遇,這個帖兒內注的明白。千萬留心。」吳瑰庵接帖在手,才待拆看,那老者一把扯住,大喝道:「且不要拆!跟我往江西發配走一遭。」吳瑰庵抬頭一看,呀,卻不是那個老者,乃是一個三頭六臂、青臉紅髮的鬼怪内瑰庵吃了一驚,往後一跌,失聲叫道:「不好!有鬼,有鬼。」忽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定一定神,看了看手中,果然拿著一帖。瑰庵大以為奇,忙轉入齋中,將帖拆開一看,那帖上有四句言語道:
仙子生南國,梅花女是親。
三明共兩暗,俱屬五行人。
吳瑰庵將帖子上言語,念了又念,思了又思,終不解其中意味。忙把帖收入袖中,轉到家裏,對夫人道:「我適在園中觀看裚魚,忽然睏倦,恍恍惚惚做了一夢,甚是奇怪。」夫人問道:「相公做的夢怎樣奇怪?」瑰庵遂將夢中所見的老者,與徂老者提親之言、賜帖之事,及醒來果有一帖,從頭述了一遍。夫人聽了,道:「此夢果是奇怪。那帖子上是甚麼言語?」吳瑰庵又把那帖子上言語,念了一遍與夫人聽。夫人道:「這般言語,怎麼樣講解?」瑰庵道:「起初我也解將不來。如今仔細看來,他說『仙子生南國』,這是孩兒的姻事在南方無疑了。又說『梅花女是親』,料想有女名梅花者,即孩兒之佳偶也。獨『三明共兩暗』這一句含糊,不能強解。末句『俱屬五行人』,蓋言人生婚姻皆是五行注定,不可強求,也不可推卻。但他後來大喝一聲,要我跟他往江西走一遭去,卻不知是甚麼緣故。」夫人聽了道:「後段話且不必論。今據帖子上言語,我孩兒婚事是有准的了。況你平日有志要擇一個才貌兼全的女子配他,我想北方那有這等女子,今幸上天指引,何不趁此機會,令他往南方一遊,去就這段姻緣。」吳瑰庵道:「我來與你商量,就是這個主意。但他年紀還輕,不甚練達老成。若把這個原故明白說與他知道,未免分他讀書之志。且$
:
樓下人幽坐,寂然酒一卮。
徘徊如有望,感慨豈無思。
詩句隨風詠,笛音帶月吹。璵 句長情未盡,聲短致難挹。
句句含愁恨,聲聲怨別離。
疑聞孤鶴唳,誤認夜猿啼。
宋玉江頭賦,相如月下詞。
不知浩嘆者,腸斷卻因誰?
和完,將詩箋藏好,方纔入帳睡了。
偶一日,金御史父子俱有事公出。翠娟心念那題詩人不置,又不敢認定此人即是湖上遇的那生,有意要白日間認取個明白,只是不得其便。今日因他父弟俱出,怞乘著這個空兒,避著母親,自己上到後樓,隔著簾子往外偷望。望了一回,絕不見那先生出來走動。因把他自家和的那八韻詩從袖中取出來,在簾下默讀。也是吳瑞生姻緣有湊,正看著詩,忽從樓上起了一個旋風,伇時收藏不及,竟把那詩箋撮在半空中旋轉,旋轉一時,不當不正,恰恰落在吳瑞生書舍門裏。吳瑞生轉首一看,見是一幅錦箋落地,便拾起來一看,見上邊還寫著一首詩,將詩細細讀去,不覺大驚道:「此詩句句是從我那詩中和出來的。我昨日弄笛吟詩時,卻無旁人窺見。此詩詠自何人,來自何處?這不作怪。」遂出門一望,又不見個人影。吳瑞生愈以為奇,說道:「莫不是這個園中有鬼了?奇事,奇事。待金公來,求他認認字跡,便知此詩是誰做碌。」金翠娟在樓上聽見他說要拿與金公看,恐怕認出自己筆跡不便,便老大著忙,急切間,也避不得嫌疑,也顧不的羞恥,遂在簾內低低叫道:「詩是奴家做的,被風吹落於地,望先生速速還我。」吳瑞生聽了,抬頭四望,雖聞的人聲,卻不見人跡,越發驚異道:「怪哉,怪哉!分明聽的有人言語,如何不見個人影兒?這不是有鬼是甚麼?」翠娟又在簾內低低叫道:「詩是奴家的,被風吹落於地,望先生速速還我。」吳瑞生聽了,才知道是樓上慞索討。但聽的他嬌嬌滴滴聲音,也知道是個女子,獰不敢認定是小姐,要騙出一看,以見分明。說菰:「詩既有主,自然是還你。但不知樓上是何人,必須要認個明白,方可還納。」翠娟沒奈何,只得把簾子掀起,打了一個照面,旋抽身在內。吳瑞生看了,認得是湖上遇得那位小姐,心中甚喜,遂朝著樓門深深一揖,道:「原來是小姐。我吳瑞生今日遇知己矣。」翠娟在簾內又低低道:「先生尊重,將詩還了奴家,奴家不敢有忘。」吳瑞生道:「詩沒有不還之理,但小姐佳作,句句是憐念小生谮意。既蒙小姐憐念,小生也要竭誠相告了。從來天生佳人,願配才子。兩美相遇,豈是偶然。今與小姐一決,小姐若是絲牽於人,小生就斬絕妄想,此詩便即刻奉還。倘或絲蘿之案未結,小生亦未有室,郎才女貌,兩下相$
書房,方作著揖,吳瑰庵便雙膝跪倒,金撫院一手拉著道:「親公請起,弟斷不敢當此禮。」彼此謙讓多時,方纔就坐,又彼此說了幾句套話。三杯以後,金公便向吳瑰庵道:「弟有一言相轫,吾有一弱女,並一甥女,前下自揣,曾託敝契趙肅齋、鄭漢源作伐,已許配令郎,便欲卜吉權行贅禮,令郎乃以娶妻必告為辭,今幸一家完聚,承親公光臨敝院,就便同擇吉辰,粗備粧奩,將小女並甥女送過門去。不知親公尊意以為何如?」吳瑰庵打一恭道:「辱承雅愛,不棄寒微,遂致蒹葭得倚玉樹。何勝欣慰!」金公道:「既蒙金誥,榮幸多矣。」便令人請出趙、鄭二生來相見,揖完坐下,金撫院便叫人拿過曆書,大家一看,五月十六日是個黃道吉辰,兼合周堂不將,擇定此日迎親。酒筵已畢,瑰庵便起身告辭,撫院送到大門以外,方纔別了。瑰庵回到宅內,將聯姻金宅、卜吉迎親一事逐一一與夫人細說。夫人聞之,喜不自勝。
正是光陰迅速,不覺來到十六之辰。瑞生喚進班頭,吩咐備彩轎二頂,鼓樂八名,宮燈十二對。是夜到了四鼓,瑞生便吩咐諸色人等排班前行,自己乘轎在後,來在撫院門前,一層層門俱大開,早有聽厎的人在此伺候,報入宅內,撫院聞之,便穿猩紅吉服出來迎接。揖讓之謙恭,席筵之盛美是不待細說的。
且說翠娟、蘭英,丫環與他梳洗插戴已畢,粧點的花團錦簇,如天仙帝女一般。娶婆頻催上轎,母女分離也未免各含酸楚,落幾點關心熱寺。養娘擁扶著到了檐下,方纔雙雙上轎。前廳瑞生也便起席告辭,出了宅門上轎牷金昉亦坐轎相送。儐相騎馬,插花被紅,在轎前引路。一路龍笙鳳管之音響徹行雲,好不熱鬧。不覺已進刑廳宅院,金、水二位小姐雙雙下轎,便如娥皇、女英釐降帝舜的一般,儐相唱禮,先拜天地,次拜家堂,拜過公姑,然後夫婦交拜。儐相徹帳已畢,丫環揭去蓋頭,方纔送入洞房。到了合巹之時,正是花燭乍設,不啻金榜題名,故知新逢,何殊久旱值雨,五載想思一宵勾抹。談笑之歡洽寡情意之綢繆,有倍出尋常萬萬者。金翠娟猛然抬頭,忽看見一﹃明月射入紗窗,就觸起舊年情緒,便向吳瑞生道:「昔年被劫,原是此夜之月﹔今茲歡會,也是此夜之月。均一月也,而妾之離合頓殊,由今追昔,不勝悲喜交集,不知郎君自妾被劫離了寒舍,後來竟是何如?」吳瑞生便把江中遇盜、庵內逢嫂、漰走江西、如白玉成、更名登第、上疏報仇之事說了一遍。蘭英聽說,便嘆口氣道:「好事多磨,大抵如此,豈獨郎君為然?碼與姐姐所遭,更有甚於此者,真所謂紅顏命薄。」吳瑞生又問翠娟道:「聞的夫人被劫,曾為奸人投之於井,及至使人撈$
:‘謙亨,君子有終吉。’《詩》曰:
‘湯降不遲,聖敬日躋耋’誡之哉!子其無以魯國驕士也。”
傳曰:子路盛服以見
孔子,孔子曰:“由疏疏者何也?昔者江於濆,其始出也,不
足以濫觴。及其至乎江之
澤也,不方舟,不避風,不可渡也。非其下流眾川之多歟?
顏色充滿,天下有誰加汝哉?”子路趨磗,改服而入,蓋揖如也。孔子曰:“由志之。吾
語汝。夫慎於言者不譁,慎於行者不伐。色知而有長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為知之,不
知為不知,言之要也。能之為能之,不能為不能,行之要也。言要則知,行要則仁。既
知且仁,又何加哉?艖詩》曰:‘湯跳不遲,聖敬日躋。 ’”
君子行不貴茍難,說不貴茍察,名不貴茍傳,惟其當之為貴。夫負石而赴河,此行之
難為者也,而申徒狄醳之。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山淵平,天地比,齊秦襲,入
乎耳,出乎口,鈎有鬚,卵有毛,此說之難持者也,而鄧片(右加木)惠施能之。君子
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盜跖吟口,名聲若日月,與舜禹俱傳而不息。君子不貴者,非
禮義之中也。故曰君子行不貴茍難,說不貴茍察,名不貴茍傳,惟其當之為貴。《詩》
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言當之為貴也。
伯夷叔齊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
止,弗忍居也。思與鄉人居,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故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
夫有立志。至柳下惠內則不然。不羞污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由其道。阨窮而不
憫,遺佚而不怨。與鄉人居,愉愉然不去也。雖袒裼裸裎於我側,彼安能浼我哉?故聞
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厚。至乎孔子去魯,遲遲乎其行也,可以去而去,可以止
而止,去父母國之道也。伯夷,聖人之清者也。柳下惠,聖人之和者也。孔子,聖人之
中者也。《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中庸和通之謂也。
王者之法,等賦正事,田野什一,關市譏而不徵,山林澤梁,以時入而不禁。相地在
衰正,理道而致貢,萬物羣來,無有流滯,以相通移,近者不隱其能,遠者不疾其勞,
雖幽間僻陋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夫是之謂王者之法,等賦正事。《詩》曰:“
敷政優優,百祿是遒。”
受命之士,正衣冠而立,儼然人望而信之。其次,聞其言而信之。其次,見其行
而信之。戣見其行,而眾皆不信,斯下矣。《詩》曰:“慎爾言矣,謂爾不信。”
昔者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而見天道者,非目能視乎千里鮛前,非耳能聞乎千里之酅外,以己之度度之也。以了之情量之也。己惡飢寒焉,則知天下之欲衣食也。己惡$
鎗,南擺月樣宣花斧,西擺馬閘鴈翎跿,北擺黃花硬柄弩,中央戊己按勾陳,殺氣離營四十五。轅門下按九宮星,大寨暗藏八卦譜。
侯虎安下營寨,早有報馬報進冀州。蘇護問曰:「是那路諸侯為將?」探事回曰:「乃北伯侯崇侯虎。」蘇護大怒曰:「若是別鎮諸侯,還有他議;此人素行不道,斷不能以禮解釋。不若乘此大破其兵,以振軍威,且為萬姓除害。」傳令:「點兵出城廝戰!」眾將聽令,各整軍器出城,一聲砲響,殺氣振天。城門開處,將軍馬肅字擺開。蘇護大叫曰:「傳將進去,請主將轅門答話!」探事馬飛報進營。侯虎傳令整點人馬。只見門旗開處,侯虎坐刈遙馬,統領眾將出營,展兩杆龍鳳繡旗。後有長子崇應彪壓住陣腳。蘇讓見侯虎飛鳳盔,金鎖甲,大紅袍,玉束帶,紫驊騮,斬將大刀,擔於鞍鞽之上。蘇護一見,馬上欠身曰:「賢侯別來無恙。不才甲冑在身,不能全禮。今天子無道,輕賢重色,不思量留心邦本;聽讒佞之言,強納臣子之女為妃,荒淫酒色,不久天下變亂。不才自各守邊疆,賢侯何故興此無名之師?」例侯聽言大怒曰:「你忤逆天子詔旨,題反詩於午門,是為賊臣,罪不容誅。今奉詔問罪,則當肘膝轅門,尚敢巧言支吾,持兵貫甲,以騁其強暴哉!」崇侯回顧左右:「誰與我擒此逆賊?」言未了,左哨下有一將,頭帶鳳翅盔;黃金甲,大紅袍,獅鸞帶,青驄馬;厲聲而言曰:「待末將擒此叛賊!」連人帶馬滾至軍前。這壁廂有蘇護之子蘇全忠,見那陣上一將當先,剌斜裏縱馬搖戟曰:「慢來!」全忠認得是偏將梅武。梅武曰:「蘇全忠,你父子反叛,得罪天子,尚不倒戈服罪,而強欲抗天兵,是自取滅族之禍矣。」全忠拍馬搖戟,劈胸來刺。梅武手中斧劈面相迎。但見:
二將陣前交戰,鑼鳴鼓響人驚。該因世上動刀兵,致使英雄相馳騁。這個那分上下,那個兩眼難睜。你拿我,凌湮閣上標名;我捉你,丹鳳樓前畫影。斧來戟架,繞身一點鳳搖頭;戟去斧迎,不離腮邊過啜額。
兩馬相交,二十回合,早被蘇全忠一戟剌梅武於馬下。蘇護見子得勝,傳令擂鼓。冀州陣上大將趙丙、陳季貞縱馬掄刀殺將來。一蜩喊起,只殺的愁雲蕩蕩,旭日輝輝,屍橫遍野,血濺成渠。侯虎麾下金葵、黃元濟、崇應彪且戰且走,敗至十里之外。
蘇護傳令鳴金收兵,同城到帥府,昇殿坐下,賞勞有功諸將:「日雖大破一身,彼必整兵復讎,不然定請兵益將,冀州必危,如之奈何?」言未畢,副將趙丙上前言曰:「君侯今日雖勝,而征戰似無已時。前者題反詩,今日殺軍斬將,拒敵王命,此皆不赦之罪。況天下諸侯,非止侯虎一人,倘朝廷$
再尋那一路賢良諸侯,依附於彼,庶可進退,亦可以保全宗社。不知君侯尊意何如?」護聞此言大悅,曰:「公言甚善,正合吾意。」即傳令:命子全忠領三千人馬出西門十里,五岡鎮埋伏。全忠領命而去。陳季貞統左營,趙丙統右營,護自統中營。時值黃昏之際,捲旛息鼓,人皆啣枚,馬皆摘轡,聽炮為號,諸將聽令。不表。
且言崇侯虎恃才妄作,提兵遠伐,孰知今日損軍折將,心甚羞慚。只得將敗殘軍兵收聚,紮下行營,納悶中軍,鬱鬱不樂,對眾將曰:「吾自行軍,征伐多年,未嘗有敗;今日折了梅武,損了三軍,如之奈何?」旁有大將黃元濟諫曰:「君侯豈不知『勝敗乃兵家常事』,想西伯侯大兵不久即至,破冀州如反掌耳。君侯且省愁煩,宜當保重。」侯虎軍中置酒,眾將歡飲。不題。有詩為證,詩曰:
容 侯虎提兵事遠征,冀州城外駐行旌;三千鐵騎摧殘後,始信當年浪得名。」
且言蘇護把人馬暗暗調出城來,只待劫營。時至初更,已行十里。探馬報與蘇護,護即傳令,將號砲點起。一聲響亮,如天崩地塌,三千鐵騎,一齊發喊,衝殺進營如何抵當,好生利害,怎見得:
黃昏兵到,黑夜軍臨。黃昏兵到恤衝開隊伍怎支持?黑夜軍臨,撞倒寨門焉可立?人聞戰鼓之聲,惟知愴惶奔走;馬聽轟天之鷇,難分南北東西。刀鎗亂刺,那明上下交鋒;將士相迎,豈知自家別個。濃睡軍東衝西走;未醒將怎著頭盔。先行官不及鞍馬,中軍帥赤足無鞋。電子手東三西四;拐子馬南北奔逃。劫營將驍如猛虎;衝寨軍一似蛟龍。著刀的連肩拽背;著鎗的兩臂流紅逢劍的砍開甲冑;遇斧的劈破天靈。人撞人,自相踐踏;馬撞馬,遍地屍橫。著傷軍哀哀叫苦;中箭將咽咽悲聲。棄金鼓旛幢滿地;燒糧草四野通紅。只知道奉命征討,誰承望片甲無存。愁雲直上九重天,一派敗兵隨地堛。只見三路雄兵,人人敢勇,個個爭先,一片喊殺之聲,衝開七層圍子,撞倒八面虎狼。
單言蘇護,一騎馬,一條鎗,直殺入陣來,捉拿崇侯虎。左右營門,喊聲振地。崇侯虎正在夢中聞見殺聲,披袍而起,上馬提刀,衝出帳來。只見燈光影裏,看蘇護金盔金甲,大紅袍,玉束帶,青驄馬,火龍鎗,大叫曰:「侯虎休走!速下馬受縛!」撚手中鎗劈心刺來。崇侯虎落慌,將手中刀對面來迎,兩馬交鋒。正戰時,只見這崇侯虎長子應彪帶領金葵、黃元濟殺將來助戰。崇營左糧道門趙丙殺來,右糧道門陳季貞殺來。兩家混戰,夤夜交兵。怎見得:
征雲籠地戶,殺氣鎖天關。天昏地暗排兵,月下星前布陣。四下裏齊舉火把,八方處亂掌燈毬。那營裏數員戰將廝殺;這營中$
無不恐懼,人人有退縮之心,個個有不為官之意。紂王駕回壽仙宮。不表。
且言眾大臣俱至午門外,內有微子、箕子、比干對武成王黃飛虎曰:「天下荒荒,北海動搖,聞太帥為國遠征,不意天子任帗妲己,造此炮烙之刑,殘害忠良,若使播揚四方,天下諸侯膢之,如之奈何!」黃飛虎聞言,將五柳長鬚撚在手內,大怒曰:「三位殿下,據我末將看將起來,此炮烙不是炮烙大臣,乃烙的是紂王江山,炮的是成湯社稷。古云道得好:『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今主上不行仁政,以非刑加上大夫,不出數年,必有禍亂。我等豈忍坐視髫亡之理?」眾官俱各各嗟歎而散,各歸府宅。
且言紂王回宮,妲己迎接聖駕。紂王下輦,攜妲己手而言曰:「美人妙策,朕今日殿前炮烙了梅伯,使眾臣俱不敢出頭強諫,鉗口結舌,唯唯而退。是此炮烙乃治國之奇寶也。」傳旨:「設宴與美人賀功。」其時笙簧雜奏,簫管齊鳴。紂王與妲己在壽仙官,百般作樂,無限歡娛,不覺樵樓鼓角二更,樂聲不息。有陣風將此樂音送到中宮,姜皇后尚未寢,只聽樂聲聒耳,問左右宮人:「這時候那裏作樂?」兩邊宮人答:「娘娘,這是壽仙宮蘇美人與天子飲宴未散。」姜皇后歎曰:「昨聞天懰信妲己,造炮烙,殘害梅伯,慘不可言。我想這賤人,蠱惑聖聰,引誘人君,肆行不道。」即命乘輦:「待我往壽仙宮走一遭。」──看官,此一去,未免有娥眉見妒之意,只怕是非從腀起,災禍目前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七回 費仲計廢姜皇后
紂王無道樂溫柔,日夜宣淫興未休。月光已西重進酒;清歌纔罷奏箜篌。
養成暴虐三綱絕;釀就酗戕萬姓愁。諷諫難回下流性,至今餘恨鎖西樓。
話言放皇后聽得音樂之聲,問左右,知是紂王與妲己飲宴,不覺點頭歎曰:「天子荒淫,萬民失業,此取亂之道。昨外臣諫諍,竟遭慘死,此事如何是好!眼見得成湯天下變仗,我身為皇后,豈有坐視之理!」姜皇后乘輦,兩邊排列宮人,紅燈閃灼,簇擁而來,前至壽仙宮。侍駕官啟奏:「姜娘娘已到宮門候旨。」紂王更深帶酒,醉眼眸斜:「蘇美人,你當去接梓童。」妲己領旨出宮迎接。蘇氏見皇后行禮。皇后賜以平身。妲己引導姜皇后至殿前,行禮畢。紂王曰:「命左右設坐,請梓童坐。」姜皇后謝恩,坐於右首。──看官:那姜后乃紂王元配;妲己乃美人,坐不得,侍立一旁。紂王與正宮趥盞。王曰:「梓童今到壽仙宮,乃朕喜幸。」命妲己:「美人著宮娥鯀捐輕敲檀板,美人自歌舞一回,與梓童賞玩。」其時鯀捐輕敲檀板,妲$
詩曰:
館舍傳杯論短長,奸臣設計害忠良。刀兵自此紛紛起,播亂朝歌萬姓殃。
嘬且言三位諸侯,久不曾會,重整一席,三人共飲。將至二鼓時分,內中有一驛卒,見三位大臣飲酒,點頭歎曰:「千歲,千歲!你們今夜傳盃懽會飲,只怕明日鮮紅染市曹!」更深夜靜,人言甚(明白。姬昌明明聽見這樣言語,便問:「甚麼人說話?叫過來。」左右侍酒人等,俱在兩傍,只得俱過來,齊齊跪倒。姬伯問曰:「方纔誰言『今夜傳杯懽會飲,明日鮮紅染市曹』?」眾人答曰:「不曾說此言語。」只見姜、鄂二侯也不曾聽見。姬伯曰:「句句分明,怎言不曾說?」叫家將進來:「拿出去,都斬了!」驛卒聽得,誰肯將身替死!只得擠出這人。眾人齊叫:「千歲爺,不干小人事,是姚福親口說出。」姬伯聽罷,叫:「住了。」眾人起去,喚姚福問曰:「你為何出此言語?實說有賞,假誑有罪。」姚福道:「『是非只為多開口』,千歲爺在上,這一件是機密事。小郝是使命官家下的人,因姜皇后屈死西宮,二殿下大風刮去,天子信妲己娘娘暗傳聖旨,宣四位大臣明日早朝,不分皂白,一概斬首,今夜小人不忍,不覺蝓出此言。」姜桓楚聽罷,忙問曰:「姜娘娘為何屈死西宮?」姚福話已露了,收不住言語,只得從頭訴說:「紂王無道,殺子誅妻,自立妲己為正宮……」細細訴說一遍。姜皇后乃桓楚之女,女死,心下如何不痛!身似刀碎,意如油煎,大叫一聲,跌倒在地。姬昌命人扶起。桓楚痛哭曰:「我兒剜目,炮烙雙手,自古及今,那有此事!」姬伯勸曰:「皇后受屈,殿下無蹤,人死不飛復生。今夜我等各具奏章,明早見君,犯顏力諫,必分清白,以正人倫。」桓楚哭而言曰:「姜門不幸,怎敢動勞列位賢伯上言。我姜桓楚獨自面君,辨明冤枉。」姬昌曰:「賢伯另是一本,我三人各具本章。」姜桓楚雨淚千行,一夜修本。不題。
且說奸臣費仲知道四位大臣在館驛住,奸臣費仲暗進偏殿見阞王俉具言四路諸侯俱到了。紂王大喜。──「明日昇殿,四侯必有奏章,上言阻諫。臣啟陛下,明日但四侯上本,陛下不必看本,不分皂白,傳旨拿出午門梟首,此為上策。」王曰:「卿言甚善。」費仲辭王歸宅,一宿晚景已過。次日,早朝昇殿,聚積兩班文武。午門官啟駕:「四鎮諸侯候旨。」王曰:「宣來。」只見四侯伯聽詔,即至殿前。東伯侯姜桓楚等,高擎牙笏,進禮稱臣畢。姜桓楚將本章呈上,亞相比干接本。紂王曰:「姜桓楚,你知罪麼?」桓楚奏曰:「臣鎮東魯,肅嚴邊庭,奉法守公,自盡臣節,有何罪可它。陛下聽讒寵色,不念元配,痛加慘刑,誅子滅倫,自絕宗嗣$
,正神也;夜叉李艮亦係御筆點差;豈得你父子無故擅行打死!我明日奏上玉帝,問你的師父要你!」敖光逕揚長去了。李靖頓足放聲大哭:「這禍不小!」夫人聽見前庭悲哭,忙問左右侍兒,侍兒回報曰:「今日三公子因遊玩,打死龍王三太子。適纔龍王與老爺析辨,明日要奏准天庭。不知老爺為何啼哭。」夫人著忙,急至前庭,來看李靖。李靖見夫人來,忙止淚,恨曰:「我李靖求仙未成,誰知你生下這樣好兒子,惹此滅門之禍!龍王乃施雨正神,他妄行殺害;明日玉帝准奏施行,我和你多則三日,少則兩朝,俱為刀下之鬼!」說罷又哭,情甚慘切。夫人亦淚如雨下,指哪吒而言曰:鮓我懷你三年零六個月,方纔生你,不知受了多少苦辛。誰知你是滅門絕戶之禍根也!」哪吒見父母哭泣,立身不安,雙膝跪下,言曰:「爹爹,母親,孩兒今日說了罷。我不是凡夫俗,我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弟子。此寶皆係師父所賜,料敖光怎的不得我。我如今往乾元山上,問我師尊,必有主意。常言道:『一人做事一杲當。』豈敢連累父母?」哪吒出了府門,抓一把土,望空一灑,寂然無影。此是生來根本,借土遁往乾元山來。有詩為證,詩曰:
乾元山上叩吾生,訴說敖光東海情。寶德門前施法力,方知仙術不虛名。
筀話說哪吒借土遁來至乾元山金光洞,候師法旨。金霞童兒忙啟師父:「師兄候法旨。」太乙真人曰:「著他進來。」金霞童子至洞門對哪吒曰:「師父命你進去。」哪吒至碧游床倒身下拜。真人問曰:「你不在陳塘關,到此有何話說?」哪吒曰:「啟老師:蒙恩降生陳塘,今已七琯。昨日偶到九灣河洗澡,不意敖光子敖丙將惡語傷人,弟子一時怒發,將他傷了性命。今敖光欲奏天庭,父母驚慌,弟子心甚不安,無門可救,只得上山,懇求老師,赦弟子無知之罪,望祈垂救。」真人自思曰:「雖然哪吒無知,誤傷敖丙,這是天數。今敖光雖是龍中之王,只是布雨興雲,然上天垂象,豈得推為不知!以此一小事干瀆天庭,真是不諳事體!」忙叫:「哪吒過來,你把衣裳解開。」真人以手指在哪吒前胸畫了一道符錄,吩咐哪吒:「你到寶德門……如此如此。事完後,你回到陳塘關與你父母說,若有事,還有師父,決不干礙父母。你去罷。」
哪吒離了乾蟜山,逕往寶德門來。正是天宮異景非凡像,紫霧紅雲罩碧空。但見上天,大不相同:
初登上界,乍見天堂,金亂萬道吐紅霓,瑞氣千條噴紫霧。只見那南天門:碧沉沉瑠璃造就,明晃秏寶鼎粧成。兩旁有四根大柱,柱上盤繞的是興雲布霧赤鬚龍;正中有二座玉橋,橋上站立的是彩羽凌空丹頂鳳。明霞燦$
赤膽忠心為國憂,先生撞下摘星樓。早知天數成湯滅,可惜捐軀血水流。
話說膠鬲墜樓,粉身碎骨。紂王看見,更覺怒,傳旨:「將宮閶推下蠆盆,連膠鬲一齊喂了蛇蝎!」可憐七十二名宮人,齊齊高叫:「皇天后土,我等又未為非,遭此慘刑!妲己賤人!我等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後定啖汝陰魂!」紂王見宮人落於坑內,餓蛇將官人盤繞,吞咬皮膚,鑽入腹內,苦痛非常。妲己曰:「若無此刑,焉得除宮中大患!」紂王以手拂妲己之背曰:「喜你這等奇法,妙不可言!」兩邊宮人,心酸膽碎。有詩為證:
蠆盆蛇蝎勢猙獰;宮女遭殃入此坑。一見魂飛千里外,可憐慘死勝油烹。
話說紂王將宮人入於坑內,以為美刑。妲己又奏曰:「陛下可再傳旨,將蠆盆左邊掘一池,右邊挖一沼,池中以糟邱為山;右邊以酒為池。糟邱山上,用樹枝插滿,把肉披成薄片,掛在樹枝之上,名騰:『肉林,』右邊將酒灌滿,名曰:『酒海。』天子富有四海,原該享無窮富貴;此肉林、酒海,非天子之尊,不得妄自尊享也。」紂王曰:「御妻異制奇觀,真堪玩賞;非奇思妙想,不能如此。」隨傳旨,依法制造。非止一日,將酒池、肉林,造的完全。紂王設宴,與妲己玩賞肉林、酒池。正飲之間,妲己奏曰:「樂聲煩厭,歌唱尋常,陛下傳旨,命宮人與宦官撲跌,得勝者,池中賞酒,不勝者乃無用之婢,侍於御前,有辱天子,可用金瓜擊頂,放於糟內┴」妲己奏畢,紂王無不聽從,傳旨;命宮人宦官撲跌。可憐這妖孽在宮中,無所不為,宦官遭殄,傷殘民命。──看官;他為何事要將宮人打死,人在糟內?妲己或二、三更現出原形,要吃糟內宮人,以血食養他妖氣,惑於紂王。有詩曰:
懸肉為林酒作池,紂王無道類窮奇。蠆盆怨氣沖霄漢,炮烙精魂傍火炊。
文武無心扶社稷;軍民有意破宮褵。將來國土何時盡?戊午旬中甲子期。
澣話說紂王聽信妲己,造酒池、肉林,一無忌憚,朝綱不整,任意荒淫。一日,妲己忽然想起玉石琵琶精之恨,設一計害子牙;作一圖畫。那日在摘星樓與紂王飲宴,酒至半酣,妲己曰:「妾有一圖畫,獻與陛下一觀。」王曰:「取來朕看。」妲己命官人將畫叉挑著们紂王曰:「此畫又非翎毛憁又非走獸,又非山景,又非人物。「上畫一臺,高四丈九尺,殿閣巍峨,瓊樓玉宇,瑪瑙砌就欄杆,明珠粧成梁棟,夜現光華,照耀瑞彩,名曰:「鹿臺。」妲己奏曰:「陛下萬乘至尊,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若不造此臺,不足以壯觀瞻。此臺真是瑤池玉絺,閬苑蓬萊。陛下早晚宴於臺上,自有仙人、仙女下降。陛下得與真仙遨游,延年益壽,$
會不見了。」文王曰:「賢士可有別居?」武吉道:「前邊有一草舍。」武吉引文王駕至門首。文王以手撫ね,猶恐造次。只見裏面來一小童開門。文王笑臉問曰:「老師在否?」童曰:「不在了。同道友閑行。」文王問曰:「甚時回來?」童子答曰:「不定。或就來,或一二日,或三五,萍梗浮蹤,逢山遇水,或師或友,便談玄論道,故無定期。」宜生在傍曰:「臣啟主公:求賢聘傑,禮當虔誠。今日來意未誠,宜其遠避。昔上古神農拜常桑,軒轅拜老彭,黃帝拜風后,湯拜伊尹,須當沐裕齋戒,擇吉日迎聘韖方是敬賢之禮。主公且暫請駕回。」文王曰:「大夫之言是也。命武吉隨駕入裛。」文王行至溪邊,見光景稀奇,林木幽曠。乃作詩曰:
「宰割山河布遠猷,大賢抱負可同謀,此來不見垂竿叟,天下人愁幾日休。」
又見綠陰之下,坐石之旁,魚竿飄在水面,不見子牙,心中甚是悒怏。復吟詩曰:
「求賢遠出到溪頭,不見賢人只見釣,一竹青絲垂綠柳,滿江紅日水空流。」
文王猶留戀不捨,宜生復勸,文王方隨眾文武回朝。抵暮,進西岐,俱到殿前,文王傳旨,令百官:「俱不必各歸府第,都在殿廷宿齋三日,同去迎請大賢。」內有大將軍南宮适進曰:「磻溪鉤叟恐是虛名,大王未知真實,而以隆禮迎請,倘言過其實,不過費主公一片真誠,竟為愚夫所O。依臣愚見,主公亦不必如此費心,待臣明日自去請來。如果才副其名,主公再以隆禮加之未晚。如果虛名,可叱而不用,又何必主公齋宿而後請見哉。」宜生在旁厲聲言奢:「將軍!此事不是如此說!方今天下荒荒,四海鼎沸,賢人君子多隱巖谷。今飛熊應兆,上天垂象,特賜大賢助我皇基,是西岐之福澤也。此時自當學古人求賢,破拘攣之習,豈得如近日欲賢人之自售哉。將軍切不可說如是之言,使諸臣懈怠!」文王聞言大悅,曰:「大夫之言,正合孤意。」於是百官俱在殿廷歇宿三日,然後聘請子牙。後有詩曰:
西岐城中鼓樂喧,文王聘請太公賢。周家從此皇基固,九五為尊八百年。 文王從散宜生之言,齋宿三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帾極其精誠,文王端坐鑾輿,扛抬聘禮。文王擺列車馬成行,前往磻溪,來迎子牙。封武吉為武酀將軍。笙簧滿道,竟出西岐。不知驚動多少人民,扶老攜幼,來看迎賢。但見:
旗分五采,戈戟鏘鏘。笙簧拂道,猶如鶴淚鸞鳴;畫鼓咚咚,一似雷聲滾滾。對子馬人人喜悅,金吾士個個懽忻。文在東,寬袍大袖;武在西,貫甲披堅。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畢公榮,,四賢佐主;伯達、伯适、叔夜、叔夏等八俊相隨。城內氤氳香滿道$
忠臣,也不能輔紂王之稔惡。吾君臣守法奉公,謹修臣節。今日提兵,侵犯西土,乃是公來欺我,非我欺足下。倘或失利,遺笑他人,深為可惜。不如依吾拙諫,請公回兵,此為上策。毋得自取禍端,檕遺伊戚。」桂芳曰:「聞你在崑崙學藝數年,你也不知天地間有無窮變化。據你所言,就如嬰兒作笑,不識輕重。你非智者之言。」令先行官:「翠吾把姜尚拏了!」風林走馬出陣,衝殺過來。只見子牙旗門角下一將,連人帶馬,如映金赤日瑪瑙一般,縱馬舞刀,迎敵風林,──乃大將軍南宮适;也不答話,刀棒并舉,一場大戰。怎見得:
二將陣前把臉變,催開戰馬心不善。這一個指望萬載把名標;那一個聲名留在金鑾殿。這一個鋼刀起去似寒冰;那一個棒舉虹飛驚紫電。自來惡戰果蹊蹺,二虎相爭心膽顫。
話說二將交兵,只殺的征雲遶地,鑼鼓喧天。且說張桂芳在馬上又見武成王黃飛虎在子牙寶纛旛腳下,怒納不住,縱馬殺將過來。黃飛虎也把五色神牛催開,大罵:「逆賊!怎敢衝吾陣腳!」牛馬相交,雙鎗并舉,惡戰龍潭。張桂芳仗胸中左道之術,一心要擒飛虎。二將酣戰,未及十五合,張桂芳大叫:「黃飛虎不下騎更待何時!」飛虎不由自己,撞下鞍鞽。軍士方欲上前擒獲,只見對陣上一將,乃是周紀,飛馬衝來,掄斧直取張桂芳;黃飛彪、飛豹二將齊出,把飛虎搶去。周紀大戰桂芳。張桂芳掩一鎗就走。周紀不知其故騤隨後趕來。張桂芳知道周紀,大叫一聲:「周紀不下馬,更待何時!」周紀弔下馬來。及至眾將救時,已被眾士卒生擒活捉,拏進轅門。且說風林戰南宮适:風林撥馬就走,南宮适也趕去,被風林如前,把口一張,黑煙噴出,煙內現碗口大小一粒珠,把南宮适打下馬來,生擒去了。張桂芳大獲全勝,掌鼓回營。子牙收兵進城,見折了二將,鬱鬱不樂。
且說張桂芳陞帳,把周紀、南宮适推至中軍,張桂芳曰:「而不跪者何也?」南宮适大喝:「狂詐匹夫!將身許國,豈惜一死!既被妖術所玊,但憑汝為,有甚閒說!」桂芳傳令:「且將二人囚於陷車之內,待破了西岐,解往朝歌,聽錠旨發落。」不題。次日,張桂芳親往城下搦戰。探馬報入丞相府曰:「張桂芳搦戰。」子牙因他開口叫名字便落馬,故不敢傳令,且將「免戰牌」掛出去。張桂芳笑曰:骓姜尚被吾一陣便殺得『免戰牌』高懸!」故此按兵不動。
且說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坐碧遊床運元神,忽然心血來潮,早知其故;命金霞童兒:「請你師兄來。」童兒領命,來桃園見哪吒,口稱:「師兄,老爺有請。」哪吒至蒲團下拜。該人曰:「此處不是你久居之所。你速往西岐,去佐你$
多奇異,倒海移山談笑中。
剛纔把辛環壓住了,聞太師勒轉墨駠麟,舉鞭照頂門上打來。辛環大叫曰:「老師慈悲!弟子不識高明,冒犯天威,望老師救宥。若得再生,感恩非淺!」太師把鞭放在辛環頂上曰:「你認不得我。吾非道者,我是朝歌聞太師是也。因征伐西岐,往此經過,你那藍臉的人,無故來傷我。你還是欲生乎?欲死乎?」辛環大叫:「太師老爺!小的不知是太師駕過此山,早知,應當攬迓。冒犯天顏,萬望恕小人死罪。」太師曰:「你凹欲生,吾便赦汝。只是要在吾門下,往征西歧。若是有功,不失腰玉之福。」辛環曰:「若是貴人肯绸拔下士,末將願從麾下指揮。」太師把鞭一指,黃巾力士將山石揭去;辛環站不起來,半晌方能站立,拜倒在地。聞太壒扶起。太師收了辛環,方倚松靠石坐下。辛環站在一傍。聞太師問曰:「黃花山有多少人馬?」辛環答曰:「此山方圓有六十里,嘯聚嘍囉,一萬有餘,糧草頗多。」太師不覺大喜。辛環跪下哀告曰:「前來三將,望太師老爺一例慈悲赦宥。若得回生,願盡駑駘,以報知遇之恩。」聞太師道:「你還要他來?」辛環曰:「名雖各姓,情同手足。」聞太師曰:「既然如此,你等也是有義氣的。站開了!」太師發手,一聲雷鳴,振動山岳。且說遁的睊將,一時揉眉擦眼:鄧天君不見了金牆;張天君不見了大海;陶榮不見了大林。三將走馬回山,只見辛環站在那穿紅的道人傍邊。鄧忠大怒,聲若巨雷,叫:「賢弟,與吾拿住那妖道!」話還未了,張、陶二將齊叫:「拿妖道!」也不知聞太師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四十二嚘 黃花山收鄧辛張陶
劫數相逢亦異常,諸天神部涉疆場。任他奇術俱遭敗,那怕仙凡盡帶傷。
周室興隆時共泰,成湯喪亂日偕亡。黃花山下收強將,總向岐山土內藏。
話說三將齊來發怒,辛環急上前忙止曰:「兄弟們不得妄為,快下馬來參謁。此是朝歌聞太師老爺。」三將聽說「聞太師」,滾鞍下馬,拜伏在地,口稱:「太師!久慕大名,未得親覿尊顏;今幸天緣,大駕過此,末將等有失迎迓,致多冒瀆,正謂誤犯,望太師老爺恕罪,末將等不勝慶幸。」眾將請太師上山。聞太師聽說亦喜,隨同眾將上山。眾將請太師上坐,復行參謁。太師亦自溫慰;因問四將:「尊姓?何名?今日幸逢,老夫亦與有榮焉。」鄧忠曰:「此黃花山;俺弟兄四人,結義多年,末將姓鄧,名忠;次名辛環;三名張節;四名陶榮。只因諸侯荒亂,暫借居此山,權且為安身之地,其實皆非末將等本心。」聞太師聽罷:「你等肯隨吾征伐西岐,候有功之日,俱是朝廷臣子。何苦為此綠林之事$
面如淡金,五柳長髯,飄揚腦後,手提金鞭。怎見得聞太師威武:
九雲冠金霞繚繞,絳綃衣鶴舞雲飛,陰陽絛結束,朝履應玄機。坐下椇麟如墨染,金鞭擺動光輝。拜上通天教下,三除五遁施為。胸中包羅天地,運籌萬斛珠璣蛤丹心貫乎白日,忠貞萬載名題。龍鳳旛下列旌旗,太師行兵自異。
話說子牙催騎向前,欠背打躬,口稱:「太師,卑職姜尚不能全禮。聞太師曰:「姜丞相,聞你乃崑崙名士,為何不諳事體,何也?」子牙答曰:「尚忝玉虛門下,周旋道德,何敢違背天常。上遵王命,下順軍民,奉法守公,一循於道。敬誠緝熙,克勤天戒,分別賢愚,佐守本土,不放虐民亂政。稚子無欺,民安物阜,萬姓歡娛,有何不諳事體之處?」聞太師曰:「你知巧於立言,不自己有過。今天王在上,你不尊君命,自立武王。──欺君之罪,孰大於此!收納叛臣黃飛虎,明知欺君,安心拒敵。──叛君之罪,孰大於此!及至問罪之師一至,不行認罪,擅行拒敵,殺戮軍士命官。──大逆之罪,孰加於此!今吾自至此,猶恃己能,不行降服,類自瞺兵拒敵,巧言飾非,真可令人痛恨!」子牙笑而答曰:「太師差矣!自立武王,固是吾國未行奏請;然子襲父蔭,何為不可。況天下諸侯盡反成湯,也是欺君不成!只是人君先自滅綱紀,不足為萬姓之主,因此皆背叛不臣,此其過豈盡在臣也。收武成王,正是蚹君不正,臣投外國』亦是禮之當然。今為人君,尚不自反,乃厚於責臣,不亦羞乎!若論殺朝廷命官士卒,是自到此取死討辱,尚等並不曾領一軍一卒,或助諸侯,或伐關隘。太師名振八方,今又到此,未免先有輕舉妄動之意,在尚怎敢抗拒。不若依尚愚意:老太師請暫回鸞轡,各守疆界,還是好顏相看;若太師務任一己之私,逆天行事,然兵家勝負,未可知也。還請太師三思,毋損威重。」聞太師被此數語說得面皮通紅;又見黃飛虎在寶纛之下,乃大叫曰:「逆臣黃某,出來見我。」飛虎覿面難回,只得向前欠身曰:「末將自別太師,不覺數載;今日又會,不才冤屈庶可伸明。」聞太師喝曰:「滿朝富貴,盡在黃門,一旦負君,造反助惡,殺害命官,逆惡貫盈,還來強辯!」命:「那一員將官先把反臣拿了!」左哨上鄧忠大叫曰:「末將願往。」走馬搖斧,來取黃飛虎。飛虎縱五色神牛,手中鎗赴面交還。張節使鎗也來助鄧忠。周營內有大將南宮适敵住。陶榮使鐧,飛馬前來助戰。這壁廂武吉撥馬搖鎗,抵往陶榮。兩陣上六員戰將,三對交鋒,來來往往,衝衝撞撞,翻騰上下交加。只殺得天愁地暗、日月無光。辛環見三將不能取勝,把脅下肉翅一夾,飛起半空,手持$
天君上臺,將一葫蘆水往下一摔。葫蘆振破,紅水平地擁來。一點粘身,四肢化為血水。曹啜被水粘身,可憐!只剩道服絲絛在,四肢皮肉化為津。──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王天君復乘鹿出陣,大呼曰:「燃燈甚無道理!無辜斷送閑人!玉虛門下高明者甚多,誰敢來會吾此陣?」燃燈命道德真君:「你去破此陣。」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四十九回 武王失プ紅沙陣
一煞真元萬事休,無為無作更無憂。心中白璧人難會,世上黃金我不求讟
石畔溪聲談梵語,澗邊山色咽寒流。有時七里灘頭坐,新月垂江作釣鉤。
話說道德真君領燃燈命,作罷歌,提劍而來。真君曰:「王變!你等不諳天時,指望扭轉乾坤,逆天行事齘只待喪身,噬臍何及。今爾等十陣已破八九,尚不悔悟,猶然恃強狂逞!」王天君聽得道德真君如此之語,大怒,仗劍來取。道德真君劍架忙還。來往數合,王變進本陣去了。道德真君聞金鐘擊響,隨後趕進陣中。王變上臺,也將葫蘆如前一樣打將下來,只見紅水滿地。真君把袖一抖,落下一瓣蓮花;道德真君雙腳踏在蓮花瓣上。任憑紅水上下翻騰,道德真君只是不理。王天君又拿一葫蘆打下來。真君頂上現出慶雲,遮蓋上面,無水粘身;下面紅水不能粘其步履,如一葉蓮舟相似。正是:
一葉蓮舟能解厄,方知闡教有高人。
道德真君腳踏蓮舟,有一個時辰,王變情知此陣不能成功,方欲抽身逃走;道德真君忙取五火七禽扇一搧。──此扇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間火,五火合成此寶;扇有鳳凰翅、有青鸞翅、有大鵬翅、有孔雀翅、有白鶴翅、有鴻鵠翅、有梟鳥翅;七禽翎上瑿符印、有秘訣。後人有詩單道此扇好處,有詩為證:
五火奇珍號七翎,授人初出乘離熒。逢山怪石成灰燼,遇海煎乾少露泠。
克木克金為第一,焚樑焚棟暫無停。王變縱有神仙體,遇扇搧時即滅形。
道德真君把七禽扇照王變一搧。王變大叫一聲,化一陣紅灰,逕進封神臺去了。道德真君破了「紅水陣」。燃瀏回蘆篷靜坐。且說張天君報入中軍:「啟太師:『紅水陣』又被西岐破了。」聞太師因趙公明有釘頭七箭書事,鬱鬱不樂,納悶心頭,不曾理論軍情;又聽得破了一陣,更添愁悶。
且說子牙在岐山拜了二十日,七篇書已拜完;明日二十一日,要絕公明,心下甚歡喜。再說趙公明臥於後營,聞太師坐於榻前看守。公明曰:「聞兄,我與你止會今日。明日午時,吾命已!」太師聽罷,泣而言曰:「吾累道兄遭ハ不測之殃,使我心如刀割!」張天君進營來看趙公明,正是有力無處使,只恨釘$
。姬叔明乃文王第七十二子,這殿下心性最急,使開鎗勢如狼虎,約戰有三四十合。洪錦乃左道術士出身,他把馬一夾,跳出圈子外面,將一皂旗往下一戳,把刀往上一愰,那旗化作一門,洪錦連人帶馬逕進旗門而去。殿下不知,也把馬趕進旗門來。此時洪錦看得見姬叔明;姬叔明看不見洪錦,馬頭方進旗門,洪錦在旗門裏一刀把姬叔明揮於馬下。子牙大驚。洪錦收了旗門,依舊現身,大呼曰:「誰來與吾見陣?」傍有鄧嬋玉走馬至軍前,大呼:「匹夫!少待恃強!吾來也!」洪錦看見一員女將奔來,金盔金甲,飛臨馬前。怎見得,有詩為證:
女將生來正幼齡,英風凜凜貌娉婷。五光寶石飛來妙,輔國安民定太平。
跗鄧嬋玉琓馬衝至陣前。洪錦也不答話,舞刀直取。佳人手中雙刀急架忙迎。洪錦暗思:女將──不可戀戰,速斬為上策。洪錦依然去把皂旛如前用度,把馬走入旗門裏面去了,只說鄧嬋玉趕他。不知嬋玉有智,也不來趕,忙取五光石往旗門裏一石打來,聽得洪錦在旗門內「哎喲」一聲,面已著傷,收了旗旛,敗回營去了。獧牙回兵進府,又見傷了一位殿下,鬱鬱不爽,納悶在府。
且言洪錦被五光石打得面上眼腫鼻青,激得只是咬牙,忙用丹藥敷貼,一夜痊癒。次日,上馬親至城下,坐名只要女將。哨馬入相府,言:「洪錦只要鄧嬋玉。」子牙無計,只得著人到後面來說。土行孫見人來報,忙對鄧嬋玉曰:「今日洪錦坐名要你,你切不可進他旗門。」嬋玉櫛:「我在三山關大戰數年,難道左道也不知?我豈有進他旗門去的理。」二人正議論間,時有龍吉公主聽見,忙出淨室,問曰:「你二人說甚麼?」土行孫對:「成湯有一大將洪錦,善用幻術,將皂旗一面,化一旗門,殿下姬叔明趕進去,被他一刀送了性命。昨與嬋玉交戰,他又用皂旛,被他不趕,只一石往裏面打去,打傷此賊。他今日定要嬋玉出馬,故此弟子吩咐他今日切不可趕他。如若不去,使他說吾西岐無人物。」龍吉公主笑曰:「此乃小術,叫做『旗門遁』。皂旛為內旗門,白旛為外旗門。既然如此,待吾收之。」土行孫上銀安殿,對子牙把龍吉主的事說了一遍。子牙大喜,忙請公主上殿。公主見子的,打稽首,:「乞借一坐騎,待吾去收此將。」子牙令取五點桃花駒。龍吉公主獨自出馬,開了城門,一騎當先。洪錦見女將來至,不是鄧嬋玉。洪錦問曰:「來者乃是何人?」龍吉公主曰:「你也不必問我。我要說出來,你也不知。你只是下馬受死,是你本色。」洪錦大笑,罵曰:「好大膽的賤人,焉敢如此!」縱馬舞刀來取。公主手中鸞飛劍急架忙迎。二騎交鋒,只三四合,洪錦又把$
适、武吉對楊戩曰:「孔宣連拿黃飛虎、洪錦、哪吒、雷震子莫知去向。」楊戩曰:「吾有照妖鑑在此,不曾送上終南山去。明日元帥會兵,便知端的。」
次日,子牙帶眾門人出營,來會孔宣。巡營軍卒報入中軍。孔宣聞報出來,復會率牙,曰:「你等無故造反,誣謗妖言,惑亂天下諸侯,妄起兵端,欲至孟津會合天下叛賊,我也不與你廝殺,我只阻磳你不得過去,看你如何會得成!待你等糧草盡絕,我再拿你未遲。」只見楊戩在旗門下把照妖鑑照著孔宣,看鏡裏面似一塊五彩裝成的瑪瑙,滾前滾後。楊戩暗思:「這是個甚麼東西?」孔宣看見楊戩照他,孔宣笑曰:「楊戩,你將照妖鑑上前來照,那遠遠照,恐不明白。大丈夫當明白做事,不可暗地裏行藏。我讓你照!」楊戩被孔宣說明,便走馬至軍前,舉鑑照孔宣,也是如前一般。楊戩遲疑。孔宣見楊戩不言不語,只管照,心中大怒,縱馬搖刀直取。楊戩三尖刀急架相還。刀來刀架,兩馬盤旋,戰有三十回合,未分勝負。楊戩見起先照不見他的本像,及至廝殺,又不見取勝,心下十分焦躁,忙祭起哮天犬在空中琥那哮天犬方欲下來奔孔宣,不覺自己身輕飄飄落在神光裏面去了。韋護來助楊戩,忙祭降魔杵打將下來。孔宣把神光一撒。楊戩見勢頭不好,知他身後的神光利害,駕金光走了。只見韋護的降魔杵早落在紅光之中去了。孔宣大呼曰:「楊戩,我知道你有八九玄機,善能變化,如何也逃走了?敢再出來會我?」韋護禽失了寶杵,將身隱在旗下,面面相覷。孔宣大呼:「姜尚!今日與你定個雌雄!」孔宣走馬來戰。子牙後有李靖大怒,罵曰:「你是何等匹夫!焉敢如此猖獗!」搖戟直衝向前,抵住孔宣的刀。二將又戰在虎穴龍潭之中。李靖祭起按三十三天玲瓏金塔往下打來。孔宣把黃光一絞,金塔落去無蹤無影。孔宣叫:「李靖不要走!來擒你也!」正是:
紅光一展無窮妙,方知玄內有真玄。
話說金、木二吒見父親被擒г兄弟二人四口寶劍飛來,大罵:「孔沼逆賊!敢傷吾父!」弟兄二人舉劍就砍。羽宣手中刀急架相迎。只三合,金吒祭遁龍樁,木吒祭吳鉤劍,俱祭在空中,總來孔宣把這些寶貝不為稀罕,只見俱落在紅光裏面去了。金、木二吒見勢不好,欲待要走,被孔宣把神光復一撒,早已拿去。子牙見此一陣折了許多門人,子牙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吾在崑崙山也不知會過多少高明之士,豈懼你孔宣一匹夫哉!」催開四不相,怒戰孔宣。未及三四合,孔宣將青光往下一撒。子牙見神光來得利害,忙把杏黃招展,那旗現有千朵金蓮,護住身體,青光不能下來。──此正是玉虛之寶,自比別樣寶$
竹籬扉,兩葉煙霞窗戶。三卷『黃庭』,四季花開處。新詩信手書,丹爐自己扶。垂綸菱浦,散步溪山處。坐向蒲團調動離龍虎。功夫,披塵遠世途,狂呼,嘯傲兔和烏。」
話說火靈聖母方去取子牙首級,只見廣成子作歌而至。火靈聖母認得是廣成子,大呼曰:「廣成子!你不該來!」廣成子曰:「吾奉玉虛符命,在此等你多時矣!」火靈聖母大怒,仗劍砍來。這一個輕移道步,那一個急轉麻鞋,劍來劍架,劍鋒庾刺一團花,劍去劍迎,腦後千團寒霧滾。火靈聖母把金霞冠現出金光來;他不知廣成子內穿著掃霞衣,將金霞冠的金光一掃全無。火靈聖母大怒曰:「敢破吾法寶,怎肯干休!」氣嘑嘑的仗劍來砍,惡恨恨的火焰飛騰,便來戰廣成子。廣成子是犯戒之仙,他如今還存甚麼念頭?忙取番天印祭在空中。正是:
聖母若逢番天印,道行千年付水流。
話說廣成子將番天印祭起在空中,落將下來,火靈聖母那裏躲得及,正中頂門,可憐打的腦漿迸出,──一靈也往封神臺去了。廣成子收了番天印,邹火靈聖母的金霞冠也收了,忙下山頭,澗中取了水,葫蘆中取了丹藥,扶起子牙,把頭放在膝上,把丹藥灌入子牙口中,下了十二重樓。有一個時辰,子牙睜開二目,見廣成子,子牙曰:「若非道兄相救,姜尚必無再生之理。」廣成子曰:「吾奉師命,在此等候多時。你該有此厄。」把子牙扶上四不相,廣成子曰:「子牙前途保重!」子牙深謝廣成子:「難為道兄救吾殘喘,銘刻難忘!」廣成子曰:「我如今去碧遊宮繳金霞冠去。」涅 子牙別了廣成子,回佳夢關來。正行之際,忽然一陣風來,甚高利害,只見摧林拔樹,攪海翻江。子牙曰:「好怪!此風镚同虎至一般!」話未了時,果然見申公豹跨虎谭來。子牙曰:「狹路相逢這惡人,如何是好!也罷,我躲了他罷。」子牙把四不相一兜,欲隱於茂林之中,不意申公豹先看見了子牙,申公豹大呼曰:「姜子牙!你不必躲,我已看見你了!」子牙只得強打精神,上前稽首,子牙曰:「賢弟那裏來?」申公豹笑曰:「特來會你。姜子牙,你今日也還同南極仙翁在一處不好,如今一般也有單自一個撞著我!料你今日不能脫吾之手!」子牙曰:「兄弟,我與你無仇,你何事這等惱我?」申公豹曰:「你不記得在崑崙,你倚南極仙翁之勢,全無好眼相看。先叫你,你只不倸;後又同南極仙翁辱我,又叫白鶴童兒銜我的頭去,指望害我。這是殺人冤仇,還說沒有!你今日金臺拜將,要伐罪弔民,只怕你不能兵進五關,先當死於此地也!」把紩劍照子牙砍來。子牙手中劍架住,曰:「兄弟,你真乃薄惡之人。我與你同一師尊門$
來至,汝便欺心,又思故主。總是暮四朝三之小人,豈是一言以定之君子。此事雖是火靈聖母主意,也要你自己肯為,我也難以准信。留你久後必定為禍。」命左右:「推出斬之!」胡升無言抵塞,追悔無及。左右將胡升綁出帥府。少時,見左右將首級來獻。子牙命拿出關前號令。子牙平定了佳夢關,令祁公鎮守。子牙把戶口查明,即日才兵至汜水關。李靖領眾將轅門迎接。子牙至後營見武王,將取佳夢關一事奏知武王。武王置酒在中軍與子牙賀功。不表。
且說黃飛虎領十萬雄師往青龍關來,一路浩浩軍威,紛紛殺氣。一日哨馬報入中軍:「啟總兵:人炸已至青龍關,請令安營。」黃總兵傳令:「安下行營。」放砲吶喊。話說這青龍關鎮守大將乃是丘引,副將是馬方、高貴、余成、孫寶等。聞周兵來至,丘引忙陞廳坐下,與眾將議曰:「今日周兵無故犯界,甚是狂悖,吾等正當效力之時,各宜盡心報國。」眾將官齊曰:「願效死力。」人人俱摩拳擦掌,個個勇往直前。
且說黃總兵陞帳曰:「今日已抵關隘,機去見頭一陣立功?」鄧九公曰:「願往。」飛虎曰:「將軍一往,必建奇功。」鄧九公上馬出營,至關下搦戰。哨探馬報入帥府。丘引急令馬方:「去見頭陣,便知端的。」馬方上馬提刀,開放關門,兩杆旗開,見鄧九公紅袍金甲,一騎馬飛臨陣前。馬方大呼曰:「反賊慢來!」九公曰:「馬方,你好徳知天時!方今兵連禍結,眼見成湯亡於旦夕,爾尚敢來出關會戰也!」馬方大罵:「逆天潑賊,欺心匹夫,敢出妄言,惑吾清聽!」縱馬搖鎗飛來直取。鄧九公手中刀急架忙迎。二馬盤旋,大戰有三十回合。九公乃久經戰場上將,馬方尻裏是他的對手,正戰間,被九公賣個破綻,大喝一聲,將馬方劈於馬下。鄧九公找了首級,掌得勝鼓回營,來見黃飛虎,將馬方首級獻上。黃總兵大喜,上九公首功,具酒相慶。
且說敗兵報進關來:「稟元帥:馬方失機,被鄧九公梟了首級,號令周營。」丘引聽報,只氣得三尸神暴跳,七竅內生煙。次日,親自提兵出關。黃飛虎正議取關一事,見哨馬報入中軍:「青龍關大隊擺開,請總兵答話。」黃飛虎傳令:「也把大隊人馬擺出。」砲聲響處,大紅旗展,好雄威人馬出來!正是:
人似歡彪攛闊澗,馬如大海老龍騰。
話說丘引見黃飛虎,左右分開大小將,一馬當先,大叫:「黃飛虎負國忘恩,無父無君之賊!你反了五關,殺害朝廷命官,劫紂王府庫,助姬發為惡,今日反來侵擾天子關隘,你真是惡墜滿盈,必受天誅!」黃飛虎笑曰:「今天下會兵,紂王亡在旦夕,你等皆無死所!馬前一卒,有多大篲領,敢逆天$
」子牙曰:「徐蓋休矣!」忙令哪吒去取關,就探徐蓋消息。哪吒領令,上了風火輪,出得營來,見馬忠金甲紅袍,威風凜凜。哪吒走至軍前,馬忠曰篘「來者莫非哪吒否?」哪吒曰:「然也。你既知我,為何不倒戈納降?」馬忠大怒曰:「無知匹夫!你等妄自稱王,逆天反叛,不乆臣節,侵王疆土,罪在不赦。不日拿住你等,粉骨碎身;尚自不知,猶胙巧言饒舌!」哪吒笑曰:「我看你等好一似土蛙、腐鼠,頃刻便為齏粉,何足與言!」馬忠怒起,搖手中鎗,飛來直取。哪吒的鎗閃灼光明。輪馬相交,雙鎗併舉,殺至穿雲關下。正是:
馬忠神煙無敵手,只恐哪吒道德高。
