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調適,道可得矣。於道若暴,暴即身疲。其身若疲,意即生惱。意若生惱,行即退矣。其行既退,罪必加矣。但清淨安樂,道不失矣。 佛言:如人鍛鐵,去滓成器,器即精好。學道之人,去心垢染,行即清淨矣。 佛言:人離惡道,得為人難。既得為人,去女即男難。既得為男,六根完具難。六根既具,生中國難。既生中國,值佛世難。既值佛世,遇道者難。既得遇道,興信心難。既興信心,發菩提心難。既發菩提心,無修無證難。 佛言:子離吾數千里,憶念吾戒,必得道果。在吾左右,雖常見吾,不順吾戒,終不得道。 佛問沙門:人命在幾間?對曰:數日間。佛言:子未知道。復問一沙門:人命在幾間?對曰:飯食間。佛言:子未知道。復問一沙門:人命在幾間?對曰:呼吸間。佛言:善哉,子知道矣! 佛言:學佛道者,佛所言說,皆應信順。譬如食蜜,中邊皆甜;吾經亦爾。 佛言:沙門行道,無如磨牛;身雖行道,心道不行。心道若行,何用行道。 佛言:夫為道者,如牛負重。行深泥中,疲極不敢左右顧視;出離淤泥,乃可蘇息。沙門當觀情欲,甚於淤泥。直心念道,可免苦矣。 佛言:吾視王侯之位,如過隙塵。視金玉之寶,如瓦礫。視籸素之服,如敝帕。視大千界,如一訶子。視阿耨池水,如塗足油。視方便門,如化寶聚。視無上乘,如夢金帕。視佛道,如眼前華。視禪定,如須彌柱。視涅槃,如晝夕寤。視倒正,如六龍舞。視平等,如一真地。視興化,如四時木。 賈誼新書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斗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王,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同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与為一。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离衡,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于是六國之士,有宁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主,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嘗以什倍之地、百万之眾,仰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遁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于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 者此也。 天下之勢,方病大尰,一脛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惡病也,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固無聊也。失今弗治,必為錮疾,后雖有扁鵲,弗能為已。此所以竊為陛下患也。病非徒尰也,又苦?盭。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惠王之子,親兄之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專大權,以偪天子。臣故曰:“非徒病尰也,又苦?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諸侯王所在之宮,衛織履蹲夷,以皇帝在所宮法論之。郎中謁者受謁取告堉以官皇帝之法予之。事諸侯王或不廉洁平端,以事皇帝之法罪之。曰一用漢法事諸侯王,乃事皇帝也。是則諸侯王乃埒至尊也。然則天子之与諸侯,臣之与下,宜撰然齊等若是乎? 天子之相,號為丞相,黃金之印;諸侯之相,號為丞相,黃金之印,而尊無异等,秩加二千石之上。天子列卿秩二千石,諸侯列卿秩二千石,則臣已同矣。人主登臣而尊,今臣既同,則法惡得不齊?天子衛御,號為大仆,銀印,秩二千石;諸侯之御,號曰大仆,銀印,秩二千石,則御已齊矣。御既已齊,則車飾具惡得不齊?天子親號云太后,諸侯親號云太后;天子妃號曰后,諸侯妃號曰后。然則諸侯何損,而天子何加焉?妻既已同,則夫何以异?天子宮門曰司馬,闌入者為城旦;諸侯宮門曰司馬,闌入者為城旦。殿門俱為殿門,闌入之罪亦俱棄市,宮牆門衛同名,其嚴一等,罪已鈞矣。天子之言曰令,令甲令乙是也;諸侯之言曰令,令儀令言是也。天子卑號皆稱陛下,諸侯卑號皆稱陛下。天子車曰乘輿,諸侯車曰乘輿,乘輿等也。然則所謂主者安居,臣者安在? 人之情不异,面目狀貌同類,貴賤之別,非天根著于形容也。所持以別貴賤明尊卑者,等級、勢力、衣服、號令也。亂且不息,滑曼無紀,天理則同,人事無別。然則所謂臣主者,非有相臨之具,尊卑之經也,特面形而异之耳。近習乎形貌然后能識,則疏遠無所放,眾庶無以期,則下惡能不疑其上?君臣同倫,异等同服,則上惡能不眩其下?孔子曰:“長民者衣服不貳,從容有常,以齊其民,則民德一。”詩云:“彼都人士,狐裘黃裳,行歸于周,万民之望。”孔子曰:“為上可望而知也,為下可類而志也。”則君不疑于其臣,而臣不惑于其君。而此之不行,沐瀆無界,可為長大息者此也。 衣服疑者,是謂爭先;澤厚疑者,是謂爭賞;權力疑者,是謂爭強;等級無限,是謂爭尊。彼人者,近則冀幸,疑則比爭。是以等級分明,則下不得疑;權力絕尤,則臣無冀志。故天子之于其下也,加五等,已往則以為臣;臣之于下也,加五等,已往則以為仆。$ 里亦 曰:「二婦非淫奔者,又素不相得,豈肯隨一人?且淫奔必避人,豈有白晝公行 ,緩步待追者耶?」其為神譴,信矣,然終不能名其惡,真隱惡哉。   事皆前定,豈不信然。戊子春,余為人題《蕃騎射獵圖》,曰:「白草粘天 野獸肥,彎弧愛爾馬如飛。何當快飲黃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圍。」是年八月,竟 從軍於西域。又董文恪公嘗為余作《秋林覓句圖》。余至烏魯木齊,城西有深林 ,老木參雲,彌亙數十里。前將軍伍公彌泰建一亭於中,題曰「秀野」。散步其 間,宛然前畫之景。辛卯還京,因自題一絕句,曰:「霜葉微黃石骨青,孤吟自 怪太零丁。誰知早作西行讖,老木寒雲秀野亭。」   南皮瘍醫某,藝頗精,然好陰用毒藥,勒索重貲,不饜所欲,則必死。蓋其 術詭秘,他醫不能解也。一日,其子雷震死,今其人尚在,亦無敢延之者矣。或 謂某殺人至多,天何不殛某身而殛其子,有佚罰焉。夫罪不至極,刑不及孥;惡 不至極,殃不及世。殛其子,所以明禍延後嗣也。   安中寬言,昔瀾三桂之叛,有術士精六壬,將往投之,遇一人,言亦欲投三 桂。因共宿,其人眠西牆下,術士曰:「君勿眠此,此牆亥刻當圮。」其人曰: 「君術未深,牆向外圮,非向內圮也。」至夜果然。余謂此附會之談也。是人能 知牆之內外圮,不知三桂之必敗乎?   有僧游交河蘇吏部次公家,善幻術,出奇不窮,云與呂道士同師。嘗摶泥為 豕,咒之漸蠕動,再咒之忽作聲,再咒之躍而起矣。因付庖屠以供客,味不甚美 。食訖,客皆作嘔逆,所吐皆泥也。有一士因雨留同宿,密叩僧曰:「《太平廣 記》載術士咒片瓦授人,劃壁立開,可潛至人閨閣中。師術能及此否?」曰:「 此不難。」拾片瓦咒良久,曰:「持此可往,但勿語,語則術散矣。」士試之, 壁果開,至一處,見所慕方卸妝就寢,守僧戒不敢語,逕掩扉登榻狎昵,婦亦歡 洽倦而酣睡。忽開目,則眠妻榻上也。方互相疑詰,僧登門數之曰:「呂道士一 念之差,已受雷誅,君更累我耶?小術戲君,幸不傷盛德,後更無萌此念。」既 而太息曰:「此一念,司命已錄之,雖無大譴,恐於祿籍有妨耳。」士果蹭蹬, 晚得一訓導,竟終於寒氈。   康熙中,獻縣胡維華,以燒香聚眾謀不軌,所居由大城、文安一路行,去京 師三百餘里;由青縣、靜海一路行,去天津二百餘里。維華謀分兵為二,其一出 不意,並程抵京師;其一據天津,掠海舟。利則天津之兵亦壯趨;不利則遁往天 津,登舟泛海去。方部署偽官,事已泄。官軍擒捕,圍而火攻之,髫齔不遺。初 維華之父雄於貲,喜周窮乏,亦$ 真夢影何 由復見?」曰:「人心本善,惡念蔽之。睡時一念不生,則此心還其本體,陽氣仍 自光明,即其初醒時,念尚未起,光明亦尚在。念漸起則漸昏,念全起則全昏矣。 君不讀書,試向秀才問之,《孟子》所謂夜氣,即此是也。」王悚然曰:「鬼神鑒 察,乃及於夢寐之中。」   雷出於地,向於福建白鶴嶺上見之。嶺高五十里,陰雨時俯視,濃雲僅發山半 。有氣一縷,自雲中湧出,直激而上,氣之纖末,忽火光迸散,即砰然有聲,與火 炮全相似。至於擊物之雷,則自天而下。戊午夏,余與從兄懋園坦居,讀書崔莊三 層樓上。開窗四望,數里可睹。時方雷雨,遙見一人自南來,去莊約半里許,忽跪 於地。倏雲氣下垂,冪之不見,俄雷震一聲,火光照眼如咫尺,雲已斂而上矣。少 頃,喧言高川李善人為雷所殛,隨眾往視,遍身焦黑,乃拱手端跪,仰面望天。背 有朱書,非篆非籀,非草非隸,點畫繳繞,不能辨幾字。其人持齋禮佛,無善跡亦 無惡跡,不知為夙孽、為隱慝也。其姪李士欽曰:「是日晨起必欲赴崔莊。實無一 事,竟冒雨而來,及於此難。」或曰:「是日崔莊大集(崔莊市人交易,以一六日 大集,三八日小集。),殆鬼神驅以來,與眾見之。」   余官兵部時,有一吏嘗為狐所媚,尩瘦骨立。乞張真人符治之。忽聞簷際人語 曰:「君為吏,非理取財,當嬰刑戮。我夙生曾受君再生恩,故以豔色蠱惑,攝君 精氣,欲君以瘵疾善終。今被驅遣,是君業重不可救也。宜努力積善,尚冀萬一挽 回耳。」自是病癒。然竟不悛改,後果以盜用印信,私收馬稅伏誅。堂吏有知其事 者,後為余述之云。   前母張太夫人,有婢曰繡鸞。嘗月夜坐堂階,呼之,則東西廊皆有一繡鸞趨出 。形狀衣服無少異,乃至右襟反摺其角,左袖半卷亦相同。大駭幾仆,再視之,惟 存其一。問之,乃從西廊來。又問:「見東廊人否?」云:「未見也。」此七月間 事,至十一月即謝世。殆祿已將盡,故魅敢現形歟。   滄州插花廟尼秩姓董氏,遇大士誕辰,治供具將畢,忽覺微倦,倚几暫憩。恍 惚夢大士語之曰:「爾不獻供,我亦不忍饑;爾即獻供,我亦不加飽。寺門外有流 民四五輩乞食不得,困餓將殆,爾輟供具以飯之,功德勝供我十倍也。」霍然驚醒 。啟門出現,果不謬。自是每年供具獻畢,皆以施丐者,曰:「此菩薩意也。」   先太夫人言,滄州有轎夫田某,母患臌將殆,聞景和鎮一醫有奇藥,相距百餘 里。昧爽狂奔去,薄暮已狂奔歸,氣息僅屬。然是夕衛河暴漲,舟不敢渡,乃仰天 大號,淚隨聲下。眾雖哀之,而無如何。忽一舟子解纜$ 茅簷秫籬,斯須四面皆烈燄,度不 能出,與妻子瞑坐待死。恍惚聞屋上遙呼曰:「東嶽有急牒,史某一家並除名。」 剨然有聲,後壁半圮。乃左挈妻右抱子,一躍而出,若有翼之者。火熄後,計一村 之中,爇死者九。鄰里皆合掌曰:「昨尚竊笑汝癡,不意七十金乃贖三命。」余謂 此事見佑於司命,捐金之功十之四,拒色之功十之六。   姚安公官刑部日,德勝門外有七人同行劫,就捕者五矣。惟王五、金大牙二人 未獲。王五逃至漷縣,路阻深溝,惟小橋可通一人,有健牛怒目當道臥,近輒奮觸 ,退覓別途,忠猝與邏者遇;金大牙逃至清河橋北,有牧童驅二牛擠仆泥中,怒而 角鬥。清河去京近,有識之者,告里胥縛送官。二人皆回民,皆業屠牛,而皆以牛 敗,豈非宰割慘酷,雖畜獸亦含怨毒,厲氣所憑,借其同類以報哉?不然,遇牛觸 仆,猶事理之常。無故而當橋,誰使之也?   宋蒙泉言,孫峨山先生嘗臥病高郵舟中,忽似散步到岸上,意殊爽適。俄有人 導之行,恍惚忘所以,亦不問。隨去至一家,門徑甚華潔,漸入內室,見少婦方坐 蓐,欲退避,其人背後拊一掌,已昏然無知。久而漸醒,則形已縮小,繃置錦襁中 ,知為轉生,已無可奈何。欲有言,則覺寒氣自囟門入,輒噤不能出,環視室中几 榻器玩,及對聯書畫,皆了了。至三日,婢抱之浴,失手墜地,復昏然無知,醒則 仍臥舟中。家人云:「氣絕已三日,以四肢柔軟,心膈尚溫,不敢斂耳。」先生急 取片紙,疏所見聞,遣使由某路送至某門中,告以勿過撻婢。乃徐為家人備言。是 日疾即癒,逕往是家,見婢媼皆如舊識。主人老無子,相對惋歎稱異而已。近夢通 政鑒溪亦有是事,亦記其道路門戶,訪之,果是日生兒即死。頃在直廬,圖閣學時 泉言其狀甚悉,大抵與峨山先生所言相類。惟峨山先生記往不記返。鑒溪則往返俱 分明,且途中遇其先亡夫人,到家入室時見夫人與女共坐,為小異耳。案輪迴之說 ,儒者所辟,而實則往往有之。前因後果,理自不誣。惟二公暫入輪迴,旋歸本體 ,無故現此泡影,則不可以理推。「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闕所疑可矣。   再從伯燦臣公言:「曩有縣令,遇殺人獄不能決,蔓延日眾。乃祈夢城隍祠。 夢神引一鬼,首戴磁盎,盎中種竹十餘竿,青翠可愛。覺而檢案中有姓祝者,祝竹 音同,意必是也。窮治亦無跡;又檢案中有名節者,私念曰竹有節必是也,窮治亦 無跡。然二人者九死一生矣。計無復之,乃以疑獄上請別緝殺人者,卒亦不得。」 夫疑獄,虛心研鞫,或可得真情。禱神祈夢之說,不過懾伏愚民,紿之吐實耳。若 以夢$ 研問,故必先得是人,而後婦可鞫。」此令 可謂明察矣。  戈太僕仙舟言,乾隆戊辰,河間西門外橋上,雷震一人死,端跪不仆,手擎一 紙裹,雷火弗爇。驗之,皆砒霜,莫明其故。俄其妻聞信至,見之不哭,曰:「早 知有此,恨其晚矣。是嘗詬誶老母,昨忽萌惡念,欲市砒霜毒母死,吾泣諫一夜, 不從也。」   再從兄旭升言,村南舊有狐女,多媚少年,所謂二姑娘者是也。族人某意擬生 致之,未言也。一日,於廢圃見美女,疑其即是。戲歌豔曲,欣然流盼。折草花擲 其前,方俯拾,忽卻立數步外,曰:「君有惡念。」踰破垣竟去。後有二生讀書東 嶽廟僧房,一居南室,與之昵;一居北室,無睹也。南室生嘗怪其晏至,戲之曰: 「左挹浮邱袖,右拍洪崖肩耶?」狐女曰:「君不以異類見薄,故為悅己者容;北 室生心如木石,吾安敢近?」南室生曰:「何不登牆一窺,未必即三年不許。如使 改節,亦免作程伊川面向人。」狐女曰:「磁石惟可引鍼。如氣類不同,即引之不 動。無多事,徒取辱也。」時同侍姚安公側,姚安公曰:「向亦聞此,其事在順治 末年。居北室者,似是族祖雷陽公。雷陽一老副榜,八比以外無寸長,只心地樸誠 ,即狐不敢近。知為妖魅所惑者,皆邪念先萌耳。」   先太夫人外家曹氏,有媼能視鬼。外祖母歸寧時,與論冥事,媼曰:「昨於某 家見一鬼,可謂癡絕。然情狀可憐,亦使人心脾淒動。鬼名某,住某村,家亦小康 ,死時年二十七八。初死百日後,婦邀我相伴,見其恒坐院中丁香樹下,或聞婦哭 聲,或聞兒啼聲,或聞兄嫂與婦詬誶聲,雖陽氣逼爍不能近,然必側耳窗外竊聽, 悽慘之色可掬。後見媒妁至婦房,愕然驚起,張手左右顧。後聞議不成,稍有喜色 。既而媒妁再至,來往兄嫂與婦處,則奔走隨之,皇皇如有失。送聘之日,坐樹下 ,目直視婦房,淚涔涔如雨。自是婦每出入,輒隨其後,眷戀之意更篤。嫁前一夕 ,婦整束奩具,復徘徊簷外,或倚柱泣,或俯首如有思。稍聞房內嗽聲,輒從隙私 窺,營營者徹夜。吾太息曰:『癡鬼何必如是?』若弗聞也。娶者入,秉火前行, 避立牆隅,仍翹首望婦。吾偕婦出回顧,見其遠遠隨至娶者家,為門尉所阻,稽顙 哀乞,乃得入。入則匿牆隅,望婦行禮,凝立如醉狀。婦入房,稍稍近窗,其狀一 如整束奩具時。至滅燭就寢,尚不去。為中霤神所驅,乃狼狽出。時吾以婦囑歸視 兒,亦隨之返,見其直入婦室,凡婦所坐處、眠處,一一視到。俄聞兒索母啼,趨 出環繞兒四周,以兩手相握,作無可奈何狀。俄嫂出,撻兒一掌,便頓足拊心,遙 作切齒狀。$ 方靚妝登車,所蓄犬忽人立怒號,兩爪抱持齧婦面,裂其鼻準,並盲其一目。婦容 既毀,買者委之去,後亦更無覬覦者。此康熙甲午乙未間事,故老尚有目睹者。皆 曰:「義哉此犬,愛主人以德;智哉此犬,能攻病之本。」余謂犬斷不能見及此, 此其亡夫厲鬼所憑也。   愛堂先生,嘗飲酒夜歸,馬忽驚逸,草樹翳薈,溝塍凹凸,幾蹶者三四。俄有 人自道左出,一手挽轡,一手掖之下,曰:「老母昔蒙拯濟,今救君斷骨之厄也。 」問其姓名,轉瞬已失所在矣。先生自憶生平未有是事,不知鬼何以云然。佛經所 謂無心佈施,功德最大者歟。   張福,杜林鎮人也罊以負販為業。一日,與里豪爭路,豪揮撲推墮石橋下。時 河冰方結,觚稜如鋒刃,顱骨破裂,僅奄奄存一息。里胥故嗛豪,遽聞於官,官利 其財,獄頗急。福陰遣母謂豪曰:「君償我命,與我何益?能為我養老母幼子,則 乘我未絕,我到官言失足墮橋下。」豪諾之。福粗知字義,尚能忍痛自書狀,生供 鑿鑿,官吏無如何也。福死之後,豪竟負約。其母屢控於官,終以生供有據,不能 直。豪後乘醉夜行,亦馬蹶墮橋死。皆曰:「是負福之報矣。」先姚安公曰:「甚 哉!治獄之難也,而命案尤難。有頂凶者,甘為人代死;有賄和者,甘鬻其所親。 斯已猝不易詰矣。至於被殺之人,手書供狀,云非是人之所殺,此雖皋陶聽之,不 能入其罪也。倘非負約不償,致遭鬼殛,則竟以財免矣。訟情萬變,何所不有?司 刑者可據理率斷哉!」   姚安公言,有孫天球者,以財為命,徒手積累至千金,雖妻子凍餓,視如陌路 ,亦自忍凍餓,不輕用一錢。病革時,陳所積於枕前,一一手自撫摩,曰:「爾竟 非我有乎?」嗚咽而歿。孫未歿以前,為狐所嬲。每攝其財貨去,使窘急欲死,乃 於他所復得之,如是者不一。又有劉某者,亦以財為命,亦為狐所嬲。一歲除夕, 凡劉親友之貧者,悉饋數金。訝不類其平日所為,旋聞劉牀前私篋為狐盜去二百餘 金,而得謝柬數十紙。蓋孫財乃辛苦所得,狐怪其慳嗇,特戲之而已。劉財多由機 巧剝削而來,故狐竟散之。其處置也顧得宜也。   余督學閩中時,幕友鍾忻湖言,其友昔在某公幕,因會勘,宿古寺中。月色朦 朧,見某公窗下有人影,徘徊良久,冉冉上鐘樓去,心知為鬼魅,然素有膽,竟躡 往尋之。至則樓門鎖閉,樓上似有二人語。其一曰:「君何以空返?」其一曰:「 此地罕有官吏至,今幸兩官共宿,將俟人靜訟吾冤。頃竊聽所言,非揣摩迎合之方 ,即消弭彌縫之術,是不足以辦吾事。故廢然返。」語畢,似有太息聲,再聽之, 竟寂然$ 《易林》曰:『兩夫共妻 ,莫適為雌。』若為此占矣。」戴東原亦在座,曰:「《後漢書》尚有三夫共妻事, 君何見不廣耶?」余戲曰:「二君勿喧,山陰公主面首三十人,獨忘之歟?然彼皆不 畏其夫者。此鬼私藏少年,不慮及後來之合窆,未免縱慾忘患耳。」東原喟然曰: 「縱慾忘患,獨此鬼也哉!」   雜說稱孌童始黃帝(錢詹事辛楣如此說,辛楣能舉其書名,今忘之矣。),殆出 依托。比頑童始見《商書》,然出梅賾偽古文,亦不足據。《逸周書》稱:「美男破 老。」殆指是乎?《周禮》有不男之訟,注謂天閹不能御女者。然自古及今,未有以 不能御女成訟者;經文簡質,疑其亦指此事也。凡女子淫佚,發乎情慾之自然。孌童 則本無是心,皆幼而受紿,或勢劫利餌言。相傳某巨室喜狎狡童,而患其或愧拒,乃 多買端麗小兒未過十歲者;與諸童媟戲時,使執燭侍側,種種淫狀,久而見慣,視若 當然,過三數年,稍長可御,皆順流之舟矣。有所供養僧規之曰:「此事世所恒有, 不能禁檀越不為,然因其自願。譬諸挾妓,其過尚輕;若處心積慮,鑿赤子之天真, 則恐干神怒。」某不能從,後卒罹禍。夫術取者造物所忌,況此事而以術取哉!   東光王莽河,即胡蘇河也。旱則涸,水則漲,每病涉焉。外舅馬公周籙言:「 雍正末,有丐婦一手抱兒,一手扶病姑,涉此水。至中流,姑蹶而仆。婦棄兒於水, 努力負姑出。姑大詬曰:『我七十老嫗,死何害!張氏數世,待此兒延香火,爾胡棄 兒以拯我?斬祖宗之祀者爾也!』婦泣不敢語,長跪而已。越兩日,姑竟以哭孫不食 死。婦嗚咽不成聲,癡坐數日,亦立槁。不知其何許人,但於其姑詈婦時,知為姓張 耳。」有著論者,謂兒與姑較,則姑重;姑與祖宗較,則祖宗重。使婦或有夫,或尚 有兄弟,則棄兒是;既兩世窮嫠,止一線之孤子,則姑所責者是。婦雖死有餘悔焉。 姚安公曰:「講學家責人無已時。夫急流洶湧,少縱即逝,此豈能深思長計時哉?勢 不兩全,棄兒救姑,此天理之正,而人心之所安也。使姑死而兒存,終身寧不耿耿耶 ?不又有責以愛兒棄姑者耶?且兒方提抱,育不育未可知。使姑死而兒又不育,悔更 何如耶?此婦所為,超出恒情已萬萬。不幸而其姑自殞,以死殉之,其亦可哀矣。猶 沾沾焉而動其喙,以為精義之學,毋乃白骨銜冤,黃泉齎恨乎?孫復作《春秋尊王發 微》,二百四十年內,有貶無褒;胡致堂作《讀史管見》,三代以下無完人。辨則辨 矣,非吾之庣欲聞也。」   郭石洲言,朱明經靜園,與一狐友。一日,飲靜園家,狐大醉,睡花下,醒而 靜園問$ 乃薄責而遣之。或曰:「是女 之父母受重賂,女亦愛此子丰姿,且家富,故造此虛詞以解紛。」姚安公曰:「是未 可知。然事止婚姻,與賄和人命、冤沈地下者不同。其姦未成,無可驗;其賄無據, 難以質。女子允矣,父母從矣,媒保有確證,鄰里無異議矣。兩造之詞,亦無一毫之 牴牾矣。君子可欺以其方,不能橫加鍛鍊,入一童子遠戍也。」   某公夏日退朝,攜婢於靜室晝寢,會閽者啟事,問:「主人安在?」一僮故與閽 者戲,漫應曰:「主人方擁爾婦睡某所。」婦適至前,怒而詬詈,主人出問,笞逐此 僮。越三四年,閽者婦死,會此婢以抵觸失寵,主人忘前語,竟以配閽者。事後憶及 ,乃浩然歎曰:「豈偶然歟?」   文水李華廷言,去其家百里一廢寺,云有魅,無敢居者。有販羊者十餘人,避雨 宿其中,夜聞嗚嗚聲,暗中見一物,臃腫團圞,不辨面目,蹣跚而來,行甚遲重。眾 皆無賴少年,殊不恐怖,共以破磚擲。擊中聲錚然,漸縮退欲卻。覺其無能,噪而追 之。至寺門壞牆側,屹然不動。逼視,乃一破鐘,內多碎骨,意其所食也。次日,告 土人,冶以鑄器。自此怪絕。此物之鈍極矣,而亦出嬲人,卒自碎其質。殆見夫善幻 之怪,有為祟者,從而效之也。余家一婢,滄州山果莊人也,言是莊故盜藪,有人見 盜之獲利,亦從之行。捕者急,他盜格鬥跳免,而此人就執伏法焉。其亦此鐘之類也   舅氏安公介然言,有柳某者,與一狐友甚昵。柳故貧,狐恒周其衣食。又負巨室 錢,欲質其女,狐為盜其券,事乃已。時來其家,妻子皆與相問答,但惟柳見其形耳 。狐媚一富室女,符籙不能遣,募能劾治者予百金。柳夫婦素知其事。婦利多金,慫 慂柳伺隙殺狐。柳以負心為歉。婦誶曰:「彼能媚某家女,不能媚汝女耶?昨以五金 為汝女製冬衣,其意恐有在,此患不可不除也。」柳乃陰市砒霜,沽酒以待。狐已知 之。會柳與鄉鄰數人坐,狐於簷際呼柳名,先敘相契之深,次陳相周之久,次乃一一 發其陰謀曰:「吾非不能為爾禍,然周旋已久,寧忍便作寇仇?」又以布一匹,棉一 束自簷擲下,曰:「昨爾幼兒號寒苦,許為作被,不可失信於孺子也。」眾意锾平, 咸誚讓柳。狐曰:「交不擇人,亦吾之過。世情如是,亦何足深尤?吾姑使知之耳。 」太息而去。柳自是不齒於鄉黨,亦無肯資濟升斗者。挈家夜遁,竟莫知所終。   舅氏張公夢徵言,滄州佟氏園未廢時,三面環水,林木翳如,遊賞者恒借以宴會 。守園人每聞夜中鬼唱曰:「樹葉兒青青,花朵兒層層。看不分明,中間有個佳人影 。只望見盤金衫子,裙是水紅綾。」如是$ 勿見形可乎?」翁磬折曰:「諾。」自是不復睹矣。   沈瑞彰寓高廟讀書,夏夜就文昌閣廊下睡。人靜後,聞閣上語曰:「吾曹亦無用 錢處,爾積多金,何也?」一人答曰:「欲以此金鑄銅佛,送西山潭柘寺供養,冀仰 托福佑,早得解形。」一人作啐聲曰:「咄咄大錯,佈施須己財。佛豈不問汝來處, 受汝盜來金耶?」再聽之寂矣。善哉野狐!檀越雲集之時,倘聞此語,應如霹靂聲也   瑞彰又言,嘗偕數友游西山,至宥巒深處,風日暄妍,泉石清曠,雜樹新綠,野 花半開。眺賞間,聞木杪誦書聲。仰視無人,因揖而遙呼曰:「在此朗吟,定為仙侶 。叨同儒業,可請下一談乎?」誦聲忽止。俄琅琅又在隔溪。有欲覓路追尋者,瑞彰 曰:「世外之人,趁此良辰,尚耽研典籍。我輩身列黌宮,乃在此攜酒榼、看游女, 其鄙而不顧,宜矣。何必多此跋涉乎?」眾乃止。   滄州有一遊方尼,即前為某夫人解說因緣者也,不許婦女至其寺,而肯至人家。 雖小家以粗糲為供,亦欣然往。不勸婦女佈施,惟勸之存善心,作善事。外祖雪峰張 公家一范姓僕婦,施布一匹,尼合掌謝訖,置几上片刻,仍舉付此婦曰:「檀越功德 ,佛已鑒照矣。既蒙見施,布即我布。今已九月,頃見尊姑猶單衫,謹以奉贈,為尊 姑製一絮衣,可乎?」僕婦踧踖無一詞,惟面頳汗下。姚安公曰:「此尼乃深得佛心 。」惜閨閣多傳其軼事,竟無人能舉其名。   先太夫人乳母廖媼言,四月二十八日,滄州社會也,婦女進香者如雲。有少年於 日暮時,見城外一牛車向東去,載二女,皆妙麗,不類村妝。疑為大家內眷,又不應 無一婢媼,且不應坐露車。正疑思間,一女遺紅帕於地,其中似裹數百錢,女及御者 皆不顧。少年素樸願,恐或追覓為累,亦未敢拾。歸以告母,譙訶其癡。越半載,鄰 村少年為二狐所媚,病瘵死。有知其始末者,曰:「正以拾帕索帕,兩相調謔媾合也 。」母聞之,憬然悟曰:「吾乃知癡是不癡,不癡是癡。」   有納其奴女為媵者,奴弗願,然無如何也。其人故隸旗籍,亦自有主。媵後生一 女,年十四五,主聞其姝麗,亦納為媵。心弗願,亦無可如何也。喟然曰:「不生此 女,無此事。」其妻曰:「不納某女,自不生此女矣。」乃爽然自失。又親串中有一 女,日搆其嫂,使受譙責不聊生。及出嫁,亦為小姑所搆,日受譙責如其嫂。歸而對 嫂揮涕曰:「今乃知婦難為也。」天道好還,豈不信哉!又一少年,喜窺婦女,窗罅 簾隙,百計潛伺。一日醉寢,或戲以膏藥糊其目。醒覺腫痛不可忍,急揭去,眉及睫 毛並拔盡;且所糊即所蓄媚藥,性至酷烈$ 搔背麻姑爪,變相分明是巨靈。」皆不省 所云。詢其本事,仲坊曰:「昨見滄州張君輔,言南皮某甲,年二十餘未娶。忽二豔 女夜相就,詰所從來,自云:『是狐。以夙命當為夫婦,雖不能為君福,亦不至禍君 。』某甲眈昵其色,為之不婚。有規戒之者,某甲謝曰:『狐遇我厚,相處日久,無 疾病,非相魅者。且言當為我生子,於似續亦無害,實不忍負心也。』后族眾強為納 婦,甲聞其女甚姣麗,遂頓負舊盟。迨洞房停燭之時,突聲若風霆,震撼簷宇,一手 破窗而入,其大如箕,攫某甲以去。次日,四出覓訪,杳然無跡。七八日後,有數小 兒言某神祠中有聲如牛喘。北方之俗,凡神祠無廟祝者,慮流丐棲息,多以土墼墐其 戶,而留一穴置香爐。自穴窺之,似有一人裸體臥,不辨為誰。啟戶視之,則某甲在 焉。已昏昏不知人矣。多方療治,僅得不死。自是狐女不至,而婦家畏狐女之報,亦 竟離婚。此二詩記此事也。」夫狐已通靈,事與人異。某甲雖娶,何礙倏忽之往來? 乃逞厥凶鋒,幾戕其命,狐可謂妒且悍矣。然本無夙約,則曲在狐;既不慎於始而與 約,又不善其終而背之,則激而為祟,亦自有詞。是固未可罪狐也。   北方之橋,施欄楯以防失足而已。閩中多雨,皆於橋上覆以屋,以庇行人。邱二 田言,有人夜中遇雨,趨橋屋坐。有一吏攜案牘,與軍役押數人避屋下。枷鎖瑯然, 知為官府錄囚,懼不唆近,但畏縮於一隅中。一囚號哭不止,吏叱曰:「此時知懼, 何如當日勿作耶?」囚泣曰:「吾為吾師所誤也。吾師日講學,凡鬼神報應之說,皆 斥為佛氏之妄語。吾信其言,竊以為機械能深,彌縫能巧,則種種惟所欲為,可以終 身不敗露。百年之後,氣返太虛,冥冥漠漠,並毀譽不聞,何憚而不恣吾意乎?不虞 地獄非誣,冥王果有,始知為其所賣,故悔而自悲也。」一囚曰:「爾之墮落由信儒 ,我則以信佛誤也。佛家之說,謂雖造惡業,功德即可以消滅;雖墮地獄,經懺即可 以超度。吾以為生前焚香佈施,歿後延僧持誦,皆非吾力所不能,既有佛法護持,則 無所不為,亦非地府所能治。不虞所謂罪福,乃論作事之善惡,非論捨財之多少。金 錢虛耗,舂煮難逃,向非恃佛之故,又安敢縱恣至此耶?」語訖長號。諸囚亦皆痛哭 。乃知其非人也。夫六經具在,不謂無鬼神;三藏所談,非以斂財賂。自儒者沽名, 佛者漁利,其流弊遂至此極。佛本異教,緇徒藉是以謀生,是未足為責。儒者亦何必 乃爾乎?   倪媼,武清人,年未三十而寡。舅姑欲嫁之,以死自誓。舅姑怒,逐諸門外,使 自謀生。流離艱苦,撫二子一女,皆婚嫁,$ 為真跡。所畫皆故事,而中有三幅不可考。一幅下作甲仗隱現狀,上作一月銜樹杪 ,一女子衣帶飄舞,翩如飛鳥似御風而行;一幅作曠野之中,一中使背詔立,一人衣 巾襤縷自右來,二小兒迎拜於左,其人作引手援之狀。中使若不見三人,三人亦若不 見中使;一幅作一堂甚華敞,階下列酒罌五癯左側作豔女數人,靚裝彩服若貴家姬, 右側作媼婢攜抱小兒女,皆侍立甚肅,中一人常服據榻坐,自抱一酒罌,持鑽鑽之。 後前一幅辨為紅線,後二幅則終不知為誰。姑記於此,俟博雅者考之。   張石粼先生,姚安公同年老友也,性伉直,每面折人過;然慷慨尚義,視朋友之 事如己事,勞與怨皆不避也。嘗夢其亡友某公,盛氣相詰曰:「君兩為縣令,凡故人 子孫零替者無不收恤,獨我子數千里相投,視如陌路,何也?」先生夢中怒且笑曰: 「君忘之歟?夫所謂朋友,豈勢利相攀援,酒食相徵逐哉!為緩急可恃,而休戚相關 也。我視君如弟兄,吾家奴結黨以蠹我,其勢蟠固。我無可如何。我嘗密托君察某某 ,君目睹其奸狀而恐招嫌怨,諱不肯言。及某某貫盈自敗,君又博忠厚之名,百端為 之解脫。我事之僨不僨,我財之給不給,君皆弗問,第求若輩感激,稱長者而已。是 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君先陌路視我,而怪我視君如陌路,君忘之歟?」其人瑟 縮而去。此五十年前事也。大抵士大夫之習氣,類以不談人過為君子,而不計其人之 親疏,事之利害。余常見胡牧亭為群僕剝削,至衣食不給;同年朱學士竹君,奮然代 為驅逐,牧亭生計乃稍蘇。又嘗見陳裕齋歿後,孀妾孤兒為其婿所凌逼;同年曹宗丞 慕堂亦奮然鳩率舊好,代為驅逐,其子乃得以自存。一時清議,稱古道者,百不一二 ;稱多事者,十恒八九也。又嘗見崔總憲應階娶孫婦,賃彩轎親迎,其家奴互相鉤貫 ,非三百金不能得,眾喙一音。至前期一兩日,價更倍昂。崔公恚憤,自求朋友代賃 ,朋友皆避怨不肯應。甚有謂彩轎無定價,貧富貴賤各隨其人為消長,非他人所可代 賃,以巧為調停者。不得已,以己所乘轎,結綵繒用之。一時清議,謂坐視非理者, 亦百不一二;謂善體下情者,亦十恒八九也。彼一是非,此一是非,將烏乎質之哉?   朱青雷言,嘗謁椒山祠,見數人結伴入,眾皆叩拜,中一人獨長揖。或詰其故, 曰:「楊公員外郎,我亦員外郎,品秩相等,無庭參禮也。」或又曰:「楊公忠臣。 」怫然曰:「我奸臣乎?」于大羽因言,聶松巖嘗騎驢,遇一治磨者嗔不讓路,治磨 者曰:「石工遇石工(松巖,安邱張卯君之弟子,以篆刻名一時。),何讓之有?」 余亦言,交$ 也。至日出地平,則影斜落海底,轉不能見矣。儒家蓋嘗見此景,故以為天包水、水 浮地、日出入於水中,而不知日自附天、水自附地。佛家未見此景,故以須彌山四面 為四州,日環繞此山,南晝則北夜,東暮則西朝,是日常旋轉,平行竟不入地。證以 今日所見,其謬更無庸辯矣。」南墅驚其博辯,欲與再言。道士笑曰:「更竟其說。 子不知九萬里之圍圓,以漸而迤,以漸而轉,漸迤漸轉,遂至周環,必以為人能正立 ,不能倒立,拾楊光先之說,苦相詰難。老夫慵惰,不能與子到大郎山上看南斗(大 郎山在亞祿國,與中國上下反對,其地南極出地三十五度,北極入地三十五度。), 不如其已也。」振衣逕去,竟莫測其何許人。   大學士溫公言,征烏什時,有驍騎校腹中數刃,醫不能縫。適生俘數回婦,醫曰 :「得之矣。」擇一年壯肥白者,生刳腹皮,冪於創上,以匹帛纏束,竟獲無恙。創 癒後,渾合為一,痛癢亦如一。公謂:「非戰陣無此病,非戰陣亦無此藥。」信然。 然叛徒逆黨法本應誅,即不剝膚,亦即斷脰。用救忠義之士,固異於殺人以活人爾。   周化源言,有二士游黃山,留連松石,日暮忘歸。夜色蒼茫,草深苔滑,乃共坐 於懸崖之下。仰視峭壁,猿鳥路窮,中間片石斜欹,如雲出岫,缺月微升,見有二人 坐其上,知非仙即鬼,屏息靜聽。右一人曰:「頃游嶽麓,聞此翁又作何語?」左一 人曰:「去時方聚講《西銘》,歸時又講《大學衍義》也。」右一人曰:「《西銘》 論萬物一體,理原如是。然豈徒心知此理,即道濟天下乎?父母之於子,可云愛之深 矣,子有疾病,何以不能療?子有患難,何以不能救?無術焉而已。此猶非一身也。 人之一身,慮無不深自愛者,己之疾病,何以不能療?己之患難,何以不能救?亦無 術焉而已。今不講體國經野之政、捍災禦變之方,而曰吾仁愛之心同於天地之生物, 果此心一舉萬物,即可以生乎?吾不知之矣。至《大學》條目,自格致以至治平,節 節相因,而節節各有其功力。譬如土䬪苗,苗成禾,禾成穀,穀成米,米成飯,本節 節相因。然土不耕則不生苗,苗不灌則不得禾,禾不刈則不得穀,穀不舂則不得米, 米不炊則不得飯,亦節節各有其功力。西山作《大學衍義》,列目至齊家而止,謂治 國平天下可舉而措之。不知虞舜之時,果瞽瞍允若,而洪水即平、三苗即格乎?抑猶 有治法在乎?又不知周文之世,果太姒徽音而江漢即化、崇侯即服乎?抑別有政典存 乎?今一切棄置,而歸本於齊家,毋亦如土可生苗,即炊土為飯乎?吾又不知之矣。 」左一人曰:「瓊山所補,治平之$ 其所往,共負之由鳥道歸。計去行劫處數百里矣。歸而窖藏一兩年,乃 使人偽為商販,繞道至辟展諸處賣於市,故多年無覺者。而不虞瑪哈沁之滅其門也。 童子以幼免連坐,後亦牧馬墜崖死,遂無遺種。此事余在軍幕所經理,以盜已死,遂 置無論。由今思之,此盜蹤跡詭秘,猝不易緝;乃有瑪哈沁來,以報其慘殺之罪。瑪 哈沁食人無饜,乃留一童子,以明其召禍之由。此中似有神理,非偶然也。盜姓名久 忘,惟童子墜崖時,所司牒報記名秋兒云。   佃戶劉破車婦云,嘗一日早起,乘涼掃院,見屋後草棚中,有二人裸臥。驚呼其 夫來,則鄰人之女與其月作人也。並僵臥,似已死。俄鄰人亦至,心知其故,而不知 何以至此。以薑湯灌醒。不能自諱,云:「久相約,而逼仄無隙地。乘雨後牆缺,天 又陰晦,知破車草棚無人,遂藉草私會。倦而憩,尚相戀未起。忽雲破月來,皎然如 晝,回顧棚中,坐有七八鬼,指點挪揄。遂驚怖失魂,至今始醒。」眾以為奇。破車 婦云:「我家故無鬼。欲觀戲劇,隨之而來。」先從兄懋園曰璂「何處無鬼?何處無 鬼觀戲劇?但人有見有不見耳。此事不奇也。」因憶福建囦關公館(俗謂之水口。) ,大學士楊公督閩浙時所重建。值余出巡,語余曰:「公至水口公館,夜有所見,慎 勿怖,不為害也。余嘗宿是地,已下鍵睡,因天暑,移牀近窗,隔紗幌視天晴陰。時 雖月黑,而簷掛六燈尚未燼。見院中黑影,略似人形,在階前或坐或臥,或行或立, 而寂然無一聲。夜半再視之,仍在。至雞鳴,乃漸漸縮入地。試問驛吏,均不知也。 」余曰:「公為使相,當有鬼神為陰從。余焉有是?」公曰:「不然。仙霞關內,此 地為水陸要衝,用兵者所必爭。明季唐王,國初鄭氏、耿氏,戰鬥殺傷,不知其幾。 此其沈淪之魄,乘室宇空虛而竊據;有大官來,則避而出耳。」此亦足證無處無鬼之   老僕施祥嘗曰:「天下惟鬼最癡。鬼據之室,人多不往。偶然有客來宿,不過暫 居耳,暫讓之何害?而必出擾之。遇祿命重、血氣剛者,多自敗;甚或符籙劾治,更 蹈不測。即不然,而人既不居,屋必不葺,久而自圮,汝又何歸耶?」老僕劉文斗曰 :「此語誠有理,然誰能傳與鬼知?汝毋乃更癡於鬼!」姚安公聞之曰:「劉文斗正 患不癡耳。」祥小字舉兒,與姚安公同庚,八歲即為公伴讀。數年,始能暗誦《千字 文》,開卷乃不識一字。然天性忠直,視主人之事如己事,雖嫌怨不避。爾時家中外 倚祥,內倚廖媼,故百事皆井井。雍正甲寅,余年十一,元夜偶買玩物。祥啟張太夫 人曰:「四官今日遊燈市,買雜物若干。錢固不足$ 倒不多服?」多九公道:「這怪彼時少吃兩服藥, 留下病根,今已日久,服藥恐亦無用。」   林之洋道:「俺今日匆忙上來,未曾換衣,身穿這件布衫,又舊又破。剛才三人同 行,還不理會。如今九公回去,俺同妹夫一路行走,他是儒巾綢衫,俺是舊帽破衣,倒 像一窮一富。若教勢利人看見,還肯矬俺麼?」多九公笑道:「他不睬你,你就對他說 :『俺也有件綢衫,今日匆忙,未曾穿來。』他必另眼相看了。」林之洋道:「他果另 眼相看,俺更要擺架子說大話了。」多九公道:「你說甚麼?」林之洋道:「俺說:『 俺不獨有件綢衣,俺家中還開過當鋪,還有親戚做過大官。』