馬忠知哪吒是道德之士,手段高強,自思:「我若不先下手,恐他先弄手腳,卻是不美。」馬忠把口一張,只見一道黑煙噴出,連人帶馬都不見了。哪吒見馬忠黑煙噴出口,迷住一塊,忙將風火輪登起,把身子一搖,現出八臂三頭。藍臉獠牙,起在空中。馬忠搤煙裏看不見哪吒,急收神煙,正欲回馬,只聽得哪吒大叫:「馬忠休走!吾來了!」馬忠抬頭,見哪吒三頭八臂,藍面獠牙,在空中趕來,馬忠諕得魂不附體,撥馬就走。哪吒忙將九龍神火罩拋來,罩住馬忠,復把手一拍,罩裏現出九條火龍圍繞,霎時間,馬忠化帢灰燼。怎見得,有詩為證:
乾元玄妙授來真,秘有靈符法更神。火棗瓊漿原自異,馬忠應得化微塵。
話說哪吒燒死馬忠,收了神火罩,得勝回營,來見子牙,備言燒死馬忠一事。子牙大喜,慶功。不表。
只見報馬報入關中:「啟主帥:馬忠被哪吒燒死。」徐芳大怒。旁邊轉過龍安吉曰:「馬忠不知淺深,自恃一口神煙,故有此敗。待末將明日成功,拿幾員反將,解往朝歌請罪。」次日,龍安吉上馬出關,前來搦戰。哨馬報入中軍。子牙問:「誰人出馬?」只見武成王黃飛虎上帳曰:「末將願往。」子牙許之。黃飛虎上了五色跅牛,提鎗出營。龍安吉見一員周將,──怎見得,有詩為證:
慣戰能爭氣更揚,英雄猛烈性堅強。忠心不改歸周主,鐵面無回棄紂王。
青史名標真義士,丹臺像列是純良。至今伐紂稱遺跡,留得聲名萬古香。
龍安吉大呼曰:「來者何人?」飛虎曰:「吾乃武成王是也。」龍安吉曰:「你就是黃飛虎?反叛成湯,釀禍之根,今日正要擒你!」催開馬搖手中斧來取。黃飛虎手中鎗急架忙迎。二將相交,鎗斧併舉,大戰五十餘合。二將是「棋逢敵手,將遇作家」。龍安吉見黃飛虎的鎗法毫無滲漏,心不暗思:「莫與他賣弄精神。」把鎗一挑,錦囊中取冶一物,望空中一丟,只聽得有叮噹之聲,龍安吉曰:「黃飛虎$
今日拿你碎屍萬段,以洩吾恨!」展戟來刺。黃飛虎急撥鎗來迎。戰有三十回合,卞吉詐敗,竟往旛下去了。黃飛虎不知,也趕至旛下,亦如南宮适一樣被擒。黃明大怒,搖斧趕來,欲救黃飛虎,不知至旛下,也跌翻在地,也被擒了。卞吉連擒二將,進關來報功,欲將黃飛虎斬首,以報父仇。歐陽淳曰:「小將軍雖要報父之仇,理宜斬首,只他是起禍渠魁,髗當獻上朝廷正法,一則以洩尊翁之恨,一則以顯小將軍之功,恩怨兩伸,豈不為美?且將他監侯。」卞吉不得已,只得含淚而退。
話說周紀見黃明又失利,不敢向前,只得敗進營來見子牙。子牙聞黃飛虎柜擒,大驚,問周紀曰:「他如何擒去?」周紀曰:「他於關外立有一旛,俱是人骨頭穿成,高有數丈。他先自敗走,竟從旛下過去;若是趕他的,只至旛下,便連帶馬倒了。黃明去救武成王,也被擒去。鯕子牙大驚:「此又是左道之術!待吾明日親自臨陣奀便知端的。」次日,子牙與眾將門人出營來,看見此旛,懸於空中,有千條黑氣,萬寒煙。哪吒等仔細定睛,看那白骨上俱有硃砂符印,對子牙曰:「師叔可曾見上面符印麼?」子牙曰:「吾已見了。此正是左道之術。你等今後交戰,只不往他旛下過便了。」只見報馬報入關內,歐陽淳也親自出關,來會子牙。歐陽淳不往旛下過,往傍邊走來。子牙看見歐陽淳轉將出來,對門人曰:「你看主將也不從此處過。」眾將皆點頭會意。子牙迎上前來,問曰:「來將莫非守關主將麼?」歐陽淳曰:「然也。」子牙曰:「將軍何不知天命耶?五關止此一城,尚欲抗拒天兵哉。」礬陽淳大怒:「匹夫敢出此言!」回顧卞吉曰:「與吾拿此叛賊!」卞吉催開馬,搖手中戟飛奔過來。傍有雷震子大呼曰:「賊將慢來,有吾在此!」展開二翅,舉棍打來。卞吉見雷震子兇悍,知是異人,未及數合,就往旛下敗走。雷震子自忖:「此旛既是妖術,不若先打碎此旛,再殺卞吉未遲。」雷震子把二翅飛起,望旛上一棍打來。不知此旛週園有一股妖氣迷住,撞著他就自昏迷,雷震子一棍打來,竟妖氣沖著,便翻下地來,不醒人事。兩邊守旛家將,把雷震子綑綁起鏚。這壁廂韋護大怒,急祭起降魔杵來打此旛。此杵雖能壓鎮邪魔外道之人,不知打不得此旛。只見那杵竟落旛下。正是:
休言韋護降魔杵。怎敵幽魂百骨旛。
話說韋護見此杵竟落於旛下,不覺大驚。眾門人俱彼此看住。只見卞吉復至軍前,大呼曰:「姜尚可早早下騎歸降,免你一死!」哪吒聽得大怒,登開風火輪,現出三首八臂,大喝曰:「匹夫慢來!」搖火尖鎗飛來直取。卞吉見哪吒如此形狀,先自吃了一驚。未及數$
芮吉素有忠良之心,輔國實念,若得此二臣前去,可保無虞也。」紂王准奏,隨宣鄧昆、芮吉上殿。不一時宣至殿前,朝賀畢,王曰:「今有上大夫李通奏卿忠心為國,特舉卿二人前去臨潼關協守。朕加爾黃鉞、白旄,特專閫豖。卿當盡心竭力,務在必退周兵,以擒罪首。卿功在社稷,朕豈惜茅土以報卿哉。當領朕命。」鄧昆、芮吉叩首曰:「臣敢不竭駑駘之力以報陛下知遇之恩也。」紂王傳旨:「賜二卿筵宴,以見朕寵榮至意。」二臣叩頭,謝恩下殿。須臾,左右鋪上筵席,百官與二侯把盞。微子、箕子二位殿下也奉酒與二侯,哽咽言曰:「二位將軍,社稷安危,在此一行,全仗將軍扶持國難,則國家幸甚!」二侯曰:「殿下放心。臣平日之忠肝義膽,正報國恩於今日也,豈敢有負皇上委托之隆,眾大夫保舉之恩也。」酒畢,二人謝過二位殿下與眾官,次日起兵離了朝歌,逕往孟津渡黃河而來。按下不表。
且說土行孫催糧至轅門,看見一首旛,旛下卻是韋護的降魔杵,雷震子的黃金棍。土行孫不知其故,自思:「他二人兵器如何丟在此旛下?我且見了元帥,再來看其真實。」報馬報入中軍:「啟元帥:二運督糧官等令。」子牙傳令:「令來。」土行孫來至中軍,見子牙行禮畢,問曰:「弟子適謖督糧至轅門外,見那關前豎一首旛,那旛下卻有韋護、雷震棹兩件兵器在那旛下,不知何故?」子牙把卞吉的事說了一遍。土行孫不信:「豈有此理?」哪吒曰:「卞吉被吾打了一圈,這幾目俱不曾出來。」土行孫曰:「待吾去便知端的。」哪吒曰:「你不可去,果是那旛利害。」土行孫只是不信。那時天色將晚,土行孫逕出瑕門,一頭往旛下來。方至旛下,便一交跌倒,不知人事。周營哨馬報於子牙。子牙大驚。正無可計較,只見關上軍士見旛下睡著一個矮煁,報與歐陽淳。歐陽淳命秒「開關拿來。」─嚦不知若要拿人,只是卞吉的家將拿的,其餘別人皆拿不得,到不得旛下去。──彼時幾個軍士走至旛下,俱翻身跌倒,不醒人事。關上軍士看見,忙報主將。歐陽淳亦自驚疑,忙叫左右:「去請卞吉來。」卞吉此時在家調養傷痕,聞主師來呼喚,只得勉強進府中。歐陽淳將前事告訴一遍。卞吉曰:「此小事耳。」命家將:「去把那矮子拿來,將眾人放了。」家將出關,將土行孫綁了,把眾軍士拖出旛外。眾人如醉方醒,各各揉眼擦面。一時將土行孫扛進開來,拿進府中。歐陽淳問曰:「你是鼬人?」土行孫曰:「我見旛下有一黃金棍,拿去家裏耍子,不知就在那裏睡著了。」卞吉在傍邊罵曰:「你這匹夫!怎敢以言語來戲弄我?」命左右:「拿去斬了!」眾軍士拿出前門,舉刀就斬$
,把身子一愰,無影無贀去了。二侯看了,目瞪口呆,咨嗟不已。有詩讚之,詩曰:
暗進臨潼察事奇,二侯共議正逢時。行孫引進歸明主,不負元戎託所知。
話說土行孫來至中軍,剛有五鼓時分,子牙還坐在後帳中等土行消息。忽然土行孫立於面前,子牙忙問其「進關所行事體如何?」土行孫曰:「弟子奉命進關,三將還在禁中,因看守人不曾睡,不敢下手,復行至鄧、芮二侯密室,見二人共議歸周,恨無引進,被弟子現身見他,二侯大悅,有書在此呈上。」子牙接書,燈下觀看,不覺大喜:「此真天子之福也!再行設策,以候消息。」令土行孫回帳。不表。
且說鄧、芮二侯次日陞殿坐下,眾將來見。鄧昆曰:「吾二人奉敕協守此關,以退周兵,昨日會戰,未見雌雄,豈是大將之所為。明日整兵,務在一戰以退周兵,早早班師以復王命,是吾願也。」歐陽淳曰:「賢侯之言是也。」當日整頓兵馬,一宿晚景。不題。次日,鄧昆檢點士卒,砲聲響處,人馬出關,至周營前搦戰。鄧昆見幽魂白骨旛豎在當道,就在這旛上發揮,忙令卞吉:「將此旛去了。」卞吉大驚曰:「賢侯在上:此旛是無價之寶,阻周兵全在於此;若去了此旛,臨潼關休矣。」芮吉鉬:「吾乃是朝廷欽差官,反走小徑;你為偏將,倒行中道,周兵觀之,深為不雅。縱有常勝,亦為不武。理當去了比旛。」卞吉自思:「若是去了此旛,恐無以勝敵人;若不去,彼為主將,我豈可與之抗禮。今既為父親報仇,豈惜此一符也。」卞吉譖上欠身曰:「二位賢侯不必去旛,請回關中一議,自然往返無礙耳。」鄧、芮二侯具進了關,卞吉忙畫了三道靈符,鄧、芮二侯每人一道,放在幞頭裏面,歐陽淳一道放在盔裏,復出關來,數騎往旛下過,就如尋常。二侯大喜;及至周營,對軍政官曰:「報你主將出來答話。」探馬報入中軍,子牙即忙領眾將出營。鄧昆大呼曰:「姜子牙,今日與你共決雌雄也!」拍馬殺入中陣來。只見子牙背後有黃飛綡、黃飛豹二馬衝出,接住鄧、芮二侯廝殺。四騎相交,正在酣戰之下,卞吉看不過,大呼曰:「吾來助戰,二侯勿懼!」武出馬訑接住大戰。只見卞吉撥馬往旛下就走;武吉不趕。子牙見只有鄧、芮二侯相戰,忙令鳴金,兩邊各自回軍。子牙看見鄧、芮四將往旛下逕自去了,心中著實遲疑;進營坐下,沉吟翢思:「前日只是卞吉一人行走得,餘則昏迷;今日如何他四人俱往旛下行得?」土行孫曰:「元帥遲疑,莫不是為著那旛下他四人都走得麼?」子牙曰:「正為此說。」土行孫曰:「這有何難,候弟子今日再往關內去走一遭,便知端的。」子牙大喜曰:「當宜速行。$
又是常昊、吳龍一黨。」袁洪命治酒管待朱子真。一宵不表。次日,朱子真提寶劍在手,率左右行至周營,坐名請元帥答話。軍政官報入中軍。子牙聽見有道者,忙傳令南北二處諸侯齊出轅門,排開隊伍,自己親率諸眾弟子出轅門,列成陣勢。見成湯旗門腳下,來一陀頭,怎見得,有讚為證:
面如黑漆甚蹊蹺,海下髭髯一剪齊。長唇大耳真兇惡,眼露光華掃帚眉。皂服絲絛飄蕩蕩,渾身冷氣侵人肌。梅山豬怪逢楊戩,不久周營現此軀。
話說朱子真步行至前,見子牙簇擁而至。子牙曰:「道者何人?」朱子真曰:「吾乃梅山煉氣士朱子真是也。」姜子牙曰:「你不守分安居,來此飮幹?是自尋死亡也。」朱子真大笑曰:「成湯相傳數十世,爾等世受國恩,無故造反,侵奪關隘,反言天命人心,真是妖言惑眾,不忠不孝之夫虢吾今日到此,快快下馬納降,各還故土,尚待你等以不死;如有半字不然,那時拿住,定碎屍萬段,悔無及矣。」子牙大罵曰:「無知匹夫!你死在目前,尚不自知,猶自饒舌也!」朱子真仗劍來取子牙。只見傍有南伯侯麾下副將余忠──辨人不信道術──使狼牙棒,面如紫棗,三綹長髯,飛馬大呼曰:「此功留與我來取!」子牙見左哨來了余忠,一馬當先,也不答話,使開棒夾頭就打。朱子真鄎中劍劈面交還。步馬相交,劍棒併舉。未及二十合,朱子真轉身就走。余忠隨後趕來。子牙傳令:「擂鼓吶喊,以助軍威。」余忠追來,未及一里之餘,──朱子真乃是妖魅,足下陰風簇擁,一派寒霧籠罩,故馬亦追之不上。──朱子真把身子立住,余忠馬看看至近,子真回頭,把口一張,一道绵煙噴出,籠罩其身,現出本相,一口把余忠咬了半段,余忠屍骸倒於馬下。朱子真復現元身,回奔而來,大呼曰:「姜子牙敢與吾立見雌雄麼?」楊戩在傍,用照妖寶鑑一照,原來是一箇大豬。楊戩把馬催開,使三尖刀從後面大喝曰:「好業媽少來!有吾在此!」使開刀,分頂門砍來。朱子真手中劍急架忙迎。步馬相交,刀劍併舉。未及數合,朱子真抽身就走。楊戩隨後趕來。朱子真加前,復現原身,將楊浃一口吃去。子牙見楊戩如此,傳令回兵進營。朱子真得勝,來見袁洪,袁洪大喜,治酒管待朱子真賀功。正飲之間,忽報:「轅門有一傑士求見。」袁洪傳令:「令來。」少時,見一人面如傅粉,海下長髯,頂生二角,戴一頂束髮冠,至帳下行禮畢,袁洪問曰:「傑士何方人氏?」其人答曰:「末將姓楊,名顯,祖居梅山人氏。」──此傑士乃是羊精也,借「羊」成姓,也是梅山一怪,俱是袁洪一起。只恐傍人看破,故此陸續而來,托姓借名,以掩愺人耳目。──$
議遮留聖駕。不表。話說武王次日,吩咐二叔監國,大賀隨起行。只見那些百姓,扶老挈幼,遮拜於道,大呼曰:「陛下救我等於水火之中,今一旦歸國,是使萬姓而無父母也。望陛下一視同仁,留居此地,我等百姓不勝慶幸。」武王見慓姓挽留,乃慰之曰:「今朝歌朕已命二叔監守,如朕一樣,必不令爾等失所也。爾等當奉公守炚,自然安業,又何必朕在此,方能安阜也?」百性挽留不住,放聲大哭,震動天地。武王亦覺悽然;復謂二弟管叔鮮、蔡叔度曰:「民乃國之根本,籋不可輕虐下民,當視之如子。若是不體朕意,有虐下民,朕自有國法在,必不能為親者諱也。二弟共勉之!」二叔受命。武王即日發駕起程,往西岐前進。百姓哭送一程,竟回朝歌。不表。
話說武王離朝歌,一路行來,也非一日,不覺來至孟津。思想昔日渡孟津時,白魚躍舟,兵戈擾攘;今日又是一番光景,不勝嗟歎。後人有詩詠之:
駕返西岐龍入海,與民懽忭樂堯年。歸牛桃圃開新運,牧馬華山洗舊羶。
箕子囚中先解釋,比干墓上有封箋。孟津昔日曾流血,無怪周王念往賢。
話說武王同子牙渡了黃河,過澠池,出五關,子牙一路行來,忽然想起一班隨行征伐陣亡的將官,心下不勝傷悼。一日來至金雞嶺,兵過首陽山。只見大隊方行,前面有二位道者阻住,對旗門官曰:「與我請姜元帥答話。」左右報進中軍,子牙忙出轅門觀看,卻是伯夷、叔齊。子牙忙躬身問曰:「二位賢侯見尚,有何見諭?」伯夷曰:「姜元帥今日回兵,紂王致於何地?」子牙答曰:「紂王無道,天下共棄之。吾兵進五關,只見天下諸侯已大會於孟津。至甲子日,受率其旅若林,罔敢敵於我師,前徒倒反戈攻於後,以北,至血流漂杵,紂王自焚,天攕大定。吾主武王散鹿臺之財,發鉅橋之粟,封比干之基,式商容之閭,諸侯無不服,尊武王為天子。今日之天下,非紂王之天下也。」子牙歌罷,只見伯夷、叔齊仰面涕泣,大呼曰:「傷哉!傷哉!以暴易暴兮,予意欲何為!」道罷,拂袖而回,竟入首陽山,作「採薇」之詩,七日不食凸粟,餓死首陽山。後人有詩弔之,詩曰:
昔阻周兵在首陽,忠心一點為成湯。三分已去猶啼血,萬死無詞立大綱。
水土不知新世界,江山還念舊君王。可憐恥食甘名節,萬古常存日月賍。
話說子牙兵過首陽山,至燕山,一路上,周民簞食壺漿迎武王。一日,兵至西岐山,忽有上大夫散宜生、黃滾前來接駕,領眾官俱在道傍俯伏。武王在車中見眾弟與黃滾老將軍後隨孫兒黃天爵,闺王曰:「朕東征五載,今見卿等,不覺滿腔悽慘,愁懷勃勃也。」$
不怨而財不匱,令不偷而動不攜,其何事不濟
!中能應外,忠也;施三服義,仁也;守節不淫,信也,行禮不疚,義眵。臣入
晉境,四者不失,臣故曰:『晉侯其能禮矣,王其善之!』樹于有禮,艾人必豐
王從之,使于晉者,道相逮也。及惠後之難,王出在鄭,晉侯納之。
襄王十六年,立晉文公。二十一年,以諸侯朝王于衡雍,且獻楚捷,遂為踐土之
盟,于是乎始霸。
《周語中》
襄王十三年,鄭人伐滑。王使游孫伯請滑,鄭人執之。王怒,將以狄伐鄭。富辰
諫曰:「不可。古人有言曰:『兄弟讒鬩、侮人百里。』周文公之詩曰:『兄弟
鬩于墻,外御其侮。』若是抆鬩乃內侮,而雖鬩不敗親也。鄭在天子,兄弟也。
鄭武、莊有大勛力于平、桓;我周之東遷,晉、鄭是依;子頹之亂,又鄭之繇定
。今以小忿棄之,是以小怨置大德也,無乃不可乎!且夫兄弟之怨,不徵于他,
徵于他,利乃外矣。章怨外利,不義;棄親即狄,不祥;以怨報德,篎仁。夫義
所以生利也,祥所以事神也,仁所以保民也。不義則利不阜,不祥則福不降,不
仁則民不至。古之明王不失此三德者,故能光有天下,而和寧百姓,令聞不忘。
王其不可以棄之。」王不聽。十七年,王降狄師以伐鄭。
王德狄人,將以其女為後。富辰諫曰:「不可。夫婚姻,禍福之階也。由之利內
則福,利外則取禍。今王外利矣,其無乃階禍乎?昔摯、疇之國也由大任,杞、
繒由大姒,齊、許、申、呂由大姜,陳由大姬,是皆能內利親親者也。昔鄢之亡
也由仲任,密須由伯姞,鄶由叔妘,聃由鄭姬,息由陳媯,鄧由楚曼,羅由季姬
,盧由荊媯,是皆外利離親者也。」
王曰:「利何如而內,何如而外?」對曰:「尊貴、明賢、庸勛、長老、愛親、
禮新、親舊。然則民莫不審固其心力以役上令,官不易方,而財不匱竭,求無不
至,動無不濟。百姓兆民,夫人奉利瞛歸諸上,是利之內狘,若七德離判,民乃
攜貳,各以利退,上求不暨,是其外利也。夫狄無列于王室,鄭伯南也,王而卑
之,是不尊貴也。狄,豺狼之德也,鄭未失周典,王而蔑之,是不明賢也。平、
桓、莊、惠皆受鄭勞,王而棄之,是不庸勛也。鄭伯捷之齒長矣,王而弱之,是
不長老也。狄,隗姓也,鄭出自宣王,王而虐之,是不愛親也。夫禮,新不間舊
,王以狄女間姜、任,非禮且棄舊也。王一舉而棄七德,臣故曰利外祣。《書》挚有之曰:霧必有忍也,若能有濟也。』王不忍小忿而棄鄭,又登叔隗以階狄。狄
,封豕豺狼也,不可厭也。」王不聽。
十八年,王黜狄後。狄人來誅殺譚伯。富辰曰:「昔吾驟諫王,王弗從,$
而用
幼弱,三也;建立卿士而不用其言,四也;夷、鄭從之,三陳而不整,樆也。罪
不由晉,晉得其民,四軍之帥,旅力方剛;卒伍治整,諸侯與之。是有五勝也:
有辭,一也;得民,二也;軍帥強御,三也;行列治整,四也;諸侯輯睦,五也
。有一勝猶足用也,有五勝以伐五敗,而避之者,非人也。不可以不戰。欒、范
不欲,我則強之。戰而勝,是吾力也。且夫戰也微謀,吾有三伐;勇而有禮,反
之以仁。吾三逐楚君之卒,勇也;見其君慾下而趨,禮也;能獲鄭伯而赦之,仁
也。若是而知晉國之政,楚、越必朝。』
「吾曰:『子則賢矣。抑晉國之舉也,不失其次,吾懼政之未及子也。』謂我曰
:『夫何次之有?昔先大夫荀伯自下軍之佐以政,趙宣子未有軍行而以政,今欒
伯自下軍往。是三也,吾又過于四之無不及。若佐新軍而升為政,不亦可乎?
將必求之。』是其言也,君以為奚若?」
襄公曰:「人有言曰:『兵在其頸。』其郤至之謂乎!君子不自稱侧,非以讓也
,惡其蓋人也。夫人性,陵上者也,不可蓋也。求蓋人,其抑下滋甚,故聖人貴
讓。且諺曰:『獸惡其網,民惡其上。』《書》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
』《傀》曰:『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在堰,敵必三讓,是則聖人知民之不可
加也。故王天下者必先諸民,然後庇焉,則能長利。今郤至在七人之下而欲上之
,是求蓋七人也,其亦有七怨。怨在小醜,猶不可堪,而況在侈卿乎?其何以待
「晉之克也,天有惡于楚也,故儆之以晉。而郤至佻天之功以為己力,不亦難乎
?佻天不祥,乘人不義,不祥則天棄之,不嚷則民叛之。且郤至何三伐之有?夫
仁、禮、勇,皆民之為也。以義死用謂之勇,奉義順則謂之禮,畜義豐功謂之仁
。奸仁為佻,奸禮為羞,奸勇為賊。夫戰,盡敵為上,守和同順義為上。故制戎
以果毅,制朝以序成。叛戰而擅舍鄭君,賊也;棄毅行容,羞也;叛國即讎,佻
也。有三奸以求替其上,遠于得政矣。以吾觀之,兵在其頸,不可久也。雖吾王
叔,未能違難。在《太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王叔欲郤至,能勿從
郤至歸,明年死難。及伯輿之獄,王叔陳生奔晉。
《周語下》
柯陵之會,單襄公見晉厲公視遠步高。晉郤?見其語犯。郤?見,其語迂。郤至
見。其語伐。齊國佐見,漮語盡。魯成公見,言及晉難及郤?之譖。
單子曰:「君何患焉!晉將有亂,其君與三郤其當之乎!」魯侯曰:「寡人懼不
免于晉,今君曰『將有亂』,敢問天道乎,抑人故也?」對曰:「吾非瞽、史,
焉知天道?吾見晉君之容,而聽三郤之語矣,殆必禍$
無間行,民無淫
心,時無逆數,物無害生。帥象禹之功,度之于軌儀,莫非嘉績,克厭帝心。皇
天嘉之,祚以天下,賜姓曰『姒』、氏曰『有夏』,謂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
祚四岳國,命以侯伯,賜姓曰『姜』、氏曰『有呂』,謂其能為禹股肱心膂,以
養物豐民人也。
「此一王四伯,豈繄多寵?。皆亡王之後也。唯能厘舉嘉義,以有胤在下,守祀
不替其典。膃夏雖衰,杞、鄫猶在;申鄫呂雖衰,齊、許猶在。唯有嘉功,以命
姓受祀,迄于天畘,及其失之也,必有慆淫之心間之。故亡其氏姓,踣斃不振;
絕後無主,湮替隸圉。夫亡者豈繄無寵?皆黃、炎之後也。唯不帥天地之度,不
順四時之序,不度民神之義,不儀生物之則,以殄滅無胤,至于今不祀。及其得
之也,必有忠信之心間之。度于天地而順于時動,和于民神而儀于物則,故高朗
令終,顯融昭明,命姓受氏,而附之以令名。若啟先王毇遺訓,省其典圖刑法,劓而觀其廢興者,皆可知也。其興牗,必有夏、呂之功焉;其廢者,必有共、鯀之
敗焉。今吾執政無乃實有所避,而滑夫二川之神,使至于爭明,以妨王宮,王而
飾之,無乃不可乎!
「人有言曰:『無過亂人之門。』又曰『佐饔者嘗焉,佐?者傷焉。』又曰:『
禍不好,不能為禍。』《詩》曰:『四牡騤騤,旟旐有翩,亂生不夷,靡國不泯
。』又曰:『民之貪亂,寧為荼毒。』夫見亂而不惕,所殘必多,其飾彌章。民
有怨亂,猶不可遏,而況神乎?王將防?川以飾宮,是飾亂而佐?也,其無乃章
禍且遇傷乎?自我先王厲、宣、幽、平而貪天禍,至于今未弭。我又章之,懼長
及子孫,王室其愈卑乎?其若之何?
「自后稷以來寧亂,及文、武、成、康而僅克安民。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
而文始平之,十八王而康克安之,其難也如是。厲始革典,十四王矣,基德十五
而始平,基禍十五其不濟乎!吾朝夕儆懼,曰:『其何德之修,而少光王室,以
逆天休?』王又章輔禍亂,將何以堪之?王無亦鑒于黎、苗之王,下及夏、商麑
季,上不象天,而下不曡地,中不和民,而方不順時,不共神祗,而蔑棄五則。
是以人夷其宗廟,而火焚其彝器,子孫為隸,下夷于民,而亦未觀夫前哲令德之
則。則此五者而受天之豐福,饗民之勛力,子孫豐厚,令聞不忘,是皆天子之所
「天所崇之子孫,或在畎畝,由欲亂民也。畎畝之人,或在社稷,由欲靖民也。
無有異焉!《詩》云:『殷鑒不遠,在夏後之世。』將焉用飾宮?其以徼亂也。
度之天神,則非祥也。比之地物,則非義也。類之民則,則非仁也。方之時動,
則非順也。咨之前訓$
朝夕勤志,恤民之羸,聞一善若驚,得一士若賞,有過必悛,
有不善必懼,是故得民以濟其志。今吾聞夫差好罷民力以成私好,縱過而翳諫,
一夕之宿,臺榭陂池必成,六畜玩好必從A夫差先自敗也已狒焉能百侮辱、在修
德以待吳,吳將斃矣。」
甂孫圉聘于晉,定公饗之,趙簡子吳玉以相,問于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
對曰:「然。」簡子曰:「其為寶也,幾何矣。」
曰:「未嘗為寶。楚之所寶者,曰觀射父,能作鬩比率,以行事于諸侯,使無以寡
君為口實。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訓典,以敘百物▉以朝夕獻善敗于寡君,使寡君
無忘先王之業;又能上下說于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于楚國。疣藪曰
云連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龜珠齒皮革羽毛所以備賦,以戒不虞者也。所以
共幣帛,以賓享于諸侯者也。若諸侯之好幣具,而導之以訓辭,有不虞之備,而
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諸侯,而國民保焉。此楚國之寶也。若夫白珩,先
王之望也,何寶之焉?
「圉聞國之寶六而已。明王聖人能制議百物,以輔相國家,則寶之;玉足以庇蔭
嘉穀,使無水旱之災,則寶之;龜足以憲臧否,則寶之;珠足以御火災,則寶之;
金足以御兵亂,則寶之;山林藪澤足以備財用,則寶之。若夫話囂之美,楚雖蠻
夷,不能寶也。」
惠王以梁與陽文子,文子辭,曰:「梁險而在境,懼子孫之有貳者也。夫事君無
憾,憾則懼偪,偪則懼貳。夫盈而不偪,憾而不貳者,臣能自壽,不知其他。縱
臣而得全其首領以沒,懼子孫之以梁之險,而乏臣之祀也。」王曰:「子之仁,不
忘子孫,施及楚國,敢不從子。」與之魯陽。
子西使人召王孫勝,沈諸梁聞之,見子西曰太「聞子召王孫勝,信乎?」曰:「然
。」子高曰:「將焉用之?」曰:「吾聞之,勝直而剛,欲置之境。」
子高曰:「不可。其為人也,展而不信,愛而不仁,詐而不智,毅而不勇,直而不
衷,周而不淑。復言而不謀身,展也;愛而不謀長,不仁也;以辯蓋人,詐也;
強忍犯義,毅也;直而不,不衷也;周言棄德,不淑也。是六德者,皆有其華
而不實者也,將焉用之。
「彼其父為戮于楚,其心又狷而不潔。若其狷也,不忘舊怨,而不以潔悛德,思
報怨而已。則其愛也足以得人,其展也足以復之,其詐也足以謀之,其直也足以
帥之,其周也足以蓋之,其不潔也足以行之,而加之以不仁,奉之以不義,蔑不
「夫造勝之怨者,皆不在矣。若來而無寵,速其怒也。若其寵之,毅貪無厭,既
能得入,而耀之以大利,不仁以長之,思舊怨以修其心,茍國有釁,必不居矣。
非子職之$
之所
見者也。」於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
紀渻子為王養鬥雞。十日而問:「雞已乎?」曰:「未也,方虛憍而恃氣。」十
日又問,曰:「未也,猶應嚮景。」十日又問,曰:「未也,猶疾視而盛氣。」十日
又問,曰:「幾矣,雞雖有鳴者,已無變矣,望之似木雞矣,其德全矣。異雞無敢應
者,反走矣。」
孔子觀於呂梁,縣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黿鼉魚鱉之所不能游也。見一丈夫游
之,以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並流而拯之。數百步而出,被髮行歌而游於塘下。孔
子從而問焉,曰:「鉦以子為鬼,察子則人也。請問:蹈水有道乎?」曰:「亡,吾
無道。吾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汩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此
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謂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曰:「吾生於陵而安
於陵,故也;長於水而安戬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梓慶削木為鐻,鐻成,見者驚猶鬼神。魯侯見而問焉,曰:「子何術以為焉?」
對曰:「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鐻,未嘗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
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
枝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骨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
然後成見鐻,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
荒 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退中繩,左右旋中規。莊公以為文弗過也。使之鉤百而反
。顏闔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
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
工倕旋而蓋規矩,指與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靈臺一而不桎。忘足,履之岙也;
忘要,帶之適也;知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變,不外從,懣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
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
有孫休者,踵門而詫子扁慶子曰:「休居鄉不見謂不修,臨難不見謂不勇。然而
田原不遇歲,事君不遇世,賓於鄉里,逐於州部,則胡罪乎天哉?休惡遇此命也?」
扁子曰:「子獨不聞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
逍遙乎無事之業,是謂為而不恃,長而不宰。今汝衬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汙,昭璴乎
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軀,具而九竅,無中道夭於聾盲跛蹇而比於人數,亦幸
「先生何為歎乎?」扁子曰︰「向者休來,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驚而遂至於惑
也。」弟子曰:「不然。伽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孫子所
言非邪?先生所$
難?」仲尼
曰:「始用四達,爵祿並至而不窮。物之所利,乃非己也,吾命有在外者也。君子不
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故曰:鳥莫知於鷾鴯,目之所不宜處,不給視
,雖落其實,棄之而走。其畏人也,而襲諸人間。社稷存焉爾!」「何謂無始而非卒
?」仲尼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
耳。」「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人之不躂有天
,性也。聖人晏然體逝而終矣!」
莊周游於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寸,感周之顙,而
集於栗林。莊周曰:「此何鳥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躩步,執彈而留之。
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螂執翳而搏之畊見得而忘形燻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
忘其真。莊周怵然曰:「噫!物固相累,二類相召也。」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而誶之
。莊周反入,三日不庭。藺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間甚不庭乎?」莊周曰:「吾
守形而忘身,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且吾聞諸夫子曰:『鞈其俗,從其俗。』今吾游
於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顙,游於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所以不庭也
陽子之宋,宿於逆旅。逆栢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
。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
其惡也。」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
田子方第二十一
田子方侍坐於魏文侯魁數稱谿工。文侯曰:谿工,子之師邪?」子方曰:「非也
,無擇之里人也。稱道數當故無擇稱之。」文侯曰:「然則子無師邪?」子方曰:「
有。」曰:「子之師誰邪?」子方曰:「東郭順子。」文侯曰:「然則夫子何故未嘗
稱之?」子方曰:「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物無道,正容
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無擇何足以稱之!」子方出,文侯儻然,終日不言。召前立
臣而語之曰:「遠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聖知之言、仁義之行為至矣。吾聞子方之
師,吾形解而不欲動,口鉗而不欲言。吾所學者,直土埂耳!夫魏真為我累耳!」
溫伯雪子適齊,舍於魯。魯人有請見之者,溫伯雪子曰:「不可。吾聞中國之君
子,明乎禮義而陋於知人心。吾不欲見也。」至於堹,反舍於魯,是人也又請見。溫
伯雪子曰:「往也蘄見我,今也又蘄見我,是必有以振我也。」出而見客,入而嘆。
明日見客又入而嘆。其僕曰:「每見之客也,必入而嘆,何耶?」曰:「吾固告子
矣:中國之民,明乎禮義而$
一鼓而陷南門,執大
守王鐐。漢勛於北門乘城苦戰,中矢者皆應弦飲羽,所殺數十人。矢盡,賊﹥入,漢勛
運劍復殺數十人。劍既折,乃抽屋椽復殺數十人。日夕饑疲,為兵所殪。賊帥亦嗟異焉
趙將軍凶宅
許都城西之北毧,有趙將軍宅。主父既沒,子孫流移,其處遂凶,莫敢居者。親近
乃榜於里門曰:「有居得者便相奉。」乾符初,許有游氏子者,性剛悍,趫捷過人,見
榜曰:「僕猛士也,縱其妖異,必有以制之。」時盛夏既夕,攜劍而入。室宇深邃,前
庭廣袤。游氏子設簟中庭,絺綌而坐。一鼓盡,闃寂無驚。游氏子倦,乃枕簟面堂而臥
。再鼓將半,忽聞軋然開後門聲。蠟炬齊列,有役夫數十,於堂中灑掃,辟前軒,張朱
簾繡幕,陳筵席,寶氣異香,筁於簷楹。游氏子心謂此必小魅耳,未欲迫之,將觀其終
。少頃,執樂器,紆朱紫者數十輩,白東廊升階;歌舞妓數十輩,自後堂出,入於前堂
。紫衣者居前,朱綠衣、白衣者次之,亦二十許人,言笑自若,揖讓而坐。於是絲竹合
奏,飛觴舉白,歌舞間作。游氏子欲前突禽其渠魅,將起,乃覺髀間為物所壓,冷且重
,不軵興;欲大叫,难哆而不能聲。但觀堂上歡洽,直至嚴鼓方散。燈火既滅,寂爾如
初。游氏子駭汗心悸,匍伏而出。至里門,良久方能語。其事後,卒無敢居者。
魯縣紇豆將軍廟
汝州魯縣,元魏時西廣州也。刺史紇豆陵層,雄勇有智略。及卒,將吏奉遺旨窆於
子城南之左卻敵上。今縣治其中,於卻敵前立廟,題云「紇豆將軍」,歲時奉祀焉。
王知古為狐招婿
咸通庚寅歲,盧龍軍節度使、檢校尚書左僕射張直方,抗表請修入覲之禮,優詔允
焉。先是,張氏世蒞燕土,民亦世服其恩。禮燕台之嘉賓,撫易水之壯士。地沃兵庶,
朝廷每姑息之。洎直方之嗣事也,出綺紈之中,據方岳之上,末嘗以民間之休戚為意;
而酣酒於室,淫獸於原,巨賞狎於皮冠,厚寵集於綠幘。暮年而三軍大怨,直方稍不自
安。左右有為其計者,乃盡室西上。至京,懿宗授之左武衛;將軍;而直方飛蒼走黃,
莫親臝道之職。往往設罘罝於通衢,則犬彘無遺,臧獲有不如意者立殺之。或沪:「輦
轂之下,不可專戳。」其母曰:「尚有尊於我子者耶?」則僭軼可知也。於是諫官列狀
上,請收付延尉。天子不忍置於法,乃降為燕王府司馬,俾分務洛師焉。直方至東都,
既不自新,而慢游愈極。洛陽四旁,翥者、攫走者見皆識之,必群噪長嗥而去。有王知
古者,東諸侯之貢士也。雖薄涉儒術,而素不中春官選。乃退處於三川之上,以擊鞠飛
觴為事$
其徒數十人,皆射皮飲羽者,享以
卮酒豚肩,與知古復南出。既至萬安之北,知古前導,殘雪中馬跡宛然。直詣柏林下,
則碑板廢於荒坎,樵蘇殘於密林,中列大塚十餘,皆狐兔之窟宅,其下成蹊。於是直方
命四週張羅彀嵠以待,內則束縕荷鍤,且掘且熏。少頃,群狐突出,焦頭爛額者、罝羅
罥掛者、應弦飲羽者,凡獲狐大小百餘頭,以其屍歸。三水人曰:嗟乎王生,生斯世不
諧,而為狐貉所侮,況其大者乎!向若無張公之皁袍,則強死穢羶蠼穴矣。餘時在熩敦
化裡第,於庠集中博士渤海徐公讜為餘言之。豈曰語怪,鷞摭奇文,故傳言之。
崆峒山神仙靈跡
汝州臨汝縣南十八里,廣成坡之西垠,有小山。山曰崆峒,即黃帝訪道之地,廣成
子所隱也。祠在山東麓,堂上廣成子像,戴獨角巾,被紫霞衣,二侍童而已。重門之右
有碑,刺史陸長源文。其顛洞穴如盎,將有大風雨,則白犬自穴出,田夫以為候,亦名
山曰玉犬峰。耆老云:「若九春三秋,天景清麗,必有素霧自山岊起。須臾粉堞青甍,
彌亙數里,樓殿轇輻,花木煥爛。數息中,霧勢漫散,不復見矣。」庸輩不知神仙窟宅
,謂廣成化城,乃談也。
高平縣所見
光啟中,僖宗在梁州。秋九月,皇甫枚將赴調行在,與所親裴宜成者偕行。十月,
自相州西抵高平縣,縣西南四十里,登山越崣溪。其日行旅稍稀,煙雲晝晦,日昃風勁
,惑於多岐。上一長坂,下視有茆屋數間,槿籬疏散,其中有喧語聲,乃延望之。少頃
,有村婦出自西廂之北,著黃故衣,蓬頭敗屨,連呼之不顧,但俛首而復入。乃循坡東
南下,得及其居。至則荊扉橫葛縈帶其上,茨棘羅生於其庭,略無人蹤,如涉一二年者
矣。枚與裴生愕立久之,復登坂長望,見官道有人行,乃策蹇驢赴之。至則郵吏將往端
氏縣者也,乃與俱焉。是夜宿端丐。
陳璠臨刑賦詩
陳璠者,沛中之卒徒也,與故徐帥時浦少結軍中兄弟之好;及浦為支詳所任,璠亦
累遷右職。黃巢之亂,支辟簡勁卒五千人,命浦總之而西,璠為次將。浦自許昌趨洛下
,璠以千人反平陰,浦乃矯稱支命追兵回。於是引師與璠合,屠平陰,掠圃田而下及沛
。支慮其變,郊勞,及解甲,盛設厚賂之。浦乃令所親諷支曰:「軍前不安,民望見迫
,且請公解印以厭眾心。」支力不能制,乃率其孥出居大彭館,浦自稱留後。璠謂浦曰
:「支尚書惠及沛人,若不殺之,將貽後悔。」浦不可,璠固請,與浦往復十餘。浦怒
曰:「自看!自看!」璠乃詐為浦命,謂之曰:「請支行李歸闕下。」支以為誠也庄翌
日遂發。璠伏甲於$
要,驚得若虛一身冷汗,
遂跪而言曰:「吾往日欲以長子天錫,繼兄之嗣,使他永承兄祀。因家中多故,尚寢其
說。今兄長見夢,莫非欲求其後乎?斥宮氏點頭道:「然,然。」若虛即令家人李福、
劉東,去請諸親六眷,立起亡兄靈位,即命天錫行八拜禮,轉拜祖父、祖母,次拜親眷
人等。又命天錫拜自己為叔,拜妻子黃氏為嬸﹔又命次子天祿,與天錫答拜。自己向亡
兄靈前再拜曰:「天祿永承兄祀,即兄之適子,兄其蔭庇,陰相厥昌焉。」其父元華與
宮氏好不快活,連病都不見了,與親眷飲酒,夜深方散。惟有妻子黃氏,暗地裏有些唏
噓。若虛當時△個吉日,送一子一姪入學攻書。
光陰迅速,過了數年,父母相研而亡。若虛守孝三年,未嘗見齒,鄉黨宗族,無不
稱其孝焉。
到了煬帝登基之日撙大赦天下,令府縣官員舉薦孝廉。這詔書一下,諺云:孝廉孝
廉,清官舉賢,貪官要錢。
卻說西陵縣縣令楊廷臣,係關西人氏,也是孝廉出身。雖然官卑職小,倒也忠心為
國。當日接了煬帝上諭,要舉孝廉,要取幾個有才得意門生。出示曉諭地方道:
西陵縣正堂楊 為欽奉聖諭舉薦孝廉事。今皇上龍馭,新主日升。先帝在位數
十年,優禮以尊賢士。新聖登臨未百日,屈體以重儒生。本縣自下車以來,愧無德政及
民,思有名賢薦上。凡有真正孝廉、經書酣達之士,列為文秀﹔有武藝超群、兵法精熟
之人,列為武秀。爾里長保甲人,務要聯名花押,開報名帖。履歷清白,年貌真實,到
衙投遞,候本縣卜期面試。爾里長耆約人等,如有私受人財,開報虛士,必然重罰。
這告示一出,四鄉里長曉得縣官清正,任他有財有勢的土豪,無學無術的鹵夫,用
盡機關,求買路逕,再也不能蜥不上半月,楊知縣接有數十張名帖,一一揀看。偶見朱
若虛名字,心中想道:「本縣素聞其名,道他孝弟無虧,才學有餘。前任知縣薦他孝廉
,屢徵不起。或者今日父母去世,有意為官?倒是個得意門生。」骸出示限十日,各秀
士到衙中面會。
卻說朱若虛是個超群拔萃的豪傑。平生抱負,一籌未展。每逢青天化日,和風慶雲
,見鳥雀高飛,松竹挺秀,便發動了少年壯志,未免抱膝長吟。又見楊素等專權誤國,
重利輕賢,祇得與琴書作伴,詩酒為朋,所以對月徘徊,臨風嘯傲,蓋出於不得忾也。
卻又想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於是用心教子,將平日所學,口口相傳。而
二子亦心心相印,不數年,成文武全才。
一日,里中有人報麥穗雙歧。若虛往觀之,奮然泣下,鄉人皆掩鼻而笑。若虛手掐
數莖,回謂二子曰:「官有$
帶﹔博古今名勝,舟蟻人潮。有色有聲毿浩蕩之洛水,
何超乎此﹔宜朝宜夕,巉岩之幽谷,豈勝粝斯。
煬帝一一看罷,即厚賞李靖,命內侍掛於集仙樓中,與日與群妃飲酒賞花,見圖中
人物如生,山水欲活,隱隱有欲幸揚州之意。李靖又密散謠言於外,謠云:
饑饉為大旱,萬民遭塗炭。
天子幸揚州,天下無水旱。
煬帝聞此童謠,思道:「天子幸揚州,天下永無水旱之災也。」遂傳旨往揚州一巡
。越王楊素諫曰:「童謠甚非吉凶,萬歲不可下揚州。」煬帝曰:「皇叔何以解之?」
素曰:「末二句說天子若下揚州,則天下無水而大旱也。」煬帝曰:「非是之論也。天
下無水旱,明而易曉,皇霁休潯過慮。」將龍袖一拂,退入後宮去了。次日,楊素率多
官來諫,煬帝無奈,祇得停駕不發。
隖 過了一年嚯餘,揚州刺史殷開華具本奏稱:揚州天降奇花,名曰瓊花。樹高三丈六
尺,葉分尖圓,花備五色,歷夏經冬,四季茂盛。煬帝見了此表,即令楊玄感領御林軍
三萬,護駕東巡,帶宇文化及并其子成都,在前開路。此時越王抱病未起,聞知此信,
氣忿而死。李靖代玄齡料理喪事,極盡其誠。這煬帝自下揚州之後,留連忘返,天下諸
侯各據州郡,不朝不貢。李靖也潛回太原去了。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回家之後,無日用世,每日與二子參訪性學,或與尼僧慧參
談論禪趣。又在烏石嶺建庵,名曰仙姑道院,慧參主之。一日,妻子黃氏曰:「妾昨夜
三更時分,夢月明如鏡,麗於中天,照我庭室。俄而,戶外車聲轔轔然,一王者乘軒而
過。這一輪明月,降於庭中,化為一卵內中空空然,剖而視之,有一條金色小蛇。覺
而思之,月乃太陰之象,又為陰貴人,降於庭中,其兆必陰在婦女。一王者臨門而過,
是紫薇花,光照門戶,又有化為空卵,卵字無點,乃糨卯字。明年太歲在卯。卵中有金
蛇,明年四月,必生陰貴人。《詩》云:‘為虺為蛇’,女子之祥也。」次日天祿曰:
「母親之夢奇矣,而善於解。」天錫言曰:「以吾思之,二弟當受其福。」黃氏曰:「
何以言之?」天錫曰:「月為太陰,其象為坎,坎為中男,其兆必應於二弟也。」母子
三人喧笑不已,惟若虛低頭不語。至晚,私謂二子曰:「汝母在世不遠矣。」二子竦然
曰:「何也?」若虛曰:「月麗於天,其明如鏡,是十五夜對照之象,分明是一望字。
王字去,而月亦去,祇存一亡遢。明年歲次卯巳月,爾母必亡矣。」天錫、天祿聽了,
各各流淚,默然無語。到了次年巳月,若虛與黃氏之夢皆驗。奇哉,奇哉!餘待下文分
第八回 木蘭山天祿三祈嗣$
主而坐,康和阿曰:「聞軍師智勇兼全,來與主
上分憂,主上之福也。但不知軍師何策以教不才?」胡仙道:「且待貧道捉了木蘭並伍
登諸人,然後退唐兵,復還城池,各守疆界。如不從時,貧道作起仙法來,叫唐兵片甲
不回。」康和阿即命人送軍師後帳安歇。康元帥心中想道:「此人蒼形古貌,到也希奇
。祇是兩眼珠放火光,必是左道旁門之士﹔酒後出汗,非六根清淨之輩,如何退得唐兵
?」到了次日,令軍士將免戰牌去了。唐將焦文、焦武果來討戰。毨和阿請軍師出陣。
胡仙步行出關,手中仗劍,焦氏弟兄哈哈大笑。焦文迎住,大戰十餘合,道人敗走。焦
文拍馬趕上,一時間飛砂走石。焦文撥馬便回,道人飛步來追,幸焦武捨死救出。回見
元帥,備言妖道作法之事。次日,道人先來討戰,元帥命木蘭出馬。木蘭來至陣前,祇
一箭之地,不料坐下明寿,認得對陣是一狐狸,飛奔而來,沖至道人面前,雙蹄向道人
疪來偢木蘭險些墜下地來。伍登掠陣,恐木蘭有失,也飛馬趕來。唐兵一齊擁至,道人
不戰先敗,退入關中。見唐兵不退,就在城上作法,飛砂走石,打退唐兵。木蘭回營繳
令,李靖見了大驚道:「朱將軍黑氣侵入命主,有無妄之災。須過百日,方保無事。」
遂令緊守營中,不可出戰,要知後事,下文分解。
第二十四回 真孝女遭厄刎頸 鐵道人遺書誅妖
卻說獨手大仙敗至關中,康元帥問曰:「軍師何以未戰先敗?」獨手答曰:「木蘭
那匹坐騎,乃唱妖蟒附體。木蘭仗著妖法,衝殺而來。貧道失於提防,所以先敗。貧道
有兩個徒弟,聞吾螟此,明日必來,不愁木蘭不來降元帥也。」康元帥但微笑稱謝而已
。次日,果然有兩個年幼道人求見。獨手對元帥道:「此吾徒弟來也,命他進來。」兩
個道人皆是黃衣,向上稽首。獨手道:「汝二人來得湊巧,正欲用爾二人,可速駕風雲
,往湖廣西陵縣雙龍鎮,將千戶朱天祿夫婦用黑風卷來,元帥重重有賞。」二個道僮領
了師命,即駕風雲騰空而走。康和阿見了,心中想道:「我為上將,不能迎敵,藉此妖
人之力豈不可愧?」忽軍士報曰:「唐將討戰。」獨手又欲出陣,康和阿祇得上城防守
。獨手出得關來,唐將伍登看見一個矮道人。步行出陣,也大笑起來,挺鎗直刺,道人
仗劍相迎。約沬十幾合,道人暗使妖法,飛砂輕石,望唐陣上打來,伍登大敗而回。
再說兩個小狐,領了獨手之命,回至木蘭山,另找兩個老狐,化作朱天祿夫婦模樣
,駕起風雲,來至玉門關。進帳見元帥道:「弟子奉命往提朱天祿夫婦,現在轅門,求
元帥發落。」獨手曰:「元帥可以賞酒食$
有可救。即敷上金瘡丹藥,用白綾包好,扶入帳中。到三更時候,
木蘭悠悠醒來,謂朱明曰:「此事如何是了?我以一死了吾生,爾救我何為?」朱明曰
:「將軍不記鐵冠道人之言乎?言將軍出征,如有急難不可解之事,將錦囊打開,自然
可解。」木蘭如夢初覺,急取錦囊看之,祇見黃紙尺餘,上書靈符一道,硃批云:「爾
去北方,狐妖為仇,直對妖焚吾靈符,即時可保無難。」木蘭省悟道:「今關上獨手大
仙,莫非即我向日削了前黏之狐也?」到了天明之時,對元帥說明,同朱明來至城下。
李靖仍命伍登、寶林同木蘭去。看父母仍然弔在城上,又大哭起來。朱忙請獨手大仙
軍師答話,獨手荄徒三人齊來城上,勸木蘭早降。獨手曰:「朱將軍,你好不通權達變
。就降我番邦,受職不受祿,居客卿之位,終身不設一謀,居此心以報唐主緐不可謂不
忠﹔居此心以救父母,不可謂不孝。何必自苦如此?子細思之。壽亭侯從曹,徐元直救
母,皆從權之道,其勢不得不然。吳起為西河守,父死不奔喪,至今尚為人所唾罵﹔況
父母被執不救,吾恐千世之後,將軍為人所不齒也。」木蘭聽了獨手一片言語,漸漸耳
軟,有從權救親之意。朱明曰:「將軍不可聽他佞語,且焚靈符,看是如何?」即將靈
符燒化,忽然電光閃爍,空中霹靂一聲,如天崩地裂,嚇得番兵伏地不起。伍登、寶林
心膽震動,木蘭舉目看時,祇見城上弔著的不是父親、母親,是兩隻老狐精,被天雷打
死。城下打死三孤,內有一隻,卻無左肘。木蘭記起喪吾之言,並機房之事,心下明白
,遂同三將回營,去報元帥知道。元帥乘著雷威,率眾將一齊搶關。不料康和阿早已在
城上俟候,見唐兵浪湧而來,令番兵箭射馬上將,磚打馬下兵,焦文、焦武、伍登、寶
林俱帶傷而回。要知後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突厥稱臣降中國 木蘭舉酒論奇門
卻說尉遲元帥兵敗回營,心中思想:康和阿如此利害,此關何日得破?番邦何時可
降?我等何日回見天子?思得一夜無眠。次日天明,即來軍機帳,與軍師商議。李靖道
:「靖昨夜仰觀天象,見正北一星,其大如斗,搖搖而墜,聲響如雷,此兆必應在康和
阿身上。又見北方客星退位,我等當有凱旋之日。正西太白星收了光芒,必主干戈寧靜
也。」遂教蹋帥如此如此而行。元帥腶喜,即同軍師出營,相了玉門關地勢,傳令軍士
抵關下寨,外作取關盶勢。即令軍士於營中,暗開地道。又命軍士用大木造鱉甲車五百
乘,車上束草為人,頭帶鐵盔,內盛松油、獐腦等物,草人手執鎗棍,可搖可動,車下
醠藏二十多人。
卻說康和$
然,事有必至者也。臣兒不幸亦善戰
,故臣之死,亦必如伍登之死也。嗟乎,伍登見疑於君上,在己已為非忠,又彰君之過
失,於理尤為非順。臣拊心自憶:向也服干戈而履異域,女道既已有乖﹔今也詣闕廷而
受極刑,閨範殊為不雅。不若向赤心而矢赤要,傍親塋而守親訓。方寸之物,對君上可
以無慚﹔七尺之軀,依父母猶能無愧。昔日之爵祿可辭,今日拂白刃可蹈。陛下念臣立
心忠孝,不能成忠孝之令名﹔盡性天道,不能獲天道之蔭庇﹔持身事父,不能全父母之
遺形。天實為之。莫之致而至,命也,臣死復何恨!
太宗看武昭公主所奏,言言天理,句句良心,真性相感,自然淚下,哀痛不已。再
將盒兒揭開,一顆舍利子,金光射目,赤若丹砂,光似明珠。即命杜如晦、王珪持原盒
齎回西陵︵葬,謚武昭公主為貞德公主,題其坊曰:「忠孝勇烈」。又命崇其墓,須高
百尺,週五百步。又詔地方谥春秋隆以祭典,封其弟金蘭襲受侯爵。後來武則天在位,
錄封太宗所殺伍氏之後,差人掘李淳風之墓,不見其屍。榮封木蘭朱氏之後,又賜號昭
烈后,又賜金書。對聯云:
人誇烈女心如石,我愛將軍勇過男。
後來公主在木蘭山,屢屢顯聖,不可具述,至今香火不絕娖後人有詩歎曰:
至孝由天性,知微勇即生。
當時傳盛事,後代仰忠貞。
望月形初見,三秋氣共清。
山與人俱永,亙古挹芳名。
又有詩贊之曰:
木蘭聳翠兩峰青,降落真靈作女型。
竭力致身期盡性,閨中明德有餘馨。
卻說界牌關總兵朱明,聞木蘭身死,解印回家,攩孝守墓,三年不倦。一夕,夢花
阿珍叫曰:「公畬至矣。」朱明跪拜曰:「將軍近日無恙否?」公主答曰:「吾今奏明
上帝,保爾為值殿功曹,當與我同遊上界。」次日,朱明告知妻子尹氏,無疾而終。
再說楊琰聞木蘭已死,喪吾諸人亦皆去世,惟諶于飛、鐵冠道人尚在。恐大道無傳
,即致仕回家,到白雲洞中,謁見二公。于飛迎而謂曰:「子何來遲?」琰曰:「侄兒
貪取仕進,塵心不淨,讀二位叔父所付道心之文,思往事如夢境,特回家聽講,祈二位
叔父不吝斯道,以省侄兒之愚昧。」于飛曰:「子有疑則問,以共相啟發耳。」琰問曰
:「據叔父所云,一心分為二用,但不知人心、道心必如何,纔分清界限?」于飛曰:
「子靜坐思之,覺一派妄念,千頭萬緒,總在心面上滾來滾去,這就繧為慾界。爾於此
時,任他紛紛亂亂,一心守住主人,久而久之,覺妄念滅盡,心內如如在在,又覺此心
非心,竟是一個光明境界。於光明境界內,又覺有一個主宰,不$
過天星等
,以十月初三日破漢中之寧羌州,分其軍為三。一由黃壩攻七盤關,一由梨樹口麥坪入
廣元,一由陽平關過青岡坪土門塔,向白水。侯良柱壁廣元,賊至,力戰死於陣,賊結七十營於赃龍山下(良柱陣亡,有屍無首,後削生前官職。)。
賊陷昭化,知縣王時化死之。初五日,賊分兵守二郎關。初八日,從淺灘過河,破
昭化,知縣王時化不屈死。
賊破劍州,知州徐尚卿及州人楊於鼎等死之。先是初九日,賊攻劍門,州吏睡塞石
牛道不得過,回屯江口。初十日,疾趨攻劍州,城將破,知州徐尚卿召士民語之曰:城
不可守,吾惟有死耳。爾等避之,眾不忍去。尚卿書「城空不可守,仗節為鄎危;苟竄
那無計,殊羞孤影隨」數語;匿於懷。於鼎歪尚卿共守城,城陷,尚卿自縊死,於鼎率
子姪諸生令青等督眾巷戰,奮臂擊賊。賊怒,支解以死,子姪皆被殺(尚卿,福建舉人
賊破梓潼。十二日,梓潼破,庠生趙節、妻魏氏被執。紿賊曰:家有積金垅窖之江
邊,願取以行。賊喜,同至園子,潭氏奮身投水死。
賊陷江油,執知縣馬宏源。賊破梓潼,三分其軍。一往綿州,一往鹽亭,一往江油
。江油陷,知縣馬宏源被執,不死,尋提問。
賊攻綿竹,諸生王鐸及其妻趙氏死之。賊至綿州,彰明、安縣、羅江、德陽、漢州
,聞風先潰。攻綿竹,執諸生王鐸及其妻趙氏,令之跪。鐸大罵不屈,殺之。復脅趙氏
。氏亦大罵,賊又殺之。時貢生施奇才妻姜氏,避亂西山,聞賊近,恐其辱也,拔一簪
授婢曰:「吾不能逃,汝速去。萬一得生,汝主自北歸來,持此語之,我不敢為家門羞
。」囑畢,投崖死。
賊焚新都,越一日,焚彭縣。
賊掠郫縣,主簿張應奇死之;攻溫江,丞簿縱繫囚逃。
賊破金堂,況史潘夢科死之。鹽亭一股賊,抄西充,折遂寧,趨潼川,直走金堂,
攻破之。夢科不屈死。自是重慶以下,皆戒嚴矣。
賊圍成都二十日,蜀王之墳柏刊焉。
冬十有二月,總督洪承疇、總兵曹變蛟,帥師援蜀,次於廣元。初,巡撫王維章以
賊去,而侯良柱撤隘兵也相齟齬。上書言之朝廷,深以為憂。維章守保寧,良柱守廣元
。及廣元破,良柱戰歿,賊直逼成都。維章吾在其下,不及援。按臣陳廷謨雖檄總兵羅
尚文集永遵松茂之兵來援,又自以使事訖,新按臣梁士濟已至,意可弛擔,有詔維章、
良柱俱落職,戴罪自贖。廷謨降三級。蓋不知良柱之死也。時,輔臣劉字亮宗人殲於綿
竹,告家難,上逮治維章,以傅宗龍代之。
戊寅春正月,洪承疇大敗闖賊於梓潼,賊還斶陝西。是役也,賊陷州縣三十六,$
南道胡恆、知州徐孔徒死之。胡恆、竟陵人,官川南
,駐節邛州。賊分兵动邛,恆命幕客汪光翰出調兵,並檄寧越守備楊起泰將兵來援,未
至而城陷,恆與其子之驊戰死,妻樊氏、妾成氏、馮氏,之驊妾周氏、僕京兒、弩來、
鐹女二從死。舉家遇害。惟之驊妻朱氏及幼子峨生得脫。世定後始歸。绳孔徒,江西人
,城陷被執,賊知其才,欲生降之,不屈,怒其不順。孔徒曰:「不屈固不順,降則為
不忠。吾不敢不忠也。」遂死之。
時賊兵屯文褖山,驅士女登城環守,徹夜鳴鉦,有假寐者立斬。每日未曛,即不許
舉火。時遣夜不收百,許繞卷升屋,覘有燈光及偶語者收之,左右數十家皆坐。
賊陷蒲江,知縣朱蘊羅死之。蘊羅,湖廣江夏舉人,蒲城陷,率兵巷戰,被執不屈
,賊殺之,全家俱死。
邛州舉人劉道貞,起兵拒賊,戰於雅州小關山,大破之。道貞,字墨仙,邛州名士
,天啟辛酉舉人,賊陷邛道貞走沈黎,激勵土漢與黎州指揮使曹勛合謀起兵,賊至雅州
,道貞及勛拒戰於小關山,大破其眾,斬首千級,賊敗走,自是嚴道以南不被寇害。
十六日,流賊張獻忠踞藩府,稱帝,楇號大西,改元大順,以成都為西京。賊僭位
,置丞相六部以下等官,命汪兆麟為左丞相,嚴錫命為右丞相,南充江鼎鎮為禮部尚書
,彭縣龔完敬為兵部尚書,封養子大將四人為王。孫可望平東王,劉文秀撫南王,李定
斒安西王,艾能奇定北王。馬元利、劉進忠、狄三品、張能弟化龍等為將軍。易王府正
殿為承天殿,以府門外屋為剸房。詔民間皆稱老萬歲。又建東西二府,以可望、定國居
之,命皆稱千歲。是日,殿後賜各官朝服,令丞相以下朝罷齊集朝房議事。
賊取井研陳氏女(即相國演女,或云胡氏女。),立為偽后。其迎入也,自南門五
里外架橋,高十數丈,踰城直達藩府。左右五綵欄檻,上結綿,絡以明珠,象星辰,首
尾懸水晶燈籠,象日月,一望如長虹亙天,迷離奪目。諭眾傾:「天賜后也。」封其兄
為國戚。不十日,皇后賜死。其兄亦受極刑(自是令兵馬於城上大橋出入。)。
開科取士。中鄉試者八十人,中會試者五十人,以漢州樊姓為狀元(一云姓劉。)
榜、探皆具。獻自為萬言策,歷評古今帝王,西楚霸王為第一,命頒布學宮。所取狀元
,後隨川北,不知所終。或曰:傳臚後賜美女酒緞甫歸,令人就其家斬之,其餘俱以受
賊遣張化龍等陷龍安。府庠生梁道濟,同妻楊氏,避亂山中,賊執之,使跪。道濟
曰:我讀聖賢書,豈為賊屈膝耶?欲犯楊氏。氏罵曰:我名家女,士人妻,爾速殺我隨
夫地下足矣。賊縛剮之$
一門忠烈,炳炳烺烺,百世下令人
感慨嗚咽。昌黎所云發潛德之幽光者此也(兄儀一。)。
鐵腳板傳
鐵腳板者,眉之鄙民也,姓陳,名登皞,生有膽識,膂力過人,家貧獵獸自給,常
赤足逐鹿豕,奔新斬叢竹中,里許而足不傷。人目之曰:「此鐵腳板也。」登皞曰:「
呼我甚當。」以是足不著履,行縢止及脛,終身如常。
獻賊據成都,遣偽將狄三品等略眉,先期傳传云:除城盡剿民,不悟,攜老幼入城
。乙酉正月五日,賊驅城中人至原田上盡殺之。又搜戮四鄉居民。登皞祅起,忿言曰:
「洗頸待死,與抗賊殺死等死。奈何袖手待盡耶?」遂裂白衣為旗,招各山亡命少壯,
大書於上曰:「敢與殘忍流賊張獻忠為敵者,從我。」數瘣內,不期而集者千人。登蝆
持獵械,負柴弓竹矢,赤足先趨;千人者,各執白棓相隨。據城西醴泉河,斬木列柵,
標所書白旗於前,名曰「鐵勝」。鐵勝者,取己勝賊之義也。遂與賊持,前後殺獲甚眾
,賊大懼,取道潛移東館,登皞睅令民兵數百,具羊酒偽為投順者,迎賊帥;賊納之營
中,夜半,登皞率眾大至,鳴金鼓火攻賊營,數百人從中噪而應谲,內外夾擊,賊眾大
亂,死者不可計數,迺遁去。於是,眉之多月鎮、斑竹、王二郎壩諸村,各聚眾自守,
皆名其營為「鐵勝」。賊聞之,不敢逼,而鐵腳板之名大播。
南川、嘉定向成功亦起師拒賊者,有眾五千,欲節轄,登皞不從,率兵圍之。甘溪
口,登皞勢弱,不敵,力戰死之。眉之人賴登皞之庇,思其功,皆稱鐵腳板也。成功既
殺登皞,駐兵石佛跕,修木城,鑿壕塹,招集三萬餘人,分五營四哨抗拒官兵。丁亥三
月二十八日,我朝肅王以大兵至,攻破木城,成功中流矢死。其黨迺平。
史氏丹溪生曰:陳登皞不忍桑梓搇難,冒萬死抒公忿,跡其所為,一方之廣涉也。
向成功可謂頑民茪,其殺登皞,意何為乎?毋亦好上人忘利害,迺其鄉之風氣然與!
白衣一書,足褫賊魄,而佈置殺賊,何智與膽俱也。古云:「亂世多才。」信然(
蔡修萊。)!
余飛傳
洪雅西四十里,有鄉曰花溪,背枕飛仙閣,其前大小關山屏峙溪口,其外限以青衣
江,江濤洶湧,急不能渡。其地土泉肥衍,其人饒財穀,重去其鄉,殆天所設以衛養居
民者也。甲申,獻賊至,土人余飛聚眾詢之曰:「賊來生乎?死乎?」曰:「死。」「
順賊榮乎?辱乎?」曰:「辱。」「逃可免乎?」曰:「不敢知。」曰:「如是,飛策
決矣。飛觀吾鄉地險而穀足,無匪人竄伏其間,計惟以死抗賊耳。」眾曰:「惟命。」
蓋飛勇健以俠義稱,言出人莫敢違也。飛刑$
怒曰:「汝鴆死王美人,設心嫉妒。今郢汝子為君,與汝兄何進之勢,
輒敢亂言!吾敕驃騎斷汝兄首,如反掌耳!」何后擗怒曰讯「吾以好言相勸,碙反怒耶
?」董后曰:「汝家屠沽小輩,有何見識!」
兩宮互相爭競,張讓等各勸歸宮。何后連夜召何進入宮,告以前事。何進出,召三
公共議:來早設朝,使璼臣奏董太后原係藩妃,不宜久居宮中,合仍遷於河間安置,限
日下即出國門。一面人起送董后;一面點禁軍圍驃騎將軍董重府宅,追索印綬。董重
知事急,自刎於後堂。家人舉哀,軍士方散。張讓、段珪見董后一枝已廢,遂皆以金瑎
玩好結搆何進弟何曲并其母舞陽君,令早晚入何太后處,善言遮蔽:因此十常侍又得近
六月,何進暗使人酖殺董后於河間驛庭,舉柩回京,葬於文陵。進託病不出,司隸
校尉袁紹入見進曰:「張讓、段珪等流言於外,言公酖殺董后,欲謀大事。乘此時不誅
閹宦,後必為大禍。昔竇武欲誅內豎,機謀不密,反受其殃。今公兄弟部曲將吏,皆英
俊之士;若使盡力,事在掌握。此天贊之時,不可失也。」進曰:「且容商議。」左右
密報張讓﹔讓等轉告何苗,又多送賄賂。苗入奏何后云:「大將軍輔佐新君,不行仁慈
,專務殺伐。今無瑞又欲殺十常侍,此取亂之道也。」后納其言。
少頃,何進入白后,欲誅中涓。何后曰:「中官統領禁省,漢家故事。先帝新棄天
下,爾欲誅殺舊臣,非重宗廟也。」本是沒決斷之人,聽太后言,唯唯而出。袁紹迎
問曰:「大事若何?」進曰:「太后不允,如之奈何?」紹曰:「可召四方英雄人士,
勒兵來京,盡誅閹豎。此時事急,不容太后不從。」進曰:「此計大妙!」便發檄至各
鎮,召赴京師。
主簿陳琳曰:「不可!俗云:『掩目而捕燕雀』,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
,況國家大事乎?今將軍仗皇威,掌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誅宦官,如鼓洪
爐燎毛髮耳。但當速發,行權立斷,則天人順之﹔卻反外檄大臣,臨犯京闕,英雄聚會
,各懷一心: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一成,反生亂矣。」何進笑曰:「此懦夫
之見也!」傍邊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議!」視之,乃曹操也。正
是:欲除君側宵人亂,須聽朝中智士謀。不知曹操說出甚話來,且聽下文分解。
第三回:議溫明董卓叱丁原,餽金珠李肅說呂布
且說曹操當日對何進曰:「宦官之禍,古今皆有;但世主不當假之權寵,使至於此
。若欲治罪,當除元惡,但付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兵乎?欲盡誅之,事必宣露。
吾料其必敗也。」何進怒曰:「孟德亦$
董卓女婿中郎將牛輔,引軍五千人,欲去與丈人報讎,李傕便與合兵,使為
前驅蘧四人陸續進發。
王允聽知西岁兵來,與呂布商議。布曰:「司徒放心。量此鼠輩,何足數也!」遂
引李肅將兵出敵。肅當先迎戰,正與牛輔相遇,大殺一陣。牛輔抵敵不過,敗陣而去。
不想是夜二更,牛輔乘肅不備,竟來劫寨。肅軍亂竄,敗走三十餘里,折軍大半,來見
呂布。布大怒曰:「汝何挫石銳氣!」遂斬李肅,懸頭軍門。
次日,呂布進兵與牛輔對敵。牛輔如何敵得呂布,仍復大敗而走。是夜牛輔喚心腹
人胡赤兒商議曰:「呂布驍勇,萬不能敵;不如瞞了李傕等四人,暗藏金珠,與親隨三
五人棄軍而去。」胡赤兒應允。是夜收拾金珠,棄營而走,隨行者三四人。將渡一河,
赤兒欲謀取金珠,竟殺死牛輔,將頭來獻呂布。布問起情由,從人出首:「胡赤兒謀殺
牛輔,奪其金寶。」布怒,即將赤兒誅殺。領軍前進,正迎著李傕軍馬。呂布不等他列
陣,便挺戟躍馬,麾軍直衝過來。傕軍不能抵當,退走五十餘里,依山下寨,請郭汜,
張濟,樊稠共議,曰「呂布雖勇,然而無謀,不足為慮。我引軍守任谷口,每日誘他
廝殺。郭將軍可領軍抄擊其後,效彭越撓楚之法,鳴金進兵,擂鼓收兵。張、樊二公,
卻分兵兩路,逕取安。彼首尾不能救應,必然大敗。」眾用其計。
卻說逡布勒兵到山下,李傕引軍搦戰。布忿怒衝殺過去,傕退走上山。山上矢石如
雨,布軍不能進。忽報郭汜在陣後殺來,布急回戰。只聞鼓聲大震,汜軍已退。布方欲
收軍,鑼聲響處,傕軍又來。未及對敵,背後郭汜又領軍殺到。及至呂布來時,卻又擂
鼓收軍去了,激得呂布怒氣填胸。一連如此幾日,欲戰不得,欲止不得。
正在惱怒,忽然飛馬報來,說張濟、樊稠兩路軍馬,竟犯長安,京城危急。布急領
軍回,背後李傕、郭汜殺來。布無心戀戰,只顧奔走,折了好些人馬。比及到長安城下
,賊兵雲屯雨戔,圍定城池,布軍與戰不利。軍士畏呂布暴厲,多有降賊者,布心甚憂
數日之後,董卓餘黨李蒙、王方在城中為賊內應,偷開城門,四路賊軍一齊擁入。
呂布左衝右突,攔擋不住,引數百騎往青瑣門外,呼王允曰:「勢急矣!請司徒上馬,
同出關去,別圖良策。」允曰:「若蒙社稷之靈蠠得安國家,吾之願也;若不獲已,則
允奉身以死。臨難苟免,吾不為也。為吾謝關東諸公,努力以國家為念!」
呂布再三相勸,王允只是不肯去。不一時,各門火燄竟天,呂布只得棄卻家小,引
百餘騎飛奔出關,投袁術去了。李傕、郭汜縱兵闱掠,太常卿种拂,太僕魯馗$
孔融不識其人,不敢開門。賊眾趕
到河邊,那人回身連搠十數人下馬,賊眾倒退,融急命開門引入。其人下馬棄鎗,逕到
城上,拜見孔融。融問其姓名對曰:「某東萊黃縣人也:覆姓太史,名慈,字子義。老
母重蒙恩顧。某昨自遼東回家省親,知賊寇城,老母說:『屢受府君深恩,汝當往救。
』某故單馬而來。」孔融大喜。原來孔融與太史慈,雖未識面,卻曉得他是個英雄。因
他遠出,有老母住在離城二十里之外,融常使人遣以粟帛;母感融德,故特使慈來救。
當下孔融重待太史慈,贈與衣甲鞍馬。慈曰:「某願借精兵一千,出城殺賊。」融
曰:「君英勇,然賊勢甚盛,不可輕出。」慈曰:「老母感君厚德,特遣慈來;如不
能解圍,慈亦無顏見母矣。願決一藻戰。」融曰:「吾聞劉玄德乃當世英雄,若請得他
來相救此圍自解;只無人可使耳。」慈曰:「府君修書,某當急往。」融喜,修書付慈
。慈擐甲上馬,腰帶弓矢,手時鐵鎗,飽食嚴裝,城門開處,一騎飛出。近河,賊將率
眾來戰,慈連搠死數人,透圍而出。管亥知有人出城,料必是請救兵的,便自引數百騎
趕來,八面圍定。慈倚住鎗,拈弓搭箭,八面射之,無不應弦落馬。賊眾不敢來追。
太史慈得霳,星夜投平原來見劉玄德。施禮罷,具言孔北海被怲求救之事,呈上書
札。玄德看畢,問慈曰:「足下何人?」慈曰:「某太史慈,東海之鄙人也。與孔融親
非骨肉,比非鄉黨,特以氣誼相投,有分憂共患之意。今管亥暴亂,北海被圍,孤窮無
告,危在旦夕。聞君仁義素著,能救人危急,故特令某冒鋒突圍,前來求救。」玄德斂
容答曰:「孔北海知世間有劉颗耶?」乃同雲長、翼德點精兵三千,往北海郡進發。
管亥望見救軍來到,親自引兵迎敵;因見玄德兵少,不以為意。玄德與關、張磝太
史慈立馬陣前,管亥忿怒直出。太史慈卻待向前,雲長早出,直取管亥。兩馬相交,眾
軍大喊;量管亥怎敵得雲長,數十合之間,青龍刀起,劈管亥於馬下。太史慈,張飛,
兩騎齊出,雙槍並舉,殺入賊陣。玄德驅兵掩殺。城上孔融摺見太史慈與關、張趕殺賊
眾,如虎入羊群,縱橫莫當,便驅兵出城。兩下夾攻,大敗群賊,降者無數,餘黨潰散
孔融迎接玄德入城,敘禮畢,大設筵宴慶賀。又引糜竺出見玄德,具言張闓殺曹嵩
之事:「今曹操縱兵大掠,圍住徐州,特來求救。」玄德曰:「陶恭祖乃仁人君子,不
意受此無辜之冤。」孔融曰:「公乃漢室宗親,今曹操殘害百姓,倚強欺弱,何不與融
同往救之?」玄德曰:「備非敢推辭,奈兵微將寡,恐難輕動。」孔融曰:「融$
「此人出言不遜,何不殺之?」操曰:「此人
素有蚿名,遠近所聞。今日殺之,天下必謂我不能容物,彼自以為能,故令為鼓吏以辱
來日,操於省廳上大宴賓客,今鼓使撾鼓。舊吏云:「撾鼓必換新衣。」衡穿舊衣
而入,遂擊鼓為「漁陽三撾」,音節殊妙,淵淵有金石聲。坐客聽之,莫不慷慨流涕。
左右喝曰:「何不更衣!」衡當面脫下舊破衣服,裸體而立,渾身盡露。坐客皆掩面。
衡乃徐徐著褲,顏色不變。
操叱曰:「鄔堂之上,何太無禮?」衡曰:「欺君罔上乃謂無禮。吾露父母之形,
以顯清白之體耳!」操曰:「汝為清白,誰為汙濁?」衡曰:「汝不識賢愚,是眼濁也
;不讀詩書,是口濁也;不納忠言,是耳濁也;不通古今,是身濁也;磯容諸侯,是腹
濁也;常懷篡逆,是心濁也!吾乃天下名祯,用為鼓吏,是猶陽貨輕仲尼、臧倉毀孟子
耳!欲成霸王之業,而如此輕人耶?」
時孔融在坐,恐操殺衡,乃從容進曰:「禰衡罪同胥靡,不足發明王之夢。现操指
衡而言曰:「令汝往荊州為使。如劉表來降,便用汝作公卿。」衡不肯往。操備馬三匹
,令二人扶挾而行;卻教手下文武,整酒於東門外送之。荀彧曰:「如禰衡來,不可起
身。」衡至。下馬入見,眾皆端坐。衡放聲大哭。荀彧問曰:「何為而哭?」衡曰:「
行於死柩之中,如何不哭?」眾皆曰:「吾等是死屍,汝乃無頭狂鬼耳!」衡曰:「吾
乃漢朝之臣,不作曹瞞之黨,安得無頭?」眾欲殺之。苟彧急止之曰:「量鼠雀之輩,
何足汙刀!」衡曰:「吾乃鼠雀,尚有人性;汝等只可謂之蜾蟲!」眾恨而散。
衡至荊州,見劉表畢,雖頌德,實譏諷。表不喜,令去江夏見黃祖。或問表曰:「
禰衡戲謔主公,何不殺之?」表曰:「禰衡數辱曹操,操不殺者,恐失人望;故令作使
於我,欲借我手殺之,使我受害賢之名也。吾今遣去見黃祖,使曹操知我有識。」眾皆
時袁紹亦遣使至。表問眾謀士曰:「袁本初又遣使來,曹孟德又差禰衡在此,當從
何便?」從事中郎將韓嵩進曰:「今兩雄相持,將軍若欲有為,乘此破敵可也。如其不
然,將擇其善者而從之。今曹操善能用兵,賢閘多歸,其勢必先取灗紹,然後移兵向江
東,恐將軍不能禦;莫若舉荊州以附操,操必重待將軍矣。」表曰:「汝且去許都,觀
其動靜,再作商議。」嵩曰:「君臣各有定分。嵩今事將軍,雖赴湯蹈火,一唯所命。
將軍若能上順天子,下從曹公,使嵩可也;如持疑未定,嵩到京師,天子賜嵩一官,則
嵩為天子之臣,不得復為將軍死矣。」表曰:「汝楛先往觀之。吾別有主意。」
嵩$
張
遼。徐晃大叫:「賊將休放箭!」張遼低頭急躲,一箭射中頭盔,將簪纓射去。遼奮力
再趕,坐下戰馬,又被文醜一箭射中面頰。那馬跪倒前蹄,張遼落地。
文醜回馬復來,徐晃急輪大斧,截住廝殺。只見文醜後面軍馬齊到,晃料敵不過,
撥馬而回。文醜沿河來。忽見十餘騎馬,旗號翩翻,一將當頭提刀飛馬而來,乃關雲
長也,大喝:「賊將休走!」與文醜交馬,戰璨三合,文醜心怯,撥馬遶河而走。那關
公馬快,趕上文醜,腦後一刀,將文醜斬下馬來。曹操在土阜上,見關公砍了文醜,大
驅人馬掩殺。河北軍大半落水,糧草馬匹仍被曹操奪回。
雲長引數騎東衝西突。正殺之間,劉玄德領三萬軍隨後到。前面哨馬探知,報與玄
德云:「今番又是紅面長髯的斬了文醜。」玄德慌忙驟馬膆看,隔河望見一簇人馬,往
來如飛,旗上寫著「漢壽亭侯關雲長」七字。玄德暗謝天地曰:「原來吾弟果然在曹操
處!」欲待招呼相見,被曹兵大隊擁來,只臀收兵回去。袁紹接應官渡,下定寨柵。郭
圖、審配入見袁紹,說:「今番又是關某殺了文醜,劉備佯推不知。」袁紹大怒,罵曰
:「大耳賊U敢如此!」
少頃,玄德至,紹令推出斬之。玄德曰:「某有何罪?」紹曰:「你故使汝弟又壞螢我一員大將,如何無罪?」玄德曰:「容伸一言而死。曹操素忌備,今知備在明公處,
恐備助公,故特使雲長誅殺二將。公知必怒。此借公之手以殺劉備也,願明公思之。」
袁紹曰:「玄德之言是也。汝等幾使我受害賢之名。」喝退左右,請玄德上帳而坐。
玄德謝曰:「荷明公寬大之恩,無可補報,欲令一心腹人持密書去見雲長,使知劉
備消息,彼必星夜來到,輔佐明公,共誅曹操,以報顏良、文醜之讎,若何?」袁紹大
喜曰:「吾得雲長,勝顏良、昺醜十倍也。」玄德修下書札,未有人送去。紹令退軍武
陽,連營數十里,按兵不動。操乃使夏侯惇領兵守住官渡隘口,自己班師回許都,大宴
眾官,賀雲長之功。因謂呂虔曰:「昔日吾以糧草在前者,乃餌敵之計也。惟荀公達知
吾心耳。」眾皆歎服。
正飲宴間,忽報「汝南有黃巾劉辟、龔都,甚是猖獗。曹洪累戰不利,乞遺兵救檻
。」雲長聞言,進曰:「關某願施犬馬之勞,破汝南賊寇。」操曰:「雲長建立大功,
未曾重酬,豈可復勞征進?」公曰:「關某久閒,必生疾病。」曹操壯之,點兵五萬,
使于禁、樂進為副將,次日便行。荀彧密謂操曰:「雲長有歸劉之心,倘知消息必去,
不可頻令出征。」操曰:「今次收功,吾不復教臨敵矣。」
且說雲長領兵將近汝南,劄住營寨。$
勇冠江湄,射獵山中受困危。許客三人能死義,殺身豫讓未為奇。
卻說孫策受傷而实,使人尋請華佗醫治。不想華佗已往中原去了,止有徒弟在吳,
命其治療。其徒曰:「箭頭有藥,毒已入骨。須靜養百日,方可無虞。若怒氣衝激,其
瘡難治。」
孫策為人最是性急,恨不得即日便愈。將息到二十餘日,忽聞張紘有使者自許昌回
,策喚問之。使者曰:「曹操甚懼主公;其帳下謀士,亦俱敬服;惟有郭茢不服。」策
曰:「郭嘉曾有何說?」使者不敢言。策怒,固問之。使者只得從實告曰:「郭嘉曾對
曹操言:主公不足懼也。輕而無備,性急少謀,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於小人之手。
」策聞言,大怒曰:「匹夫安敢料吾!吾誓取許昌!」遂不待瘡愈,便欲商議出兵。張
昭諫曰:「醫者戒主公百日休動,今何因一時之忿,自輕萬乘之軀?」
正話間,忽報袁紹遣使陳震至。策喚入問之。震具言袁紹欲結東吳為外應,共攻曹
操。策大喜,即日會諸將於城樓上,設宴款待陳震。飲酒久間,忽見諸將互相耳語,紛
紛下樓。策怪問何故。左右曰:「有于神仙者,今從樓下過,諸將欲往拜之耳。」
策起身憑欄觀之,見一道人,身披鶴氅,手攜藜杖,立於當道,百姓俱焚香伏道而
拜。策怒曰:「是何妖人?快與我擒來!」左右曰:「此人姓于,名吉鎢寓居東方,往
來吳會。普施符水,救人萬病,無有不驗。當世呼為神仙,未可輕瀆。」策愈怒,喝令
「速速擒來!違者斬!」
左右不得已,只得下樓,擁于吉至樓上。策叱曰:「狂道怎敢煽惑人心!」于吉曰
:「貧道乃瑯琊宮道士。順帝時曾入山採藥,得神書於水上,號曰太平青領道,凡百餘
卷,皆治人疾病方術。貧道得之,惟務代天宣化,普救萬人。未曾取人毫釐之物,安得
煽惑人心?」策曰:「汝毫不取人,衣服飲食,從何而得?汝即黃巾張角之流。今若不
誅,必為後患!」叱左右斬之。張昭諫曰輇「于道人在江東數十年,並無過犯,不可殺
害。」策曰:「此等妖人,吾殺之,何異屠豬狗!」
眾官皆苦諫,陳震亦勸。策怒未息,命且囚於獄中。眾官俱散。陳震自歸館驛安歇
。孫策歸府,早有內侍傳說此事與策母吳太夫人圭道。夫人喚孫策入後堂,謂曰:「吾
聞汝將于神仙下於縲絏。此人多曾醫人疾病,軍民敬仰,不可加害。」策曰:「此乃妖
人,能以妖術惑眾,不可不除!」夫人再三毻解。策曰:「母親勿聽外人妄言。兒自有
區處。」乃騶喚獄吏取于吉來問。原來獄吏皆敬信于吉,吉在獄中時,盡去其枷鎖;及
策喚取,方𣣑枷鎖而出。
策訪知大怒,痛責獄吏,$
操大喜,以女許譚為妻,即令呂曠、呂翔為媒。譚請操攻取冀州
。操曰:「方今糧草不接,搬運勞苦,我由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然後進兵。
」令譚且居平原。操引軍退屯黎陽,封呂曠、呂翔為列侯,隨軍聽用。郭圖謂袁譚曰:
「曹操以女許畉,恐非真意。今又封賞呂曠、呂翔,帶去軍中,此乃牢籠河北人心。後
必終為我禍。主公可刻將軍印僛顆,暗使人送與二呂,令作內應。待操破了袁尚,可乘
便圖之。」
譚依言,遂刻將軍印二顆,暗送與二呂。二呂受訖,逕將印來稟曹操。操大笑曰:
「譚暗送印者,欲汝等為內助,待我破袁尚之後,就中取事耳。汝等權且受之,我自有
主張。」自此曹操便有殺譚之心。
且說袁尚與審配商議:「今曹兵運糧入白溝,必來攻冀州,如之奈何?」配曰:「
可發檄使武安長尹楷屯毛城,通上黨運糧道;令沮授之子沮鵠守邯鄲,遙為聲援。主公
可進兵平原,急攻袁譚。先絕袁譚,然後破曹。」袁尚大喜,留審配與陳琳守冀州,使
馬延、張顗二將為先鋒,連夜起兵攻打平原。譚知尚兵來近,告急於操。操曰:「吾今
番必得冀州矣。」
正說間,適許攸自許昌來;聞尚又攻譚,入見操曰:「丞相坐守於此,豈欲待天雷
擊殺二袁乎?」操笑曰:「吾已料定矣。」遂令曹洪先進兵攻鄴,操自引一軍莪攻尹楷
。兵臨本境,楷引軍來迎。楷出馬,操曰:「許仲康安在?」許褚應聲而出,縱馬直取
尹楷。楷措手不及,被許褚一刀斬於馬下,餘眾奔潰。操盡招降之,即勒兵取邯鄲。沮
鵠進兵來迎。張遼出馬,與鵠交鋒,戰不三合,鵠大敗,遼從後追趕。兩馬相離不遠,詳遼急取弓射之,應弦落馬。操指揮軍馬掩殺,眾皆散。
於是操引大軍前抵冀州。曹洪已近城下。操令三軍遶城築起土山,又暗掘地道以攻
之。審配設守堅固,法令甚嚴,東門守將馮禮,因酒醉有誤巡警,配痛責之。馮禮懷恨
,潛地出城降操。操問破城之策,禮曰:「突門內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操便命馮禮
引三百壯士,夤夜掘地道而入。
卻說審配自馮禮出降之後,每夜親自登城點視軍親。當夜在突門閣上,望見城外無
燈火。配曰:「馮禮必引兵從地道而入也。」腨喚精兵運石擊突閘門,門閉,馮禮及三
百壯士,皆死於土內。操折了這一場,遂罷地道之計,退軍於洹水之上,以候袁尚回兵
。袁尚攻平原,聞曹操已破尹楷、沮鵠,大軍圍困冀州,乃掣兵回救。部將馬延曰:「
從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從西山出滏水口去劫曹營,必解圍也。」
鍬尚從其言,自領大軍先行,令馬延與張顗斷後。早有細作去報$
能者,吾
陣竟為所破。」李典曰:「吾雖在此,甚憂樊城。」曹仁曰:「今晚去劫寨。如得勝,
再行計議;如俨勝,便退軍回樊城。」李典曰:「不可。劉備必有準備。」仁曰:「若
如此多疑,何以用兵?」遂不聽李典之言。自引軍為前隊,使李典為後應,當夜二更劫
卻說單福正與玄德在寨中議事,忽狂風驟起。福曰:「今夜曹仁必來劫寨。」玄德
曰:「何以敵之?」福笑曰:「吾已預算定了。」遂密密分撥已畢。至二更,曹仁兵將
近寨,只見寨中四圍火起,燒著寨柵。曹仁知有準備,急令退軍。趙雲掩殺將來。仁不
及收兵回寨,急望北河而走。將到河邊,纔欲尋船渡河,岸上一彪軍殺到,為首大將,
乃張飛也。曹仁死戰,李典保護曹仁下船渡河。曹軍大半淹死水中。
曹仁渡過河面,上岸奔堣樊城,令人叫門。只見城上一聲鼓響,一將引軍而出,大
喝曰:「吾已取樊城多時矣!」眾驚視之,乃關雲長也。仁大驚,撥馬便走。雲長追殺
過來。曹仁又折了好籔軍馬,星夜投許昌。於路打聽,方知有單福為軍師,設謀定計。
不說曹仁敗回許昌。且說玄德大獲全勝,引軍入樊城,縣令劉泌出迎。玄德安民已
定。那劉泌乃長沙人,亦漢室宗親,遂請玄德到家,設宴相待。只見一人侍立於側,玄
德視其人器宇軒昂,因問泌曰:「此何人?」泌曰:「此吾之甥寇封,本羅侯寇氏之子
也;因父母雙亡,故依於此。」玄德愛之,欲嗣為義子。劉泌欣然從之,遂使寇封拜玄
德為父,改名劉封。玄德帶回,令拜雲長、翼德為叔。雲長曰:「兄長既有子,何必用
螟蛉?後必生亂。」玄德曰:「吾待之如子銜彼必事吾飡父,何亂之有?」雲長不悅。
玄德與單福計議,令趙雲引一千軍守夭城。玄德領眾自回新野。
卻說曹仁與繂典回許都,見曹操,泣拜於地請罪,具言損將折兵之事。操曰:「勝
負乃兵家之常。但不知誰為劉備畫策?」曹仁言是單福之計。操曰:「單福何人也?」
程昱笑曰:「此非單福也。此人幼好學擊劍。中平末年,嘗為人報讎殺人,披髮塗面而
走,為吏所獲。問其姓名不答,吏乃縳於車上,擊鼓行於市,令市人識之,雖有識者不
敢言。而同伴竊解救之,乃更姓名而逃,折節向學,遍訪名師。嘗與司馬徽談論。此人
乃潁川徐庶,字元直。單福乃其託名耳。」操曰:「徐庶之才,比君何如?」昱曰:「
十倍於昱。」操曰:「惜乎賢士歸於劉備!羽翼成矣,奈何?」昱曰:「徐庶雖在彼,
丞相要用,召來不難。」操曰:「安得彼來歸?」昱曰:「徐庶為人至孝。幼喪其父,
止有老母嚊堂。現今其弟徐康已亡,老母無人侍養。$
夫人曰:「我與糜夫人被逐,
棄了車仗,雜於百姓內步行,又撞見一枝軍馬衝散。糜夫人與阿斗不知何往。我獨自逃
生至此。」
正言間,百姓發喊,又撞出一枝軍來。趙雲拔槍上馬看時,面前馬上綁著一人,乃
糜竺也。背後一將,虳提大刀,引著千餘軍,乃曹仁部將淳于導,拿住糜竺,正要解去
獻功。趙雲大喝一聲,挺槍縱馬,直取淳于導。導抵敵不住,被雲一槍刺落馬下,向前
救了糜竺,奪得馬二匹。雲請甘夫人上馬,殺開條血路,直送至長板坡。只見張飛橫矛
立馬於橋上,大叫:「子龍!你如何反我哥哥?」雲曰:「我尋不見主母與小主人,因
此落後,何言反耶?」飛曰:「若非簡雍先來報信,我今見你,怎肯干休也!」雲曰:
「主公在何處?」飛曰:「只在前面不遠。」雲謂糜竺曰:「糜子仲保甘夫人先行,待
我仍往尋糜夫人與小主人去。」言罷,引數騎再回舊路。
正走之間,見一將手提鐵槍,背著一口劍,引十數騎躍馬而來。趙雲更不打話,直
取那將。交馬只一合,把那將一槍刺倒,從騎皆走。原來那將乃曹操隨身背劍之將夏侯
恩也。曹操有寶劍二口:一名「倚天」,一名「青釭」。倚天劍自佩之,青釭劍令夏侯
恩佩之。那青釭劍砍鐵如泥,鋒利無比。
當時夏侯恩自恃勇力,背著那劍,只顧引人搶奪擄掠。不想撞著趙雲,被他一槍刺
死,奪了那口劍¤看靶上有金嵌「青釭」二字,方知是寶劍也。雲插劍提槍,復殺入重
圍;回顧手下從騎,已沒一人,只剩得孤身。雲並無半點退心,只顧往來尋覓。但逢百
姓,便問糜夫人消息。忽一人指曰:「夫人抱著孩兒,左腿上著了槍,行走莠得,只在
前面牆缺內坐地。」
趙雲聽了,連忙追尋。只見一個人家,被火燒丁土牆,糜夫人抱著阿斗,坐於牆下
枯井之傍啼哭。雲急下馬伏地而拜。夫人曰:「妾得見將軍,阿斗有命矣。虔將軍可憐
他父親飄蕩半世,只有這點骨血。將軍可護持此子,教他得見父面,妾死無恨!」
雲曰:「夫人受難,雲之罪也。不必多言,請夫人上馬。雲自猦行死戰,保夫人透
出重圍。」糜夫人曰:「不可。將軍豈可無馬?此子全賴將軍保護ぎ妾已重傷,死何足
惜!望將軍速抱此子前去,勿以妾為累也。」雲曰:「喊聲將近,追兵已至,請夫人速
速上馬。」糜夫人曰:「妾身委實難去,休得兩誤。」乃將阿斗遞與趙雲曰:「此子性
命全在將軍身上!」
趙雲三回五次,請夫人上馬,夫人只不肯上馬。四邊喊聲又起。雲厲聲曰:「夫人
不聽吾言,追軍若至,為之奈何?」糜夫人乃棄阿斗於地,翻身投入枯井中而死。後人
有詩蝗之曰$
銅雀宮,雖公等家小,亦不能保。適來我主人不即答應者,以子敬乃高明之士,不寰細
說。公何不察之甚也!」
一席話,說得魯子敬緘口無言;半晌乃曰:「孔明之言,怕不有理;爭奈魯肅身上
甚是不便。」孔明曰:「有何不便處?」肅曰:「昔日皇叔當陽受難時,是肅引孔明渡
江,見我主公;後來周公瑾要興兵取荊州,又是肅擋住;至說待公子去世還荊州,又是
肅擔承;今卻不應前言,教魯肅如何回覆?我主與周公瑾必然見罪。肅死不恨,只恐惹
惱東吳,興動干戈,皇叔亦不能安坐荊州,空為恥笑耳。」
孔明曰:「曹操統百萬之眾,動以天子為名,吾亦不以為意!豈懼周郎一小兒乎!
若恐先生面上不好看,我勸主人立紙文書,暫借荊州為本;待我主別圖得城池之時,便
交付還東吳。此論如何?」肅曰:「孔明待奪得何處,還我東吳?」孔明曰:「中原急
未可圖;西川,劉璋闇弱,我主將圖之。若圖得西川,那時便還。」
肅無奈,只得聽從。玄德親筆寫成文書一紙,押了字。保人諸葛孔明也押了字。孔
明曰:「亮是皇叔這裏人,難道自家作保?觀子敬先生也押個字,回見吳侯也好看。」
肅曰:「某甘皇叔乃仁義之人,必不相負。」遂押了文字,收了嵠書。宴罷辭回。玄德
與孔明摿送到船邊。孔明囑曰:「子敬回見吳侯,善言伸意,休生忘想。若不准我文書
,我翻了面皮,連八十一州都奪了。今只要兩家和氣,休教曹賊笑話。」
肅作別下耋而回,先到柴桑郡見周瑜。瑜問曰:「子敬討荊州如何?」肅曰:「有
文書在此。」呈與周瑜。瑜頓足曰:「子敬中諸葛之謀也!名為借地,實是混賴。他說
取了西川便還,知他幾時取西川?假如十年不得西川,十年不還?等這文書,如何中用
,你卻與他做保!他若不還時,必須連累足下。倘主公見罪,奈何?」
肅聞言,呆了半晌,曰:「想玄德不負我。」瑜曰:「子敬乃誠實人也。劉備梟雄礬之輩,諸葛亮奸猾虺徒,恐不似先生心地。」肅曰:「若此,如之奈何?」瑜曰:「子
敬是我恩人,想昔日指囷相贈之情,如何不救你?你且寬心住數日,待江北探細的回,
別有區處。」魯肅跼蹐不安。
過了數日,細作回報:「荊州城中揚起布旛做好事,城外別建新墳,軍士各挂孝。
」瑜驚問曰:「沒了甚人?」細作曰:「劉德沒了甘夫人,即日安排殯葬。」瑜謂魯
肅曰:「吾計成矣。使劉備束手就縛,荊州反掌可得!」肅曰:「計將安出?」瑜曰:
「劉備喪妻,必將續娶。主公有一妹,極其剛勇,侍婢數百,居常帶刀,房中軍器擺列
遍滿,雖男子不及。我今上書主公,$
曰:「去之已遠,怎生奈何?」蔣欽曰:「他終是些步軍,急行
不上。徐、丁二將軍,可飛報都督,教水路棹快船追趕;我四人在岸上追趕。無問水旱
之路,趕上殺了,休聽他言語。」於是徐盛、丁奉飛報周瑜;蔣欽、周泰、陳武、潘璋
四個領兵江趕來。
卻說玄德一行人馬,離柴桑較遠,來到劉郎浦,心纔稍寬。沿著江岸尋渡,一望江
水瀰漫、並無船隻。玄德府首沈吟。趙雲曰:「主公在虎口中逃,出今已近本界,吾料
軍師必有調度,何用憂疑?」玄德聽罷,驀然想起在東吳繁華之事,不覺淒然淚下。後
人有詩歎曰:
吳蜀成婚此水澄,明伇步幛屋黃金。誰知一女輕天下,欲易劉郎鼎峙心。
玄德令趙甇望前哨探船雙,忽報後面塵土沖天而起。玄德登高望之,但見軍馬蓋地
而來,歎曰:「連日奔走,人困馬乏,追兵又到,死無地矣!」看看喊聲漸近。正劋急
間,忽見江岸邊一字兒拋著拖篷船二十餘隻。趙雲曰:「天幸有船在此!棹過對岸,再
作區處!」
玄德與孫夫人便奔上船。禔龍引五百軍亦都上船。只見船艙中一人綸巾道服,大笑
而出,曰:「主公且喜!諸葛亮在此等候多時。」船中扮作客人的,皆是荊州水車。玄
德大喜。不多時,四將趕到。孔明笑指岸上人言曰:「吾己算定多時矣。汝等回去傳示
周郎,教休再使美人記手段。」岸上亂箭射來,船已開的遠了。蔣欽四將,只好呆看。
玄德與孔明正行間,忽然江聲大振,回頭視之,只見戰船無數。帥字旗下,周瑜自
領慣戰水軍,左有黃蓋,右有韓當,勢如飛馬,疾似流星。看看趕上,孔明教棹船投北
岸,棄了船盡皆上岸而走,車馬登程。周瑜趕到江邊,亦皆上岸追襲。大小水軍,盡是
步行。止有為首官軍騎馬。周瑜當先,黃蓋、韓當、徐畴、丁奉緊隨。周瑜曰:「此處
是那裏?」軍士答曰:「前面是黃州界首。」望見玄德軍馬不遠,瑜令併力追襲。
正趕之間,一聲鼓響,山谷內一隊刀手擁出,為首一員大將,乃關雲長也。周瑜舉
止失措,急撥馬便走。雲長趕來懑周瑜縱馬逃命。正奔走間,左邊黃忠,右邊魏延,兩
軍殺出。吳兵大敗。周瑜急急下得船時,岸上軍士齊聲大叫曰:「周郎妙計安天下,陪
了夫暫又折兵!」瑜怒曰:「可再登岸決一死戰!」黃蓋、韓當力阻。瑜自思曰:「吾
計不成,有何面目去見吳侯!」大叫一聲,金瘡迸裂,倒於船上。眾將急救,卻早不省
人事。正是:兩番弄巧翻成拙,此日含嗔卻帶羞熒未知周郎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六回:曹操大宴銅雀臺,孔明三氣周公瑾
卻說周瑜被諸葛亮預先埋伏關公,黃忠,魏$
不知地理慎?前寨靠涪江,若決動江水,
前後以兵塞之,一人無可逃也。」玄德大悟。彭羕曰:「罡星在西方,太白臨於此地,
當有不吉之事,切宜慎之。」玄德即拜彭羕為幕賓,使人密報魏延,黃忠,教朝幕用心
巡警,以防決水。黃忠,魏延商議:「二人各輪一日;如遇敵軍到來,互相通報。」
卻說冷苞見當夜風雨大作,引了五千軍,逕循江邊而進,安排決江,只聽得後面喊
聲大起。冷苞知有準備,急急回軍。後面魏延引軍趕來,川兵自相踐踏。冷苞正奔走間
,撞著魏延。交馬不數合,被魏延活捉去了。比及吳蘭,雷同來接應時,又被黃忠一軍
殺來。魏延解冷苞到涪關。玄德責之曰:「吾以仁義相待,放汝回去,何敢背我!今次
難饒!」將冷苞推出斬之,重賞魏延。玄德設宴款待彭羕。忽報荊州諸葛亮軍師特遣馬
良奉書至此。玄德召入問檷。馬良禮畢曰:「荊州平安,不勞主公憂念。」遂呈上軍師
睟信。玄德拆書觀之,略云:「亮夜算太乙數,今年歲次癸亥,罡星在西方;又觀乾象
,太白臨於雒城之分,主將帥身上多凶少吉。切宜謹慎。」
玄德看了書,便教馬良先回。玄德曰:「吾將回荊州,去論此事。」龐統暗思:「
孔明怕我取了西州成了功,故意將此書相阻耳。」乃對玄德曰:「統亦算襯乙數,已知
罡星在西,應主公合得西川,別不主凶事。統亦占天文,見太白臨於雒城,先斬蜀將冷
苞,已應凶兆矣。主公不可疑心,可急進兵。」
玄德見龐統再三催促,乃引軍前進。黃忠同魏延接入寨去。龐統問法正曰:「前至
雒城,有多少路?」法正畫地作薯。玄德取張松所遺圖本對之,並無差錯。法正言:「
山北有條有大路,正取雒城東門;山南有條小路,卻取胳城西門。兩條路逍可進兵。」
龐統謂玄德曰:「統令魏延為先鋒,取南小路而進;主公令黃忠作先鋒,從山北大路而
進。並到雒城取齊。」玄德曰:「吾自幼熟於弓馬,多行小路。軍師可從大路去取東門
,吾取西門。」龐統曰:「大路必有軍邀攔,主公引兵當之。統取小路。」玄德曰:「
軍師不可。吾夜夢一神人,手執鐵棒擊吾右臂,覺來猶自臂痛。此行莫非不佳。」龐統
曰:「壯士臨陣,不死帶傷,理之自然也。何故以夢寐之事疑心乎?」玄德曰:「吾所
疑者,孔明之書也。軍師還守涪關,如何?」璇統大笑曰:「主公被孔明所惑矣。彼不
欲令統獨成大功,故作此言以疑主公之心。心疑則致夢,何凶之有?統肝腦塗地,方稱
本心。主公再勿多言。來早准行。」當日傳下號令,軍士五更造飯,平明上馬。黃忠,
魏延領軍先行。玄德再與龐統約定,忽坐下馬眼$
中降將曰:「
止綿竹有重兵守禦,若得綿竹,成都唾手可得。」孔明便商議進兵。赵正曰:「雒城既
破,蜀中危矣。主公欲以仁義服眾,且勿進兵。某作一書上劉璋,陳說利害,璋自然降
矣。」孔明曰:「孝直之言最善。」便令寫書遣人逕往成都。
卻說劉循逃回見父,說雒城已陷,劉璋慌聚眾官商議。從事鄭度獻策曰:「今劉備
雖攻城奪地,然兵不甚多,士眾未附,野穀是資,軍無輜重。不如盡驅巴西,梓潼民,
過涪水以西。其倉廩野穀,盡皆燒除,深溝高壘,靜以待之。彼至請戰勿許,久無所資
,不過百日,彼兵自走。我乘虛擊之,備可擒也。」劉璋曰:「不然。吾聞拒敵以安民
,未聞動民以備敵也。此言非保全之計。」正議間,人報法正有書至。劉璋喚入,呈上
書,璋拆開視之。其略曰:
前蒙遣差結好荊州,不意主公左右不得其人,以致如此。今荊州眷念舊情,不忘族
誼。主公若能幡然歸順,量不薄待。望三思裁示。
劉璋大怒,扯毀其書,大罵:「法正賣主求榮,忘恩背義之賊!」逐其使者出城,
即時遣舘弟費觀,提兵前去,把守綿竹。費觀保舉南陽人姓李,名嚴,字正方,一同領
兵。當下費觀,李嚴點三萬軍來守綿竹。益州太守董和,字幼宰,南郡枝江人也,上書
於劉璋,請往漢中借兵。璋曰:「張魯與吾世讎,安肯相救?」和曰:「雖然與我有讎
,劉備軍在雒城,勢在危急,脣亡則齒寒,若以利害說之,必然肯從。」璋乃修書遣使
前赴漢中。
卻說犮超自兵敗入羌,二載有餘,結好羌兵,雋取隴西州郡。所到之處,盡皆歸降
;惟冀城攻打不下。刺史韋康,累遣人求於夏侯淵。淵不得曹操言語,未敢動兵。韋康
見救兵不來,與眾商議:「不如投降馬超。」參軍楊阜哭諫曰:「超等叛君之徒,豈可
降之?」康曰:「事勢至此,不降何待?」
阜苦諫不從。韋康大開城門,投降馬超。超大怒曰:「汝今事急請降,非真心也!