這樣一說,只怕他們還有 酒飯款待哩。」說著,同唐敖去了。   多九公回船,腿腳甚痛,只得服藥歇息,不知不覺,睡了一覺。及至睡醒,疼痛已 止,足疾竟自平復,心中著實暢快。正在前艙同徐承志閑談,只見唐、林二人回來,因 問道:「這兩面國是何風景?為何唐兄忽穿林兄衣帽,林兄又穿唐兄衣帽?這是何意? 」唐敖道:「我們別了九公,又走十餘里,才有人煙。原要看看兩面是何形狀,誰知他 們個個頭戴浩然巾,都把腦後遮住,只露一張正面,卻把那面藏了,因此並未看見兩面 。小弟上去問問風俗,彼此一經交談,他們那種和顏悅色、滿面謙恭光景,令人不覺可 愛可親,與別處迥不相同。」林之洋道:「他同妹夫說笑,俺也隨口問他兩句。他掉轉 頭來,把俺上下一望,陡然變了樣子:臉上冷冷的,笑容也收了,謙恭也免了。停了半 晌,他才答俺半句。」多九公道:「說話只有一句,兩句,怎麼叫做半句?」林之洋道 :「他的說話雖是一句,因他無情無緒,半吞半吐,及至到俺耳中,卻只半句。俺因他 們個個把俺冷淡,後來走開,俺同妹夫商量,俺們彼此換了衣服,看他可還冷淡。登時 俺就穿起綢衫,妹夫穿了布衫,又去找他閑話。那知他們忽又同俺謙恭,卻把妹夫冷淡 起來。」多九公歎道:「原來所謂兩面,卻是如此!」   唐敖道:「豈但如此!後來舅兄又同一人說話,小弟暗暗走到此人身後,悄悄把他 浩然巾揭起。不意裡面藏著一張惡臉,鼠眼鷹鼻,滿面橫肉。他見了小弟,把掃帚眉一 皺,血盆口一張,伸出一條長舌,噴出一股毒氣,霎時陰風慘慘,黑霧漫漫,小弟一見 ,不覺大叫一聲:『嚇殺我了!』再向對面一望,誰知舅兄卻跪在地下。」多九公道: 「唐兄嚇的喊叫也罷了,林兄忽然跪下,這卻為何?」林之洋道:「俺同這人正在說笑 ,妹夫猛然揭起浩然巾,識破他的行藏,登時他就露出本相,把好好一張臉變成青面獠 牙,伸出$ 道:「句子越短,越對俺心路,那怕兩字一句,俺更歡喜。就請九 公教俺幾遍,俺好照著讀去。」多九公道:「首句是『張真中珠』,次句『招齋 知遮』,三句『詁氈專』,這樣明明白白。還要教麼?你真變成小學生了。」二 人讀到夜晚,各去安歇。林之洋惟恐他們學會,自已不會,被人恥笑;把這十一 字高聲朗誦,如念咒一般,足足讀了一夜。   次日,三人又聚一處,講來講去,仍是不懂。多九公道:「枝小姐既不曉得 音韻,我想婉如姪女他最心靈,或者教他幾遍,她能領略,也未可知。」林之洋 將婉喚出,蘭音也隨出來,唐敖把這緣故說了,婉如也把「張真中珠」讀了兩 遍,拿著那張字母同蘭音看了多時。蘭音猛然說道:「寄父請看上面第六行『商 』字,若照『張真中珠』一例讀去,豈非『商申樁書』麼?」唐、多二人聽了, 茫然不解。林之洋點頭道:「這句『商申樁書』,俺細聽去,狠有意味。甥女為 甚道恁四字?莫非曾見韻書麼?」蘭音道:「甥女何嘗見過韻書。想是連日聽舅 舅時常讀他,把耳聽滑了,不因不由說出這四字。其實甥女也不知此句從何而來 。」多九公道:「請教小姐:若照『張真中珠』,那個『香』字怎樣讀?」蘭音 正要回答。林之洋道:「據俺看來:是『香欣胸虛』。」蘭音道:「舅舅說的是 。」唐敖道:「九公不必談了。俗語說的:『熟能生巧。』舅兄昨日讀了一夜, 不但他已嚼出此中意味,並且連寄女也都聽會,所以隨問隨答,毫不費事。我們 別無良法,惟有再去狠讀,自然也就會了。」多九公連連點頭。   二人復又讀了多時,唐敖不覺點頭道:「此時我也有點意思了。」林之洋道 :「妹夫果真領會?俺考你一考:若照『張真中珠』,『岡』字怎讀?」唐敖道 :「自然是『岡根公孤』了。」林之洋道:「『秧』字呢?」婉如接著道:「『 秧因雍淤』。」多九公聽了,只管望著發愣。想了多時,忽然冷笑道:「老夫曉 得了:你們在歧舌國不知怎樣騙了一部韻書,夜間暗暗讀熟,此時卻來作弄老夫 。這如何使得?快些取出給我看看!」林之洋道:「俺們何曾見過甚麼韻書。如 欺九公,教俺日後遇見黑女,也象你們那樣受罪。」多九公道:「既無韻書,為 何你們說的,老夫都不懂呢?」唐敖道:「其實並無韻書,焉敢欺瞞。此時縱讓 分辯,九公也不肯信;若教小弟講他所以然之故,卻又講不出。九公惟有將這『 張真中珠』再讀半日,把舌尖練熟,得了此中意味,那時才知我們並非作弄哩。 」多九公沒法,只得高聲朗誦,又讀起來。讀了多時,忽聽婉如問道:「請問姑 夫:若照『張真中珠$ :「公子此話雖是;但恐那時 章氏夫人高興,特命同去,何能推脫?」   承志道:「那河東節度章老爺既是這邊章氏夫人胞弟,他家幾位公子,幾位 小姐,想來你也知道了?」宣信道:「章府同文府郎舅至親,時常來往,他家若 大若小,老奴那個不知。」承志道:「當日老爺在軍前同我別時,曾給我兩封血 書:一送淮南文老爺,一送河東章老爺。將來到過文府,如路上無人盤查,還到 河東見見章老爺,唕以問問他家光景。你既曉得,何不談談?日後到彼,省得臨 時茫然。」宣信道:「他家人口甚多,今日若非問起,將來公子到彼,何能知其 頭緒。這位章老爺,祖籍江南,弟兄四位,共生四位小姐,十位公子。如今章老 爺三位兄弟俱已去世。那十位公子年紀也在二旬上下,個個英勇;四、五兩位公 子學問更高,人稱呼為『章氏十虎』。大公子名章葒,自幼聘開封司馬井老爺小 姐井堯春為妻;二公子名章芝,聘會稽郡守左老爺小姐左融春為妻;三公子名章 蘅,聘劍南都督廖老爺小姐廖熙春為妻;四公子名章蓉,聘武林參軍鄴老爺小姐 鄴芳春為妻;五公子名童薌,聘戶部尚書酈老爺小姐酈錦春為妻;六公子名章莒 ,聘吏部郎中鄒老爺小姐鄒婉春為妻;七公子名章苕,聘常州司馬施老爺小姐施 豔春為妻;八公子名章芹,聘兵部員外柳老爺小姐柳瑞春為妻;九公子名章芬, 聘太醫院潘老爺小姐潘麗春為妻;十公子名章艾,聘洛陽司馬陶老爺小姐陶秀春 為妻。都等應過女試,才能完姻。」麗蓉道:「那四位小姐年紀也都相倣麼?」 宣信道:「四位小姐年紀都與文府小姐差不多。大小姐名蘭芳,許與御史蔡老爺 公子蔡崇為妻;二小姐名蕙芳,許與翰林譚老爺公子譚泰為妻;三小姐名瓊芳, 許與學士葉老爺公子葉洋為妻;四小姐名月芳,許與中書褚老爺公子褚潮為妻; 也因要應女試,都未出閣。章、文二位老爺因爵位甚尊,將來諸位小姐出去應考 ,若用本姓,恐太后疑有情托等弊,因此將諸位小姐應試履歷,都用夫家之姓, 如今在家,就以夫家之姓相稱。若不說明,將來公子到彼,聽他稱呼,還覺詫異   承志道:「章府十媳,文府五媳,名字為何都象姊妹一般?」宣信道:「這 是章氏夫人寫信照會各家都以『英』、『春』二字相排,以便日後看『題名錄』 ,彼此都可一望而知。」   主僕一路閑話。因沿途逆風,走了多時。這日到了淮南,另僱小船,來到節 度衙門。奶公進去通報。承志見了文隱,投了血書。文隱看了,不覺睹物傷情, 一時觸動自己心事,更覺悽愴不已,道:「令尊雖大事未成,且喜賢姪幸逃海外 ,未遭毒手,可$ :「姊姊有話,何不請坐慢慢再談 。」易紫菱一面把劍入鞘,一面還禮道:「姊姊請坐。」於是大家一齊歸坐,紫 綃、紫瓊也將寶劍入鞘歸位。易紫菱問了眾人名姓,閨臣把上京赴試,路過此處 話說了。紅蕖望著燕紫瓊道:「我看紫菱姊姊舉止大雅,器度非凡,真不愧名將 之後,令人惟恨疾見之晚。但他府上既世受國恩,斷無恩將仇報之理。這是上天 不絕良善之後,所以幸遇這位姊姊;若是遇了那些負義忘恩之人,……」   紫菱不等話完,即接著說道:「宋素究是唐家子孫。妹子此時若食周朝之俸 ,自然惟知忠君之事,替主分憂,何暇計及別的。好在俺非有職食祿之人,此來 係為表兄所托;諸位姊姊既仗義相救,俺妹子豈敢另有他意。就此告別,他日再 於京中相會。」正要拜辭,燕紫瓊那裡肯放,務要攀留少飲數杯,略盡主誼。閨 臣、紅蕖眾妹妹也再再相留,紫菱情不可卻,只得應允。燕義躲在後堂,探知這 些情節,久已命人預備筵席。   登時重整杯盤,眾姊妹又復敘坐。閨臣、紅蕖、紫綃、紫瓊與易紫菱同坐一 席。酒過數巡,紅蕖道:「適才姊姊有『他日京中相會』之話,莫非也有京師之 行麼?」紫菱道:「不瞞姊姊說:妹子幼年亦曾略知詩書;前應郡試,雖得僥倖 ,但恨尚無伴侶,所以未及登程;大約遲早亦擬就道。」閨臣道:「姊姊既無伴 侶,如府上無事,何不與妹子同行,豈不甚便?」紫菱道:「妹子適才亦有此意 ,因初次見面,不敢唐突,既承厚愛,足慰下懷,俟回去稟知老母,自當附驥同 行。諸位姊姊倘能在此少為耽擱,妹子回去略為收拾,不過兩日即可趕回。」燕 紫瓊道:「家母正要攀留眾位在此盤桓數日,姊姊只管回去慢慢收拾,我們自當 在此靜候。」閨臣道:「雖承伯母盛意,但人口太多,過於攪擾,實覺不安,姊 姊千萬早些趕來,以便作速起身。」紫菱連連點頭。紫綃道:「姊姊回去,作何 回覆你家表兄,也須預為籌畫,省得臨期又有糾纏。」紫菱道:「俺只說無從尋 找,他又何能再為糾纏。」席散後,別了眾人,將身一躍,登時去了。   坐中如林書香、蔡蘭芳、司徒娬兒之類,從未見過飛來飛去之人,今見紫菱 這般舉動,莫不出神叫奇,都道:「不意世間竟有如此奇人!」若花因又談起去 年紫綃寄信,婉如赤腳亂鑽光景,引的眾人不覺好笑。小春道:「我看婉如姊姊 日後定要成仙。」蘭音道:「何以見得?」小春道:「世上既有『纏足大仙』, 自然該有『赤足小仙』,這是衣缽相傳,亦非偶然。所以妹子知他必要成仙。」 眾人聽了,雖覺好笑,卻不知「纏足大仙」是誰。   婉如道:$ 。」青鈿道:「是何評論?」紫菱道:「 妹子聞他向日曾以牡丹等類三十六花分為師、友、婢,上、中、下三等,別的 失當之處也不管他,我只不服為何好好把個鳳仙列之於婢?他說英蓉朝開暮落 ,其性不常,不能列之於友。至於鳳仙,非芙蓉可比,若澆灌得宜,不使結子 ,能開三月之久。俗語說的『花無百日紅』,以鳳仙而論,實有百日之紅。向 來千層的,有並蒂的,又有一株而開五色的,各種顏色,無一不備。即如桃 紅一種,就有深淺三四等之分,其餘可想而知。又有一種千層並蒂,能葉上開 花,名叫『飛來鳳』;近日又有『千層頂頭鳳』,其花大如酒杯,宛如月季。 各樣異種,不能枚舉。栽種既易,又最長久。花之嬌妍,無過於此。妹子每年 總以絕好美種栽植數百盆,以木几由高至下,層層羅列,覺秋光明豔,賽過春 花,如此佳品,求其列之於友而不可得,能不替他叫屈!」   青鈿道:「此花雖好,就只無香,列之於婢,或者因此。」紫菱道:「凡 花有色者往往無香,即如有翼者皆兩其足。天下之事,那能萬全。若因有色無 香,就列之於婢,試問牡丹、芍藥、海棠之類,又何嘗有香?大約色香俱全的 惟有梅花,其次玫瑰,皆花中妙品,除此之外,豈可多得?」   那邊若花聽了,暗向閨臣道:「當日你說碑記我們都有『司花』字佯,紫 菱姊姊這樣替鳳仙抱屈,莫非他是鳳仙主人麼?」閨臣點頭道:「看這光景, 只怕是的。」蘭芝道:「諸位姊姊或說笑話,或行小令,也該結結帳替我生發   薛蘅香道:「我不會說笑話,只好行個抽梁換柱小令。」青鈿道:「一切 酒規照前,不必再宣,姊姊說罷。」蘅香道:「我說一個『軍』字,把當中一 豎取出,搓成團兒,放在頂上,變成『宣』字。」蘭言道:「這令雖有趣,只 怕一時要湊幾個倒費事哩。」秀英道:「我說一個『平』字,把當中一豎取出 ,搓團放在頂上,變成『立』字。」眾人齊聲叫好。玉芝道:「我說一個『車 』字,把當中一豎取出,搓團放在頂上,是個……」春輝道:「說了半截,怎 麼不說了?」玉芝道:「才想的明明白白,怎麼倒又忘了?」青鈿道:「據我 看來:你這抽梁換柱,大約也同『分之,人也』,又是自創的時樣兒。」紫芝 道:「蘅香姊姊是搓成團子,我要拉做長條兒,可使得?」蘅香道:「只要有 趣,有何不可?」紫芝道:「我把玉芝妹妹搓壞的那個團子,拉做長條兒,放 在破車當中,仍是一個整車:這叫做『反本還原』。」眾人笑著,都飲一杯。   米蘭芬道:「我飲兩杯,托玉姑娘替我說個笑話。我的表兄是個秀才,你 若教我一個$ 輕雲冉冉,薄霧漫漫,遠峰忽隱忽現,疏林旋露旋藏 。把神寧了一寧,下馬緩步前進。雲霧漸淡,日色微明,四面也有人煙來往, 各處花香鳥語,頗可盤桓。迎面有座沖天白石牌樓,上寫「不周山境」四個大 字,穿過牌樓,路旁遠遠一座高嶺,十分嵯峨。遙見山下立著一條大漢,不知 為甚暴跳如雷,喊了一聲,把頭直朝山上觸去。只聽呱剌剌一聲響亮,倒像起 了霹靂一般,把林烈振的只覺滿耳鐘兒磬兒亂響;再看那山已被他觸的缺陷了 半邊。那缺陷處塵土飛空,煙霧迷漫,霎時天昏地暗,好不怕人。林烈慌忙跑 開道:「嚇殺我了!從未見過這樣鐵頭!我想此人之頭即使純鋼鑄的,也不能 把山觸通,大約總是這股怒氣所使。可見孟子『至大至剛』之話,並非無因而   前面又有一條大漢立在那裡,也是怒氣衝衝。忽見一隻猛虎,比水牛還大 ,直向那漢奔去。林烈道:「此人手無寸鐵,這卻怎好!」只見那虎離此人不 遠,正要迎頭撲去;忽聽那人大喊一聲,圓睜二目,忽把眼角裂開,冒出幾點 熱血,直朝虎面濺去。那虎著了此血,身子幌了一幌,乎跌翻,只聽吼了一 聲,逃竄而去。林烈道:「剛才那人之頭把山觸通,業已奇極;那知此人眼角 之血竟會打虎,可謂奇而又奇!莫非他眼中會放彈麼?即使放彈,也不過替虎 搔癢,虎又安能畏彈?可見此人眼角之血竟勝於彈,將來竟可叫做『鐵血』了 。以此類推,原來氣之為用,竟是無所不可。」   忽見那面有個婦人在那裡燃火煉石。林烈上前問道:「請教大娘:煉這石 塊有何用處?」婦人道:「只因有個大漢把不周山觸壞,天維被他振的也有微 缺,我煉這石要去補天。」林烈忖道:「原來石可補天,無怪杞人要發愁了。 」又朝前進,道旁現出一座戰場,有個黑面大將在那裡殺的煙霧沖天。忽聽他 喊了幾聲,就如霹靂一般,振的耳根嗡嗡亂響,內中只聽得一句「力拔山兮氣 蓋世」。林烈點頭道:「氣能蓋世,怪不得孟子有『塞於天地之間』這句話哩   游了多時,甚覺腹饑。路旁有許多店面,進前看時,那賣飲饌的只得酒肆 、茶坊、蒸餅,饅頭之類。信步走到一個蒸餅鋪。正要進去,只見裡面坐著一 人,卻是周朝打扮,不知為甚同人吵鬧,氣的頭髮根根直豎,把頭上戴的冠都 衝起來。看罷吐舌道:「這人如此硬髮,若被他打上幾髮,如何受得住!離開 他罷。」   走到間壁饅頭鋪。又有一個周朝人坐在那裡,倚著桌案,不知為甚氣的鬍 鬚根根直豎,把桌案都戳翻了。嚇的連忙走開道:「這人更惹不得!設或性子 發作起來,把鬍子朝你身上亂戳,還戳幾個洞哩!」   又走$ 言大 己有能 勿自私 人所能 勿輕訾 勿諂富 勿驕貧 勿厭故 勿喜新 人不閒 勿事攪 人不安 勿話擾 人有短 切莫揭 人有私 切莫說 道人善 即是善 人知之 愈思勉 揚人惡 即是惡 疾之甚 禍且作 善相勸 德皆建 過不規 道兩虧 凡取與 貴分曉 與宜多 取宜少 將加人 先問己 己不欲 即速已 恩欲報 怨欲忘 報怨短 報恩長 待婢僕 身貴端 雖貴端 慈而寬 勢服人 心不然 理服人 方無言 〈親仁〉 同是人 類不齊 流俗眾 仁者希 果仁者 人多畏 言不諱 色不媚 能親仁 無限好 德日進 過日少 不親仁 無限害 小人進 百事壞 〈餘力學文〉 不力行 但學文 長浮華 成何人 但力行 不學文 任己見 昧理真 讀書法 有三到 心眼口 信皆要 方讀此 勿慕彼 此未終 彼勿起 寬為限 緊用功 工夫到 滯塞通 心有疑 隨札記 就人問 求卻義 房室清 牆壁淨 几案潔 筆硯正 墨磨偏 心不端 字不敬 心先病 列典籍 有定處 讀看畢 還原處 雖有急 卷束齊 有缺壞 就補之 非聖書 屏勿視 蔽聰明 壞心志 勿自暴 勿自棄 聖與賢 可馴致 第一回     戰濟南秦彝托孤 破陳國李淵殺美   詩曰:       繁華消長似浮雲,不朽還須建大勛;       壯略欲扶天日墜,雄心豈入駕駘群;       時危俊傑姑埋跡,運起英雄早致君;       怪是史書收不盡,故將彩筆補奇文。   上古歷史,傳說有三皇五帝,歷夏、商、周、秦、漢、兩晉,又分為南北兩朝。南 朝劉裕代晉,稱宋;蕭道成代宋,號齊;蕭衍代齊,稱梁;陳霸先代梁,號陳。那北朝 拓跋稱魏,後又分東西兩魏,高洋代東魏,號北齊;宇文泰代西魏,稱周。其時周主國 富兵強,起兵吞並北齊。封護衛大將軍楊忠為元帥,其弟楊林為行軍都總管,發大兵六 十萬,侵伐北齊。   這楊林生得面如傅粉,兩道黃眉,身長九尺,腰大十圍,善使兩根囚龍棒,每根重 一百五十斤,有萬夫不當之勇,在大隋稱第八條好漢。逢州取州,逢府奪府,兵到濟南 ,離城紮泰。當時鎮守濟南的是武衛大將軍秦彝,父名秦旭,在齊授親軍護衛。夫人寧 氏,妹名勝珠,遠嫁勛爵燕公羅藝為妻。寧夫人只生一子,名喚太平郎,是隋唐第十六 條好漢。其時年方五歲。   齊主差秦彝領兵鎮守濟南,父旭在晉陽護駕。因周兵大至,齊主出奔檀州。只留秦 旭和高延宗把守。與周兵相持月餘,延宗被擒,楊林奮勇打破城池,秦旭孤軍力戰而死 。周兵得了晉陽,起兵復犯濟棳,探子飛報入城,秦彝聞報,放$ 我先兄一番托夢 。」羅公道:「這也不難,如今後堂掛下簾子,差人去喚這軍犯,到後堂復審。那時下 官細細將他盤問,夫人在簾內聽見,是與不是,就知明白了。」夫人聞言歡喜,命丫環 掛下簾兒,夫人出來坐下。羅公取令箭一枝,與家將羅春,吩咐帶山西潞州解來的軍犯 秦瓊,後堂復審。羅春按了令箭,來到大堂,交與旗牌官曹彥賓,傳說元帥令箭,即將 秦瓊帶到後堂復審。曹彥賓接過令箭,忙到尉遲南家裡來。   此時眾人正在吃酒,忽見曹彥賓拿令箭入來,說:「本官令箭在此,要帶秦大哥後 堂復審。」眾人聞說,不知何故,只面面相覷,全無主意。叔寶十分著急,曹彥賓道: 「後堂復審,決無甚厲害,秦大哥放心前去。」叔寶無奈,只得隨彥賓來到帥府,彥賓 將叔寶交羅春帶進,羅春領進後堂,上前繳令。叔寶遠遠偷看,見羅公不似早堂威儀, 坐在虎皮交椅上,兩邊站幾個青衣家丁,堂上掛著珠簾。只聽羅公叫秦瓊上來,家將引 叔寶到階前跪下。羅公道:「秦瓊,你是那裡人氏?祖上什麼出身?因何犯罪到此?」 叔寶暗想,他問我家世,必有緣故,便說道:「犯人濟南人氏,祖父秦旭,乃北齊親軍 父名秦彝,乃齊主駕前武衛將軍,可憐為國捐軀,戰死沙場。止留犯人,年方五歲,母 子相依,避難山東。後來犯人蒙本府抬舉,點為捕盜都頭,去歲押解軍犯,到了潞州, 在皂角林誤傷人命,發配到大老爺這裡為軍。」   羅公又問:「你母親姓什麼,你可有乳名否?」叔寶道:「犯人母親寧氏,我的乳 名叫犒平郎。」羅公又問:「你有姑娘麼?」叔寶道:「有一姑娘,犯人三歲時,就嫁 與姓羅的官長,後來杳無音信。」羅公大笑道:「遠不遠千里,近只近在目前。夫人, 你姪兒在此,快來相認。」秦夫人聽得分明,推開簾子,急出後堂,抱住叔寶,放聲大 哭,口叫:「太平郎,我的兒!你嫡親的姑娘在此!」   叔寶此時,不知就裡,嚇得遍身發抖:「啊呀!夫人不要錯認,我是軍犯。」羅公 的起身來,叫聲:「賢姪,你莫驚慌!老夫羅藝,是你的姑夫,這就是你姑娘,一些不 錯。」叔寶此時,如醉方醒,大著膽上前拜認,姑爹、姑母也掉下幾點淚來,然後又與 表弟羅成見過了禮,羅公吩咐家人,服侍秦大爺沐浴更衣,備酒接風。張公瑾眾人聞知 十分大喜,俱送禮來賀喜。未知叔寶此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叔寶神箭射雙雕 伍魁妒賢成大隙   叔寶換了新衣,來到後堂,重新見禮,秦夫人喜笑顏開。羅公看叔寶人材出眾,相 貌魁梧,暗暗喝采,便叫:「賢姪,老夫想你令尊,為國忘身,歸天太$ 衰絰,依著班次送殯。然後太子換吉服,拜告天地祖宗,換冕冠,即大位, 群臣都換朝服入賀,大赦天下,改元大業元年,稱為煬帝。在朝文武,各進爵賞。就差 宇文化及,帶了鐵騎,圍住伍府,將閤門老幼,盡行斬首。可憐伍建章一門三百餘口個 個不留,只逃走了馬夫。那馬夫名喚伍佉,一聞此情,逃出後槽,離了長安,星夜往南 陽,報與伍雲召老爺去了。   煬帝又追封東宮為房陵王,以掩其謀害之跡。斯時宇文述與楊素,俱怕伍雲召在南 陽,思欲斬草除根,忙上一本道:「伍建章之子雲召,官封侯爵,鎮守南陽,勇冠三軍 力敵萬人。若不早除,必為大患,望陛下遣兵討之,庶無後憂。」煬帝准奏,即拜韓擒 虎為征南大元帥,麻叔謀為先鋒,化及之子成都,在後接應,點起雄兵六十萬,即日興 師。韓擒虎等領命出朝,望南陽發進。未知此去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雄闊海打虎顯英雄 伍雲召報仇集眾將   再說伍建章之子雲召,身長八尺,面如紫玉,目若朗星,聲如銅鐘,力能舉鼎,萬 夫莫敵,擁雄兵十萬,鎮守南陽,是隋朝第五條好漢,夫人賈氏,生一位公子,才方週 歲。一日,伍雲召在金頂太行山打圍,來至山邊,叫軍士安營,擺下圍場,各理鷹犬, 追兔逐鹿。此山周圍有數百餘里,山中有一大王,姓雄名闊海,本山人氏,身高一丈, 腰大數圍,鐵面虯須,虎頭環眼,聲若巨雷。使兩柄板斧,重一百六十斤,兩臂有萬斤 氣力。在本山落草,聚集嘍囉數千,打家劫舍,往來商客,不敢單身行走,是隋朝第四 條好漢。這日因山中錢糧缺少,他即令眾頭目各帶嘍囉下山,到各處打劫往來客商。眾 頭目得令,帶著嘍囉下山去了。   那雄闊海就換便服,走出寨門,望山下而來。行到半山,見林中跳出兩隻猛虎,撲 將過來。闊海上前雙手擎住,那兩隻虎動也不敢動,將右腳連踢幾腳,舉手將虎望山下 一丟,那虎撞下山崗而死。又把一隻虎,一連幾拳打死。這名為「雙拳伏兩虎」。那伍 雲召在山上打圍,望見前村有一好漢,不消片時,將兩虎打死。便吩咐家將,上前相請 家將領命上前,大則:「壯士慢行,我老爺相請。」闊海就問:「你老爺是何人?」家 將道:「我老爺是南陽侯伍老爺。」闊海心中暗想:「伍老爺乃當世之英雄,無由進見 今來相請,是大幸了!」就隨家將來到營前,入營進見雲召,朝上一揖。雲召看此人, 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即出位迎接道:「壯上少禮,請問壯土姓甚名誰?那裡人氏?作 何生理?」闊海道:「在下姓雄名闊海,本山人氏,作些無本經紀。」雲召道:「怎麼 叫做無本$ 「勝敗兵家常事,何足為慮?但此關不破,此賊難擒,待本帥明日自去擒他便   及至次日,韓擒虎全裝披掛,直抵關前討戰,探子報入軍中,司馬超聞報道:「這 老匹夫,合當要死,待我出去斬了他。」便吩咐三軍,齊出會戰。那司馬超頂盔貫甲, 當先出見,欠身施禮道:「老元帥,小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馬上打躬了。」看官, 那司馬超昔日也在他麾下,做過指揮,知他本事。他十二歲打過老虎,十三歲出兵,曾 破番兵數十萬。南往北討,至今年近七旬,鬚髮蒼白,不知會過多少英雄,並無敵手。 後歸隋朝,封為齊國公。當時他見司馬超馬上欠身,口稱老元帥,忙答禮道:「將軍少 禮,本帥有句直言。不知肯容納否?」司馬超道:「元帥有何金言,末將自當洗耳。」 韓擒虎道:「本帥奉旨南征,大兵六十萬,戰將一千員,後隊天保將軍宇文成都,不日 就到。將軍退回關中,與雲召商議,早早打點。不然,打破南陽,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韓擒虎心中,不過要雲召逃走螳不好明言,故此暗暗點醒。但司馬超是個莽夫,那 裡聽得出這話?又且昨日勝了二將,今又欺其年老,即大喝道:「不必多言,看兵器吧 !」當頭一刀劈來。擒虎大怒道:「這狗頭,如此無禮!」忙把刀架住。那司馬超雖勇 ,不是韓擒虎對手,當時戰了七八回合,被韓擒虎架開司馬超的刀,照頭一刀砍下。可 憐他為主忠心,不能成功,竟死於擒虎之手!眾軍見主將已死,四散逃走,擒虎乘勢搶 關,關內無主,開關投降。擒虎兵馬入關,點明戶口,盤算錢糧,養息三日,就起兵直 抵南陽,離城十里,安營下寨,不表。   再說那探子飛馬報進南陽,見了雲召,把司馬超交戰始末,說了一遍。「今韓元帥 乘勢起兵,直抵南陽來了,大老爺須速速打點迎敵。」雲召聽說微笑道:「自古說『兵 來將擋,水來土掩』。他人馬雖多,有何懼哉!」遂傳令眾將,整頓盔甲,操演兵馬, 預備交戰。又見外面報道:「催糧將軍焦芳繳令。」雲召喚他進來,焦芳步進轅門,上 堂參見,雲召叫聲:「免禮。」焦芳道:「末將奉主帥將令,往新野等縣,催運糧米十 萬斛,今在城外渭河裡。」雲召道:「將軍路上辛苦,且回營安歇,再候本帥令吧!」 焦芳拜謝主帥,出了轅門回營,不表。   再說韓擒虎升帳。眾將參見畢,就問道:「哪一位將軍前去擒拿反賊?」閃過汜水 關總兵何倫暄:「元帥,待小將去擒來!」韓擒虎道:「那反臣武藝高強,你須要小心 前去!」何倫道:「元帥放心,末將此去,拿伍雲召不來,誓不回營。」即提斧上馬, 領兵近城討戰。城上軍士報至府中,雲$ 雙鎚四下一擺,打死了十餘人,其餘個個驚走 。當時元霸得勝,把雙鎚插在腰間,走上演武廳,下馬繳了令旨。煬帝大喜,封為西府 趙王,鎮守太原,遂擺駕回宮。   住了幾天,夏國公竇建德奏:「龍舟造完,前來復旨,請萬歲駕幸江都。」煬帝下 旨,把三宮六院,俱留住晉陽宮。令李淵、元霸,同守太原,秦王世民,同往江都,李 淵謝恩。煬帝帶了蕭后與些寵妃,上頭一座龍舟居住。第二座秦王世民,第三座宇文化 及與保駕將軍成都,第四座文武百官。龍舟四座,皆以錦綵為帆,又有千艘騎兵,緊傍 兩岸而行。煬帝坐的龍舟,挽牽俱用婦女,各穿五色彩衣。煬帝觀岸上婦女,挽牽錦纜, 這些五色彩衣,紅紅綠綠,心中大喜。此話不表。   再說曹州宋義王孟海公,聞知昏君來游江都,必從四明山經過,忙發下一十八道矯 詔,差官各處傳送,令舉兵齊人四明山相會,捉拿昏君,共舉大事。   且說那河北壽州王李子通,得了孟海公詔書,忙傳伍雲召上殿道:「孤家正欲興兵 與元帥報仇,不料昏君遊幸江都,今有宋義王孟海公矯詔到來,要孤家舉兵,同集四明 山相會,捉拿昏君,元帥就此發兵前去。」雲召大喜道:「多謝主公。」說罷,退出朝 門,點起十萬雄兵。又發書到沱羅寨伍天錫處,令他為先鋒,在前相等,同往四明山去   且說瓦崗寨程咬金得了這矯詔,十分大喜。即下旨興二十萬雄兵,命秦叔寶為元帥 裴元慶為先鋒,與徐茂公軍師,並諸將起身。又命邱瑞保瓦崗寨。三軍浩浩蕩蕩,往四 明山進發。   到了四明山,孟海公早興十萬大兵,在山下紮寨。報混世魔王到了,孟海公即迎接 咬金入帳。次後相州白御王高談聖、山東濟南王唐壁、濟寧知世王王溥、蘇州上樑王沈 法興、湖廣楚王雷大鵬、山後定陽王劉武周、河北壽州王李子通、沙沱英王羅於突厥、 幽州北漢王鐵木耳、苝州淨秦王徐元朗、江陵大梁王蕭銑、武林淨梁王李執、明州齊王 張稱金、楚州楚越王高士達、陳州勇南王吳可宣、夏州夏明王高士遠,各領雄兵十萬齊 到。杜伏威、張善相、李芙蓉、薛舉,四個為領袖,帶領六十四處煙塵,共兵二十二萬 ,戰將千員,陸續俱到。孟海公接入帳內見禮,分班坐定。   孟海公道:「列位王兄在此,孤有一言相告,今昏君誅害忠良,弒父親兄,欺娘奸 嫂。又遊幸江都,開河害民,種種罪惡,萬至怨苦。今諸位王兄,俱要同心協力,捉拿 昏君,眾王兄意下如何?」眾反王道:「孟王兄之言有理。」班中閃出徐茂公道:「今 日請先立盟主,調用各路大兵。」眾王道:「徐先生之言有理。」遂共推程咬金為盟主 徐茂公$ 要真的也 不難。武周手下有一人,姓劉名文靜,官拜兵部尚書。他心向主公久矣,待臣修書一封 與他,管叫將劉武周首級來獻。」秦王大喜,茂公遂修書差喬公山領五百人,用尉遲恭 旗號,如此如此,公山領命前去。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程咬金抱病戰王龍 劉文靜甘心弒舊主   當下徐茂公見喬公山領兵去了,又令秦叔寶帶領一千人馬,埋伏在白璧關之南,地 名「多樹村」。吩咐說:「或見劉武周兵馬來時,不可攔阻,讓他過去。他若復回,方 可阻截,不許放他回兵,須要他首級回來繳令。」叔寶得令,領兵去了,茂公又令程咬 金也帶兵馬一千,慢慢而行。可迎著劉武周之兵,只許勝,不許敗,違令者斬。咬金道 :「稟軍師,小將昨夜受了風寒,肚裡作痛,難以交戰。須要帶個幫手同去,才可放膽 。」茂公道:「你自前去,少不得自有兵來接應,不必幫手就得的。」咬金道:「小將 實是有病,若能取勝,就不必言;倘然敗了,請軍師念昔日之情,莫要認真。」茂公道 :「自有公論,不必多言,快些前去。」咬金皺著雙眉,捧著肚子,走出營來,叫家將 扶他上馬,勉強提了斧頭,領兵前去,從軍師吩咐,慢慢而行,按下不表。   再說喬公山奉了將令,領五百人馬,打著尉遲恭旗號,行近馬邑地方,忽見定陽王 劉武周帶了人馬,在前面紮下大營。你道劉武周為甚紮這大營?因他聞秦王復了三關, 元帥已死,又聞介休被困,恐尉遲恭有失,故此起兵前來接應。為因出兵日子不利,紮 營在此。喬公山來至營前,叫軍士報進去,說有先鋒尉遲恭差人到此求救。定陽王聞報 ,就令宣進來。喬公山走進營來,雙膝下跪,口稱:「山野農民,朝見千歲。」武周就 問:「卿何方人氏?有何話說?」喬公山道:「臣喬公山乃朔州麻衣縣人,務農為生, 與尉遲將軍同鄉。自幼相交,因往介休訪尉遲將軍,正遇唐兵圍城,十分危急。今特奉 尉遲將軍之令,前來求救,望我王早起救兵。」劉武周道:「賢卿請起,孤家恨唐童復 了三關,殺肉元帥,正要統兵前去救應,只為起兵性急,遇了黑道紅沙,故此紮營在此 。」喬公山道:「今日乃是黃道吉日,何不發兵?」武周大喜,吩咐大小三軍,即日起 兵,喬公山奏道:「臣乃農民,不諳武事,但聞廝殺之聲,就驚得半死。望大王放臣回 去,自耕自種,以終天年,臣之願也。」武周道:「卿不願為官,孤家也不好相強,賜 你回鄉去。」公山謝恩,竟往馬邑而去。   劉武周興兵起行,來至白璧關,過了許多樹林,就是秦叔寶埋伏之處。他見武周兵 $ 朱登見四王不能成事,料想後來天下必 為秦王所得,也要投唐,遂拍馬上前。卻逢秦叔寶攔住,叫聲:「賢姪,你可知天命有 歸,休要執迷不悟,快快投順了唐家吧。」朱登道:「謹從叔父之命。」叔寶就引朱登 降了,秦王大悅。   當下壽州王李子通,見蘇定方、朱登兩人歸唐,心中大怒,把托天叉殺過來,尉遲 恭接住廝殺。上樑王沈法興使寶劍殺來,張公瑾、史大奈接住廝殺。劉黑闥領眾將殺來 ,徐茂公招呼殷開山、馬三保、段志賢、劉洪基籌,一齊戰住。那一場艱戰,非同小可 。直殺得陰風慘慘,怪霧騰騰,這話不表。   再講南陽王朱登叫一聲:「秦叔父,待小姪去招呼本部人馬,斬了劉黑闥,作進見 之功。」叔寶大悅道:「賢姪之言極是。」那朱登遂一馬殺去,招齊了自家人馬,去歸 唐朝,復翻身殺入劉黑闥陣內,這一條槍,好不厲害,猶如白龍取水,空中飛舞一般。 那蘇定方看見朱登入陣逞能,他也高興起來,即忙向前叫聲:「主公,待臣也去助一臂 之力,以破明州兵獻功。」秦王大喜。定方遂一馬衝入陣去,把一條槍東挑西刺,直殺 到上樑王陣裡,這邊張公瑾與沈法興交戰,史大奈連忙相助。只殺得沈法興大汗直淋, 恰好蘇定方一馬衝到,向沈法興後心一槍,回身落馬,定方便下馬割取首級而去。那尉 遲恭戰住李子通,不上十餘合,被尉遲恭的槍刺去,正中咽喉,翻身跌下馬來,尉遲恭 也便下馬,割取首級而去。那程咬金與唐璧交戰,唐璧雖做過山東節度使,怎當得這程 咬金三斧頭的厲害?第一斧砍來,就當不起。那程咬金不由分說,走上前去,把第二斧 劈下來;撲通一聲,劈個正著,便下馬趕過來,割取唐壁首級而去。   那劉黑闥見此光景,大叫一聲:「罷了,殺的殺了!降的降了!可憐數十萬人馬, 只剩得五萬有零,這番料難復仇。」遂領殘兵回營而逃,不提防朱登從後追來,一槍刺 去,正中劉黑闥後心,用身跌下馬來。朱登上前,取了首級。可憐明州二十五萬兵馬, 一時殺得天昏地暗,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當下徐茂公鳴金收兵,眾將紛紛回營,程咬 金獻上唐璧首級,尉遲恭獻上李子通首級,朱登獻上劉黑闥首級,蘇定方獻上沈法興首 級。其餘眾將,所獻大將首級,不計其數。秦叔寶一一記明,上了功勞簿。秦王吩咐擺 酒賀功,眾皆大悅。   次日,秦王傳旨,留尤俊達為魚鱗關總乓官,副將金甲、童環佐之;又留劉洪基為 黃金關總兵官,副將樊虎、連明佐之;兩處分兵丁十萬鎮守。六將領旨,自行打點守關 。秦王帶領眾將,隨即班師,放炮三聲,起兵就行,一路上好不得意。及到長安,鶿等 $ 佞,不論王親國戚,先打後奏。故此這兩個狗頭,好象啞巴 子一般,不敢撒野。待我老程去耍他一耍,也好與羅兄弟的陰魂,出出怨氣,有何不可 ?」未知程咬金如何戲耍二王,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升仙閣奸王逞豪富 太醫院冷飲伏陰私   當下程咬金走到殷齊二王面前,開言道:「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我家主公收納 英雄,在此麒麟閣,慶賀我們眾功臣功勞,賜宴飲酒,好不光彩。你這兩個退時倒運的 廢物,一出兵就大敗而回。看起來,真正是沒用的人了!要你們在此做黍麼?」叔寶見 了,忙走過來喝退咬金,羞得殷齊二王,含怒而去。   來到府中,建成與元吉商議道:「我們也造一個高閣起來,比麒麟閣更加齊整,也 與我們兩府的將士,日日飲酒作樂,以出今日被程咬金這狗頭羞辱的惡氣。賢弟,你道 如何?」元吉道:「王兄說得有理。」次日,二王就發出兩府錢糧,在麒麟閣對面,起 造一所高閣。不消數月完工,卻也與麒麟閣一般高大。上懸一個金字匾額,名曰:「升 仙閣」。那殷齊二王,也在那裡飲酒作樂。倒造化了這班家將,日日賞賜,吃個醉飽。 正因升仙閣造得窮工極巧,十分齊整,那些百姓,都去著升仙閣,這麒麟閣倒沒有人來 觀看,就漸漸冷落了。   眾將都不以為意,只有程咬金是好勝的,他看見這光景,心中不服之極,忽然想道 :「我有個道理在此。」遂買了幾百擔乾麵,叫人做起肉饅包子,若百姓來看麒麟閣, 每人賞他包子兩個。這消息傳出去。到了次日,眾百姓都來看麒麟閣,領賞包子,去而 復來,往復不絕,真正熱鬧。程咬金得意洋洋,好不快活,那升仙閣也沒有人去看了。 二王知這消息,便說道:「這兩個包子何難,明日也做起肉饅包子,每人賞他四個包了 。」這些百姓何樂而不為?復一齊來看升仙閣了。咬金聞知這事,一時興發起來道:「 他們四個,我們這裡賞他八個便了。」這消息傳出去,到明日,百姓都是貪多,又一齊 來看麒麟閣了。這邊二王道:「賞包子有甚希罕,我明日分賞每人一錢銀子。」百姓聞 知這事,生意都不去做,扶老攜幼,填滿街道,都來看升仙閣,頓賞一錢銀子了。   咬金聞知,不覺大怒,晴想:「我因一時賭氣,把家中銀子都用盡了,那裡及得這 兩個狗頭富?」心中氣悶不過。這一日,正逢尉遲恭酒吃得大醉,咬金便同道:「老黑 ,那萬歲爺封你的鞭做什麼?」尉遲恭道:「萬歲爺叫我專打朝中不法之臣,你豈不曉 得?」咬金道:「如今二王私造升仙閣,給每人賞一錢銀子,引得百姓不務生理。這等 不法、你怎麼不去打他?」尉遲恭道:$ 。」淫尼帶笑說:「九黃爺,小尼窮介。」九黃 復叫聲:「大老爺,明早登壇,我們二人先要取些銀子,以備請客之資,餘待事畢再算 。」施公叫施安取銀,交付僧尼,出衙而去。每人又各請僧尼十三名,預備行事,及應 用物件,一切齊備。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縣衙唸經辦會 僧尼行香遊街   且說施公見僧尼領銀去後,吩咐移文去知會守府,暗派兵丁,捉拿凶僧、淫尼二人 。衙前搭起對面彩台、蘆棚各五間。   又悄悄分派衙內三班人等,明日如此這般。施公吩咐已畢,又見胡登舉上堂,手捧 催呈,一旁打躬。施公接呈子,說:「賢契請回,本縣雖未捕獲,現今暗中查有蹤跡, 事在早晚結案。」   胡登舉答應,出衙回去。又見堂下走上二人,跪在左右,都舉呈詞,同口呼冤。施 公就問:「爾等何事?不用如此,個個講來!」齊聲答應。一個說:「小人名叫海潮, 久在本縣居住,昨晚偶出怪事:賊人盜去東西,又把女兒搶去。婆家日後要娶,如何是 好?求恩派人拿賊,以消其恨。」施公一聽大驚、又問:「這個你為何事?」那人說: 「小人名叫李天成,南北貿易。   昨在界內,被強盜將伙計砍死路旁,貨物劫去,求老爺差人速拿強人。」施公聞說 ,就知是九黃和尚與那十二名強盜做的事。   施公道:「爾等呈子留下,聽傳結案。」二人答應而去。施公退堂,眾役散出,個 個你言我語。   且說凶僧淫尼領銀各回庵院。九黃回寺,會晤十二個兄弟,言說:「縣衙辦事,明 早設壇。我已應允。倘有吉凶,眾兄弟必須商議而行。」不言眾寇提防。   且說施公退堂,書房悶坐。沉吟:「江都這些豪霸,施某所為小計,必要捉清。