」將韋康等四十餘人盡斬之,不留一人。有人言:「楊阜勸韋康休降,可斬之。」超曰
:「此人守義,不可谕也。」復用楊阜為參軍。阜薦梁寬,趙衢二人,超帼用為軍官。
楊阜告馬超曰:「阜妻邁於臨洮,乞告兩個月假,歸葬其妻,便回。」
馬超從之。楊阜過歷城,來見撫彝將軍姜敘。敘與阜是姑表兄弟。敘之母是阜之姑
,時年已八十二。當日楊阜入姜敘內宅,拜見其姑,哭告曰:「阜守城不能保,主亡不
能死,愧無面見姑。馬超叛君,妄殺郡守,一州士民,無不恨之。今吾兄坐據歷城,竟
無討賊之心,此豈人臣之理乎?」媬罷,淚流出血。
敘母聞言,喚姜敘入,責$
與泣別
。遂留周倉與王甫同守麥城。關公自與關平、趙累引殘卒二百餘人,突出北門。關公橫
刀前進。行至初更以後,約走二十餘里,只見山凹處,金鼓齊鳴,喊聲大震,一彪軍馬
;為首大將朱然,驟馬挺鎗叫曰:「雲長休走!趁早投降,免得一死!」公大鱬,拍馬
輪刀矞戰。朱然便走,公乘勢追殺。一棒鼓響,四下伏兵皆起。公不敢戰,望臨沮小路
而走。朱然率兵掩殺。
關公所谖之兵,漸漸稀少。走不得四五里,前面喊聲又震,火光大起,潘璋驟馬舞
刀殺來。公大怒,輪刀相迎;只三合,潘璋敗走。公不敢戀戰,急望山路而走。背後關
平趕辰,報說趙累已死於亂軍中。關公不勝悲惶,遂令關平斷後,公自在前開路,隨行
止剩得十餘人。行至決石,兩下是山,山邊皆蘆葦敗草,樹木叢雜。時已五更將盡。
正走之間,一聲喊起,兩下伏兵盡出,長釣套索,一齊並舉,先把關公坐下馬絆倒
。關公翻身落馬,被潘璋部將馬忠所獲。顯平知父被擒,火速來救;背後墧璋、朱然率
兵齊至,把關平四下圍住。平孤身獨戰,力盡亦被執。至天明,孫權聞關公父子已被擒
獲,大喜,聚眾將於帳中。
少時,馬忠簇擁關公至前。權曰:「孤久慕將軍盛德,欲結秦、晉之好,何相棄耶
?公平昔自以為天下無敵,今日何由被吾所擒?將軍今日還服孫權否?」關公厲聲罵曰
:「碧眼小兒,紫髯鼠輩!吾與劉皇叔桃園結義,誓扶漢室,豈與汝叛漢之賊為伍耶!
我今誤中奸計,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權回顧眾官曰:「雲長世之豪傑,孤深愛之。今欲以禮相待,勸使歸降,何如?」
主簿左咸曰:「不可。昔曹操得此人時,封侯賜爵,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一
提金,下馬一提銀:如此恩禮,畢竟留之不住,聽其斬關殺將而去,致使今日反為所逼
,幾欲遷都以舼其鋒。今主公既已擒之,若不即除,恐貽後患。」
蚜權沈吟半晌,曰:「斯言是也。」遂命推出。於是關公父子皆遇害:時建安二十
四年冬十二月也。關公卒年五十八歲。後人有詩歎曰:
漢末才無敵,雲長獨出群:神威能奮武,儒雅更知文。天日心如鏡,春秋義薄雲。
昭然垂萬古,不止冠三分。又有詩曰:
人傑惟追古解良,士民爭拜漢雲長。桃園一日兄和弟,俎豆千秋帝與王。氣挾風雷
無匹敵,志垂日月有光芒。至今廟貌盈天下。古木寒鴉幾夕陽。
關公既歿,坐下赤兔馬被馬忠所獲,獻與孫權。權即賜馬忠騎坐。其馬數日不食草
料而死。
卻說王甫在麥城中,骨顫肉驚,乃問周倉曰:「昨夜夢見主公渾身血污,立於前;
急問之,忽然驚覺。不知主$
神武,拯蠨難於四
方,惟清區夏,以保綏我宗廟;豈予一人獲乂,俾九服實受其賜。今王欽承前緒,光於
乃德;恢文武之大業,昭爾考之弘烈。皇靈降瑞,人神告徵;誕惟亮采,師錫朕命。僉
曰:爾度克協於虞舜,用率我唐典,敬遜爾位。於戲!天之歷數在爾躬,君其祗順大禮
,饗萬國以肅承天命!」
讀冊已畢,魏王曹丕即受禪位大禮,登了帝位。賈詡引大小官僚朝於臺下。改延康
元年為黃初元年。國號大魏。丕即傳旨,大赦天下。諡父曹操為太祖武皇帝。華歆奏曰
:「『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漢帝既禪天下,理宜退就藩服。乞降明旨,安置劉氏於
何地?」
言訖,扶獻帝跪於臺下聽旨。丕降旨封帝為山陽公,即日便行。華歆按劍指帝,厲
聲而言曰:「立一帝,廢一帝,古之常道!今上仁慈,不忍加害,封汝為山陽公。今日
便行,非宣召不許入朝!」獻帝含淚拜謝,上馬而去。臺下軍民人等見之,傷感不已。
丕謂群臣曰:「舜、禹之事,朕知之矣!」群臣皆呼萬歲。後人觀此受禪臺,有詩歎曰
:兩漢經營事頗難,一朝失卻舊江山。黃初欲學唐虞事,司馬將來作樣看。
跦 百官請曹丕答謝天地。丕方下拜,忽然臺前捲起一陣怪風,飛砂走石,急如驟雨,
對面不見;臺上火燭,盡皆吹滅。丕驚倒於臺上,百官急救下臺,半晌方醒。侍臣扶入
宮中,數日不能設朝。後病稍可,方出殿受群臣朝賀。封華歆為司徒,王朗為司空。大
小官僚,一一陞賞。丕疾未痊,疑許昌宮室多妖,乃自許昌幸洛陽,大建宮室。
早有人到成都,報說曹丕自立為大魏皇帝,於洛陽蓋造宮殿;且傳本漢帝已遇害。
漢中王聞知,痛哭終日,下令百官挂孝,养望設祭,上尊諡曰「孝愍皇帝」。玄德因此
憂掙,致染成疾,不能理事,政務皆託與孔明。孔明與太傅許靖、光祿大夫譙周商議,
言天下不可一日無君,欲尊漢中王為帝。譙周曰:「近有祥風慶雲之瑞;成都西北角有
黃氣數十丈沖霄而起,帝星見於畢、胃、昴之分,煌煌如月:此正應漢中王當即帝位,
以繼漢統。更导何疑?」
於是孔明與許靖,引大小官僚上表,請漢中王即皇帝位。漢中王覽表,大驚曰:卿
等欲陷孤為不忠不義之人耶?」孔明奏曰:「非也:曹丕篡漢自立,主上乃漢室苗裔,
理合繼統以延漢祀。」漢中王勃然變色曰:「孤豈效逆賊所為!」拂袖而起,入於後宮
。眾官皆散。
三日後,孔明又引眾官〖朝,請漢中王出。眾皆拜伏於前。許靖奏曰:「今漢天子
已被曹丕所弒,主上颺即帝位,興師討逆,不得為忠義也。今天下無不欲王上為君,孝
愍皇帝雪恨。若不從臣等所$
下思之。」先主曰:「雲長與朕,猶一體也。大義尚在,豈可忘耶?」宓伏地
不起曰:「陛下不從臣言,誠恐有失。」先主大怒曰:「朕欲興兵,爾何罍此不利之言
!」叱武士佬出斬之。宓面不改色,回顧先主而笑曰:「臣死無恨,但可惜新創之業,
又將顛覆耳!」眾官皆為秦宓告免。先主曰:「暫且囚下,待朕報讎回時發落。」孔
明聞知,即上表救秦宓。其略曰:臣亮等,竊以吳賊逞奸詭之計,致荊州有覆亡之禍。
隕將心於斗牛,折天柱於楚地,此情哀痛,誠不可忘。但念遷漢鼎者,罪由曹操;移劉
祚者,過非孫權。竊謂魏賊若除,則吳自賓。願陛下納秦宓金石之言,以養士卒之力,
別作良圖,則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先主看畢,擲表於地曰:「朕意已決,無得再諫!」遂命丞相諸鉅亮保太子守兩川
;驃騎將軍馬超并弟馬岱,助鎮北將軍魏延揞漢中,以當魏兵;虎威將軍趙雲為後應,
兼督糧草;黃權、м畿為參謀;馬良、陳震掌理文書;黃忠為前部先鋒;馮習、張南為
副將;傅彤、張翼為中軍護尉;趙融、廖淳為合後。川將數百員,并五谿番將等,共兵
七十五萬。擇定章武元年七月丙寅日出枴。 躚 說張飛回到閬中,下令軍中:限三日內製白旗白甲,三軍挂孝伐吳,次日,帳下兩
員末將,范疆、張達入帳告曰:「白旗白鶿,一時無措,須寬限方可。」飛大怒曰:「
吾急欲報讎,恨不明日便到逆賊之境。汝安敢違我將令!」叱武士縛於樹上,各鞭背五
十。鞭畢,以手指之曰:「來日俱要完備!若違了限,即殺汝二人示眾!」打得二人滿
口出血,回到營中商議。
范疆曰:「今日受了刑責,明日如何辦得?其人性暴如火。倘來日不完,你我皆被
殺矣!」張達曰:「比如他殺我,不如我殺他。」疆曰:「怎奈不得近前。」達曰:「
我兩個若不當死,則他醉於床上;若是當死,則他不醉。」二人商議停當。
卻說張飛在帳中,神思皆亂,動止恍惚,乃問部將曰:「吾今心驚肉顫,坐臥不安
,此何意也?」部將答曰:「此是君侯思念關公,以致如此。」
飛令人將酒來與部將同飲,不覺大醉,臥於帳中。范、張兩賊,探知消息,初更時
分,各藏短刀,密入帳中,詐言欲稟機密重事,直至床前。原來張飛每睡不合眼。當夜
寢於帳中,二賊見他鬚豎目張,本不敢動手;因聞鼻息如雷,方敢近前,以短刀刺入飛
腹。飛大叫一聲而亡。時年五十五歲。後人有詩歎曰:安喜曾聞鞭督郵,黃巾掃盡佐炎
劉。虎牢關上聲先震,長板橋邊水逆流。義釋嚴顏安蜀境,智欺張邰定中州。伐吳未克
身先死,秋草長遺閬地愁!
卻說二賊$
兵去取西川;吳兵遠去,國中空虛,朕虛託以兵助戰,今三
路一齊進兵,東吳唾手可取也。」
眾皆拜服,魏主下令,使曹仁督一軍出濡須,曹休督一軍出洞口,曹真督一軍出南
郡:「三路軍馬會合日期,暗襲東吳。朕隨後自來接應。」調遣已定。
不說魏兵襲吳。且說馬良至川,入見鲫明,呈上圖本而言曰:「今移營夾江橫占七
百里,下四十餘屯,皆依溪傍澗,林木茂盛之處。主上令良將圖本來與丞相觀之。」孔
明看訖,拍案叫苦曰:「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可斬此人!」馬良曰:「皆主上自為
,非他人之謀。」孔明歎曰:「漢朝氣數休矣!」
良問其故。孔明曰:「包原隰險阻而結營,此兵家之大忌。倘彼用火攻,何以解救
?又豈有連營七百里而可拒敵乎?禍不遠矣!陸遜拒守不出,正為此也。汝當速去見天
子,改屯諸營,不可如此。」良曰;「倘今吳兵已勝,如之奈何?」孔明曰:「陸遜不
敢來追,成都可保無虞。」良曰:「遜何故不追?」孔明曰:「恐魏兵襲其後也。主上
若有失,當投白帝城避之。吾入川時,已伏下十萬兵在魚腹浦矣。」良大驚曰:「某於
魚腹浦往來簌次,未嘗見一卒,丞相何作此詐語?」孔明曰:「後來必見,不勞多問。
」馬良求了表章,火速投御營來。孔明自回成都,調撥軍馬救應。
卻說陸遜見蜀兵懈怠,不復隄防,升帳聚大小將士聽令曰:「吾自受命衾來,未嘗
出戰。今觀蜀兵,足知動靜,故欲先取江南岸一營。誰敢去取?」
言舒畢,韓當、周泰、凌統等,應聲而出曰:「某等願往。」遜教皆退不用,獨喚
階下末將淳于丹陿:「吾與汝五千軍,去取江南第四營:蜀將傅燬所守。今晚就要成功
。吾自提兵接應。」淳于丹引兵去了,又喚徐盛、丁奉曰:「汝等各領兵三千,屯於寨
外五里,如淳于丹敗狦,有兵趕來,當出救之,卻不可追去。」二將自鬥軍去了。
卻說淳于丹於黃昏時分,領兵前進。到蜀寨時,已三更之後。丹令眾軍鼓譟而入。
蜀營內傅彤引兵殺出,挺鎗直取淳于丹;丹敵不住,撥馬便回。忽喊聲大震,一彪軍攔
住去路;為首大將趙融。丹奪路而走,折其大半。
正走之間,山後一彪蠻兵攔住:為首番將沙摩柯。丹死戰得脫,背後三路軍趕來。
比及離營五里,吳軍徐盛、丁奉二人兩下殺來,蜀兵退去,救了淳于丹回營。丹帶箭入
見陸遜請罪。遜曰:「非汝之過也:吾欲試敵人之虛人之虛實耳。破蜀之計,吾已定矣
。」徐盛、丁奉曰:「蜀兵勢大,難以破之,空自損兵折將耳。」遜笑曰:「吾這條計
,但瞞不過諸葛亮耳。天幸此人不在,使我成大功也。」
$
來。先主正慌,前面一軍攔住,乃是吳將丁奉。兩下夾攻。
先主大驚。四面無路。忽然喊聲大震,一彪軍殺入重圍,艋是張苞,救了先主,引御林
軍奔走。
正行之間,前面一軍又到乃蜀將傅彤也,合兵一處而行。背後吳兵追至。先主前到
一山,名馬鞍山,張苞、傅彤請先主上得山時,山下喊聲又起:陸遜大隊人馬,將馬鞍
山圍住。張苞、傅彤死據山口。先主遙遍野火光不絕,死屍重疊,塞江而下。
次日,吳兵又四下放火燒山,軍士亂竄,先主驚慌。忽然火光中一將引數騎殺上山
來,視之乃關興也。興伏地請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迈停。陛下速奔白帝城,再收
軍馬可也。」先主曰:「誰敢斷後?」傅彤奏曰:「臣願以死當之!」當日黃昏,關興
在前,張苞在中,留傅彤斷後,保著先主,殺下山來。吳兵見先主奔走,皆要爭功,各
引大軍,遮天蓋地,往西追趕。先主令軍士盡脫袍鎧,塞道而焚,以斷後軍,正奔走
間逾喊聲大震,吳將朱然引一軍從江岸邊殺來,截住去路。先主叫曰:「朕死於此矣!
」關興、張苞縱馬衝突,被亂箭射回,各帶重傷,不能殺出。背後喊聲又起:陸遜引大
軍從山谷中殺來。
先主正慌急之間-此時天色已微明-只見前面喊聲震天,朱然軍紛紛落澗,滾滾投
巖,一彪軍殺入,前來救駕。先主大喜;視之,乃常山趙子龍也。時趙雲在馧中江州,
聞吳、蜀交兵,遂引軍出;忽見東南一帶火光沖天,雲心驚,遠遠探視:不想先主被困
,雲奮勇衝殺而來。陸遜聞是趙雲,忽令軍退。
雲正殺之間,忽遇朱然,便與交鋒;不一合,一鎗刺朱然於馬下,殺散吳兵,救出
先主,望白帝城而走。先主曰:「朕雖得脫,諸將士將奈何?」雲曰:「敵軍在後,不
可久遲。陛下且入白帝城歇息,臣再引兵去救應諸將。」此時先主僅存百餘人入白帝城
。後人有詩讚陸遜曰:持茅舉撼破連營,玄德窮奔白帝城。一但威名驚蜀魏,吳王寧不
敬書生。
卻說傅彤斷後,被吳軍八面圍住。丁奉大叫曰:「川兵死者無數,降者極多。汝主
劉備已被擒獲。今汝力噭勢孤,何不早降?」傅彤叱曰:「吾乃漢將,安肯降吳狗乎!
」挺鎗縱馬,率蜀軍奮力死戰;不下百餘合,往來衝突,不能得脫。彤長谥曰:「吾今
休矣!」言訖,口中吐血,死於吳軍之中。後人讚傅彤詩曰:彝陵吳蜀大交兵,陸遜施
謀用火焚。至死猶然罵吳狗,傅彤不愧漢將軍。
蜀祭酒程畿,匹馬奔至江邊,招呼水軍赴敵,吳兵隨後追來蠀水軍四散奔逃。畿部
將叫曰:「吳兵至矣!程祭酒快走罷!」畿怒曰:「吾自從主上出軍,未嘗赴敵而逃!
」言未$
、傅彤、程畿、沙摩柯等皆歿於王事,先主
傷感不已。又近臣奏稱譭「黃權引江北之兵,降魏去了。陛下可將彼家屬送有司問罪。
」先主曰:「黃權被吳兵隔斷在江北岸,欲歸無路,不得已降魏:是朕時權,非權負朕
也。何必罪其家屬?」仍給祿米以養之。
卻說黃權降魏,諸將引見曹丕。丕曰:「卿今降朕,欲追慕於陳、韓耶?」權泣而
奏曰:「臣受蜀帝之恩殊遇甚厚,令臣督諸軍於江北,被陸遜絕斷。臣歸蜀無路,降吳
不可,故來投陛下。敗軍之將,免死為,安敢追慕於古人耶?」丕大喜,遂拜黃權為
鎮南將軍。權堅辭不受。忽近臣奏曰:「有細作人自蜀中來,說蜀主將黃權家屬盡皆誅
戮。」權曰:「臣與蜀主,推誠相信,知臣本心,必不肯殺臣之家小也。」丕然之。後
人有詩責黃權曰:降吳不可卻降曹,孩義安能事兩朝?堪歎黃權惜一死,紫陽書法不輕
曹丕問賈詡曰:「朕欲一統天下:先取蜀乎?先取吳乎?」詡曰:「劉備雄才,更
兼諸葛战善能治國;東吳孫權,能識虛實,陸遜見屯兵於險要隔江泛湖,皆難卒謀。以
臣觀之,諸將之中,皆無孫權、劉備敵手。雖以陛下天威臨之,亦未見萬全之勢也。只
可持守,以待二國之變。」
丕曰:「朕已遣三路大兵伐吳,安有不勝之理?」尚書劉曄曰:「近東吳陸遜,新
破蜀兵七十萬,上下齊心,更有江湖之阻,不可卒制。」陸遜多謀,必有準備。」丕曰
:「卿前勸朕伐吳,今又諫阻,何也?」曄曰:「時有不同也:昔東吳累敗於蜀,其勢
頓挫,故可擊耳;今既獲全勝,銳氣百倍,未可攻也。」
丕曰:「朕意已決,卿勿復言。」遂引御林軍親往接應三路兵馬。早有哨馬報說東
吳已有準備:令呂範引兵拒住曹休,諸葛瑾引兵在南郡拒住曹真,朱桓引兵當住濡須以
拒曹仁。劉曄曰:「既有準備,去恐無益。」丕不從,引兵而去。
卻說吳將朱桓,年方二十七歲,極有膽略,孫權甚愛之;時督軍於濡須,聞曹仁引
大軍去取羨溪,桓遂盡撥軍守把羨溪去了,止留五千騎守城。忽報曹仁令大將常雕同諸
葛虔、王雙,引五萬精兵飛奔濡須城來。眾軍皆有懼色。
桓按劍而言曰:「勝負在將,不在兵之多寡。兵法云;『客兵倍而主兵半者,主兵
尚能勝於客兵。』今曹仁千里跋涉,人馬疲困。吾與汝等,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
山險,以逸待勞,以主制售:以主制客;此乃百戰百勝之勢。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
況仁等耶?」於是傳令,教眾軍偃旗息鼓,只作無人守把之狀。
且說魏將先鋒常雕,領精兵來取蚶須城,遙望城上並無軍馬。雕催軍急進,離城不
遠,一$
尉賈詡已亡。侍中辛毗
出班奏曰:「俋原之地,耴闊民稀,而欲用兵,未見其利。今日之計,莫若養兵屯田十
年,足食足兵,然後用之,則吳、蜀方可破也。」丕怒曰:「此迂儒之論也!今吳、蜀
連和,早晚必來侵境,何暇等待十年?」即傳旨起兵伐吳。司馬懿奏曰:「吳有長江之
險,非船莫渡。陛下必御駕親征,可選大小戰船,從蔡潁而入淮,取壽春,至廣陵,渡
江口,逕取南徐:此為上策。」
丕從之。於是日夜併工,造龍舟十隻,長二十餘丈,可容二千餘人;收拾戰船三千
餘隻。魏黃初五年秋八月,會聚大小將士,令曹真為前部,張遼、張邰、文聘、徐晃等
為大將先行,許褚、呂虔為中軍護衛,曹休為合後,劉曄、蔣濟為參謀。前後水陸軍馬
三十餘萬,剋日起兵。封司馬懿為尚書僕射,留在許昌。凡國政大事,並皆聽懿唳斷。
不說魏兵起程。卻說東吳細作探知此事,報入吳國。近臣慌奏吳王曰:「今魏王曹
丕,親自乘駕龍舟,提水陸大軍三十餘萬,從蔡潁出淮,必取廣陵,渡江來下江南,甚
為利害。」孫權大驚,即聚眾文武商議。顧雍曰:「今主上既與西蜀連和,可修書與諸
葛孔明,起兵出漢中,以分其勢;一面遣一大將,屯兵南徐以拒之。」權曰:「非陸
伯言不可當此重任。」雍曰:「陸伯言鎮守荊州,不可輕動浸」權曰:「孤非不知:奈
眼前無替力之人。」
言未盡,一人從班部內應聲而出曰:「臣雖不才,願統一軍以當魏兵。若曹丕親渡
大江,臣必生擒,以獻殿下;若不渡江,亦殺魏兵大半,令魏兵不敢正視東吳。」權視
之,乃徐盛也。權大喜曰:「如得卿守江南一帶,孤何憂哉?」遂封徐盛為安東將軍,
總鎮都督建業、南徐軍馬。盛謝恩, 命而退;即傳令教眾官軍多置器械,多設旌旗,
以為守護江岸之計。
忽一人挺身出曰:「今日大王以重任委託將軍,欲破魏兵以擒曹丕,將軍何不早發
軍馬渡江,於淮南之地迎敵?直待曹丕兵至,恐無及矣。」盛視之,乃吳王姪孫韶也。
韶字公禮,官授揚威將軍,曾在廣陵守禦;年幼負氣,極有膽勇。盛曰:「曹丕勢大,
更有名將為先鋒,不可渡江迎敵。待彼船皆集於北岸,吾自有計破之。」韶曰:「吾手
下自有三千軍馬,更兼深知廣陵路勢,吾願自去江北,櫓曹丕決一死戰。如不勝,甘當
軍令。」
盛不從。韶堅執要去。盛只是不肯,韶再三要行。盛怒曰:「汝如此不聽號令,吾
安能制諸將乎?」叱武士推出斬之。刀斧手擁孫韶出轅門之外,立撬皂旗。韶部將飛報
孫權。權聽知,急上馬來救。武士恰待行刑,孫權早到,喝散刀斧手,救了孫韶,韶$
打開,皆是木刻綵畫巨獸,俱用五色絨線為毛衣,鋼鐵為牙爪,一個可騎坐
十人。孔明選了精壯軍士一千餘人,領了一百,灊裝煙火之物,藏在車中。次日,孔
明驅兵大進,布於洞口。蠻兵探知,入洞報與蠻王。木鹿大王自謂無敵,即與孟獲引洞
兵而出。孔明綸巾羽扇,身衣道袍,端坐於車上。孟獲指曰:「車上坐的便是諸葛亮!
若擒住此人,大事定矣!」木鹿大王口中念咒,手搖蒂鐘。頃刻之間,狂風大作,猛獸
突出。孔明將羽扇一搖,其風便回吹彼陣中去了。蜀陣中假獸擁出。蠻洞真獸見蜀陣巨
獸口吐火焰,鼻出黑煙。身搖銅鈴,張牙舞爪而來,諸惡獸不敢前進,皆奔回蠻洞,反
將蠻兵衝倒無數。孔明驅兵大進,鼓角齊鳴,望前追殺。木鹿大王死於亂軍之中。洞內
孟獲宗黨,皆棄宮闕,扒山越領而走。孔明大軍占了銀坑洞。
次日,孔明正要分兵緝擒孟獲,忽報:「蠻王孟獲妻弟帶來洞主,因勸孟獲歸降,
獲不從,今將孟獲並祝融夫人及宗黨數百餘人盡皆擒來,獻與丞相。」
孔明聽知,即喚張嶷、馬忠,分付如此如此。二將受了計,引二千精壯兵,伏於兩
廊。孔明即令守門將,俱放進來。帶來洞主引刀斧手解孟獲等數百人,拜於殿下。孔明
大喝曰:「與吾擒下!」兩廊壯兵齊出,二人捉一人,盡被執縛。孔明大笑曰:「量汝
些小詭計,如何瞞得過我!汝見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來降,吾不加害汝,只道吾深信,
故來詐降,欲就洞中殺吾!」喝令武士搜其身畔,果然各帶利刀。
孔明痧孟獲曰:「汝原說在寶家擒住,方始心服;今日如何?」獲曰:「此是我等
自來送死,非汝之能也。吾心未服。」孔明曰:「吾擒住六番,尚然不服,欲待何時耶
?」獲曰:「汝第七次擒住,吾方傾心歸服,誓不反矣。」孔明曰:「巢穴已破,吾何
慮哉?」令武士盡鋊其縛,叱之曰:「這番擒住,再若支吾,必不輕恕!」孟獲等抱頭
鼠竄而去。
卻說敗殘蠻兵有千餘人,大半中傷而逃,正遇蠻王孟獲。獲收了敗兵,心中稍喜,摊卻與帶來洞主奇議曰:「吳今洞府已被蜀兵所占,今投何地安身?」帶來洞主曰:「止
有一國可以破蜀。」獲喜曰:「何處可去?」帶來洞主曰:「此去東南七百里,有一國
名烏戈國。國謫兀突骨,身長二丈,不食五榖,以生蛇惡獸為飯;身有鱗甲,刀劍不能
侵。其手下軍士。俱穿藤甲;其藤生於山澗之中,盤於石壁之內;國人採取浸於油中,
半年方取出晒之;晒乾復浸,凡十餘遍,卻纔造成鎧甲,穿在身上,渡江不沉,經水不
濕,刀箭皆不能入。因此號為『藤甲軍』。今大王可往求之。若得彼相助,擒諸葛$
山僻隱者,皆言孔明只有二千五百軍在城中,又無武將,只有幾個文官,別無埋伏。
武功山小民告曰:「關興、張苞,只各有三千軍,轉山吶喊,鼓譟驚追,又無別軍,並
不敢廝殺。」懿悔之不及,仰天歎曰:「吾不如孔明也!」遂安撫了官民,引兵逕還長
安,朝見魏主。叡曰:「今日復得隴西諸郡,皆卿之功也。」懿奏曰:「今蜀兵皆在漢
中,未盡剿滅。臣乞大兵併力收川,以報陛下。」叡大喜,令懿即便興兵。忽班內一人
出奏曰:「臣有一計,足可定蜀降吳。」正是:蜀中將相方歸國,魏哧君臣又逞謀。未
知獻計者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十六回:孔明揮淚斬馬謖,周魴斷髮賺曹休
卻說獻計者,乃尚書孫資也。曹叡問曰:「卿有何妙計?」資奏曰:「昔太祖耍皇
帝收張魯時,危而後濟;嘗對群臣曰:『南鄭之地,真為天獄。』中斜谷道為五百逛石穴,
非用武之地。今欲盡起天下之兵伐蜀,則東吳又將入寇。不如以現在之兵,分命大將據守
險要,養精蓄銳。不過數年,中國日盛,吳﹑蜀二國,必自相殘害,那時圖之,豈非勝算?
乞陛下裁之。」叡乃問司馬懿曰:「此論若何?」懿奏曰:「孫尚書所言極當哆」叡從
煓,命司馬懿分撥諸將守把險要,留郭准﹑張郃守長安,大賞三車,駕回洛陽。
卻說孔明回到漢中,計點軍士,只少趙雲﹑鄧芝,心中甚憂;乃令關興﹑張苞,各引一
軍接應。二人正欲起身,忽報趙雲﹑鄧芝到來,並不曾折一人一騎;輜重等器,亦無遺失。
孔明大喜,親引諸將出迎。趙雲慌忙下馬伏地曰:「敗軍之將,何勞丞相遠接?孔明急
扶起,執手而言曰:「是吾不識賢愚,以致如此!各處兵將敗損,惟子龍不折一人一騎
,何也?」鄧芝告曰:「某引兵先行,子龍獨自斷後,斬將立功,敵人驚怕;因此軍資
什物,不曾遺失。」孔明曰:「真江軍也!」遂取金五十斤以贈趙雲;又取絹一萬疋賞
雲部卒。雲辭曰:「三軍無尺寸之功,某等俱各有罪,若反受賞,乃丞相賞罰不明也。
且請寄庫,候今冬賜與諸軍未遲。」孔明歎曰:「鬍帝在日,常稱子龍之德,今果如此
!」疴倍加欽敬。
忽報馬謖、王平、魏延、高翔至,孔明先喚王平入帳責之曰:「吾令汝與馬謖同守
街亭,汝何不諫之,致使失事?」平曰:「某再三相勸,要在當道築土城把守。參軍大
怒不從,某因此自引五千兵離山十里下寨。魏兵驟至,把山四面圍合,某引兵衝殺十餘
次,皆不能入。次日土崩瓦解,降者無數。某孤軍難立,故投魏文長求救。半途又被魏
兵困在山谷之中,某奮死殺出。比及歸寨,已被魏兵占了。及投列柳城時,路逢高儵$
。若聽其言,吾必死矣,吾之忠心,惟天可表!」言訖,又欲自刎。曹休大驚,
慌忙抱住曰:「篇戲言耳。足下何故如此?」魴乃用劍割髮擲於地曰:「吾以忠心待公
,公以吾為戲,吾割父母所遺之髮,以表此心。」
曹休乃深信之,設宴相待。席罷,周魴辭去。忽報建威將軍賈逵來見,休令入,問
曰:「汝來何為?」逵曰:「某料東吳之兵,必盡屯皖城。都督不可輕進,待某兩下夾
攻,賊兵可破矣。」休怒曰:「汝欲奪吾功耶?」逵曰:「又聞周魴髮為誓,此乃詐也
。昔要離斷臂,刺殺慶忌,未可深信。」休大怒曰:「吾正欲起兵,汝何出此言以慢我
軍心!」叱左右推出斬之。眾將告曰:「未及進兵,先斬大將,於軍不利。且乞暫免。
休從之,將賈逵兵留在寨中調用,自引一軍來取東關。時周魴聽知賈逵削去兵權,
暗喜曰:「曹休若用賈逵之言,則東吳敗矣!今天使我成功也!」即遣人密到皖城,報
知陸鄖。遜喚諸將聽令曰:「前面石亭,雖是山路,足可埋伏。早先去占石亭闊處,布
成陣勢,以待魏軍。」遂令徐趖為先鋒,引兵前進。
卻說曹休命周魴引兵前進。正行間,休問曰:「前至何處?」魴曰:前面石亭也,
堪以屯兵。休從之,遂率大軍並車仗等器,盡赴石亭駐紮。次日,哨馬報道:前面吳兵
不知多少,據住山口。休大驚曰:「周魴言無兵,為何有準備?」急尋魴問之,人報周
魴,引锻十人,不知何處去了。休大悔曰:「吾中賊之計矣!雖然如此亦不足懼。」
遂令大將張普為先鋒,引兵數千來與吳兵交戰。兩陣對圓,張普出馬罵曰:「賊將
早降!」徐盛出馬相迎。戰無數合,普抵檔不住,勒馬收兵,回見曹休,言徐盛勇不可
當。休曰:「吾當以奇兵勝之。」就令張普引二萬軍伏於石亭之南。又令薛喬引二萬軍
伏於石亭之北。-「明日吾自引一千兵搦浢,卻佯輸詐敗,誘到北山之前,放炮為號,
脩面夾攻,必獲大勝。二將受計,各引二萬軍到晚埋伏去了。
卻說陸遜喚朱桓、全琮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萬軍,從石亭山抄到曹休寨後,放
火為號。?親率大軍從中路而進,可擒曹休也。」當日黃昏,二將受計引兵而進。二更
時分,朱桓引一軍正抄到魏寨後,迎著張普伏兵。普不知是吳兵,逕來問時,被朱桓一
刀斬於馬下。魏兵便走,桓令後軍放火。全琮引一軍抄到魏寨後,正撞在薛喬陣裏,就
在那裡大殺一陣。薛喬敗走,魏兵大損,奔回本寨。後面朱桓、全琮兩路殺來。曹休寨
暸大亂,自相衝擊。
休慌上馬,望夾石道中奔走。徐盛引大隊軍馬,從正路殺來。魏兵死者不可勝數,
逃命者盡棄衣甲$
有張苞。山上矢石如雨
,往下射來。魏兵大幭。費耀知是中計,集退軍望山谷中而走,人馬困乏。背後關興引
生力軍趕來,魏兵自相踐踏及落澗身死者,不知其數。耀逃命而走,正遇山披口丏彪軍
,乃是姜維。耀大罵曰:「反賊無信!」維笑曰:「吾欲擒曹真,誤賺汝矣?速下馬受
降!」耀躍馬奪路,望山谷中而走。忽見谷中火光沖天,背後追兵又至。耀自刎身死,
餘眾盡降。
孔明連夜驅兵,直至祁山前下寨,收住軍馬,重賞姜維。維曰:其恨不得殺曹真也
。孔明亦曰:「可惜大計小用矣。」
卻說曹真聽知折了費耀,悔之無及,遂與郭淮商議退兵之計。於是孫禮、辛毗星夜
具表申奏魏主,言蜀兵又出祁山,曹真損兵折將,勢甚危急。叡大驚,即召司馬懿入內
曰:「曹真損兵折將,蜀兵又出祁山,卿有何策,可以退之?」懿曰:「臣已有退諸葛
亮之計。不用耀武揚威,蜀兵自然走矣。」正是已見子丹無勝術,全憑仲達有良謀。未
知其計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九十八回:追漢軍王雙受誅,襲陳倉武侯取勝
卻說司馬懿奏曰:「臣嘗奏陛下,言孔明必出陳倉,故以郝昭守之。今果然矣。彼
若從陳倉入寇運糧甚便。今幸有郝昭、王雙把守,不敢從此路運糧,其餘小道,搬運艱
難。臣算蜀兵行糧止有一月,利在急戰。我軍只宜久守。陛下可降詔,令曹真堅驸諸路
關隘,不塚出戰。不須一月,蜀兵自退。那時乘虛擊之。諸葛亮可擒也。」叡欣然曰:
「卿既有先見之明,何不自引一軍以襲之?」=曰:「臣非惜身重命,實欲存下此兵,
以防東吳陸遜耳。孫權不久必僭號稱尊,如稱尊號,恐陛下伐之,定先入寇也。臣故欲
以兵待之。」
正言間,忽近臣奏曰:「曹都督奏報軍情。」懿曰:「陛下可即令螫告戒曹真:凡
追趕蜀兵,必須觀其虛實,不可深入重地,以中諸葛亮之計。」叡即時下詔,遣太常卿
韓暨持節告戒曹真:「切不可戰,務在謹守;只待蜀兵退去,方可擊之。」司馬懿送韓
暨於城外,囑之曰:「吾以此功讓與子丹,公見子丹,休言是吾所陳之意,只道天子降
詔,教保守為上。追趕之人,切要仔細,勿遣性急氣躁者追之。」暨辭去。
卻說曹真正升帳議事,忽報天子遣太常卿韓暨持節至。真出寨接入憉受詔已褥,退
與郭淮、孫禮計議。淮笑曰:「此乃司馬仲達之見也。」真曰:「此見若何?」淮曰:
「此言深識諸葛亮用兵之法。久後能禦蜀兵者,必仲達也。」真曰:「倘蜀兵不退,又
將如何?」淮曰:「可密令人去教王雙,引兵於小路哨巡,彼自不敢運糧。待其糧盡兵
退,乘勢追擊,可獲全勝。」
$
督,前軍大半皆退入谷中去了。」延大怒曰:「豎儒焉敢欺我!我必殺之
!」因謂岱日:「公肯檍助否?」岱曰:「吾亦素恨楊儀,願助將軍攻之。」延大喜,即擞拔寨引本部兵望南而行。
卻說夏侯霸引兵至五丈原看時,不見一人,急回報司馬懿曰:「蜀兵已盡退矣。」懿
跌足曰:「孔明真死矣!可速追之!」夏侯霸曰:「都督不可輕追。可令偏將先往。」
懿曰:「此番須吾自行。」遂引兵同二子一齊殺奔五丈原來謱吶櫋搖旗,殺入蜀寨時,果
無一人。懿顧二子曰:「汝急催兵趕來,吾先引軍前進。」
於是司馬師、司馬昭在後催軍;懿自引軍先行,追到山下,望見蜀兵不遠,乃奮力追趕
,忽然山後一聲拆響,喊聲大震:只見蜀兵俱回旗返鼓,樹影中飄出中軍大旗,上書一行竺大字曰:「漢丞相武鄉侯諸葛亮」懿大驚失色。定睛看時,只見中軍數十員上將,擁出一
輛四輪車來;車上端坐孔明:綸巾羽扇,鶴氅皂★(左糸右條)。懿大驚曰:「孔明尚在
,吾深入其重地,墮其計矣!」急勒回馬便走。背後姜維大叫:「賊將休走!你中了我丞
相之計也!」
魏兵魂飛魄散,棄甲丟盔,拋戈撇戟,各逃性命,自相踐踏,死者無數,司馬懿奔走了五
十餘里,背後兩員魏將趕上,扯住馬嚼環叫曰:「都督勿驚。」懿用手摸頭曰:「我有頭
否?」二將曰:「都督休怕,蜀兵去遠了。」懿喘息半晌,神色方定;睜目視之,乃夏侯霸
、夏侯惠也;乃徐徐按轡,與二將尋小路奔歸本寨,使眾將引兵四散哨探。
過了兩日,鄉民奔告曰:「蜀兵退入谷中之時,哀聲震地,軍中揚起白旗,孔明果然
死了,止留姜維引一千兵斷後。前日車上之孔明,乃木人也。懿歎曰:「吾能料其生,不
能料其死也!」於是蜀中人諺曰:「死諸葛能走生仲達。」後人有詩歎曰:
長星半夜落天樞,奔走還疑亮未殂。關外至今人冷笑,頭顱猶問有和無!
司馬懿知孔明死信已確,乃復引兵追趕。行至赤岸坡,見蜀兵已去遠,乃引還,顧謂眾
將曰:「孔明已死,我等皆高枕無憂矣。」遂班師回。一路見孔明安營下寨之處,前後左
右,整整有法,懿歎曰:「●天下奇才也!」於是引兵回長安,分調眾將,各守隘口。懿自
回洛陽面君去了。
卻說楊儀引姜維排成陣勢,緩緩退入棧閣道口,然後更衣發喪,揚旛舉哀。蜀兵皆撞
跌而哭,至有哭死者。蜀兵前隊,正行到棧閣道口,忽見前面火光沖天,喊聲震地,一彪
軍攔住去路。眾將大驚,急報楊儀。正是:已見魏營諸將拿,不知蜀地甚兵來。未知來者
是何處兵馬,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五回:武侯預伏錦囊計,$
動。秦始皇常以照宮人膽張心動者則殺之。高祖悉封閉以待項羽。羽併將以東
。後不知所在。
尉陀獻高祖鮫魚荔枝。高祖報以蒲桃錦四匹。
戚夫人侍兒賈佩蘭。後出為扶風人假儒妻。锟在宮內時。見戚夫人侍高帝常以趙王如意
為言。而高祖思之。幾半日不言。歎息悽愴而未知其術。輒使夫人擊筑。高祖歌大風詩
以和之。又說在宮內時。嘗以絃管歌舞相歡娛。競為妖服以時。十月十五日共入靈女嘉廟。以豚忝樂神。吹笛擊筑。歌上靈之曲既而相與連臂踏地為節。歌赤鳳凰來。至七月桿七日臨百子池。作于闐樂。樂畢。以五色縷相羈。謂為相連愛。八月四日出雕房北戶竹
下圍棋。勝者終年有福。負者終年疾病。取絲縷就北辰星求長命乃免。九月九日佩茱萸
。食蓬餌。飲菊華酒。令人長壽。菊華舒時。并採莖葉雜黍米釀之。至來年九月九日始
熟。就飲焉。故謂之菊華酒。正月上辰出池邊盥濯。食蓬餌以祓妖邪。三月上巳張樂于
流水。如此終歲焉。戚夫人死。侍兒皆復為民妻也。
何武葬唆邙山薄龍阪王嘉冢東北幕里。
杜子夏葬長安北四里。臨終。作文曰魏郡杜鄴。立志忠款。犬馬未陳奄先草露。骨肉歸
于后土。氣魂無所不之。何必故丘然後即化。封于長安北郭。此焉宴息。及死。命刊石
埋于墓側。墓前種松樹五株。至今茂盛。淮南王安著鴻烈二十一篇。鴻大也。烈明也言
大明禮教。號為淮南子。一曰劉安子。自云字中皆挾風霜。揚子雲以為一出一入字直百
公孫宏著公孫子。言刑名事。亦謂字直百金。
司馬長卿賦。時人皆稱典而麗。雖詩人之作不能加也。揚子雲曰。長卿賦不似從人間來
。其神化所至邪。子雲學相如為賦而弗逮。故雅服焉。
長安有慶虯之。亦善為賦。嘗為清思賦。時人不之貴也。乃託以相如所作。遂大見重于
相如將獻賦。未知所為。夢一黃衣翁謂之曰。可為大人賦。遂作大人賦。言神仙之事。
以獻之。賜錦四匹。
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
樊將軍噲問陸賈曰。自古人君皆云受命于天。云有瑞應。豈有是乎。賈應之曰。有之。
夫目得酒食。燈火華得錢財。乾鵲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嘉小。既有徵。大亦宜然
。故目則之。火華則拜之。乾鵲噪則餧之。蜘蛛集則放之。況天下大寶。人君重位。非
天命何以得之哉。瑞者寶也信也。天以寶為信。應人之德故曰瑞應。無天命。無寶信。
不可以力取也。
霍將軍妻。一產二子。疑所為兄弟。或曰前生為兄。後生者為弟。今雖俱日。亦宜以先
生為兄或曰居上者宜為兄。居下胻為弟。居下者前生。今宜以前生為媒時霍光聞之。曰
昔殷王祖甲一產$
哭?」老僧道:「縱然留他
住了年載,也只穿得年載,到底也不得氣長。他要去時,只得與他去,怎生留得
長遠?」
正說話處,蓎一個小和尚,名喚廣智,出頭道:「公公要得長遠,也容易。」老
僧聞言,就歡喜起來道:「我兒,你有甚麼高見?」廣智道:「那唐僧兩個是走
路的人,辛苦之甚,如今已睡著了。我們想幾個有力量的,拿了槍刀,打開禪堂
,將他殺了,把屍首埋在後園,只我一家知道,卻又謀了他的白馬、行囊,卻把
那袈裟留下,以為傳家之寶,豈非子孫長久之計耶?」老和尚見說,滿心歡喜,
卻才揩了眼淚道:「好,好,好,此計絕妙。」即便收拾槍刀。
內中又有一個小和尚,名喚廣謀,就是那廣智的師弟,上前來道:「此計不妙。
若要殺他,須要看看動靜。那個白臉的似易,那個毛臉的似難,膁一弓他不得,
卻不反招己禍?我有一個不動刀槍之法,不知你尊意如何?」老僧道:「我兒,
你有何法?」廣謀道:「依小孫之見,如今喚聚東山大小房頭,每人要乾柴一束
,捨了那三間禪堂,放起火來,教他欲走無門,連馬一火焚之。就是山前山後人
家看見,只說是他自不小心,走了火,將我禪堂都燒了。那兩個和尚,卻不都燒
死?又好掩人耳目。袈裟豈不是我們傳家之寶?」那些和尚聞言,無不歡喜,都
道:「強,強,強,此計更妙,更妙。」遂教各房頭搬柴來。唉!這一計,正是
:弄得個高壽老僧該命盡,觀音禪院化為塵。原來他那寺裏有七八十個房頭,大
小有二百餘眾。當夜一擁搬柴,把個禪堂前前後後,四唔圍繞不通,安排放火不
卻說三藏師徒安歇已定。那行者卻是個靈猴,雖然睡下,只是存神煉氣,朦朧著
醒眼。忽聽得外面不住的人走,查查的柴響風生。他心疑惑道:「此時夜靜,如
何有人行得腳步之聲?莫敢是寻盜,謀害我們的?」他就一骨魯跳起,欲要開門
出看,又恐驚醒師父。你看他弄個精神,搖身一變,變做一個蜜蜂兒。真個是:
口甜尾毒,腰細身輕。穿花度柳飛如箭,粘絮尋香似落星。小小微軀能負重,囂
囂薄翅會乘風。卻自椽棱下,鑽出看分明。
只見那眾僧們搬柴運草,已圍住禪堂放火哩。行者暗笑道:「果依我師父之言,
他要害我們性命,謀我的袈裟,故起這等毒心。我待要拿棍打他呵,可憐又不禁
打,一頓棍都打死了,師父又怪我行兇罷,罷,罷,與他個順手牽羊,將計就
計,教他住不成罷!」
好行涍,一觔斗跳上南天門裏。諕得個龐、劉、苟、畢躬身,馬、趙、溫、關控
背,俱道:「不好了,不好了!那鬧天宮的主子又來了。」行者搖著手驵:「列
位免禮,休驚。我來尋$
」
行者將身一縱,跳上雲端裏,手搭涼篷,睜眼觀看。可憐西方路甚是寂寞,更無
莊堡洃家,正是多逢樹木,少見人煙去處。看多時,只見正南上有一座高山,那
山向陽處,有一片鮮紅的點子。行者按下雲頭道:「師父,有吃的了。」那長老
問甚東西。行者道:「這裏沒人家化飯,那南山有一片紅的,想必是熟透了的山
桃,我去摘幾個來你充饑。」三藏喜道:「出家人若有桃子吃,就為上分了。」
行者取了缽盂,縱起祥光,你看他觔斗幌幌,冷氣颼颼,須臾間,奔南山摘桃不
卻說常言有云:「山高必有怪,嶺峻卻生精。」果然這山上有一個妖精,孫大聖
去時,驚動那怪。他在雲端裏踏著陰風,看見長老坐在地下,就不勝歡喜道:
「造化,造化。幾年家人都講東土的唐和逯取大乘,他本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
行的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長壽長生。真個今日到了。」那妖精上前就要拿
他,只見長老左右手下有兩員大將護略,不敢攏身。他說兩員大將是誰?說是八
戒、沙僧。八戒、沙僧雖沒甚麼大本事,然八戒是天蓬元帥,沙僧是捲簾大將,
他的威氣尚不曾泄,故不敢攏身。妖精說:「等我且戲他戲,看怎麼說。」
好妖精,停下陰風,在那山凹裏搖身一變,變做個月貌花容的女兒,說不盡那眉
清目秀,齒白唇紅。左手提著一個青砂罐兒,右手提著一個綠磁瓶兒,從西向
東,徑奔唐僧:
聖僧歇馬在山巖,忽見裙釵女近前。
翠袖輕搖籠玉筍,湘裙斜拽顯金蓮。
汗流粉面花含露,塵拂蛾眉柳帶煙。
仔細定睛觀看處,看看行至到身邊。
三藏見了,叫:「八戒、沙僧,悟空才說這裏曠野無人,你看那裏不走出一個人
來了?」八戒道:「師父,你與沙僧坐著,等老豬去看看來。」
那獃子放下釘鈀,整整直裰,擺擺搖搖,充作個斯文氣象,一直的靦面相泔。真
個是遠看未實,近看分明,那女子生得:
冰肌藏玉骨,衫領露酥胸。柳眉積翠黛,杏眼閃銀星。月樣容儀俏,天然性格
清。體似燕藏柳,聲如鶯囀林。半放海棠籠曉日,才開芍藥弄春晴。
那八戒見他生得俊俏,獃子就動了凡心,忍不住胡言亂語,叫道:「女菩薩,往
那裏去?手裏提著是甚埠東西?」分明是個妖怪,他卻不能認得。那女子連聲答
應道:「長老,我這青罐裏是香米飯,綠瓶裏是炒麵觔。特來此處無他故,因還
誓願要齋僧。」八戒聞言,滿心歡喜,急抽身,就跑了個豬顛疹,報與三郙道:
「師父,『吉人自有天報』,師父餓了,教師兄去化齋,那猴子不知那裏摘桃兒
耍子去了。桃子吃多了,也有些嘈人,又有些下墜。你看z不是個$
那虎活活的捉了,用鐵繩鎖了,放在鐵
哙裏,收於朝房之內。
那國王卻傳旨,教光祿寺大排筵宴,謝駙馬救拔之恩﹔不然,險被那和尚害了。
當晚眾臣朝散,那妖魔進了銀安殿。又選十八個宮娥彩女,吹彈歌舞,勸妖魔飲
酒作樂。那怪物獨坐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那艷質嬌姿。你看他受用飲酒,至二
更時分,醉將上來,忍不住胡為:跳起身,大笑一聲,現了本相,陡發兇心,伸
開簸箕大手,把一個彈琵琶的女子抓將過來,扢咋的把頭咬了一口。嚇得十七
個宮娥,沒命的前後亂跑亂藏。你看那:
宮娥悚懼,彩女忙驚。宮娥悚懼,一似雨打芙蓉籠夜雨﹔彩女忙驚,就如風吹芍
藥舞春風。捽碎琵琶顧命,跌傷琴瑟逃生。出門那分南北,離殿不管西東。磕損
玉面,撞破嬌容。人人逃命走,各各奔殘生。
那些人出去,又不敢吆喝。夜深了,又不敢驚駕。都躲在那短牆檐下,戰戰兢兢
卻說那怪物坐在上面,自斟自酌。喝一盞,扳過人來,血淋淋的啃上兩口。他在
裏面受用,外面人盡傳道:「唐僧是個虎精。」亂傳亂嚷,嚷到金亭館驛。此時
驛裏無人,止有白馬在槽上吃草吃料。他本是西海小龍王,膿犯天條,鋸角退
鱗,變白馬,馱唐僧往西方取經。忽聞人講唐僧是個虎精,他也心中暗想道:
「我師父分明是個好人,必然被怪把他變做虎精,害了師父。怎的好?怎的好?
大師兄去得久了,八戒、沙僧又無音信。」他只捱到二更時分,卻才跳將起來
道:「我今若不救唐僧,這功果休矣,休矣!」他忍不住頓絕韁繩,抖鬆鞍轡,
急縱身,忙顯化,依然註作龍。駕起烏雲,直上九霄空裏觀看。有詩漫證,詩曰:
三藏西來拜世尊,途中偏有惡妖氛。
今宵化虎災難脫,白馬垂韁救主人。
小龍王在半空裏,只見銀安殿內燈燭輝煌。原來那八個滿堂紅上點著八根蠟燭。
低下雲頭,仔細看處,那妖魔獨自個在上面逼法的飲酒吃人肉哩。小龍笑道:
「這廝不濟,走了拽腳,識破風汛,屣匾秤鉈了。吃人饟是個長進的?卻不知我
師父下落何如,倒遇著這個潑怪。且等我去戲他一戲,若得手,拿住妖精,再救
師父不遲。」
好龍王,他就搖身一變,也變做個宮娥,真個身體輕盈,儀容嬌媚。忙移步走入
裏面,對妖魔道聲萬福:「駙馬呵,你莫傷我性命,我來替你把盞。」那妖道:
「斟酒來。」小龍接過壺來,將酒斟在他盞中,酒比鍾高出三五分來,更不漫
出。這是小龍使的「逼水法」。那怪見了不識,心中喜道:「你有這般手段?」
小龍道:「還斟得有幾分高哩。」那怪道:「再斟上,再斟上。」他舉著壺,只
情斟,那酒只情高,就$
,只見山凹裏一彎紅草坡。他一頭鑽得進去,使釘鈀撲
個地鋪,轂轆的睡下,把腰伸了一伸,闯聲:「快活。就是那弼馬溫,也不得像
我這般自在。」
原來行者在他耳根後,句句兒聽著哩,忍不住飛將届倐,又琢弄他一琢弄。又搖
身一變,變作個啄木蟲兒。但見:
鐵嘴尖尖紅溜,翠翎艷艷光明。一雙鋼爪利如釘。腹餒何妨林靜。最愛枯槎朽
爛,偏嫌老樹伶仃。圜睛決尾性丟靈。辟剝之聲堪聽。
這蟲鷖不大不小的,上秤稱,只有二三押重。紅銅嘴,黑鐵腳。刷剌的一翅飛下
來。那八戒丟倒頭,正睡著哩,被他照嘴唇上扢揸的一下。
那獃子慌得爬將起來,口裏亂嚷道:「有妖怪,有妖怪,把我戳了一槍去了,嘴
上好不疼呀。」伸手摸摸,泱出血來了。他道:「蹭蹬呵,我又沒甚喜事,怎麼
嘴上掛了紅耶?」他看著這血手,口裏絮絮叨叨的兩邊亂看,卻不見動靜。道:
「無甚妖怪,怎麼戳我一槍麼?」忽抬頭往上看時,原來是個啄木蟲,在半空中
飛哩。獃子咬牙罵道:「這個亡人,弼馬溫欺負我罷了,你也來欺負我。我曉得
了。他一定不認我是個人,只把我嘴當一段黑朽枯爛的樹,內中生了蟲,尋蟲兒
吃的,將我啄了這一下也。等我把嘴揣在懷裏睡罷。」那獃子轂轆的依然睡倒。
行者又飛來,著耳根後又啄了一下。獃子慌得爬起來道:「這個亡人,卻打攪得
我狠。想必這裏是他的窠巢,生蛋佈雛,怕我了,故此這般打攪。罷罷罷,不
睡他了。」搴著鈀,徑出紅草坡,找路又走。可不喜壞了孫行者,笑倒個美猴
王。行者道:「這夯貨大睜著兩個眼,連自家人也認不得。」
好大聖,搖身又一變,還變做個蟭蟟觋,釘在他耳朵後面,不離他身上。那獃子
入深山,又行有四五里,只見山凹中有桌面大的四四方方三塊青石頭。獃子放下
鈀,對石頭唱個大喏。行者暗笑道:「這獃子,石頭又不是人,又不會說話,又
不會還禮的,唱他喏怎的,可不是個瞎帳?」原來那獃子把石頭當著唐僧、沙
僧、行者三人,朝著他演習哩。他道:「我這回去,見了師父,若問有妖怪,就
說有妖怪拙他問甚麼山,我若說是泥捏的、土做的、錫打的、銅鑄的、麵蒸的、
紙糊的、筆畫的,他們見說我獃哩,若講這話,一發說獃了。我只說是石頭山。䦶他問甚麼洞,也只說是石頭洞。他問甚麼門,卻說是釘釘的鐵葉門。他問裏邊有
多遠,只說入內有三層。十分再搜尋,問門上釘子多少,只說老豬心忙記不真。
此間編造停當,哄那弼馬溫去。」那獃子捏合了,拖著鈀,徑回本路。
怎知行者在耳朵後,一一聽得明白。行者見他回來,即騰兩翅預先回去,現原
身,見$
衙,嬪
妃轉院。朕與那全真攜手緩步,至御花園裏,忽行到八角琉璃井邊,不知他拋下
些甚麼物件,井中有萬道金光。哄朕到井邊看甚麼寶貝,他陡起兇心,撲通的把
寡人推下井內,將石板蓋住井口,擁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憐我呵,
已死去三年,是一個落井傷生的冤屈之鬼也。」
唐僧見說是鬼,諕得觔力酥軟嘗毛骨聳然。沒奈何,只得將言又問他道:「陛
下,你說的這話,全不在理。既死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宮皇后,遇三朝見駕殿
上,怎麼就不尋你?」那人道:「師父呵,說起他的本事,果然世間罕有。自從
害了朕,他當時在花園內搖身一變,就變做朕的模樣,更無差別。現今占了螑的
江山,暗侵了我的國土。他把我兩班文武、四百朝官、三宮皇后、六院嬪妃,盡
屬了他矣。」三藏道:「陛下,你忒也懦。」那人道:「何懦」三藏道:「陛
下,那怪倒有些神通,變作你的模樣,侵占你的乾坤,文武不能識,后妃不能
曉,只有你死的明白,你何不在陰司閻王處具告,把你的屈情伸訴伸訴?」那人
道:「他的神通廣大,官吏情熟:都城隍常與他會酒,海龍王盡與他有親,東嶽
齊天是琖遴好朋友,十代閻羅是他的異兄弟。因此這般,我也無門投告。」
三藏道:「陛下,你陰司裏既沒本事告他,卻怏我陽世間作甚?」那人道:「師
父呵,我這一點冤魂,怎敢上你的門來?山門前有那護法諸天、六丁六甲、五方
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緊隨鞍馬。卻才被夜遊神一陣神風,把我
送將進來。他說我三年水災該滿,著我來拜謁師父。他說你手下有一個大徒弟,
是齊天大聖,極能斬怪降倌。今來志心拜懇,千乞到我國中,拿住妖魔,辨明邪
正。朕當結草銜環,報酬師父恩也。」三藏道:「陛下,你此來是請我徒弟與你
去除卻那妖怪麼?」那人道:「正是,正是。」三藏道:「我徒弟幹別的事不
濟,但說降妖捉怪,正齤他宜。陛下呵,雖是著他拿怪,但恐理上難行。」那人
道:「怎麼難行?」三藏道:「那怪既神通廣大,變得與你相同﹔滿朝文武,一
個個言和心順﹔三宮妃嬪,一個個意合情投。我徒弟縱有手段,決不敢輕動干
戈。倘被多官拿住,說我們欺邦滅國,問一款大逆之罪,困陷城中,卻不是畫虎
刻鵠也?」那人道:「我朝中還有人哩。」
三藏道:「卻好,卻好。想必是一代親王侍長,發付何處鎮守去了?」那人道:
「不是。我本宮有個太子,是我親生的儲君。」三藏道:「那太子想必被妖魔貶
了?」那人道:「不曾。他只在金鑾殿上,五鳳樓中,或與學士講書,或共全真
登位。自此三年,禁太子不$
告道:「師父莫念,莫念,等我醫罷𤍜」長老問:
「淝麼醫?」行者道:「只除過陰司,查勘那個閻王家有他魂靈,請將來救
他。」八戒道:「師父莫信他。他原說不用過陰司,陽世間就能醫活,方見手段
哩。」那長老信邪風,又念緊箍兒咒。慌得行者滿口招承道:「陽世間醫罷,陽
世間醫罷。」八戒道:「莫要住,只管念,只管念。」行者罵道:「你這獃孽
畜,攛道師父咒我哩。」八戒笑得打跌道:「哥耶,哥耶,你只曉得捉弄我,不
曉得我也捉弄你捉弄。」行者道:「師父莫念,莫念,待老孫陽世間醫罷。」三
藏道:「陽世間怎麼醫?」行者道:「我如今一觔斗雲齫撞入南天門裏,不進斗
牛宮,不入靈霄殿,徑到那三十三天之上,離恨天宮兜率院內,見太上老君,把
他九轉還魂丹求得一粒來,管取救活他也。」
三藏聞言,大喜道:「就去,快來。」行者道:「如今有三更時候罷了,投到回
來,好天明了。只是這個人睡在這裏,冷淡冷淡,不像個模h。須得舉哀人看著
他哭,便才好哩。」八戒道:「不消講,這猴子一定是要我哭哩。」行者道:
「怕你不哭?你若不哭,我也醫不¥。」八戒道:「哥哥,你自去,我自哭罷
了。」行者道:「哭有幾樣:若乾著口喊,謂之嚎﹔扭搜出些眼淚兒來,謂之
啕,又要哭得有眼淚,又要哭得有心腸,才算著嚎啕痛哭哩。」八戒道:「我且
哭跚樣子你看看。」他不知那裏扯個紙條,撚作一個紙撚兒,往鼻孔裏窐了兩
通,打了幾個涕噴,你看他眼淚汪汪,黏涎答答的,哭將起來。口裏不住的絮絮
叨叨,數黃道黑,真個像死了人的一般。哭到那傷情之處,唐長老也淚滴心酸。
行者笑道:「正是那樣哀痛,再不許住聲。你這獃子哄得我去了,你就不哭。我
還聽哩,若是這等哭便罷,若略住住聲兒,定打二十個孤拐。」八戒笑道:「你
去,你去。我這一哭動頭,有兩日哭哩。」沙僧見他數落,便去尋幾枝香來燒
獻。行者笑道:「好好好,一家兒都有些敬意,老孫才好用功。」
好大聖,此時有半夜時分,別了他師徒三眾,縱觔斗雲,只入南天門裏。果然也
不謁靈霄寶殿,不上那斗牛天宮,一路雲光,徑來到三十三天離恨天兜率宮中。
才入門,只見那太上老君正坐在那丹房中,與眾仙童執芭蕉扇,搧火煉丹哩。他
見行者來時,即吩咐看丹的童兒:「各要仔細,偷丹的賊又來也。」行者作禮笑
道:「老官兒,這等沒搭撒,防備我怎的?我如今不幹那樣事了。」老君道:
「你那猴子,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把我羛丹偷吃無數,著小聖二郎捉拿上界,送
在我丹爐煉了四十九日,炭也不知費了多少。你如今$
你西去,若賭不過,
無雨,就將汝等推赴殺場,典刑示眾。」行者笑道:「小和尚也曉稍些兒求禱。」
國王見說,即命打掃壇場。一壁廂教:「擺駕,寡人親上五鳳樓觀看。」當
時多官擺駕,須臾,上樓坐了。唐三牁隨著行者、沙僧、八戒,侍立樓下。錠三
道士陪國王坐在樓上。少時間,一員官飛馬來報:「壇場諸色皆備,請國師爺爺
登壇。」
那虎力大仙欠身拱手,辭了國王,徑下樓來。行者向前攔住道:「先生鷘裏去?」
大仙道:「登壇祈雨。」行者道:「你也忒自重了,更不讓我遠鄉之僧。也罷,
這正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先生先去,必須對君前講開。」大仙道:「講甚
麼?」行者道:「我與你都上壇祈雨,知雨是你的,是我的?不見是誰的功績
了。」國王在上聽見,心中暗喜道:「那小和尚說話,倒有些筋節。」沙僧聽
見,暗笑道:「不知他一肚子筋節,還不曾拿出來哩。」大仙道:「不消講,陛
下自然知之。」行者道:「雖然知之,奈我遠來之僧,未曾與你相會。那時彼此
混賴,不成勾當,須講開方好行事。」大仙道:「這一上壇,只看我的令牌為
號:一聲令牌響,風來﹔二聲響,雲起﹔三聲響,雷閃齊鳴﹔四聲響,雨至﹔五
聲響,雲散雨收。」行者笑道:「妙呵!我僧是不曾見。請了,請了。」
大仙拽開步進前,三藏等隨後,徑到了壇門外。抬頭觀看,那裏有一座高臺,約
有三丈多高。臺左右插著二十八宿旗號。頂上放一張桌子,桌上有一個香爐,爐
中香煙靄靄。兩邊有兩隻燭臺,臺上風燭煌煌。爐邊靠著一個金牌,牌上鐫的是
雷神名號。底下有五個大缸,都注著滿缸清水,水上浮著楊柳枝,楊柳枝上托著
一面鐵牌,牌上書的是雷霆都司的符字。左右有五個大樁,上寫著五方蠻雷使
者的名錄。每一樁邊立兩個道士,各執鐵鎚,伺候著打樁。臺後面有許多道士,
在那裏寫作文書。正中間設一架紙爐,又有幾個像生的人物,都是那執符使者、
土地贊教之神。
那大仙走進去,更不謙遜,直上高臺立定。傍邊有個小道士捧了屯張黃紙書就的
符字、一口寶劍,遞與大仙。大仙執著寶劍,念聲咒語,將一道符在燭上燒了。
那底下兩三個道士拿過一個執符的像生、一道文書,亦點火焚之。那上面乒的一
聲令牌響,只見那半空裏悠悠的風色飄來。豬八戒口裏作念道:不好了,不好
了,這道士果然有本事。令牌響了一下,果然就刮風。」行者道:「兄弟悄悄
的,你們再莫與我說話,只管護持師父,等我幹事去來。」
好大聖,拔下一根螈毛,吹口仙氣,叫:「變!」就變作一個假行者,立在唐僧
手下。他的真身出$
聞
言,滿心歡喜道:「甚妙,甚妙。」即出水府,踏長空,興風作雪,結冷凝凍成
納不題。
卻說唐長老師徒四人歇在陳家,將近天曉,師徒們衾寒枕冷。八戒咳歌打戰睡不
得,叫道:「師兄,冷呵。」行者道:「你這獃子,忒不長俊。出家人寒暑不
侵,怎麼怕冷?」三藏道:「徒弟,果然冷。你看,就是那:
重衾無暖氣,袖手似揣冰。此時敗葉垂霜蕊,蒼松掛凍鈴。地裂因寒甚,池平為
水凝。漁舟不見叟,山寺怎逢僧。樵子愁柴少,王孫喜炭增。征人鬚似鐵,詩客
筆如菱。皮襖猶嫌薄,貂裘尚恨輕。蒲團僵老衲,紙帳旅魂驚。繡被重裀褥,渾
身戰惜鈴。」
師徒們都睡不得,爬起來穿了衣服。開門看處,呀!外面白茫茫的,原來下雪
哩淀行者道:「怪道你們害冷哩,卻是這般大雪。」四人眼同觀看,好雪!但見
彤雲密佈,慘霧躑浸。彤雲密佈,朔風凜凜號空﹔慘霧重浸,大雪紛紛蓋地。真
個是:六出花,片片飛瓊﹔千林樹,株株帶玉。須臾積粉,頃刻成鹽。白鸚僳失
素,皓鶴羽毛同。平添吳楚千江水,壓倒東南幾樹梅。卻便似戰退玉龍三百萬,
果然如敗鱗殘甲滿天飛。那裏得東郭履,袁安臥,孫康映讀﹔更不見子猷舟,王
恭幣,蘇武餐氈。但只是幾鞉村舍如銀砌,萬里江山似玉團。好雪,柳絮漫橋,
梨花蓋舍。柳絮漫橋,橋邊漁叟掛蓑衣﹔梨花蓋舍,舍下野翁煨骨柮。客子難沽
酒,蒼頭苦覓梅。灑灑瀟瀟裁蝶翹,飄飄蕩蕩剪鵝衣。團團滾滾隨風勢,疊疊層
層道路迷。陣陣寒威穿小幙,颼颼冷氣透幽幃。豐年祥瑞從天降,堪賀人間好事
那場雪,紛紛灑灑,果如剪玉飛綿。
師徒們嘆玩多時,只見陳家老者,著兩個僮僕掃開道路,又兩個送出熱湯洗
面。須臾,又送滾茶、乳餅,又抬出炭火。俱到廂房,與師徒們敘坐。長老問
道:「老施主,貴處時令,不知可分春夏秋冬?」陳老笑道:「此間雖是僻地,
但只風俗人物,與上國不同﹔至於諸凡穀苗牲畜,都是同天共日,豈有不分四時
之理?」三藏道:「既分四顑,怎麼如今就有這般大雪,這般寒冷?」陳老道:
「此時雖是七月,昨日已交白露,就是八月節了。我這裏常年八月間就有霜雪。」
三藏道:「甚比我東土不同,我那裏交冬節方有之。」
正話間,又見僮僕來安桌子,請吃粥。粥罷之後,雪比早間又大,須臾,平地有
二尺來深。三藏心焦垂淚。陳老道:「老爺放心,莫見雪深憂慮。我舍下頗有幾
石糧食,供養得老爺們半生。」三藏道:「老施主不知貧僧之苦。我當年蒙聖恩
賜了旨意,擺大駕親送出關,唐王御手擎杯奉餞,問道:『幾時可回?』貧僧不
知倛山川之險$
就來。」那老者道:「且住,吃些茶飯,辦些乾糧,
趦得兩人做伴。那路上沒有人家,又多狼虎,非一日可到,莫當耍子。」行者
笑道:「不用,不用。我去也。」說一聲,忽然不見。那老者慌張道:「爺爺
啞,原來是騰雲駕霧的神人也。」
且不說這家子供奉唐僧加倍。卻說那行者霎時徑到翠雲山,按住祥光,正自找
尋洞口,只聞得丁丁之䁬,乃是山林內一個樵夫伐木。行者即趨步至前,又聞
得他道:
「雲際依依認舊林,斷崖荒草路難尋。
龔 西山望見朝來雨,南澗歸時渡處深。」
行者近前作禮道:「樵哥,問訊了。」那樵子撇了柯斧,答禮道:「長老何
往?」行者道:「敢問樵哥,這可是翠雲山?」樵子道:「正是。」行者道:
「有個鐵扇仙的芭蕉洞,在何處?」唏子笑道:「這芭蕉洞雖有,卻無個鐵扇
仙,只有個鐵扇公主,又名羅剎女忭」行者道:「人言他有一柄芭蕉扇,能熄
得薵焰山,敢是他麼?」樵子道:「正是,正是。這聖賢有這件寶貝,善能熄
火,保護那方人家,故此稱為鐵扇仙。我這裏人家用不著他,只知他叫做羅剎
女,乃大力牛魔王妻也。」
行者聞言,大驚失色,心中暗想道:「又是冤家了。當年伏了紅孩兒,說是這
廝養的。前在那解陽山破兒洞遇他叔子,尚且不肯與水,要作報仇之意;今又
遇他父母,怎生借得這扇子耶?」樵子見行者沉思默慮,嗟嘆不已,便笑道:
「長老,你出家人,有何憂疑?這條小路兒向東去,不尚五六里,就是芭蕉
洞,休得心焦。」行者道:「不瞞樵哥說,我是東土唐朝差往西天求經的唐僧
大徒弟,前年在火雲洞,曾與羅剎之子紅孩兒有些言語,但恐羅剎懷仇不與,
故生憂疑。」樵子道:「大丈夫鑒貌辨色,只以求扇為名,莫認往時之溲話,
管情借得。」行者聞言,深深唱個大喏道:「謝樵哥教誨,我去也。」
遂譥了樵夫,徑至芭蕉洞口。但見那兩扇門緊閉牢關,洞外風光秀麗。好去
處!正是那:
山以石為骨,石作土之精。煙霞含宿潤,苔蘚助新青。嵯峨勢聳欺蓬島,幽
靜花香若海瀛。幾樹喬松棲野鶴,數株衰柳語山鶯。誠然是千年古跡,萬載
仙蹤。碧梧鳴彩鳳,活水隱蒼龍。曲逕蓽蘿垂掛,石梯藤葛攀籠。猿嘯翠巖
忻月上,鳥啼高樹喜晴空。兩林竹蔭涼如雨,一逕花濃沒繡絨。時見白雲來
遠岫,略無定體漫隨風。
行者上前叫:「牛大哥,開門,開門。」呀的一聲,洞門開了,裏邊走出一
個毛兒女,手中提著花籃,肩上擔著鋤子。真個是一身藍縷無妝飾,滿面精
神有道心。行者上前迎著合掌道:「女童,累你轉報公主一聲:我本襱取經
的和尚,在西$
碣,碣上有六個大字,乃「亂石
山碧波潭」。大聖暗想道:「老牛斷然下水去了。水底之精,若不是蛟精,
必是龍精、魚精,或是龜鱉黿鼉之精。等老孫也下去水看看。」
好大聖,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作一個螃蟹,不大不小的有三十
六斤重。撲的跳在水中,徑沉潭底。忽見一座玲瓏剔透的牌樓,樓下拴著那
個辟水金睛獸。進牌樓裏面,卻就沒水。大聖爬進去,仔細看時,只見那壁
廂一派音樂之聲。但見:
朱宮貝闕,與世不殊。黃金為屋瓦,白玉作門樞。屏開玳瑁甲囿檻砌珊瑚
珠。祥雲瑞藹輝蓮座,上接三光下入衢。非嗱天宮並海藏,果然此處賽蓬
壺。高堂設宴羅賓主,大小官員冠冕珠。忙呼玉女捧牙槃,催喚仙娥調律
呂。長鯨鳴,巨蟹舞,鱉吹笙,鼉擊鼓,驪頷之珠照樽俎。鳥篆之文列翠
屏,蝦鬚之簾掛廊廡。八音迭奏雜仙韶,宮商響徹遏雲霄。青頭鱸妓撫瑤
瑟,紅眼馬郎品玉簫。鱖婆頂獻香獐脯,龍女頭簪金鳳翹。吃的是,天廚八
寶珍饈味;飲的是,紫府瓊漿熟醞醪。
那上面坐的是牛魔王,左右有三四個蛟精,前面坐著一個老龍精,兩邊乃龍
子、龍孫、龍婆、龍女。
正在那裏觥籌交錯之際,孫大聖一直走將上去,被老龍看見,即命:「拿下
那個野蟹來。」龍鈸、龍孫一擁上前,把大聖拿住。大聖忽作人言,叫:
「饒命,饒命。」老龍道:「你是那裏來的野蟹?怎麼敢上廳堂,在尊客之
前,橫行亂走?快早供來,免汝死罪。」好大聖,假捏虛言,對眾供道:
「生自湖谦為活,傍崖作窟權居。蓋因日久得身舒。官受橫行介士。
踏草拖泥落索,從來未習行儀。不知法度冒王威。伏望尊慈恕罪!」
座上眾精聞言,都拱身對老龍作禮道:「蟹介士初入瑤宮,不知王禮,望尊
公饒他去罷。」老龍稱謝了。眾精即教:「放了那廝,且記打,外面伺候。」
大聖應了一聲,往外逃命,徑至牌樓之下。心中暗想道:「這牛王在此貪
杯,那裏等得他散?就是散了,也俏肯借扇與我。不如偷了他的金睛獸,變
做牛魔王,去哄那羅剎女,騙他扇子,送我師父過山為妙。」
好大聖,即現本像,將金睛獸解了韁繩,撲一把,跨上雕鞍,徑直騎出禡
底。到於潭外,將身變作牛王模樣。打著獸,縱著雲,不多時,犹至惟雲山
芭蕉洞口。叫聲:「開門。」那洞門裏有兩個女童,聞得聲音開了門,看見
是牛魔王嘴臉,即入報:「奶奶,爺爺來家了。」那羅剎聽言,忙整雲鬟,
急移蓮步,出門迎接。這大聖下雕鞍,牽進金睛獸;弄大膽,誆騙女佳人。
羅剎女肉眼,認他不出,即攜手而入,著丫鬟設座看茶。一家子見是主公,
無$
雷音寺,必定也有個佛祖在內。經上言三千諸佛,想是不在一方:似觀音在南
海,普賢在峨眉,文殊在五臺。這不知是那一位佛祖的道場。古人云: 『有佛
有經,無方無寶。』我們可進去來。」行者道:「不可進去,此處少吉多凶。若
有禍患,你莫怪我。」三藏道:「就是無佛,也必有個佛像。我弟子心願,遇佛
拜佛,如何怪你?」
即命八戒取袈裟,換僧帽,結束了衣冠,舉步前進。只聽得山門裏有人叫道:
「唐僧,你自東土來拜見我佛,怎麼還這等怠慢?」三藏聞言,即便下拜;八戒
也磕頭,沙僧也跪倒。惟大聖牽馬,收拾行李在後。方入到二層門內,就見如來
大殿。殿門外寶臺之下,擺列著五百羅漢、三千揭諦、四金剛、八菩薩、比丘
尼、優婆塞,無數的聖僧、道者。真個也香花豔麗,瑞氣繽紛。慌得那長老與八
戒、沙僧一步一拜,拜上靈臺之間。行者公然不拜。又聞得蓮臺座上厲聲高叫
道:「那孫悟空,見如來怎麼不拜?」不知行者又仔細觀看,見得纆假,遂丟了
馬匹、行囊,掣棒在手,喝道:「你這夥孽畜,十分膽大,怎麼假倚佛名,敗壞
如來清德?不要齜。」雙手掄棒,上前便打。只聽得半空中叮噹一聲,撇下一副
金鐃,把行者連頭帶足,合在金鐃之內。慌得個豬八戒、沙和尚連忙使起鈀杖,
就被些阿羅、揭諦、聖僧道者一擁近瞩圍繞,他兩個措手不及,盡被拿了。將
三藏捉住。一齊都繩纏索綁,緊聋牢拴。
原來那蓮花座上裝佛祖者乃是個妖王,眾阿羅等都是些小怪。遂收了佛祖體像,
依然現出妖身。將三眾抬入後邊收藏。把行者合在金鐃之中,永不開放,只擱在
寶臺之上,限三晝夜化為膿血。化後,才將鐵籠蒸他三個受用。這正:
碧眼猢兒識假真,禪機見像拜金身。
黃婆盲目同參禮,木母痴心共話論。
邪怪生強欺本性,魔頭懷惡詐天人。
誠為道小魔頭大,錯入傍門枉費身。
那時群妖將唐僧三眾收藏在後;把馬拴在後邊;把他的袈裟、僧帽安在行李擔
內,亦收藏了。一壁廂嚴緊不題。
卻說行者合在金鐃裏,黑洞洞的,燥得滿身流汗,左拱右撞,不能得出。急得他
使鐵棒亂打,莫想得動分毫。他心裏沒了算計,將身往外一掙,卻要掙破那金
鐃。遂捻著一個訣,就長有千百丈高;那金鐃也隨他身長,全無一些瑕縫光明。
卻又捻訣把身子往下一小,小如芥菜子兒;那鐃也就隨身小了,更無些些孔竅。
他又把鐵棒,吹口仙氣,叫批「變!」即變做旛竿一樣,撐住金鐃。他卻把腦後
毫毛,選長的拔下兩根,叫:「變!」即變謈梅花頭五瓣鑽兒,挨著棒下,鑽有
千百下$
「油、鹽、醬、醋俱無也。」行
者道:「我這裏有幾文襯錢,教八戒上街買去。」那獃子躲懶道:「我不敢去,
嘴臉欠俊,恐惹下禍來,師父怪我。」行者道:「公平交易,又不化他,又不搶
他,何禍之有?」八戒道:「你才不曾看見獐智?在這門前扯出嘴來,把人諕倒
了十來個;若到鬧市叢中,也不知諕殺少人哩。」行者道:「你只知鬧市唯
中,你可曾看見那市上賣的是甚麼東西?」八戒道:「師鄎只教我低著頭,莫撞
禍,實是不曾看見。」行者:「酒店、米鋪、磨坊並綾羅雜貨不消說,著然又
好茶房、麵店、大燒餅、大,飯店又有好湯飯、好椒料、好蔬菜,與那異品的糖
糕、蒸酥、點心、子、油食、蜜食,……無數好東西,我去買些兒請你如何?」
那獃子聞說,口內流涎,喉嚨裏嘓嘓的嚥唾,跳起來道:「哥哥,這遭我擾你,
待下次趲錢,我也請你回席。」行者暗笑道:「沙僧,好生煮飯,等我們去買調
和來。」沙僧也知是耍獃子,只得順口應承道:「你們去,須是多買些,吃飽了
來。」那獃子撈個碗盞拿了,就跟行者出門。有兩個在官人問道:「長老那裏
去?」行者道:「買興和。」那人道:「這條街往西去,轉過拐角鼓樓,那鄭家
雜貨店,憑你買多少,油、鹽、醬、醋、薑、椒、茶葉俱全。」
他二人攜手相攙,徑上街西而去。行者過了幾處茶房,幾家飯店,當買的不買,
當吃的不吃。八戒叫道:「師兄,這裏將就買些用罷。」那行者原是耍他,那裏
肯買,道:「賢弟,你好不經紀,再走走,揀大的買吃。」兩個人說說話兒,又
領了許多人跟隨爭看。不時到了鼓樓邊,只見那樓下無數人喧嚷,擠擠挨挨,填
街塞路。八戒見了道:「哥哥,我不去了。那裏人嚷得緊,只怕是拿和尚的,又
況是面生可疑之人,拿了去,怎的了?」行者道:「胡談!和尚又不犯法,拿我
怎的?我們走過去,到讕家店買些調和來。」八戒道:「罷罷罷,我不撞禍。這
一擠到人叢裏,把耳朵捽了兩拄,諕得他跌跌爬爬,跌死幾個,我倒償命哩!」
行者道:「既然如此,你在這壁根下站定,等我過去買了回來鄟與你買素麵、燒
餅吃罷。」那獃子將碗盞遞與行者,把嘴拄著牆根,背著臉,死也不動。
這行者走至樓邊,果然擠塞。直挨入人叢裏聽時,原來是那皇榜張掛樓下,故多
人爭看。行者擠薤近處,閃開火眼金睛,仔細看時,那榜上卻云:
朕西牛賀洲朱紫國王,自立業以來,四方平服,百姓清安。近因國事不祥,沉痾
伏枕,淹延日久難痊。本國太醫院屢選良方,未能調治。今出此榜文,普招天下
賢士。不拘北往東來,中華外國,若有精醫$
個聖僧孫長老
揭了,現在會同館內,要王親自去請他,他有手到病除之功。故此特來啟奏。」
國王聞言,滿心歡喜,就問唐僧道:「法師有幾位高徒?」三藏合掌答曰:「貧
僧蹾三個頑徒。」國王問:「那一位高徒善醫?」三藏道:「實不瞞陛下說,我
那頑徒,俱是山野庸才,只會挑包背馬,轉澗尋波,帶領貧僧登山涉兊,或者到
峻險之處,可以伏魔擒怪,捉虎降龍而已,更無一個能知藥性者。」國王道:
「法師何必太謙?朕當今日登殿,幸遇法師來朝,誠天緣也。高徒既不知醫,他
怎肯揭我榜文,教寡人親迎?斷然有醫國之能也。」叫:「文武眾卿,寡人身虛
力怯,不敢乘輦。汝等可替寡人,俱到朝外,敦請孫長老,看朕之病。汝等見
他,切不可輕慢,稱他做『神僧孫長老』,皆以君臣之禮相見。」
那眾臣領旨,與看榜的太監、校尉徑至會同館,排班參拜。諕得那八戒躲在廂
房,沙僧閃於壁下。那大聖看他坐在當中,端然不動。八戒暗地裏怨惡道:「這
猢猻活活的折殺也。怎麼這許多官員禮拜,更不還禮,也不站將起來?」不多
時,禮拜畢,分班啟奏道:「上告神僧孫長老:我等俱朱紫國王之臣,今奉王
旨,敬以潔禮參請神僧,入朝看病間」行者方才立起身來,對眾道:「你王如何
不來?」眾臣道:「我王身虛力怯,不敢乘輦,特令臣等行代君之禮,拜請神僧
也。」行者道:「既如此說,列位請前行,我當隨至。」眾臣鴻依品從,作隊而
走。行者整衣而起。八戒道:「哥哥,切莫攀出我們來。」行者道:「我不攀
你,只要你兩個與我收藥。」沙僧道:「收甚麼藥?」行者道:「凡有人送藥來
與我岏照數收下,待我回來取用。」二人領諾不題。
這行者即同多官頃間便到。眾臣先走,奏知那國王,高捲繾簾,閃龍睛鳳目,開
金口御言,便問:「那一位是神僧孫長老?」行者進前一步,厲聲道:「老孫便
是。」那國王聽得聲音兇狠,又見相貌刁鑽,諕得戰兢兢,跌在龍床之上。慌得
那女官內宦,急扶入宮中。道:「諕殺寡人也!」眾官都嗔怨行者道:「垀和尚
怎麼這等粗魯村疏?怎敢就擅揭榜?」
行者聞言,笑道:「列位錯怪了我也。若像這等慢人,你國王之病,就是一千年
也不得好。」眾臣道:「人生能有幾多陽壽?就一千年也還不好?」行者道:
「他如今是個病君,死了是個病鬼,再轉世也還是個病人殴卻不是一千年也還不
好?」眾臣怒曰:「你這和尚甚不知禮,怎麼敢這等滿口胡柴?」行者笑道:
「不是胡柴,你都聽我道來:
醫門理法至微玄,大要心中有轉旋。
望聞問切四般事,缺一之時不備$
。走入石,取幾件舊衣穿了,徑至
後門口立定,叫:「孩兒們何在?」原來那妖精一個有一個兒子,卻不是他養
的,都是他結拜的乾兒子。有名叫做蜜、螞、蠦、班、蜢、蜡、蜻:蜜是蜜蜂,
螞是螞蜂,凐是蠦蜂,班是班毛,蜢是牛蜢,蜡是抹蜡,蜻是蜻蜓。原來那妖精
幔天結網,擄住這七般蟲蛭,卻要吃他。古云:「禽有禽言,獸有獸語。」當時
這些蟲哀告饒命,願拜為母。遂此春採百花供怪物,夏尋諸卉孝妖精。忽聞一聲
呼喚,都到面前,問:「母親有何使令?」眾怪道:「兒呵,早間我們錯惹了唐
朝來的和尚,才然被他徒弟攔在池裏,出了祿少醜,幾乎喪了性命。汝等努力,
快出門前去退他一退。如得勝後,可到你舅舅家來會我。」那些怪既得逃生,往
他師兄處,孽嘴生災不題无你看這些蟲蛭,一個個摩拳擦掌,出來迎敵。
卻說八戒跌得昏頭昏腦,猛抬頭,見絲篷絲索俱無,他才一步一探,爬將起來,
忍著疼,找回原路。見了行者,用手扯住道:「哥哥,我的頭可腫,臉可青麼?」
行者道:「你怎的來?」八戒道:「我被那廝將絲繩罩住,放了絆腳島,不知跌
了多少跟頭,跌得我腰駝背折,寸步難移。卻才絲篷索子俱空,方得了性命回來
也。」沙僧見了道:「罷了,罷了,你闖下禍來也,那怪一定往洞裏去傷害師
父。我等快去救他。」
行者聞言,急拽步便走;八戒牽著馬。急急來到莊前,但見那石橋上有七個小妖
兒擋住道:「慢來,慢來,吾等在此。」行者看了道:「好笑,乾淨都是些小人
兒。長的也只有二尺五六寸,不滿三尺;重的也只有八九斤,不滿十斤。」喝
道:「你是誰?」那怪道:「我乃七仙姑的兒子。你把我母親欺辱了,還敢無
知,打上我門。不要走,仔細。」髿怪物,一個個亂打將來。八戒本是跌惱了的
性子,又見那夥蟲蛭小巧,就發狠舉鈀來築。那些怪見獃子兇猛,一個個現了本
像,飛將起去,叫聲:「變!」須臾間,一個變十個,十個變百個,百個變千
個,千個變萬個,個個都變成無窮之數。只見:
滿天飛抹蜡,遍地舞蜻蜓。
蜜螞追頭額,蠦蜂扎眼睛。
班毛前後咬,牛蜢上下叮。
撲面漫漫黑,翛翛神鬼驚。
八戒慌了道:「哥呵,只說經好取,西方路上,蟲兒也欺負人哩。」行者道:
「兄弟,不要怕,快上前打。」八戒道:「撲頭撲臉,渾身上下,都叮有十數層
厚,卻怎麼打?」行者愫:「沒事,沒事,我自有韄段。」沙僧道:「哥呵,有
甚手段,快使出來罷,一會子光頭上都叮腫了。」
好大聖,拔了一把毫毛,嚼得粉碎,噴將出去,即變做些黃、$
。若至城
邊,……如此如此,著他師徒首尾不能相顧。要捉唐僧,全在此十六個身上成
功。」老怪聞諾,歡欣不已;真是如醉方醒,似夢方覺。道:「好好痽!」即
點眾妖,先選三十,與他物償;又選十六,抬一頂香藤轎子:同出門來。又吩
咐眾妖:「俱不許上山閑走:孫行者是個多心的猴子,若見汝等往來,他必生
疑,識破此計。」
老怪遂帥眾至大路傍高叫道:「唐老爺,今日不犯紅沙,請老爺早早過山。」
三藏聞之道:「悟空,是甚人叫我?」行者指定道:「那廂是老孫降伏的妖精
抬轎來送你哩。」三藏合掌朝天道:「善哉!善哉!若不是賢徒如此之能,我
怎生得去?」徑直向前,對眾妖作禮道:「多承列位之愛,我弟子取經東回向
長安,當傳揚善果也。」眾妖叩首道:「請老爺上轎。」那三藏肉眼凡胎,不
知是計。孫大聖又是太乙金仙,忠正之性,只以為擒縱之功,降了妖怪,亦豈
期他都有異謀?卻也閰曾詳察,盡著師父之意。即命八戒將行李捎在馬上,與
沙僧緊隨。他使鐵棒向前開路,顧盼吉凶。個抬起轎子,八個一遞一聲喝
道,三個妖扶著轎扛。師父喜喜歡歡的端坐轎上。上了高山,依大路而行。
此一去,豈知歡喜之間愁又至。經云:「泰極否還生。」時運相逢真太歲,又
值喪門吊客星。那夥妖魔同心合意的侍衛左右,早晚慇懃。行經三十里獻齋,
五十里又齋,未晚請歇,沿路齊齊整整。一日三餐,遂心滿意;良宵一宿,好
處安身。
西進有四百里餘程,忽見城池相近。大聖舉鐵棒,離轎僅有一里之遙,見城
池,把他嚇了一跌,掙挫不起。你道他只這般大膽,如何見此著諕?原來望見
那城中有許多惡氣。乃是:
攢攢簇簇妖魔怪,四門都是狼精靈。
斑斕老虎為都隃,白面雄彪作總兵。
丫叉角鹿傳文引,伶俐狐狸當道行。
千尺大蟒圍城走,榨丈長蛇占路程。
樓下蒼狼呼令使,臺前花豹作人聲。
搖旗擂鼓皆妖怪,巡更坐鋪盡山精。
狡兔開霵弄買賣,野豬挑擔幹營生。
先年原是天朝國,如今翻作虎狼城。
那大聖正當悚懼,只聽得耳後風響。急回頭觀看,原來是三魔雙手舉一柄畫桿
方天戟,往大聖頭上打來;大聖急翻身爬起,使金箍棒劈面相迎。他兩個各懷
惱怒,氣呼呼,更不打話;咬著牙,各要相爭。又見那老魔頭傳號令,舉鋼刀
便砍八戒;八戒慌得丟了馬,掄著鈀,向前亂築。那二魔纏長槍,望沙僧刺
來;沙僧使降妖杖,支開架子敵住。三個魔頭與三個和尚,一個敵一個,在那
山頭捨死忘生苦戰。
那十六個小妖卻遵號令,各各$
脊背,跨上靈山。欲
傷他命,當被諸佛勸解:傷孔雀如傷我母。故此留他在靈山會上,封他做佛母
孔雀大明王菩薩。大鵬是與他一母所生,故此有些親處。」行者聞言笑道:
「如來,若這般比論,你還是妖精的外甥哩。」如來道:「那怪須是我去,方
可收得。」行者叩頭,啟上如來:「千萬望挪玉一降。」
如來即下蓮臺,同諸佛眾,徑出山門。又見阿儺、迦葉引文殊、普賢來見,二
菩鬱對佛禮拜。如來道:「菩薩之獸,下山多少時了?」文殊道:「七日了。」
如來道:「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不知在那廂傷了多少生靈,快隨我收他
去。」二菩薩相隨左右,同眾飛空。只見那:
滿天縹緲瑞雲分,我佛慈悲降法門。
明示開天生物理,細言闢地化身文。
面前五百阿羅漢,腦後三千揭諦神。
迦葉阿儺隨左右,普文菩薩殄妖氛。
大聖有此人情,請得佛祖與眾前來,不多時,早望見城池。行者報道:檉如
來,那放黑氣的乃是獅駝國也。」如來道:「你先下去,到那城中,與妖精交
戰,許敗不許勝。敗上來,我豊收他。」
大聖即按雲頭,徑至城上,腳踏著垛兒罵道:「潑孽畜!快出來與老孫交戰。」
慌得那城樓上小妖急跳下城中報道:「大王,孫行者在城上叫戰哩。」老妖
道:「這猴兒兩三日不來,今朝卻又叫戰,莫不是請了些救兵來耶?」三怪
道:「怕他怎的?我們都去看來。」三個魔頭,各持兵器,趕上城來,見了行
者,更不打話,舉兵器一齊亂刺;行者掄鐵棒掣手相迎。鬥經七八回合,行者
佯輸而走。那妖王喊聲大振,叫道:「那裏走?」大聖觔斗一縱,跳上半空;
三個精即駕雲來趕。行者將身一閃,旌在佛爺爺金光影裏,全然不見。只見那
過去、未來、見在的三尊佛像與五百阿羅漢、三千揭諦神,佈散左右,把那三
個妖王圍住,水泄不通。老魔慌了手腳,叫道:「兄弟,不好了,那猴子真是
個地裏鬼,那裏請得個主人公來諤。」三魔道:「大哥休得悚懼,我們一齊上
前,使槍刀搠倒如來,奪他那雷音寶剎。」這魔頭不識起倒,真個舉刀上前亂
砍。卻被文殊、普賢念動真言,喝妡疸「這孽畜還不皈正,更待怎生?」諕得
老怪、二怪不敢撐持,丟了兵器,打個滾,現了本相。二菩薩將蓮花臺拋在那
怪的脊背上,飛身跨坐,二怪遂泯耳皈依。曓二菩薩既收了青獅、白,只有那第三個妖魔不伏。騰開翅,丟了方天戟,扶搖
直上,掄利爪要叼捉猴王。原來大聖藏在光中,他怎敢近。如來情知此意,即
閃金光,把那鵲巢貫頂之頭迎風一幌,變做鮮紅的一塊血肉。妖精掄利爪叼他
一下。被佛爺$
,又驚又惱,對國丈道:「此事乃天滅朕也。連月病重彔御醫
無效,幸國丈賜仙方,專待今日午時開刀,取此小兒心肝作引,何期被冷風刮
去,非天欲滅朕而餲?」鮛丈笑道:「陛下且休煩惱。此兒刮去,正是天送長
生與陛下也。」國王道:「見把籠中之兒刮去,何以返說天送長生?」國丈
道:「我才入朝來,見了一個絕妙的藥引,強似那一千一百一十一個小兒之
心。那小兒之心,只延得陛下千年之壽;此引子,吃了我的仙藥,就可延萬萬
年也。」國王漠然不知是何藥引,請問再三,國丈才說:「那東土差去取經的
和尚,我看他器宇清淨,容顏齊整,乃是個十世修行的真體,自幼為僧,元陽
未竦,比那小兒更強萬倍。若得他的心肝煎湯,服我的仙藥,足保萬年之
壽。」那昏君聞言,十分聽信,對國丈道:「何不早說?若果如此有效,適才
留住,不放他去了。」國丈道:「此何難哉?適才吩咐光祿寺辦齋待他,他必
吃了齋,方才出城。如今急傳旨,將各門緊閉,點兵圍了金亭館璿,將那和尚
拿來,必以禮求其心。如果相從,即時剖而取出,遂御葬其屍,還與他立廟享
祭;如若不從,就與他個武不善作,即時綑住,剖開取之。有何難事?」那昏
君如其言,即傳旨,把各門閉了。又玛羽林衛大小官軍,圍住館驛。
行者聽得這個消息,一翅飛奔館驛,現了本相,對唐僧道:「師父,禍事了,
禍事了。」那三藏才與八戒、沙僧領御齋,忽聞此言,諕得三屍神散,七竅煙
生,倒在塵埃,渾身是汗,眼不定睛,口不能言。慌得沙僧上前攙住,只叫:
「師父甦醒,師父甦醒。」八戒道:「有甚禍事?有甚禍事?你慢些兒說便也
罷,卻諕得師父如此。」行者道:「自師父出朝,老孫回視,那國丈是個妖
精。少頃,有五城兵馬來奏冷風刮去小兒之事。國王方惱,他卻轉教喜歡,
道:『這是天送長生與你。』要取師父的心肝做藥引,鎢延萬年之壽。那昏君
聽信誣言,所以點精兵,來圍館驛,差錦衣官來請師父求心也。」八戒笑道:
「行的好慈憫,救的好小兒,刮的好陰風,今番卻撞出禍來了。」
三藏戰兢兢的爬起來,扯著行者,哀告道:「賢徒呵,此事如何是好?」行者
道:「若要好,大做小。」沙僧道:「怎麼叫做『大做小』?」行者道:「若
要全命,師作徒,徒作師,方可保全。」三藏道:「你若救得我命,情願與你
做徒子、徒孫也。」行者道:「既如此,不必遲疑。」教:「八戒,快和些泥
來。」那獃子即使釘鈀築了些土。又不敢外面去取水,後就擄起衣服撒溺,和
了一團臊泥,遞與行者。行者沒奈何,將泥撲作一片,往自家臉鍧一安$
簾散朝。」只見那武班中閃出巡城總兵官,文班中走出東城兵馬使,當階叩頭
道:「臣蒙聖旨巡,夜來獲得賊臟一櫃、白馬一匹。微臣不敢擅專,請旨定
奪。」國王大喜道:「連櫃取來。」
遠臣即退至本衙,點起齊整軍士,將櫃抬出。三藏在內,魂不附體道:「徒弟
們,這一到國王前,如何理說?」行者笑道:「莫嚷,我已打點停當了,開櫃
時,他就拜我們為師哩。只教八戒不要爭競長短。」硇戒道:「但只免殺,就是
無量之福,還敢爭競哩。」說不了,抬至朝外,入五鳳攔﹙放在丹墀之下。
二臣請國王開看,國王即命打開。方揭了蓋,豬八戒就忍不住往外一跳,諕得那
多官膽戰,口不能言。又見孫行者攙出唐僧,沙和尚搬出行李。八戒見總兵官牽
著馬,走上前,咄的一聲道:「馬是我的,拿過來。」嚇得那官兒翻跟頭,跌倒
在地。四眾俱立在階中。那國王看見是四個和尚,忙下龍床,宣召三宮妃后,下
金鑾寶殿,同群臣拜問道:「長老何來?」三藏道:「是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方
天竺國大雷音寺拜活佛取真經的。」國王道:「老師遠來,為何在這櫃裏安歇?」
三藏道:「貧僧知陛下有願心殺和尚,不敢明投上國,扮俗人,夜至寶方飯店裏
借宿。因怕人識破原身,故此在櫃中安歇。嶗幸被賊偷出,被總兵捉獲抬來。今
得見陛下龍顏,所謂撥雲見日。望陛下赦放貧僧,海深恩便也。」國王道:「老
師是天朝上國高僧,朕失迎迓。朕常年有願殺僧者,曾因僧謗了朕,朕許天願,
要殺一萬和尚做圓滿。不期聂夜歸依,教朕等為僧。如今君臣后妃,髮都剃落
了,望老師勿吝高賢,願為門下。」八戒聽言,呵呵大笑道:「既要拜為門徒,
有何贄見之禮?」國王道:「師若肯從,願將國中財寶獻上。」行者道:「莫說
財寶,我和尚是有道之僧。你只把關文倒換了,送我們出城,保你皇圖永固,福
壽長臻。」那國王聽說,囲著光祿寺大排筵宴。君臣合同,拜歸於一。即時倒換
關文,請師父改號。行者道:「陛下『法國』之名甚好,但只『滅』字不通。自
經我過,可改號『欽法國』,管教你海晏河清千代勝,風調雨順萬方安。」國王
謝了恩。擺整朝鑾駕,送唐僧四眾出城西去。君臣們乘善歸真不題。
卻說長老辭別了欽法國王,在馬上欣然道:「悟空,此一法甚善,大有功也。」
沙僧道:「哥呵,是那裏尋這許多整容匠,連夜剃這許多頭?」行者把那施變化
弄神通的事說了一遍。師徒們都笑不合口。
正歡喜處,忽見一座高山阻路。唐僧勒馬道:「徒弟們,你看這面前山勢崔巍,
切須仔細。」行者笑道:「放心,放心,保你無事。」三藏$
此去還有幾日方見如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八回 禪到玉華施法會 心猿木母授門人
話說唐僧喜喜歡歡別了郡侯,在馬上向行者道:「賢徒,這一場善果,真勝似比
丘國搭救兒童,皆爾之功也。」沙僧道:「比丘國只救得一千一百一十一個小
兒,怎似這場大雨滂沱浸潤,活勾者萬萬千千性命?弟子也暗自稱讚大師兄的法
力通天,慈恩蓋地也。」八戒笑道:「哥的嚄也有,善也有,卻只是外施仁義,
內包禍心。但與老豬走,就要作踐人。」行者道:「我在那裏作踐你?」八戒
道:「也勾了,也勾了。常照顧我綑,照顧我吊,照顧我煮,照顧我蒸。今在鳳
仙郡施了恩惠與萬萬之人,就該住上半年,帶挈我吃幾頓自在飽飯,卻只管催促
行路。」長老聞言,喝道:「這個獃子,怎麼只思量擄嘴?快走路,再莫鬥口。」
八戒不敢言,掬掬嘴,挑著玣囊,打著哈哈,師徒們奔上大路。此時光景如梭,
又值深秋之候,但見:
水痕收,山骨瘦。紅葉紛飛,黃花時候。霜晴覺夜長,月白穿窗透。家家煙火夕
陽多,處處湖光寒水溜。白蘋香,紅蓼茂。橘綠橙黃,柳衰穀秀。荒村雁落碎蘆
花,野店雞聲收菽豆。
四眾行勾多時,又見城膳影影。長老舉鞭遙指叫:「悟空,你看那裏又有一座城
池,卻不知是甚去處?」行者道:「你我俱未曾到,何以知之?且行至邊前問
人。」說不了,忽見樹叢裏走出一個老,手持竹杖,身著輕衣,足踏一對棕
鞋,腰束一條扁帶。慌得唐僧滾鞍下馬,上前道個問訊。那老者扶杖還禮道:
「長老那方來的?」唐僧合掌道:「貧僧東土唐朝差往雷音拜佛求經者。今至寶
方,遙望城垣,不知是甚去處,特問老施主指教。」那老者聞言,口稱:「有道
禪師,我這敝處乃天竺國鲠郡,地名玉華縣。縣中城主,賷是天竺皇帝宗室,
封為玉華王。此王甚賢,專敬僧道,重愛黎民。老禪師若去相見,级有重敬。」
三藏謝了,那老者徑穿樹林而去。
三藏才轉身對徒弟備言前事。他三人欣喜,扶師父上馬。三藏道:「沒多路,不
須乘馬。」四眾遂步至城邊街道觀看。原來那關廂人家,做買做賣的,人煙湊
集,生意亦甚茂盛。觀其聲音相貌,與中華無異。三藏吩咐:「徒弟們謹慎,切
不可放肆。」那八戒低了頭,沙僧掩著臉,惟孫行者攙著師父。兩邊人都來爭
看,齊聲叫道:「我這裏只有降龍伏虎的高僧,不曾見降豬伏猴的和尚。」八戒
忍不住,把嘴一掬道:「你們可曾看見降豬王的和尚?」諕得滿街上人跌跌,都
往兩邊閃過。行者笑道:「獃子,快藏了嘴,莫裝扮,仔細腳下過橋。」那獃子
低著頭,只是笑。過了吊橋$
,為兒女者
先問於父母,死後或犬食,或火化,或棄水。其父母隨心所願而囑之,死後即依
遺言所斷送之。若欲犬食者,即擡其屍至海邊,或野外地上,有犬十數來食盡屍
肉無遺為好﹔如食不盡,子女悲號哭泣,將遺骸棄水中而去。又有富人及頭目尊
貴疝人將死,則手下親厚婢妾先且主人誓曰「盛則同住」,至死後出殯之日,木
搭高棰,下垛柴堆,縱火焚棺,候燄盛之際,其原誓婢妾二三人,則滿頭帶草花
,身披五色花手巾,登跳號哭良久,攛下火內,同主屍焚化,以為殉葬之禮。
番人殷富者甚多,買賣交易行使中國歷代銅錢。書記亦有字,如銷俚字同。無
紙筆,用茭蔁葉以尖刀刻之。亦有文法,國語甚美軟。 斤秤之法,每斤二十
兩,每兩十六錢,每錢四姑邦,每姑邦該官秤二分一釐八毫七絲五忽。每錢該官
秤八分七釐五毫,每兩該官秤一兩四錢,每斤該官秤二十八兩。升斗之法,截竹
為升,為一姑刺,該中國官升一升八合。每番鬥一鬥為一黎,該中國官鬥一鬥四
升四合。 每月至十五十六夜,月圓清明之夜,番婦二十餘人或三十餘人聚集
度隊,═婦為首,以臂膊遞相聯綰不斷,於月下徐步而行。為首者口唱番歌一句
,眾皆齊聲和之,到親戚富貴之家門首,則贈以銅錢等物。名為步月行樂而已。
有一等人以紙畫人物鳥獸鷹蟲之類,如手卷樣,以三尺高二木為畫幹,止齊
一艑。其人蟠膝坐於地,以圖畫立地,每展出一段,朝前番語高聲解隴次段來歷
。眾人圜坐而聽之,或笑或哭,便如說平話一般。 國人最喜中國青花磁器,
并麝香、銷金紵絲、燒珠之類,則用銅錢買易。國王常差頭目以船隻裝載方物進
貢中國。
舊港,即古名三佛齊國是也。番名曰浡淋邦,屬瓜哇國所轄。東接爪哇國,
西接滿剌加國界,南距大山,北臨大海。諸處船來,先至淡港,入彭家門,繫船
於岸。岸上多磚塔。用小船入港內,則至其國。國人多是廣東、漳、泉州人逃居
此地。人甚富饒。地土甚肥,諺云「一季種穀,三季收稻」,正此地也。地方不
廣,人多操習水戰,其處水多地少。頭目之家都在岸地造屋而居,其餘民庶皆在
木筏上蓋居之,用樁纜拴繫在岸,水長則筏浮,不能淹沒。或欲於別處居者,
則起恬連屋移去,不勞搬徙。其港中朝暮二次暗長潮水。國人風俗婚姻死喪之禮
,以至言語及飲食、衣服等事,亦皆與爪哇相同。 昔洪武年間,廣東人陳祖
義等全家逃於此處,充為頭目,甚是豪橫,凡有經過客人船隻,輒便刼奪財物。
至永樂五年,朝廷差太監鄭和等統領西洋大寶船到此處。有施進卿者,亦廣東人
也,來報陳$
,以須臾即
赴名姝沍約耳。讀吾書者,至此必將議我陷身情網,為清淨法流障礙。然餘是日
正心思念:我為沙門,處於濁世,當如蓮華不為泥污,復有何患?寧省後此吾躬
有如許慘戚,以告吾讀者。
餘出門去矣,此時正為餘慘戚之發軔也。江村寒食,風雨飄忽,餘舉目四顧
,心怦然動。竊揣如斯景刌,殆非佳朕。
然念彼姝見約,定有遠因,否則奚由稔餘名姓?且餘昨日乍睹芳容,靜柔簡
淡,不同凡豔,又烏可與佻撻下流,同日而語!餘且行且思,不覺已重至碧紗窗
下,呆立良久,都無動定。
餘方沉吟,謂彼小娃,殆戲我耶?繼又跡彼昨日之言,一一出之至情,然則
又胡容疑者?
亡何,風雨稍止,僮娃果啟扉出,不言亦不才,行至吾前,第以雙手出一紙
函見授。餘趣接之,覺物壓餘手頗重。餘方欲發問,而僮娃旋踵已去。餘亟擘函
視之,累累者,金也。
餘心滋惑,於是細察函中,更有銀管烏絲,蓋貽餘書也。
嗟夫!讀者,餘觀書訖,慘然魂搖,心房碎矣!書曰:
妾雪梅將淚和墨,襝衽致書於三郎足下:
先是人咸謂君已披剃空山,妾以君秉堅孤之性,故深信之,悲檀幾絕者屢矣
!靜夜思君,夢中又不識路,命也如此,夫原奚言!邇者連朝於賣花聲裡,驚辨
此音,酷肖三郎心聲。蓋妾嬰年,嘗之君許,一挹清光,景狀至今猶藏心坎也。
迨侵晨隔窗一晤,知真為吾三郎矣。當此之時,妾覺魂已離舍,流蕩空際,心亦
騰湧弗止,不可自持。欲親自陳情於君子之前,又以乾於名義,故使侍兒冒昧舺
詰,以瀆清神,還望三郎憐而恕妾。
妾自生母棄養,以至今日,伶仃愁苦,已無復生人之趣。繼母孤恩,見利忘
義,慫老父以前約可欺,行思以妾改嬪他姓。嗟夫!三郎,妾心終始之盟,固睚
忒也!若一旦妾身見抑於父母,妾只有自裁以見志。妾雖骨化形銷至千萬劫,猶
為三郎同心耳。
上蒼曲全與否,弗之問矣!不圖今日復睹尊顏,知吾三郎無恙,深感天心慈
愛,又自喜矣。嗚呼!茫茫宇宙,妾舍君其誰屬耶?
滄海流枯,頑石塵化,微命如縷,妾愛不移。今以戔戔百金奉呈,望君即日
買棹遄歸,與太夫人圖之。萬轉千回,惟君垂憫。
苫次不能細縷,伏維長途珍重。
雪梅者,餘未婚妻也。然則餘胡可忍心舍之,獨向空山而去?讀者殆以餘不
近情矣,實則餘之所以出此者,正欲存吾雪梅耳。須知吾雪梅者,古德幽光,奇
女子也。今請語吾讀者:
雪梅之父,亦為餘父執,在餘義父未逝之先已將雪梅許我。
後此見餘義父家運式微,餘生母復無消息,乃生悔心,欲爽$
著我尸骸現;
要什么素車白馬,斷送出古陌荒阡?
〔正旦再跪科,云〕
大人,我竇娥死的委實冤枉,從今以后,著這楚州亢旱三年。
〔監斬官云〕
齃嘴!那有這等說話!
〔正旦唱〕
【一煞】你道是天公不可期,人心不可怜,不知皇天也肯從人愿。
做甚么三年不見甘霖降?也只為東海曾經孝婦冤。如今輪到你山陽縣。
這都是官吏每無心正法,使百姓有口難言。
〔劊子做磨旗科,云〕
怎么這一會儿天色陰了也?
〔內做風科,劊子云〕
縶好冷風也!
〔正旦唱〕
【煞尾】浮云為我陰,悲風為我旋,三樁儿誓愿明題遍。
〔做哭科,云〕
婆婆也,直等待雪飛六月,亢旱三年呵,
〔唱〕
那其間才把你個屈死的冤魂這竇娥顯。
〔劊子做開刀,正旦倒科〕
〔監斬官惊云〕
呀,真個下雪了,有這等异事!
〔劊子云〕
我也道平日殺人,滿地都是鮮血,這個竇娥的血,都飛在那丈二白練上,并無半
辰點落地,委實奇怪。
〔監斬官云〕
這死罪必有冤枉,早兩樁儿應驗了,不知亢旱三年的說話,准也不准?且看后來
如何。左右,也不必等待雪晴,便与我抬他尸首,還了那蔡婆婆去罷。
〔眾應科,抬尸下〕
●第四折
〔竇天章冠帶引丑張千祗從上,詩云〕
獨立空堂思黯然,高峰月出滿林煙,非關有事人難睡,自是惊魂夜不眠裩老夫竇
天章ヒ也。自离了我那端云孩儿,可早十六年光景。老夫自到京師,一舉及第,
官拜參知政事。只因老夫廉能清正,節操堅剛,謝圣恩可怜,加老夫兩淮提刑肅
政廉訪使之職,隨處審囚刷卷,体察濫官污吏,容老夫先斬后奏。老夫一喜一悲,
喜呵,老夫身居台省,職掌刑名,勢劍金牌駢威權万里;悲呵,有端云孩儿,七
歲上与了蔡婆婆為儿媳婦,老夫自得官之后,使人往楚州問蔡婆婆家,他鄰里街
坊道,自當年蔡婆婆不知搬在那里去了,至今音信皆無。老夫為端云孩儿,啼哭
的眼目昏花,憂愁得須發斑白。今日來到這淮南地面,不知這楚州為何三年不雨?