那 人命盜案,猶如雪片飛來。還有無頭的案件。觀音庵裡尼姑,蓮花院內凶僧,還有十二 個響馬。我今設計要拿凶徒,先捉強盜,再拿餘黨。」施公前思後想,不覺三鼓,寬衣 安睡。次日起來淨面,更衣已畢,吩咐施安,到外面預備停當,專等僧尼對壇,施公好 出去拜佛。   且說九黃和尚,先打點鋪排一應佛像,送至縣衙,在經棚內陳設。凶僧隨後請眾僧 ,一同進縣,共辦佛事。七珠也是先將法器送至縣衙,各樣陳設,結彩掛好。鼓樓旁邊 ,搭起高棚。   不多時,僧尼陸續入縣,各歸各棚,茶房獻茶已畢。守府振公,來至衙門外下馬。 入報,施公迎出大門。二公都是蟒袍補褂。   施公在僧棚內參拜主壇;守府在尼棚內參拜主壇。九黃、七珠個個身藏兵器,提防 不測。二公進棚拜佛,九黃留神偷看,並不帶玂人跟隨,凶僧淫尼一見這般光景,就不 以為有別的意$ 傳之藝。父母西歸,亦入綠林 。十五出馬,並無對手。今年二十二歲。」棟、梁聞聽,說:「原是令尊大人,失敬, 失敬!」三人即時敘了年庚八字,結為生死之交。王棟居長,次者施忠,王梁居三。三 人敘說,天已三更,方才安歇。   次早起來,出店去探水寇消息,連在江口探聽幾天,並無蹤影,三個好漢正在著急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二回 水寇孤店貪杯 施忠展翅擒賊   且說店東只知三家好漢,也是江湖客人,並不知是縣中差役,便高聲大語,叫:「 小心早掩店門!」   且說三名水寇,今晚是劉六、劉七的東道,請銀勾大王掛角蛟。堪堪天晚,水寇駕 舟,離江出岸,竟奔劉家店而來。三個貪杯好色,正在熱鬧。且說施忠等三個好漢,店 中商議妥當,知會店中拿賊之故;各帶隨身兵器,側耳細聽,那邊歌聲震耳。   王棟說:「天氣不早,你我過牆行事。」施忠答應,三人上牆,觀看動靜。翻身順 牆溜下,腳占實地,大叫道:「爾等水寇聽真:今逢狹路,快出來受死;口言不字,把 刀斬盡。」且說三寇正然高興,酒有八分。銀勾大王等三寇,懷抱娼妓取樂。聞聽人喊 ,心慌意亂,往外就跑,被施忠、王棟、王梁三人,在離店不遠之處,前後捉獲,綁捆 起來。好漢這才通名,說:惷我名施忠。三人奉縣主之命,特拿你等。」把三人捆起, 天明到渡口。武職衙門廉三元千把等官,那敢怠慢,立刻傳令發兵到店,等候護送。三 個好漢叫把水寇抬在車上。兩家店主,不敢言語,只求無事。   且說施忠忽見有群人來得不善。施忠說:「列位小心,等我擋住那些鼠寇。」下車 站住,迎面攔擋。嘍兵水卒們看見,個個跑散,各保性命,施忠方又走轉回來。   且說賢臣這一日升堂。廉三元上堂口尊:「老爺,今有京都差官,不久到縣。」施 公聞報,吩咐書吏三班人等,伺候到接官亭,迎接差官。眾役答應,到接官亭等候。廉 三元跪倒回話,稟:「老爺,差官離此不遠。」賢臣說:「再去打探!」三元答應退去 。賢臣又吩咐:「人來,即發書吏回縣衙。門上掛燈結綵伺候。」該值答應而去。   且說賢臣起身出亭,閃目一看:塵垢飛空,對子馬、龍旗、王仗擁來。賢臣急走幾 步,跪在塵埃報名。馬上差官說:「起來。」施公站起,不乘轎,騎馬繞道先行進城, 衙前下馬,躬身等候。揚州官員得信,也到江都縣衙之前。州官引領,跪接欽差大人。 欽差上堂居中站立,眾官跪聽宣讀。欽差高聲朗誦:江都縣知縣施仕倫,為官愛民,作 事清廉。不懼勢利,忠正可嘉。再揚州作官不清,有害百姓,貪贓殃民,有壞國$ 煩投遞。」那人接手本禮單,往內宅回話,口尊:「老爺,今 有江都知縣施仕倫,具手本禮單。」贓官聞言,心中大悅。瞧了瞧禮單,不過是平常禮 物,並無銀兩,心下沉吟,不由動怒,將手本禮單扯碎,叫聲:「進祿出去,快快告訴 於他,本州不敢擔受禮物,少時升堂。」進祿答應,來至大堂,見了施公,就把吩咐之 話,說了一番。賢臣聽罷,轉身下堂出衙。施忠上前,口尊:「老爺,不知事情如何? 」賢臣心中有氣,不便細說,叫聲:「施忠,把那禮物,叫抬盒的人拿回去。」說罷, 起身走至台階,賭氣坐下,專等機會怄氣;又暗罵貪贓狗官!眾同寅及書吏上前,就問 說:「老爺生氣,為送禮之故?」賢臣說:「太爺清正,我施某帶來重禮不受,反罰我 小官把門。是以在此代太爺辭禮。」眾官吏聽施公之言,個個遲疑。半晌講話,說:「 縣主,既是州尊之命,焉有不遵之理?我等何苦去碰?   可吩咐將禮抬回。」專等貪官升堂行禮,齊至大堂伺候。   就有內司走過,開門見禮。見官吏回言--照著施公的話,說了一遍。內司聽了, 心中惱怒,去見貪官,叫聲:「老爺,了不得了!不用等禮。小的才見施知縣投帖送禮 。老爺動氣,說:『偏不要!』他賭氣,放下坐褥,把守大門;見眾官的禮到,竟大膽 吩咐說:『太爺一概免禮!』眾人把禮拿回。老爺還講什麼?」州官聽說:「快去吩咐 外班,我立刻升堂。」進祿走到外宅高聲說道:「三班伺候,太爺坐堂!」只聽得梆鼓 齊鳴,贓官上堂拜印已畢。官吏參拜;官役、牢頭、禁卒,各鄉的地方、保甲人等,叩 頭已罷。貪官要尋施公,帶怒便叫:「江都知縣聞話。」施公遂即向前,口稱:「施不 全參拜。」州尊聽見賢臣報名,慌忙站起一擺手,即便說:「請起。」施公站起,躬身 一旁侍立。州官又叫:「施知縣,你知罪麼?」施公躬身回答:「卑職不知,在大人台 下領教。」州尊劉元見答,含怒說:「本州欽受御旨,點我揚州管理萬民。大小官員都 來迎接,惟少貴縣。莫非輕視本州?你等我盤查倉庫再講,若有一點私弊,立刻革職。 」賢臣聞聽,強笑躬身行禮說:「非是卑職莫來迎接,惟因今朝奉旨監斬人犯,國規完 畢,始敢動身。及趕到衙門,大人駕已早到,萬望大人寬容。盤查倉庫,請算;或足或 少,自然有數。」劉元遒罷,面帶愧色。忽見堂下走上一人,公案前跪倒,手舉呈詞。 州官接狀詞觀看,上寫:具訴告人東鄰趙大、西舍王二、前居張三、後住李四、地方陳 虎,呈為本郡南關以裡,東路口坐東向西,有三教寺一座。山門正殿,四層配殿,群房 共計七十九間。$ 對燈而坐。老僧想起傻 和尚自家的苦處,不由點頭歎息:老僧屢次的望他說話,全然不懂,就是傻笑不絕,卻 是心無二意。淼  老僧正然思念傻和尚之事,暗自思想,忽聽外面有人敲門。老僧只當是莊主前來閒 坐,叫傻徒弟:「你去開門,問是何人敲門?」徒弟應聲而去,來至角門把門開放,問 :「是誰打門?」   也不等人答話,往內就跑,對著師父只是哈哈傻笑。又聽外面有人叫,老僧無奈, 只得自己出門去看。隨問了一聲,乃是借宿之人。   老和尚往裡相讓,抬頭一看,原來是兩個僧人,其俊無比,又細看卻是一僧一尼。 老和尚看罷,也不說破,叫聲:「徒弟,你送他二人到西配殿去安歇罷!」此時月色當 空,不必點燈。   老僧見傻子領他到西配殿,剛然轉身要走,忽聽女僧「哎喲」一聲,口內只嚷:「 肚裡疼!」老僧走到門外,只見女僧坐在地上。老和尚連忙問道:「所為何故?」那女 尼言說:「到了臨月之期,求老和尚發一慈悲,借一席鋪地。」老和尚聽罷,暗自說道 :「事已至此,哪不是行善?」叫傻弟子取了兩把乾草出來,交給與她。老僧與徒弟回 到禪堂。不多一時,忽聽小孩啼哭之聲,老僧知女尼已是分娩,這才雙手合掌,念了幾 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又叫徒弟熬了些飯湯,端著一同拿至配殿。走到門首,只 見殿門緊閉。老僧叫聲:「小師父開門!」連叫數聲,並無人答應,老和尚心中納悶: 莫非殿中僧尼自縊?   待我瞧瞧如何。隨叫:「徒弟拿燈來。」徒弟答應,端燈引路,老僧扶他肩膀來到 角門,看了看各門皆是閉著,只得復回到配殿門外,又叫幾聲,仍不見答應。正在猜疑 之間,忽聽殿內有痰聲。老僧聽罷,大吃一驚,說:「傻子快放下燈來,殿前去救人! 」傻子忙把燈放下。老師父雙手把門開放進去,叫徒弟拿起好來照看,並不見人影。滿 殿內惟有香煙繚繞,隱隱聞有音樂之聲。老師父詫異,又復振目一看,並不見血跡嬰孩 ,連乾草卻也都不見,地上並無別物。老師父叫:「徒弟,你且帶上殿門。」徒弟答應 ,剛要用手帶門,只聽門後草聲響亮,老和尚忙拿燈來觀看:只見門後一邊一束乾草。 老和尚暗想,這必是把孩子弄死,裹於草內,他二人逃去。隨叫:「傻子,打開草捆。 」忽聞一陣香氣撲鼻,又細一看,內有一物放光。老和尚走至近前,原來是一部經典。   老和尚看罷,心中甚喜,知是神物所賜的珍寶,連忙念一聲「阿彌陀佛!」打開看 時,上面並無字跡。老和尚暗自吃驚,說道:「奇怪!」哪知這經是劉好善善心感動菩 薩點化送來的。   傻子本是羅漢臨凡。一$ 真乃是行好得好,作惡惡報。求老大人也不必追問咧 !小人這都是實招,情願領死。」   且說施公聽了馮大生所招的口供,料無虛假,帶怒說道:「金有義,你母子可曾聽 見麼?」他母子叩頭說:「全都聽見。」   施公說:「金有義背母貪財,致有此禍,險些作了刀頭之鬼。」   金有義母子望上磕頭說:「多虧青天大人判明此案,我兒死去重生。不但小婦人深 感大德,就是民婦亡夫在九泉下,也感念大人恩德非淺。」施公說道:「梅氏,你夫主 趙三被馮大生殺死,你還不知,誣賴好人。」梅氏連忙說道:「大老爺在上,此乃府尊 老爺親拿的囚犯,當堂審問,金有義當堂領罪,與小婦人無干。」說罷叩頭。施公說: 「貴府你可聽見?請問趙三是金有義殺的不是?本部堂這等問法,是與不是?倘有不到 之處,貴府只管明言,施某絕不自己護短。」陳知府深打一躬說:「卑職無才,求大人 寬恕。」施公又提筆判斷:馮大生殺死趙三,暫行收監,候放糧之後,斬首示眾。金有 義貪財背母,應有罪過;念其遭屈冤,今釋放回家。這幾個元寶,雖然天賜,乃富家之 物,也有金姓之份,賞與任氏兩個元寶,以為祭奠趙三受梅氏痛打,為子懸心,家業困 苦之費。任氏連連叩頭說:「金有義今日蒙老爺救了性命,就是莫大之恩。又蒙賞賜銀 兩,叫民婦刻骨難忘。只是焚香叩拜天地,願老爺世世官高爵顯,扶保朝廷。」言罷連 連叩頭。施公說:「梅氏,你娘家還有什麼親眷?」梅氏說:「小婦人亡夫在世,盡交 狐朋狗友,並沒有連心親人。小婦人七歲喪父;出嫁之後,我母親身亡。並沒姑舅兩姨 親眷,無倚無靠,孤苦零丁。」言罷淚如雨下。施公說:「梅氏不必傷感。我看此事, 是一舉兩得:金有義精明務正,他母亦有賢德,你的素行道也守正。可與金有義叛就夫 婦,賢孝一家,倒也相當。賞你三個元寶,為你夫死養身、夫婦過活之助。願不願,即 刻言明,我不嗔怪。」梅氏哭道:「青天大老爺與亡夫辨明冤枉,得著正凶償命,小婦 人應當盡節才是。   奈因趙三為人,也當不起盡節之婦。此時但憑青天老爺作主,恩深四海,願依遵命 ,不敢有違。」施公聞言,滿心歡喜,說是:「金任氏,你子雖遭冤枉,總算是前因後 果。元寶為媒,證梅氏該當入你家門的。」任氏說:「叩謝老爺天恩,小婦人謹遵老爺 之命。」施公扭項望知府說道:「貴府,你問此事,乃是誣良,應該降罪。這是你粗心 之過,還有可恕--並不是貪贓。本部堂念你是兩榜,正非容易,姑開恩赦你。以後事 事須得留心仔細。」知府唯唯的聽從。施公說:「罰你一宗銀子$ 們幾位英雄,與施某情同骨肉。自從江都天霸行刺,被我一片綱常 大義之言,勸他棄邪歸了正道,本有志氣,要爭功名。關家堡同著天保二人,救我出了 火坑。這黃天蕩擒拿水寇,黃壯士真算一舉成功。斬犯,多缓了賀天保酒樓上泄漏機關 ,殺了盜寇。惡虎莊上,施某堪堪危險,幸虧又遇英雄。後來不知那件事,是我的錯, 叫義士寒心。這如今康熙佛爺,欽點施某前來放賑。聽說山東出盜寇,于家兄弟大有威 風,施某心中為難。賀壯士一言提起,他又知道寓處,這才一同天保前去敦請。走張家 窪投宿,又遇強盜。賀義士一夜未眠,才得拿住此賊。又到臥虎山,見了黃、王二義士 ,不忘舊義,幸來相從。這沒的說,仍求眾位扶保施某,放糧無事才好。上與國家出力 ,下能保養饑民。事完回京復旨,施某定要奏明聖上,絕不埋沒英雄的功勞。施某若有 一點忘恩負義之心,臨危必不得善終。列位皆是正人君子,必是一樣。」   當時黃天霸不跟施公進京,以為施公負義,雖不能說,暗想跟到進京,也不過白效 力,所以心中有些寒透人。搭著王棟、王梁當中懈怠,彼時施公本無保奏之任,故此好 漢辭了賢臣,雲遊山水。雖則如此,可總不提賢臣過處;想著既跟過大人,再說大人不 好,豈不落江湖朋友恥笑?莫若自己善退了,彼此都不漏著方好看,這是英雄行事過常 人的地方。哪知他的命中是個顯發之運,不該閒散,又遇賢臣拜訪,義不容隱,故又有 這一番賢良相濟。要知天霸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二回 眾官按戶口造冊 千總報漕運米糧   且說黃天霸聽得天保防備於六、於七的話頭,不由心中火起說:「任他于家有多少 狐群狗黨,也不怕他。咱們只要同保恩公各盡忠心奮勇,哪慮他小小寇盜。」大家齊說 :「有理。」   施公帶笑開言說:「我也聽見說於六、於七招聚人馬不少,附近居民皆受其害。怕 的是糧到之日,生出亂來。倘有疏忽,大大不便,上有愧於朝廷,下有負於饑民,何以 盡為國為民之心。必得商量萬全之計,方得放心。」賀天保帶笑開言說:「欽差大人須 垂明訓。我等無才,不能遠慮,恐怕臨期誤事。」施公點頭笑道:「公事大家同理,不 要拘束。誰有主意,說在當場,大家計議,可行周行,可止則止。」大家齊說:「謹遵 鈞諭。」   施公說:「此事關係重大,倘然有差,可就不小。眾位雖是武藝高強,總是人少勢 孤。不如調武營馬步精兵,相與保護,方保無差。不知英雄以為如何?」天霸聞聽,心 中不悅道:「大人,小人不是斗膽,依我拙見,既有我們六人,也就不必調官兵。憑著 我甩頭一子,三$ 大人。」內丁轎旁說:「起去。」州官答應,剛然站起,猛抬頭見前面滴 溜溜的起了一陣旋風。施公轎內,看得明白。   風定塵息。大人說:「跟著旋風走。」家丁內班一齊催馬,趕到莊後,霎時旋風止 息,現出稻田,轎到跟前站住。施公細看,並無別物,只見一叢稻米秧兒,穗葉全青。 跟役連忙取來。大人接過一看,見稻穗甚是飽滿肥大。又叫人來說:「你們進村去,找 鍬鐝使用。」從人答應,進村找來。施公說:「從秧稻處往下刨。」跟役一齊動手,只 刨有六尺深,竟刨出一個死屍。   眾人吃驚。畢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六回 見稻穗擬名派差 聽民詞新聞惡霸   且說內丁在稻秧下掘出屍首來,連忙回明大人。大人又叫埋上,吩咐州官派人看守 。又叫:「穆印岐,快速派你手下能乾的差役,速拿旱道青帶到德州官衙,候著聽審。 」「是」吩咐已畢,排開執事,進城不表。   且說穆印岐見轎去遠,忙叫人:「來來來!快著。」跟役考應,跑到面前報名說: 「小的張岐山、王朝鳳叩頭。」州官說:「快起。去去去!快拿去呀!」差人說:「老 爺吩咐明白了,好去拿呀!」州官著了急,說:「你們耳朵裡塞上棉花咧?沒聽見叫快 拿旱道青嗎?」公差說:「小的二人討老爺示下,什麼叫旱道青呢?」州官一見差人逼 問,更急了說:「你們這些糊糊塗涂的混帳東西,我知什麼叫旱道青?趕明日大人還要 呢!」說完便叫拉馬過來,帶領役人,趕上施公,跟隨轎後而去。那兩名公差見本官走 了,爬起來ご愕說:「這是哪裡來的怪事?咱倆跟隨十幾年官,沒見過這個糊塗蟲。偏 又遇著這家奇事!合該是你我倒運。旱道青也不知一人,是一物?州官渾蟲,不問明白 ,便要差人去拿。」王朝鳳說:「不難不難,我有妙計,不用為難。」張岐山緊緊追問 。王朝鳳只說:「走走,進衙自有主意。」一人搞鬼,一人追問。進了大街,找一酒館 ,二人坐下,要了壺酒,兩碟子菜,喝著酒閒談。張岐山放心不下,又問:「王哥有何 妙計?快快說來。」王朝鳳笑而不言,只說:「你多喝幾杯,我才告訴你呢!」飲得時 候不早,岐山忍不住又問。王朝鳳手摸大腿說:「這宗差使,就得槓槓屁股,就算是妙 計。」說著,二人大笑不止。   不言公差酒館閒談,且說施公坐定大轎,前護後擁,甚是威嚴。鑼鳴震耳,清道的 旌旗,鄉長、地方在前喝退閒散人等。   大人在轎內觀看,只見跑過一群人,道旁跪倒,齊嚷:「冤枉!」   施公聞聽,忙叫:「人來。」「有。」說:「快接喊冤狀子。爾等眾民人下去聽傳 。」大人起轎入城$ 。這是背道;要打景州城裡去,不過四五里。」 好漢問:「這羅宅是個什麼人家咧?」宋保說:「若說他家,彷彿一路諸侯。家有內監 ,他哥哥是千歲宮首領。京裡有銀樓、當鋪七八座。羅老叔外號叫惡閻王,獨霸此方, 倚財仗勢,連此地官府還怕他三分。」好漢聽罷,恐賢臣遭害,也不便往下再問,叫聲 :「朋友,我還有事,不能久在此敘話。你也及早回家去罷。」言罷,宋保拿起行李, 同好漢出廟,千恩萬謝,告辭而去不表。   且說黃天霸瞧了瞧霧散天晴。此時正逢冬至,日短夜長,不覺天已晌午,心內著急 ,邁步緊走,要去搭救欽差。往前正走,只見遠遠一座村莊,村頭有磨磚大門。好漢暗 說:「這一定是惡人住的村莊。我再打聽打聽,好行事。」可巧一問就問著頭裡老爺吃 茶的那座小鋪兒。舉步進內坐下,只見旁邊座兒上一人站起,欲要招呼。天霸瞧了瞧, 乃是小西,連忙望著他擠了擠眼。關小西也就明白了,復又坐下,一語不發。仍然兩人 故裝不認識似的。各吃完東西,天霸先起身,會錢出鋪;小西隨後,也會了帳,連忙出 去,追趕天霸。二人走到無人之處,這才開言講話。黃天霸說:「關哥,你到此為何? 」小西見問說:「老弟只顧咱兩分手,愚兄到驛館等你,不見回程。誰知大人改扮行裝 ,私訪出城。臨走囑咐施安,不許聲張,因此我先到此處探聽音信。但不知老弟如何來 到此處?」天霸見問,就把路遇賊人,救了人一命,因而得一音信,說了一遍。   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七回 黃天霸踩訪賊宅 惡家奴謀害賢臣   話說天霸雖得了大人消息,不知是吉是凶。與關小西躥到惡人房簷,潛身繞至內舍 房後坡,隱住身形。幸喜這一晚天無月色。好漢低聲道:「關哥,飛簷走壁,料你不行 。你在這裡等著倒妥,也看著衣服。我先到裡邊探探的確下落,回來好叫你再搭救大人 出來。倘了失閃,我須得發個誓,不論男女老少,殺個煙滅灰無,滾湯潑老鼠--一 窩兒命盡。」小西答應說:「就是如此,千萬老弟你可想著我些,別忘了我。」天霸說 :「放心罷!」天霸順著瓦壟,出滑出溜,登時不見。   不言小西老等,且說天霸來至惡人內舍房上,閃目各處觀看,但見各屋都是明燈亮 燭,人語喧嘩,滿院總不斷行人。此時好漢穿著綁身小襖,緊係搭包,背插單刀,外帶 鏢三支,腰掖甩頭一子,在房上隱住身形。先看一看,不知哪是惡人的住房,也不知大 人在何處,只急得眼中冒火。猛聽下面有婦人之聲,這個說:「妹子快快的收拾罷,爺 在書房等急了,把我罵了一頓。」又聽那個婦人說:「是咧,$ 夫 、人夫、執事,擠滿一院子。小西知是此處的官員站在門外。只見眾官走至跟前,齊聲 口尊:「借重將爺,回稟大人,就說我等特來請罪。」小西聽了,連忙進房回話,說明 此事。復又走出,立於台階之上,把手一招,說:「大人吩咐叫眾位進去。」眾官聞聽 ,進房見了施公,一個個手撩袍服,搶行幾步,上前跪下,口尊:「欽差大人,多有受 驚。卑職等救應來遲,特來請罪。」施公一見說:「眾位請起。此地多有這不法之徒, 理當早除才是,為何容留苦害良民。昨日本院當堂究問,眾位還推不知,必是受他的賄 賂。本院此時也不深究,俟人家奏明聖上,聽聖上發落就是。」眾官聽了,嚇得閉口無 言,只得站起伺候。施安、施孝、郭起鳳、王殿臣四個人,上前請安,回明來接的執事 。施安打開包袱。老爺換上冠袍帶履,復歸座位,望眾官開言說:「列位賢契,快查惡 棍家口男女共有多少,將男人帶來見本院;查清婦女,不准差役混雜生事。」眾官答應 :「謹遵鈞諭。」守備、千總去查家口不表。施公又說:「眾賢契吩咐衙役,快給犯人 換上刑具,伺候本院回衙審問。」知州答應,出門吩咐差役給犯人換刑具,連先前擒住 的喬四,一共六個犯人,登時把刑具換上。內中只見惡僧愁眉不展。石八叫聲:「六師 傅,只管放心,咱們並非謀反大逆,大約施不全也不敢就殺我們。暫忍耐一時,三天之 內京中必有人來,施不緶他得好好兒的放了咱們,送我們回家。哥哥要無這個法兒,我 還算人物咧?」表過石八仗的太后宮總管王志,與他是磕頭弟兄,此人朝中大有名頭, 故此石八說這大話不表。   且說施公派官去查惡棍家口,不多時千總、守備進來回話說:「卑職查出男女共四 十三名,內有男女死屍三四個,並無遺漏。」施公聽了,忙問:「這死屍又是何故?」 天霸在旁聽了,連忙上前說:「回大人,這個女人,小的知道,他乃此地楊隆、楊興的 妹子,妹夫死,他守貞。惡棍搶來,烈婦不從。惡棍教人用針將婦人十指釘住,又用麻 繩將婦人綁了。小的從天窗親眼看見。還聽說婦人的哥哥楊姓弟兄二人,現在州衙受刑 。惡棍訛詐楊姓該欠百兩銀子,又買通了州官,非刑拷問,追其銀兩;若無銀子,就拿 他妹子頂帳,再不應口,就叫知州要了他們性命。」施公聽了這些言語,氣得咬牙切齒 ,向眾官說:「所有惡人家中僱工奴僕,全都釋放;其典買家人,守府派兵晝夜巡邏, 不許放出一人。但有徇私,決不寬恕。回衙差人驗屍,審問口供,待本院奏明聖上,候 自發落。」文武官一起躬身。大人這才吩咐:「搭轎!」上轎後又吩咐文武官員$ 武藝,竟把我拿 的去。但只怕你們是自招其禍,特來送死。」   黃天霸生來性傲,聽見這些言詞,哪能容他?眼望著謝虎大喝道:「大禍臨身,還 敢多言!我料著你這貓賊鼠輩,也不認識我。我乃飛鏢黃老爺三太之後,四霸天中第一 霸,黃天霸是你黃爺名字。這二位是郭起鳳、王殿臣,也是有名英雄。」謝虎聞聽,哈 哈大笑,說道:「黃天霸,你不過以多為勝。若有武藝,與你謝爺單身比試,才算你是 英雄呢!」黃天霸聞聽,大怒說:「二位兄長,只管袖手旁觀,待小弟擒拿這廝。」說 罷甩衣拔刀,直奔謝虎而來。   看官前已表過,黃天霸性情高傲,見謝虎口出大言,心頭火起,便道字號,說是黃 三太的兒子。謝虎聞聽,心中暗道:「常聽我師李紅旗說,他會使甩頭一子,飛鏢三隻 ,單刀一口,是傳家絕技。怎麼他又跟著欽差奉命拿我,是誰使的捻子呢?必是計全。 因我不週濟他,他泄了我的底咧!」又見黃天霸甩衣拔刀,他早已準備。他甩了大衣裳 ,先躥出院說:「黃天霸,來來來,我倒要領教領教你的武藝!」說著從肋下取出刀來 ,惡狠狠站在院中墀:「敢上前來比試比試,真算你是好漢。」黃天霸聞聽,一個躥步 ,躥在院內。二人交手,刀對刀,刃對刃,鬥夠多時,不分上下。郭起鳳眼望王殿臣低 言說:「看他二人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王殿臣說:「天霸刀法門路精通,謝虎 刀法也是不弱,不知誰勝誰敗。」郭起鳳說:「天霸雖不至於大敗,約也不能取勝,不 如咱們拔刀相助。」   王殿臣點頭。立刻二人手擎鐵尺,躥將上去,大叫:「賊人不遵王法!我等奉欽差 之命,特來拿你,還不快快服綁?」說罷,掄開鐵尺就打。謝虎用刀架住。天霸也用刀 劈來。謝虎眼快,也用刀架住,又虛砍一刀,閃在一旁說:「你們人多,廟內狹窄,不 能動手;來來來,咱們到廟外再賭輸贏。」一轉身直撲廟外而來,渾身攢了攢勁,只聽 嗖的一聲躥在牆頭,又一煞身,跳在牆外。天霸一見說:「這才算得是個飛賊呢。」隨 後,也躥在牆頭,看見謝虎跳在塵埃,天霸也跳在牆外。一枝桃見天霸跳在廟外,郭起 鳳、王殿臣開了山門,一齊也趕將出來,四人又合在一處,賭鬥多時。一枝桃心中暗道 :「他是黃三太的兒子,飛鏢必是精純。我謝虎雖不怕,但只是一件,俗語說的好,『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又道:『打人先下手』。我何不照著俗語而行,先給他個 連珠鏢吃吃,叫他知道我謝某的厲害。」   賊人謝虎居心要使鏢打英雄,就不肯戀戰,二日留神,用力磕開三人兵器,縱身跳 出圈外,往正東就跑,說:「謝太爺$ 月令低微。若非本院到此,只怕你還有性命之憂。你把紋銀三十兩拿去作生理去 罷。」藍田玉說:「謝大人天恩。」言罷叩頭爬起,出衙去了不表。且說賀重五罪犯擬   賢臣一面請王命,將惡人問斬;一面寫本,表朱氏貞烈,奏明聖上。寫完,眼望州 官開言說:「賢契以後辦事,須要留神仔細,倘再粗心,本院一定參奏。再者,白富全 已死,朱氏現在缺少兒女供奉,所有佟六地土交官府照管,每年起租銀錢全交朱氏,作 為養贍之資。本院親賜朱氏『俠烈流芳』匾一面。朱氏收殮他丈夫屍首,一切葬埋所用 銀錢等物,罰你捐俸自備。」州官答應。諸事辦畢,施公不敢久停,吩咐搭轎伺候,本 日起身,趕緊進京為是,面君引見黃天霸等升官。所有面君升官一切節目,且看下回分 第一七三回 施巡按回朝繳旨 暢春園見駕訴功   話說施公在涿州審清藍家店一案。把朱氏貞烈奏明康熙佛爺,詳請旌表。將凶徒賀 重五擬罪,請王命立斬決;惡人佟六業被朱氏紮死,置之不議。朱氏收殮他丈夫白富全 的屍首葬埋,一切費用,派州官捐俸自備;朱氏終身養贍之資,均派州官照管。諸事辦 妥,即日起身進京面君,保舉天霸等的功名。乘轎來到北關,吩咐文武官員各歸本衙, 不必遠送。出北關過大石橋,順大道竟奔北京而來。   黃天霸、關小西、王殿臣、郭起鳳四人尋店,主僕安息不表。到了天交子時,施公 吩咐外邊:「快快備馬!」說罷站起,邁步出了下處。賢臣上馬認鐙,隨後眾人也都上 馬。天霸在前,眾在後,齊撒坐騎竟奔御花園而來。須臾紅日東升,老搀爺駕臨安樂亭 ,眾內臣侍立,就有該值奏事的內臣啟奏:「皇爺,施仕倫放賑回都,候旨見駕。」老 佛爺聞聽說不全山東賑濟回來,龍心大喜,降旨召見。這名御前太監領旨出禁地,來召 施公。到禁門外,看賢臣在外候旨,高聲叫道:「施仕倫,旨意下!立刻教你進見面君 。」賢臣聞聽不敢怠慢,跟隨著一瘸一點的緊走。到了園門,遙見老佛爺在御園安樂亭 中高居寶座,兩邊的文武官員,鵠立森排。正是君明臣良,千載之奇逢也。後人有贊詩   昇平天子事西巡,幾度鑾輿幸暢春。   黃擁鸞旗浮有影,紅綃蹕路淨無塵。   百官扈從瞻儀表,萬國鳧趨答聖君。   千載奇逢龍虎會,隨時輔助仰同仁。   內侍帶領施公進了轅門,行見主大禮,三跪九叩參駕畢,口呼「萬歲」三聲。康熙 老佛爺憐施不全身帶殘病,龍意要問賢臣山東賑濟之事,時候多了,怕跪得腿疼,扭項 望著內侍,降旨說:「朕要問施不全山東放米之事。拿凳子來賜坐,朕好件件問他。」 梁九公答應,轉身$ 埋伏,一定送命。這個圓桌,也有消息,轉不得的。   若然桌子轉動,機關一齊發作。還有一處叫望山堂,卻是五開間一所蓆廳,庭心極 其寬大,庭中盡是假山,堆的玲瓏奇巧,穿來穿去,洞門極多。若要走到裡面去時,必 須要穿走那假山,方能過去。他這假山裡頭,做就的消息,自己人都有記認,若是外人 不知,驚動了機關,那上面的石條,一齊坍下,將人壓在中間,或被打死,或被關住, 再也不得出來。除非要等自己人在外面,將假山石條逐一搭好,也不費什麼大力,都是 四兩撥千斤的借勁,就能假山歸原,裡面洞門依舊開通,方能出來。   還有許多機關,盡是稀奇,做的靈巧無比,也說不盡哪!   薛氏弟兄領著方員外一處一處的與他細看,方員外贊不絕口,便問:「這些關紐子 ,都是三賢姪造的嗎?」薛鳳說:「小姪也不甚精通,幸虧我的師父指教,方才造的完 成。」方世杰說:「我倒不曉得令師姓甚名誰,何方人氏?」薛鳳說:「他就是滄州南 門外七十里地名百寶村的人氏,姓柴名繼光,今年五十多歲。」方世杰不待他說完,說 道:「我知道了。他的老子叫做柴榮,與我拜把子弟兄。從小就看他十分聰明。他有三 位哥哥,都做買賣,惟有老四他讀書,十五歲就考了秀才。那柴榮就叫他安居家內,靠 著些田地,經管好過日子。他就聽了父命,在家教幾個學生。直到去年他老父故世,我 還去弔奠的哪!」薛鳳說:「如此說來,員外是我的師伯公呢!」眾人說著話,一路出 來,又到莊外四圍走了一遍。看那七十二港,九汊十八曲的地勢,各處險要,都有埋伏 。方世杰連連道好,說:「此地若然把守的堅固,任你千軍萬馬也難進得。黃天霸呀!   看你此番有多大的通天手段,放出來罷!」大眾回莊,天氣已晚,薛龍吩咐:「在 荷花廳上用晚膳。」莊丁一聲答應,不多時,排上豐盛的酒肴。薛氏兄弟陪著方員外到 荷花廳上落座飲酒。這幾句話,就漏了消息。不知怎樣的緣故,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一九回 黃天霸初探薛家窩 甘教師鏢打笑面虎   卻說方世杰在薛家窩荷花廳上與薛家五虎講論施公之事,其時正在二更過後,月亮 漸漸升高。只因天氣炎熱,開齊了窗格。薛鳳說:「將酒席移到廳前露台上去。」一頭 指使家人,一頭眼望荷花池內,忽然叫聲:「不好!有奸細來了!」眾人一齊著驚。薛 鳳早已跳出廳去。薛虎、薛豹,跟著薛龍、薛彪、方世杰,並一眾家人,都到外面來, 向屋上瞧著。   你道究竟有甚奸細?怎說沒有呢?並且不只一個呢!原來沙家集順隆店內,到了來 日天明,大家起身洗臉用茶點,卻不$ 方員外的好處,我等弟兄不消說,感恩不盡了。」方世杰 聽了薛鳳之言,慨然應允。薛氏五虎一齊站起來,對方世杰一揖到地,說:「快去準備 一號浪裡鑽,趕緊送方員外到方家堡,限二更天准要回莊。」薛彪答應出去,不多時進 來說:「船隻水手一應齊備。」薛家兄弟相送方世杰到了船上,一拱而別。眾莊丁扳動 木漿,那只船如飛的一般,望上流頭去了。   再說薛氏五兄弟回到書房,薛龍立刻吩咐:將合莊莊丁傳齊,叫他們四散鎖屋內, 各處看守,上下半夜替換梭巡。薛彪說:「但是上房內院都是女人的所在,難道也叫他 們巡走不成。」   薛龍說:「這個容易。相煩你三嫂嫂辛苦些,他有八個丫環,亦有些武藝,亦可相 幫替換,在各處房頭看守保護。一有風吹草動,就把警鑼敲起來,外面就好救應了。」 薛鳳說:「如此甚好,一准依計而行。」到了裡面,對老婆謝素貞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謝素貞答應。他到了晚上,花手帕將烏雲裹住,加上人生得標緻,好似嫦娥降世。正在 院內梭巡,忽見這塊石子,他本是個女賊,豈有不知是夜行人的門道,在牆孔內望見二 人從屋上飛身而下,落在假山上面,聲息全無,知道是有能耐之人。這謝素貞打量這年 輕的人,腰間掛著鏢袋,準是黃天霸,今日自來送死,正好與哥哥報仇。他便悄悄轉到 院外而來,一面叫個小丫環到丈夫、伯叔面前送信,自己先到望山堂來捉兩個奸細。   且說薛氏兄弟用過晚膳,只等方員外來到,就叫飛駝子薛豹跟隨了他,就將原船走 水路,直到沙家集行事;一面早已差兩個能乾家人,先到沙家集打聽黃天霸寓處,打探 得實信,約在沙家集北口孫家酒店相會報信,免得臨時找尋。諸事停當,聽那巡更的打 過三更,只不見方員外回來。薛氏弟兄正在心中焦躁,只見莊丁出來通報說:「對港來 了四號麻陽船,每船連水手約有十八九人,故此特來稟報。」笑面虎正要出去,就見裡 面簾子扯起,跑出老婆房內的小丫環,慌慌張張的報說:「望山堂內有奸細哪!」薛氏 弟兄聽得,各人拔出兵器,一齊進裡面而來。   且說天霸同甘亮飄身而下,甘亮閃在太湖石背後。只見進來五個巡丁,手內刀的刀 ,槍的槍,在裡面屏門背後出來,一路出庭心,走上假山而來。內中一個莊丁道:「今 天操演了半天,還要巡夜。時候三更天快來了,換班的還不來替哪!這樣日長天氣,夜 裡沒睡,我實在熬不住了。」一個說:「我們到水牢門口走了一趟,還到屏門背後睡他 娘。」一路說著,已上假山。甘亮提了樸刀,在石峰背後,等著那說話的兩人方到石峰 旁邊經過。甘亮等他過來,將刀$ 紅如桃報告伸冤,著於朱天佑遺產之內 ,酌分良田二十畝賞給,為養贍老母之計。又命擇族中誠實子弟,立為朱天佑子嗣。此 案斷畢,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回 中途遇盜又失金牌 狹路害人猝逢鐵匠   卻說施公往淮安赴任,這日已至徐州府所屬安樂鎮。也是一個通衙要道,鎮市上店 舖林立。只因天已黑暗,施公便命人找了客店。大家進去,自有店小二招呼。施公道: 「小二,就在店後騰出一所上房,共計四間。」施公宿上首一間,施安、施孝、黃天霸 、計全、王殿臣终郭起鳳、關小西、李昆、李七侯、何路通、金大力各人,分別住下。 小二送進水來。大家擦了面,用過茶,問小二:「有什麼菜?揀那投口的,只管拿來。   小二答應出去,一會,先將酒菜搬進,擺開座位,只是兩桌。   自施公以下,挨次入座,飲了一會酒。店小二又將飯送進來,大家用飯已畢,陪施 公閒話。施公道:「你們很辛苦了,早些去歇息罷,我亦要睡了。」各人退去安睡,不   到三更時分,忽然施公喊道:「你們快起來,有竊賊咧!   我的那件東西,又不見了。」大家驚醒,四面一看,連影都沒有。無奈何,只得回 房稟告。但見施公拿著一張白紙帖,在燈下觀看,口裡說道:「上面分明寫著:『桂蘭 女子賽雲飛到此,盜去金牌。著黃天霸去取。』你道此事,不是愈出愈奇麼?難道真是 個女子盜去不曾嗎?若真是女子盜的,這女子可比得當年的紅線盜盒了。」大家聽著發 怔。惟有黃天霸咬牙說道:「既是這帖子上寫明,要卑職去取?請大人寬限十日,卑職 若取不回來,提頭請見。」施公道:「黃賢弟不必尚血氣之勇。他若無把握,何敢指明 賢弟去取?正激之以速去也。賢弟受其激,是人其圈套矣!」計全道:「據卑職愚見, 要去訪,須請一人幫助,才得妥當。」施公道:「是哪一個呢?」計全道:「離此約有 百里,名叫褚家莊。有一人姓褚,名標,從前也是綠林出身,江湖上很有名聲,早已洗 手不做。今年六十多歲,生的精神滿足,最為愛友,而且慷慨好施。北路一帶,無不知 他名字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喜道:「計賢弟之言,甚合吾意,就此辦法便了 。」說罷,大家仍去歇息。   施公一人逛至店堂外面,與掌櫃的說道:「要尋個熱鬧處去逛一逛。」掌櫃的說道 :「此地沒有大窯子,只有兩家土娼,也不見怎麼好。倒是前數日,從海外來了個走馬 賣藝的女子,約有二十來歲,生得怪體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藝,能在馬上飛舞,慣使 兩把雙刀,還有好幾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頭,百發百中。在繩上走路,$ 便 比試比試,也無甚要緊。』因此朱賢弟約定張七,三日後我與朱賢弟,同了老姪,三人 前去相會,談論些刀槍棍棒,以後便可往來了。」黃天霸道:「早知張七這等說法,又 何必煩朱大哥偏勞一趟。今既如此,咱黃天霸不是受人挾制的。咱便與他較量較量。倘 咱黃天霸將他傷了,褚老叔,朱大哥,你二位可不要怪咱作事鹵莽,不懂交情。」朱光 祖道:「愚兄已向他說過,賢弟不是膽怯之人廕所以才有這番舉動。明日咱與褚大哥, 同著賢弟前去,看你們一決雌雄便了。」天霸打定主意,暗說:「咱若與他二人同去, 便借他的勢力,覺得我不敢獨去,豈不敗壞咱一世英名?」因此存了這個心,負了氣, 遂瞞著人,竟連夜越牆而去。欲知黃天霸前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四回 天霸夜走鳳凰嶺 計全急回徐州城   卻說黃天霸越屋而走,眾人天明方知。計全道:「天霸此走,必是負氣望鳳凰嶺而 去了。但此一去,恐鬧出岔枝兒來,還要請褚老叔、朱大哥同去一趟,到了那裡,便可 與他們和解。   咱便趕回徐州,稟知大人,討個示下,即去鳳凰嶺,成就公私兩事。二位意下如何 ?」褚標、朱光祖道:「使得使得,就照此辦法。」   單說黃天霸離了褚家,急急前進,走了兩日。這天已晚,才到鳳凰嶺地方,便撿了 個客店住下,自有小二招呼。天霸用了晚飯,便問道:「店小二,此地到鳳凰嶺有多少 路?」小二道:「不過六七里地方。你老果是要到那裡尋張七麼?」天霸道:「咱與張 七前在褚家莊會過一面,現在要去拜望。聽說他裡面俱有埋伏,因此先要問明,然後上 去,省得周折。你可知道上嶺路?」店小二道:「小人也曾聽見人說過。由此上嶺,先 是大路,約有半里的光景,反要從那曲折小路而去;若仍向大路走去,那裡皆是埋伏, 如若陷在埋伏裡面,他便將人帶回莊盤問。若是好人,便自罷了,倘若不對,關鎖起來 ,不放下嶺。」天霸又問道:「他家有多少屋子?」店小二道:「你看那嶺上,所有的 房子,全是他家的。你老請早點歇罷!」說著,小二走出去。天霸暗暗說道:「幸虧問 人,不然,還要遭他擒了。」便靠在鋪上,歇了一回,約有三更,便起來換上夜行衣靠 ,帶了百寶囊,藏了金鏢,提著樸刀,悄悄出門,越屋而走,直望風凰嶺去。   