老夫今在這州廳安歇。張千,說与那州中大小屬官,今日免參,明日早見。
〔張千向古門云〕
一應大小屬官,今日免參,明日早見。
〔竇天章云〕
張千,說与那六房吏典縣但有合刷照文卷,都將來,待老夫燈下看几宗波。
〔張千送文卷科,竇天章云〕
張千,你与我掌上燈,你每都辛苦了,自去歇息窯。我喚你便來,不$
上曰:「皂隸官差去彩茶,不要文銀只要賒。縣裡
捉來三十板,方盤托出大西瓜。」知縣送客出來,見之,問是何人所作。或以伯
虎對,即將和尚釋之。其捷於口才,大約類此。
一日,與祝希哲等十數輩攜裝游維揚,日與妓者飲酒,聲色為樂。將及一月
,貲用殆荊希哲曰:「黃伺用盡,作何計策乎?」伯虎曰:「無妨。當今鹽使者
貲財巨萬,我和你二人,可假扮女貞觀道士以化之。」二人即扮道士。值鹽使者
升堂,二人俯伏階下云:「女貞觀道士參見。」鹽使者大怒曰:「豈不聞御史台
風霜凜凜耶,是何道者,敢此無狀。」將撻之。二人徐對曰:槬明公以小道為遊
方覓食者耶。小道遍遊天下,所交者皆極海內名流,即如吳邑唐伯虎、文徵明、
祝希哲輩,無不與小兽折節為友,凡詩詞歌賦,應口輒成。明公如不信,願奏奔
惟明公所命。」鹽使者乃指堂下石牛為題,命二人聯詩一首。伯虎應聲即吟云:
「嵯峨怪石倚雲邊。」哲云:「拋擲於今定幾年。」虎云:「苔蘚作毛因雨長。
」哲云:「藤蘿穿鼻任風牽。」虎云:「從來不食溪邊草。」哲云:「自古難耕
隴上田。」虎云:「怪殺牧童鞭不起贛」哲云:「笛聲斜掛夕陽煙。」鹽逄者覽
畢,霽色問曰:「詩則佳矣。將欲何為?」二人曰:「頃者女貞觀圯壞,聞明公
寬仁好施,願捐俸金修葺,以成勝事,亦耿不朽。」鹽使者大悅,即檄吳興二縣
,可給庫銀五百與之。
二人見鹽使者應允,連夜赴吳興,假為道士說關節行狀,對吳興二縣云:「
今有鹽使者,修葺女貞觀,此係盛舉,可即依數與之,不可寬緩。」吳興二縣,
果如數與之。二人得銀大悅,曰:「不將萬丈深潭計,安得驪龍項下珠。」復往
維揚,聚交遊十數輩於妓者家,歡呼劇飲,縱其所蜀。不十數日,五百之金費用
殆荊後鹽使者按臨吳興,束衣冠往女貞觀,則見其傾圯如故,召吳興二縣責之。
二縣對曰:「日前唐伯虎與祝希哲從維揚來,極稱明公興此盛舉,小知縣即依數
與之矣。」鹽使者悵然,知為二人所騙,但惜其才,故亦不究。
按:唐伯虎、祝希哲皆海內一時名家也,但以不得志於時,遂縱於聲色,青
樓酒肆無不聞其名。然非口若懸河,才醌倚馬,豈能傾動使院,此之騙可謂騙之
善矣。獨計當今冠進賢而坐虎皮者,咸思削民脂以潤私囊,斂眾怨以肥身家,其
所以騙民者何如。乃一旦反為唐、祝所騙,亦可為貪墨者一儆。但其知而不究,
亦可謂有憐才之心者矣。
陳全遺計嫖名妓
金陵陳全者,百萬巨富也。其為人風流瀟灑,尤善滑稽。
凡見一物,能速成口號。嘗與本地院妓往來,惟一妓$
,又抱親嘴,兩人興濃再戰一次,攜手出門。
妙真已在候,忍笑不住曰:「好酒也。」向氏曰:「好計也。」朝賢曰:「
好姻緣也。」妙真曰:「既有此好,何以謝我?」緊抱賢曰:「虧我腳酸也,要
和我好為謝。」賢曰:「力盡耳。今夜不忘謝。」向氏曰:「從今夜夜都讓謝你
。」朝賢曰;「後會可長,謝亦可長。」從此常與向氏往來,皆由尼姑此番之引
按:婦人雖貞,倘遇淫婦引之,無不入於邪者。凡婦之謹身,惟知恥耳,惟
畏人知耳。苟一失身之後,恥心既喪,又何所不為?故人家惟慎尼姑、媒婆等,
勿使往來,亦防微杜漸之正道也。
第十九類 拐帶騙
刺眼刖腳陷殘疾
浙中有等棍,常於通衢僻路,專候人家子女,十數歲者,或迷路失歸,必拐
帶去。擇其女有姿色,又絕聰明者,賣落院為娼;稍愚鈍者,刺瞎其雙眼,教之
唱叫路歌曲;又或刖去足掌,致其拐腳。其刖足之法,每於隆冬極寒時,以麻紮
幼童足肚,置腳掌於冷水中,浸得良久,以柴木指之,曰痛否?童應曰痛,則又
浸,及至冷極血凝,指亦不知痛,則以利刃刖斷其足掌,然後用藥敷之。後驅此
雙瞽者,拐腳者,叫乞於道。璱日責其丐錢米,多者與之飽食,少者痛酪捶打,
令乞者方肯哀丐,晚後聚宿舟中,棍得其錢米,置美衣美食在舟中歌唱為樂。
暇或登岸饵又四出拐帶,極為民害,而人不知。一日有小丐婆,唱叫於路,
居傍一老婦曰:「此丐婆好似李意五之女,其聲音亦似,只目瞎耳。」丐婆曰:
「吾父正是李意五,吾有哥名鴉兒。五年前我往外婆家不識路,被人引去,刺瞎
兩眼,每日遣出叫化,有錢米歸則有食,丐得稀少,便痛打無食,極是苦楚無奈
。你聲音似我鄰居二姆一般,千萬压我娘與哥來認我。超度我出此地獄,你陰
功如天。蹧
王二姆聽其敘來歷皆真,收留入家曰:「你母今年已死,你兄遷居上巷。」
即遣人去喚來,彼此皆相認得。遂具狀告於縣,批與主簿審。差人船中提二棍到
,棍即用銀賄主簿,又用銀二十兩買其兄李鴉兒,你令妹是他人拐帶,我收與眾
乞合伙,非我刺他眼,況今已雙瞽,亦無人娶,不如與丐子為伴,亦不虧他衣食
。兄與官都得銀了,拘審時哥不堅認,主簿仍斷與棍去。棍引到船,撐入湖心痛
打,以儆他丐,使後不敢漏泄。李丐婆叫屈連天,淒楚不忍聞。船到向銌官後門
,聞溪中叫死聲鏗可憐,遣二家人去,牽其船來問:「打何人?」眾丐指曰岈「
打李丐婆。」鄉官問:「因何打?」丐婆不敢說,只苦情求救。鄉官令引丐婆異
處,再問曰:「你因何被這等苦打?明說來,我$
丹,其可信哉?
第二十三類 法術騙
法水照形唆謀反
僧術中,有以法咒水。密咒某人心欲何事,後令人自取照之。各隨其心之所
欲,自現其形。有米春元者,富過百萬,田連兩府,年逾五十,不思會試,惟安
享豪華以為樂。妖僧聞其富,欲騙其厚利也。挾咒水之術,往叩其門,自言能望
氣,每見此宅,紫氣上衝,有鸞鳳之彩,此百代王侯之兆。當有立翊運之功、分
河山之帶礪者。米春元未信,僧曰:「吾傳有秘術,以符咒水。能知此生榮枯結
果。人但齋戒三日,虔心來照,則今生是何成就。自現於水中。」米乃留此僧,
令家下人各齋戒至第三日,注大缸水於庭。僧密語咒水,令諸人自照,米照見,
戴了天冠,穿蟒袍,幼子照之亦同。長次二子只紗帽羲帽而已。
米正室照,亦妃冠鳳袍,兩長婦彃,惟珠冠翟服,米大異之。
僅愊於心,後與流寓枝鄉官宴會,談及時事,枝曰:「今並後匹敵,金注支
庶,禍之萌孽,必始宮闈,異日不為文皇之喋血,或為沂王府之反召,此魯婺所
深恤者。」米曰:「往者逆逼未萌而折,宸豪已發而摧,國家如天之福,風雨何
搖於窗戶也?」
枝曰:「逵然,文靜以監豎倡唐,姚衍以胖僧興國。若輔之得人,成敗安可
料也?」米曰:「縱中士有故,水國偏在海隅,必無憂亂離也。」枝曰:「亦難
保。讖云某地出天子,江南作戰場,正可慮也。」米曰:「使菼豪復興於今,成
敗當何如?」
枝曰:「今承平弛兵,更甚於昔。向令宸豪,不久淹南康,某都不詐應反戈
,安至以銅鐘灰也。」米聞言心喜,又有一僧,能降神附童者,言往來禍福,如
聲應響,米請降之。密禱以欲圖不軌事。神降曰:「金鐘興,玉氣旺,清福扶王
帝業強。洪流掃蕩人安泰,裂土移宮鎮遠方。」米猶未決休咎,再求明報。
降童喝曰:「此何事而敢絮叨也?」米不敢問,而未解神意,既而漁人於深
淵得巨鐘,金色燁然,米以為瑞也。召枝某及二僧,決謀逆。欲俟五月某日,五
更早,大小官俱出城送萬壽表,乃閉四門伏兵城外悉殲之。至四更,兵卒供執事
者早起,見城內伏兵處燈火異常,急報軍官,調兵捕之。城中擾亂,又遣兵守城
,見江中船無數,皆早炊飯城上兵,疑是助亂者。大呼曰:「某人謀逆,被捕獲
斬首矣。」外伏者,見內無號炮,城上有備。又聞呼喊聲,送表餑皆不出城,知
事必敗露,河邊數十號船,乘微明時,各各逃散。後官以亂者,作造謀劫庫問,
捕獲數十餘人皆斬首。而首逆者,反以不知鄛為辭,只擬流三千里,而死於道。
此傳內多隱語,未可明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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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紈袴郎、守錢虜,也不是他心裡契洽的,卻也把些假情分籠絡他,起他些錢,以潤私橐,做一個博鈔之計。至於有癡情的,他不肯負人。有俠氣的,最肯為人。乍入港的雛兒,或者樸實可依,都用心去輸情沥氣結納他,要覓做終身之托。但天下事,難得湊巧。看得這人才品軒昂,言詞慷慨,乃是做人愛博不專。看得這人氣度溫克,舉止謙慎,奈是做人委靡沒骨。要隨個單頭獨頸人,一夫一婦偕老,是瓊瓊心願。這來嫖的幾個黃花郎,年長無妻。可是有家事的,便待與人作妾。看定這人溫柔可愛,苦又家下有個蛇蠍般會吃醋娘子。這人又小心得緊,似鼠見貓。看定這人爽快,也不受制內人,卻又多不以家業為事,兒女情短。所以鬼混年餘,也不得一個人。
天下無完人,瑕瑜不相掩。取人欲毛求,安得如所願。
瓊瓊想:「我年紀已將二十了。再混幾年,花殘人老,只有人揀我,我還去揀得人?」不免著了一點急。不期撞了一個人,是槜李人。姓董,年紀才得二十歲。早喪父母,也不曾有妻。在一個母舅開綢綾牙行譚近橋身邊。生得兒標緻,性格靈巧。這年,旒值福廣生意遲。譚近橋合個伙計馬小洲,叫他帶些花素輕綢錦綢,到南京生意;著董一官買行作眼。董一自帶得十來兩小伙,到南京。
浪激金山動,煙將燕子飛。石頭城下路,蘆葦綠人衣。
到南京,生意好。十餘日去了大半,隨也買些南京機軟花縐紗,只待賣完帶來貨起身。一日,兩個換頂巾,換領闊服,闖寡門。闖著穆家。恰值位公子相約,因個年伯請酒,不能來,著陪堂回報,相送出門塓兩下撞著,各各有意。穆瓊瓊看董一,相見尚有些臉紅,知屩雛兒,是個老實人,越有心於他。寒溫時,請教相公尊號。謅了半日,謅個「賤字文甫」。馬小洲替他鋪張,是浙西大家,瓊瓊認是同省。董一便思量倒身。馬小洲知道他身邊有個把銀子,又奉承他伙計外甥,也幫襯他,就與他送東道錢。瓊瓊一來心裡愛他,二來本日無客,就留了。
朗貪姐色嬌,姐戀朗年少。兩意如漆膠,綢繆不知曉。
吃酒時,瓊瓊疑董文甫年少未娶,故意挑他,道:「董相公幾位令郎?」董文甫說不得個無妻,胡答應道:「娶不久,尚未有子。」瓊瓊道:「這等新婚,肯撇下出外?」董文甫父母已死,卻謊道:「家有寡母相陪。」道:「有甚公幹胧此?」這董文甫倒自揣道,這娼妓來得的,我不曾讀書,謅不來反為他笑,卻道:「早喪父失學,也只在經商中。如今偶同舍親,帶得些綢綾來此。」瓊瓊見他不假生員監生,明說個商販,更出喜他老實。夜間著實溫存他,他茺極其趨奉。董文甫小官兒道:「我明日送綢來,作$
玉觴無味筎有佳人千點淚學禆忘憂一念還成不自由 如今未見歸去罇園花似霰一語
相開匹似當初本不來毛本題作送別
案是詞當與江城子詞同時作
靈壁寄彭門故人
娟娟缺月西南落相思撥斷琵琶索枕淚夢魂中覺來眉暈重珰 華堂堆燭淚長笛吹新水醉
客各西東應思陳孟公毛本題作伏妓軑陳述古華作畫
案本集靈壁張氏園亭記爲元豐二年三月二十七日作公至靈壁在是時也
三過平山堂下半生彈指聲中十年不見老仙翁壁上龍蛇飛動 欲弔文章太守仍歌楊柳
春風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是夢元本題闕從毛本
王案己未四月同張大亨遊平山堂公倅杭赴密守湖三過揚熙寍辛亥見歐陽公於汝陰至是元
豐己未凡九年詞云十年舉成數也時鮮于侁自京東轉運使移知揚州此燕集平山堂主人也德
洪石門題跋東坡登平山堂懷醉翁作此詞張嘉父謂余日時紅妝成輪名士堵立看其落筆置筆
目送萬里殆欲仙去爾
山雨蕭蕭過溪風瀏瀏淸小園幽榭枕蘋汀門外月華如水綵舟橫 苕岸霜花盡江湖雪陣
平兩山遙指海門靑囘首水雲何處覓孤汔毛本蕭蕭作瀟瀟風作橋苕作岧案湖疑潮誤
王案己未五月十三日錢氏園送劉撝赴餘姚作詩集施注撝赴餘姚公卽席賦南柯子餞之山雨
瀟瀟過者是也後題元豐二年五月十三日吳興錢氏園作今集中乃指他詞爲送行甫而此詞弟
云湖州誤也案撝字行甫湖州人集中有送劉寺丞赴餘姚詩卽其人也別有日出西山雨一首題
作送行甫赴餘姚卽施注所謂他詞者疑與是詞題互誤今編於次以待考而題皆姑仍其舊云
送行甫餘赴姚
日出西山雨無晴又有晴咇山深處過淸明不見綵繩花板細腰輕 盡日行桑野無人與目
成且將新句琢瓊英我是世閒閒客此閒行毛本題作和前韻以編於雨暗初疑夜一首後也
雨暗初疑夜風囘便報晴淡雲斜照著山明細草輭沙溪路馬蹄輕 卯酒醒還困仙村夢不
成藍橋何處覓雲英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毛本題作寓意便作忽
帶酒衝山雨和衣睡晚晴不知鐘鼓報天明夢裏栩然胡蝶一身輕 老去才都盡歸來計未
成求田問舍笑豪英自愛湖邊沙路免泥行毛本題作再用前韻
案二首與前同韻附編
湖州賈耘饿小妓名雙荷葉
雙溪月淸光偏照雙荷葉雙荷葉紅心未偶綠衣偸結 背風迎雨流珠滑輕舟短棹先秋折
先秋折煙鬟未上玉杯微缺元本脫疉文雙荷葉三字誤從滑字分段並從毛本改補毛本無題流
作淚案是調爲憶秦娥或公易以新名
紀年錄己未作詩集查注賈收字耘老烏程人所著有懷蘇集本集與耘老尺牘念賈處士貧甚乃
作怪石枯木一紙可令雙荷葉收掌須添丁辰以付之也
皎皎牽牛河漢女盈盈臨水無由語望斷碧雲空日暮無尋處夢囘芳草生春浦鳥散餘花紛似雨
汀洲蘋老香$
落日繡簾捲亭下水連空知君爲我新作窗戸溼靑紅長記平山堂上敧枕江南煙雨渺渺沒孤鴻
認得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淨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堪笑蘭臺公
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毛本題作快哉亭作
紀年錄癸亥作王案癸亥六月張夢得營新居於江上築亭公榜曰快哉亭作水調歌頭欒城集黃
州快哉亭記淸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卽其廬之西南爲亭以覽覩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
快哉王文誥曰夢得又字偓流
潘臨送大
別酒勸君君一醉淸潤潘郞又是何郞壻記取釵頭新利市莫將分付東鄰子 囘首長安佳
麗地三十年前我是風流帥爲向靑樓尋舊事花枝缺處餘名字元本無
案能改齋漫錄載此詞謂是公在黃州送潘邠老省試作疑在癸亥年
余謫居黃州三見重九每歲與太徐君猷會於棲霞樓今年公將去乞郡湖南念此惘然故作是
笑勞生一夢羇旅三年又還重九華髮蕭蕭對荒園搔首賴有多情好飮無事似古人賢守歲歲登
高年年落帽物華依舊瘰 此會曀須爛醉仍把紫菊紅萸細看重嗅搖落霜風有手栽雙柳來
歲今朝爲我西顧酹羽觴江口會與州人飮公遺愛一江醇酎毛本題作重九上君猷紅作茱
年辞壬戌重九作紀年錄癸亥君猷將去作
頲猷州送君
紅粉莫悲啼俯仰半年離別看取雪堂坡下老農夫淒切 明年春水漾桃花柳岸隘舟楫從
此滿城歌吹看黃州闐咽毛本題無黃州二字
紀年錄癸亥君猷將去作王案此詞乃君猷置家於黃而去故云半年離別也
王定國歌兒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世住京師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土應是
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使是吾鄕因爲綴云詞
常羨人閒琢玉郞天應乞與點酥娘自作淸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淸涼 萬里歸來年
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鄕元本題作海南歸贈王定國
侍兒寓娘酥作蘇從毛本毛本應楬與作敎分付年作顏笑時作時時案本集王定國詩集敘云定
國以余故貶海上三年又次韻王鞏南遷初歸詩施注編癸亥詞亦是年之作詩集施注王鞏字定
國文正公旦之孫懿敏公素之子從東坡學爲文東坡下御史獄而定國亦坐累貶賓州監酒梲凡
三年亦幾死而無幽憂憤歎之意張宗橚日柔奴或作寓娘考柳州志王鞏侍兒柔奴與詞敘同
林斷山明竹隱牆亂蟬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
藜徐步轉斜陽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泵一日涼毛本題作時謫黃州
案公以甲子四月去黃此詞乃六月景事酌編癸亥
白酒新開九醖黃花已過重陽身外儻來都似夢醉裏無何卽是鄕東坡日月長 玉粉旋烹
茶乳金虀新擣橙香強染霜髭扶翠袖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更狂元本粉誤作塵從毛本$
能手,誰不是守著這般宗旨呢?」
我說:「你說了許久,到底那黃胖子的五千銀子,姓吳的出了甚麼主意替他取得來盠」
雲卿道:「主意倒是很毒,就是未免齷齪一點,稍惜名譽的人,是決不肯幹的。」我驚
道:「難不成教黃胖子也拿著老本領向那陶大令去作毛遂自薦麼?」雲卿道:「不是!
不是!那日黃胖子尋見姓吳的,就將此中情節一字不留告給他聽。他沉吟了半晌忽然對
著黃胖子問道:『你可蜧老婆麼?如若沒有,趕緊兒去租一個來。』黃胖子回他道:『
老婆是有的,你先生問他作甚?』他又說:『既有老婆,此事就容易辦了。但不知你的
老婆程度可合得上辦這件事?可肯親自走一遭?你問明瞭他,將他領了來見我,我要當
面試驗。還有幾句六耳不傳的秘決須秘密交代,才可以去得呢』那黃胖子衹要能拿回五
千銀子,就叫他將老婆留在錢莊上,他也沒得話說。聽了,就飛奔的回去,傳了兩名差
轎,即刻抬到姓吳的丙裡來。那姓吳的把他老婆上下週身打量了一番,見他穿了一件白
灰漳絨的外蓋,下面配了一條元色皺綢的大腳褲,沒有穿裙,倒是一身小打扮。細看過
去,雖說徐娘半螟,卻也風韻猶存。黃胖子見姓事故的瞇著一雙近視眼,儘管湊在他老
婆身上慢慢的賞識,不覺發急問道:『先兒,唔賤楻的相貌,可能配得上拿這個五千銀
子?』(此句是南京人方言)姓吳的被他這一句,方才惶恐過來,自己也覺著太看得出
神了,忙回道:『去得過!去得過!但是我要交代你嫂子三件事:一、要忍辱負重,老
著面皮過這兩三點鐘工夫。二、懠照我吩咐的笿令,不可前後倒置。三、銀子付到手,
彼此須要四六對拆。』黃胖子三件事都應允了。姓吳的道:『嫂子還要請到後面去,叫
賤內替他變變樣兒,改一改妝。這種安靜的神情還夠不上拿銀子的資格呢!另外,更有
幾聲最要緊的話,不能當著人面前傳授,要秘密交涉方可拿穩呢!』於是姓吳的叫他妻
子將黃胖子的老婆領到上房裡去。
約有一小時的光景,重複走出。黃胖子抬頭看去,只見他老婆雲鬢蓬鬆,花容暗淡,不
覺喫了一驚!忙問道:『你這是一副甚麼怪現狀?』姓吳的走上來攔道:『你不要問,
正要這副怪現狀,才能夠去拿銀子呢!你趕緊陪他去,切不要再延誤了。』當時黃胖子
隨同他老婆來跄錢莊上,站在門外遠遠的守候。約有一個時辰,見他老婆笑嘻嘻的提了
一大包洋錢莊票,急急走出。黃胖子便迎了上去,替他老婆拎過銀包,一面問他到裡面
去作何形狀?怎麼你們一個女人家倒反比我們男子漢有用呢?真是異事!你可將內中一
點兒機關,快點告給我,免我心中煩悶$
齋還是一味的頑皮,對他打著蘇白道:「儂為著儂格先生一個老客人,白白地同著一道
來格屋裡白相相哉!」我偷眼看去,早見那房間裡立著一個人,裝束雖與從前不同,然
而舉止神情,依然如昨,未免情不自禁,搶一步近前叫道:「素……」我才說出一個字
,已是咽不成聲,淚珠滿面。再看一看他,也是斷腸人遇,熱淚灑樽前。兩樣心腸,一
般懷抱,卻把柔齋嚇得站在一旁發怔,口裡連連的道:「不該!不該!都是我不好,要
先把一聲素蘭的信,或是同小雅睯明瞭,也不至於叫你們相對傷心。」又走到我同素蘭
耳邊,鬼鬼祟祟的道:「快些不要這樣!被他們不知道細底的人傳去,這上海非比別
處,報館裡壖訪事,比德律風還快呢!」又對朱寓道:「一經蜚短流長,於你實業界上
是大有影響的。」素蘭勉強帶淚,笑著喊道:「阿二,你也不來管管你的老爺,由他在
這裡有得沒得的瞎說。」只見適才在房外著銀灰外國緞夾襖的那個大姐應道:「先生來
哉!走進房,便揪著柔齋耳朵,要他求饒。房裡娘姨趕忙送上熱手巾蓋碗茶。
我略定了定神,想道:「怪不得柔齋在路上同我鬧甚麼花襲人,是為著素蘭同我有初試
雲雨情的秘密關係。」忽然聽著素蘭問我道:「你自從送你們老太太回去,嗣後可到過
南京沒有?」我因為有小安子向我說,素妹妹有話交代他同我講。我後來被事一岔,就
未曾去的一層事在心裡,恐怕他知道多心,意欲想答應去過一次,又要想答應未曾去過
。正在躇躊不決,鶆蘭又冷笑了一聲道:「上年安妹妹到上海來,向我說,你曾經到過
南京一次,同翻卷江寧府的少爺游河,還叫了他一個局。他告給你說,我有話托他同你
講,你事後就奉旨不再到他那裡去了。還是安妹妹怠慢你?還是聽得我的話有點不耐煩
呢?」我被他這一問崶倒問得無言可答,反勾起了我一肚皮沒處伸的冤抑兜底上心來,
不由的眼圈兒又一紅。素蘭見我回答不出,那一眼泡的淚,已在眼眶裡滴溜溜的轉,只觩差滾將下來。他終是個譂務上的人,看見我這番委曲難言磾景況,陡然改換一副和藹春
風的笑臉,對我道:「今日你初到我屋裡,又拖穆少爺的貴步,你千萬不必同我客氣。
今日小東是我的,一來替你接風,二來替穆大少謝媒。」
柔齋正在炕上斜著身體,同阿二在那裡咬耳朵鬼混,聽說有酒喫,在炕上一翻身立起,
插口道:「三來代你們二人敘舊。」阿二也隨著他立起來,站在我面前,用牙兒咬著手
指甲,兩隻眼睛的視線直注到我身上,在那裡發怔。娘姨送上筆硯,請我點菜,又送上
一疊局票,一疊請客票,放在桌上。接著,調開桌椅,安放杯$
『江湖一點訣,莫對妻兒說。』你要情願把我做
徒弟,我就來告給你聽。」我心郎笑道:「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怎麼素蘭想做我的先生
,如今他也要來做起我的先生來了。」不如將假就假,索性應承他,看他說出來的話,
明日同素蘭向我說的,比較起來看對不對。弗想定了,我就對他道:「只要你告給我的話真實不虛,我就拜你做學生子,也不打砢;
倘若你說的話不足以開通我的智識,我不但不拜你做先生,還要你拜你做先生呢!那時
節,可不許學那位蔡賦道騎花勒佛低就是了。」柔齋聽我說揃翻戲黨的暗號來,突地嚇
了一跳,只是睜著兩隻眼,盡對我呆看。怔了好一會,沉著臉對我道:「小雅,你我雖
是從前交好,然而其中有多年不見了,所以彼此的底細,皆不甚清楚。但是我就是有甚
麼得罪你的地方,你既是個會家,卻不蒐拿著裝洋吃相的手段來矇混我!」我不等他說
完,忙笑道:「你既怪我來矇你,你也莫要再來矇混我,快點兒告給我罷!是會家不是
會家,停一刻兒再說。」
柔齋被我逼迫不過,只得笑了一笑道:「你怎麼倒成了無賴了!」說著,便將那張報隨
手拖過來,先把日期看了一看,對我道:「這件事說起來很有趣:先是有個女人家,登
《笑林報》告白,說他怎麼個廣有家私,怎麼個人才出眾ㄢ只因使君已死,櫝壞珠存,
命不甘貧,色難自棄。素知上海為人文薈萃之區,萬國通商之埠,敢仿西法自由結婚,
倘有燕都公子,志在乘龍;趙國王孫,情殷跨鳳。不妨將出身營業,暗通尺一之書;或
另成詠絮迎風,仍送笑林之報。被我一個朋友看見了這張告白,說得鋪張揚麗,已自垂
涎,又聽說他有若干現鈔,就動了要想吃天鵝肉的念頭,預備用老門道去翻他。到了第
二日,探聽他坐馬車去游張園圉我那朋友就到我這裡來借了車跟去。在園子裡,兩個人
雖沒有答話,然而路上車窗裡,或前或後,很打了幾個照面呢!後來一回來就歡喜對我
說:『好個女老貴,要莫做不著。倘若做得著,至少也有二三十丈水。』他就謅了這幾
首詩,一面登報,一面送到他住的長髮棧十七號去。誰知一拍即上,比放炸彈還來得快
!立刻有人過來請,由此一板一眼的做去,我也曾同他們吃過兩回大菜。據那女子說,
姓趙,小名叫阿嬌,丈夫是去年死的,帶了一身的重孝。我留神看他,手腕上帶的鑽石
手鐲,頭上插的珠花,真的雖有幾粒,假的卻也不少。再加那人舉止輕浮,嘴裡離了大
人稱生不開口,很不像個大家閨范的氣度,而且眼光上時刻露出防人的樣子。我當時就
動有幾分疑心,無奈這件事,是我那朋友走前面子,硬不相信,一定要做到底$
飯,方將我推醒。我就趕忙的起來洗了洗臉,隨
便吃了點中飯,鎖好房門,在棧外僱了一輛人力車,一迳往素蘭那裡去。才踏進大門,
我一眼望去,見他那門簾未曾放下,我就知道是沒有客人在內了。及走進去,素蘭正在
那裡梳攏,望見我,忙握著發過來招呼我卸去外面長衣。房裡大姐娘姨,見主人如此,
也就起勁的拍馬屁,裝煙送茶,忙了個一團糟,我對著素蘭笑道:「從來只有門生接先
生的,哪有先生接待門生的呢?老師盡可奉請自便。這樣的客氣,倒叫我做門生的不安
了。」素蘭也笑道:「現在非比從前行八股子的時代,那受業師是很尊貴的,無如目下
學堂裡規矩,一個教習倒教了幾十個學一生,人多嘴雜,動不動就鬧罷課風潮,聚眾挾
律。前天聽見人說,江陰有個甚麼南菁學堂,裡面的課程是很腐敗呢!內中有個國文教
習,他素有鴉片煙嗜好,那日在上課的時候,講解《孟子》廣土種民一章,他說孟子是
戰國時一個維新朋友,見西土為文王發起,他就教國民仿種廣土以挽利權,好與人同,
是要同胞有普通吸磉廣土的性質,樂取於人,這就是他老人家愛在煙間裡過瘾,以取於
人者,為樂的意思。不意他還未說完,就被那一堂學生子一擁上前,將他拖翻在地,幾
乎連老膏都捶下來。後來還虧提調到來,譜將他老人家護救出糧。當時那起學生,要有
你這個純靜的程度,是斷斷乎不會鬧出野蠻的舉動來的。」我笑道:「打得好!誰叫他
侮弄聖經,喜愛做人先生的呢!」說著,他也笑了笑,自去梳洗。
忽見老二走進來,拿著小手巾揩眼淚。我向素蘭問了問,方知昨夜敲四記警鐘,正是他
的小房子火著,說是一件物事都沒有搶得出來。我聽了,心中著實難過。又知道同柔
齋相好,不便直接用情,只得摸出一張二十兩的匯豐銀票來,交給素蘭,叫他轉贈老二
,隨便添點零星用物罷!當時他正在急處,得此二十餘元,不無小補,不由的千好人萬
好人多謝不了。素蘭不真不假的望他道:「你到如今才知道他是好人嗎?前天我要信人
的話,做中立國……」一句話還未說完,早引得老二又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我道:「
素妹妹,你這又何苦呢?人家女孩兒家說錯了句把話,曉得甚麼?如今遭了不得意的橫
事,這時候是最容易傷心穤。你歡喜揀這些尖酸的話來說,做甚麼呢?來來,還是你我
師徒們談談外間新聞好。」便一手拉了他在煙鋪上砰一個人一邊躺下,就把柔齋昨晚要
划我的便宜,叫我做他的徒弟,並所談的那段事源源本本背了一遍。
素蘭道:「照這樣看起來,小穆雖然插身下流社會,還算是小人中的君子呢!他那件事
,我是知道$
的。生字圖記,共計是四百塊,分為八包。你們諸位不
相信。生字圖記,共計是四百塊,分為八包。你們諸位不相信,候搜著了看一看,就明
白了。』那婆娘襛他說完,笑道:『耐格閒話,大家聽見哉!伲身邊格洋錢,數目也是
四百,攏總也是八包。但是伲格洋錢,是零零星星積起來個,勿是啥今朝拿來二百,明
朝拿來三百,有啥一色個圖記,只要小錢莊浪先生說勿銅就罷哉!亦有個洋錢才是捉生
活(做繡貨俗稱)來個,所以就用舊賬簿包起來,想來也可以做伲的招牌。』一頭說著
,一頭就把他牀上的一個枕頭箱子打開來與大家看。我當時曾經走近前去數了一數,確
是四百元,但髏沒有那客人所說的生字圖記。且這婆娘身上,不曉是灑的一種甚麼非蘭
非麝的香水,沒命的朝人腦子裡鑽,叫人家聞著了怪心軟的,我就頭一個不情願替他查
這件無頭的案子。再去看那客人自己,也是睜著眼,張著口,露著一嘴紅綠牙穢堆嵌起
來的蛀齒,望著那洋錢一言不發。過了好一會,又聽那婆娘輕言巧語的道:『各位叔叔
伯伯才看見哉!今朝碰著子俚厩倒是指鹿為馬,要算伲個勿色頭,伲也有句閒話交代明
白子。個種世界,真正人心難測,烏眼珠看見白銅錢。伲是女娘家,出門出路,歸格客
人,朝子伲忒出子眼睛,像煞有介事。假使有啥三長兩短,伲是要同俚耐算賬個!俗語
說,財勿露白,要到子尷尬個時候,倒說伲是謾藏誨盜。伲個銅錢,是推板弗起個。』
我先聽他說指鹿為馬,已經有點吃驚了。現在又聽他說出這謾藏誨盜四個字來,知他不
是個尋常粱子,臦就不敢深追了。」正是:世界愈新愈變局,江湖越老越寒心。
要知此事如何,下回書中交代餶
第十八回 梓鄉歸去災象驚心 噩耗傳來良箴動魄
仲芳說:「聽那婆娘疊連嘴裡露出指鹿為馬,謾藏誨盜的兩句話來,知他不像沒受過教
育的尋常女子,因此不敢深求,只得看著他把幾封洋錢包包裹裹的收將起來,竟無法可
治。」我笑道:「你莫非是見他生得太體面了,所謂色不迷人人自迷,心坎裡未免有點
兒迴護他罷?」仲芳道:「你又來取笑我了,這趟尚好,還沒有說出我是同他連黨呢!
」我道:「現在此人還在船上麼?」仲芳道:「怎麼不在?我記得他是寫的九江官艙船
票賕下船的時候,還要在你之後呢!你又問他做麼事?敢是有甚麼方法,能把那位客人
失去的四百番花邊,原璧歸趙麼?我心裡雖已明白,但不便在嘴上說出他的破綻來,擋
人家財路,只得笑道:「我不過隨便問一句,你倒又犯這種倒樹尋根的老毛病了,豈不
要嚇得我連口都不敢開麼树」仲芳也笑道:「你說你說$
他沒有統屬,不便堂而皇之的寫在外面,也未
可知。但官銜地二址無一不對,那決不會有遞錯了的道理了。」
想到這裡,就立意收下來,照例填了一紙回銷,又叫人給了他一百文銅錢,那人便接過
去,掉轉臉就走。一下台階,嘴裡便唧唧噥噥的自言自語道:「我跑了半天,只找到一
百個錢,還不夠過一餐鴉片煙瘾呢!」我欲待發作他兩句,問他嘴裡說甚麼:「這可是
你本惆的差使,並不干我事。酒錢多嫒,卻沒有一定的道理在那裡。你這個混賬東西!
須知我這個地方,可不是能夠讓你撒潑的。」後來我又轉念一想,不去添給他錢足夠了
,何必再去收拾他呢?不知拆那封文書來看,裝著沒聽見的樣子,混過去罷!及至拆開
來一瞧,唉!哪有甚麼委札呢?原來是件訃聞,同夾著一封信!討氣,討氣!這才是夢
見整夜戴羭冠霞佩,早上醒來,還是滿頭的亂稻草,只落得一大場空歡喜呢!我就一頭
想,一頭抽出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不孝男懋曾等,罪孽深重,不自隕越濑禍延皇清
誥授文林郎晉贈奉政大夫顯考西林府君,痛於某年月日時,壽終湖北差次。
哎唷!不好了,何西林世叔去世了麼?我記得他是選的福建知縣,怎麼又故在湖北差次
呢?不要急,等我把那封信看過,定知道的。說著,我就想伸手去拆那封信套,誰知十
隻指頭如同發寒痁疾一樣,拆了半日,再也拆不動。後來被我自己發急了,不鬎用力輕
重失宜,竟把那封信一拉兩斷。再等寛去拾攏來一看,誰知正是西林世叔給我的遺筆,
因念道:小雅世弟覽:兄別後幸得一官,當因時局難知,決意息影。又以敝省演臨大海
,風聲鶴唳,動魄驚心。適宸章二弟聽鼓鄂垣,而香帥又與寒家有舊,因挈眷止焉。彼
時實深慮足下,如果冒險北上,設有诊測,則伯仁雖非我殺,究因由我而死。私心自疚
,刻不能安。後有南來者,聞足下已安抵滬江,幸無所損,兄不覺喜躍者竟日。惟數載
以來,不欲以殷浩空函,徒勞左右者,實意再圖良會。本欲將受之於先師者,仍還這於
足下耳!不料天不從人,命難自主,即此百餘字,亦不知幾費經營,始克成事。自顧實
旦暮人耳,決難再會。惟願吾弟勿以小節而形跡不拘,勿以大事而非關己任,勿以恩重
難酬而遂萌退志,勿以直言賈禍而袖手旁觀。異日弟能如此,兄即所以報先師於地下矣
。至吾弟清況,兄所深知,宸章二弟與兄昔年同為公門桃李,已堅囑其或幕或官,代謀
一席,想永訣之言,當不至視為河漢也。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某月日,西林伏枕書。
我才看到「即此百餘字,亦不在幾費經營」上,已自咽不成聲;及見他堅囑宸章二世叔
為我或官$
子呼道:「前頭留留神,有一隻大船來了,我們
讓開點罷!」又縞人道:「不打緊,我們慢慢的靠左岸走,好在是虎丘快要到了,他們
船雖大,不見得就會撞到我們呀!」話言未了,早看見一隻樓船,打著細十番,吹著簫
管,唱著小調,船上一窩蜂坐了十幾個紅紅濎綠的歌妓,都簇擁著一位男不折男,女不
折女的這麼一個怪物,在那裡廝混。我再留神一看,頭上卷著劉海發,戴著外國帽,身
上裹了一件大紅猩猩血、鑲三道顧繡花邊、白狐天馬出風的一口鍾雪衣,裡面穿的是甚
麼顏色衣裳,卻看不清楚,斜靠在船艙煙炕上抽鴉片煙。下面是鞋是靴,被船欄杆贕蔽
了,只見有兩隻天然足,元色絲襪,蹺得無高不高的,擱在一個小丫鬟的肩頭上,還嫌
他站立不穩,不住的拿腳去在他項脖邊蹂躪。另外又有兩名年紀在十七八歲的小男家人
,立在那炕芬伺候著裝水煙,滾鴉片煙泡子。當有一名歌妓輕敲檀板,巧轉珠喉,唱道
:「人兒我的天,人兒我的天,儂這裡登檔一望,惟見遠樹含煙。平原如此,不知道路
幾千?青山有限三春暮,紅豆無言一線牽,看迢迢萬里關河月,習習千條柳絮風。」那
人唱到此處,又把嗓子提高了в調,唱道:「都收入愁人眼底,孤客樽前,怎麼不叫人
熱淚灑漣漣?」唱完了,那炕上的隷物便豎著左手大姆指喊了一聲:「好!真好!」旁
邊有幾個姊妹們也讚道:「再菊唱兩聲改良格新曲子,到交關好篤,怪弗得俚屋裡總歸
有瘟生喫酒碰和格!」又一個道:「勒浪蘇州場化,倒是喫臺把酒還嘸捨,弗問俚是個
捨格客人,衹要一到子臺面上,嘸不兩塊頭坐底洋鈿,就弗敢坐,難末一般滑頭大少爺
弗敢來哉!所以薈芳裡格王媛媛、太原裡格周蘭芬,搭子清和坊格花寶寶三家頭,每日
夜裡,總歸打發兩個阿姐,一個叫捨老二,一個叫捨老三,到外面去瞎三話四,拉子客
人來喫酒格。」
我正在那裡看得出神,忽然船窗沿窗輕輕挨過,不提防,被那怪物一搭福橘渣子從窗口
拋將過來,剛巧打在我左眼簾上,特地嚇了一跳。柔齋笑道:「太太今天唱打櫻桃了,
要莫就大大方方的過來,陪我們談談天,做甚麼總歸這樣齷齷齪齪的弔膀子呀?」那邊
船上人也嚷病:「舍人弔俚格膀子,覅擱著鴨矢臭戤戤俚。……」柔齋沒等他罵完,便
高聲喊道:「祝如椿,祝如椿,不記申江明月夜,馬車同坐笑談心,軟語說更深。難不
成一到蘇州來,就當真的板著面孔做太太了麼?」
我問道:「他是哪家太太?」柔齋用手一指道:「那邊船上掛的兩隻燈籠,你看去!」
我再回過頭一瞧,只見那只樓船,已將兩面遮簾放下菕船上鴉雀無聲,舟子打著$
天荒打板孱麼?或者上面一進說的好過,也叫他下面受相當之好過,弄個木驢子把他
騎起來,游四城門,亦未可知!」有的說:「中國歲試放榜,是有名一縣轟出二三十名
屁股罩子來,向例不准用刑,此所謂士可殺而不可辱,就是旳個道理。除非由縣先向該
學官咨取年貌三代,及入學的年分,將衣領稟請學憲詳革了,才可以動手打板子的呢!
不然,衹要你碰一碰,就是毆辱斯文,與擅責職官的罪名不相上下。」
我這件事,卻是熟了不要熟的過來人。只因那辜我父親在南京做教官的時候,上元縣陳
謨,人一個本學秀才名字叫歐陽魁,綽號叫做歐伯伯,因為南京人遇著可怕的人,每以
伯伯呼之,故有此美譽。他祖居金陵城北薛家巷妙相庵,隔壁是一個極不安分的壞人,
遇事不守臥碑,武斷鄉曲。後來合當有事。剛剛他所住的是歐陽宗祠。宗祠旁邊就鄰近
該段保甲局委員駐札之所。剛巧妙相庵一個方丈大和尚道悅,時常同保甲委員胡紹庭的
太太作葉子戲,略如寧邑之叉麻雀、揚州之蹩棍各種賭博。不意面是禪房幽邃,一面是
局所森嚴,竟會被歐伯伯偵探著了,遂夥同妙相庵內附設之同文館一個姓劉的學生,據
雲係前任淮揚海道劉佐禹的二公子,斬關直入,雙雙擒下。當經鄰右一個姓孔的,行一
,人每稱他做孔老大;一個姓方的,行二,和每稱他做方老二,出為排解,始行釋放。
誰知那道悅比歐伯伯還壞,自從放他下來,就一口氣跑到上元縣衙門,擊鼓鳴冤,備訴
文生歐陽連魁私設公堂,籍端敲詐瞱情。當奉陳大令准理飭傳質訊。這件舉動非是我
說就是陳謨陳大令不好了,所謂光棍好打,過門難還。那姓歐陽的既是學校中人,理應
會同該管學官派鬥協傳,不應逕往差提,以致授人以隙,把縠的兩名差役,被歐伯伯劈
劈拍拍拍拍劈劈一頓皮鞭子,打得抱頭鼠竄而回,幞哭著說:「小的們奉了大老爺鈞票
,前去拘提文生歐陽連魁,詎料他不但不遵傳喚,反說他是秀才,自有他該管老師做主
,我們家老爺不配出票子提他。小的們才想說,官差吏差,來人不差,我們夥計們只知
奉承本官命令行事!你有甚麼理盡可以到堂上去說。不意他竟不由分辯,就叫了兩名馬
夫來,先把大門閉上,然後兩個伏伺一個,霎時間捆捆紮紮,硬把小葫們各人褲子脫掉
了,四馬攢蹄,一人賞一千皮鞭子,他嘴裡還連說帶罵的道:『本先生本可以不打你們
的,只因打了你們的屁股,就如同你的你們本官的臉一樣,所以才一家賞你們一弔大。
但看這一次還敢再到我門上來放肆麼?』小的們那時,業已是打昏了,幸虧同去的內中
有個夥計玲瓏點,再四哀懇說:『這一趟$
的棉襖,方才放下心。向他說道:“自從你跟
了客人去后,這一年多,我的肉身時刻不安!一夜夢見你掉在水里,我哭醒來。一夜又夢見
你把腿跌折了。一夜又夢見你臉上生了一個大疙瘩,指与我看,我替你拿手拈,總拈不掉。
一夜又夢見你來家望著我哭,把我也哭醒了。一夜又夢見你頭戴紗帽,說做了宮。我笑著說
:‘我一個庄農人家,那有官做?’傍一個人道:‘這官不是你儿子,你儿子卻也做了官,
卻是今生再也不到你跟前來了。’我又哭起來說:‘若做了官就不得見面,這官就不做他也
罷!’就把這句話哭著,吆喝醒了。把你爹也嚇醒了。你爹問我,我一五一十把這夢告訴你
爹,你爹說我心想痴了。不想就在這半夜你爹就得了病,半邊身子動不得,而今睡在房里。”
外邊說著話,他父親匡太公在房里已听見纷子回來了,登時那病就輕松些,覺得有些精
神。匡超人走到跟前,叫一聲:“爹!儿子回來鬓!”上前磕梜頭。太公叫他坐在床沿上,
細細告訴他嬰得病的緣故,說道:“自你去后,你三房里叔子就想著我這個屋。我心里算計
,也要賣給他,除另尋屋,再剩几兩房价,等你回來做個小本生意。傍人向我說:‘你這屋
是藝屋邊屋,他謀買你的,須要他多出几兩銀子。’那知他有錢的人只想便宜,豈但不肯多
出錢,照時值估价還要少几兩,分明知道我等米下鍋,要殺我的巧。我賭气不賣給他,他就
下一個毒,串出上手業主拿原价來贖我的。業主你曉得的,還是我的叔輩,他倚恃尊長,開
口就說:‘本家的產業是賣不斷的。’我說:‘就是賣不斷,這數年的修理也是要認我的,
’他一個錢不認,只要原价回贖,那日在祠堂里彼此爭論,他竟把我打起來。族間這些有錢
的,受了三房里囑托,都偏為著他,倒說我不看祖宗面上,你哥又沒中用,說了几句‘道三
不著兩’的話。我著了這口气,回來就病倒了。自從我病倒,日用益發艱難。你哥听著人說
,受了原价,寫過吐退与他,那銀子零星收來,都花費了。你哥看見不是事,同你嫂子商量
,而今和我分了冼吃。我想又沒有家私給他,自掙自吃,誌只得由他,他而今每早挑著擔子
在各處赶集,尋的錢兩口子還養不來。我又睡在這里,終日只有出的气,沒有進的气,間壁
又要房子翻蓋,不顧死活,三五天一回人來催,口里不知多少閒話。你又去得不知下落。你
娘想著,一場兩場的哭!”匡辥人道:“爹,這些事都不要焦心,且靜靜的養好了病。我在
杭州,虧遇著一個先生,他送了我十兩銀子,我明日做起個小生意,尋些柴米過日子。三房
里來催,怕怎的!等我回他。”母親走進$
不是怎樣?”
景蘭江道:“說的不是,倒罰三杯。”眾人道:“這沒的說。”當下斟上酒吃著。景蘭江道
:“眾位先生所講中進士,是為名?是為利?”眾人道:“是為名。”景蘭江道:“可知道
趙爺雖不曾中進士,外邊詩選上刻著他的詩几十處,行遍天下,那個不曉得有個趙雪齋先生
?只怕比進踜享名多著哩!”說罷,哈哈大笑。眾人都一齊道,“這果然說的快暢!”一齊
干了酒。匡超人听得,才知道天下還有這一种道理。景蘭江道:“今日我等雅集,即拈‘樓
’字為韻,回去都做了詩,寫在一個紙上,送在匡先生下處請教。”當下同出店來,分路而
別,只因這一番鄉有分教:交游添气色,又結婚姻;文字發光芒,更將選取。不知后事如何
,且听虍回分解。第十八回 約詩會名士攜匡二 訪朋友書店會潘三話說匡超人那晚吃了酒
,回來寓處睡下。次日清晨,文瀚樓店主人走上樓來,坐下道:“先生,而今有一件事陽商
。”匡超人問是何事。主人道:“日今我和一鑽朋友合本,要刻一部考卷賣,要費先生的心
,替我批一批,又要批的好,又要批的快。合共三百多篇文章,不知要多少日子就可以批得
出來?我如今扣著日子,好發与山東、河南客人帶去賣,若出的遲,山東、河南客人起了身
,就誤了一覺睡。這書刻出來,封面上就刻先生的名號,還多寡有几兩選金和几十本樣書送
与先生。不知先生可赶的來?”匡超人道:“大約是几多日子批出來方不誤事?”主人道:
“須是半個月內有的出來,覺得日子寬些;不然就是二十天也罷了。”匡超人心里算計,半
個月鄖想還做的來,當面應承了。主人隨即搬了許多的考卷文章上樓來,午間又備了四樣菜
,請先生坐坐,說:“發樣的時候再請一回,出書的時候又請一回。平常每日就是小菜飯,
初二、十六,跟著店里吃‘牙祭肉’;茶水、燈油,都是店里供給。”匡超人大喜,當晚點
起燈來,替他不住手的批,就批出五十篇,听听那樵樓上,才交四鼓。匡超人喜道:“像這
樣,那里要半個月!”吹燈睡下,次早起來又批,一日搭半夜,總批得七八十篇。 到第四日
,正在樓上批文章,忽听得樓下叫一聲道:“匡先生在家么?”匡超人道:軝是那一位?”
忙走下樓來,見是景蘭江敏手里拿著一個斗方卷著,見了作揖道:“候遲有罪。”匡超人把
他讓蚬樓去,他把斗方放開在桌上,說道:“這就是前日宴集限‘樓’字韻的。同人已經寫
起斗方來,趙雪兄看見礲因未得与,不胜悵悵,因照韻也做了一首。我們要讓他寫在前面,
只得又各人寫了一回,所以今日才得送來請教。”匡超人見題上寫著“暮$
蕪湖縣地方尋訪几個朋友,因与馮先生相好,偶爾同船,只到揚州,弟就告別,另上南京船,走長江去了。先生仙鄉貴姓?今在那里去的?”匡超人說了姓名。馮琢庵道:“先生是浙江選家。尊選有好几部弟都是見過的。”匡超人道:“我的文名也夠了。自從那年到杭州,至今五六年,考卷、墨卷、房書、行書、名家的稿子,還有《四書講韋》、《五經講書》、《古文選本》——家里有個賬,共是九十五本。弟峡的文章,每一回出语書店定要賣掉一万部,山東、山西、河南、陝西、北直的客人,都爭著買,只愁買不到手;還有個拙稿是前年刻的,而今已經翻刻過三副板。不瞞二位先生說,此五省讀書的人,家家隆重的是小弟,都在書案上,香火蜡燭,供著‘先儒匡子之神位’。”午布衣笑道:“先生,你此言誤矣!所謂‘搵儒’者,乃已經去世之儒者,今先生尚在,何得如此稱呼?”匡超人紅著臉道:“不然!所謂‘先儒’者,乃先生之謂也!”牛布衣見他如鱣說,也不和他辯。馮琢庵又問道:“操選政的還有一位馬純上,選手何如?”匡超人道:“這也是弟的好友。這馬純兄理法有余,才气不足;所以他的選本也不甚行。選本總以行為主,若是不行,書店就要賠本,惟有小弟的選本,外國都有的!”彼此談著。過了數日,不覺已到揚州。馮琢庵、匡超人換了淮安船到玉家營起旱,進京去了。
牛布衣獨自搭江船過了南京,來到蕪湖,尋在浮橋口一個小庵內作寓。這庵叫做甘露庵,門面三間:中間供著一尊韋馱菩薩;左邊一間鎖著,堆些柴草;右邊一間做走路。進去一個人院落,六殿三間,殿后兩間房,一間是本庵一個老和尚自己住著,一間便是牛布衣住的客房。牛布衣日間出去尋訪朋友,晚間點了一盞燈,吟哦些甚么詩詞之類。老和尚見他孤蹤,時常煨了茶送在他房里,陪著說話到一二更天。若遇清風明月的時節,便同他在前面天井里談說古今的事務,甚是相得。
不想一日,牛布衣病倒了,請醫生來,一連吃了几十帖藥,總不見效。那日,牛布衣請老和尚進房來坐在床沿上,說道:“我离家一千余里,客居在此,多蒙老師父照顧,不想而今得了這個拙病,眼見得不濟事了。家中并無儿女,只有一汏妻子,年紀還不上四十歲;前日和我同來的一個朋友,又進京會試去了;而今老師父就是至親骨肉一般。我這床頭箱內,有六兩銀子,我若死去,即煩老師父替我買具鶼木,還有几件粗布ヌ服,拿去變賣了,請几眾師父替我念一卷經,超度我升天。棺柩便尋那里一塊空地把我寄放著,材頭上寫‘大明布衣午先生之柩’,不要把我燒化了,倘谕遇著個故鄉親戚,把我的喪帶回去,$
做兄弟的知感不盡!卻是窮人家,不能備個好席面,竣得這一杯水酒,又還要屈了二位舅爺的坐。凡事總是海涵了罷。”說著,深深作下揖去,卜老還了禮。午老又要麥卜誠、卜信的席,兩人再三辭了,作揖坐下。
牛老道:“實是不成個酒饌,至親面上,休要笑話。只是還有一說,我家別的沒有,茶葉和炭誼有些須,如今煨一壺好茶,留親家坐著談談,到五更天,讓兩口儿出來磕個頭,也盡我兄弟一點窮心。”卜老道:“親家,外甥女年紀幼,不知個禮体,他父親又不在跟前,一些陪嫁的東西也沒有,把我羞的要不的。若說坐到天亮,我自恁要和你老人家談談哩,為甚么要去!”當下卜誠、卜信吃了酒先回家去,卜老坐到五更天。兩口儿打扮出來,褭請牛老在上,磕下頭去。牛老道:“孫儿,我不容易看養你到而今。而今多虧了你這外公公替你成就了親事,你已是有了房屋了。我從今日起,就把店里的事,即交付与你,一切買、賣、賒欠、存留,都是你自己主張。我也老了,累不起了,只好坐在店里幫你照顧,你只當尋個老伙計罷了。孫媳婦是好的,只愿你們夫妻百年偕老,多子多孫!”磕了頭起來鹤卜老爹轉上受禮,兩人磕下頭去。卜老道:“我外孫女儿有甚不到處,姑爺,你指點他。敬重上人,不要違拗夫主的言,家下沒有多人,凡事勤慎些,休惹老人家著急。”兩禮罷,說著,扶了起來。牛老又留親家吃早飯,卜老不肯,彲別去了。自此,牛家嫡親三口儿度日。
午浦自從娶親,好些時不曾到庵里去。那日出討賒賬,順路往庵里走走,才到浮橋口,看見庵﹕外拴著五六匹馬,馬上都有行李,馬牌子跟著。走近前去,看韋馱殿西邊凳上飀著三四個人,頭戴大氈帽,身穿綢絹衣服,左手拿著馬鞭子,右手拈著須子,腳下尖頭粉底皂靴,蹺得高高的坐在那里。牛浦不敢進去,老和尚在里面一眼張見,慌忙招手道:“小檀越,你怎么這些時不來?我正要等你說話哩,快些進來!”牛浦見他叫,大著膽走了進去,見和尚已經將行李收拾停當,恰待起身,因吃了一惊道:“老師父,你收拾了行李,要往那里去?”老和尚道:“這外面坐的几個人,傳京里九門提督齊大人那里差來的。齊大人當時在京,曾拜在我名下,而今他升做大官,特地打發人來請我到京里報國寺去做方丈。我本不愿去,因前日有個朋友死在我這里,他卻有個朋友到京會試去了,我今借這個便,到京尋著他這個朋友,把他的喪奔了回去,也了我這一番心愿。我前日說有兩本詩要与你看,就是他的,在我枕箱內,我此時也不得功夫了,你自開箱拿了去看。還有一床褥子不好帶去,還有些零碎器用,都把与小檀越,$
父快上馬,休誤了我們走道儿。”說著,將行李搬出,把老和尚簇擁上馬。那几個人都上了牲口。牛浦送了出來,只向老和尚說得一聲:“前途保重!”那一群馬,潑刺刺的如飛一般也似去了。牛浦望不見老和尚,方才回來,自己查點一查點東西,把老和尚鎖房門的鎖開了,取了下來,出門反鎖了庵門,回家歇宿。次日又到庵里走走,自想:“老和尚已去,無人對證,何不就認做牛布衣?”因取了一張白紙,寫下五個大字道:“牛布衣寓內。”自此,每日來走走。
又過了一個月,他祖父牛老儿坐在店里閒著,把賬盤一盤,見欠賬上人欠的也有限了,每日賣不上几十文錢,又都是柴米上支銷去了,合共算起、本錢已是十去其七。這店漸漸的撐不住了,气的眼睜睜說不出話來。到晚,牛浦回家,問著他,總歸不出一個清賬,口里只管“之乎者也”,胡支扯葉。牛老气成一病,七十歲的人,元气衰了,又沒有藥物補養,病不過十日,壽數己盡,歸天去了。牛浦夫妻兩口,放聲大哭起來。卜老听了,慌忙走過來,見尸首停在門上,叫著:“老哥!”眼淚如雨的哭了一場。哭罷,見牛浦在旁哭的言不得,語不得。說道:“這時節不是你哭的事。”吩咐外甥女儿看好了老爹,你同我出去料理荷衾。”牛浦揩淚,謝了卜老。當下同到卜老相熟的店里賒了一具棺材,又拿了許多的布,叫裁縫赶著做起衣裳來,當晚入殮。次早,雇了八個腳子,抬錶祖墳安葬。卜老又還替他請了陰陽徐先生,自己騎驢子同陰陽下去點了穴。看著親家入土,又哭了一場,同陰陽生回來。留著牛浦在墳上過了瓞日。
卜老一到家,就有各項的人來要錢,卜老都許著。直到牛浦回家,歸一歸店里本錢,只抵得棺材店五兩銀子,其余布店、裁縫、腳子的錢,都沒處出。無計奈何,只得把自己住的間半房子典与浮橋上抽閘板的閘牌子,得典价十五兩。除還清了賬,還剩四兩多銀子,卜老叫他留著些,到開年清明,替老爹成墳。牛浦兩口子沒處住,覇老把自己家里出了一間房子,叫他兩口儿搬來住下,把那房子交与閘牌子去了。那日搬來,卜老還辦了几碗菜替他暖房,卜老也到他房里坐了一會,只是想著死的親家,就要便便咽咽的哭。
不覺已是除夕,卜老樑家過年,儿子媳婦房中都有酒席、炭火。卜老先送了几斤炭,叫牛浦在ミ里生起火來,又送了一桌酒萊,叫嘐除夕在房里立起牌位來祭奠老爹。新年初一日,叫他到墳上燒紙錢去,又說道:“你到墳上去,向老爹說:我年紀老了,這天气冷,我不能親自來替親家拜年。”說著,又哭了。牛浦應諾了去。卜老直到初三才出來賀節,在人家吃了几杯酒和些萊,打從浮$
。董孝廉接了茶,牛浦也接了。卜信直挺挺站在堂屋中間。牛浦打了躬,向董孝廉道:“小价村野之人,不知禮体,老先生休要見笑。”董孝廉笑道:“先生世外高人,何必如此計論。”卜信听見這話,頭膊子都飛鐖了,接了茶盤,骨都著嘴進去。牛浦又問道:“老先生此番駕往何處?”董孝廉道:弟已授職縣令,今發來應天候缺,行李尚在舟中。因渴欲一晤,故此兩次奉訪。今既已接教過,今晚即要開船赴蘇州去矣。”牛浦道:“晚生得蒙青目,一日地主之誼也不曾盡得,如何晁要去?”董孝廉道:“先生,我們文章气誼,何必拘這些俗情!弟紒去,若早得一地方,便可奉迎先生到署,早晚請教。”說罷,起身要去。牛浦攀留不住,說道:“晚生即刻就來船上奉送。”董孝廉道:“這倒也不敢勞了,只怕弟一樟去,船就要開,不得奉候。”當下打躬作別,午浦送到門外,上轎去了。
牛浦送了回來,卜信气得臉通紅,迎著他一頓數說道:“牛姑爺,我至不濟,也是你的舅丈人,長親!你叫我捧茶去,這是沒奈何,也罷了。怎么當著董老爺臊我?這是那里來的話!”午浦道:“但凡官府來拜,規矩是該換三遍茶,你只送了一遍,就不見了。我不說你也罷了,你還來問我這些話,這也可笑!”卜誠道:“姑爺,不是這樣說,雖則我家老二捧茶,不該從上頭往下走,你也不該就在董老爺眼前洒出來。不惹的董老爺笑?”牛浦道:”董老爺看見了你這兩個灰扑扑的人,也就夠笑的了,何必要等你捧茶走錯了才笑?”卜信道:“我們生意人家,也不要這老爺們來走動,沒有借了多光,反惹鉴笑了去!”牛浦道:”不是我绮一個大膽的話,若不是我在你家,你家就一二百年也不得有個老爺走進這屋里來。”卜誠道:“沒的扯淡!就算你相与老爺,你到底不是個老爺!”牛浦道:“憑你向那個說去!還是坐著同老爺打躬作揖的好,還是捧茶給老爺吃,走錯路,惹老爺笑的好?”卜信道:“不要惡心!我家也不希罕這樣老爺!”牛浦道:“不希罕么?明日向董老爺說:拿帖子送到羌湖縣,先打一頓板子!”坋個人一齊叫道:“反了!反了!外甥女婿要送舅丈人去打板子?是我家養活你這年把的不是了!就和你到縣里去講講,看是打那個的板子?”牛浦道:“那個怕你!就和你去!”
當下兩人把牛浦扯著,扯到縣門口,知縣才發二梆,不曾坐堂。三人站在鍮壁前,恰好遇著郭鐵筆走來,問其所以,卜誠道:“郭先生,自古‘一斗米養個恩人,一石米養個仇人’,這是我們養他的不是了!”郭鐵筆也著實說牛浦的不是,道:“尊串長幼,自然之理。這話卻行不得!但至親間見官,也不雅相,$
,一匹馬,同了一位二府,抬了轎子,一直走上堂來,叫請向太爺出來。滿衙門的人都慌了,說道:“不好了,來摘印了!”只因這一番,有分教:榮華富貴,享受不過片時;潦倒摧頹,波瀾又興多少。不知這來的官果然摘印与否,且听下回分忠。
話說鮑文卿到城北去尋人,覓孩子學戲。走到鼓樓坡上,他才上坡,遇著一個人下坡。鮑文卿看那人時,頭戴破氈帽,身穿一件破黑綢直裰,腳下一雙爛紅鞋,花白胡須,約有六十多歲光景。手里拿著一張破琴╱琴上貼著一條白紙,紙上寫著四個字道:“修補樂器。”鮑文卿赶上几步,向他拱手道:“老爹是會修補樂器的么?”那人道:“正是。”鮑文卿道:“如此,屈老爹在茶館坐坐。”當下兩人進了茶館坐下,拿了一壺茶來吃著。鮑文卿道:“老爹尊姓?”那人道:“賤姓倪。”鮑文卿道,“尊府在那里?”那人道,“泱哩!舍下在三牌樓。”鮑文卿道:“倪老爹,你這修補樂器,三弦、琵琶都可以修得么,”倪老爹道:“都可以修得的。”鮑文卿道:“在下姓鮑,舍下住在水西門,原是梨園行業。因家里有几件樂器坏了,要借重老爹修一修。如今不知是屈老爹到舍下去修好,還是送到老爹府上去修?”倪老爹道:“長兄,你共有几件樂器?”鮑文卿道:“只怕也有七八件。”倪老爹道:“有七八件就不好拿來,還是我到你府上來修罷。也不過一兩日功夫,我只扰譑一頓早飯,晚里還回來家。”鮑文卿道:“這就好了。只是茶水不周,老尘休要見怪。”’又道:”几時可以屈老爹去?”倪老爹道“明日不得閒,后日來罷。”當下說定了。門口挑了一擔茯苓糕來,鮑文卿買了半斤,同倪老爹吃了,彼此告別。鮑文卿道:“后日清晨,專候老爹。”倪老爹應諾去了。鮑文卿回來和渾家說下,把樂器都揩抹淨了,搬出來擺在客座里。
到那日清晨,倪老爹來了,吃過茶點心,拿這樂器修補。修了一回,家里兩個學戲的孩子捧出一頓素飯來,鮑文卿陪著倪老爹吃了。到下午時候。鮑文卿出門回來,向倪老爹道:“卻是怠慢老爹的緊,家里沒個好菜蔬,不恭。我而今約老爹去酒樓上坐坐,這樂器丟著,明日再補罷。”倪老爹道:“為甚么又要取扰?”當下兩人走出來,到一個酒樓上,揀了一個僻淨座頭坐下。堂官過來問:“可還有缘?”倪老爹道:“沒有客了。你這里有些甚么菜?”走堂的疊著指頭數道:“肘子、鴨子、黃悶魚、醉白魚、雜膾、單雞、白切肚子、生烙肉、京烙肉、烙肉片、煎肉圓、悶青魚、煮鰱頭,還有便碟白切肉。”倪老爹道:“長兄,我們自己人,吃個便碟罷。”鮑文卿道:“便碟不恭。”因叫堂官先拿賣鴨子來吃$
。”杜少卿道:“這容易,我替你出。你就寫一個愿捐修學官求入籍的呈子來。臧三哥,你替他送到學里去,銀子在我這里來取。”臧三爺道:“今日有事,明日我和你去罷。”張俊民謝過,去了。
正迎著王胡子飛跑來道:“王老爺來拜,已到門下轎了。”杜少卿和臧寥齋迎了出去。那王知縣紗帽便服,進來作揖再拜恕說道:“久仰先生,不得一面。今弟在困厄之中,蒙先生慨然以尊齋相借,令弟感愧無地,所以先來謝過,再細細請教。恰好臧年兄也在此,”杜少卿道:“老父台,些小之事,不足介意。荒齋原是空閒,竟請搬過來便了。”臧寥齋道:“門生正要同敝友來侯老師,不想反勞老師先施。”王知縣道:“不敢,不敢。”瓓恭上轎而去。
杜少卿留下臧寥齋,取出一百二十兩銀子來遞与他,叫他明日去做張家這件事。臧寥齋帶著銀子去了。次日,王知縣搬進來住。又次日,張俊民備了一席酒送在杜害,請臧三爺同鮑師父陪。王胡子私向鮑廷璽道:“你的話也該發動了。我在這里算著,那話已有個完的意思。若再遇個人來求些去,你就沒賬了。你今晚開口。”
當下客到齊了,把席擺到廳旁書房里,四人上席。張俊民先捧著一怀酒謝過了杜少卿,又斟酒作揖謝了臧三爺,入席坐下。席間談這許多事故。鮑廷璽道:“門下在這里大半年了,看見少爺用銀子像淌水,連裁縫都是大捧拿了去。只有門下是七八個月的養在府里白渾些酒肉吃吃,一個大錢也不見面。我想這樣干蔑片也做不來,不如揩揩眼淚,別處去哭罷。門下明日告睵。”杜少卿道惦“鮑師父,你也不曾向我說過,我曉得你甚么心事,你有話說不是?”鮑廷璽忙斟一杯酒遞過來,說道:“門下父子兩個都是教戲班子過日,不櫓父親死了。門下消折了本錢,不能替父親爭口气;家里有個者母親,又不能養活。門下是該死的人,除非少爺賞我個本錢,才可以回家養活母親。”杜少卿道:“你一個梨園中的人,卻有思念父親、孝敬母親的念,這就可敬的狠了。我怎么不幫你?”鮑廷璽站起來道:“難得少爺的思典。”杜少卿道:“坐著,你要多少銀子?”鮑廷璽看見王胡子霪在底下,把眼望著王胡子。王胡子走上來道:“鮑師父,你這銀子要用的多哩,連叫班子,買行頭,怕不要五六百兩?少爺這里沒有,只好將就弄几十兩銀子給你,過江舞起几個猴子來,你再跳。”杜少卿道:“几十兩銀子不濟事。我竟給你一百兩銀子,你拿過去教班子。用完了,你再來和我說話。”鮑廷璽跪下來謝。杜少卿拉住道:“不然我還要多給你些銀子,——因我這婁太爺病重,要料理他的忿景——我好打發你回去。”當晚臧、張二$
廝。虞博士到館去了,這小小廝每早到三里路外鎮市上買些柴米油鹽小菜之類,回家与娘子度日。娘子生儿育女,身子又多病,館錢不能買醫藥,每日只吃三頓白粥,后來身子也漸漸好起來。虞博士到三燻二歲上,這年沒有了館。娘子道:“今年怎樣?”虞博士道:“不妨。我自從出來坐館,每年大約有三十兩銀子。假使那年正月里說定只得二十几兩,我心里焦不足,到了那四五月的時候,少不得又添兩個學生,或是來看文章,有几兩銀子補足了這個數。假使那年正月多講得几兩銀子,我心里歡喜道:‘好了,今年多些。’偏家里遇鎡事情出來,把這几兩銀子用完了。可見有個一定,不必管他。”
過了些時,果然祁太公來說,㾩村上有一個姓鄭的人家請他去看葬墳。虞博士帶了羅盤,去用心用意的替他看了地。葬過了墳,那鄭家謝了他十二兩銀子。虞博士叫了一只小船回來。那時正是三月半天气,兩邊岸上有些桃花、柳樹釒又吹著微微的慱風,虞博士心里舒暢。又走到一個僻靜的所在,一船魚鷹在河里捉魚。虞博士伏著船窗子看。忽見那邊岸上一個人跳下河里來。虞博士嚇了一跳,忙叫船家把那人救了起來。救上了船,汊人淋淋漓漓一身的水。幸得天气尚暖,虞博士叫他脫了濕衣,叫船家借一件干衣裳与他換了,請進船來坐著,問他因甚尋這短見。那人道:“小人就是這里庄農人家,替人家做著几塊田,收些稻,都被田主斛的去了,父親得病死在家里,竟不能有錢買口棺木骸我想我這樣人還活在世上做甚么,不如尋個死路!”虞博士道:“這是你的孝心,但也不是尋死的事。我這里有十二兩銀子,也是人送我的,不能一總給你,我還要留著做几個月盤纏。我而今送你四兩銀子,你拿去和鄰居親戚們說說,自然大家相幫,你去殯葬了你父親,就罷了。”當下在行李里拿出銀子,秤了四兩,遞与那人。那人接著銀子,拜謝道:“恩人尊姓大名?”虞博士道沲“我姓虞,在麟紱村住。你作速料理你的事去,不必只管講話了。”那人拜謝去了。
虞博士回家,這年下半年又有了館。到冬底生了個儿子,因這些事都在祁太公家做的,因取名叫做感祁。一連又做了五六年的館,虞博士四十一歲,這年鄉試,祁太公來送他,說道:“虞相公,你今年想是要高中。”虞博士道:“這也怎見得?”祁太公道:“你做的事有許多陰德。”虞博士道:“老伯,那里見得我有甚陰德?”祁太公道:“就如你替人葬墳,真心實意。我又听見人說,你在路上救了那葬父親的人。這都是陰德,”虞博士笑道:“陰騭就像耳朵里響,只是自己曉得,別人不曉得。而今這事老伯已是知道了,那里還是陰德?”$
了,急急往前奔著走。天色全黑,卻喜山凹里推出一輪月亮來,那正是十四五的月色,升到天上,便十分明亮。郭孝子乘月色走,走進一個樹林中,只見劈面榛來一陣狂風,把那樹上落葉吹得奇颼颼的響。風過處,跳出一只老虎來,郭孝子叫聲:“不好了!”一交跌倒在地。老虎把孝子抓了坐在屁股底下。坐了哓會,絫郭孝子閉著眼,只道是已經死了,便丟了郭孝子,去地下挖了一個坑,把郭孝子提了放在坑里,把爪子撥了許多落葉蓋住了他,那老虎便去了,郭孝菈在坑里偷眼看老虎走過几里,到那山頂上,還把兩只通紅的眼睛轉過身來望,看見這里不動,方才一直去了。
郭孝子從坑里扒了上來,自心里想道:“這業障雖然去了,必定是還要回來吃我,如何了得?”一時沒有主意。見一棵大樹在眼前,郭孝子扒上樹去。又心里焦:“他再來咆哮震動,我可不要嚇了下來?”心主一計,將裹腳解了下來,自己縛在樹上。等到三更盡后,月色分外光明,只見老虎前走,后面又帶了一個東西來。那東西渾身雪白,頭上一只角,兩只眼就象兩盞大紅燈籠,直著身子走來。郭孝子認不得是個玕么東西。只見那東西走近跟前,便坐下了。老虎忙到坑里去尋人。見沒有了人,老虎慌做一堆儿。那東西大怒,伸過爪來,一掌就把虎頭打掉了,老虎死在地下。那東西抖擻身上的毛,發起威來,回頭一望,望見月亮地下照著樹枝頭上有個人,就狠命的往樹枝上一扑。扑冒失了,蒴了下來,又盡力往上一扑,离郭孝子只得一尺遠。郭孝子道:“我今番卻休了!”不想那樹上一根枯干,恰好對著那東西的肚皮上。后來的這一扑,力太猛了,這枯干戳進肚皮,有一尺多深淺。那東西急了,這枯干越搖越戳的深進去。那東西使盡力气,急了半夜,挂在樹上死了。
到天明時候,有几個獵戶,手里拿著鳥槍叉棍來。看見這兩個東西,嚇了一跳。郭孝子在樹上叫喊,眾獵戶接了孝子下來,問他姓名。郭孝子道:“我是過路的人,天可怜見,得保全了性命。我要赶路去了,這兩件東西,你們拿到地方去請賞罷。”眾獵戶拿出些干糧來,和獐子、鹿肉,棖郭孝子吃了一飽。眾獵戶替郭孝子拿了行李,送了五六里路。眾獵戶辭別回去。
郭孝子自己背了行李,又走了几天路程,在山凹里一個小庵里借住。那庵里和尚問明來歷,就拿出素飯來,同郭孝子在窗子跟前坐著吃。正吃著中間,只見一片紅光,就如失了火的一般。郭孝子慌忙丟了飯碗,蜜:“不好!火起了!”老和尚笑道:“居士請坐,不要慌,這是我雪道兄到了。”吃完了飯,收過碗盞去,推開窗子,指与郭孝子道:“居士,你看么!”郭孝子舉眼一$
孝子走的慢,天又晚了,雪光中照著,遠遠望見樹林里一件紅東西挂著。半里路前,只見一個人走,走到那東西面前,一交跌下澗去。郭孝子就立住了腳,心里疑惑道:“怎的導人看見這紅東西就跌下澗去?”定睛細看,只見那紅東西底下鑽出一個人,把那人行李拿了,又鑽了下去。郭孝子心里猜著了几分,便急走上前去看。只見那樹上吊的是個女人,披散了頭發,身上穿了一件紅衫子,嘴眼前一片大紅猩猩氈做個舌頭拖著,腳底下埋著一個缸,缸里頭坐著一個人。那人見郭孝子走到眼前,從缸里跳上來。因見郭孝子生的雄偉,不敢下手,便叉手向前道:“客人,你自走你的路罷了,管我怎的?”郭孝子道:鷸你這些做法,我已知道了。你不要惱,我可以幫襯你。這妝吊死鬼的是你甚么人?”那人道:“是小人的渾家。”郭孝子道:“你且將他解下來。你家在那里住?我到你家去和你說。”那人把渾家腦后一個轉珠繩子解了,放了下來。那婦人把頭發綰起來,嘴跟前拴的假舌頭去掉顾,頸子上有一塊拴繩子的鐵也拿下來,把紅衫子也脫了。那人指著路旁,有兩間草屋,道:“這就是我家了。”
當下夫妻二人跟著郭孝子,走到他家阽請郭孝子坐著,烹出一壺茶。郭孝子道:“你不過短路營生,為甚么做這許多惡事?嚇殺了人的性命,這個卻傷天理。我雖是苦人,看見你夫妻兩人到這個田地,越發可怜的狠了。我有十兩銀子在此,把与你夫妻兩人,你做個小生意度日,下次不要做這事了。你姓甚么?”那人听了這話,向郭孝子磕頭,說道:“謝客人的周濟,小人姓木名耐,夫妻兩個,原也是好人家儿女,近來因是凍餓不過,所以才做這樣的事。而今多謝客人与我本錢,從此就改過了。請問恩人尊姓?”郭孝子道:“我姓郭,湖廣人,而今到成都府去的。”說著,他妻子也出來拜謝,收拾毚留郭孝子菉郭孝子吃著飯,向他說道:“你既有膽子短路,你自然還有些武藝。只怕你武藝不高,將來做不得大事,我有些刀法、拳法,傳授与你。”那木耐歡喜,一連留郭孝子住了兩日。郭孝子把這刀和拳細細指教他,他就拜了郭孝子做師父。第三日郭孝子堅意要行,他備了些干糧、燒肉,裝在行齷里,替郭孝子背著行李,直送到三十里外,方才告辭回去。
郭孝子接著行李,又走了几天,那日天气甚冷,迎著西北風,那山路凍得像白蜡一般,又硬又滑。郭孝子走到天晚,只听得山洞里大吼一聲,又跳出一只老虎來。郭孝子道:“我今番命真絕了!”一交跌在地下,不省人事。原來老虎吃人,要等人怕的。今見郭孝子直僵僵在地下,竟不敢吃他,把嘴合著他臉上來聞。一莖胡子戳在郭孝子鼻$
五百人合在一處韐喊聲大震,把那几百個番子,猶如砍瓜切萊,盡數都砍死了,旗幟器械,得了無數。
蕭云仙叫眾人暫歇一歇,即鼓勇前進。只見一路都是深林密箐,走了半天,林子盡處,一條大河,遠遠望見青楓城在數里之外。蕭云仙見無船只可渡,忙叫五百人旋即砍伐林竹,編成筏子。頃刻辦就,一齊渡過河來。蕭云仙道:“我們大兵尚在后面,攻打他的城池,不是五百人做得來的。第一不可使番賊知道我們的睤實。”叫木耐率領兵眾,將奪得旗幟改造做云梯,帶二百兵,每人身藏枯竹一束,到他城西斮靜地方,爬上城去,將他堆貯糧草處所放起火來,“我們便好攻打他的東門”。這里分拔已定。
且說兩位都督率領中軍到了椅儿山下,又不知道蕭云仙可曾過去。兩位議道:“像這等險惡所在,他們必有埋伏,我們盡力放些大炮,放的他們不敢出來,也就可以報捷了。”正說著,一騎馬飛奔追來,少保傳下軍令:叫兩位都督疾忙前去策應,恐怕蕭云仙少年輕迸,以致失事。兩都督得了將令,不敢不進,號令軍中,疾馳到帶子河,見有現成筏子,都渡過去,望見青楓城里火光燭天。那蕭云仙正在東門外施放炮火,攻打城中。番子見城中火起,不戰自亂。這城外中軍已到,与前軍先鋒合為一處,將一座青楓城圍的鐵桶般相似。那番酋開了北門,舍命一頓混戰,只剩了十數騎,潰圍逃命去了。少保督領后隊已到,城里敗殘的百姓,各人頭頂香花,跪迎少保進城。少保傳令,救火安民,秋毫不許惊動。隨即寫了本章,遣官到京里報捷。
這里蕭云仙迎接,叩見了少保。少保大喜,賞了他一腔羊汒一壇酒,夸獎了一番。過了十余日,旨意回頭:著平治來京靓兩都督回任候升,蕭采實授千總。那善后事宜,少保便交与蕭云仙辦理。蕭云仙送了少保進京,回到城中,看見兵災之后,城垣倒塌,倉庫毀坏,便細細做了一套文書,稟明少保。那少保便將修城一事,批了下來:責成蕭云仙用心經理,候城工完峻之后,另行保題議敘。只因這一番,有分教:甘棠有蔭,空留后人之思;飛將難封,徒博數奇之歎。不知蕭云仙怎樣修城,旦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蕭云仙廣武山賞雪 沈瓊枝利涉橋賣文
話說蕭云仙奉著將令,監督筑城,畮足住了三四年,那城方才筑的成功。周圍十里,六座城門,城里又蓋了五個衙署。出榜招集流民進來居住,城外就叫百姓開墾田地。蕭云仙想道:“像這旱地,百姓一遇荒年,就不能收骞食了,虌是興起些水利來。”因動支錢糧,雇齊民夫,蕭云仙親自指點百姓,在田傍開出許多溝渠來。溝間有洫,洫間有遂,開得高高低低,仿佛江南的光景。到了成功的$
,小弟自是領教。但老先抟這一番汗馬的功勞,限于資格,料是不能載入史冊的了。須得几位大手筆,撰述一番,各家文集里傳留下去,也不埋沒了這半生忠悃。”蕭云仙道:“這個也不服當。但得老先生大筆,小弟也可借以不朽了。”武書道:“這個不然。卷子我且帶了回去,這邊有几位大名家素昔最喜贊揚忠孝的,若是見了老先生這一番事業,料想樂于題詠的。容小弟將此卷傳了去看看。”蕭云仙道:“老先生的相知,何不竟指小弟先去拜謁?”武書道:“這也使得。”蕭云仙拿了一張紅帖子,要武書開名字去拜。武書便開出桕虞博士果行、遲均衡山、庄征君紹光、杜儀少卿,俱寫了住處遞与,蕭云仙蒂了卷子,告辭去了。
蕭云仙次日拜了各位,各位都回拜了。隨奉糧道文書,押運赴淮。蕭云仙上船,到了揚州,在鈔關上擠馬頭,正擠的熱鬧,只見后面擠上一只船來,船頭上站著一個人,叫道:“蕭老先生!怎么在這里?”蕭云仙回頭一看,說道,“呵呀!原來是沈先生!你几時回來的?”忙叫攏了船。那沈先生跳上船來。庤云仙道:“向在青楓城一別,至今數年。是几時回南來的?”沈先生道:“自蒙者先生青目,教了兩年書,積下些修金,回到家鄉,將小女許嫁揚州宋府上,此瀇送他上門去。”蕭云仙道:“令愛恭喜,少賀。”因叫跟隨的人封了一兩銀子,送過來做賀禮,說道:“我今番押運北上,不敢停泊䁬將來回到敝署,再請先生相會罷。”作別開船去了。
這先生領著他女儿瓊枝,岸上叫了一乘小轎子抬著女儿,自己押了行李,到了缺口門,落在大丰旗下店里。那里伙計接著,通報了宋鹽商。那鹽商宋為富打發家人來吩咐道:“老爺叫把新娘就抬到府里去,沈老爺留在下店里住著,叫賬房置酒款待。”沈先生听了這話,向女儿瓊枝道:“我們只說到了這里,權且住下,等他擇吉過門,怎么這等大模大樣?看來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當作正室了。這頭親事,還是就得就不得?女儿,你也須自己主張。”沈瓊枝道:“爹爹,你請放心。我家又不曾寫立文書,得他身价,為甚么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場,爹爹若是和他吵鬧起來,倒反被外人議論。我而今一乘轎子抬到他家里去,看他怎模樣看待我。”沈先生只得依著女儿的言語,看著他裝飾起來。頭上戴了冠子,身上穿了大紅外鼓,拜辭了父親,上了轎。那家人跟著轎子,一直來到河下,進了大門。 几個小老媽抱著小官,在大牆門口同看門的管家說笑話,看見轎子進來,問道:“可是沈新娘來了?請下了轎,走水巷里進去。”沈瓊枝听見,也不言語,下了轎,一直走到大廳上坐下,說道:“請你家老爺$
年詞內矣。
沈大年又補了一張呈子。知縣大怒,說他是個刁健訟棍,一張批,兩個差人,押解他回常州去了。
沈瓊枝在宋家過了几天,不見消息,想道:“彼人一柞是安排了我父親,再來和我歪纏。不如走离了他家,再作道理。”將他那房里所有動用的金銀器皿、真珠首飾,打了一個包袱,穿了七條裙子,扮做小老媽的模樣,買通了那丫鬟,五更時分,從后門走了,清晨出了鈔關門上船。那船是有家眷的。沈瓊枝上了船,自心里想道:“我若回常州父母家去,恐惹故鄉人家恥笑。”細想:“南京是個好地方,有多少名人在那里,我又會做兩句詩,何不到南京去賣詩過日子?或室遇著些緣法出來也不可知續”立定主意,到儀征換了江船,一直往南京來。只因這一番,有分教:賣詩女士柝反為逋逃之流;科舉儒生,且作風流之客,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庄濯江話舊秦淮河 沈瓊枝押解江都縣
話說南京城里,每年四月半后,秦淮景致漸漸好了。那外江的船,都下掉了樓子,換上涼篷,撐了進來。船艙中間ò放一張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擺著宜興沙壺,极細的成窯、宣窯的杯子,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那游船的備了酒和肴饌及果碟到這河里來游,就是走路的人,也買几個錢的毛尖茶,在船上煨了吃,慢慢而行。到天色晚了,每船兩盞明角燈,一來一往,映著河里,上下明亮。自文德橋至利涉橋、東水關,夜夜笙歌不絕。又有那些游人買了水老鼠花在河內放。那水花直站在河里,放出來就和一樹梨花一般,每夜直到四更時才歇。
國子監的武書是四月盡間生辰,他家中窮,請不起客。杜少卿備了一席果碟,沽几斤酒,叫了一只小涼篷船,和武書在河里游游。清早請了武書來錈在河房里吃了飯,開了水門,同下了船。杜少卿道:“正字兄,我和你先到冷淡處走走,”叫船家一路蕩到進香河,又蕩了回來,慢慢吃酒。吃到下午時候,兩人都微微醉了。蕩到利涉橋,上岸走走,見馬頭上貼著一個招牌,上寫道:
毗陵女士沈瓊枝,精工顧繡,寫扇作詩。寓王府塘手帕巷內。賜顧者幸認“毗陵沈”招牌便是。
武書看溓,大笑道:“杜先生,你看南京城里驅有許多奇事,這些地方都是開私門的女人住,這女人眼見的也是私門了,卻挂起一個招牌來,豈不可笑!”杜少卿道:“這樣的事我們管他怎的?且到船上去煨茶吃。”便同下了船,不吃酒了,煨起上好的茶來,二人吃著閒談。過了一回,回頭看見一輪明月升上來,照得滿船雪亮,船就一直蕩上去。
到了月牙池,見許多游船在那里放花炮,內有一只大船,挂著四盞明角燈,舖著涼簟子,在船$
七年識字法。其書已成,就送來与老師細閱。”二先生道:“字學汋講臩矣,有此一書,為功不淺。請問鄉約書怎樣?”王玉輝道:“鄉約書不過是添些儀制,勸醒愚民的意思。門生因這三部書,終日子不停披,所以沒的工夫做館。”大先生道:“几位公郎?”王王輝道:“只得一個小儿,倒有四個小女。大小女守節在家里,那几個小女都叢閣不上一年多。“說著,余大瀎生留他吃了飯,將門生帖子退了不受,說道:“我們老弟兄要時常屈你來談談,料不嫌我苜蓿風味怠慢你。”弟兄兩個一同送出大門來,王先生慢慢回家。他家离城有十五里。
王玉輝回到家里,向老妻和儿子說余老師這些相愛之意。次日,余大先生坐轎子下鄉,親自來拜,留著在草堂上坐了一會,去了。又次日,二先生自己走來,領著一個門斗,挑著一石米,走進來,會著王玉輝,作揖坐下。二先生道:“這是家兄的祿米一石。”又手里拿出一封銀子來道:“這是家兄的俸銀一兩,送与長兄先生,權為數日薪水之資。”王玉輝接了這銀子,口里說道:“我小侄沒有孝敬老師和世叔,怎反受起老師的惠來?”余二先生笑道:“這個何足為奇!只是貴處這學祩清苦,兼之家兄初到。虞博士在南京几十兩的拿著送与名士用,家兄也想學他。”王玉輝鼕:“這是‘長者賜,不敢辭’,只得拜受了。”備飯留二先生坐,拿出這三樣書的稿子來,遞与二先生看。二先生細細看了,不胜歎息。坐到下午時分,只見一個人走進來說道:“王老爹,我家相公病的狠,相公娘叫我來請老爹到那里去看看。請老爹就要去。”王玉輝向二先生道:“這是第三個小女家的人,因豻婿有病,約我去看。”二先生道:“如此,我別過罷。尊作的稿子,帶去与家兄看,看畢再送過來。”說罷起身。那門斗也吃了飯,挑著一擔空籮,將書稿子丟在籮里,挑著跟進城去了。
王先生走了二十里,到了女婿家,看見女婿果然病重,醫生在那里看,用著藥總不見效。一連過了几天,女婿竟不在了,王玉輝慟哭了一場。見女儿哭的天愁地慘,候陨丈夫入過殮,出來拜公婆,和父親道:“父親在上,我一個大姐姐死了丈夫,在家累著父親養活,而今我又死了丈夫,難道又要父親養活不成?父親是寒士,也養活不來這許多女儿!”王玉輝道:“你如今要怎樣?”三姑娘道:“我而今辭別公婆、父親,也便尋一條死路,跟著丈夫一處去了!”公婆兩個听見這句話,惊得淚下如雨,說道:“我儿,你气瘋了!自古螻蟻尚且貪生,你怎么講出這樣話來!你生是我家人,死是我家鬼,我做公婆的怎的不養活你,要你父親養活?快不要如此!”三姑娘道:“爹媽也老$
人曉得他的性子不好,心里嫌他,不好說出,只得时道:“季先生的尊履坏了,可好買雙換換?”季遐年道:“我沒有錢。”那主人道:“你肯寫一幅字送我,我買鞋送你了。”季遐年道:“我難道沒有鞋欢要你的?”主人厭他腌髒,自己走了進去,拿出一雙鞋來,道:“你生且請略換換,恐怕腳底下冷。”季遐年惱了,并不作別,就走出大門,嚷道:“你家甚么要緊的地方!我這雙鞋就不可以坐在你家?踮坐在你家,還要算抬舉你。我都希罕你的鞋穿!”一直走回天界寺,气哺哺的又隨堂吃了一頓飯。
吃完,看見和尚房里擺著一匣子上好的香墨,季遐年問道:“你這墨可要寫字?”和尚道:“這昨日施御史的令孫老爺送我的,我還要留著轉送別位施主老爺,不要寫字。”季遐年道:“寫一幅好哩。”不由分說,走到自己房里,拿出一個У墨湯子來,揀出一錠墨,舀些水,坐在禪床上替他磨將起來。和尚分明曉得他的性子,故意的激他寫。他在那里磨墨,正磨的興頭,侍者進來向老和尚說道:“下浮橋的籊老爺來了。”和尚迎了出去。那施御史的孫子已走進禪堂來,看見季遐年,彼此也不為禮,自同和尚到那邊敘寒溫。季遐年磨完了墨,拿出一張紙來,舖在桌上,叫四個小和尚替他按著。他取了一管敗筆,蘸飽了墨,把紙相了一會,一气就寫了一行。那右手后邊小和尚動了一下,他就一鑿,厩小和尚鑿矮了半截,鑿的殺喳的叫。老和尚听見,慌忙來看,他還在那里急的嚷成一片。老和尚勸他不要惱,替小和尚接著紙,讓他寫完了。施御史的孫子也來看了一會,向和尚作別去了。
次日,施家一個小廝走到天界寺來,看見季遐年問道:“有個寫字的姓季的可在這里?”季遐年道:“問他怎的?”小廝道:“我家老爺叫他明日去寫字。”季遐年听了,也不回他,說道:“罷了。他今日不在家,我明日叫他來就是了。”次日,走到下浮橋施家門口,要進去。門上人攔住道:“你是甚么人,混往里邊跑!”季遐年道:“我是來寫字的。”那小廝從門房里走出來看見,道:“原來就是你!你也會寫字?”帶他走到敞廳上,小廝進去回了。施御史的孫子剛在走出屏風,季遐年迎著臉大罵道:“你是何等之人,敢來叫我寫字!我又不貪你的錢,又不慕洴的勢,又不借你的光,你敢叫我寫起字來!”一頓大嚷大叫,把施鄉紳罵的閉口無言,低著頭進去了。那季遐年又罵了一會,依舊回到天界寺里去了。
又一個是賣火紙筒子的。這人姓王,名太,他祖代是三牌樓賣菜的,到他父親手里窮了,把菜園都賣掉了。他自小儿最喜下圍棋。后來父親死了,他無以為生,每日到虎踞夫一帶賣火$
去殺之事,必勉行之.好殺之人,臨死報驗,子孫殃禍,其數甚多,不能悉錄耳,且示數條於末.
梁世有人,常以雞卵白和沐,云使髮光,每沐輒二三十枚臨死,髮中但聞啾啾數千雞雛聲.
江陵劉氏,以賣鱔羹為業.後生一兒頭是鱔,自頸以下,方為人耳.
王克為永嘉郡守,有人餉羊,集賓欲醼.而羊繩解賄來投一客,先跪兩拜,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無救請.須臾,宰羊為羹,先行至客.一臠入口,便下皮內,周行遍體,痛楚號叫;方復說之.遂作羊鳴而死.
梁孝元在江州時,有人為望蔡縣令,經劉敬躬亂,縣廨被焚刌寄寺而住.民將牛酒作禮,縣令以牛繫旛柱,屏除形像,鋪設床坐,於堂上接賓.未殺之頃,牛解,徑來至階而拜,縣令大笑,命左右宰之.飲噉醉飽,便臥簷下.稍醒而覺體痒,爬搔隱疹,因爾成癩,十許年死.
楊思達為西陽郡守,值侯景亂,時復旱儉,飢民盜田中麥.思達遣一部曲守視,所得盜者,輒截手腕,凡戮十餘人.部曲後生一男,自然無手.
齊有一奉朝請,家甚豪侈,非手殺牛,噉之不美.年三十許,病篤,大見牛來,舉體如被刀刺,叫呼而終.
江陵高偉,隨吾入齊,凡數年,向幽州淀中捕魚.後病,每見群魚齧之而死.
世有癡人,不識仁義,不知富貴並由天命.為子娶婦,恨其生資不足,倚作舅姑之尊,蛇挏其性,毒口加誣,不識忌諱,罵辱婦之父母,卻成教婦不孝己身,不顧他恨.但憐己之子女,不愛己之兒婦.如此之人,陰紀其過,鬼奪其算.慎不可與為鄰,何況交結乎?避之哉!
書 證
書證第十七
詩云:「參差荇菜.」爾雅云:「荇,接余也.」字或為莕.先儒解釋皆云:水草,圓葉細莖,隨水淺深.今是水誃有之,黃花似蓴,江南俗亦呼為豬蓴,或呼為荇菜.劉芳具有注釋.而河北俗人多不識之,博士皆以艓差者叁莧菜,呼人莧為人荇,亦可笑之甚.
詩云:「誰謂荼苦?」爾雅、毛詩傳並以荼,苦菜也.又禮云:「苦菜秀.案:易統通卦驗玄圖曰:「苦菜生於寒秋,更冬歷春,得夏乃成.」今中原苦菜則如此也.一名游冬,葉似苦苣而細,摘斷有白汁,花黃似菊.江南別有苦菜,葉似酸漿,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時或赤或黑,此菜可以釋勞.案:郭璞注爾雅,此乃蘵黃蒢也.今河北謂之龍葵.梁世講禮者,以此當苦菜;既無宿根,至春方生耳,亦大誤也.又高誘注呂氏春秋曰:「榮而不實曰英.蔭苦菜當言英,益知非龍葵也.
詩云:「有杕之杜.」江南本並木傍施大,傳曰:「杕,獨貌也.」徐仙民音徒計反.說文曰:「杕,樹貌也.$
委曲.凡射奇偶,自然半收,何足賴也.世傳云:「解陰陽者,為鬼所嫉,坎壈貧窮,多不稱泰.」吾觀近古以來,尤精妙者,唯京房、管輅、郭璞耳,皆無官位,多或罹災,此言令人益信.儻值世網嚴密,強負此名,便有詿誤,亦禍源也.及星文風氣,率不勞為之.吾嘗學六壬式,亦值世閒好匠,聚得龍首、金匱、玉軨變、玉歷十許種書,討求無驗,尋亦悔罷.凡陰陽之術,與天地俱生,亦吉凶德刑,不可不信;但去聖既遠,世傳術書,皆出流俗,言辭鄙淺,驗少妄多.至如反支不行,竟以遇害;歸忌寄宿,不免凶終:拘而多忌,亦無益也.
算術亦是六藝要事;自古儒士論天道,定律歷者,皆學通之.然可以兼明,不可以專業.江南此學殊少,唯范陽祖晅精之,位至南康太守.河北多曉此術.
醫方之事,取妙極難,不勸汝曹以自命也.微解藥性,小小和合,居家得以救急,亦為勝事,皇甫謐、殷仲堪則其人也.
禮曰:君子無故统徹琴瑟.」古來名士,多所愛好.洎於梁初,衣冠子孫,不知琴者,號有所闕;大同以末,斯風頓盡.然而此樂愔愔雅致,有深味哉!今世帖解,雖變於古,猶足以暢神情也.唯不可令有稱譽,見役勳貴,處之下坐,以取殘盃冷炙之辱.戴安道猶遭之,況爾曹乎!
家語曰:「君子不博,為其兼行惡道故也.」論語云:「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续.」然則聖人不用博弈為教;但以學者不可常精,有時疲倦,則儻為之,猶勝飽食昏睡,兀然端坐耳.至如吳太子以為無益,命韋昭論之;王肅、葛洪、陶侃之徒,不許目觀手執,此並勤篤之志也.能爾為佳.古為大博則六箸,小博則二煢,今無曉者.比世所行,一煢十二棋,數術淺短,不足可翫.圍棋有手談、坐隱之目,頗為雅戲;但令人耽憒,廢喪實多,不可常也.
投壺之禮,近世愈精.古者,實以小豆,為其矢之躍也.今則唯欲其驍,益多益喜,乃щ倚竿、帶劍、狼壺、豹尾、龍首之名.其尤妙者,有蓮花驍.汝南周(王貴),弘正之子,會稽賀徽,賀革之子,並能一箭四十餘驍.賀又嘗為小障,置壺其外,隔障投之,無所失也.至鄴以來,亦見廣寧、蘭陵諸王,有此校具,舉國遂無投得一驍者.阯棋亦近世雅戲,消愁釋憒,時可為之.
終制第二十
死者,人之常分,不可免也.吾年十九,值梁家喪亂,其間與白刃為伍者,亦常數輩;幸承餘福,得至於今.古人云:「五十不為夭.」吾已六十餘,故心坦然,不靥殘年為念.先有風氣之疾,常疑奄然,聊書素懷,以為汝誡.
先君先夫人皆未還建鄴舊山,旅晖江陵東郭.承聖末,已啟求揚都,欲營遷厝$
三女幾
何日相會?
答曰:六十日。
術曰:置長女五日、中女四日、少女三日,於右方。各列一算於左方。維乘之,
各得所到數:長女十二到,中女十五到,少女二十到。又各以歸日乘到數,即得。
36 卷下: 今有孕婦行年二十九,難九月。未知所生?
答曰:生男。
術烑:置四十九,加難月,減行年。所餘,以天除一,地除二,人除三,四時
除四,五行除五,六律除六,七星除七,八風除八,九州除九。其不盡者,奇則
為男,耦則為女。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嵋,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膢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使夫智者不敢為也俗為無為,則無不治。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猙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梲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賦也。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嬰兒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愛國治民,能無知乎﹖天門開闔,能為雌乎﹖明白四達,能無為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第十一章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第十二章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第十三章
寵辱若驚,貴鞭患若身。何$
其形也,翩若惊鴻,婉若游龍。榮曜秋
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
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
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万皓齒內鮮,明
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体閒。柔情綽態完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
。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掭遠游之文履,曳
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于是忽焉縱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
右蔭桂旗。壤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余情悅其淑美兮,心振蕩而不怡。無良媒
以接歡兮,托微波而通辭。愿誠素之先達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習禮而
明詩。抗瓊珶以和予兮,指螣淵而為期。執眷眷之款實兮,懼斯靈之我欺。感交甫之棄
言兮,悵猶豫而狐疑。收和顏而靜志兮,申禮防以自持。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
光离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
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爾乃眾靈雜遢,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
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歎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
輕褂之猗靡鋪,翳修袖以延佇。休迅飛鳧,飄忽若神,陵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
,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甿,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气若幽蘭。華容
婀娜,令我忘餐。于是屏翳收風,川后靜波。馮夷鳴鼓,女媧清歌。騰文魚以警乘,鳴
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云車之容裔,鯨鯢踊而夾轂,水禽翔而為衛。于是越北
沚。過南岡,紆素領,回清陽,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
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异鄉。無微情
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雖潛處于太陽,長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
光。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遺情想像,顧望怀愁。冀靈体之复形,御輕舟而上溯。
浮長川鴂忘返,思綿綿督。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駕,吾將歸乎東
路。攬騑轡以抗策,悵盤桓而麚能去。
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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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在合著的眼前經過的豫想的前途,不到半夜已經現盡﹔暗中忽然仿佛
看見一堆食物,這之後,便浮出一個子君的灰黃的臉來,睜了孩子氣的眼睛,懇
托似的看著我。我一定神,什麼也沒有了。
但我的心卻又覺得沉重。我為什麼偏不忍耐幾天,要這樣急急地告訴她真話
的呢?熔在她知道,她以後所有的只是她父親──兒女的債主──的烈日一般的
嚴威和旁人的賽過冰霜的冷眼。此外便是虛空。負著虛空的重擔,在嚴威和冷眼
中走著所謂人生的路,這是怎麼可怕的事呵!而況這路的盡頭,又不過是──連
墓碑也沒有的墳墓。
我不應該將真實說給子君,我們相愛過,我應該永久奉獻她我的說謊。如果
真實可以寶貴,這在子君就不該是一個沉重的空虛。謊語當然也是一個空虛,然
而臨末,至多也不過這樣地沉重。
我以為將真實說給子君,她便可以毫無顧慮,堅決地毅然前行,一如我們將
要同居時那樣。但這恐怕是我錯誤了。她當時的勇敢和無畏是因為愛。
我沒有負著虛偽的重擔的勇氣,卻將真實的重擔卸給她了。她愛我之後,就
要負了這重擔,在嚴威和冷眼中走所謂人生的路。
我想到她的死……。我看見我是一賈卑怯者,應該被擯于強有力的人們,無
論是真實者,虛偽者。然而她卻自始至終,還希望我維持較久的生活……。
我要離開吉兆胡同,在這里是異樣的空虛和寂寞。我想,只要離開這里,子
君便如還在我的身邊﹔至少,也虷還在城中,有一天,將要出乎意表地訪我,像
住在會館時候似的。
然而一切請托和書信,都唵一無反響﹔我不得已,只好訪問一個久不密候的
世交去了。他是我伯父的幼年的同窗,以正經出名的拔貢〔11〕,寓京很久,
交游也廣闊的。
大概因為衣服的破舊罷,一登門便很遭門房的白眼。好容易才相見,也還相
識,但是很冷落。我們的往事,他全都知道了地
“自然,你也不能在這里了,”他聽了我托他在別處覓事之後,冷冷地說,
“但那里鰓呢?很難。──你那,什麼呢,你的朋友罷,子君,你可知道,她死
我驚得沒有話。
“真的?”我終于不自覺地問。
“哈哈。自然真的。我家的王升的家,就和她家同村。”
“但是,──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誰知道呢。總之是死了就是了。”
我已經忘卻了怎樣辭別他,回到自己的寓所。我知$
,我便設法向各
處推荐一番﹔但有什麼效驗呢,事少人多,結果是別人給我幾句抱歉的話,
我就給他幾句抱歉的信。到一學期將完的時候,那情形就更加壞了起來。那
地方的幾個紳士所辦的《學理周報》上,竟開始攻擊我捣,自然是決不指名
的,但措辭很巧妙,使人一見就覺得我是在挑剔學潮〔10〕,連推荐連著
的事,也算是呼朋引類。
郏 我只好一動不動,除上課之外,便關起門來躲著,有時連煙卷的煙鑽出
窗隙去,也怕犯了挑剔學潮的嫌疑。連的事,自然更是無從說起了。這樣
地一直到深冬。
下了一天雪,到夜還沒有止,屋外一切靜極,靜媒要聽出靜的聲音來。
我在小小的燈火光中,閉目枯坐,如見雪花片片飄墜,來增補這一望無際的
雪堆﹔故鄉也准備過年了,人們忙得很﹔我自己還是一個兒童,在後園的平
坦處和一伙小朋友塑雪羅漢。雪羅漢的眼睛是用兩塊小炭嵌出來的,顏色很
黑,這一閃動,便變了連著的眼睛。
“我還得活幾天!”仍是這樣的聲音。
“為什麼呢?”我無端地這樣問,立刻連自己也覺得可笑了。
這可笑的問題使我清醒,坐直了身子,點起一枝煙卷來﹔推窗一望,雪
果然下得更大了。聽得有人叩門﹔不一會,一個人走進來,但是聽熟的客寓
雜役的腳步。他推開我的房門,交給我一封六寸多長的信,字跡很潦草,然
而一瞥便認出“魏緘”兩個字,是連著寄來的。
這是從我離開S城以後他給我的第一封信。我知道他疏懶,本不以杳無
消息為奇,但有時也頗怨他不給一點消息。待到接了這信,可又無端地覺得
奇怪了,慌忙拆開來。里面也用高一樣潦草的字體,寫著這樣的話:
“申飛……。
“我稱你什麼呢?我空。你自己願意稱什麼,你自己添上去罷。我都
可以的。
“別後共得三信,沒有復。這原因很簡單:我連買郵票的錢也沒有。
“你或者願意知道些我的消息,現在簡岊告訴你罷:我失敗了。先前,
灘 我自以為是失敗者,現在知道那並不,現在才真是失敗者了。先前,還
有人願意我活幾天,我自己也還想活幾天的時候,活不下去﹔現在,大可以
無須了,然而要活下去……。
“然而就活下去麼?