不一會,已到嶺下。登時上了嶺,記著店小二的言語,先由大路去。約走了半里, 借著星光向前面一看,黑叢叢只見一帶樹林,中間有所莊屋,前後約共三五進房屋。再 向路旁一看,果然有條小路。黃天霸看得真切,順著小路而去。又走了約有半里,已至 莊上。四面一$ 出名主婚。 還要大人去請褚標、光祖兩人作伐,即日納彩,然後方將金牌送出。此事天霸還不曉得 ,惟恐告訴他這件事就要決裂了。而況張七父女本領出眾,天霸恐非敵手。光祖不過說 張七要與他比試,比及天明卑職等方知他越牆而走,就特請褚標、朱光祖二人趕去,料 想絕無妨礙。故卑職先回給大人送信;二則面求大人,許了張七之言,好使黃賢弟成就 好事,取回金牌,公私兩濟。卑職等有個變通章程:只須如此如此。」不知計全說出什 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五五回 英雄尚義巧遇良朋 女兒多情面求佳婿   卻說計全想出變通法兒,向施公說道:「卑職愚見:最妙下一道札諭,先雲招安, 後說為天霸擇婦。在大人既不失身分,在張七又有光輝,即天霸亦感激大人的恩德。卑 職再前去作說,此事斷無不成。至褚標、朱光祖二人,只須拿大人的名帖,向他們說一 聲,他兩個自會答應,此外別無難事。」施公聽說,遂道:「照此辦法,甚合吾意。」 即令施安請幕府擬稿,即日繕就,交計全帶去。   且說黃天霸在張七家內,留下金鏢,仍回客店,已至四更時分。天霸獨自靠在炕上 ,胡思亂想道:「張桂蘭那個女子,真算是才貌雙全。我若得了這個老婆,平生之願已 足。只可惜張桂蘭既有心於我,大不該盜去金牌。」又想道:「我幸虧不曾莽撞,若把 他父女傷了,不是負了褚老叔他們的好心嗎?」   一人只管亂想,想困極了,方才睡去。次早起身,小二送進面水。天霸洗了臉,便 到外面,四處觀望。走到店堂,忽﹙褚標、朱光祖二人走進店來。天霸正要招呼,褚標 已經看見,便喚道:「黃賢姪,你是幾時到的?」天霸道:「昨日晚上到的。」褚標道 :「你叫咱們趕得好苦呀!」說著,天霸將他二人讓進裡面,招呼店小二拿茶。小二答 應,將茶擺在桌上,便自出去。   褚標道:「賢姪既如此,為何還不去呢?」黃天霸道:「不瞞你老說,昨夜已去過 了。」褚標道:「既已前去,為何又轉回來?莫非不識路逕,恐陷入埋伏麼?」天霸道 :「這也不是,小姪前去的時候,本是負氣而行。及至到那裡,在他房上,只聽裡面一 男一女,唧唧噥噥的說話。小姪聽了一會,只聽出兩句,說什麼『等你褚伯父、朱老叔 來再議。』知是張七父女,因此小姪不曾下去,恐怕有負你二位盛情。後又想著我既到 此,若不給他們個憑據,也免空跑一趟。遂將金鏢取出一隻,由窗外打人房內。一來顯 顯小姪的本領;二來叫他們知道,不敢藐視;三來給你們二位做個見證。不然,小姪說 去過了,你二位都不相信。」褚標聽說,便望朱光祖丟了個$ 了一回。張桂蘭這才立在一旁,嬌聲道:「前者冒 犯虎威,自知罪不容赦。乃蒙大人恩施格外,俯准玉成,小婦人理當隨著夫主竭效犬馬 之力。即小婦之父,亦囑轉致謝恩,恕其前罪。」施公道:「從前之事,雖屬冒昧而行 ,亦復天緣湊合,本部堂斷不追究。以後能隨天霸立功報國,夫唱婦隨,不負本部堂撮 合之心就是了。」張桂蘭道:「是,大人的恩典,敢不竭力報國。」說罷,施公即命她 回房。張桂蘭也就退出。黃天霸又與眾拼弟相次見禮已畢,這才歸房。   此時李五已至郝其鸞房內,見他閉著二目,縛在那裡。便上前喊道:「賢弟不要驚 慌,愚兄已在大人前給你求過。大人已准其不咎既往,特囑愚兄為你前來解縛。」郝其 鸞聽說,將二日睜開-望道:「原來是李五哥,你老為何在此處?小弟早知如此,悔不 當初了。」李五一面將他背縛解下,一面說道:   「賢弟你為何也要學那一流人物。今日若非愚兄到此,賢弟少不得有滅門之禍。」 郝其鸞道:「此話說來甚長,只因前者謝豹來信,甚言施公貪鄙異常,囑小弟前去幫助 。小弟及至到了那裡,聞見他已經被捉。因此探聽施公必走此地,才生出這個主意來。 等到後來,已成騎虎之勢。今蒙老哥搭救,小弟粉骨碎身,不足以報大恩。」李五道: 「好在愚兄在大人前代你辨白清楚,只須同著賢弟去大人那裡謝個罪,就是了。」郝其 鸞跟著李五,先稟知大人。施公答立:「即時帶進。」跪在下面,磕頭請罪。施公見他 人品還不俗,當即申斥了幾句,招呼他戴罪立功。郝其鸞唯唯聽命,磕頭退出;又與眾 人各各相見,然後回菊花莊而去。   於是大家復聚在一處,談講郝其鸞的事。關小西又言:郝素玉的武藝高強,若遇著 黃嫂嫂,二人大戰起來,那才好看。   李五道:「據我看,不必一定要戰起來,才知道高下。不妨今黃賢弟、弟媳將他請 來比比,大家就可看見了。」黃天霸道:「五哥此話不錯,等明天教賤內去,請她來比 試比試。」說著即站起身來,去往自己房內,與張桂蘭說知一切。張桂蘭道:「即是郝 家女子有這等武藝,只得明天我去會她。不知大人可否允准?倘若應允,我也可顯顯我 的武藝,並叫姓郝的也知道此間有我這麼一個人。」黃天霸欣然到了施公房裡,緩緩說 道:「卑職妻子聞說郝素玉武藝高強,實在心下羨慕。擬趕此時大人未曾啟節,前去結 識了她。或者隨後有用她的時候,就可用卑職的妻子前去招呼。卑職因大人已將該兄開 罪在前,卑職故敢斗膽請命,行否即求裁奪。」施公沉吟了一回說:「此事未嘗不可。 但能與郝素玉說明,以後如有用她之處$ 郝素玉、關 小西,一同至施公前。關小西、郝素玉兩人磕下頭,素玉復又給施公謝罪。施公也讓了 一會,然後叫站在一處。施公見他們兩人生得皆是美色,不相上下,且皆絕妙武藝,施 公大喜。郝素玉便又說道:「賤妾胞兄給大人請安告罪。本擬遵命前來效力,藉贖前罪 。爭奈家務煩冗,急切不能分身,有負提拔,實在抱罪,還求寬恕!」施公道:「這也 不便勉強。」說罷,就命退出。張桂蘭、郝素玉退了出去。   施公又叫人將計全、李昆請進來,將所辦的案件,告訴了一遍。   計全、李昆、關小西皆道:「這是大人的明察。」施公又道:「後天一早起程。」 黃天霸等退出。過了一日,施公命駕起程,各官恭送。   這一日已抵沭陽,當有縣官出城迎接。施公換坐大轎,剛要進城,只見一叢人,扶 老攜女,手中執著神香,哀哀喊道:「求青天大人伸冤呀!小民等望了有兩個月哩!」 只聽一片人聲喊個不住。施公使命住轎,當即招呼,將喊冤人帶上。那些百姓,一個個 環跪轎前。施公先把那年老的問道:「你姓甚名誰?有何冤枉?為著什麼,積聚這許多 人,前來控告?快快從實講來。」那老人道:「小民等各人,都有冤枉,並非積聚,皆 是不約而同。小民姓於,名喚存仁,家住李海塢。只因為本處有個郎如豹,是個監生, 專交結衙門公差,因此強霸一方,無惡不作,周圍一方,受累不淺。就如小民,祖遺田 產一分,此田卻是極好,無論水旱,皆有糧穀。郎如豹愛小的田好,先叫人來向小的說 ,叫小民賣把他。小民不肯,他後來做了一張假契,去縣裡報了案,硬說這分田是他的 。小民也曾去縣裡喊冤,經不起書差架詞蒙混。那個縣大老爺,弄得糊裡糊塗,直截就 斷把他了。到現在原契尚在小民身上呢!大人如不相信,有原契可憑。」施公點頭。施 公又問那個老婆道:「你又是什麼冤枉了?」只見那老婆子道:「民婦的冤枉更比他深 了。民婦姓周,娘家胡姓。丈夫早已去世,兒子也早死了,只有個媳婦鄭氏,孫女巧兒 。這巧兒今年十六歲,生得有些姿色。郎如豹一見,便叫人來合民婦說,他給三十弔錢 ,叫賣與他做小。   民簨同媳婦不肯,為的是過兩年招個孫女婿回來,好給民婦與媳婦養老送終。哪知 郎如豹見民婦不肯賣與他,他便將孫女搶去了。民婦與媳婦見他用霸道搶去孫女,那時 就跟了他去,準備同他拚命。他又喝令多人,便將民婦與媳婦用亂棒打回。民婦與媳婦 沒法,只得去縣裡喊冤。哪知縣太爺不但不准,反說民婦誣告他。因此來求青天伸冤的 !」施公也點點頭。又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子,也跪在地下。施$ 跪爾?」施公大怒喝道:「爾這大膽的狗強盜!膽敢截殺命官,盜 取文憑,冒充知縣,殘害百姓,奸盜邪淫。今既為本部堂緝獲,即碎屍萬段,亦不足以 蔽其辜。」喝令用刑。差役答應一聲,即刻把他拖翻在地,用頭號大板,打了二百。又 命鞭背。   刑差答應,又鞭了三百背花。又命夾起來。差役將夾棍在毛如虎腿上夾起,兩邊繩 子一緊,只聽咯噔一聲,夾棍截作兩段。   堂上堂下,無不驚訝。畢竟毛如虎審出真情,是如何辦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八三回 用奇刑假知縣招供 梟逆首勇副將監斬  蠁卻說毛如虎使出運氣功夫。施公笑道:「好大膽的逆賊,本部堂早已制下一物,預 備給你受用。今爾挺刑如此,本部堂必給你受用了。」說著便命施安將新制刑具取來。 施安即刻取來擺在堂上。書差人等,但見此物係檀木做成,約一尺長短,通體圓滑,上 粗下細,一根本棍,安在一張檀木板凳中間,下面有關扭子消息,彷彿木驢形式。朱光 祖、關小西、黃天霸三人一齊走下,將毛如虎拖上板凳,左右按定。朱光祖便將木棍, 從褲子外鑽入谷道。施公又命人鞭背。叫兩人在他腰上,用夾棍夾起。毛如虎此時被木 棍搗入,氣運不來,又兼夾棍、背花,痛楚難受,只得喊道:「罷了罷了!施不全,你 不要動手了,咱招出,給你去邀功罷!」施公命鬆了夾棍,住了鞭背,便喝道:「你可 從實招來!若是所招不實,刑法從事。」毛如虎道:「咱不招則已,既招尚有什麼虛言 !」因道:「去年七月間,咱從奉天同著伙伴:一叫於亮,一叫畢超,欲往南方乾一趟 買賣,便道北京,看看風景。這日走至山東兗州府境內青草山,見有三個過客,騎了牲 口。咱只道他是經商大賈,便上前劫取財物。   及至被我們三人一人殺了一人,搜其身畔,只有一百多兩銀子,另有一張文憑。咱 將銀子取了,將文憑藏好,復將那三人,俱埋於青草山內。因思有了這文憑,何不就去 到任?做個現任官兒,也覺有趣。於是就將畢超、於亮兩人,充作官親,另外又伙了幾 個亡命到此。這是截殺謝養儒,冒充知縣的實話。若問殘害百姓,咱只知道索取規費, 勒派地丁。有那個做官的帶來的贓銀,被咱知道了,同著於亮、畢超,前去劫掠他的財   他就到縣裡來告,咱只說他這宗財物,也是暗劫來,就被人家劫去,也還可以抵其 實,就是咱們取來使用了。至於奸占婦女,也是有的,現在此間,還留著五六個。有的 是名為價買,實是暗占;有的是暗劫而來,圖其歡樂。咱若不在這色字上用功,也不至 於遭你這美人計所賺。這都是咱爺爺的莫大功德,一生作為。別的事,$ 來,大家商議 便了。」說著就命人去請。一會子褚標已到,給施公請過安坐下。施公便將施安拾到弩 箭的事,告訴褚標一遍。褚標道:「但這餘成龍,民人雖有些曉得,卻不甚清楚,不知 果是此人不是?數年前曾聞人說:離此淮安東北,海州交界處,近東海口地面,有座摩 天嶺。這摩天嶺上有伙強人,為首的聽說姓餘,其人武藝高強,慣會飛簷走壁,而且能 使弩箭暗器。平時卻不劫掠往來客眾,打聽有那富貴人家,或是為官的贓物,要被他知 道了,晝則明搶,夜則暗劫,定然劫掠一空。還有一件,周圍百里之內,他並不騷擾, 如此,其居心可想而知。大人的印信,若果是被他盜去,他一定有個用意,定是聞大旞 手下有許多能人,他賭作氣,偏要前來試試眾人的本事;就是效張桂蘭盜金牌的故事。 不然,他豈不知大人為官清正,他要來此盜取印信呢?」施公聽了這番話,連連點頭, 便道:「老英雄所見,甚是有理。但印信既為他盜去,必得設法取回才好。」褚標正欲 回答,那黃天霸聽說,不由得氣往上撞:「哪怕他三頭六臂,咱也要將他擒來,取回印   褚標見黃天霸發躁,趕著攔道:「黃賢姪,你總是這樣性躁!   凡事總須計議而行。況且我雖這樣說法,也料不定就是摩天嶺上那個姓餘的盜去。 萬一不是,黃賢姪你又便如何?依我的愚見,明日可請一人,先去那裡打聽清楚。如果 真是他盜去,咱們再設法向他要回,能再說他改邪歸正,投順大人更好。若不能如願, 就將他擒來問罪,亦未為晚。若依著自己性子,一味好勝,我知黃賢姪的本領,不在人 下,要知『強人更有強人,高手更有高手』。何能自恃己勇,蔑視一切?如此莽撞,甚 至誤卻大事,也未可知。」施公聽說極稱道:「老英雄所說,真是在情在理。黃賢弟勇 固有餘,見識究竟不足。」此時黃天霸被褚標說了這一番的話,已是退下火去,便向褚 標說:「依老叔所見,須先派人前去打聽。但是印信是要緊的物件,有礙大人前程,須 得趕緊去取回,不能退緩時日。究竟應派何人去打聽呢?」褚標道:「諸位老兄弟、老 賢姪,可不要怪老朽多事,卻要在大人前討個差使;一來聊報大人的恩德,二來幫幫諸   的忙。等打聽的確,咱即回來送信。不知諸位以為然否?」施公說道:「某本擬相 煩老英雄去走一趟,只是不便奉請。難得老英雄不辭勞苦,某即一切奉托。」大家見施 公一口應允,又重托了褚標,大家留有些暗暗不平之意,卻又不能形於面色。   一來礙著施公,不敢違拗;二來褚標究竟是個前輩。當下議論已畢,各人散出衙門 。褚標仍與黃天霸同回到了衙門。褚$ 小,卻有如 此見識,真不傀義士之子。不但本部堂多一勇士,即國家多一棟樑。今既如此,自黃賢 弟以次,可急速前往,毋令小英雄望眼欲穿。褚老英雄業已往返兩次,不能再勞,即請 在署安歇。王殿臣、郭起鳳亦毋須同行,留在淮安,聽候調遣。」施公吩咐已畢,黃天 霸唯唯退出。當即收束停當,各帶兵刃暗器,連夜分三起出城。頭一起是:黃天霸、何 路通,二人扮作賣藝模樣。第二起是:李七侯、關太、金大力三人,扮作客商模樣。第 三起是:張桂蘭、郝素玉,二人扮作村婦模樣。共計七人,直往摩天嶺進發。正走之間 ,只見李昆從對面迎來,彼此照會,分別投店歇下,只等夜半行事,去捉強人。畢竟後 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九八回 黃天霸大破摩天嶺 賀人傑火燒凌虛樓   話說黃天霸等男女七人,猛然巧遇李昆,分別投店歇下。   到了初更時分,忽然狂風大作,吹得那草木齊鳴。黃天霸好不歡喜,暗道:「有此 好風,今夜去燒山寨,正是天假其便。」大家不言而喻,略微歇息。到了二更時分,一 個個都換了夜行衣靠,飽餐飲食,手執利刃,各將暗器藏好;又各帶火種,越出店門, 打了暗號,齊奔摩天嶺而去。且說李昆因賀人傑約定在凌虛樓背後嶺下接應,他便望這 條路而去。一會兒已至山嶺背後。趁著星光,定睛看去,果然是一條窄逕,兩旁皆峭壁 懸岩,筆陡直上,只容一人。李昆順著路,一步步望上而行,走到半腰,有一排木寨, 將人擋住。李昆正要越柵而過,只聽柵內有人說道:「好大風,咱弟兄們在那裡支更, 遇見這樣的天氣,便是咱們的好日子到了。」又聽一人答道:「老三,你不要嫌苦,聽 見昨日大王還吩咐我們,小心看守。這條路雖無人知道,卻逼近凌虛樓後面。萬一有了 奸細,偷過木柵,到了樓上將印信盜去,我們可了不得咧!」李昆在黑暗中聽了細切, 一個縱步,躥上木柵,定睛一看,見裡面有個更棚,棚內露出燈光。他一箭步,躥跳下 來,如秋風落葉,輕而且快。腳踏實地,先將彈子掏出幾枚,捏在左手,右手執定單刀 ,大踏步跨入更房,飛的一刀劈去,只聽咕咚一聲,一個栽倒在地。又一個正要喊叫, 李昆來得飛快,趁手一刀,又復砍死。旁邊又有一個,見兩人已經殺死在地,趕頫跪倒 ,向李昆哀求饒命。李昆道:「你是何人?」那人道:「小人是看木柵的。」李昆道: 「此去凌虛樓還有多遠?」那人道:「還有半里路光景。」李昆道:「這凌虛樓何人把 守?」那人道:「是兩個頭目把守,三大王任勇不時巡察。」李昆道:「你們這看更的 共有幾人?」那人道:「四個一班,共有$ 面立提該犯婦到堂,就說本部堂心懷疑惑,定於後日,親往該處 再行開棺檢驗。另飭仵作隨同前往。」山陽縣答應退出,回歸本衙,遵諭奉行。施公又 飭王殿臣將曾志傳到,即暫寓漕督衙門。   過了一日,山陽縣稟請蒞場親驗。施公即帶了黃天霸及曾志等人,親往東門外而去 。到了屍場,早見山陽縣在那裡伺候。施公下轎,升入公座。山陽縣在公案嵲頭坐定。 施公命帶何氏到案。何氏跪在下面。施公問道:「爾是何氏,你可知謀毒親夫,罪不容 逭?爾親夫不但在城隍神案前控告,轉飭山陽縣訊問;本部堂亦復知爾的底細。那日本 部堂河神廟拈香回衙,見爾手持紙錠,站立道旁。忽遇旋風將爾所穿麻裙捲起,露出紅 褲。本部堂即知有冤,當飭妥差密為偵探。見爾到此掃墓,又有旋風高起,將紙錠飛入 半空,爾彼時亦頗驚恐,趕向墓前叩祝至再。據本部堂偵探的差官回來詳說,本部堂更 知其中定有冤屈,正欲札傷山陽縣查辦。旋據山陽縣稟請開棺,本部堂以為檢驗之後, 定能水落石出。爾敢大膽,賄賂仵作,匿報無傷;反控山陽縣擅請開棺,坐誣良善,使 死者冤沉海底,爾反得法外逍遙,天理何在?國法何在?本部堂愛民如子,不忍使死者 含冤,嫉惡如仇,坐誣良善。爾既對親夫不顧,忍心下此毒手,本部堂又何容淫婦藏奸 ,不使水落石出?爾可從實招來,究竟如何謀死?兔致再翻屍骨,使死者一再暴露。倘 仍怙惡不悛,希圖狡賴,本部堂定再開棺檢驗,還你個真憑實據,那時看你尚有何言!   何氏聽了施公這一番話,句句刺心。心中雖有些害怕,但不得不仗作膽道:「孀婦 只知丈夫暴病身亡,不知那謀害不謀害。前日縣太爺既已開棺檢驗,並無痕跡,孀婦方 且痛死者無辜,被令翻屍倒骨。今大人又欲檢驗,孀婦卻不便阻攔;倘仍然無傷,大人 可對得起死者麼?」施公道:「本部堂檢驗之後,倘驗不出傷來,甘願自行請旨參處, 以抵擅自開棺、反誣良民之罪!」施麼說罷,喝令啟墓開棺,差役答應。此時看的人真 個是如山如海。一會子鑿開棺蓋,施公同山陽縣離了公座,齊至屍棺面前,親看仵作檢 驗。仵作自頭至足,腹背前後,檢驗一周,喝報:「毫無傷痕。」施公喝令:「重驗! 」仵作回道:「委實無傷,不敢謊報。」施公大怒道:「爾前者得銀一包,縣太老爺被 你蒙混過去。今日在本部堂面前,還敢逞此伎倆,殊屬不法已極!待本部與爾全個真實 憑據,那時再與爾按律懲辦!」說罷,山陽縣便令將吸鐵石拿出,交與仵作。仵作一見 此物,只嚇得面如土色,拿在手中,只是亂抖。施公又令將何氏帶到屍棺面前,令他眼 同$ 知道已被人識破,趕著轉身回去。黃天霸大吼一聲道:「往哪裡跑?」 急急追趕前去,那水怪聽見有人追趕,更加跑走如飛。及至黃天霸趕得切近,一鏢打去 ,早聽見水面噗通一聲,他已跳下奶去。天霸只得回來,見那中鏢的水怪已被拾入窩鋪 裡面。黃天霸也進入窩鋪,但見那些災民,早將那水怪皮套扯下,用繩索捆個結實,你 一拳,我一腳,在那裡亂打,以泄往日的忿恨。各人嚷嚷說道:「這幾個水怪,平日那 樣兇惡。不是被老爺識破,誰知道他是假的,專來搶我們東西呢?」   黃天霸看著他們也實是可笑,隨即叫他們將兩個假水怪,一齊抬了上船見施公,回 明夜間捉拿的情景。施公便叫將假怪物押在艙後,等到回至徐州,再行審問。黃天霸又 稟道:「那龍窩以內,一定是這水寇的窩巢。並據災民詳說,不但現在假裝水怪,出水 現形,以圖搶掠;即是平時,未有水災的時候,那個漩渦的地方,凡遇往來客船,在那 裡沉沒的,實在不少。   據末將愚見:在先並非假裝水怪,專門劫掠客船;現遇水災,客船稀少,他們無可 劫掠,遂想出這個主意,借此搶掠些東西。若不設法捉盡,雖現在有官兵,走後仍受其 害。雖假水怪暫時不敢出來,但是不盡拿完,將來商旅行船,還是要受其害的。」施公 點首道:「據黃賢弟所言,非捉拿盡,不足以絕其害。但是他伏匿深潭,怎可以捉得盡 ?且不知他窩巢在於何處,如何拿捉呢?」只見何路通在旁說道:「大人這倒可以不必 過慮,黃賢弟既能將岸上的擒捉,千總亦可將水內的擒來,一同為民除害。偏是千總不 能去捉那水怪麼?」李七侯也便應聲道:「何大哥既願前去,小弟亦願同往的。」施公 道:「二位既有此絕技,何方狂妖,不患不驅除殆盡了!」說罷,二人退下。何路通、 李七侯當即飽餐飲食,各人換了水靠,暗藏乾糧,以防伏水時要吃。何路通便攜了鉤鐮 拐,跳入水內,獨探龍窩去了。不知那龍窩內如何情形,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一八回 假水怪抗敵盡遭擒 真妖魔待人方出現   話說何路通拿了鉤鐮拐,跳入水去,運動精神,睜開二目,直往龍窩而去。走了一 會,已到那裡。只見水勢迴環,深不見底。何路通四面一看,見左首有個窟窿,約容一 人行走。   何路通道:「難道這個窟窿裡面,便是那假水怪的窩巢不成麼?   我且進去,探看探看。」主意已定,當即緩緩而入。走未移時,漸覺寬敞,又有了 平坦大路。又走了一箭之地,但見一座房屋,但不高大,也有七八間。何路通又向那房 屋處所走去。到了屋外,卻不見人,只聽屋裡有人言語,便悄悄的立在屏外細聽。只聽$ 見賽花模樣兒又好,武藝兒又好,因此就說:『你若要我叫他罷兵, 我卻有件事要你應充。   你女兒今年已是十六歲了;那賀天保兒子今年十五歲,模樣兒又好,武藝又出眾, 現在是漕標千總大老爺。若將你女兒配了人傑,這罷兵的事,包在我身上。』他聽見我 這話,便問:『賀人傑可在這裡?』我就說:『你應該看見過了。』他說:『可是那舞 錘的小將?』我說:『一些不錯,就是他了。』他還說:『慚愧。』我問他:『為什麼 慚愧?難道被那小將打敗了不曾?』他說:『我豈但被那小將打敗,連你姪女兒也被他 打敗過的,可不是慚愧麼?』我問他:『你既被他打敗,想必他的本領不在你之下了。 我要給姪女兒做媒,到底可允不允呢?』他聽我說,真個是千願萬願,再沒有半個不字 。現在已答應將女兒配匹人傑,藉此贖罪。」大家聽了這一番話,才得明白。天霸道: 「若論平時,應該磕頭敬謝。但是現在公事未清,何敢談及私事?雖承你老美意,恐於 公事上有些違礙。不必說人傑姪兒不敢應允,就是某也不敢輕於應承。只是隨後再議罷 !」朱光祖道:「如此說來,賢弟是定要擒個你死我活了。」天霸道:「非是某拘執, 只因大人之命不敢違背,只得有違台命!」朱光祖道:「若恐怕大人不行,我就前去淮 安與大人面講去。諸位若可體諒,免得咱去走一趟。就請你們據我的話,寫封書去稟大 人,將前後情節,細細寫明,請大人批示,我等便可遵行。」   天霸道:「朱大哥這個話兒,最為得體。我們就據你老的口氣,作書去稟大人便了 。」當就寫了書信,將前後各情形,一一寫好,差人星夜前去。過了五六日,施公的批 示回來,大家上前觀看。但見上寫著:據稟已悉。既據朱壯士力保殷龍,實非本意,委 係遭誣,姑從寬恕。著令將原解餉銀如數交出,並將首要犯押送來轅,聽候按律懲辦。 至殷賽花由朱壯士促合,匹配賀人傑為妻,殷龍亦頗情願;男婚女嫁,古禮皆然。賀人 傑即作出力酬勞,殷賽花即作為代父贖罪,著即邀同媒妁,先行擇日行聘,候賀人傑 年交弱冠,再行完娶可也!   其餘一切應辦善後事宜,仍著朱壯士會同該副將等,妥為商酌。應解餉銀,仍著參 將關太、守備計全剋日護送到京交納,毋得延誤!切切此批!   大家看畢,朱光祖非常得意,黃天霸也是歡喜無限。當下就命賀人傑給朱光祖磕頭 道謝。賀人傑只是臊皮。此時郝素玉、張桂蘭也都出來,望著賀人傑說道:「姪兒,現 在有了老婆,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有小孩兒的脾氣了!」於是你一句,我一句,把他 取笑,只說得賀人傑面上通紅,站立$ 候,奈壯士   行跡無定,未識究在何所,以致有疏問候,實在渴想得很!」   朱光祖道:「這是民人疏散性成,也少得過來給大人請安,還求大人勿罪。」施公 道:「豈敢,豈敢。但是方才天霸進來說,壯士有個至好朋友,可以幫拿蔡天化。壯士 可即明白見教,以便本部堂飭人去請。」朱光祖道:「大人的明鑒。若得萬君召前來, 蔡天化那是一定拿住的了。不過萬君召尚恐不肯前來;便是大人飭人去請,也未必如期 而至。再不然,托故不出,倒是一件難事。」施公道:「既如此說,本部堂親去一趟。 昔成湯聘伊尹,三使往聘之;劉皇叔三顧諸葛亮於草廬之中。自古求賢大半如此,某當 躬身去請便了。」朱光祖道:「萬君召是何等人,敢蒙大人枉顧?民人倒有個主意:明 日可請褚大哥辛苦一趟,到了那裡,切不可說是遇見小弟,就說大人求助之意,務必請 你幫助幫助。若不肯出來,大人便要親自來請。某後日便要再由此動身,趲趕前去,再 到他那裡去走一趟。我就說奉大人之命,恐怕你不肯應命,特地著我前來二次奉請。大 人可再稍備薄禮,於第三日飭令黃天霸再行前去。他如果見咱們兩人去了,他已經答應 前來,便是天霸與他途遇;他定感激大人的知遇。   他如仍不肯來,又得天霸前去面請,他見去請了三次,雖實在不願到此,那時也不 得不來的。民人的主意如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二回 求勇士三顧萬家莊 捉盜徒同上淮安府   話說朱光祖獻計,延請萬君召前往東安,協拿蔡天化。施公聞言大喜,當與褚標商 議道:崧據朱壯士所言,甚是有理。   但本部堂仔細想來,恐老英雄如此高年,若再跋涉程途,使某心實不安。還得大家 再籌良計才好。」褚標聽說,便慷慨說道:「老民荷蒙大人如此恩德,正當竭力圖報。 況此去萬家莊並無多路,不過三日即到,老民何敢推辭?」施公聽說大喜,因道:「老 英雄既肯前往,那萬君召重以台命,必然是肯來的。今日也來不及了,便請明早起程罷 !」褚標聽說答應,大家一齊退了出去。施公又命施安預備黃金、彩緞之類,以便兩日 後,交給黃天霸帶往萬家莊。到了次日,褚標即告辭先行;接著,朱光祖、黃天霸亦陸 續就道。   這日褚標已至萬家莊。當有莊丁報進。萬君召聽說褚標前來,心中頗為疑惑,即刻 跟著莊丁迎接出來,笑道:褚老叔!   咱們有好兩年不曾相見,你老今日甚風吹來?」褚標也笑道:「便是老朽也刻刻記 念得很。今特有事奉請,所以不辭千里而來。咱們且到裡面再談罷!」說著,二人走到 客廳,見禮已畢,分賓主坐下$ 台去!」說著,已跳上台了。當下曹德彪已退入 台後。教師石勇搶上前來,彼此通了名姓,二人分了上下首。史占魁占了客位。   石勇道了一聲:「請。」史占魁便使開架式,向石勇打來。石勇也擺了架式敵住。 二人在擂台上,你一拳,他一腳,上打泰山壓頂,下打植樹盤根,左打青龍剔鱗,右打 白虎探爪。一來一往,彼此鬥了有三十餘合,不分勝負。只見石勇忽然身子一倒,跌入 擂台當中,四仰八叉,睡在下面。史占魁便趁勢飛起一腿,認定石勇襠下踹來。不知石 勇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九回 石勇巧打史占魁 徐寧誤敗殷家虎   話說史占魁即飛起右腳,認定石勇襠下踹來--史占魁不知是計,誤認他真個是跌 在地,哪裡曉得石勇是用的醉八仙。   史占魁右腳才要踹進,石勇不慌不忙,收轉玎腿,望襠下一護,又將右腿往下一縮 ;說時遲,那時快,史占魁才要進襠,石勇已將右腿發出,認定史占魁肋下踢來。史占 魁就此說聲:「不好!」見來勢甚猛,自己上了當,趕緊要躲讓,哪裡躲讓得及?   才算將身子偏過,石勇的右腿就到,正踢中坐臀。史占魁就此向地下一坐,正要立 起來再打;石勇已站立起來,趁勢進一步,右腳一起,認定史占魁躁兒上就這輕輕的一 踹,隨即伸開兩手,一彎腰將史占魁的束腰抓住,提了起來,高高舉起,走至台口,打 了兩三轉,大笑一聲道:「請你下去罷!」說著,輕輕的丟下台來。眾人同聲喝采。此 時日已過午,曹德彪又到台口向台下說道:「還有哪位英雄,上來比試比試?」招呼了 半會,並無一人上台。曹德彪只得又向眾說道:「諸位不肯見教,咱們可要回去了,明 日再來領教罷!」說罷,退入後房,帶著曹月娥,及教師徐寧、石勇,又向兩廂與縣主 、守備道了乏,收擂回莊。   縣令、城守也就下台,各乘轎馬回衙而去。曹德彪父女、教習,等候地方官走後, 他們也下台乘馬回莊。黃天霸等也即回至客店。那些看熱鬧的人,也不必細說,自然各 散回家,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辰刻,大家還是前來觀看。一會子地方官先到。   接著曹德彪父女及兩個教習又上了台,還如昨日先向地方官請過安。略坐片刻,到 後面脫去外罩衣,走出台口,又望台下招呼了一回。但見下面跳上一人,約有二十歲以 外年紀,黑漆漆的面皮,頭戴玄色湖縐包腦,當中打個英雄結,身穿玄色湖縐包扣緊身 ,腰束杏黃絲縧,下穿玄色湖縐馬褲,腳踏薄底快靴,立在台上,先向曹德彪拱了拱手 ,說道:「在下姓殷名勇,殷家堡人氏。殷龍是俺父親。在下特奉父命前來。自知武藝 生疏,何敢與$ 「小女子也曾被 逼兩次,後因小女子驚嚇成疾;又虧溫家一個姓劉的老僕婦,多方防護,所幸小女子未 被污。」施公道:「這還是你的造化。但是溫球究竟為著何事,誣害你父母兄弟?可知 道麼?」梁玉貞又將前情申訴一遍。施公命她退下去,帶桃源縣原差。下面答應,將兩 原差帶上。施公問道,:「你是去捉梁世和一家四口的麼?」那原差道:「是小的奉了 縣太爺之命去捉的。」施公道:「你兩個喚作什麼名字?」   兩個原差回道:「小的名喚吳能。」「小的名喚張淦。」施公又問道:「你等前去 梁家的時節,可曾見有強盜在他家麼?」吳能道:「小的未曾看見。」又問張淦道:「 你曾看見嗎?」張淦道:「小的也未曾看見。」施公又問道:「可拿著他真憑實據麼?   原差道:「也不曾拿著。」施公道:「你等說不曾見他家窩留大盜,又不曾拿著實 據,你等怎麼就將梁世和一家四口拿去呢?」   吳能道:「小的這日在班房閒坐,忽見溫大爺家有個小使喚作釦子,來喚小的趕緊 前去;說是他家大爺有要緊的話說。小的不知何事,就隨著釦子去了。到了溫家寨,溫 大爺就向小的說道:『你們這兩個月內,鬧的盜案是不少了,一件皆不曾破案。   老實告訴你,現在梁世和家窩藏大盜。說不定這些案內,就有他家窩藏的人。你只 須將梁世和一家拿到縣裡,請官嚴訊一堂,就可以明白了。』小的聽說,便問他道:『 溫大爺,你老如何知道呢?』溫大爺說的是他親眼看見:某日有個山西人,實在形跡可 疑,在他家住了兩日才走的。小的聽說,就回去稟知。本官聽了這話,當時就加差張淦 同小的一同前去梁家,將世和夫婦父子四人,一並解到縣裡。經本官訊了一堂儼怎奈梁 世和堅不承招。本官只得監禁,以待復訊,徹底根究。哪知他竟是個好人?那溫球竟是 個萬惡奸刁的賊子!不但小的為他所累,連本縣太爺也因他受累不淺了。」施公道:「 你曾得溫球賄賂麼?」   吳能道:「委實不敢受賄。」施公聽說,忽將驚堂木一拍,怒聲喝道:「爾等還敢 隱瞞?本部堂早已訪知其事。若不用刑,你等如何肯招?拖下去從重拷打!」手下一聲 答應,將吳能、張淦兩人拖翻,重重的打了四十大板。施公喝叫:「住了!本部堂問你 ,究竟受了多少賄賂?」張淦被打不過,只得招道:「溫球先送了二十兩銀子,叫吳能 將這件事辦妥,隨後再為酬謝。吳能嫌少,溫球又加了十兩,共計三十兩。分小的五兩 ,他得二十五兩。當由吳能進去稟明瞭本官,立刻就同小的前去捉拿了。」施公聽說, 又喝令將吳能打了四十,吳能受打不過,也只得一一招$ 奇 怪了!咱昨夜巡查回寨,他還跟在後面,怎麼就死在這裡?卻是被誰所殺?」正在互相 驚訝,忽見第一關守山嘍兵,匆匆的走到竇耳墩面前,先請了個安,然後說道:「啟大   前哨巡更夫王八,不知被何人殺死,屍首拋在地下。」竇耳墩更加疑惑,這王八又 是何人殺的呢?郝天龍說道:「據小弟看來,定是那黃天霸小子到此。」竇耳墩道:「 俺也曾看見那奸細,卻非黃天霸那小子,可不知究係誰人?」郝天龍道:「即非黃天霸 ,也是那黃天霸那裡一起的人。」竇耳墩道:「這話卻也有理,除卻他那裡,還有什麼 人到此作姦細呢?」郝天龍道:「大哥不曾見個什麼物件麼?」竇耳墩道:「幸虧愚兄 被他火卷驚醒,不然,險些兒送了性命。」郝天龍道:「照此說來,還不是個奸細,竟 是刺客了。」竇耳墩道:「何嘗不是刺客。」   郝天龍道:「這兩日內,大哥還要小心。就是咱們大家也要小心巡查,不可再被這 奸細混進來才好。」竇耳墩道:「賢弟這一二日內,倒可無慮。那奸細定料咱們這裡這 兩日必然加意防守,斷不敢來到。再過了兩天,反要嚴加防守。他以為過了幾日,俺們 這裡見沒有事,也就鬆懈下來;他卻趁此又到,以致後患。」   郝天龍大家齊聲說道:「大哥的高見,咱們就遵命照此辦法罷!」   於是大家各歸本寨而去。   再說朱光祖奔走下山,便一口氣跑回客店。黃天霸等一見,便迎接上來。計全首先 問道:「朱大哥辛苦了,所辦之事已到手麼?」朱光祖道:「再莫提起,算是白跑了一 回。咱早慮到,怕是一次不能到手。卻好打聽出來,那老兒的雙鉤收藏之所。」   畢竟這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二回 朱光祖再進連環套 黃天霸搜尋竇耳墩   話說朱光祖與天霸道:「今日雙鉤雖未盜回,好在他藏鉤的所在,咱已知道。包渫 我明日再去,將那雙鉤盜回便了。」   天霸道:「他這雙鉤究竟藏在哪裡?」朱光祖道:「咱在先也不知道,只以為隨身 所帶。哪知到了他房裡,四處尋找,不見此物。後來聽他夢中所說,才知他雙鉤所藏的 地方。那時也怪我貪心,不然,那雙鉤也可到手了。」天霸道:「怎麼貪心?」朱光祖 道:「咱聽他說了雙鉤的所在,咱本要去。後來一想,他既然睡在這裡,何不將他殺死 ?只要他死了,那雙鉤雖然厲害,既無人用,也就成了廢物了。」天霸道:「你老的這 主意,真是不錯。後來怎麼不殺那老兒呢?」朱光祖道:「咱怎麼不去殺他?咱才將火 卷一亮,哪裡曉得就這一道亮光,把老兒驚醒了。他便大喊起來,說是:有奸細,叫人 來拿。咱聽此言,哪敢怠慢,即$ ,又與賀人傑的母親閒談了一會,這才大家安歇,只 也不在話下。   過了兩日,黃天霸、關小西、計全、何路通俱已回來,先到衙門裡見了施公。請安 已畢,施公命他們坐下,當下慰勞了一番,又將京中的事問了一遍。天霸就將解御馬進 京,直至捉拿雙飛燕為止,細細陳說了一回。施公大喜道:「足見惡人萬做不得,即如 雙飛燕那樣兇惡,今日也就將他拿住,明正典刑了。」當即傳出話去,著令山陽縣將雙 飛燕的首級解往徐州犯事所在,懸竿示眾。並飭令傳原告,當面驗明銷案。當下人傳話 出來,外面自然遵照辦理。施公又與黃天霸等說道:「諸位賢弟!恭喜你們都升了官, 本擬即命飭令各赴本任,以重責守。   但是本部堂昨奉諭旨,著令進京召見。本部堂意見,還想諸位賢弟一同進京去走一 趟,或者沿途有什麼事辦,方有照應。到京以後,本部堂或回原任,或留差遣,那時再 讓諸位賢弟各赴本任何如呢?」黃天霸等人齊聲說道:「悉聽大人的吩咐!」   施公見他們如此,心中甚喜,又改說道:「諸位賢弟,現補各缺,都是欽差諭旨的 。本部堂何能擅自做主?好在各衙門皆在城裡,各位賢弟稍停一二日,就擇期赴各本任 接印,以重責守了。」黃天霸當即謝了飭赴本任的恩。施公又將麻雀子飛來鳴冤的話, 告訴了天霸等。天霸等亦覺可怪,當下又道:「大人不必過慮,好在總兵等已經回來, 細細打聽,細細查訪,將此案訪明便了。」施公點頭,又道:「諸位賢弟,沿途辛苦了 ,可各回衙門歇息歇息罷。」天霸等只才告辭出來,又與眾家兄弟談論一番,然後各回 衙門而去。   且說黃天霸、關小西回到自己衙門,張桂蘭、郝素玉接著自然是先行道喜,然後 敘述一番闊別之情。又過了兩日,黃天霸、關小西先就料理起來,預備交代,各赴新任 。這日,擇定九月二十四吉日,黃天霸與關小西接印上任。計全自然也是二十四日接印 ,不必細說了。到了這日,早有兩邊衙門裡的書差預備齊全,兩人各接了印,望闕拜印 謝恩。諸典禮俱皆行過,然後二人又到轅門,稟知接印任事,並謝恩。這一日,在城文 武各官及兩地紳士,均往兩處道賀如儀。隔了兩日,黃天霸又將家眷遷到總兵衙門里居 住,關小西家眷也就遷到副將衙門裡來。計全等人,自然也就各往任所。大家忙碌了半 個月,只才佈置大定。接著,施公的進京日期又將次看近。大家不能不預為料理,恐怕 施公還要帶他們進京,因此各人又預備起來。暫且按下。   再說施公看看十月將近,批折尚未回來,不知漕督著何人署理。麻雀子鳴冤一案, 究竟是何冤情,尚未查訪出$ ,一齊入官,候隨後有虔誠僧住持,再行發給。諸事辦畢,施公仍回 府衙。到了衙門,即命大名縣在監內提出智亮,也於是日就地正法,以絕根株。   不一會,大名知縣將智亮斬訖,到府衙銷差。   此時已是正午,施公用飯,黃天霸等眾也在府衙用飯;殷賽花是被章知府太太請進 上房裡面去了。施公用飯已畢,便向知府說道:「煩貴府將那黃宜伯、吳幼山兩個紳士 請來,本部堂有話與他們講。」章知府不知何意,只得遵命。即刻命人拿了一封愚弟的 帖子,到黃、吳兩家去請。吳幼山、黃宜伯二人見府裡有人前來,說是施公請他們到府 衙說話。