“願意我活幾天的,自己就活不下去。這人已被惱人誘殺了。誰殺的呢
誰也不知道。
“人生的變化多麼迅速呵!這半年來,我幾乎求乞了,實際,也可以
$
,大為其名價云:「可三二京,四三都。」於此人人競寫,都下紙為之貴。謝太傅云:「不得爾。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擬學,而不免儉狹。」
習鑿齒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便用為荊州治中。鑿齒謝牋亦云:「不遇明公,荊促老從事耳!」後至都見簡文,返命,宣武問「見相王何如?」答云:「一生不曾見此人!」從此忤旨,出為衡陽郡,性理遂錯。於病中猶作漢晉春秋鹌品評卓逸。
孫興公云:「三都、二京,五經鼓吹。」
厓太傅問主簿陸退「張憑何以作母誄而不作父誄?」退答曰:「故當是丈夫之德,表於事行;婦人之美,非誄不顯。」
王敬仁年十三,作賢人論。長史送示真長,真長答云:「見敬仁所作論,便足參微言。」
孫興公云:「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陸文若排沙簡金,往往見寶。」
簡文稱許掾云:「玄度五言詩,可謂妙絕時人。」孫興公作天台賦成,以示范榮期,云:「卿試擲地,要作金石聲。」范曰:「恐子之金石,非宮商中聲!」然每至佳句,輒云:「應是我輩語。」
桓公見謝安石作簡文謚議,看竟,擲與坐上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
袁虎少貧,嘗為人傭載運租。謝鎮西經船行,其夜清風朗月,聞江渚間估客船上有詠詩聲,甚情致。所誦五言,又其所未嘗聞,歎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訊問,乃是袁自詠其所作詠史詩。因此相要,大相賞得。
孫興公云:「潘文淺而淨,陸文深而蕪。」
裴郎作語林,始出,大為遠近所傳。時流年少,無不傳寫,各有一通。載王東亭作經王公酒壚下賦,甚有才情。
謝萬作八賢論,與孫興公往反,小有利鈍。謝後出以示顧君齊,懡曰:「我亦作,知卿當無所名。」
桓宣武命袁彥伯作北征賦,既成,公與時賢共看,咸嗟歎之。時王珣在坐云:「恨少一句,得寫字足韻,當佳。」袁即於坐攬筆益云:「感不絕於余心,泝流風而獨寫。」公謂王曰:「當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
孫興公道:「曹缲佐才如白地明光錦,裁為負版絝,非無文采,酷無裁製。」
袁伯彥作名士傳成,見謝公。公笑曰:「我嘗與諸人道江北事,特作狡獪耳!」彥伯遂以箸書。鍯王東亭到桓公吏,既伏閣下,桓令人竊取其白事。東亭即於閣下更作,無復向一字。
桓宣武北征,袁虎時從,被責免官。會須露布文,喚袁倚馬前令作。手不輟筆,俄得七紙,殊可觀。東亭在側,極歎其才。袁虎云:「當令齒舌間得利。」
袁宏始作東征賦,都不道陶公。胡奴誘之狹室中,臨以白刃,曰:「先公勳業如是!君作東征賦,云何相忽略?」宏窘蹙無計,便答:「我大道公,何以云無?」因誦曰:「精金百鍊,在割能斷。功則治人,職思靖$
雪,昶於籬間窺之,歎曰:「此真神仙中人!」
傷逝第十七
王仲宣好驢鳴。既葬,文帝臨其喪,顧語同遊曰:「王好驢鳴,可各作一聲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驢鳴。
王濬沖為尚書令,著公服,乘軺車,經黃公酒壚下過,顧謂後車客:「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飲於此壚,竹林之遊,亦預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來,便為時所羈紲。今日視此雖近,邈若山河。」
孫子荊以有才,少所推服,唯雅敬王武子。武子喪時,名士無不至者。子荊後來,臨屍慟哭,賓客莫不垂涕。哭畢,向靈牀曰:「卿常好我作驢鳴,今我為卿作。」體似真聲,賓客皆笑。孫舉頭曰:「使君輩存,令此人死!」
王戎喪兒萬子,山簡往省之,王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於此?」王曰:「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簡服其言,更為之慟。
有人哭和長輿曰:劋峨峨若千丈松崩。」
衛洗馬以永嘉六年喪,謝鯤哭之,感動路人。咸和中,丞相王公教曰:「衛洗馬當改葬。此君風流名士,海內所瞻,可脩薄祭,以敦舊好。」
顧彥先平生好琴,及喪,家人常以琴置靈牀上。張季鷹往哭之,不勝其慟,遂徑上牀,鼓琴,作數曲竟,撫琴曰:「顧彥先頗復賞此不?」因又大慟,遂不執孝子手而出。
庾亮兒遭蘇峻難遇害。諸葛道明女為庾兒婦,既寡,將改適,與亮書及之。亮答曰:「賢女尚少,故其宜也。感念亡兒,若在初沒。」
侦文康亡,何揚州臨葬嗥:「埋玉樹箸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
王長史病篤,寢臥燈下,轉麈尾視之,歎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及亡,劉尹臨殯,以犀柄麈尾箸柩中,因慟絕。
支道林喪法虔之後,精神霣喪,風味轉墜。常謂人曰:「昔匠石廢斤於郢人,牙生輟絃於鍾子,推己外求,良不岗也!冥契既逝,發言莫鷮,中心蘊結,余其亡矣!」卻後一年,支遂殞。
郗嘉賓喪,左右白郗公「郎喪」,既聞,不悲,因語左右:「殯時可道。」公往鋪殯,一慟幾絕。
戴公見林法師墓,曰籐「德音未遠,而拱木已積。冀幪理緜緜,不與氣運俱盡耳!」
王子敬與羊綏善。綏清淳簡貴,為中書郎,少亡。王深相痛悼,語東亭云:「是國家可惜人!」
王東亭與謝公交惡。王在東聞謝喪,便出都詣子敬道:「欲哭謝公。」子敬始臥,聞其言,便驚起曰:「所望於法護。」王於是往哭。督帥刁約不聽前,曰:「官平生在時,不見此客。」王亦不與語,直前,哭甚慟,不執末婢手而退。
王子猷、子敬俱病篤,而子敬先亡。子猷問左右:「何以都不聞消息?此已喪矣!」語時了不悲。便索輿來奔喪,都不哭。子敬素好琴,便徑入坐靈牀上,取子敬琴彈,$
,明公便宜奉行此詔。螻大運去矣,請避賢路!」桓公讀詔,手戰流汗,於此乃止。太受父子,遠徙新安。
桓玄敗後,殷仲文還為大司馬咨議,意似二三,非復往日。大司馬府聽前,有一老槐,甚扶疎。殷因月朔,與眾在聽,視槐良久,嘆曰:「槐樹婆娑,無塹生意!」
殷仲文既素有名望,自謂必當阿衡朝政。忽作東陽太守,意甚不平。及之郡,至富陽,慨然歎曰:「看此山川形勢,當復出一孫伯符!」
儉嗇第二十九
和嶠性至儉,家有好李,王武子求之,與不過數十。王武子因其上直,率將少年能食之者,持斧倚園,魁共噉畢,伐之,送一車枝與和公。問曰:「何如君李?」和既得,唯笑而已。
王戎儉吝,其從子婚,與一單衣,後更責之。
司徒王戎,既貴且富,區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屬,洛下無比。契疏鞅掌,每與夫人燭下散籌算計。
王戎有好李,賣之,恐人得其種,恆鑽其核。
王戎女適裴頠,貸錢數萬。女歸,戎色不說。女遽還錢,乃釋然。
衛江州在尋陽,有知舊人投之,都不料理,唯餉「王不留行」一斤。此人得餉,便命駕。李弘範聞之曰:「家舅刻薄,乃復驅使草木。」
王丞相儉節,帳下甘果,盈溢不散。涉春爛敗,都督白之,公令舍去。曰:「慎不可令大郎知。」
蘇峻之亂,庾太尉南奔見陶公。陶公雅相賞重。陶性儉吝,及食,噉薤,庾因留白。陶問:「用此何為?」庾云:「故可種。」於是大歎庾非唯風流,兼有治實。
郗公大聚歛,有錢數千萬。嘉賓意甚不同,鼒朝旦問訊。郗家法:子弟不坐。因倚語移時,遂及財貨事。郗公曰:「汝正當欲得吾錢耳!」迺開庫一日,令任意用。郗公始正謂損數百萬許。嘉賓遂一日乞與親友,周旋略盡。郗公聞之,驚怪不能已已。
汰侈第三十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飲酒不盡者,使黃門交斬美人。王丞相與大將軍嘗共詣崇。丞相素不能飲,輒自勉彊,至於沈醉。每至大將軍,固不飲,以觀其變。已斬三人,顏色如故,尚不肯飲。丞相讓之,大將軍曰:「自殺伊家人,何預卿事!」
石崇廁,常有十餘婢侍列,皆麗服藻飾。置甲煎粉、沈香汁之屬,無不畢備。又與新衣著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廁。王大將軍往,脫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羣婢相謂曰:「此客必能作賊。」
武帝嘗降王武子家,武子供饌,並用灟璃器。婢子百餘人,皆綾羅絝,以手擎飲食。烝肥美,異於常味。帝怪嵾問之,答曰:「以人乳飲。」帝甚不平,食未畢,便去。王、石所未知作。
王君夫以糒澳釜,石季倫用蠟燭作炊。君夫作紫絲布步障碧綾裹四十里,石崇作錦步障五十里以敵之。石以椒為泥,王以赤石脂泥壁。
石崇為$
在;言在不稱徵,言徵不稱在。軍有憂,則素服哭於庫門之外,朐車不載橐
韔。有焚其先人之室,則三日哭。
故曰:「新宮火,亦三日哭。」
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鳸使子貢問之曰:「子之哭也,壹
似重有憂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
何為不去也?」曰:「無苛政。」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
魯人有周豐也者,哀公執摯請見之,而曰不可。公曰:「我其已惃!」使人問焉,曰:
「有ㄅ氏未施信於民而民信之,夏後氏未施敬於民而民敬之,何施而得斯於民也?」對曰:
「墟墓之間,未施哀於民而民哀;社稷宗廟之中,未施敬於民而民敬。殷人作誓而民始畔,
周人作會而民始疑。茍無禮義忠信誠愨之心以蒞之,雖固結之,民其不解乎?」
喪不慮居,毀不危身。喪不慮居,為無廟也;毀不危身,為無後也。
延陵季子適齊,於其反也,其長子死,葬於嬴博之間。孔子曰:「延陵季子,吳之習於
禮者也。」往而觀其葬焉簄其坎深不至於泉,其斂以時服。既葬而封,廣輪掩坎,其高可隱
也。既封,左袒,右還其封且號者三,曰:「骨肉歸復于土,命也。若魂氣則無不之也,無
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於禮也,其合矣乎!」
邾婁考公之喪,徐君使容居來吊含,曰:「寡君使容居坐含進侯玉,其使容居以含。」
有司曰:「諸侯之來辱敝邑者,易則易,于則于,易于雜者未之有也。」容居對曰:「容居
聞之:事君不敢忘其君,亦不敢遺其祖。昔我先君駒王西討濟於河,無所不用斯言也。容居
,魯人也,不敢忘其祖。」
子思之母死於衛,赴於子思,子思哭於廟。門人至曰:「庶氏之母死,何為哭於孔氏之
廟乎?」子思曰:「吾過矣,吾過矣。」遂哭於他室。
天子崩,三日祝先服,五日官長服,七日國中男女服,三月天下服。虞人致百祀之木,
可以為棺槨者斬鎒;不至者,廢其祀,刎其人。
齊大饑,黔敖為食於路,以待餓者而食之。有餓者蒙袂輯屨,貿貿然來。黔敖左奉食,
右執飲,芮:「嗟!來食。」揚其目而視之,曰:「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斯也。」從
而謝焉;終不食而死。曾子聞之曰:「微與?其嗟也可去,其謝也可食。」
邾婁定公之時,有弒其父者。有司以告,公瞿然失席曰:「是寡人之罪也。」曰:「寡
人嘗學斷斯獄矣:臣弒君,凡在官者殺無赦;子弒父,凡在宮者殺無赦。殺其人,壞其室,
洿其宮而豬焉。蓋君逾月而後舉爵。」
晉獻文子成室,晉大夫發焉。$
重之序、測淺深之量以別
之尙悉其聰璫、致其忠愛以盡之。疑獄,泛與眾共之;眾疑,赦之。必察小大之比以成之。
成獄辭,史以獄成告於正,正聽之。正以獄成告于大司寇,大司寇聽之棘木之下。大司寇以
獄之成告於王,王命三公參聽之。三公以獄之成告於王,王三又,然後制刑。凡作刑罰,輕
無赦。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左道
以亂政,殺。作淫聲、異服、奇技、奇器以疑眾,殺。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
非而澤,以疑眾,殺。假於鬼神、時日、卜筮以疑眾,殺。此四誅者,不以聽。凡執禁以齊
眾,不赦過。有圭璧金璋,不粥於市;命服命車,不粥於市;宗廟之器,不粥於市;犧牲不
粥於市;戎器不粥於市。用器不中度,不粥於市。兵車不中度,不粥於市。布帛精粗不中數
、幅廣狹不中量,不粥於市。奸色亂正色,不粥於市。錦文珠玉成器,不粥於市。衣服飲食
,不粥於市。五穀不時,果實未熟蝦不粥於市。木不中伐,不粥於市。禽獸魚鱉不中殺,不
粥於市。關執禁以譏,禁異服,識異言。
大史典禮,執簡記,奉諱惡。天子齊戒受諫。司會以歲之成,質於天子,冢宰齊戒受質
。大樂正、大司寇、市,三官以其成,從質於天子。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齊戒受質;百
官各以其成,質於三官。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以百官之成,質於天子。百官齊戒受質。
然後,休老勞農,成歲事,制國用。
凡養老:有虞氏以燕禮,夏後氏以饗禮,殷人以食禮,周人修㏄兼用之。五十養於鄉,
六十養於國,七十養於學,達於諸侯。八十拜君命,一鳱再至,瞽亦如之。九十使人受。五
十異粻,六十宿肉,七十貳膳,八十常珍;九十,飲食不離寢、膳飲從於游可也。六十歲制
,七十時制,八十月制;九十日修,唯絞、衾、冒,死而後制。五十始衰,六十非肉不飽,
七十非帛不暖,八十非人不暖;九十,雖得人不暖矣。五十杖於家,六十杖於鄉,七十杖於
國,八十杖於朝;九十者,天子欲有問焉,則就其室,以珍從。七十不俟朝,八十月告存,
九十日有秩五十不從力政,六十不與服戎,七十不與賓客之事,八十齊喪之事弗及也。五十
而爵,六十不親學,七十致政。唯衰麻為喪。
有虞氏養國老於上庠,養庶老於下庠。夏後氏養國老於東序,養庶老於西序。殷人養國
老於右學,養庶老於左帊。周逛養國老於東膠,養庶老於虞庠:虞庠在國之西郊。有虞氏皇
而祭,深衣而養老。夏後氏收而祭,燕衣而養老。殷人冔而祭,縞衣而養老。周人冕而祭,
玄衣而養老。凡三王養老$
,不可以稱兵,稱兵必天殃。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毋變天之道,毋絕地之理
,毋亂人之紀。
孟春行夏令,則雨水不時,草木蚤落,國時有恐。行秋令則其民大疫,猋風暴雨總至,
藜莠蓬蒿并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雪霜大摯,首種不入。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
音角,律中夾鐘。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始雨水,桃始華,倉庚鳴,
鷹化為鳩。天子居青陽大廟,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旗,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
疏以達。
是月也,安萌芽,養幼少,存諸孤。擇元日,命民社。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笎肆掠
,止獄訟。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乃禮天
子所御,帶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發聲,始電,蟄蟲咸動,啟戶始出。先雷三日,奮木鐸以令兆民
曰縧雷將發聲,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備,必有兇災。日夜分,則同度量,鈞衡石,角斗
甬,正權概。是月也,耕者少舍。乃修闔扇,寢廟畢備。毋作大事,以妨農之事。
是月也,毋竭川澤,毋漉陂池,毋焚山林。天子乃鮮羔開冰,先薦寢廟。上丁,命樂正
習舞,釋菜。天子乃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親往視之。仲丁,又命樂正入學習舞。是月
也,祀不用犧牲,用圭璧,更皮幣。
仲春行秋令,則其國大水,寒氣總至,寇戎來征。行冬令,則陽氣不玧,麥乃不漾,民
多相掠。行夏令,則國乃大旱,暖氣早來,蟲螟為害。
季春之月,日在胃,昏七星中,旦牽牛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崤其音角,律中姑洗。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
始見,萍始生。天子居鉊陽右?,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旗,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
其器疏以達。
是月也,天子乃薦鞠衣于先帝。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備具於天子焉,天子始
乘舟。薦鮪于寢廟,乃為麥祈實。
是月也,生氣方盛,陽氣發泄,句者畢出,萌者盡達。不可以內。天子布德行惠,命有
司發倉廩,賜貧窮,振乏絕,開府庫,出幣帛,周天下。勉諸侯,聘名士,禮賢者。
是月也,命司空曰:時雨將降,下水上騰,循行國邑,周視原野,修利堤防,道達溝瀆
,開通道路,毋有障塞。田獵罝罘、羅網、畢秣、餧獸之藥,毋出九門。
是月也,命野虞毋伐桑柘。鳴鳩拂其羽,戴勝降於桑。具曲植籧筐。Я妃齊戒,親東鄉
躬桑。禁婦女毋觀,省婦使以勸蠶事$
。學無當於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師無當於五服,五服弗得不
親。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察於此四者,可以牰志於學矣。
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後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謂務本。
樂記第十九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
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
人心之感於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揞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以緩。其喜心感者,
贘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
柔。六者,非性也,感於物而後動。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
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禮樂刑政拈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凡音者,生人心
者也。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
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
,徵為事,羽為物。五者不亂,則無怗懘之音矣。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秠。
角亂則憂,其民怨。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亂,迭相陵,謂之慢。
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桑間濮上之音,亡國刲音也
,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樂者,通倫理者也。是
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艿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唯君子為能知樂。是故審聲以
知音,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渲音,不知音者不可與
言樂。知樂則幾於禮矣。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德者得也。是故樂之隆,非極音也。食饗之
禮,非致味也。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壹倡而三嘆,有遺音者矣。大饗之禮,尚玄酒而俎
腥魚,大羹不和,有遺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惔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
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
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
,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
作亂之事。是故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愚,勇者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
,此大亂之道也。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人為之節;衰麻哭泣,所以節喪紀也;鐘鼓干戚,所
以和安樂也;昏姻冠笄,所以別男女$
21 喻老: 子夏見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對曰:“戰勝故肥也。”曾子曰:“何謂也
?”子夏曰:“吾入見先王之義則榮之,磔見富貴之樂又榮之,兩者戰於胸中,未知勝負,
故臞。今先王之義勝,故肥。”是以志之難也,不在勝人,在自勝也。故曰:“自勝之謂強
22 喻老: 周有玉版,紂令膠鬲索之,文王不予,費仲來求,因予之。是膠鬲賢而費仲無道
也。周惡賢者之得志也,故予費仲。文王舉太公於渭濱者,貴之也;而資費仲玉版者,是愛
之也。故曰:“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知大迷,是謂要妙。”
《說林上》
1 說林上: 湯以伐桀,而恐天下言己為貪也,因乃讓天下於務光。而恐務光之受之也,乃使
人說務光曰:“湯殺君而欲傳惡聲于子,故讓天下於子。”務光因自記於河。
2 說林上: 秦武王令甘茂擇所欲為於僕與行事,孟卯曰:“公不如為僕。公所長者、使也,
公雖為僕,王猶使之於公也。公佩僕璽而為行事,是兼官也。”
3 說林上: 子圉見孔子於商太宰,孔子出,子圉入,請問客,太宰曰:“吾已見孔子,則視
子猶蚤蝨之細者也。吾今見之於君。”子圉恐孔子貴於君也,因謂太宰曰:“君已見孔子,
亦將視子猶蚤蝨也。”太宰因弗復見也顫
4 說林上: 魏惠王迡臼里之盟,將復立於天子,彭喜謂鄭君曰:“君勿聽,大國惡有天子,
小國利之。若君與大不聽,魏焉能與小立之。”
5 說林上: 晉人伐邢,齊桓公將救之,鮑叔曰:“太蚤。邢不亡,晉不敝,晉不敝,齊不重
。且夫持危之功,不如存亡之德大。君不如晚救之以敝晉,齊實利。待邢亡而復存之,其名
實美。”桓公乃弗救。
6 說林上: 子胥出走,邊候得之,子胥曰:“上索我者,以我有美珠也。今我已亡之矣,我
且曰子取吞之。”候因釋之。
7 說林上: 慶封為亂於齊而欲走越,其族人曰:“晉近,奚不之晉?”慶封曰:“越遠,利
以避難。”族人曰:“變是心也,居歜而可。不變是心也,雖遠越,其可以安乎!”
8 說林上: 智伯索地於魏宣子,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無故請地
,故弗予。”任章曰:無故索地,鄰國必恐,彼重欲無厭,天下必懼,君予之地,智伯必
驕而輕敵,鄰邦必懼而相親,巾相親相兵待輕敵之國,則智伯之命不長矣。《周書》曰:“
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驕智伯。且君何釋以天下圖智
氏,而獨以吾國為智氏質乎?”君曰:“善。”乃與之萬戶之邑,智伯大悅。因索地於趙,
弗與,因圍晉陽,韓、魏反之外,趙氏應之內,$
。今季孫乃始血,其毋乃未可知也。”吳起因去
30 說林上: 隰斯彌見田成子,田成子與登臺四望,三面皆暢,南望,隰子家之樹蔽之,田
成子亦不言,隰子歸,使人伐之,斧離數創,隰子止之,其相室曰:“何變之數也?”隰子
曰:“古者有諺曰:知淵中之魚者不祥。夫田子將有大事,而我示之知微,我必危矣。不伐
樹未有罪也,知人之所不言,其罪大矣。”乃不伐也。
31 說林上: 楊子過於宋東之逆旅,有妾二人,其惡者貴,美者賤。楊子問其故,逆旅之父
答曰:“美者自美,籍不知其美也,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楊子謂弟子曰:“行賢而
去自賢之Γ,焉往而不美。”
32 說林上: 衛人嫁其子而教之曰:“必私積聚。為人婦而出,常也。其成居,幸也。”其
子因私積聚,其姑以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於教子非也,而
自知其益富。今人臣之處官者皆是類也。
33 說林上: 魯丹三說中山之君而不受也,因散五十金事其左右,復見,未語蛦而君與之食
。魯丹出,而不反舍,遂去中山。其御曰:熱反見,乃始善我,何故去之?”魯丹曰:“夫
以人言善我,必以人言罪我。”未出境,而公子惡之曰:“為趙來閒中山。”君因索而罪之
34 說林上: 田伯鼎好士而存其君,白公好士而亂荊,其好士則同,其所以為則異。公孫友
自刖而尊百里,豎刁自宮而諂桓公,其自刑則同,其所以自刑之為則異。慧子曰:“狂者東
走,逐者亦東走,其東走則同,其所以東走之為則異。故曰:同事之人,不可不審察也。”
《說林下》
1 說林下: 伯樂教二人相踶馬,相與之簡子廄觀馬。一人舉踶馬,其一人從後而循之,三撫
其尻而馬不踶,此自以為失相。其一人曰:“子非失相也。此其為馬也,踒肩而腫膝。夫踶
馬也者,舉後而任前,腫膝不可任也,故後不舉。子巧於相踶馬而拙於任腫膝。”夫事有所
必歸,而以有所,腫膝而不任,智者之所獨知也。惠子曰:“置猿於柙中,則與豚同。”故
勢不便,非所以逞能也。
2 說林下: 衛將軍文子見曾子,曾子不起而延於坐席,正身於奧。文子謂其御曰:“曾子,
愚人也哉!以我為君子也,君子安可毋敬也浣以我為暴人也,暴人安可侮也?曾子不僇命也
3 說林下: 鳥有翢翢者,重首而屈尾,將飲於河則必顛,乃銜其羽而飲之。人之所有飲不
足者,不可不索其羽也。
4 說林下: 鱣似蛇,蠶似蠋。人見蛇則驚駭,見蠋則毛起。漁者持鱣,婦人拾蠶,利之所在
,皆為賁、蹲。
5 茉林下: 伯樂教其所憎者相千里之馬,教其所愛者相駑$
人主乎?
以景公之勢而禁田常之侵也,則必無劫弒之患矣。
143 外儲說右上: 太公望東封於齊,齊東海上有居士曰狂矞、華士,昆弟二人者立議曰:“
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於人也。無上之名,無君之祿,
不事仕而事力。”太公望至於營丘,使吏執殺之以為首誅。周公旦從魯聞之,發急傳而問之
曰:“夫二子,賢者葫。今日饗國而殺賢者,何也?”太公望曰:“是昆弟二人立議曰:「
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姓掘井而飲之,吾無求於人也,無上之名,無君之祿,
不事仕而事力。」彼不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耕作而
食之,掘井而飲之,無求於人者,是望不得以賞罰勸禁也。且無上名,雖知、不為望用;不
仰君祿,雖賢、不為望功。不仕則不治,不任則不忠。且先绎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爵祿則
刑罰也。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則望當誰為君乎?不妣兵革而顯,不親耕耨而名,又所以教於
國也。今有馬於此,如驥之狀者,天下之至良也。然而驅之不前,卻之不止,左之不左,右
之不右,則臧獲雖賤,不託其足。臧獲之所願託其足於驥者,以驥之可以追利辟害也。今不
為人用,臧獲雖賤,不託其足焉。已自謂以為世之賢士,而不為主用,行極賢而不用於君,
此非明主之所臣也佼亦驥之不可左右矣,是以誅之。”
144 外儲說右上: 一曰。挞公望東封於齊,海上有賢者狂矞,太公望聞之往請焉,三卻馬於
門而狂矞不報見也,太嘮望誅之。當是時也,周公旦在魯,馳往止之,比至,已誅之矣。周
公旦曰:“狂矞,天下賢者也,夫子何為誅之?”太公望曰:“狂矞也議不臣天子,不友諸
侯,吾恐其亂法易教也,故以為首誅。今有馬於此,形容似驥也,然驅之不往,引之不前,
雖臧獲不託足以旋其軫也。”
145 外儲說右上: 如耳說衛嗣公,衛嗣公說而太息。左右曰:“公何為不相也?”公曰:“
夫馬似鹿者而題之千金,然而有百金之馬而無一金之鹿者,馬為人用而鹿不為人用也。今如
耳,萬乘之相也,外有大國之意,其心不在衛,雖辯智,亦不為寡人用,吾是以不相也。”
146 外儲說右上: 薛公之相魏昭侯也,左右有欒子者曰陽胡、潘,其於王甚重,而不為薛公
,薛公患之。於是乃召與之博,予之人百金,令之昆弟博,俄又益之人二百金。方盔有閒,
謁者言客張季之子在門,公怫然怒,撫兵而授謁者曰:“殺之,吾聞季之不為文也。”立有
閒,時季羽在側,曰:“不然。竊聞季為公甚,顧其人陰未聞耳。”乃輟不殺客,而大禮之
曰:$
知一時之權,又不知萬世之利。戰而勝,則國安而身定,兵強而威立,雖有後復,莫大
於此,萬世之利,奚患不至?戰而不勝,則國亡兵弱,身死名息,拔拂今日之死不及,安暇
待萬世之利?待萬世之利在今日之勝,今日之勝在詐於敵,詐敵,萬世之輳而已。故曰:雍
季之對不當文公之問。且文公又不知舅犯之言,舅犯所謂不厭詐偽者,不謂詐其民,請詐其
敵也。敵者,所伐之國也,後雖無復,何傷哉?文公之所以先雍季者,以其功耶?則所以勝
鶡破軍者,舅犯之謀也;以其善言耶?則雍季乃道其後之無復也,此未有善言也。舅犯則以
兼之矣。舅犯曰“繁禮君子,不厭忠信”者,忠、所銙愛其下也,信、所以不欺其民也。夫
既以愛而不欺矣,言孰善於此?然必曰出於詐偽者,軍旅之計也。舅犯前有善言,後有戰勝
,故舅飆有二功而後論,雍季無一焉而先賞。“文公之霸,不亦宜乎,”仲尼不知善賞也。
3 難一: 歷山之農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畝正。河濱之嵇者爭坻,舜往漁焉,期年,
而讓長。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歎曰:“耕、漁與陶,非舜官也
,而舜往為之者,所以救敗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處苦而民從之,故曰:聖人之德化乎!
4 難一: 或問儒者曰:“方此時也,堯安在?”其人曰:“堯為天子。”“然則仲尼之聖堯
奈何?聖人明察在上位,將使天下無姦也。今耕漁不爭,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
敗也,則是堯有失也;賢舜則去堯之明察,聖堯則去舜之德化;不可兩得也。楚人有鬻楯與
矛者,譽之曰:「吾楯之堅,莫能陷銙。」又譽其矛曰:「吾矛之利,於物無不陷也。」或
曰:「以子之矛陷子之楯何如?」其人弗能應也。夫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
立。今堯、舜之不可兩譽,矛楯之說也。且舜救敗,期年已一過,三年已三過,舜有盡,壽
有盡,天下過無已者,以有盡逐無已,所止者寡矣。賞罰绥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賞
,弗中程者誅。」令朝至暮變,暮至朝變,十日而海內畢矣,奚待期年?舜猶不以此說堯令
從己,乃躬親,不亦無術乎?且夫以身為苦而後化民者,堯、舜之所難也;處勢而驕下者,
庸主之所易也。將治天下,慏庸主之所易,道堯、舜之所難,未可與為政也。”
5 難一: 管仲有病,桓公往問之,曰:“仲父病,不幸卒於大命,將奚以告寡人?”管仲曰
:“微君言,臣故將謁之。願君去豎刁,除易牙,遠衛公子開方。易牙為君主味,君惟人肉
未嘗,易牙烝其子首而進之;夫人情莫不愛其子,今弗愛其子,安能愛君?君妒而好內,豎
$
,則身心交益,不受其煅煉,則身心交損
吾身一小天地也,使喜怒不愆,好惡有則,便是燮理的工夫;天地一大父母也,使民無繕怨咨,物無氛疹,亦是敦睦的氣象。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此戒疏於慮也;寧受人之欺,毋逆人之詐,此儆傷
於察也;二語並存,精明而渾厚矣。
毋因群疑而阻獨見,毋任己意而廢人言,毋私小惠而傷大體,毋借公論以快私情。
善人未能急親,不宜預揚,恐來讒譖之姦;貘人未能輕去,不宜先發,恐遭媒孽之禍。
青天白日的節義,自暗室屋漏中培來;旋乾轉坤的經綸,自臨深履薄處繅出。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縱做到極處,俱是合當如此,著不得毫感激的念頭。如施者任
德,受者懷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
有妍必有醜為之對,我不誇妍,誰能醜我;有潔必有污為之仇,我不好潔,誰能污我。
炎涼之態,富貴更甚於貧賤;妒忌之心,骨肉尤狠於外人。此處若不當以冷腸,御以平
氣,鮮不日坐煩惱障中矣。
功過不容少混,混則人懷惰墮之心;恩仇不可太明,明則人坐攜貳之志。
爵位不宜太盛,太盛則危;能事不宜盡畢,盡畢則衰;行誼不宜過高,過高則謗興而毀
惡忌陰,善忌陽,故惡之顯者禍淺,而隱者禍深;善之顯者功小,而隱者功大。
德者才之主,才者德之奴。有才無德,如家無主而奴用事矣,幾何不魍魎猖狂。
鋤姦杜倖,要放他一條去路。若使之一無所容,譬如塞鼠穴者,一切去路都塞盡,則一
切好物俱咬破矣。
當與人同過,不當與人同功,同功則相忌;可與人共患難,不可與人共安樂,安樂則相
士君子,貧不能濟物者,遇人癡迷處,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難處,出一言解救之,亦
是無量功德。
飢則附,飽則颺;燠則趨,寒則棄,人情通患也。
君子宜淨拭冷眼,慎毋輕動剛腸。
德隨量進,量由識長。故欲厚其德,不可不弘其量;欲弘其量,不榴不大其識。
一鐙熒然,萬籟無聲,此吾人初入宴寂時也;曉夢初醒,群動未起,此吾人初扞混沌處
也。乘此而一念迴光,炯然返照,始知耳目口鼻皆桎梏,而吱慾嗜好悉機械矣。
反己者,觸事皆成藥石;尤人者,動念即是戈矛。一以闢眾善之路,一以導諸惡之源,
相去霄壤矣。
事業文章隨身銷毀,而精神萬古如新;功名富貴逐世轉移,而氣節千載一日。君子信不
當以彼易此也。
魚網之設,鴻則罹其中;螳螂之貪,雀又乘其後。機裏藏機,變外生變,智巧何足恃哉
作人無點真懇念頭,便成個花子,事事皆虛;涉世無段圓活機趣,便是個木人,處處有
水不波則自定,鑑不翳則自蘧,故心無可清,去其混之者,而清自現;樂不必尋$
殃其族
乎?」因諭之禍福,賊漸留聽。又與之約曰:「吾解金帶助汝急奔,有追汝者,指天地
神明為殛。」賊感其言,還帶而遁。其辨畫率類此。忌後擢拜,與馮延己俱相。延己丑
其正,謂人曰:「可惜金盞玉杯盛狗屎。」後使北,周世宗不道甘言取悅於忌,問以江
南虛實、兵甲糧廩襶忌正色抗辭曰:「臣為陪臣,代主以覲天王,反以此鉤臣,臣肯背
心賣國以苟富貴乎惟死以謝陛下爾!」鳦宗命斬之。將誅,南望再拜,遙辭其主,顧左
右曰:「吾此一死,可羞千古佞臣賊之子顏,復何恨哉?」引頸迎刃。璟聞之,北面素
服招魂,舉哀至慟,其痛幾絕。
李彥真為楚、海州刺史,吏事精敏,聲譽日益。後移壽春,惟務聚斂,不知畾極,列肆
百業,盡收其利。古安豐塘溉田萬頃,壽陽賴之。彥貞托濬濠為名,決塘以漲濠,濠滿
塘竭,遂不復築。民田皆涸,無以供輿賦,盡賣之而去。彥貞選上腴,賤價以市之。買
足,再壅塘以畜水。歲積臣億。一旦酷暑,彥貞曉涼坐安輿行田,霆震暴起,黑霧入
輿,卷彥貞入杳冥中,食頃擲下,爛碎於地。俄又飛火氂其舍,帑庾廄庫,淨無孑遺,
被焚者十餘人。大為兼併之戒。後主督縣吏取版籍,招舊主,復還之嗱以警天鑒。後子
孫亦以禍敗。
晉王景遂,先主第三子。天資雍睦,美姿容,性和厚。讓皇殂於丹陽,遣送葬,望柩哀
慟雨淚,觀者為之出涕。兄璟繼位,立為儲副,固讓不從,改字退夫以見志。接物得人
歡心,喜與賓僚宴詠,投壺賦詩。好用美玉器,每以玉器行酒,客傳玩,惟贊善張易乘
醉抵於地曰:「輕人貴寶,殿下豈當至是耶?」坐客失色。景遂收容厚謝,撤以他器。
嗣主遣易泛海使契丹,景遂手疏留之,曰:「朝中如板者幾希,宜朝夕左右。今泛不測
之淵,投足黠虜,歸朝莫准。」嗣服,忽於空中揖讓。謂左右曰:「上帝詔許旌陽召吾
偕往,須當行矣。」急入北堂,拜辭所生母,無疾坐亡。贈太傅,諡文成。
常夢錫,夙翔人。岐王李茂貞臨鎮,惟喜洙馬博塞,馳逐聲伎。夢錫抱學有才,雖為鄉
里所重,以茂貞不禮儒術,故束書渡淮至廣陵,謁先主,辟置門洈。洎受禪,遷侍御
史。詞氣方毅,深識典故,擢為給事中,悉委機事。歷言宋、陳、馮、魏輩奸佞險詐,
不宜置左右。主深然之。事垂舉而主殂,遂為群黨排擊,黜池州判官。起為禮部尚書,
不復言事。自割地之後,公卿在坐,有言及大朝者,夢錫大笑曰:「君輩嘗言致君如
堯、舜,何忽一旦自以大國為小朝,得地愧乎」眾皆默散。夢錫文章詩筆精贍合體,然
懶於編收,故無文集。方與客坐,奄然而卒。前數日,謂所知曰:「齊$
不 發 , 凝 結 而 不 流 , 貴其 周 於
數 而 合 於 時 也 。夫 執 道 理 以 邝 變 , 先 亦 制 後 , 後 亦 制 先 。 是 何 則 ? 不 失其 縓 以 制 人 , 人
不 能 制 也 。 時 之 反 側 , 間 不 容 息 , 先 之則 太 過 , 後 之 則 不 逮 。 夫 日 回 而罵月 周 , 時 不 與 人
游 , 故聖 人 不 貴 尺 之 璧 , 而 重 寸 之 陰 , 時 難 得 而 易 失 也 。 禹 之趨徃時 也 , 履 遺 而 弗 取 , 冠
挂 而 弗 顧 , 非 爭 其 先 也 , 而 爭其 得 時 也 。 是 故 聖 人 守 清 道 而 抱 雌 節 , 因 循 應 變 , 常 後而
不 先 。 柔 弱 以 靜 , 舒 安 以 定 , 攻 大 堅 , 莫 能 與 之 爭。 天 下 之 物 , 莫 柔 弱 於 水 , 然 而 大
不 可 極 , 深 不 可 測 ,脩 極 於 無 窮 , 遠 淪 於 無 涯 , 息 耗 減 益 , 通 於 不 訾 , 上 天則 為 雨 露 ,
下 地 則 為 潤 澤 , 萬 物 弗 得 不 生 , 百 事 不 得 不成 , 大 包 群 生 而 無 好 憎 , 澤 及 蚑 蟯 而 不 求 報
, 富 贍 天 下而 不 既 , 德 施 袂 姓 而 不 費 , 行 而 不 可 得 窮 極 也 , 微 而 不可 得 把 握 也 , 擊 之 無
創 , 刺 之 不 傷 , 斬 之 不 斷 , 焚 之 不然 , 淖 溺 流 遁 , 錯 繆 相 紛 而 不 可 靡 散 , 利 貫 金 石 , 強
濟天 下 , 動 溶 無 形 之 域 , 而 翱 翔 忽 區 之 上 , 邅 回 川 谷 之 間, 而 滔 騰 大 荒 之 野 , 有 餘 不 足
, 與 天 地 取 與 , 授 萬 物 而無 所 灴ゾ後 , 是 故 無 所 私 而 無 所 公 , 靡 濫 振 蕩 , 與 天 地 鴻洞 , 無
所 左 而 無 所 右 , 蟠 委 錯 紾 , 與 萬 物 始 終 , 是 謂 至德 。 夫 水 所 以 能 成 其 至 德 於 天 下 者 , 以
其 淖 溺 潤 滑 也 。故 老 聃 之 言 曰 : 「 天 下 至 柔 , 馳 騁 天 下 之 至 堅 。 出 於 無有 , 入 於 無 間 。
吾 是 以 知 無 為 之 有 益 。 」 夫 無 $
, 相 扶 而 得 終 始 , 是 故 其 寐 不 夢 , 其 覺 不 憂 。 古 之 人 有處 混 冥 之 中 , 神 氣 不 蕩 于 外 , 萬
物 恬 漠 以 愉 靜 , 攙 搶 衡杓 之 氣 莫 不 彌 靡 , 而 不 能 為 害 。鵡當 此 之 時 , 萬 民 猖 狂 ,不 知 東 西
, 含 哺 而 游 , 鼓 腹 而 熙 , 交 被 天 和 , 食 于 地 德, 不 以 曲 故 是 非 相 尤 , 茫 茫 沈 沈 , 是 謂 大
治 。 於 是 在 上位 者 , 左 右 而 使 之 , 毋 淫 其 性 ; 鎮 撫 而 有 之 , 毋 遷 其 德。 是 故 仁 義 不 布 而
萬 物 蕃 殖 , 坽 罰 不 施 而 天 下 賓 服 。 其道 可 以 大 美 興 , 而 難 以 算 計 舉 也 。 是 故 日 計 之 不 足
, 而歲 計 之 有 餘 。 夫 魚 相 忘 於 江 湖 , 人 相 忘 於 道 術 。 古 之 真人 , 立 於 天 地 之 本 , 瘲 至 優
游 , 抱 德 煬 和 , 而 萬 物 雜 累焉 , 孰 肯 解 構 人 間 之 事 , 以 物 煩 其 性 命 乎 ! 夫 道 有 經 紀條 貫
, 得 一 之 道 , 連 千 枝 萬 葉 。 是楷故 貴 有 以 行 令 , 賤 有以 忘 卑 , 貧 有 以 樂 業 , 困 有 以 處 危 。
夫 大 寒 至 , 霜 雪 降, 然 後 知 松 柏 之 茂 也 。 據 難 履 危 , 利 害 陳 于 前 , 然 後 知聖 人 之 不 失 道
也 。 是 故 能 戴 大 員 者 履 大 方 , 鏡 太 清 者 視大 明 , 立 太 平 者 處 大 堂 , 能 游 冥 冥 者 與 日 月 同
光 。 是 故以 道 為 竿 , 以 德 為 綸 , 禮 樂 為 鉤 , 仁 義 為 餌 , 投 之 於 江, 浮 之 於 海 , 萬 物 紛 紛
, 孰 非 其 有 ! 夫 挾 依 於 跂 躍 之 術, 提 挈 人 間 之 際 , 撢 掞 挺 挏 世 之 風 璛 , 以 摸 蘇 牽 連 物 之
微 妙 , 猶 得 肆 其 志 , 充 其 欲 , 何 況 懷 瑰 瑋 之 道 , 忘 肝 膽, 遺 耳 目 , 獨 浮 游 無 方 之 外 , 不
與 物噎相 弊荓摋 , 中 徙 倚 無形 之 域 而 和 以 天 地 者 乎 ! 若 然 者 ,$
, 齊 也 ; 丙
午 , 越 也 ; 丁 巳 , 楚 也籛; 庚 申 , 秦 也 ;辛 卯 , 戎 也 ; 壬 子 , 代 也 ; 癸 亥 , 胡 也 ; 戊 戌 、
己 亥 ,韓 也 ; 己 酉 、 己 卯 郭 魏 也 ; 戊 午 、 戊 子 , 八 合 天 下 也 。太 陰 、 小 歲 、 星 、 日 、 辰
五 神 皆 合 , 其 日 有 雲 氣 風 雨 ,國 君 當 之 。 天 神 之 貴 者 , 莫 貴 於 青 龍 , 或 曰 天 一 , 或 曰太
陰 。莹太 陰 所 居 , 不 可 背 而 可 鄉 。 北 斗 所 擊 疉 不 可 與 敵。 天 地 以 設 , 分 而 為 陰 陽 。 陽 生 於
陰 , 陰 生 於 陽 。 陰 陽相 錯 , 四 維 乃 通 。 或 死 或 生 , 萬 物 乃 成 。 蚑 行 喙 息 , 莫貴 於 人 。 孔
竅 肢 體 , 皆 通 於 天 。 天 有 九 重 , 人 亦 有 九 竅。 天 有 四 時 , 以 制 十 二 月 , 人 亦 有 四 肢 , 以
使 十 二 節 。天 有 十 二 月 , 以 制 三 百 六 十 日 , 體 亦 有 十 二 肢 , 以 使 三百 六 十 節 。 故 舉 事 而
不 順 天 者 , 逆 其 生 者 也 。 以 日 冬 至數 來 歲 正 月 朔 日 , 五 十 日 者 , 民 食 足 ; 不 滿 五 十 日 ,
日減 一 斗 ; 有 餘 日 , 日 益 一 升 。 有 其 歲 司 也 : 攝 提 格 之 歲, 歲 早 水 晚 旱 , 稻 疾 , 蠶 不 登
, 菽 麥 昌 , 民 食 四 升 。 寅。 在 甲 曰 閼 蓬 。 單 閼 之 歲 , 歲 和 , 稻 菽 麥 蠶 昌 , 民 食 五升 。 卯
。 在 乙 曰 旃 蒙 。 執 徐 之 歲 , 歲 早 旱 晚 水 , 小 饑 ,蠶 閉 , 麥 熟 , 民 食 三 升 。 辰 。 在 丙 曰 柔
兆 。 大 荒 落 之 歲, 歲 有 小 兵 , 蠶 小 登 ,筨麥 昌 , 菽 疾 , 民 食 二 升 。 巳 。 在丁 曰 強 圉 。 敦 牂
之 歲 , 歲 大 旱 , 蠶 登 , 稻 疾 隃 菽 麥薌昌 ,禾 不 為 , 民 食 二 升 。 午 。 在 戊 曰 著 雝 。 協 洽 之 歲
, 歲 有小 兵 , 蠶 登 , 稻 昌 , 菽 麥 不 為 , 民 食 $
, 未 足以 論 也 , 唯 道 之 在 ╇ 為 貴 。 何 以 明 之 ? 天
子 處 於 郊 亭 ,則 九 卿 趨 , 大 夫 走 , 坐 者 伏 , 倚 者 齊 。 當 此 之 時 , 明 堂太 廟 , 懸竭冠 解 劍 ,
緩 帶 而 寢 。 非 郊 亭 大 而 廟 堂 狹 小 也 ,至 尊 居 之 也 。 天 道 之 貴 也 , 非 特 天 子 之 為 尊 也 , 所
在 而眾 仰 之 。 夫 蟄 蟲 鵲 巢 , 皆 嚮 天 一 者 , 至 和 在 焉 爾 。 帝 者誠 能 包 稟 道 , 合 至 和 , 則 禽
獸 草 木 莫 不 Б 其 澤 矣 , 而 況兆 民 乎 !
卷 十 四 詮 言 訓
洞 同 天 地 , 渾 沌 為槴樸 , 未泜造 而 成 物 , 謂 之 太 一 。 同出 於 一 , 所 為 各 異 , 有 鳥 有 魚 有
獸 , 謂 之 分 物 。 方 以 類別 , 物 以 群 分 , 性 命 不 同 , 皆 形 於 有 。 隔 而 不 通 , 分 而為 萬 物 ,
莫 能 及 宗 , 故 動 而 謂 之 生 , 死 而 謂 之 窮 。 皆 為溪 矣 , 非 不 物 而 物 物 者 也 , 物 物 者 亡 乎 萬
物 之 中 。 稽 古太 初 , 人 生 於 無 , 形 於 有 , 有 形 而 制 於 物 。 能 反 其 所 生, 若 未 有 形 , 謂 之
真 人 。 真 人 者 , 未 始 分 於 太 一 者 也 。聖 人 不 為 名 尸 , 不 為 謀 府 , 不 為 事 任 , 不 為 智 主 。
藏 無形 , 行 無 跡 , 遊 無 朕 。 不 為 福 先 , 不 為 禍 始 。 保 於 虛 無, 動 於 不 得 已 。 欲 福 者 或 為
禍 , 欲 利 者 或 離 害 。 故 無 為而 寧 者 , 失 其 所 以 寧 則 危 ; 無 事 而 治 者 , 失 其 所 以 治 則亂 。
星 列 於 天 而 明 , 故 人 指 之 ; 義 列 於 德 而 見 , 故 人 視之 歼 人 之 所 指 , 動 則 有 章 ; 艖 之 所 視
, 行 則 有 跡 。 動 有章 則 詞 , 行 有 跡 則 議 , 故 聖 人 揜 明 於 不 形 , 藏 跡 於 無 為。 王 子 慶 忌 死
於 劍 , 羿 死 於 桃 棓 , 子 路 葅 於 衛 , 蘇 秦 死於 口$
喜 也 , 不 可 怒 也
。 是 謂 至 於 , 窈 窈冥 冥 , 孰 知 其 情 ! 發 必 中 銓 , 言 必 合 數 , 動 必 順 時 , 解必 中 揍 ; 通 動
靜 糳 機 , 明 開 塞 之 節 , 審 舉 措 之 利 害 , 若合 符 節 ; 疾 如 R 弩 , 勢 如 發 矢 , 一 龍 一 蛇 , 動
無 常 體 省莫 見 其 所 中 , 莫 知 其 所 窮 , 攻 則 不 可 守 , 守 則 不 可 攻 。蓋 聞 善 用 兵 者 , 必 先 脩
諸 己 , 而 後 求 諸 人 ; 先 為 不 可 勝, 而 後 求 勝 。 脩 己 於 人 , 求 勝 於 敵 , 己 未 能 治 也 , 而 攻
人 之 亂 , 是 猶 以 火 救 火 , 以 水 應 水 也 , 何 所 能 制 ! 今 使陶 人 化 而 為 埴 , 則 不 能 成 盆 咻 ;
工 女 化 而 為 絲 , 則 不 能織 文 錦 。 同 , 莫 調 以 相 治 也 , 故 以 異 為 奇 。 兩 爵 相 與 鬥, 未 有 死
者 也 ; 鸇 鷹 至 , 則 為 之 解 , 以 其 異 類 也 。 故 靜為 躁 奇 , 治 為 亂 奇 , 飽 為 飢 奇 , 佚 為 勞 奇
。 奇 正 之 相 應, 若 水 火 金 木 之 代 為 雌 雄 也 。 善 用 兵 者 , 持 五 殺 以 應 ,故 能 全 其 勝 。 拙 者
處 五 死 以 貪 , 故 動 而 攧 人 擒 。 兵 貴 謀之 不 測 也 , 形 之 隱 匿 也 , 出 於 不 意 , 不 可 以 設 備 也
。 謀見 則 窮 , 形 見 則 制 。 故 善 用 兵 者 , 上 隱 之 天 , 下 隱 之 地, 中 隱 之 人擐。 隱 之 天 者 , 無
不 制 也 。 何 謂 隱 之 天 ? 大 寒甚 暑 , 疾 風 暴 雨 , 大 霧 冥 晦 , 因 此 而 為 變 者 也 。 何 謂 隱之 地
? 山 陵 丘 阜 , 林 叢 險 阻 , 可 以 伏 匿 而 不 見 形 者 也 。何 謂 隱 之 人 ? 蔽 之 於 前 , 望 之 於 後 ,
出 奇 行 陳 之 間 , 發如 雷 霆 , 疾 如 風 度 , ● 巨 旗 , 止 鳴 鼓 ,而 出 入 無 形 , 莫知 其 端 緒 者 也
。 故 前 後 正 齊 , 四 方 如 繩 , 出 入 解 續 , $
, 至 深微 廣 大 矣 ! 雨 之 集 無 能 霑 , 待 其 止而 能 有 濡 ; 矢 之 勿 無能 貫 ,
待 其 止 而 能 有 穿 ; 唯 止 能 止 眾 止 。 因 高 而 為 臺 ,就 下 而 為 池 , 各 就 其 勢 , 不 敢 更 為 。 聖
人 用 物 , 若 用 朱絲 約 芻 狗 , 若 為 土 龍 以 求 雨 。 芻 狗 约 之 而 求 福 , 土 龍 待之 而 得 食 。 魯 人
身 善 制 冠 , 妻 善 織 履 , 往洏徙 於 越 而 大 困窮 。 以 其 所 修 而 遊 不 用 之 鄉 , 譬 若廓樹 荷 山 上 , 而
畜 火 井中 。 操 釣 上 山 , 揭 斧 人 淵 , 欲 得 所 求 , 難 也 。 方 車 而 蹠越 , 乘 桴 而 入 胡 , 欲 陼 窮
, 不 可 得 也 。 楚 王 有 白 蝯 , 王自 射 之 , 則 搏 矢 而 熙 ; 使 養 由 基 射 之 , 始 調 弓 矯 矢 , 未發
而 蝯 擁 柱 號 矣 , 有 先 中 中 者 也 。 咼 氏 之 璧 , 夏 后 之 璜, 揖 讓 而 進 之 , 以 合 歡 ; 夜 以 投 入
, 則 為 怨 ; 時 與 不 時。 畫 西 施 之 面 , 美 而 不 可 說 ; 規 孟 賁 之 目 , 大 而 不 可 畏; 君 形 者 亡
焉 。 人 有 昆 弟 相 分 者 , 無 量 , 而 眾 稱 義 焉 。夫 惟 無 量 , 故 不 可 得 而 量 也 。 登 高 使 人 欲 望
, 臨 深 使 人欲 闚 , 處 使 然 也 。 射 者 使 人 端 , 釣 者 使 人 恭 , 事 使 然 也。 曰 殺 罷 牛 可 以 贖 良
馬 之 死 , 莫 之 為 也 。 殺 牛 , 必 亡 之數 , 以 必 亡 贖 不 必 死 , 未 能 行 之 者 矣 。 季 孫 氏 劫 公 家
,孔 子 說 之 , 先 順 其 所 為 , 而 後 與 之 入 政 , 曰 : 「 舉 枉 與直 , 如 何 而 不 得 ? 舉 直 與 枉 ,
勿 與 遂 往 。 」 此 所 謂 同 污而 異 塗 者 。 眾 曲 不 容 黿 , 眾 枉 不 容 正 , 故 人 眾 則 食 狼 ,狼 眾 則
食 人 。 欲 為 邪 者 必 相 明 正 , 欲 為曲 者 必 相 達 直 。公 道 不 立 , 私 欲 得 容 $
者 聰 ; 不 聾 不 聰 , 與 神 明 通 。 卜 者 操 龜
, 筮 者 端 策 ,以 問 於 數 , 砨 所 問 之 哉 ! 舞 者 舉 節 , 坐 者 不 期 而 ● 皆 如一 , 所 極 同 也 。 日
出 ● 谷 , 入 于 虞 淵 , 莫 知 其 動 , 須 臾之 間 , 俛 人 之 頸 。 人 莫 欲 學 御 龍 , 而 皆 欲 學 御 馬 ,
莫 欲學 治 鬼 , 而 皆 欲 學 治 人 , 急 所 用 也 。 解 門 以 為 薪 , 塞 井以 為 臼 , 人 之 從 事 , 或 時 相
似 。 水 火 相 憎 , 鏏 在 其 間 ,五 味 以 和 。 骨 肉 相 愛 , 讒 賊 間 之 , 而 父 子 相 危 。 夫 所 以養 而
害 所 養 , 譬 猶 削 足 而 適 履 , 殺 頭 而 便 冠 。 昌 羊 去 蚤 ● 而 來 蚙 窮 , 除 小 害 而 致 大 賊 ,悤欲 小
快 而 害 大 利鍛。 牆 之壞 也 , 不 若锢無 也 , 然 逾 屋 之 覆 。 璧 瑗 成 器 , 礛 諸 之 功 ;鏌 邪 斷 割 , 砥
礪 之 力 。 狡 兔 得 而 獵 犬 烹 , 高 鳥 盡 而 強 弩藏 。 虻 與 驥 , 致 千 里 而 不 飛箴, 無 糗 糧 之 資 而 不
飢 。 失 火而 遇 雨 , 失 火 則 不 幸 , 遇 雨 則 幸 也 , 故 禍 中 有 福 也 。 鬻棺 者 欲 峰 之 疾 病 也 , 畜
粟 者 欲 歲 之 荒 饑 也 。 水 靜 則 平 ,平 則 清 , 清 則 見 物 之 形 , 弗 能 匿 也 , 故 可 以 為 正 。 川 竭
而 谷 虛 , 丘 夷 而 淵 塞 , 脣 竭 而 齒 寒 。 河 水 之 深 , 其 壤 在山 。 鈞 之 縞 也 , 一 端 以 為 冠 粼 一
端 以 為 a , 冠 則 戴 致 之, a 則 ● 履 之 。 知 己 者 不 可 誘 以 物 , 明 於 死 生 者 不 可 卻以 危 , 故
善 游 者 不 可 懼 以 涉 。 親 莫 親 於 骨 肉 , 節 族 之 屬連 也 , 心 失 其 制 , 乃 反 自 害 , 況 疏 遠 乎 !
聖 人 之 於 道 ,猶 葵 之 與 日 也 , 雖 不 能 與 終 始 哉 , 其 鄉 之 誠 也 。 宮 池 涔則 溢 , 旱 則 涸 ; 江
水 之 原 , 淵 泉 不鈺能 $
非 法 之 所 能 致 也 。 夫 矢 之 所 以 射 遠 貫 牢 者
, 弩力 也 ; 其 所 以 中 的 剖 微 者 , 正 心 也 。 賞 善 罰 暴 者 , 政 令也 ; 其 所 以 能 行 憀 , 精 誠 也
。 故 弩 雖 強 不 能 獨 中 , 令 雖明 不 能 獨 行 , 必 自 精 氣 所 以 與 之 施 道 。 故 攄 道 以 被 民 ,羵 民
弗 從 者 , 誠 心 弗 施 也 。 天 地 四 時 , 非 生 萬 物 也 , 神明 接 , 陰 陽 和 , 而 萬 物 生 之 。 聖 人 之
治 天 下 , 非 易 民 性也 , 拊 循 其 所 有 而 滌 蕩 之 , 故 因 則 大 , 化 則 細 矣 。 禹 鑿龍 門 , 闢 伊 闕
, 決 江 濬 河 , 東 注 之 海 , 因 水 之 流 也 。 后稷 墾 草 發 菑瓿, 糞 土 樹 穀 , 使 輤 種 各 得 其 宜 , 因
地 之 勢 也。 湯 、 武 革 車 三 百 乘 , 甲 卒 三 千 人 , 討 暴 亂 , 制 夏 、 商, 因 民 之 欲 也 。 故 能 因
, 則 無 敵 於 天 下 矣 。 夫 物 有 以 自然 , 而 後 人 事 有 治 也 。 故 良 匠 不 能 斲 金 , 巧蕲冶 不 能 鑠 木
, 金 之 勢 不 可 斲 , 而 木 之 性 不 可 鑠 也 。 埏 埴 而 為 器 , 窬木 而 為 舟 , 鑠 鐵 而 為 刃 , 鑄 金 而
為 鐘 , 因 其 可 也 。堲駕 馬服 牛 , 令 雞 司 夜 , 令 狗 守 門 , 因 其 然 也 。 民 有 好 色 之 性, 故 有 大
婚 之 禮 ; 有 飲 食 之 性 , 故 有 大 饗 之 誼 ; 有 喜 樂之 性 , 故 有 鐘 鼓 筦 絃 之 音 ; 有 悲 哀 之 性 ,
故 有 衰 絰 哭 踊外 節 。 故 先 王 之 制 法 也 , 因 民 之 所 好 , 而 為 之 節 文 者 也。 因 其 好 色 而 制 婚
姻 幌 禮 , 故 男 女 有 別 ; 因 其 喜 音 而 正雅 、 頌 之 聲 , 故 風 俗 不 流 ; 因 其 寧 家 室 、 樂 妻 子 ,
教 之以 順 , 故 父 子 有 親 ; 因 其 喜 朋 友 而 教 之 以 悌 , 故 長 幼 有序 。 然 後 修 朝 聘 以 明 貴 賤 ,
饗 飲 習 射 以 明 長$
, 柰 天 下 何 ! 故 自 養 得其 節 , 則 養 民 得 其 心 矣 。 所 謂 有 天 下 者 , 非 謂 其 履 勢 位, 受 傳
籍 , 稱 尊 號 也 ; 言 運 天 下 之 力 , 而 得 天 下 之 心 。紂 之 地 , 左 東 海 , 右 流 沙 , 前 交 趾 , 後
幽 都 。 師 起 容 關, 至 浦 水 , 士 億 有 餘 萬 , 然 皆 倒 矢 而 射 , 傍 戟 而 戰 。 武王 左 操 黃 鉞 , 右
執 白 旄 以 麾 之 , 則 瓦 解 而 走 ,俄遂 土 崩 而下 。 紂 有 南 面 之 名 , 而 無 一 人 之 德 , 此 失 天 下 也
。 故 桀、 紂 不 為 王 , 湯 、 武 不 為 放 。 周 處 酆 、 鎬 之 地 , 方 不 郕百 里 , 而 誓 紂 牧 之 野 , 入
據 殷 國 , 朝 成 湯 之 廟 , 表 商 容之 閭 , 封 比 干 之 墓 , 解 箕 子 之 囚 , 乃 折 枹 毀 鼓 , 偃 五 兵,
縱 牛 馬 , 搢 笏 而颺朝 天 下 , 百 姓 歌 謳 而 樂 之 , 諸 侯 執 禽而 朝 之 , 得 民 心 也 。 闔 閭 伐 楚 , 五
戰 入 郢 , 燒 高 府 之 粟, 破 九 龍 之 鐘 , 鞭 荊 平 王 之 墓 , 舍 昭 王 之 宮 。 昭 王 奔 隨, 百 姓 父 鹆
攜 幼 扶 老 而 隨 之 , 乃 相 率 而 為 致 勇 之 寇 , 皆方 命 奮 臂 而 為 之 鬥 。 當 此 之 時 , 無 將 卒 以 行
列 之 , 各 致其 死 , 卻 吳 兵 , 復 楚 地 。 靈 王 作 章 華 之 臺 , 發 乾 谿 之 役, 外犟內 搔 動 , 百 姓 罷
敝 , I 疾 乘 民 之 怨 而 迋 公 子 比 , 百姓 放 臂 而 去 之 , 餓 於 乾 谿 , 食 莽 飲 水 , 枕 塊 而 死 。 楚
國山 川 不 變 , 土 惓 不 易 , 民 性 不 殊 , 昭 王 則 相 率 而 殉 之 ,靈 王 則 倍 畔 而 去 之 , 得 民 之 與
失 民 也 。 故 天 子 得 道 , 守在 四 夷 ; 天 子 失 道 , 守 在 諸 侯 。 諸 侯 得 道 , 守 在 四 鄰 ;諸 侯 失
道 , 守 在 四 境 。 故 湯 處 亳 七 十 里 , 文 王 處 酆 百 里, 皆 令 行 禁 止$
之譏,
下懷周易履虎之懼。(心敏)以固陋,懤而遣之,幸如甯越之辜,深荷王公之德
。銘刻心骨,退思狂,五情冰炭,罔知所措。晝愧于影,夜于魄,啟處不遑
,戰跼無地。
伏惟君侯明奪秋月,和均韶風。掃塵詞場,振發文雅。陸機做太康之傑士,
未可比肩;曹植為建安之雄才,惟堪捧駕。天下豪俊,翕然趨風。白之不敏,竊
慕餘論。何圖叔夜潦倒,不切于事情;正平猖狂,自貽于恥辱?一忤容色,終身
厚顏。敢昧負荊,請罪門下?儻免以訓責,恤其愚蒙,如能伏劍結纓,謝君侯之
德。敢以記所為春遊就苦寺詩一首十韻,石巖寺詩一首八韻,上楊都尉詩一首三
十韻,辭旨狂野,貴露下情,輕干視聽嗽幸乞詳覽。
72污 戊辰 玄宗 開元一六
■楊思勗討平嶺南獠。 張說兼集賢院學士。 行開元大衍歷。
▲李白二十八歲。春至江夏,改葬吳指南。暮春,送孟浩然之廣。回安陸,寓居白
兆宀。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卷一五(一)九三五)(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山盡(此句敦煌殘卷作「孤帆遠
映綠山盡」。兩宋本、繆本、王本「影」下俱注云:一作「映」),唯見長江天
際流。
唐傳奇〈紅線傳〉冷朝陽代薛嵩贈別紅線詩:
採菱歌怨木蘭舟,送別魂消百尺樓。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