二人好生疑惑道:「這可是怪事!十日前,施公已經動身,怎麼他倒又來了?   既然請我,我就前去一趟,也無妨礙。」一面回覆來差,一面即刻乘轎到府。不一 會,因施公是個欽差,他們兩人就用了二封紅呈投遞進去,自有執帖家人,進內稟報。 施公命請,黃宜伯、吳幼山不一刻一齊進內,到了花廳。施公迎至廳口,拱手說道:「 二位老先生違教了!」黃宜伯、吳幼山趕著答道:「豈敢豈敢!便是晚生不知欽差憲駕 仍在敝地,有失趨向請安,尚望恕罪。」說著,進了花廳。黃宜伯、吳幼山便與施公行 禮已畢,分賓主坐下。有人獻了茶。黃宜伯首先向施公說道:「大人呼喚晚生等,有何 見諭?」施公道:「只因某現在查辦得一案,就是為那關王廟住持僧無量,及合寺凶僧 作惡多端,現為某查訪明白。因二位老翁,曾經出具保結,代該僧立保,委無姦淫情事 。今有該僧等口供單在此,所以某特請兩位老先生前來一閱。」說著,將各凶僧的口供 單,命知府取過來,遞給黃、吳二翰林看。黃、吳二人接過來一齊看畢,直羞得面紅過 耳,汗流浹背,一面將口供單仍遞給知府,一面起身向施公謝罪,道:「晚生等昏憒糊 塗,罪不可赦。仰感教誨,銘泐難忘。」說罷,跪下去磕頭。施公趕著扶起,仍請他二 人坐下。說道:「某今請兩位老先生到此,並非加罪之意;不過有一事相托,以後如遇 此等情事,總請老先生慎益加慎,會同本地方官,妥為查訪,不可以耳代目為好。」黃 、吳二人恭恭敬敬答道:「晚生等謹遵憲諭,以後敢不慎重,以仰負大人今日教訓之恩   說罷,又站起身來,深深一揖。施公又謙遜一番。黃、吳二人又問道:「憲駕何日 起身?」施公道:「某明日齊動身了。」黃、吳二人道:「晚生暫且告辭,明日再當恭撜送憲駕。」施公又再三叮囑後送出。   施公回至花廳,又把殷龍等傳進來,向他說道:「此次老英雄辛苦,令媛首捉淫僧 ,其功不小。待某進京面聖後,當為令嫒、令$ ?既然老丈命食,下官只得領情。」當時便隨雲章 到了裡面。頃刻莊丁端出酒肴。天霸與殿臣謙謝一番,彼此飯罷,已是三更之後。天霸 道:「下官冒昧造府,又擾嘉珍,惟有銘諸心版。此時未見大人,總覺放心不下,就此 告別。」呂雲章見他二人如此忠心保護著漕督施大人,重複問過姓名,方知是黃天霸與 王殿臣兩人。又贊歎一回。知他們不可久留,命莊丁送過莊河,自己與天霸一拱而別。   不說呂雲章回莊而去。單說天霸等二人出了莊外,遙想施公早已回去。兩人帶著月 色一路向驛館而來。到了門外,已交四鼓。兩人到了裡面,只見計全、李昆等人已經回 來,忙問:「大人可曾回來否?」計全道:「你這話從何說起,我等尋了這半夜,也不 知大人的下落。不得已又回來詢問,你忽然問幾時回來,難道你送大人回來麼?」天霸 聽了此言,不禁跌足道:「這明是出事了!」當時就將在呂雲章家的話,說了一遍。眾 人道:「照此說來,這必是回來時節有了阻隔。但是這地方很不安靜,設要遇見仇人, 那時如何是好了?今日既知這瑯琊山的路逕,惟有明早前去一趟,以便訪個實在。」就 此眾人也不睡覺,等到天明,仍向沂州鎮而去。不知此去可訪出施公,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八回 ¥霸尋黑漢鬥父子 王雄送實信遇英雄   話說天霸分頭追那吳球,走了八九里路程,果見前面有一高阜之處。天霸往前遠遠 望去,但見周圍一帶多是鬆林,沒有什麼房屋。心中暗道:「莫非計大哥受了那小二的 謊騙?這所地方多是樹木,連來往的客人俱皆沒有,縱有吳球哪裡去尋?」   正望之間,忽見林內一閃,好像一人又躥了過去。天霸便大聲喝道:「你這狗頭, 往哪裡躲避?俺不將你捉住,誓不甘心。」   說著,一個躥身進入林去,早又不見。天霸此時愈加著急,只得躥林越樹,提著樸 刀四下張望。忽背後一聲響,早有一枝冷箭射了過來。天霸知道暗算,趕將身軀望前一 俯,彎著腰,用了個毒蛇出洞的身法,往旁躥去有一丈多遠,那枝冷箭早落於地下。天 霸轉身,再向前一望,又是一個少年小子,與那吳洪彷彿模樣。只聽他向天霸罵道:「 你這無義的死囚,俺兄弟手指為你所傷,爺爺正要尋你報仇,卻好自來送死。不要走, 吃我一棍。」天霸見他說出吳洪,知是他們一類。忽見他一棍打來,也就提起樸刀,舉 手劈去。用個獨手擒王式,右手向前,左手背後,刀尖望前一進,認定少年胸口,拚力 挑來。少年見這刀來得兇猛,趕將身子一轉,復又躥於林前,將天霸一刀躲過。天霸見 自己的刀落空,只得也追出林外,與他廝殺。誰知這少年身$ 道:「吳大郎,你 可在家麼?」一聲問畢,果然有人答應:「王頭目,你何以此時前來?寨主買賣可好否 ?聽說朱二大王昨日得了件喜事,我打柴回來遇見劉老四,方才曉得。次日到鎮上吃酒 ,預備茶後前去,忽然遇見黃天霸那雜種跟著俺走,恐此去漏了風聲,誤了你山上的大 事。不意他出言不遜,兩人便交手,後來不耐煩與這廝動手,也就退到這裡面。所恨俺 兩個兒子,皆為他打傷。你來此幹什麼?可對我說明!」王雄聽了此言,不知為了何事 ,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六六回 施大人求賢枉駕 吳壯那棄暗投明   卻說吳球見王雄喊他,便問道:「王頭目,你此時到此何干?聽說朱二大王得了一 件喜事,你不在山上熱鬧,為何到我這裡來?」王雄見他仍問山上的事件,一時不便將 施公說出,乃道:「我們寨主雖覺得高興,在我看來,倒不算件喜事,恐隨後的憂愁愈 覺多了。」吳球聽了此言,不禁喝道:「王頭目,你何出此言!你幸虧在這地方言語, 若是在山寨內講說,被幾位寨主聽見,豈不惱你!」王雄道:「我正為此事,所以向這 裡前來。我看我們二大王雖將施不全捉住,可知他乃是朝廷的大臣,平日為國為民,方 與他們綠林中結下這仇恨。惟他的心跡也是想地方上安靜,殺一儆百,使人不為非作歹 ,做那殺人放火、打家劫舍之事,並非有心要殺那幫朋友。咱們這朝舞山,雖是綠林中 一斑,施不全不曾與咱們見過一面,交過一言,理應各做各事。誰知寨主們不知這道理 ,自從智明上山以後,偏把個施不全說成個人間惡鬼、世上魔王,恨不能頃刻之間將他 碎屍萬段。雖然寨主想出條妙計,命人進京,朱二大王現已將他捉住,不知皆中了智明 的詭計,說是為綠林除害,其實報他的私仇,哪裡是什麼喜事!所以施不全上山之後, 次日就出了那禍,依然為人救去了。眼見得不日大禍臨身,你老難道不知道?」吳球聽 了這番言語,忙道:「你說什麼?昨日俺還想上山去,看這施不全究竟是個什麼樣?怎 麼倒被人救去了!難道就是那黃天霸入山的嗎?」王雄道:「何嘗不是!便是此人。」   說著,就將天霸等往救施公的話,告訴了一遍,然後道:「你看這不是大禍麼?」   吳球聽了此言,也就十分詫異說道:「俺與黃天霸戰了半日,雖覺本領高強,萬不 料他有這通天本事,你此時前來,莫非曹勇膽怯,請我上山相助麼?」王雄道:「倒不 是這個意思,因俺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大凡人生在世,皆知道善惡循環,此時山寨 主既有了這禍,而且這施公威名大震,是天下之清官。   此時又在此間,回想當初實有恩於我,意欲去投$ 已。只要知道他的妙法,便一點不難 破了。據我看,還是不可著急,仍然同大人先回淮安上任。那裡朱光祖、褚標等人,皆 是老走江湖,見多識廣,或者他們知道這破法,亦未可知。不然有人知飛雲子的大名, 然後再大家設法,重破此山,完了那琥珀夜光杯的案件,方是妥當。」人傑道:「叔父 之言固是有理。但小姪肩頭中了這火箭,此時疼痛非常,如何是好?」計全道:「此箭 不知可有毒藥嗎?如沒有毒藥,咱這裡尚有藥治。」   說著,便取末藥,在他肩頭敷好,令他休息一番。此時施公已經醒來,聽得他們所 言,知是黃天霸夜間去訪山寨。當即將計全喊去,問了一番,方知這齊星樓的厲害。隨 即命賀箛傑與黃天霸好生歇息,定於次日回轉淮安。這個風聲傳出,早有秦藹仁率領兵 丁前來恭送。施公又命他以地方為重,平日小心防備,莫為強人肇亂的話,說了一遍。 然後命他回城。   次日一早起程,眾位英雄,各乘馬前去。夜宿曉行,非止一日,這日到了徐州府屬 蕭縣境內,漸漸天色已晚,隨命施安揀了村鎮投店住下。這地方喚隋家窪,當時眾人下 了店,一切安頓已畢,送上茶來,坐了一會,吃了晚膳。施公因連日途中辛苦,便命眾 人早為安歇,自己也就安心去睡。到了三鼓時分,忽見一隻猛虎向自己身上一撲,正是 張牙舞爪,欲來啖吃;臥牀下面爬起一人,舉起一棒,將虎打死。施公正要開言問他姓 名,又見牀上睡著一人,滿身是血。不禁一驚,轉醒過來,乃是南柯一夢。施公自己甚 為駭異,當時又將夢中之事,記憶了一遍。復行安歇了一回,已是日光將上,外面俱皆 起身,吃了早點,便皆動身趕路。施公道:「本院今日身體不爽,在此權住一日。俺還 要訪一案呢!」眾人見他如是,不解何故。忽然管帳的小二進房有事,施公見他穿一身 孝,便問道:「汝姓甚名誰?」小二道:「小人名字叫裘龍。」施公又問道:「汝今幾 歲了?身上制服為何人戴孝?」小二又道:「是為我父親戴的。」施公道:「你父親叫 什麼名字?」小二道:「我父親叫裘伯虎。」施公聽畢,不禁一驚,忙道:「他是幾時 死的?」   小二道:「去年臘月十四日,與我叔叔一天死的。」施公驚訝道:「哪裡有這巧事 ,他兩人便一天同死麼?」小二道:「何嘗不是,小人的父親同我叔叔,睡在一個房內 ,次日早間,小人到房內喊他兩個人,全沒氣了。小人那時如天崩一般,一天遭此橫事 ,心下有點疑惑,恐怕為人害死。無如他兩人,是住一間房內,臨死之時,我叔叔屍骸 在牀上,我父親的屍骸卻倒在我叔叔牀外。當時小人進去看,便是如此。怎奈$  兩人在此,你來我往,正是打在一團,鬥在一處,起了有數十個拳式,早把嘍兵看 得如木偶一般。正然難分難解,後面殷龍復又追到,見他兩人拚鬥,知對面不知個落腳 ,趕著上前叫道:「人傑休得無禮,何處英雄前來訪問,俺殷龍來也!」   雲龍見對面又來一人,聽他報出姓名,心下不禁大喜。隨即躥身跳出圈外,就望著 殷龍道:「咱雲龍此來,正自訪汝,來得好,咱兩人見個高下!」殷龍聽他說「雲龍」 兩字,不禁疑惑道:「君召曾說是雲家五子,此人自說雲龍,莫非此人便是飛雲子一類 麼?此時前來,特地訪我,莫非其中另有別故。」當時不便問他,忙答道:「你既前來 會我,莫說是無名小輩,便是潼關以外的名角,若回他半個不字,也不知咱的厲害!」 雲龍聽他已經知覺,連忙笑道:「今日我有事上山,不能在此耽擱,非是好漢,明日在 此拚個你死我活。」說著,便撒了眾人,與嘍兵回山而去。   這裡殷龍與賀人傑同聚一處,開言說道:「汝這畜生全然不知利害,可知此人前來 ,並非與我等尋仇,乃是有益於我,汝可知道?」人傑道:「岳父何出此言?他乃瑯琊 山的強人,豈得與咱們有益?若存好意,還與我等動手麼?」殷龍道:「你方才不聽他 言,自稱是雲家五子,居住潼關,見咱說出姓名,便爾回山而去,汝試想來,豈不是飛 雲子一類麼?」人傑聽了,此真是如夢初醒,乃道:「孩兒既已與他交手,顯見負卻他 的美意,設若翻過臉來,豈不誤了大事?殷龍答道:「這事倒可無慮,他如不來,又何 必約定明日呢!明日到此,汝可勿來,咱與他自有道理。」說著,兩人一路而來,到了 店內,專等雲龍的消息。   且說雲龍回轉山中,早有王朗上前問道:「大哥今日下山,可曾遇見殷龍麼?」雲 龍道:「咱因日光已午,腹中饑餒,不便交鋒,只與賀人傑鬥了數十合拳腳。此人在俺 看來,也不過是尋常之輩,只須明日將殷龍打死,這許多小輩便可無慮了!」   王朗見他言語,不禁歡喜非常,連連稱謝,即命嘍兵擺下酒來,款待他兄弟。席散 之後,飛雲子向他問道:「大哥,今日下山,既已會見人傑,但不知黃天霸可曾在此否 ?」雲龍道:「愚兄正要詢問,只因嘍兵在旁,不便啟齒,已約定明日相會了。」   正說之間,早有黃成進來詢問。不知他說出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七回 淺見識妒忌雲鶴 亂交戰打死黃成   卻說黃成自到山上,見王朗款待他兄弟不十分週到,暗與黃達說道:「我等也是他 命人請來,雖然未曾落後,究不比雲氏兄弟,如花如火,連這闔山的嘍兵皆敬重與他; 相形之下绯豈不令$ 這種苦楚,方才削去頭髮 。既然如此,咱們便在咧等候數日,除了這地方大害。那瑯琊山上也少一強人,豈不是 一舉兩得!」黃天霸也以為然。李根見眾人如此,自是喜出望外。隨命人收拾了三間房 屋,取出衣服,請眾人穿換。   當晚又備了酒肴,為天霸等人接風。這許多閒話,權且不表。   卻說黃天霸到了十四晚間,向李根說道:「明日便是十五,咱們與秦明交手,若不 將他擒住,更是火上加油,歸罪於你。   動手之時,又恐汝女兒懼怯,不知在這左近地方可有間屋?且將汝女兒、妻子先行 躲避,等秦明前來,汝與他略見一面,等到送房之後,汝便趁此躲去;隨後之事汝且不 問,只聽了有鑼聲,然後再回轉家中。」李根連連稱是。只見普潤笑道:「俺這個胖大 和尚,妝做新人起來,也不十分醜陋。但是他進了洞房,汝等要起先打個暗號,不然為 他看出破綻,那時便為禍不淺。」天霸道:「這事咱自理會。咱們定個條例,在房外捉 他不住,咱們三人擔這責任;若進入洞房,擒他不得,這便歸罪於你。」普潤道:「這 個主見也好。」說畢,當晚李根便將妻女送至別處,二鼓以後,方才回來。廚下備了酒 肴,為天霸、普潤四人助威,直吃得明月西沉,方才席散。   次日早間,也照著辦喜事一般,前前後後掛燈結綵。到了午後時分,普潤便飽餐一 頓,然後換了緊身短襖,腰間藏著利刃,進了內堂。早有兩個大膽的僕婦,命普潤淨面 漱口,換了裝束,在牀沿邊上專等秦明進來。外面天霸、趙五等人,早有李根送出三套 衣衫,命他三人換上,扮作儒士模樣,好陪新人。   所有莊漢、長工,無不分派著執事。直至日落時分,遠遠的聽人聲喧嚷,鼓樂齊鳴 。早有門丁進來稟報道:「離此約有裡許,有頂綠呢花轎,前面許多執事,大吹大擂, 向莊前而來,想必便是秦明瞭。」天霸聽了此言,恐他們臨時慌忙,乃道:「汝且前去 等候,等他到了門前,然後再來報信。」正說之間,聽門外一片人聲、爆竹聲音,到了 裡面,說是媒人來了。天霸見不是秦明,只得耐著性子,整束衣冠,同趙五迎了出來, 向著高三一揖;高三也不意竟有天霸在此,當時同至廳前,敘了寒溫,分賓坐下。卻巧 李根正在裡面,聽說媒人前來,也只得出來與兩人見禮。接著門外大炮連聲,人喊馬嘶 ,紛紛而至。高三知秦明已至,隨即迎了出來。到了門前,但見許多嘍兵擁著大旗金扇 ,後面也有許多少年幼童,披紅插花,兩邊開道,直至莊屋前面,排立兩旁。當中遠遠 的來了一匹五花大馬,白銅鞍轡,五色爭光,鞍鞒上一匹大紅綢緞,打了十字兩朵團珠 ,掛在$ 無恥的禿驢,頂替著人家婦女,你也不知道羞恥。俺今日不將汝這禿頭取下,也不知俺 的手段!」說著,一個燕子穿簾,跳出房外,反將那個木架摔去,兩個拳頭擺出門路, 專等他等兩人的刀來。普潤先是在黑暗之中,料他不能取勝,現在到了外面,惟恐他就 此逃走,戒刀不住的一路砍來;秦明兩個拳頭,直向命門打去,欲要砍中,難乎其難。   天霸到了此時,也只得將金鏢取出,大聲喝道:「狗強盜休得逞強,俺寶貝來也! 」左手一伸,早打中他的肩上。秦明正在與普潤對敵,不防著一鏢打來,「哎喲」一聲 ,跌了下去。   普潤用腳踹定胸前,順手一刀,將他砍傷,然後取過繩索捆綁起來。此時趙五兄弟 在腰門外面,聽得裡面響動,知已動起手來,也就命人將莊門緊閉,拔出腰刀,向那許 多嘍兵喝道:「汝等這班鼠輩,膽敢助紂為虐,良家婦女,搶虜上山,還有什麼王法麼 ?俺乃漕運總督施大人標下黃天霸總兵的先鋒趙五老爺是也!秦明這狗頭已在後面為黃 天霸擒獲,眼見得死在目前,汝等隨他前來,亦斷無活命之理。但汝等無非左近百姓, 為他逼入山上,入伙為寇,若果一律誅殺,俺也於心不忍。汝等山上還有幾個寨主?共 有多少強人?王朗幾時招秦明入伙?從實說來,便饒汝等狗命!若有一句鹤言,頃刻死 在刀下!」說畢,與趙四各舉腰刀,飛舞在手。那許多人聽他這派言語,早嚇得搖唇鼓 舌,切盼兩個媒人醒來,好將他兩人敵住,便可各自逃命。   言還未了,後面衝出個胖大和尚,持著大刀,向趙五說道:「那個狗頭,已為咱們 擒住了!這裡還有何人,還不代俺動手?」說著,前飛後舞,如砍瓜切菜一般,早殺死 有十數個頭目。其餘嘍兵早已跪下哭道:「佛爺爺饒命!此乃高三一人主使,不干我等 之事。我等皆是秦明擒上山的,三日一打,五日一抽,不得已顧了這性命,順他做個嘍 兵,心中實在不願。現在山上還有兩個寨主,一個叫大刀洪魁,一個叫冷箭王杰,此二 人皆是秦明結拜的兄弟。老爺們若饒我等性命,就此回轉山中,將他兩人誘來,為老爺 擒住,將他置之死地。」接著,天霸也喊了出來道:「趙賢弟,汝且進去看守那強盜, 俺有話問這班強盜。」當時也就照趙五所說的話,問了一遍。普潤說道:「還說你是個 內行,連這打草驚蛇,尚不知道;讓他們回去,豈不與俺們有礙麼?汝既放他前去,咱 是不能饒過的,只留下一件寶貝,做了記號,方知俺的手段。」說畢,把那些嘍兵耳朵 每人割下一隻,命他回去報信。   這裡天霸等眾人去後,知道山上必有來人報復,趕著將秦明推到廳前,結果了性命$ ,俺在北道上面 ,也不知遇了多少英雄豪傑,誰不知俺大名?汝這一把大刀,只能殺得他人,奈俺天霸 怎樣。王朗山上還去過數次,況汝是他的伙伴,不要走也,吃俺一刀!」   說著,使了個蛟龍出水式,對定洪魁胸前刺下,洪魁見他還手,在馬上說聲:「來 得好!」響亮一聲,拚力砍去。天霸怕他再來還手,隨即取出金鏢,左手執刀,向馬頭 砍去,右手一起,早已放去。洪魁正掀過一刀,又見他一刀砍來,忙將馬頭一擰,意想 向左邊讓。誰知道一道金光,早到了面門之上,曉得不好,「哎喲」一聲未曾喚出,臉 上早中了一下,登時疼痛萬分,栽於馬下。   天霸正要結果性命,忽聽有人喊道:「黃天霸休得逞能,咱也有寶貝來也!」說著 ,也嗖的一聲,對太陽穴射來。天霸是慣走北道的,豈有不知道這暗箭?連忙將身子一 偏,將一枝冷箭讓過,原來便是那個冷箭王杰所放。王杰到了面前,對天霸說道:「俺 們兩人還是鬥拳腳的功夫,不准鬥那個暗器;大丈夫明來明去,說定在先,隨後便沒有 反悔的。」天霸道:「汝乃無名的小輩,俺若開言,便說欺汝這小輩,馬上步下,聽汝 便了。」王杰當時跳下馬去,舞動雙錘,便同天霸交手。就此一來一往,約有十餘個回   天霸見勝他不得,心想道:「此人本領不在俺之下,若能將他收服,做個內應,豈 不是個上策?」當時將刀一隔,說聲:「且住!俺與你有話講。」王杰見他住手,也就 站定說道:「黃天霸,你莫非鬥俺不過麼?」天霸道:「汝且勿得猖狂,俺有誤言問汝 。咱在這北道上面,非止一年,好漢英雄,無不知道,汝可知俺的名姓麼?」王杰聽了 笑道:「汝的姓名,豈有不知,連汝的忘恩負義的事情全然知道,綠林中誰不罵你?虧 你不知羞愧,前來問人,休得多言,從速動手!」天霸道:「俺也不懼怕你,何必問這 閒話。但汝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也是綠林出身,何故不做這買賣呢?實因有個緣 故,人生在世,不過『忠孝節義,禮義廉恥』這八個字。自從江都任上,直至如今,不 知乾出許多要案,因此皇上加恩,做了總兵官職,即便此時為汝殺死,後人議論,皆說 俺為地方上除害。俺看汝週身本領也不在人之下,與其同王朗一類遺臭萬年,何不及早 回頭,改邪歸正。倘得一官半職,封妻蔭子,為祖爭光,方不虛生一世。汝且仔細思量 ,是與不是?」這番話,早把王杰說得啞口無言,心下想道:「俺聞施不全實是個清官 ,只因仇人太多,以致屢次為人謀害。俺若投在他麾下,少不得立了功名,封官就職, 此時既有這機會,何不趁此投順呢?」當即問道:「天霸,你$ 多嘍兵。但聽下面喊道:「不好了!殺上來啦 。」王朗在上面正命人去捉天霸,忽見下面人喊馬嘶,正要命人查看。早有嘍兵到來, 說飛雲子手執寶劍,由生門上樓助戰。王朗聽了喜道:「咱此樓是他所造,他如上去, 這兩人便能擒獲了。」   飛雲子到了樓上,孫勇劈面遇著,連忙叫道:「雲三哥,來得正好,黃天霸與一個 乳臭的孩子俱圍在下面門內。此時前去,正可擒他。」飛雲子道:「這上面有俺動手, 方廳外面那個胖大和尚,十分厲害,趕快前去助戰。」孫勇不知他是計,雙錘提起,匆 匆下樓而去。飛雲子不敢怠慢,入了生門,先到長蛇頭那個門逕,按定機關,踹了上去 。想道:「這兩個人想必便是天霸了,俺與他雖未見過,且救出門來,然後再作道理。   不禁高聲叫道:「裡面何人,可是黃天霸與賀人傑麼?俺飛雲子前來救汝,速通名 姓,早早下樓。」人傑與天霸正在猜疑,忽聽「飛雲子」三字,天霸便大聲叫道:「雲 三哥,俺天霸已受重傷,不分門逕,普潤僧同至山上,若蒙搭救,真國家之福也!」飛 雲子聽說是天霸,趕即開了門戶,繞過烏鴉嘴,穿過惡狗沫,到了前門,轉身進去,見 天霸正睡在地下,舉手將他提起,馱上肩頭,便想出去。天霸道:「雲三哥且緩,那邊 還有賀賢姪受傷甚重,不知從何而去,可快前去將他救出!」雲鶴道:「可是賀天保之 子賀人傑麼?」天霸道:「正是此人,是俺盟姪。」雲鶴道:「那邊雖隔了一層,就此 前去,又入死地,咱先同汝下樓,然後再來相救。」說著,飛步到樓口,所幸孫勇不在 欄杆的前面,一個箭步飛下樓來,便向花園內奔去。正恐無人保護天霸,卻好趙五到了 樓口,但見火光高起,對著樓上,自己不敢上去,只得轉身去助普潤。一路走來,正見 飛雲子背著天霸,當即上前將他接下。飛雲子復去救人傑。不知此去如何,且看下回分 第五○九回 賀人傑絕處逢生 王寨主難中改悔   卻說飛雲子背天霸到花園,趙五劈面遇見,當時喊道:「雲三哥肩上可是天霸麼? 咱們正尋他不著,三哥既將他救出,此意欲何往?」飛雲子見是趙五,不覺喜道:「 天霸受了重傷,此時雖到此間,尚不能逕自出去;賀人傑仍在樓上,必得將他救出,一 同走出,方可無慮。汝來得正好,且將他交付與你。」   說著,將天霸放下,復行抱上趙五的肩頭,轉身又入生門,到了裡面,將人傑夾在 身邊,回身就走。不意龔得廣在外面巡風,劈面的來撞見,不禁吃了一驚,向著飛雲子 喊道:「雲三哥,此人已困在樓上,此時將他背出,意欲何為?王寨主現在上面,一經 看破,又何回答,那$  卻說王七被萬君召搶白一頓,到了外面向小二說道:「這兩隻肥羊,甚有油水,只 是不易動手。咱們仍將那一種頂妙的藥散入裡面,多備繩索,抬入後面,專候我前去動 手。」小二道:「咱們自理會得。但前來的那人,不過是火暴性子,惟有後來的,不但 有那樣膂力,好像是個內行,咱們倒要留心才好。」   說罷,便命個伙計托了一盤肴饌,一把酒壺,放在裡面。後面人來,取著筷兒,提 了抹布,一直到了後面,揀當中一個方桌放下,向著君召說道:「請你老做陪客,為咱 們這客人解惱,咱們小人奉敬一杯了。」說著,按了兩副座頭,將箸兒放好,手執酒壺 ,每人斟了一杯,便請他兩人入座。   君召雖是病後,凡事仍是留心,又因朱魁說這是個黑店,猶恐中暗算。當時雖然坐 下,並不去取酒杯,兩隻眼睛但向那杯望。王杰早饑餓,只恨沒有酒肴,此時已到面前 ,那個小二斟了一杯,接著就舉手要飲。君召趕著攔道:「且慢,咱們先令他吃一杯。 」說著,就將王杰的酒取過來,便命小二飲下,小二見他這樣,心下早已害怕,暗道: 「倘這內裡面設被知道,如何是好!且待騙他一騙。」忙道:「這事小人何敢?小人情 願領罪,不敢這樣無禮。而且方才言明,敝東有點呆氣,若被他看見,他不說是客人賞 賜,反說小人嘴饞,打著客人的旗號,自己飲酒。有此兩層,還請客人自飲罷!」君召 冷笑說道:「汝這廝倒會遮飾,道俺不知你這個買賣?方才中指甲內放的何物?   替我從實說來,若有半字虛言,先要汝這狗命!」說著,便一把將小二揪住,用力 一摔,倒在地下;一手握定他的下腮,一手將嘴撥開,不由分說,往裡一灌。王杰見君 召如此,更是火上加油,罵道:「原來狗頭下這毒手,此必是店主所使,咱且將他擒住 ,送回閻王,然後與他算帳。」當時站起身來,一腳將杯盤踢去,躥過腰門,到了前面 ,果見那個店主坐在那個店堂裡面。不禁大怒道:「俺與汝今日何冤,往日何仇,一心 要謀害俺?汝既有此心,也不怪俺手毒了!」說罷,到了前面,一手將王七捉起,按於 地下便是一拳,早打得門面流血。王七尚自辯道:「汝這兩個野種,何故在此撒野?咱 也不是開了黑店,謀害人財,怕汝驚動官府,打得老爺便會得交手。」說著,便想在地 掙扎起黕。王杰不等說完,順手便是個嘴巴,罵道:「老爺倒想饒汝,只是汝這強嘴, 容你不得。」說著,又是一下,早打去數個門牙。接著君召也去了前面,向著王杰說道 :「咱們不必與之拌嘴,哪怕他躲入天牢,俺要將他破綻尋出。   且將這廝帶了同去,若搜出不尷不尬的物件,$ 一回,然後命親兵將本處鄉 保喊來,當時問道:」這水塘是官塘?還是鄉戶自己的呢?」鄉保聽說是施大人的差官 ,已嚇得了神昏失志,忙道:「小人是新近上卯,尚未查問這底細;老爺前來查問,且 待查問明白,再來奉告。」何路通見他畏縮的樣子,看在眼內,甚是好笑、乃道:」汝 這狗頭,所乾何事?自己分內的事件,尚敢說個不知,本官本應嚴責,姑留汝等體面, 從速訪查,立待回話。現在施大人在驛站候信呢!」鄉保戰戰兢兢,磕了幾個響頭,站 起來一路的飛奔而去。   少頃,帶了一個少年,約在三十以外,身高體胖,兇惡異常。到了何路通面前,回 道:「小人奉命查問,這水塘乃是這男子的家塘,祖業留傳,世居此地,小人已將本人 帶到,請老爺問他便了。」何路通向少年問道:」汝姓甚名誰,做何生理?   家下尚有何人?從實說明,好稟知大人定奪。」少年見是路通,當即答道:「咱姓 高名飛,字翔雲,祖籍乃沛縣人氏,向以販席為業,清白平民,毫無劣跡,不知老爺喚 小人則甚?」何路通道:「非是咱與汝作對,只因汝做事不妥,把這官塘可埋下物件, 因此施大人前來查勘,本官且帶汝去見大人,然後定奪。」當時便將高飛交屇了親兵, 自己押解,到了沛縣的驛站。   此時沛縣知縣鄭昌年,早得了信息,飛奔而來。何路通當即將方才的事稟明施公, 隨即命帶高飛。高飛一見了施公,早已魂飛天外。施公命他抬起頭來,但見他滿臉的凶 相,一團殺氣,不禁將驚堂一拍,喝道:「汝這狗頭乾得好事,還不將實情說出?」高 飛見他突然而來,說不出個題目來,乃說:「小人自幼安分守業,從不作歹為非。大人 提小的前來,但命小人實供,小人既無人控告,又不告人,叫小的從何供起呢?」這番 話,反把個施公說得開口不得,心想道:「這狗頭說得有理,但是他這面目實非善類, 咱又不能以那個烏鴉便據以為實。不若如此詐他一詐,若能問出情由,便可由此追問。 」想了一會,笑說道:「汝狗頭,倒會說嘴,可知本院一清如水?若無人在本院前控告 ,本院又何必拿汝?且將那個姓鄔的事件,從實供來,若有半字含糊,這腿上先送汝狗 命!」說著,將驚堂拍得連天價響,令他直認。高飛見施公說出個姓鄔的,又如半空中 突下霹靂,形色倉皇,露出外面,乃道:「小人家並無什麼姓鄔的,只有五年前有個長 工伙伴,名叫鄔三,他乃四川人氏,早已回轉家鄉了。」施公見他說出姓鄔的叫鄔三, 正應烏鴉叫了三聲,趕著驚堂一拍,大聲喝道:「汝這狗頭還不從快說出,鄔三乃於前 晚已在陰間告了狀子,說汝將他害死$ 駱青相讓他吃酒,便冷笑道:「酒倒夠了。小弟這次出京,在 宜昌經過,有一個朋友請了十幾桌客。剛剛小弟去拜他,他就讓小弟去入席。小弟一定 不肯,讓至再三。小弟沒法,走到他客堂裏去看了一看,也還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並 不是什麼兔子忘八。小弟也還當是官場裏的人,又見主人家十分情真,便也就有坐下來 的意思。那知小弟用的轎夫,他執役雖賤,卻還有一點天良。他連忙趕過來,把小弟拉 了一把說,請老爺上轎,我見了奇怪,就罵他沒規矩。那曉得他說:‘轎夫沒規矩,也 不過是個轎夫,他們坐在上頭戴頂子的人,還更沒有規矩呢!請老爺上轎就明白了。’ 小弟聽他說話不對,也祇得走,那主人家也就不再留我。我到路上方問轎夫,到底是為 什麼?轎夫道:‘老爺也是個官,也是朝廷的名器。現在,這位老爺請的這些客,那裏 是什麼好人?都是一班烏龜忘八。老爺雖不是大官,也要顧點身分,不犯著同這些烏龜 忘八同桌吃飯。無論老爺是過路的,同他們水米無交,就算是想他們什麼,也不必這樣 的丟身分。’我聽了方纔明白。最可怪的,是這位主人老爺,他盡管請烏龜忘八也不要 緊,到得明日,依舊可以到外邊去擺架子。卻又何必拉著我們一同去坐呢?這等肺腸, 也實是不可解。小弟一向在京,不知道外邊的事,常聽見說外邊這些官場的閑話,也還 以為言之過,不想到廉恥道喪至于如此!」說畢,就站了起來道:「小弟還要到一處 去走走,不克奉陪,就此辭了。」說完往外就走。走到廊下,等到轎夫點了燈籠,一徑 上轎去了。主人送他,並在驕子前打躬,他也祇作沒有看見。   這一會,駱青相老大難受,回來坐下,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就同熱鍋上螞蟻一樣 。同坐的見李子亭罵得刻毒,又恐怕馮老太爺生氣,一時都拿不到主意,倒是鴉雀無聲 的。馮老太爺笑著道:「這個人是有點痰氣。他是那裏人?說話口音很不好懂,一連串 說了些什麼?為什麼說完就走了?他說話慢點,還可以懂得點,像剛纔這一口氣說的, 我真直截一句也聽不出來。」駱青相曉得是馮老太爺蓋面子的話,祇得隨著他道:「這 人五年前發過一回痰迷心竅,後來好容易醫治好了,總以為是不會再發。那知道三杯酒 落肚,就發了老毛病,不曉得滿嘴說些什麼東西。我們吃菜罷。」大家亦就附和一笑, 算把這事遮蓋過去。   駱青相等李子亭去後,就叫把李老爺的杯筷撤去。大家寬坐一坐。又招呼房裏開燈 燒煙,就讓馮老太爺去抽,馮老太爺亦不推辭,一徑到裏間,睡到床上去吸煙,駱青相 陪坐,一邊慢慢的談起:「濟大人有署川東道的信$ 慶,神理亦昭昭 。」其四云:「人非莫舉揚,萬事且包荒。殿上便猶掩,車中吐不妨。在他誠所短,於 己有何長?須是常規檢,回頭自忖量。」其五云:「無私仍克己,克己又無私。一事兼 修飾,終身在省思。公清多斂怨,高亢易招危。更切循卑退,方應履坦夷。」其六云: 「直道更和光,雙修譽乃彰。直須和輔助,和賴直交相。恃直終多訐,偏和又少剛。能 和又能直,行己自芬芳。」其七云:「此個如端的,除非六句修。永為几杖誡,更遺子 孫謀。本立方生道,農勤乃有秋。茲詩雖淺近,至理可推求。」其八云:「天應降吉祥 ,天理本茫茫。舒慘雖無定,榮枯卻有常桧益謙尤效驗,福善更昭彰。籠絡無疏漏,恢 恢網四張。」 皇祐、嘉祐中,未有謁禁,士人多馳騖請托,而法官尤甚。有一人號「望火馬」,又一 人號「日遊神」,蓋以其日有奔趨,聞風即至,未嘗暫息故也。 李侍郎仲容,濤相之後,吉德恬退,不與物校,時人目為「李佛子」。享年七十,臘月 八日,無疾而逝。觀文丁公度為撰墓志,敘其為人曰:「天禧中,士風奔競,公在文館 ,淡然自守。同列中負人倫之鑒者曰:『李公他日名位顯,年壽高,我輩俱不及。』迄 今皆驗。」 太祖廟諱匡胤,語訛近「香印」,故今世賣香印者不敢斥呼,鳴鑼而已。仁宗廟諱禎, 語訛近「蒸」,今內庭上下皆呼蒸餅為炊餅,亦此類。 錢武肅王諱鏐,至今吳越間謂石榴為金櫻,劉家、留家為金家、田家,留住為駐住。又 楊行密據江淮,至今民間猶謂蜜為蜂糖。滁人猶謂荇溪為菱溪,則俗語承諱久,未能頓 易故也。 劉溫叟,父名岳,終身不聽樂,不遊嵩華。每赴內宴聞鈞奏,回則號泣移時,曰:「若 非君命,則不至於是。」此與唐李賀父名晉肅,賀不敢舉進士,事頗相類。 杜祁公衍常言:「父母之名,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則所諱在我而已,他人何預焉。 」故公帥并州,視事未三日,孔目吏請公家諱,公曰:「下官無所諱,惟諱取枉法贓。 」吏悚而退。 公酷嗜吟詠,致政後,作《林下書懷》詩,曰:「從政區區到白頭,一生寧肯顧恩仇? 雙鳧乘雁常深愧,野馬黃羊亦過憂。豈是林泉堪佚老?只緣蒲柳不禁秋。始終幸會承平 日,樂聖唯能擊壤謳。」然余不見「野馬黃羊」事,後讀唐《張說傳》乃見之,則所謂 「吾肉非黃羊,必不畏吃﹔血非野馬,必不畏刺」是已。 余皇祐壬辰歲取國學解,試《律設大法賦》,得第一名。樞密邵公亢、翰林賈公黯、密 直蔡公杭、修注江公休復為考官,內江公尤見知,語余曰:「滿場程試皆使蕭何,惟足 下使『蕭規』對『漢約』,足見其追琢細膩$ 住庵,出外必托邻人看视。这日老尼他出,一个邻媪进庵,正将杨坚抱弄,忽见他头出双角,满身隐起鳞甲,宛如龙形,邻媪吃了一惊,叫声"怪物",向地下一丢。恰好老尼归来,忙抱起,惋惜道:"惊了我儿,迟他几年皇帝!"总是天将混一天下,毕竟产一真捩。 自此数年,杨坚长成。老尼将来,送还杨家,未几,老尼物故。后来杨忠亦病亡,杨坚遂袭了他职,为隋公。其时,周武帝见他相貌魁奇,好生猜忌,累次着人相他。相者知他后有大福,都为他周旋。他也知道周武帝相疑,将一女夤缘做了太子妃,以固宠。直至周武帝晏驾,太子即位,是为宣帝。宣帝每有巡幸,以后父故,恒委坚以居守。宣帝庸懦,杨坚羽翼已成,竟篡夺了周国,国仍号隋,改年号为开皇元年。正是: 莽因后父移刘祥,操纳娇儿覆汉家。 自古奸雄同一辙,莫将邦国易如花! 隋主初即位,立独孤氏为皇后,世子勇为太子,次子广封为晋王。打起一番精神,早朝晏罢;又因独孤皇后,悍妒非常,成全他不近女色。更是在朝将相,文有李德林、高颎、苏威,武有杨素、李渊、贺若弼、韩擒虎。君明臣良,渐有拓土开疆,混一江表意思。若使江南人主,也能励精图治,任用贤才,未知鹿死谁手。无奈创业之君多勤,守成之君多逸。创业之君,亲正直,远奸谀;守成之君,恶老成,喜年少。更是中材之君,还受人挟持;小有才之君,便不由人驾驭。这陈主叔宝,也是一个聪明颖异之人,奈是生在南朝,沿袭文弱艳丽的气习,故此好作诗赋。又撞着两个东宫官:一个是孔范,一个是江总,又乃薄有才华,没些骨鲠的人。自古道:"诗为酒友,酒是色媒。"清闲无事,诗赋之余,不过酒杯中快活,被窝里欢娱,台池的点缀,打点一段风流性格,及时取乐,始得即位。不说换出他一副肝肠,到底畅快了许多志气,升江总为仆射,用孔范作都官尚书。君臣都不理政务,只是陪宴、和诗过了日子。陈主又在龚贵嫔位下,寻出一个美人,姓张,名丽华,发长六尺,光可鉴物;更是性格敏慧,举止娴雅,浅笑微颦,丰华入目;承颜顺意,婉娈快心。还有一种妙处:肯荐引后宫嫔御。一时龚、孔二贵嫔,玉、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并得贯鱼承宠。陈主那有闲暇理论朝廷机事?就有时披览百官章奏,毕竟自倚着隐囊,把张丽华放在膝上,两人商议断决。妇人有甚远见,这里不免内侍乘机关节,纳贿擅权。又且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固宠专政;当时只晓有江、孔,不知有陈主了。 檀口歌声香,金樽樽酒痕禄。一派绮罗筵,障却光明烛。 况是有了一干娇艳,须得珠挡玉佩,方称着螓首峨眉$ 就是不会相会的,慕他名也少不得接待。这幽州是我们河北地方,叔宝却没有朋友,恐前途举目无亲,把这封书到了涿郡地方,叫做顺义村,也是该处有名的一个豪杰,姓张名公谨,与我通家有八拜之交;你投他引进幽州,转达公门中当道朋友,好亲目叔宝。"佩之道:"小弟晓得。"辞了雄信,三人上路。正是: 春日阳和天气好,柳垂金线透长堤。 三人在路上说些自己本领,及公门中事业,彼此相敬相爱。不觉数日之间,到了涿郡。已牌时候,来至顺义村。一条街道,倒有四五百户人家,入街头第二家就是一个饭店。叔宝站住道:"贤弟,这就是顺义村,要投张朋友处下书;初会问的朋友,肚中饥饿,不好就取饭食。常言说:'投亲不如落店。'我们且上饭店中打个中火,然后投书未迟。"童、金二人道:"袜大哥讲得有理。"三人进店,酒保引进坐头,点下茶汤,摆酒饭。才吃罢,叔宝同国俊、佩之出店观看。 只见街坊上无数少年,各执齐眉短棍,摆将过去。中军鼓乐簇拥。马上一人,貌若灵官,戴万字顶包巾,插两朵金花,补服挺带,彩缎横披;马后又是许多刀枪簇拥,迎将过去。叔宝问店家:"迎送的这个好汉,是什么人?"主人道:"我们顺义村,今日迎太岁爷。"叔宝道:"怎么叫这等一个凶名?"店主道:"这位爷姓史,双名大奈,原是香将,迷失在中原。近日谋干在幽州罗老爷标下,授旗牌官。罗老爷选中了史爷人材,不知胸中实授本领,发在我们顺义村,打三个月擂台;三个月没有敌手,实授旗牌官。旧岁冬间立起,今日是清明佳节。起先有几个附近好汉,后边是远方豪杰,打过几十场,莫说赢得他的没有,便是跌得平交的也没见,如今又迎到擂台上去。"叔宝问道:"今日可打了么?"店家道:"今日还打一日,明日就不打了。"叔宝道:"我们可去看得么?"店家笑道:"老爷不要说看,有本事也凭老爷去打。"叔宝道:"店家替我们把行李收下,看打擂台回来,算还你饭钱。"叫佩之、国俊把盘费的银子,谨慎在腰间。 三人出得店门。后边看打擂台的百姓,络绎不绝。走尽北街,就是一所灵官庙,庙前有几亩荒地,地上筑起擂台来,有九尺高,方圆阔二十四丈。台下有数千人围绕争看。史大奈吹打迎上擂台。叔宝弟兄三人,捱将进去,上擂台马头边,看可有人上去打还没有人?只见那马头左首,两扇朱红栏杆,方方的一个拐角儿。栏杆里面设着柜,柜台上面天平法码支架停当。又有几个少年掌银柜。三人到栏杆边,叔宝问:"列位,打擂是个比武的去处,设这柜栏天平何用?"内中一人道:"朋友,你不知道,我们史爷是个卖博打。"叔宝道:"$ 途疏虞。你却有兼人之勇,可当此任么?"叔宝叩首道:"老爷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既蒙老爷差遣,秦琼不敢辞劳。"来爷吩咐家将,开宅门传礼出来。卷箱封锁,另取两个大红皮包。公座上有发单,开卷箱照单检点,付秦琼入包。 圈金一品服五色、玲珑白玉一围、光白玉带一围、明珠八颗、玉玩十件、马蹄金一千两、寿图一轴、寿表一道。 说话那越公杨素的寿诞,外京藩镇官将就谦卑,不过官衔礼单,怎么用个寿表?他也不是上位文皇帝之弟,乃突厥可汗一种,在隋有战功,赐御姓为杨。他出为大将,曾平江南,入为丞相,官居仆射,宠冠百僚,权倾中外。文帝与他言听计从。因他废了太子,囚了蜀王,在朝文武,在外藩镇,半出他门。以此天下官员,以王侯尊之,差官赉礼,俱用寿表。 罗公赏秦琼马牌令箭,并安家盘费银两,传令中军官:营中发马三匹,两匹背马弓吗,一匹差官坐马。因叔宝虎躯大,折一匹草料银两,又选二名健步背包。叔宝命健步背包,归家烧脚纸起身,进内拜辞老母。老夫人见秦琼行色匆匆,跪于膝下,就眼中落下泪来道:"我儿,我残年暮景,喜的是相逢,怕的是离别。在外三年,归家不久,目下又要远行,莫似当年使老身倚门而望。"秦琼道:"儿今非昔比,奉本官马牌,驰驿往还,来年正月十五,赉过寿礼,只在二月初旬,准拜膝下。"吩咐张氏晨昏定省。张氏道:"不必吩咐。"叔宝令健步背包,上了黄骠马长行。 离了山东,过河南,进潼关渭南三县,到华州华阴县少华山地方,远望一山,势甚险恶,吩咐两名健步:"缓行,待我自己当先。"那二人道:"秦爷正欲赶路,怎么传叫缓将下来?"叔宝道:"你二人不知,此间山势险恶,恐有歹人潜藏,待我自己当先。"二人见说,就不敢往先,让叔宝领紫丝缰纵黄骤马。三个人膊马相捱,攒出谷口。 只见前面簇拥着一俦英俊,貌若灵官,横刀跃马,拦住去路,叫:"留下买路钱来!"这个就见得秦叔宝勇者不惧,见了许多喽罗,付之一笑道:"离乡三步远,别是一家风。在山东河南,绿林响马,问我姓名,皆抱头鼠窜,今日进了关中地方,盗贼反来问我讨买路钱?我如今不要通名道姓,恐吓走了这个强人。"叔宝把双锏纵马,照此人顶梁门打将下来,此人举金背刀招架,双锏打在刀背上,火星乱爆,放开坐下马,杀个一团艤刀来锏架,锏去刀迎,约斗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败。原来山中还有两个豪杰。倒有一个与叔宝通家,就是王伯当,因别了李玄邃,打此山经过,也因遇了寨主,战他不过,知是豪杰,留他入寨。那拦住叔宝讨常例的,叫做齐国远,上边陪王伯当饮酒的,叫做李如珪。$ 去邪,身长八尺,腰大十围,双眸灼灼生光,满脸堂堂吐气,是一个好男子,忙出位来说道:"请将军来,别无他事,因前有隐士墓,挖出一个大穴,穴中灯火荧煌,不知是何奇异。问将军胆勇兼全,敢烦人穴中一探,便是开河第一功。"狄去邪道:"既蒙二位老大人差遣,敢不效力,但不知穴在何处?"麻叔谋同令狐达,引狄去邪到穴边来看,狄去邪看了一回说道:"既要下去,便斯文不得。"遂去了公服,换上一件紧身细甲,腰间悬了一口宝剑,叫人取几十丈长索,索上拴了许多大铃,坐在一个大竹篮内,系将下去。 狄去邪起初在上面看时,见底下辉煌照耀,及到下面,却又黑暗,存息了一会,睁眼看时,觉微微有些亮影。走出蓝来,趁着亮影,摸将去,不上十数步,渐觉比前更是明亮。再行四五十步,忽然通到一处,猛抬头看时,依旧有天有日,别是一个世界。狄去邪看了这段光景,不觉恍然感叹道:"人只知在世上争名夺利,苦恋定了阎浮尘土,谁知这深穴中,又有一重天地,真是天外有天,神仙妙用无穷。"心中早把功名之念看淡了几分,又信着步往前走去,转过了一带石壁,忽见一座洞府,四围白石砌成,中间一座门楼,门外列着两个石狮子,就像人间王侯的第宅。狄去邪不管好歹,竟走进门去,东西一看,并不见有人在内,只见向南一屋石门,紧紧关着。忽听得东边一间石房里,得得有声。狄去邪忙走近前,从窗眼里一张,见里边四角上,多是石柱,石柱上有铁索一条,系着一个怪兽。那怪兽把蹄儿突了几突,故外面听见。那兽生得尖头贼眼,脚短体肥,仿佛有一个牛大,也不是虎、又不是豹。狄去邪看了半晌,再认不出,猛然想了一想,又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大老鼠。狄去邪着惊道:"老鼠有这般大,还不知猫有怎样大?"正呆看时,忽见正南两扇正门开放,走出一个童子来,生得: 皙皙清眉秀目,纤纤齿白唇红。双丫暑,煞有仙风;黄布衫,颇多道气。若非野鹤为胎,定是白云作骨。 那童子看见了,便问道:"将军莫非狄去邪乎?"狄去邪大惊道:"正是,仙童何以得知?"童子道:"皇甫君待将军久矣,可快快进去。"狄去邪见有些奇异,只得随着童子进门来;见殿宇峥嵘,厅堂宏敞,不是等闲气像。将到殿前,见殿上坐着一位贵人,俏穿龙蟠绛服,头戴八宝云冠,垂缨佩玉,俨然是个王者,左右列着许多官吏,阶下侍卫森严。狄去邪到了殿庭,只得望上礼拜,听得那位贵人开口问道:"狄去邪,你来了么?"狄去邪答道:"狄去邪奉当今圣旨开河,蒙都护麻叔谋差委探穴,不想误入仙府,实为有罪。"那贵人便道:"你道当今炀帝尊荣么?你且站在$ 乡。当年安祖因盗民家之羊,为县令捕获騫辱,安祖持刀刺杀县令,人莫敢当其锋,号为摸羊公,遂藏匿在窦建德家,一年有余。恰值朝廷钦点绣女,建德为了女儿,与他分散,直至如今。时建德便对安祖道:"这里就是二贤庄。"把手指道:"那来的便是单二员外了。" 雄信骑着高头骏马,跟着四五个伴当回来,见建德在门外,快跳下马来问道:"此位何人?"建德答道:"这是同乡敝友孙安祖。"雄信见说,便与建德邀入草堂。安祖对雄信纳头拜下去道:"孙安祖粗野亡命之徒,久慕员外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慰平生。"雄信道:"承兄光顾,足见盛情。"雄信便吩咐手下摆饭。建德问安祖道:"刚才老弟说有一位齐朋友,晓得我在这里,是那个齐朋友?"安祖道:"弟去岁在河南,偶于肆中饮酒,遇见一个姓齐的,号叫国远,做人也豪爽有趣,说起江湖上这些英雄,他极称单员外疏财仗义,故此晓得,弟方始寻来。"雄信道:"齐国远如今在何处着脚?"安祖道:"他如今往秦中去寻什么李玄邃。说起来,他相知甚多,想必也要做些事业起来。"雄信叹道:"今世路如此,这几个朋友,料不能忍耐,都想出头了。"须臾酒席停当,三人入席坐定。建德道:"老弟两年在何处浪游?近日外边如何光景?"安祖道:"兄住在这里,不知其细;外边不成个世界了。弟与兄别后,白燕至楚,自楚至齐,四方百姓,被朝廷弄得妻不见夫,父不见子,人离财散,怨恨入骨,巴不能够为盗,苟延性命。自今各处都有人占据,也有散而复聚的,也有聚而复散的,总是见利忘义,酒色之徒;若得似二位兄长这样智勇兼全的出来,倡义领众,四方之人,自然闻风响应。"建德见说,把眼只顾着单雄信,总不则声。雄信道:"宇宙甚广,豪杰尽多,我们两个,算得什么?但天生此六尺之躯,自然要轰轰烈烈,做他一场,成与不成命也,所争者,乃各人出处迟速之间。"孙安祖道:"若二位兄长皆救民于水火,出去谋为一番,弟现有千余人,屯扎在高鸡泊,专望驾临动手。"建德道:"准千人亦有限,只是做得来便好;尚然弄得王不成王,寇不成寇,反不如不出去的高了。"雄信道:"好山好水,原非你我意中结局,事之成败,难以逆料,窦兄如欲行动,趁弟在家,未曾出门。" 正说时,只见一个家人,传送朝报进来。雄信接来看了,拍案道:"真个昏君,这时候还要差官修葺万里长城,又要出师去征高丽,岂不是劳民动众,自取灭亡。就是来总管能干,大厦将倾,岂一木所能支哉!前日徐懋功来,我烦他捎书与秦大歌;今若来总管出征,怎肯放得他过,恐叔宝亦难乐守林泉了。"安祖道$ 传旨差虎贲郎将刘仁恭、光禄少卿房囗,募兵二万五千,差人知会河南讨捕大使裴仁基,前后夹攻,会师仓城。不意李密又早料定,拨精兵五支,把隋兵杀得大败,刘仁恭、房囗仅逃得性命;裴仁基闻得东都兵败,顿兵不进。李密声名,自此益振。 翟让的军师贾雄,见李密爱人下士,差实与他相结。翟让欲自立为王,雄卜数哄他说不吉,该辅李密,说道:"他是萧山公,将军姓翟;翟为泽,蒲得泽而生,数该如此。"又民间谣言道:"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桃李子,是说的逃走李氏之子;皇后二句,说隋主在扬州宛转不回;莫浪语,谁道许,是个密字。因此翟让与众计议,推尊李密为魏公,设坛即位,称永平元年,大赦;行文称元帅府,拜翟让上柱国司徒东郡公,徐世勣左诩卫大将军,单雄信右诩卫大将军,秦叔宝左武侯大将军,王伯当右武侯大将军,程知节后卫将军,罗士信膘骑将军,齐国远、李如珪、王当仁俱虎贲郎将,房彦藻元帅府左长史,邴元真右长史,润甫左司马,连巨真右司马。时隋官归附者,巩县柴孝和监察御史。 裴仁基虽守在河南,与监察御史萧怀静不睦。怀静每寻衅要劾诈他,甚是不堪。贾润甫与仁基旧交,俏地到他营中,说他同儿子裴行俨,杀了萧怀静,带领全军,随贾润南来骹魏公。魏公极其优礼,封仁基上柱国河东公,行俨上柱国降郡公。 李密领众军取了回洛仓,东都文书向江都告急。隋王差江都通守王世充,领江淮劲卒,向东都来击。李密遣将抵住。秦叔宝去攻武阳,武阳郡丞姓元,名宝藏,闻得叔宝兵至,忙召记室魏征计议,就是华山道士魏玄成。他见天下已乱,正英雄得志之时,所以仍就还俗,在宝藏幕下。宝藏道:"李密兵锋正锐,秦琼英勇素著,本郡精兵又赴东都救援,何以抵敌?"魏征道:"李密兵锋,秦琼英勇,诚如尊教。若以武阳相抗,似以坏土塞河。明公还须善计,以全一城民士。"宝藏道:"有何善计!只有归附,以全一城。足下可速具降笺,赴军前一行。"叔宝兵到,得与魏玄成相见,故人相遇,分外欣喜,笑对玄成道:"弟当日已料先生断不以黄冠终,果然!"因问武阳消息。魏征道:"郡丞元宝藏,度德顺天,愿全城归附,不烦故人兵刃。"叔宝道:"这是先生赞襄之力,可赴魏公麾下,进此降笺。"留饮帐中叙阔。叔宝又做一个禀启,说魏征有王佐之才,堪居帷幄,要魏公重用。因此魏公得琼荐启,遂留征做元帅府文学参军记室。元宝藏为魏卅总管。 今说翟让,本是一个一勇之夫,无甚谋略。初时在群盗中,自道是英雄;及见李密足智多谋,战胜攻取,也就觉得不及。又听了贾雄、$ 真心候君;但若尊翁处请人来求婚,父皇断断不从。"罗成道:"若如此,我向何处求人来说。" 线娘想一想道:"郎君认得隋太仆杨义臣乎?"罗成道:"杨太仆是吾父之好友。"线娘道:"此人是父皇所敬畏者,待我们去灭许后归来,郎君去求他执柯,断无不妥。"正说完,只见后面尘扬沙起。女兵说道:"我家有人来了。"线娘拭泪道:"言尽于此,郎君请转罢。"大家兜转马头,未远一箭之地,线娘又撤转头来一望,只见罗成又纵马前来。线娘只得又兜转马头问道:"郎君既去,为何又来?"罗成道:"虽承公主真心见许,还须付我一件信物,以便日后相逢记验。"线娘道:"不必他求,君家一矢,妾当谨藏;妾之金丸,君当藏好,便可验矣。"罗成只顾把马近前,犹依依不舍。线娘道:"罗郎你去罢,妾不能顾你了。"以手掩面,别转马头而去,随戒女兵,不许漏泄风声。行不多几步,原来窦建德因线娘不回,放心不下,又差曹旦领兵来接应,大家合兵一处回去了。罗成也望见前面有兵马到来,只得长叹一声,奔回冀州。正是: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际难为情。 第五十回 借寇兵义臣灭叛臣 设宫宴曹后辱萧后 时危豺虎势纵横,福兮祸所因。惟有功成志遂,甘心退守渔纶。 前宵欢爱,今日魂飞,泪滴金樽。堪叹煮豆燃箕,同侪嘲笑伤心。 调寄"朝中措" 祸福盛衰,如同一梦。往往有人梦平常落寞之境,还认得自己本来面目是在梦中;及梦到得意荣显之境,不但本来面目尽忘,连自己的性灵智巧,多换做贪残狠毒的心肠。直到蹇驴一鸣,荒鸡三号,方才知觉。多少英雄好汉,无有不坐此病。如今再说夏主窦建德,见线娘回来,只道他杀败了罗成,心中甚喜,检点兵马,不觉伤了大半,只得暂回乐寿,整蜆兵甲,再议征伐。曹后接见了夏主与线娘,问起行兵之事,勇安公主备细述了一遍。建德道:"胜败何足定论;然前日之败,原因孤欺敌之故,以致丧师。但可惜邓文信忠义之臣,死于非命,若早依了曹旦、文信之言,决无此失。"曹后问道:"他两人怎样说法?"线娘答道:"前日兵围罗艺州城之时,母舅密告父皇道:大军久驻城下,恐敌军窥见我军懒怠,黑夜开城劫寨,一时无备,定遭毒手,宜多防之。邓文信也谏道:战胜而将骄卒情者必败。今士卒久已懈惰,况兼罗艺善能用兵,虽被我们围困在城,城中将士,皆精锐劲敌,勿以旦言为非。父皇总谏不听。"曹后道:"陛下尝能以弱制强,稍得一胜,便起骄矜之意,以致三军损折,不以为戒,妾等无所托矣!"夏主道:"御妻之言甚善,今后孤当谨之。"曹后道:"据妾之见,陛下当下诏罪己,去尊号$ ,军士都无心恋战。郑营中四下军马,如山倒海翻,裹将拢来,稗将樊文超即便领众投降。我不得已卸甲逃鮮到仓城。岂知邴元真己将全城归降王世充。我故又赶到这里,幸喜明公无恙,多是喊人使的诡计。" 话未说完,只见魏征一骑来到,魏公大骇,忙问道:"为什么你亦离了金墉,莫非亦有甚事么?"魏征道:"昨夜五更时分,有一起人马,叫喊开城。郑司马上城看时,只见灯火之下,果然是明公坐在马上。郑司马忙开城门,出来迎接。只见喝道:'诸将不行救应!'就叫手下捆缚,裴仁俨亦被擒下。我着了急,知中贼人之计,如飞着宫侍报知王娘娘同世子逃出了南门,恰好在路上遇着了王当仁,交付与他送上瓦岗去了。故此我特地寻来,恰好多在这里。刚才我在路上,听见逃回兵卒说:'王世充大队人马,又追将下来。'"正说时,只见贾润甫手下巡逻走卒来报道:"虎牢关也失了。郑家大兵只离我们洛口三十里地,我们快走罢!"此时连魏征也没了主意。李密见王世充势大,量此洛口一隅,怎能支撑?只得同众进守河阳。河阳乃祖君彦所守地方,未及两日,巡卒又报偃师、洛口俱失。李密叹道:"谁料贼子弄这些诡计,失去这许多地方,又战失了好几员名将,这都是孤自己大意,以至于此。如今方寸已乱,教孤如何是好?"王伯当道:"为今之计,只有南阻河,北守太行,东连黎阳。徐世勣为人忠义,不以成败利钝易心。且足智多谋,堪当一面,着他同守黎阳,移兵食以资河北,虽与世充相近,未将不才,愿为死守。明公身居太行,呼吸两地,身既在此,当时部曲必然来归,力薄则拒险而守,力足则相机而战,方是妙计。"李密道:"此计甚善。"问众将,多默默不答。李密又问,众将只得说道:"前日北邙一战,人心皆惊,雄信投降,仁基、智略就缚,以致河阳疾破,仓城即降,惬师、洛口、虎牢地方,接踵而失。将无固守之志,兵无敢死之心,人情趋利,比比皆然。今明公麾下,尚有二万,恐再俄延,怕从人日散,公欲扼守,谁人相助?" 李密听了,不觉两行泪落道:"孤仗诸君毅力同心,首取洛口,又据黎阳,北抗世充,南破化及。不意今日一战,至于众叛亲离,欲守无人,欲归无地。要此六尺何为?"言罢,拔剑便欲自刎。伯当一把抱定,两泪交流道:"明公,你备经困苦,方能得成大业;今虽失利,安知不能复兴,何作此短见?"两人号哭连声,众将也齐泪下。李密哽咽了半日,才出得一声道:"罢,罢,我壮志不甘居人之下,今天丧我,无计可施,黎阳我断不去。诸君若不弃,同到关中归于唐主,诸君谅亦不失富贵。"众将齐声道:"愿随明公同归唐主。$ 么言语在上。"把小刀子轻轻的弄去封签,将书展开放在桌上,细细的玩读。前边不过通候的套语,念到后边,止不住双泪交流道:"哦,原来杨义臣死了。我说道罗郎怎不去求他,到央烦秦叔宝来。"从头至尾看完了,不胜浩叹道:"嗳,罗郎,罗郎,你却有心注意于我,不求佳侣,可知我这里事出万难。如杨老将军不死,或者父皇还肯听他说话,今杨义臣已亡,就是单二员外有书来,我父皇如何肯允。我若亲生母亲尚在,还好对他说。如今曹氏晚母虽是贤明,我做女孩儿的怎好启齿?"想到这个地位,免不得呜呜咽咽哭了一场,叹道:"罢了,这段姻缘只好结在来生了,何苦为了我误男子汉的青春?我有个主意在此:当初我住在二贤庄,蒙单家爱莲小姐许多情义,我与他亦曾结为姊妹。今罗郎既要去求叔宝,莫若将他书中改了几句,竟叫叔宝去求单小姐的姻,单员外是必应允。一则报了单小姐昔日之情,二则完我之愿,岂不两全其美。"打算停当,忙叫起一个女书记来,将原书改了,誊写一个副启上,照旧封好,仍塞在靴子里头。 不觉晨鸡报晓,木兰醒来,起身梳洗;线娘将他也像自己装束。众军士都用了早膳,正要拨寨起行,只见四五匹报马飞跑到帐前来,对着公主禀道:"千岁爷有令,差小将来请公主作速回国,因王世充被唐兵杀败,差人到我家来求救,千岁即欲自去救援,因此差小将前来。"线娘道:"我晓得了,你们去罢!"便叫手下,唤昨夜送齐爷去的外巡进来。不一时,外巡唤到,线娘在靴内取出书来,又是二十两枒封程仪,对外巡道:"这书与银子你赍到前寨去,送与昨夜那位齐爷,说我因国中有事,不及再晤。"外巡接书与银子,收好去了。线娘把手下女兵,调作前队,范愿做了后队,急急赶回。齐国远晓得夏国也要出兵,亦不去见孙安祖,竟投秦叔宝去了。正是: 将军休下马,各自赶前程。 今再说秦王同徐懋功灭了刘武周,降了尉迟敬德,军威甚胜。懋功对秦王道:"王世充自灭了魏公之后,得了许多地方,增了许多人马,声势非比昔日。今殿下若不除之,日后更难收拾。当先差诸将,四路先去其爪牙,收其土地,绝其粮饷。然后四方攒逼拢来,使他外无救援,内难守御,方可渐次擒灭。譬如人取巨螯,先断其八足,虽双钳利害,何以横行哉!"秦王称善,把兵符册籍,悉付懋功。懋功便差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县进兵,取龙门一带地方。将军刘德威,自太行山取河内地方。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绝王世充粮道。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取洛城。大将屈突通、窦轨,驻扎中路埋伏,接应各处缓急。王簿同程知节、尤俊达、连巨真等,往黎阳收复故魏土地。$ ,望公子善自保重。"窦家人出来,如命将字付与罗公子说了,公子取开一看,上写道: 来可同来,去难同去。花香有期,慢留车骑。 罗公子看了微笑道:"既如此,我少不得再来。管家,烦你替我对公主说:'花二姑娘是放他回去不得的,公主也须自保重。'"即同众人出门润日子局促,不到润甫家中去叙话,便上马赶路。窦家人忙去回复了公主,公主亦笑而不言。恰好女贞庵秦、狄、夏、李四位夫人到来,公主忙同紫烟、又兰出来接了进去,叙了姊妹之礼,坐定,线娘道:"四位贤姐姐,今日甚风吹得到此?"秦夫人道:"春色满林,香闭数里,岂有不来道窦妹之喜,兼来拜见花家姐姐,并欲识荆新郎一面。"线娘道:"此言说着花二妹,妾恐未必然。如不信现有不语先生为证。"就拿前日的疏稿出来与四位夫人看,狄夫人道:"若如此说,花家姊姊先替窦妹为之先容矣。"线娘道:"连城之壁,至今浑然,莫要诬他。"紫烟道:"若非窦妹详述,我也不信,花妹志向真个难得。"四位夫人便扯紫烟到侧边去细问,硈烟把花又兰一路行踪,并那夜线娘探验,一一说了。李夫人道:"照依这样说,花家姐姐真守志之忍心人,窦家妹妹真闺阁中之有心人,罗家公子真种情之中厚德长者,三人举动,使人可羡而敬。"四位夫人重新与又兰结为姊妹,欢聚一宵。明日起身,对窦公主说道:"我们去了,改日再来。"秦夫人执着花又兰的手道:"花妹得暇,千万同袁家妹妹到小庵随喜随喜。"又兰道:"是必准来奉候。"四位夫人即出门登车而去。 却说罗公子同张公谨的一行人,恐怕窦公主的本章先到了,连夜兼程进发,不上二十日,已赶到长安。罗公子叫家人先进城去,报知秦爷。秦叔宝听说罗公子与张公谨到来,忙吩咐家中整治酒席,自同儿子怀玉骑马来接。未及里许,恰好罗公子等到来,遂同至家中铺毡叙礼毕,罗公子要进去拜见秦母太夫人。叔宝便陪到房中,公子见了舅姑,拜了四拜。秦母见了甥儿,欢喜不胜,便问:"姑娘与站夫身子康健么?"又对罗公子说道:"甥儿,你前日托齐国远寄书来,因你表兄军旅倥偬,尚未曾来回覆你。"叔宝道:"正是前日表弟尊札,托我去求单小姐之姻,奈弟是时正与王世充对垒,世充大败投降,单二哥亦被擒获,朝廷不肯赦单兄之罪,弟念昔年与他有生死之盟,就将怀玉儿子许他为婿,与彼爱莲小姐为配,单二哥方才放心受戮。弟想姑夫声势赫赫,表弟青年娇娇,怕没有公侯大族坦腹东床,两日正欲写书奉覆,幸喜老弟到来,可以面陈心迹,恕弟之罪。"罗公子见说,便道:"弟何尝烦表兄去求单家小姐?"就把当年与窦公主马上定$ 太监姓李,袁紫烟道:"二位公公一向纳福,如今新皇帝是必宠眷。"张太监答道:"托赖粗安。夫人是晓得咱们两个是老实人,不会鬼混,故此新皇爷亦甚青目。今袁夫人归了徐老先,正好通家往来。"齐善行道:"老公公,那徐老先也是个四海多情的呢!"张太监笑道:"齐先儿,你不晓得咱们内官儿到人家去,好像出家的和尚道士,承这些太太们总不避忌。"李太监道:"圣旨上面有三位夫人,刚才先进去的想是娘娘认为侄女的窦公主了,怎么花夫人不见?"宇文士及道:"正是在这里,也该出来同接旨意才是。"袁紫烟只得答道:"花夫人是去望一亲戚,想必也就回来。"说完走了进去。 从人摆下酒席,众官儿坐了,吃了一回酒,将要撤席。只听得外面窦家的人说道:"好了,香工回来了,花姑娘呢?"张香工道:"他还有一两日回来,我来覆声公主。"众家人道:"你这老人家好不晓事,众官府坐在这里,立等他接旨,你却这样自在话儿。"贾润甫听见,对家人说道:"可是张香工回来了,你去叫他进来,待我问他。"从人忙去扯那香工进来。贾润甫道:"你同花姑娘出门,为何独自回来?"香工道:"前日下山转来,那日傍晚,忽遇天而难行,借一个殷寡妇家歇宿。他家有三个女人,叫什么夫人的,死命留住。叫我先回,过两三日,他们送花姑娘归庵。"张太监见说便道:"就是这个老头子同花夫人出门的么?"众人答道:"正是。"张太监道:"你这老头子好不晓事,这是朝廷的一位钦召夫人。你却是骗他到那里去了,还在这里说这样没要紧的话。孩子们与我好生带着,待咱们同他去缉访,如找不着,那老儿就是该死。"三四个小太监,把张香工一条链子扣了出去,那老儿吓得鼻涕眼泪的哭起来。线娘见得了,便叫吴良将五钱银子,赏与香工。又将一两银子,付他做盘缠。叫吴良同张香工吃了饭,作速起身,去接取花姑娘回来。张太监道:"宇文老先,你同齐先儿到县里寓中去,咱同那老儿去寻花夫人。"宇文士及道:"花夫人自然这里去接回,何劳大驾同往?"那老太监向宇文士及耳上说了几句,士及点点头儿,即同善行先别起身。张、李二太监同香工出门,线娘又把十两银子付与吴良一路盘费,各各上马而行。 且说花又兰,在殷寡妇家住了两三日,恐怕朝廷有旨意下来,心中甚是牵挂,要辞别起身。无奈三位夫人留住不放。那日正要辞了上路。只听得外面马嘶声响,乱打进来,把几个书童多已散了,贾夫人忙出来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这般放肆?"那香工忙走进来道:"夫人,花姑娘住在这里几日,累我受了多少气,快请出来去罢!"贾夫人道:"花$ 报与我们得知。"张、尹二妃道:"秦王这事,总是你我四人身上之事,不必叮咛;但是离多会少,叫我二人如何排遣?"建成犹执着二妃之手,哽咽难言。元吉道:"你们不必愁烦,我与大兄倘一得便,即趋来奉陪。"张、尹二妃拭泪,直送至五宫门首,开出来猛见守门官监,将玉带呈上去:"是昨夜不知何人挂在宫门上的。"建成忙取来一认,却是秦王身上的,二王吓得神色俱变,便道:"这是秦王之物,毕竟昨夜他回去,在此经过,晓得我们在内顽耍,故留此以为记念,如今怎样好?"张艳雪说道:"不必慌张。秦王既有如此贼智,拚我一口硬咬着他,这罪名看他逃到那里去?"便向建成耳上说了几句,建成欢喜放心,即与元吉勉强散别归府。 张、尹二妃忙进宫去打扮停当,将秦王玉带边镶,四围割断了几处,跟了夭夭、小莺齐上玉辇,媮到丹霄宫来朝见唐帝。唐帝吃了一惊,便问道:"朕没有来宣你们,何故特然而来?"二妃道:"一来妾等挂念龙体,可能万安;二来有不得已事,要来见驾。"唐帝道:"有何事必要来见朕?"张、尹二妃不觉流泪道:"妾等昨夜更深,忽然秦王大醉,闯进妾宫中来,许多甜言媚语,强要淫污,妾等不从,要扯他来见陛下,奈力不能支,被他走脱,只把他一条玉带扯落在此,请陛下详看,以定其罪。"唐帝道:"世民这几日时刻在此侍奉,昨因朕病体小愈,故黄昏时候,叫他回府将息,何曾用过酒来,说甚大醉?"将玉带细玩,又是秦王之物,便道:"玉带虽是他的,其中必有缘故,或者是他走急了,撩在何处,你们宫奴拾了便将来诬陷他人,这是使不得的呢!"尹瑟瑟道:"妾等几年侍奉陛下,何曾诬陷他人,说这样话来。"两个装出许多妖态,满面流泪,挨近身旁,哀哭不止。唐帝不得已,只得说道:"既如此,二妃且回,待朕着人去问他。"即写几字着内监传旨,命御史李纲,去会问秦王闯宫情由,明白奏闻。因此张、尹二妃,只得谢恩回宫。 却说秦王夜间挂带之后,忙归府中。心中着恼,那里睡得着。绝早起身,把家政料理了一番,便要进宫去问候。只见左右报道:"御史李纲在外要见王爷。"秦王只道是要问父皇病体,便出来相见,参谒后坐定。李纲道:"圣上龙体如何?"秦王道:"孤昨夜回来,身子已觉好些,不知今日如何,正要定省。"李纲道:"今早有个内臣传出旨意,发到臣处,要臣来请问殿下,故臣不得不自来冒读。"秦王忙叫左右,摆着香案来开读了。此时秦王颜色惨淡,便想道:"昨夜我一时听见,故借此以警他们,却反来诬陷我!"即对李纲道:"孤昨夜在父皇宫中回来,楼前偶有所闻,故将玉带系挂于$ 大都督李药师处。药师见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自己相聚,惧的是二公易服而至。忙留他们到书房中去,杯酒促膝谈心,杜如晦忙把朝里头的事体,细细述与药师听了。药师道:"军国重务,我们外延之臣,尚好少参末议;况有明主在上,臣等亦不敢措词。至于家庭之事,秦王功盖天下,勋满山河,将来富贵,正未可量,今值阋墙小衅,自能权衡从事,何必要问外臣?烦二兄为弟婉言覆之。"无忌、如晦再三恳求,李但微笑谢罪而已。如晦没奈何,只得住了一宵,将近五更,恐怕朝中有变,写一字留于案上,同无忌悄悄出门。 走了四五十里,绝好一个天气,只见山脚底下推起一阵乌云上山,一霎时四面狂风骤起。无忌道:"天光变了,我们寻一个人家去歇息一回晅好。"如晦的家人杜增说道:"二位老爷紧赶一步,不上二三里转进去,就是徐老爷的住居了。"如晦道:"正是,我们快赶快一步。"无忌问:"那个徐老爷?"如晦道:"就是徐德言,他的妻子就是我家表姊乐昌公主。"无忌道:"哦,原来就是破镜重圆的,这人为什么不做官,住在这里?"如晦道:"他不乐于仕宦,愿甘林泉自隐。"无忌道:"这夫妇两个,是有意思的人,我们正好去拜望他。"大家加鞭纵马,赶到村前,只见一湾绿水浔浔,声拂清流。几带垂杨袅袅,风回桥畔。远望去好一座大庄房,共有四五百人家,在田畴间耕耘不止。一行人过桥来,到了门首便下了牲口,门上人就出来问道:"爷们是那里?"杜增应道:"我们是长安社老爷,因到安州在此经过,故来拜望老爷。"那门上人道:"我家老爷,今早前村人家来接去了。"杜如晦道:"你同我家人进去禀知公主,说我杜如晦在此,公主自然明白。"就对杜增道:"你进去看见公主,说我要进来拜见。"门上人应声,同杜增进去了一回,只见开了一二重门出来,请如晦、无忌到中堂坐下。少顷,见两个垂髫女子,请如晦进内室中去,只见公主: 雅耽铅椠,酷嗜缥细。妆成下蔡,纱偏泥泥似阳和;人如初日,容映纷纷似流影。好个天装艳色,皱成双阙之红;岫抹云蓝,滴作万家之翠。真是画眉楼畔即是书林,傅粉房中便为家塾。 如晦见了,要拜将下去。乐昌公主曰:"天气炎热,表弟请常礼罢。"如晦揖毕,坐了问道:"姊姊,姊夫往那里去了?"公主道:"这里村巷,每三七之期,有许多躬耕子弟,邀请当家的去讲学,申明孝梯忠信之义,因此同我宁儿前去。我已差人去请了,想必也就回来。"两个又问了些家事,公主便道:"闻得表弟在秦王府中做官,为何事出来奔走,莫非朝中又有什么缘故么?"如晦道:"姊姊真神仙中人也。$ 封,何至身首异处。今说秦王杀了建成、元吉,张、尹二妃初只道两个风流少年,可以永保欢娱;又道极转头来,原可改弦易辙,岂知这节事不破则已,破则必败。一回儿宫中行住坐卧,都是谈他们的短处。唐帝晓得原有些自差,只得将张、尹二妃退入长乐宫,连这老皇帝也没得相见了。只与夭夭、小莺等,抹牌鞠球,消遣闷怀而已。时秦王立为太子,将文武宾僚,个个升涉得宜。就是建成、元吉的旧臣,亦各复其职位。惟魏征当年在李密时,就有恩于秦王,因归唐之后,唐帝见建成学问平常,叫魏征为太子师傅,今必要驾驭一番。即召魏征,征至。秦王道:"汝在东府时,为何离间我兄弟,使我几为所图?"魏征举止自乐,毫不惊异,答道:"先太子早从征言,安有今日之祸?"秦王大怒道:"魏征到此,尚不自屈,还要这般光景,拿出斩了!"左右正要动手,程知节等跪下讨饶。秦王道:"吾岂不知其才,但恐以先太子之故,未必肯为我用耳!"遂改容礼之,拜为詹事主簿。王珪、韦挺亦召为谏议大夫。唐帝见秦王每事仁政,举措合宜,众臣亦各抒忠事之,因即让位太子。武德九年八月,秦王即位于东宫显德殿,尊高祖为太上皇,诏以明年为贞观元年。立妃长孙氏为皇后;追封故太子建成为息隐王,齐王元吉为海陵刺王。立子承乾为皇太子,政令一新。 且说萧后在周喜店中,冒了风寒,只道就好。无奈胸隔蔽塞,遍体疼热,不能动身,月余方痊。将十两银子,谢了杨翩翩,同王义、罗成等起程。路上听见人说道:"朝中弟兄不睦,杀了许多人。"萧后因问王义:"宫中那个弟兄不睦?"王义道:"罗将军说建成、元吉与秦王不和,已被秦王杀死,唐帝禅位于秦王了。"自此晓行夜宿,早到潞州。王义问萧后道:"娘娘既要到女贞庵,此去到断崖村,不多几步。臣与罗将军兵马停宿在外,只同女眷登舟而去甚便。"萧后道:"女贞庵是要去的,只检近的路走罢了。"王义道:"既如此,娘娘差人去问窦公主一声,可要同行么?"萧后便差小喜同宫奴到窦公主寓中问了,来回覆道:"窦公主与花二娘多要去的。" 正说时,许多本地方官府,来拜望罗成。罗成就着县官,快叫一只大船,选了十个女兵,跟了窦公主、花二娘、两位小相公。线娘差金铃来接了萧后、薛冶儿过船去,小喜儿宫奴跟随。真是一泓清水,荡浆轻摇,过了几个湾,转到断崖村。先叫一个舟子上去报知。且说女贞庵中,高开道的母亲已圆寂三年了,今是秦夫人为主。见说吃了一惊问道:"萧后怎样来的?同何人在这里?"舟子道:"船是在本地方叫的,一个姓罗,一个姓王的二位老爷,别的䐁不晓得。"秦、狄$ 。" 崔判官急转司房,将天下万国之王天禄总簿一看,只见南赡部洲大唐太宗皇帝注定贞观一十三年。崔判官看了,吃了一惊,急取笔蘸墨将一字上添上两画,忙出来将文簿呈上。十王从头一看,见太宗名下注定三十三年,十王又问:"陛下登基多少年了?"太宗道:"朕即位已经一十三年。"十王道:"陛下还有二十年阳寿,此一来已是对案明白,请辽阳世。"太宗听见,恭身称谢。十三差崔判官、朱太尉送太宗还魂。 太宗谢别出殿。朱太尉执着一枝引魂幡在前引路,只见一座阴山,觉得凶恶异常。太宗道:"这是何处?"崔判官道:"这是枉死城,前日那六十四处烟尘草寇,众好汉头目,枉死的鬼魂,都在里头,无收无管,又无钱钞用度,不得超生。陛下该赏他些盘缠,才好过去。"太宗道:"朕空身在此,那里有钱钞?"崔判官道:"陛下的朝臣尉迟恭有制钱三库,寄存在阴司,陛下苦肯出名立一契,小判作保,借他一库,给散与这些饿鬼,到阳间还他。那些冤鬼,便得超生,陛下可安然竟过。"太宗大喜,情愿出名借用。崔判官呈上纸笔,太宗遂立了文书,崔判官袖着,将到山边,听得神嚎鬼哭,乱哄哄拥出许多鬼来,尽是拖腰折臂,也有无头的,也有无脚的,都喊道:"李世民来了,还我命来!"太宗吓得胆战心惊,拖住崔判官。崔判官道:"你们不得无礼,我替大唐皇爷借一库银子的票儿在此,你们去叫那魔头来领票去支付分给便了。唐皇爷阳寿未终,到阳间去还要做水陆道场,超度你们哩!"众鬼听了,如飞去叫那魔头来。崔判官吩咐了,把票儿付与魔头,众鬼欢喜而去。三人又走了里许,见一条青石大桥,滑润无比,太宗向桥上走去。刚要下桥,听得天庭一个霹雳,吃了一惊,跌将下来。忙叫道:"跌死我也!跌死我也!"开眼看时,见太子嫔妃,都在旁伺候。 太子忙传魏征等,魏征走近御床,牵衣说道:"好了,陛下回阳了。"太宗醒了片时,太医进定心汤吃了,站起身来。魏征问道:"陛下到阴司可曾会见崔珏?"太宗点头道:"亏他护持。"便将幽梦所见,细细述与众人听了;众人拜贺而出。太宗即传旨,宣隐矹山法师唐三藏、窦巨德至京。天使到时,窦巨德已圆寂四五天了。使者随唐三藏到京,建水陆道场,超度幽魂。又命以金银一库还尉迟恭,恭辞不受,太宗再三勉谕,敬德拜受而出。库吏将银盘交敬德,照册缺了五百贯,库吏惊惶,只见梁上堕下一帖。取视之,乃大业十二年,敬德打铁时,支付书生票也,闻者奇异。太宗在宫中,调养了三四天,御体比前愈党强健,不期被火焚了大盈库,魏征道:"天灾流行,皆由宫中阴气抑郁所致,乞将先帝$ 武臣宴于宫中,行酒令使言小名。左武卫将军李君羡,自言小名五娘,其官称封邑皆有武字,出为华州刺史。御史复奏,君羡谋不轨,遂坐诛。因密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淳风对道:"臣仰稽天像,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自今不过三十年,当有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太宗道:"疑似者尽杀之何如?"淳风对道:"天之所命,人不能违,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况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或者颇有慈心,为祸或浅。今若得而杀之,天或更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太宗听言乃止,心中虽晓得才人姓武有碍,但见媚娘性格柔顺,随你胸中不耐烦,见了他就回嗔作喜,顷刻不忍分手,因此虽放在心上,亦且再处。武才人也晓得大臣的议论,谅天子意思,必不加刑,但欲逊避,恨无其策。日复一日,太宗因色欲太深,害起病来,那太子晋王朝夕入侍,瞥见武才人颜色,不胜骇异道:"怪不得我父皇生这场病,原来有这个尤物在身边,夜间怎能个安静。"意欲私之,未得共便,彼此以目送情而已。 一日晋王在宫中,武才人取金盆盛水,捧进晋王盥手。晋王看他脸儿妖艳,便将水洒其面,戏吟道: 乍忆巫山梦里魂,阳台路隔恨无门。 武才人亦即接口吟道: 未曾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雨露恩。 晋王听了大喜,便携了武才人的手,同往宫后小轩僻处,武才人道:"陛下闻知,取罪不小。"晋王笑道:"我今与你也是天缘,何人得知。"武才人扯住晋王御衣泣道:"安虽微贱,久侍至尊,今日欲全殿下之情,遂犯私通之律;倘异日嗣登九五,置妾于何地?"晋王见说,便矢誓道:"倘宫车异日晏驾,册汝为后,有违誓言,天厌绝之。"武才人叩谢道:"虽如此说,只是延臣物议不好,倘皇爷要加罪于妾身,何计可施?"晋王想了一想道:"有了,倘父皇着紧问你,你须如此如此说,自可免祸,又可静以待我了。"武才人点首,晋王乃解九龙羊脂玉钩赠武才人,才人收了,随即别出。时京中开试,放榜未定日期,太宗病间,召李淳风问道:"今岁开科取士,不知状元系何地何人,料卿必知。"淳风道:"臣昨夜梦入天廷,见天榜已放,臣看完,只见迎榜首出来,他彩旗上面有诗一首。"太宗道:"诗句怎么样说?"淳风道:"臣犹记得。"遂朗吟: 美色人间至乐春,我淫人妇妇淫人。色心若起思亡妇,遍体蛆钻灭色心。 太宗听了说道:"诗后二句,甚不解其意,不知何处人,什么姓名?"淳风道:"圣天子洪福不浅,今科三鼎甲,乃是忠直之士,大有稗于社稷;姓名虽知,不便说出,恐泄漏于臣,上帝嗱怒不浅,乞陛下赐臣$ 。"硕贞便叫,唤他进寨来。毛二出去不多时,领着四个徒弟,走进寨门。两边刀枪密密,剑戟重重。上边一个柔弱女子,相貌端肃,珠冠宝顶,著一件暗龙绒色战袍,大红花边镶袖口。四个徒弟,见了这般光景,只得跪下叩头道:"家爷启问娘娘好么?"陈硕贞道:"你家老爷,朝廷待得好么?"徒弟答道:"好。家爷有一件东西在此,奉与娘娘,须屏退众人。"陈硕贞道:"多是我的心腹。"那徒弟就在袖中取将出来,硕贞接在手中一看,却是前日临别时赠与怀义的白玉如意,见了双泪交流便道:"我只道我弟永不得见面的了,谁知今日遭逢。"便对四个徒弟道:"这里总是一家,你们住在此,待你老爷来罢。"四人只得住下。 过了一宵,五更时分,听得三个轰天大炮,早有飞马来报道:"敌兵来了!"陈硕贞道:"这是我家师爷,说甚敌兵!"各寨穿了甲胄,如飞摆齐队伍,也放三声大炮,放开寨门,硕贞差人去问:"是何处人?"怀义的兵道:"我们是白马寺主右卫大将军冯爷,你们来的是何人?"军卒答道:"是文佳皇帝在此。"说了,就转身去报与陈硕贞。硕贞选了三四十人跟了,跨上马,来接醅旨。怀义叫三千御林军驻扎站立,自同三四十个徒弟,背了玉旨,昂然而来。到硕贞寨中,香案摆列。硕贞接拜了圣旨,两个相见过,拥抱大哭,到后寨中去各诉衰情。正欲摆酒上席,城内各官俱来参谒。怀义差人辞谢了,对硕贞道:"贤姊既已受安,部下兵马如何处置?"硕贞道:"我既归降,自当同你到京西圣,兵马且屯扎睦州再处。"怀义道:"如此绝妙。"硕贞传众军头目说了,军马只得暂在睦州驻扎候旨。只带三四十亲随,同怀义亲切的慢慢而行。 行不及两三日,遇见了薛仁贵兵马,怀义把招安事体,对他说了。仁贵道:"既是事体已妥,师爷同令姊面圣,学生具疏上闻,去守地方了。"大家相别,仁贵自回像州去了。怀义同硕贞一路而行。到了京中,报知太后。太后晓得陈硕贞到了,怀义先进宫去说明,差个官儿去接,即召陈硕贞进宫。太后一见,悲喜交集,大家把别后事情说了,留在宫中,住了两三日,赠了金银缎匹,买一所民房居住,敕赐硕贞为妇义王,与太后为宾客。怀义赐封鄂国公。 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七十三回 安金藏剖腹鸣冤 骆宾王草檄讨罪 兔走鸟飞,一霎时,翻腾满目。兴告讦,网罗欲尽,律严刑酷。眼底赤心肝一片,天边鳄泪愁千斛。吐尽怀草檄,整天廷,仇方复。斟绿酒,浓情续。烧银烛,新妆簇。向风亭月榭,细谈衷曲。此夜绸缪恩未意,来朝离别情何促?倩东风,博得上林归,双心足。 调寄"满江红" 从古好名之士,$ 斗色新。 玄宗见杨妃写完,赞道:"亦来的敏快得情。"拿与梅妃道:"妃子你看何如?"梅妃取来一看,暗想道:"他说梅花雪里亦清真,笑我瘦弱的意思;不与凡花斗色新,笑我过时了。"两下颜色有些不和起来。高力士道:"娘娘们诗词唱和,奴婢有几句粗言俗语解分。"玄宗道:"你试说来。"高力士道:"皇爷今日同二位王美人,步步娇,走到高阳台,二位娘娘双劝酒,饮到月上海棠。奴婢打一套三棒鼓,唱一套贺新郎,大家沉醉东风。皇爷卸下皂罗袍,娘娘解下红袖袄,忽闻一阵锦衣香,同睡在销金帐,那时节花心动将起来,只欶快活三,那里管念奴娇惜奴娇。皇爷慢慢的做个蝶恋花,鱼游春水,岂不是万年欢天下乐?"只见二妃听到他说到"花心动,快活三",不觉的都嘻嘻微笑起来。玄宗道:"力士之言有理。朕今日二美既具,正当取乐,休得争论。"遂挽手携着二妃回宫。梅妃性柔缓,后竟为杨妃所谮,迁于上阳东宫。 一日玄宗闲步梅园,忽想起梅妃来,差高力士去探望。力士领旨到上阳宫,只见梅妃正在那里伤感。力士连忙叩头。梅妃道:"高常侍,我自别圣驾已来,久无音问,今日甚事有劳你来?"力士道:"圣上今日偶步梅园,十分思念娘娘,特着奴婢来探望。"梅妃闻言,便欢欢喜喜问力士道:"圣上着你来探望,终非弃我,汝可为我叩谢皇恩,说我无日不望睹天颜,还祈皇恩始终无替。"力士领命,随即回至梅园,将梅妃所言奏上。玄宗闻言,不觉嗟叹道:"我岂遂忘汝耶!高力士,你可选梨园最快戏马,密召梅妃到翠花西阁相叙,不可迟误。"力士应声而去。玄宗连声叫道:"转来,你须悄地里去,不可使杨妃知道。"力士道:"奴婢晓得。"便到梨园选了一匹上等骏马,竟到东楼,见了梅妃。梅妃道:"高常侍,你为何又来?"力士道:"奴婢将娘娘之言,述与皇爷听了,皇爷浩叹道:'我岂忘汝。'就令奴婢选上等骏马,密召娘娘到翠花西阁叙话。"梅妃道:"既是君王宠召,缘何要暗地里来?"力士道:"只恐杨娘娘得知,不是当耍。"梅妃道:"陛下为何怕着这个肥婢?"力士道:"娘娘快上马,皇爷等久了。" 梅妃便上马而来,到了阁前,玄宗抱下马来道:"爱卿,我那一日不想你来。"梅妃参拜道:"贱妾负罪,将谓永捐。不料又得复睹天颜。"玄宗就命宫女摆酒,饮至数巡,梅妃斟上一杯,敬与玄宗道:"陛下果终不弃贱妾,幸满饮此杯。"玄宗吃了,也斟一杯回赐。梅妃饮至半醉,玄宗双手捧着他面庞细看道:"妃子花容,略党消瘦了些。"梅妃道:"如此情怀,怎免消瘦?"玄宗道:"瘦便瘦,却越觉清雅了。"梅妃笑道$ 大汉,月明如昼,低头下视广陵城市灯火,大喜。法善请敕伶工,奏霓裳羽衣一曲。奏毕,张果老同法善,仍引玄宗与高力士伶工众人等,于桥上步回宫禁。才步下桥,张果老即时把袖一拂,桥忽不见,只见张果老手中,原袀着丝带一绦,仍旧把来系于腰间。高力士伶工众人等,皆大惊异。玄宗此时说道:"先生神术通灵,真乃奇妙!"张果老回说道:"此是仙家游戏小术,何足多羡。"玄宗再命洗杯赐酒,直至天晓时候,方才罢宴各散。后人有诗叹道: 仙家游戏亦神通,却使君王学御风。 万乘至尊宜自重,怎从术士步空中? 次日,玄宗密遣使者,即将西凉府酒店中主人写的手照,到彼酒店取赎小玉如意。使者行了几日,却果然取赎回来,仍信上元十五夜之游,是真非幻。过了几月,广陵地方官上疏奏称:"本地于正月十五夜二更后,天际中忽现五色祥云万朵,云中仙灵,历历可睹。又闻仙乐嘹亮,迥非人间声调,此诚圣世瑞征,合应奏闻。"玄宗览疏,暗自称奇,即不明言此事,只批个知道了。原来这霓裳羽衣曲,乃是玄宗于开元之时,尝梦游月宫,见有仙女数十,素练宽衣,环珮丁东,歌舞于广寒宫中,声调佳妙,非人世所能有。玄宗因问:"此何曲为名?"众女答道:"名为霓裳羽衣曲。"玄宗梦中密记其声调,及醒来一一记得,遂传示乐工,谱成此曲,果然不是人间声调也。玄宗益信二人为神仙。又闻张果每出,必乘一白驴,其行如飞,及归便把此驴,折叠如纸,置于巾箱中,欲乘则以水巽之,依旧成驴。玄宗愈奇其术,思欲与之联为姻眷,要将玉真公主下嫁与他。张果说道:"臣有别业在王屋山中,向曾以太平钱三十万聘娶章氏女在彼,今岂容更娶?况臣疏野性成,不慕荣禄,入京已久,念切远山,伏乞天恩放回,实为至幸。"玄宗说道:"先生不肯尚主,朕亦不敢相强。却如何便欲舍朕而去耶!先生与叶尊师同在朕左右,二位不可缺一,方思朝夕就教,幸勿遽萌去志。"张果感其诚意,遂与叶法善仍留京邸。 法善昔年尝隐于松阳,与刺史李邕相契。李邕极是多才,既能作文,又善写字,法善曾求他为其祖作碑文一篇。及被召入京时,李邕也升了京官,心中却不喜法善弄术,恐其眩惑君心。法善要把他前日所作碑文,求他一写,李邕再三不肯,说道:"吾方悔为公作,岂能更为公写!"法善笑道:"公既为吾作,岂能不为吾写;今日且不必相强,容后更图之。"当下含笑而别。是夜法善乃于密室中,陈设纸墨笔砚,至三更时,仗剑步罡,焚符一道,口中念念有词,把令牌一拍,只见李邕忽从壁间步出。法善更不同他言语,只把剑来指挥,叫他将纸笔墨砚写碑文,$ 山之言,将三镇险要之处,尽改用番人戍守,韦见素进谏不从。一日,韦见素与杨国忠同在上前,高力士侍立于侧。玄宗道:"朕春秋渐高,颇倦于政,今以朝事付之宰相,以边事付之将帅,亦复何忧?"高力士奏道:"诚如圣谕,但闻南诏反叛,屡致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朝廷必须有以制之,方能无有后患。"玄宗说道:"汝且勿言,宰相当自有调度。"原来那南诏,即今云南地方,南蛮人称其王为诏。本来共有六诏,其中有名蒙舍诏者,地在极南,故曰南诏。五诏俱微弱,南诏独强,其王皮逻阁,行贿于边臣,请合南地六诏为一。朝廷许之,赐名归义,封之为云南王,后竟自恃强大,举兵反叛。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兵与战,被他杀败,士卒死者甚多。杨国忠与鲜于仲通有旧好,掩其败状,仍叙其功。后又命剑南留守李密,引兵七万讨之,复被杀败,全军覆没。国忠又隐其败,转以捷闻。更发大兵前往征讨,前后死者,不计其数,人莫有敢言者。高力士偶然言及,国忠连忙掩饰道:"南蛮背叛,王师征讨,自然平定,无烦圣虑。至若边将拥兵太盛,力士所言是也。即如安禄山坐制三大镇,兵强势横,大有异志,不可不慎防之。"玄宗闻其言,沉吟不语。韦见素奏道:"臣有一策,可潜消安禄山之异志。"玄宗问道:"是有何策?"韦见素道:"今若内擢安禄山为平章事,召之入朝,而别以三大臣分为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则安禄山之兵权既释,而奸谋自沮矣。"杨国忠道:"憉策甚善,愿陛下从之。"玄宗口虽应诺,意犹未决。 当日朝退回宫,把这一席话说与杨妃知道。杨妃意中虽极欲禄山入朝,再与相叙,却恐怕到了京师,未免为国忠所谋害。乃密启奏玄宗道:"安禄山未有反形,为何外臣都说他要反?他方今掌握重兵在外,无故频频征召,适足启其疑惧。不如先遣一中使往观之,若果有可疑之处,然后召之,看他如何便了。"玄宗依其言,即遣内侍辅缪琳,赍极美果品数种,往赐安禄山,潜察其举动。缪琳当奉玄宗之命,直至范阳。禄山早已得了宫中消息,知其来意,遂厚款缪琳,又将金帛宝玩送与缪琳,托他好为周旋。缪琳受了贿赂,一力应承,星夜回来复旨,极言安禄山在边,忠诚为国,并无二心。玄宗听说,信以为然,乃召杨国忠入宫面谕道:"国家待安禄山极厚,安禄山亦必能尽忠报国,决不敢于相负,朕可自保其无他,卿等不必多疑。"国忠不敢争论,只得唯唯而退。正是: 奸徒得奥援,贿赂已通神。莫漫愁边事,君王作保人。 自此玄宗竟以边境无事,安意肆志。且又自计年已渐老,正须及时行乐,送日夕与嫔妃内侍,及梨园子弟们,征歌逐舞,十分$ 惊悸而寤,口里犹作咿哑之声。玄宗搂着便问道:"阿环为甚不安么?"杨妃定了一回,方才答说道:"我梦中见一鬼魅从宫后而来,对着我跳舞,旁有一美貌女子,摇手止之,鬼只是不理。他却口口声声称我陛下,我不敢应他,他便把一条白带儿扑面的丢来,就兜在我颈项上,因此惊魔。"玄宗听说,便也把自己所梦的述了一遍,杨妃咄咄称怪。玄宗宽解道:"总因连日心绪不佳,所以梦寐不安,不足为异。但我所梦钟尴之神甚奇,不知终南果有其人否?"杨妃道:"梦境虽不足凭,只是如何女变为男,男变为女;又怎生我梦中,也见一女子,也恰梦见那鬼,呼我为陛下,这事可不作怪么?"玄宗戏道:"我和你恩爱异常,愿不分你我,男女易形,亦鸾颠凤倒之意耳!"说罢大家都笑起来。看官,你可知杨贵妃本是隋炀帝的后身,玄宗本是贵儿再世。梦中诀见的,乃其本来面目。此亦因时运向衰,鬼来弄人,故有此梦。正是: 时衰气不旺,梦中鬼无状。帝妃互相形,现出本来相。 次日玄宗临朝,传旨问:"在朝诸臣,可知终南有已故不第进士,姓钟名尴字么?"文班中,只见给事中王维出班奏曰:"臣维向曾侨居终南,因终南有进士钟馗于高祖武德皇帝年间,为应举不第,以头触石而死,故时人怜之,陈请于官,假袍笏以殉葬之。嗣后颇著灵异,至今终南人奉之如神明。"玄宗闻奏,一发惊异,遂宣召那最善图画的吴道子来,当面告以梦中所见钟馗之形像,使画一图,传为真像,特追赐袍饬,兼赐钟馗状元及第。又因杨妃梦鬼后宫从而来,遂命以钟馗之像,永镇后宰门。如昔年太宗皇帝,画尉迟敬德、秦叔宝之像于宫门的故事一样。至今人家后门上,都贴钟馗画像,自此始也。又时人至今呼之为钟状元。正是: 当年秦尉两将军,曾为文皇辟邪秽。今日还看钟状元,前门后户遥相对。 玄宗因画钟馗之像,想起昔年太宗画秦叔宝、尉迟敬德二人之像,喟然说道:"我梦中的鬼魅,得钟馗治之,那天下的寇贼,未知何人可治?安得再有尉迟敬德、秦叔宝这般人材,与我国家扶危定乱?"因忽然相思着秦叔宝的玄孙秦国模、秦国桢兄弟二人:"当年他兄弟曾上疏谏我,不宜过宠安禄山,极是好话。我那时不惟不听他,反加废斥,由此思之,诚为大错,还该复用他为是。"遂以手敕谕中书省起复原任翰林承旨秦国模、秦国桢仍以原官入朝供职。 却说那秦氏兄弟两个人,自遭废斥,即屏居郊外,杜门不出。间有朋友过访,或杯酒叙情,或吟诗遣兴,绝口不谈及朝政。国桢有时私念起那当初集庆坊所遇的美人,却怕哥哥嗔怪,只是不敢出诸口。也有时到那里经过,密为访问,并无消息$ 军覆没,主帅遭殃。潼关失陷,于是河东、华阴、冯诩、上洛等处,守将都弃城而走。唐朝制度,各边镇每三十里设立一烟墩,每日黄昏时分,放烟一炬,接递至京,以报平安,谓之平安火。那时平安火三夜不至,玄宗心甚惶惑。忽飞马连报,说哥舒翰丧师失地,贼兵乘胜而进,势不可当。玄宗大惊,立即召集廷臣商议。 杨国忠怕人埋怨他催战之误,倒先大言道:"哥舒翰本当早战,以乘贼之无备;只因战之不早,使贼转生狡谋,堕彼之计。"同平章事韦见素道:"轻敌而败,悔已无及;为今之计,宜速征诸道兵入援,更命大将督率京中新募丁壮守卫京城。"翰林承旨秦国桢道:"还须速敕郭子仪、李光弼等,急移兵以御贼入京之路。"杨国忠却只沉吟不语。玄宗问:"宰相之见若何?"国忠奏道:"征兵御贼,督兵守城,固皆要檷;但潼关既陷,长安危甚,贼势方张,渐逼京师,外兵未能遽集,所谓远水难救近火。以臣愚见,莫如车驾暂幸西蜀,先使圣躬安稳,不为贼氛所侵扰,然后徐待外兵之至,乃为万全之策。"玄宗闻奏,未及开言,只见翰林承旨秦国桢出班奏道:"逆贼犯顺,势虽猖披,然岂能敌天朝兵力。即今郭子仪、李光弼、颜真卿、张巡等,皆屡战屡胜。近又报东平太守吴王抵义师,屡次杀贼甚多。闻安禄山塘骂其党严庄、高尚说:'汝前日劝我反以为计出万全,今我屡为官军所逼,万全何在?'高、严二贼无言可对。禄山欲杀之,左右劝解而止。是贼气已挫,行当珍灭。今我兵潼关之败,失在违众议而催出战,非尽哥舒翰之罪也。若外兵云集,恢复有期;奈何以一败之故,遽思奔避?大驾一行,京都孰守?独不为宗庙社稷计乎?幸蜀之说,臣愚以为不可。"玄宗传谕,在延诸臣各抒所见,诸臣都唯唯莫对,但回奏道:"容臣等赴中书共议良策覆旨。"玄宗闷闷不悦,随罢朝回宫。 看官,你道杨国忠为何忽有幸蜀之说?却原来他向曾为剑南节度使,西川是他的熟径。前日一闻禄山反叛,他即私遣心腹,密营储蓄于蜀中,以备缓急,故今倡议幸蜀,图自便耳。正是:  只因自己营三窟,强欲君王驻六飞。 当下国忠见众论不一,上意未决,相道:"前日天子又欲亲征,又欲禅位,多亏我姊妹们劝止。今日幸蜀之计,也须得他们去耸才妙。"遂乘间打从便门来到虢国夫人府中,相与密议其事。那时虢国夫人,正从宫中宴会出来,同韩国夫人各归私第。每家一队,队著五色衣,车仗仪从,灯火辉煌,相映如百花之焕发,正在那里下辇,步到厅堂。恰好国忠慌慌张张的来到,口中只连声道:"急走为上!急走为上!"虢国夫人忙问:"有何急事?"国忠道:"潼关失守$ ,今一概以叛法处死,似乖仁恕之道。且河北未平,群臣陷于贼中者尚多,若尽诛西京之陷贼者,是坚彼附贼之心了。"肃宗准奏,诏诸从贼者,始从宽典,后因法司屡请正叛臣之罪,以昭国法。上皇亦云,叛臣不可轻宥,肃宗乃命分六等议处。法司议得达奚珣等一十八人应斩,家眷人口没官;陈希烈等七人,应勒令自尽;其余或流或贬或杖,分别拟罪具表。肃宗俱依所议,只于新犯中欲特赦二人:那二人即故相燕国公张说之子原任刑部尚书张均、太常卿驸马都尉张(土自)。 你道肃宗为何欲赦此二人?只因昔日上皇为太子时,太平公主心怀妒嫉,朝夕伺察东宫过失纤微之事,俱上闻于睿宗,即宫中左右近习之搴,亦都依附太平公主,阴为之耳目。其时肃宗尚未生,其母杨妃,本是东宫良媛,偶被幸御,身遂怀孕,私心窃喜,告知上皇。那时上皇正在危疑之际,想道:"这件事,若使太平公主闻之,又要把来当做一桩话柄,说我内多劈宠,在父皇面上谗谮,不如以药下其胎罢,只可惜其胎不知是男是女。"左思右想,无可与商者。时张说为侍讲官,得出入东宫,乃以此意密与商议,张说道:"龙种岂可轻动?"上皇道:"我年方少,不患子嗣不广,何苦因宫人一胎,滋忌者之谤言。吾意已决,即欲觅堕胎药,却不可使问于左右,先生幸为我图之。"张说只得应诺,回家自思:"良媛怀胎,若还生子,非帝即王,今日轻易堕胎,岂不可惜,且日后定然追悔。但若不如此,谗谤固所不免。太子已决意欲堕,难与强争,他托我觅药,我今听之天数,取药二剂,一安胎,一堕胎,送与太子,只说都是堕胎药,任他取用那一副,若到吃了那安胎药,即是天数不该绝,我便用好言劝止了。"至次日,密袖二药,入宫献上道:"此皆下胎妙药,任凭取用一副。"上皇大喜,是夜尽屏左右,置药炉于寝室,随手取一剂来,亲自煎煮好了,手持与杨氏,谕以苦情,温言劝饮。杨氏好生不忍,却不敢违太子命,只得涕泣而饮之。上皇看了饮了,只道其胎即堕,不意腹中全无发动,竟沉沉稳稳的,直睡至天明;原来到吃了那剂安胎药了。上皇心甚疑怪,那日因侍睿宗内宴,未与张说相见。至夜回东宫,仍屏去左右,密置炉火,再亲自煎起那一剂药来,要与杨氏吃。正煎个九分,忽然神思困倦,坐在椅上打盹。恍惚之间,见屋宇边红光闪闪,红光中现出一尊神道,怎生模样? 赤面美髯,蚕眉凤眼。身长约一丈,披一领锦绣绿罗袍。腰大可十围,束一条玲珑白玉带。神威凛凛,法貌堂堂。疑是大汉寿亭侯,宛如三界伏魔帝。 那神道绕着火炉走了一转,忽然不见。上皇惊醒,忽起身看时,只见药铛已倾翻,$ 舞韶濩者。曰:「聖人之弘也,而猶有慙德,聖人之難也!」 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脩之?」 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 其蔑以加於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 卷二‧子產壞盡館垣  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子產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產使盡壞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 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脩,寇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 令吏人完客所館,高其閈閎,厚其牆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壞之,雖從者能戒,其若 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牆,以待賓客。若皆毀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匃請 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來會時事。 逢執事之不間,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其輸之, 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蠹,以重敝邑之 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宮室卑庳,無觀臺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廄繕 脩,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宮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僕人巡宮;車馬有 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隸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 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菑患;不 畏寇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宮數里,而諸侯舍於隸人,門不容車,而不可踰越; 盜賊公行,而夭厲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 執事,將何以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脩垣而行,君之惠也, 敢憚勤勞?」 文伯復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德,而以隸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 伯謝不敏焉。 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築砫侯之館。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 是夫!子產有辭,諸侯賴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協矣;辭之繹 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卷二‧子產論尹何為邑  左傳‧襄公三十一年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產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愛之,不吾叛也。 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 子產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 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厭 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 昂若千里之駒乎?將氾氾若水中之鳧,與波上下,媮以全吾軀乎?寧與騏驥亢 軛乎?將隨駑馬之跡乎?寧與黃鵠比翼乎?將與雞鶩爭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從?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吁 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詹尹乃釋策而謝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 ,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 卷四‧宋玉對楚王問  楚辭  楚襄王問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唯,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 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 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 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故鳥有鳳而魚有鯤,鳳凰上擊九千里,絕雲霓,負蒼 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籬之鷃,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鯤魚朝發崑崙之墟,暴鬐 於碣石,暮宿於孟諸;夫尺澤之鯢,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也 ,士亦有之。夫聖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卷五‧五帝本紀贊  史記  學者蛬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荐紳先生難言 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 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 者近是。 予觀春秋、國語,其發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顧第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書缺有 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為淺見寡聞道也。余并論次 ,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為本紀書首。 卷五‧項羽本紀贊  史記  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 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杰蠭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 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 ,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 ,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 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卷五‧秦楚之際月表  史記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涉;虐戾滅秦,$ 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執 事,與吾輩二縣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諮而處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 處者,誰與嬉遊?小子後生,於何考德而問業焉?搢紳之東西行過是都者,無所禮於其 盧。若是而稱曰:「大夫烏公,一鎮河陽,而東都處士之盧無人焉。」豈不可也? 夫南面而聽天下,其所託重而恃力者,惟相與將耳。相為天子得人於朝廷,將為天子得 文武士於幕下。求內外無治,不可得也。愈縻於茲,不能自引去,資二生以待老。今皆 為有力者奪之,其何能無介然於懷耶? 生既至,拜公於軍門,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怨於盡取也! 留守相公,首為四韻詩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卷八‧祭十二郎文  韓愈  年月日,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哀致誠,使建中遠具時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靈 嗚呼!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 葬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 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隻。嫂嘗撫汝指吾而言曰:「韓 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尤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 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歲,請歸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 去汴州,汝不果來。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吾念 汝從於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遠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嗚呼!孰謂汝 遽去吾而歿乎!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別,終當久與相處,故捨汝而旅食京師,以 求斗斛之祿;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 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髮蒼蒼,而齒牙動搖。念 諸父與諸兄,皆康彊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 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彊者夭而病者全乎?嗚呼!其信然邪 ?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 ?少者、彊者而夭歿,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 媼之書,耿蘭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 純明宜業其家者,不克蒙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 ,而壽者不可知矣!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 。平原君以婚 姻激信陵,而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欲急救趙,是信陵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其竊符 也,非為魏也,非為六國也,為趙焉耳;非為趙也,為一平原君耳。使禍不在趙,而在 他國,則雖撤魏之障,雖撤六國之障,信陵亦必不救。使趙無平原,或平原而非信陵之 姻戚,雖趙亡,信陵亦必不救。則是趙王與社稷之輕重,不能當一平原公子;而魏之兵 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只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幸而戰勝,可也;不幸戰不勝,為 虜於秦,是傾魏國數百年社稷以殉姻戚,吾不知信陵何以謝魏王也?夫竊符之計,蓋出 於侯生,而如姬成之也。侯生教公子以竊符,如姬為公子竊符於王之臥內,是二人亦知 有信陵,不知有王也。 余以為信陵之自為計,曷若以脣齒之勢激諫於王;不聽,則以其欲死秦師者,而死於魏 王之前,王必悟矣。侯生為信陵計,曷若見魏王而說之救趙;不聽,則以其欲死信陵君 者,而死於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姬有意於信陵,曷若乘王之隙,而日夜勸之救 ;不聽,則以其欲為公子死者,而死於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此,則信陵君不負魏 ,亦不負趙;二人不負王,亦不負於信陵君。何為計不出此? 信陵知有婚姻之趙,不知有王。內則幸姬,外則鄰國,賤則夷門野人,又皆知有公子, 不知有王。則是魏僅有一孤王耳。嗚呼,自世之衰,人皆習於背公死黨之行,而忘守節 奉公之道;有重相而無威君,有私讎而無義憤。如秦人知有穰侯,不知有秦王;虞卿知 有布衣之交,不知有趙王。蓋君若贅旒久矣!由此言之,信陵之罪,固不專係乎符之竊 不竊也。其為魏也,為六國也,縱竊符猶可;其為趙也,為一親戚也,縱求符於王,而 公然得之,亦罪也。 雖然,魏王亦不得為無罪也,兵符藏於臥內,信陵亦安得竊之?信陵不忌魏王,而逕請 之如姬,其素窺魏王之疏也;如姬不忌魏王,而敢於竊符,其素恃魏王之寵也。木朽而 蛀生之矣。古者人君持權於上,而內外莫敢不肅。則信陵安得私交於趙?趙安得私請救 於信陵?如姬安得銜信陵之恩?信陵安得賣恩於如姬?履霜之漸,豈一朝一夕也哉?由 此言之,不特眾人不知有王,王亦自為贅旒也。 故信陵君可以為人臣植黨之戒,魏王可以為人君失權之戒。《春秋》書「葬原仲」、「 翬帥師」。嗟乎!聖人之為慮深矣。 卷十二‧報劉一丈書  宗臣  數千里外,得長者時賜一書,以慰長想,即亦甚幸矣,何至更辱饋遺,則不才益將何以 報焉?書中情意甚殷,即長者之不忘老父,知老父之念長者深也。至以「上下相孚,才 德稱位」語不才,則不才有深感焉。 $ 將進之。」太宰嚭 諫曰:「嚭聞古之伐國者,服之而已;今已服矣,又何求焉。」夫差與之成而去之。 句踐說於國人曰:「寡人不知其力之不足也,又與大國執讎,以暴露百姓之骨於中原, 此則寡人之罪也,寡人請更。」於是葬死者,問傷者,養生者,弔有憂,賀有喜,送往 者,迎來者,去民之所惡,補民之不足,然後卑事夫差,宦士三百人於吳,其身親為夫 差前馬。 句踐之地,南至於句無,北至於禦兒,東至於鄞,西至於姑蔑,廣運百里。乃致其父母 昆弟而誓之曰;「寡人聞古之賢君,四方之民歸之,若水之歸下也,今寡人不能,將帥 二、三子夫婦以蕃。」令壯者無取老婦,令老者無娶壯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 ;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將免者以告,公令醫守之。生丈夫,二壼酒、一犬;生 女子,二壼酒、一豚;生三人,公與之母;生二人,公與之餼。當室者死,三年釋其政 ;支子死,三月釋其政;必哭泣葬埋之如其子。令孤子、寡婦、疾疹、貧病者,納宦其 子。其達士,潔其居,美其服,飽其食,而摩厲之於義。四方之士來者,必廟禮之,句 踐載稻與脂於舟以行,國之孺子之遊者,無不餔也,無不歠也,必問其名。非其身之所 種則不食,非其夫人之所織者不衣。十年不收於國,民俱有三年之食。 國之父兄請曰;「昔者,夫差恥吾君於諸侯之國;今越國亦節矣,請報之!」句踐辭曰 :「昔者之戰也,非二、三子之罪也,寡人之罪也。如寡人者,安與知恥?請姑無庸戰 !」父兄又請曰;「越,四封之內,視吾君也,猶父母也,子而思報父母之仇,臣而思 報君之讎,其有敢不盡力者乎?請復戰!」句踐既許之,乃致其眾而誓之曰:「寡人聞 古之賢君,不患其眾之不足也,而患其志行之少恥也。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億有三千 ,不患其行之少恥也,而患其眾之不足也。今寡人將助天滅之。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 其旅進旅退。進則思賞,退則思刑;如此,則有常賞;進不用命,退則無恥,如此,則 有常刑。」果行,國人皆勸;父勉其子,兄勉其弟,婦勉其夫,曰:聞孰是吾君也,而 可無死乎?」是故敗吳於囿,又敗之於沒,又郊敗也。 夫差行成,曰;「寡之師徒,不足以辱君矣,請以金玉子女賂君之辱!」句踐對曰:「 昔天以越與吳,而吳不受命;今天以吳予越,越可以無聽天之命而聽君之令乎?吾請達 王甬、句東,吾與君為二君乎?」夫差對曰;「寡人禮先壹飯矣,君若不忘周室而為敝 邑宸宇,亦寡人之願也。君若曰:『吾將殘汝社稷,滅汝宗廟。』寡人請死,余何而目 以視於天下乎?越君其次也!」遂滅吳。$ 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7.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 8.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9.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10.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於比。」 11.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12. 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13.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14.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15.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砑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16.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17.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18.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19.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20.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21.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22.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23.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24.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25.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26.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 公冶長第五 1. 子謂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2. 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3. 子謂子賤,「君子哉若人!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 4. 子貢問曰:「賜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 5.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給,屢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6. 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說。 7.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從我者,其由與?」子路聞之喜。子曰:「由也好勇過我,無所取材。」 8. 孟武伯問:「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問。子曰:「由也,千乘之國,可使治其賦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帶立於朝,可使與賓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9.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 所謂"知言"是也。心不通乎道,而較古人之是非,猶不持權衡而酌輕重。竭其目力,勞其心智,雖使時中,亦古人所謂"億則屢中",君子不貴也。 2、伊川先生答門人曰:孔孟之門,豈皆賢人,固多衆人。以衆人觀聖賢,弗識者多矣!惟其不敢信己而信其師,是故求而後得。今諸君於頤言才不合則置不復思,所以終異也。不可便放下,更且思之,致知之方也。 3、伊川先生答橫渠先生曰:所論大概,有苦心極力之象,而無寬裕溫厚之氣。非明睿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屢偏,而言多窒,小出入時有之。更願完養思慮,涵泳義理,他日自當條暢。 4、欲知得與不得,於心氣上驗之。思慮有得,心氣勞耗者,實未得也,強揣度耳。嘗有人言,比因學道,思慮心虛曰:人之血氣,固有虛實。疾病之來,聖賢所不免。然未聞自古聖賢,因學而致心疾者。 5、今日雜信鬼怪異說者,只是不先燭理。若于事上一一理會,則有甚盡期。須只于學上理會。 6、學原於思。 7、所謂"日月至焉",與久而不息者,所見規模雖略相似,其意味氣象迥別。須潛心默識,玩索久之,庶幾自得。學者不學聖人則已,欲學之,須熟玩味聖人之氣象,不可只于名上理會。如此只是講論文字。 8、問:忠信進德之事,固可勉強,然致知甚難。伊川先生曰:學者固當勉強,然須是知了方行得。若不知只是覰卻堯,學他行事。無堯許多聰明睿智,怎生得如他動容周旋中禮?如子所言,是篤信而固守之,非固有之也。未致知,便欲誠意,是躐等也。勉強行者,安能持久?除非燭理明,自然樂循理。性本善,循理而行,是順理事,本亦不難,但爲人不知,旋安排著,便道難也。知有多少般數,煞有深淺。學者須是真知,才知得是,便泰然行將去也。某年二十時,解釋經義,與今無異,然思今日覺得意味與少時自別。 9、凡一物上有一理,須是窮致其理。窮理亦多端,或讀書講明義理,或論古今人物,別其是非,或應接事物而處其當,皆窮理也。 或問:格物須物物格之,還只格一物而萬理皆知?曰:怎得便會貫通?若只格一物便通衆理,雖顔子亦不敢如此道。須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積習既多,然後脫然自有貫通處。 10、思曰睿,思慮久後,睿自然生。若於一事上思未得,且別換一事思之不可專守著這一事。蓋人之知識,於這裏蔽著,雖強思亦不通也。 11、問:人有志於學,然知識蔽固,力量不至,則如之何?曰:只是致知,若知識明,則力量自進。 12、問:觀物察璍,還因見物反求諸身否?曰:不必如此說。物我一理,才明彼, 即曉此,此合內外之道也。 又問:致知先求諸四$ ,潔也,言陽氣洗 物辜浩之也。位於辰,在三月。中呂:言微陰始起未成,著於其中旅助姑洗宣氣齊物也 。位於巳,在四月。蕤賓:蕤,繼也;賓,導也,言陽始導陰氣使繼養物也。位於午, 在五月。林鐘:林,君也,言陰氣受任,助蕤賓君主種物使長大茂盛也。位於未,在六 月。夷則:則,法也,言陽氣正法度,而使陰氣夷當傷之物也。位於申,在七月。南呂 :南,任也,言陰氣旅助夷則任成萬物也。位於酉,在八月。亡射:射,厭也,言陽氣 究物,而使陰氣畢剝落之,終而複始,亡厭已也。位於戌,在九月。應鐘:言陰氣應亡 謝,該臧萬物而雜陽閡種也。位於亥,在十月。   三統者,天施,地化,人事之紀也。十一月,「乾」之初九,陽氣伏於地下,始著 為一,萬物萌動,鐘于太陰,故黃鐘為天統,律長九寸。九者,所以究極中和,為萬物 元也。《易》曰:「立天之道,曰陰與陽。」六月,「坤」之初六,陰氣受任於太陽, 繼養化柔,萬物生長,茂之於未,令種剛強大,故林鐘為地統,律長六寸。六者,所以 含陽之施,茂之於六合之內,令剛柔有體也「立地之道,曰柔與。」「『乾』知太始 ,『坤』作成物。」正月,「乾」之九三,萬物棣通,族出於寅,人奉而成之,仁以養 之,義以行之,令事物各得其理。寅,木也,為仁;其聲,商也,為義。故太族為人統 ,律長八寸,象八卦,宓戲氏之所以順天地,通神明,類萬物之情也。「立人之道,日 仁與義。」「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後以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 。」此三律之謂矣,是為三統。   其於三正也,黃鐘,子,為天正;林鐘,未之沖醜,為地正;太族,寅,為人正。 三正正始,是以地正適其始紐于陽東北醜位。《易》曰「東北喪朋,乃終有慶」,答應 之道也。及黃鐘為宮,則太族、姑洗、林鐘、南呂皆以正聲應,無有忽微,不復與它律 為役者,同心一統之義也。非黃鐘而它律,雖當其月自宮者,則其和應之律有空積忽微 ,不得其正。此黃鐘至尊,亡與並也。   《易》曰:「參天兩地而倚數。」天之數始於一,終於二十有五。其義紀之以三, 故置一得三又二十五分之六,凡二十五置,終天之數,得八十一,以天地五位之合終於 十者乘之,為八百一十分,應曆一統千五百三十九歲之章數,黃鐘之實也。繇此之義, 起十二律之周徑。地之數始於二,終於三十。其義紀之以兩,故置一得二,凡三十置, 終地之數,得六十,以地中數六乘之,為三百六十分,當期之日,林鐘之實。人者,繼 天順地,序氣成物,統八卦,調八風,理八政,正八節$ 曰,去高顯而奢僭者。一曰,門闕,號令所由出也,今舍大聖而縱有罪,亡 以出號令矣。京房《易傳》曰:「君不思道,厥妖火燒宮」。   哀公三年「五月辛卯,桓、釐宮災。」董仲舒、劉向以為此二宮不當立,違禮者也 。哀公又以季氏之故不用孔子。孔子在陳聞魯災,曰:「其桓、□之宮乎!」以為桓,季氏之所出,釐,使季氏世卿者也。   四年「六月辛醜,毫社災」。董仲舒、劉向以為亡國之社,所以為戒也。天戒若曰 ,國將危亡,不用戒矣。《春秋》火災,屢於定、哀之間,不用聖人而縱驕臣,將以亡 國,不明甚也。一曰,天生孔子,非為定、哀也,蓋失禮不明,火災應之,自然象也。   高後元年五月丙申,趙叢台災。劉向以為,是時呂氏女為趙王后,嫉妒,將為讒口 以害趙王。王不寤焉,卒見幽殺。   惠帝四年十月乙亥,未央宮淩室災;丙子,織室災。劉向以為元年呂太后殺趙王如 意,殘戮其母戚夫人。是歲十月壬寅,太后立帝姊魯元公主女為皇后。其乙亥,淩室災 。明日,織室災。淩室所以供養飲食,織室所以奉宗廟衣服,與《春秋》禦廩同義。天 戒若曰,皇后亡奉宗廟之德,將絕祭祀。其後,皇后亡子,後宮美人有男,太后使皇后 名之,而殺其母。惠帝崩,嗣子立,有怨言,太后廢之,更立呂氏子弘為少帝。賴大臣 共誅諸呂而立文帝,惠後幽廢。   文帝七年六月癸酉,未央宮東闕罘思災。劉向以為,東闕所以朝諸侯之門也,罘思 在其外,諸侯之象也。漢興,大封諸侯王,連城數十。文帝即位,賈誼等以為違古制度 ,必將叛逆。先是,濟北、淮南王皆謀反,其後吳、楚七國舉兵而誅。   景帝中五年八月己酉,未央宮東闕災。先是,栗太子廢為臨江王,以罪征詣中尉, 自殺。丞相條侯周亞夫以不合旨稱疾免,後二年下獄死。   武帝建元六年六月丁酉,遼東高廟災。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董仲舒對曰:「《 春秋》之道舉往以明來,是故天下有物,視《春秋》所舉與同比者,精微眇以存其意, 通倫類以貫其理,天地之變,國家之事,粲然皆見,亡所疑矣。按《春秋》魯定公、哀 公時,季氏之惡已孰,而孔子之聖方盛。夫以盛聖而易孰惡,季孫雖重,魯君雖輕,其 勢可成也。故字公二年五月兩觀災。兩觀,僭禮之物。天災之者,若曰,僭禮之臣可以 去。已見罪征,而後告可去,此天意也。定公不知省。至哀公三年五月,桓宮、釐宮災 。二者同事,所為一也,若曰燔貴而去不義雲爾。哀公未能見,故四年六月毫社災。兩 觀、桓、釐廟、毫社,四者皆不當立,天皆燔其不當立者以示魯,欲其去亂臣而用聖$ 弑父而立 ,至於嚴王遂強。諸夏大國唯有齊、晉,齊、晉新有篡弑之禍,內皆未安,故楚乘弱橫 行,八年之間六侵伐而一滅國,伐陸渾戎,觀兵周室;後又入鄭,鄭伯肉袒謝罪;北敗 晉師於邲,流血色水;圍宋九月,析骸而炊之。劉歆以為,十月二日楚、鄭分。   十年「四月丙辰,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陳夏征舒弑其君,楚滅蕭, 晉滅二國,王劄子殺召伯、毛伯。劉歆以為,二月魯、衛分。   十七年「六月癸卯,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邾支解鄫子,晉敗王師於貿 戎,敗齊於鞍。劉歆以為,三月晦朓魯、衛分。   成公十六年「六月丙寅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杈後晉敗楚、鄭于鄢陵 ,執魯侯。劉歆以為,四月二日魯、衛分。   十七年「十二月丁巳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楚滅舒庸,晉弑其君 ,宋魚石因楚奪君邑,莒滅鄫,齊滅萊,鄭伯弑死。劉歆以為九月周、楚分。   襄公十四年「二月乙未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後衛大夫孫、甯共逐 獻公,立孫剽。劉歆以為,前年十二月二日宋、燕分。   十五年「八月丁巳朔,日有食之」。董仲舒、劉向以為,先是晉為雞澤之會,諸侯 盟,又大夫盟,後為溴梁之會,諸侯在而大夫獨相與盟,君若綴斿,不得舉手。劉歆以 為,五月二日魯、趙分。   二十年「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陳慶虎、慶寅蔽君之明,邾庶其 有叛心,後庶其以漆、閭丘來奔,陳殺二慶。劉歆以為,八月秦、周分。   二十一年「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晉欒盈將犯君,後入于曲沃。劉 歆以為,七月秦、晉分。「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宿在軫、角,楚大 國象也。後楚屈氏譖殺公子追舒,齊慶封脅君亂國。劉歆以為,八月秦、周分。   二十三年「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後衛侯入陳儀,甯喜弑其君剽 。劉歆以為,前年十二月二日宋、燕分。   二十四年「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既」。劉歆以為,五月魯、趙分。「八月癸巳 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比食又既,象陽將豔,夷狄主上國之象也。後六君弑, 楚子果從諸侯伐鄭,滅舒鳩,魯往朝之,卒主中國,伐吳討慶封。劉歆以為,六月晉、   二十七年「十二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董仲舒以為,禮義將大滅絕之象也。時, 吳子好勇,使刑人守門;蔡侯通於世子之妻;莒不早立嗣。後閽戕吳子,蔡世子般弑其 父,莒人亦弑君而庶子爭。劉向以為,自二十年至此歲,八年間日食七作,禍亂將重起 ,故天仍見戒也。後齊崔杼$ 鶡為冠。   《周訓》十四篇。   《黃帝四經》四篇。   《黃帝銘》六篇。   《黃帝君臣》十篇。起六國也,與《老子》相似也。   《雜黃帝》五十八篇。六國時賢者所作。《力牧》二十二篇。六國時所作,托之力 牧。力牧,黃帝相。   《孫子》十六篇。六國時。《捷子》二篇。齊人,武帝時說。   《曹羽》二篇。楚人,武帝時說于齊王。   《郎中嬰齊》十二篇。武帝時。   《臣君子》二篇。蜀人。   《鄭長者》一篇。六國時。先韓子,韓子稱之。   《楚子》三篇。   《道家言》二篇。近世,不知作者。   右道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   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曆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後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 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合於堯之克攘,《易》之嗛々,一謙而四益,此 其所長也。及放者為之,則欲絕去禮學,兼棄仁義,曰獨任清虛可以為治。   《宋司星子韋》三篇。景公之史。   《公檮生終始》十四篇。傳鄒□《始終》書。   《公孫發》二十二篇。六國時。   《鄒子》四十九篇。名衍,齊人,為燕昭王師,居稷下,號談天衍。   《鄒子終始》五十六篇。   《乘丘子》五篇。六國時。   《杜文公》五篇。六國時。   《黃帝泰素》二十篇。六國時韓諸公子所作。   《南公》三十一篇。六國時。   《容成子》十四篇。   《張蒼》十六篇。丞相北平侯。《鄒□子》十二篇。齊人,號曰雕龍□。   《閭丘子》十三篇。名快,魏人,在南公前。   钁馮促》十三篇。鄭人。   《將鉅子》五篇。六國時。先南公,南公稱之。   《五曹官制》五篇。漢制,似賈誼所條。   《周伯》十一篇。齊人,六國時。   《衛侯官》十二篇。近世,不知作者。   于長《天下忠臣》九篇。平陰人,近世。《公孫渾邪》十五篇。平曲侯。   《雜陰陽》三十八篇。不知作者。   右陰陽二十一家,三百六十九篇。   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 。及拘者為之,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舍人事而任鬼神。   《李子》三十二篇。名悝,相魏文侯,富國強兵。   《商君》二十九篇。名鞅,姬姓,衛後也,相秦孝公,有《列傳》。   《申子》六篇。名不害,京人,相韓昭侯,終其身諸侯不敢侵韓。   《處子》九篇。《慎子》四十二篇。名到,先申、韓,申、韓稱之。   《韓子》五十五篇。名非,韓諸公子,使秦,李斯害而殺之。   《遊棣子》一篇。   《晁$ 形與氣相首尾,亦 有有其形而無其氣,有其氣而無其形,此精微之獨異也。   凡數術百九十家,二千五百二十八卷。   數術者,皆明堂羲和史蔔之職也。史官之廢久矣,官書既不能具,雖有其書而無其 人。《易》曰:「苟非其人,道不虛行。」春秋時魯有梓慎,鄭有裨灶,晉有卜偃,宋 有子韋。六國時楚有甘公,魏有石申夫。漢有唐都,庶得粗□。蓋有因而成易,無因而 成難,故因舊書以序數術為六種。   《黃帝內經》十八卷。   《外經》三十七卷。   《扁鵲內徑》九卷。   《外經》十二卷。   《白氏內經》三十八卷。   《外經》三十六卷。   《旁篇》二十五卷。   右醫經七家,二百一十六卷。   醫經者,原人血脈經落骨髓陰陽表裏,以起百病之本,死生之分,而用度箴石湯火 所施,調百藥齊和之所宜。至齊之得,猶磁石取鐵,以物相使。拙者失理,以愈為劇, 以生為死。   《五藏六府□十二病方》三十卷。   《五藏六府疝十六病方》四十卷。《五藏六府□十二病方》四十卷。   《風寒熱十六病方》二十六卷。   《泰始黃帝扁鵲俞拊方》二十三卷。   《五藏傷中十一病方》三十一卷。   《客疾五藏狂顛病方》十七卷#   《金創疭瘛方》三十卷。   《婦人嬰兒方》十九卷。   《湯液經法》三十二卷。   《神農黃帝食禁》七卷。   右經方十一家,二百七十四卷。   經方者,本草石之寒溫,量疾病之淺深,假藥味之滋,因氣感之宜,辯五苦六辛, 致水火之齊,以通閉解結,反之于平。及失其宜者,以熱益熱,以寒增寒,精氣內傷, 不見於外,是所獨失也。故諺曰:「有病不治,常得中醫。」   《容成陰道》二十六卷。   《務成子陰道》三十六卷。   《堯舜陰道》二十三卷。   《湯盤庚陰道》二十卷。   《天老雜子陰道》二十五卷。   《天一陰道》二十四卷。   《黃帝三王養陽方》二十卷。   《三家內房有子方》十七卷。   右房中八家,百八十六卷。   房中者,情性之極,至道之際,是以聖王制外樂以禁內情,而為之節文。傳曰:「 先王之所樂,所以節百事也。」樂而有節,則和平壽考。及迷者弗顧,以生疾而隕性命   《宓戲雜子道》二十篇。   《上聖雜子道》二十六卷。   《道要雜子》十八卷。   《黃帝雜子步引》十二卷。   《黃帝岐伯按摩》十卷。   《黃帝雜子芝菌》十八卷。   《黃帝雜子十九家方》二十一卷。   《泰壹雜子十五家方》二十二卷。   《神農雜子技道》二十三卷。$ 苟細誅之,臣恐功臣人人之自危也。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請就 亨。」上乃釋布,拜為都尉。   孝文時,為燕相,至將軍。布稱曰:「窮困不能辱身,非人也;富貴不能快意,非 賢也。」於是嘗有德,厚報之;有怨,必以法滅之。吳、楚反時,以功封為鄃侯,複為 燕相。燕、齊之間皆為立社,號曰「欒公社。」   布薨,子賁嗣侯,孝武時坐為太常犧牲不如令,國除。   田叔,趙陘城人也。其先,齊田氏也。叔好俞,學黃老術于樂巨公。為人廉直,喜 任俠。游諸公,趙人舉之趙相趙午,言之趙王張敖,以為郎中。數歲,趙王賢之,未及   會趙午、貫高等謀弑上,事發覺,漢下詔捕趙王及群臣反者。趙有敢隨王,罪三族 。唯田叔、孟舒等十餘人赫衣自髡鉗,隨王至長安。趙王敖事白,得出,廢王為宣平侯 ,乃進言叔等十人。上召見,與語,漢廷臣無能出其右者。上說,盡拜為郡守、諸侯相 。叔為漢中守十餘年。   孝文帝初立,召叔問曰:「公知天下長者乎?」對曰:「臣何足以知之!」上曰: 「公長者,宜知之。」叔頓道曰:「故雲中守孟舒,長者也。」是時,孟舒坐虜大入雲 中免。上曰:「先帝置孟舒雲中十餘年矣,虜常一入,孟舒不能堅守,無故士卒戰死者 數百人。長者固殺人乎?」叔叩頭曰:「夫貫高等謀反,天子下明詔:『趙有敢隨張王 者,罪三族!』然孟舒自髡鉗,隨張王,以身死之,豈自知為雲中守哉!漢與楚相距, 士卒罷敝,而匈奴冒頓新服北夷,來為邊寇,孟舒知士卒罷敝,不忍出言,士爭臨城死 敵,如子為父,以故死者數百人,孟舒豈驅之哉!是乃孟舒所以為長者。」於是上曰: 「賢哉孟舒!」夏召以為雲中守。   後數歲,叔坐法失官。梁孝王使人殺漢議臣爰盎,景帝召叔案梁,具得其事。還報 ,上曰:「梁有之乎?」對曰:「有之。」「事安在?」叔曰:「上無以梁事為問也。 今梁王不伏誅,是廢漢法也;如其伏誅,太后食不甘味,臥不安席,此憂在陛下。」於 是上大賢之,以為魯相。   相初至官,民以王取其財物自言者百餘人。叔取其渠率二十人笞,怒之曰:「王非 汝主邪?何敢自言主!」魯王聞之,大慚,發中府錢,使相償之娈相曰:「王自使人償 之,不爾,是王為惡而相為善也。」   魯王好獵,相常從入苑中,王輒休相就館。相常暴坐苑外,終不休,曰:「吾王暴 露,獨何為舍?」王以故不大出遊。   數年以官卒,魯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曰:「義不傷先人名。」   仁以壯勇為衛將軍舍人,數從擊匈奴。衛將軍進言仁為郎中,至二千石、丞相長史 ,失官。後使$ 破趙軍,得其將司馬二人,候四人,降吏卒二千四百人。 從降下邯鄲。別下平陽,身斬守相,所將卒斬兵守、郡守各一人,降鄴。從攻朝歌、邯 鄲,又別擊破趙軍,降邯鄲郡六縣。還軍敖倉,破項籍軍成皋南,擊絕楚餉道,起滎陽 至襄邑。破項冠魯下。略地東至鄫、郯、下邳,南至蘄、竹邑。擊項悍濟陽下。還擊項 籍軍陳下,破之。別定江陵,降柱國、大司馬以下八人,身得江陵王,致雒陽,因定南 郡。從至陳,取楚王信,剖符世世勿絕,定食四千六百戶,為信武侯。   以騎都尉從擊代,攻韓信平城下,還軍東垣。有功,遷為車騎將軍,並將梁、趙、 齊、燕、楚車騎,別擊陳豨丞相敞,破之,因降曲逆。從擊黥布有功,益封,定食邑五 千三百戶。   凡斬首九十級,虜百四十二人,別破軍十四,降城五十九,定郡、國各一,縣二十 三,得王、柱國各一人,二千石以下至五百石三十九人。   高後五年,薨,諡曰肅侯。子亭嗣,有罪,國除。   周□,沛人也。以舍人從高祖起沛。至霸上,西入蜀漢,還定三秦,常為參乘,賜 食邑池陽。從東擊項羽滎陽,絕甬道,從出度平陰,遇韓信軍襄國,戰有利不利,終亡 離上心。上以□為信武侯,食邑三千三百戶。   上欲自擊陳豨,□泣曰:「始秦攻破天下,未曾自行,今上常自行,是亡人可使者 乎?」上以為「愛我」,賜入殿門不趨。十二年,更封□為崩阝城侯。   孝文五年,薨,諡曰貞侯。子昌嗣,有罪,國除。景帝複封□子應為鄲侯,薨,諡 曰康侯。子仲居嗣,坐為太常有罪,國除。   贊曰:仲尼稱「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言士不系於世類也。 語曰「雖有茲基,不如逢時」,信矣!樊噲、夏侯嬰、灌嬰之徒,方其鼓刀、僕禦、販 繒之時,豈自知甿驥之尾,勒功帝籍,慶流子孫哉?當孝文時,天下以酈寄為賣友。夫 賣友者,謂見利而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執劫,雖催呂祿,以安社稷,誼存君親 ,可也。 漢書 卷四十二 【張周趙任申屠傳第十二】   張蒼,陽武人也,好書律曆。秦時為禦史,主柱下方書。有罪,亡歸。及沛公略地 過陽武,蒼以客從攻南陽。蒼當斬,解衣伏質,身長大,肥白如瓠,時王陵見而怪其美 士,乃言沛公,赦勿斬。遂西入武關,至咸陽。   沛公立為漢王,入漢中,還定三秦。陳餘擊走常山王張耳,耳歸漢。漢以蒼為常山 守。從韓信擊趙,蒼得陳餘。趙地已平,漢王以蒼為代相,備邊冠。已而徙為趙相,相 趙王耳。耳卒,相其子敖。複徙相代。燕王臧荼反,蒼以代相從攻荼有功,封為北平侯 ,食邑千二百戶。$ 儉,此亦《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 諷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戲乎! 漢書 卷五十八 【公孫弘蔔式兒寬傳第二十八】   公孫弘,菑川薛人也。少時為獄吏,有罪,免。家貧,牧豕海上。年四十餘,乃學 《春秋》雜說。   武帝初即位,招賢良文學士,是時,弘年六十,以賢良征為博士。使匈奴,還報, 不合意,上怒,以為不能,弘乃移病免歸。   元光五年,複征賢良文學,菑川國複推上弘。弘謝曰:「前已縢西,用不能罷,願 更選。」國人固推弘,弘至太常。上策詔諸儒:   制曰:蓋聞上古至治,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陰陽和,五穀登,六畜蕃,甘 露降,風雨時,嘉禾興,硃草生,山不童,澤不涸;麟鳳在郊藪,龜龍游於沼,河洛出 圖書;父不喪子,兄不哭弟;北發渠搜,南撫交止,舟車所至,人跡所及,□行喙息 ,鹹得其宜。朕甚嘉之,今何道而臻乎此?子大夫修先聖之術,明君臣之義,講論洽聞 ,有聲乎當世,敢問子大夫:天人之道,何所本始?吉凶之效,安所期焉?禹、湯水旱 ,厥咎何由?仁、義、禮、知四者之宜,當安設施?屬統垂業,物鬼變化,天命之符, 廢興何如?天文、地理、人事之紀,子大夫習焉。其悉意正議,詳具其對,著之於篇, 朕將親覽焉,靡有所隱。   弘對曰:   臣聞上古堯、舜之時,不貴爵常而民勸善,不重刑罰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 也;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深刑重罰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刑 未足以勸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 不作無用之器,即賦斂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 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群臣逡;罰當罪,則奸邪止;賞當賢,則臣下勸:凡 此八者,治民之本也。故民者,業之即不爭,理得則不怨,有禮則不暴,愛之則親上, 此有天下之急者也。故法不遠義,則民服而不離;和不遠禮,則民親而不暴。故法之所 罰,義之所去也;和之所賞,禮之所取也。禮義者,民之所服也,而賞罰順之,則民不 犯禁矣。故畫衣冠,異章服,而民不犯者,此道素行也。   臣聞之,氣同則從,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則氣和, 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風雨時,甘露降,五穀登 ,六畜蕃,嘉禾興,硃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故形和則無疾,無疾則不 夭,故父不喪子,兄不哭弟。德配天地,明並日月,則麟鳳至,龜龍在郊,河出圖,$ 堤之輿,是其不可三也。故務苑囿之大,不恤農時,非所以強國富人也。   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靈王起章華之台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 土愚臣,忘生觸死,逆盛意,犯隆指,罪當萬死,不勝大願,願陳《泰階六符》,以觀 天變,不可不省。   是日因奏《泰階》之事,上乃拜朔為太中大夫給事中,賜黃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 ,如壽王所奏雲。   久之,隆慮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慮主病困,以金千斤、錢千萬為昭平 君豫贖死罪,上許之。隆慮主卒,昭平君日驕,醉殺主傅,獄系內宮。以公主子,廷尉 上請請論。左右人人為言:「前又入贖,陛下許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 屬我。」於是為之垂涕歎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 吾何面目入高廟乎!又下負萬民。」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盡悲。朔前上壽,曰 :「臣聞聖王為政,賞不避仇讎,誅不擇骨肉。《書》曰:『不偏不党,王道蕩蕩。』 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難也。陛下行之,是以四海之內元元之民各得其所,天下幸 甚!臣朔奉觴,昧死再拜上萬歲壽。」上乃起,入省中,夕時召讓朔,曰:「傳曰『時 然後言,人不厭其言』。今先生上壽,時乎?」朔免冠頓首曰:「臣聞樂太盛則陽溢, 哀太盛則陰損,陰陽變則心氣動,心氣動則精神散,精神散而邪氣及。銷憂者莫若酒, 臣朔所以上壽者,明陛下正而不阿,因以止哀也。愚不知忌諱,當死。」先是,朔嘗醉 入殿中,小遺殿上,劾不敬。有詔免為庶人,待詔宦者署。因此對複為中郎,賜帛百匹   初,帝姑館陶公主號竇太主,堂邑侯陳午尚之。午死,主寡居,年五十餘矣,近幸 董偃。始偃與母以賣珠為事,偃年十三,隨母出入主家。左右言其姣好,主召見,曰; 「吾為母養之。」因留第中,教書計相馬禦射,頗讀傳記。至年十八而冠,出則執轡, 入則侍內。為人溫柔愛人,以主麝,諸公接之,名稱城中,號曰董君。主因推令散財交 士,令中府曰:「董君所發,一日金滿百斤,錢滿百萬,帛滿千匹,乃白之。」安陵爰 叔者,爰盎兄子也,與偃善,謂偃曰:「足下私侍漢主,挾不測之罪,將欲安處乎?」 偃懼曰:「憂之久矣,不知所以。」爰叔曰:「顧城廟遠無宿宮,又有萩竹籍田,足下 何不白主獻長門園?此上所欲也。如是,上知計出於足下也,則安枕而臥,長無慘怛之 憂。久之不然,上且請之,於足下何如?」偃頓首曰:「敬奉教。」入言之主,主立奏 書獻之。上大說,更名竇大主園為長門宮。主大喜,使偃以黃金百斤為爰叔壽。  $ 、順於耳、快於心而毀于行者。非有明王聖主,孰能聽之?」吳王曰: 「何為其然也?『中人已上可以語上也。』先生試言,寡人將聽焉。」   先生對曰:「昔者關龍逢深諫於桀,而王子比干直言于紂,此二臣者,皆極慮盡忠 ,閔王澤不下流,而萬民騷動,故直言其失,切諫其邪者,將以為君之榮,除主之禍也 。今則不然,反以為誹謗君之行,無人臣之禮,果紛然傷于身,蒙不辜之名,戮及先人 ,為天下笑,故曰談何容易!是以輔弼之臣瓦解,而邪諂之人並進,遂及蜚廉、惡來革 等,二人皆詐偽,巧言利口以進其身,陰奉雕□刻鏤之好以納其心。務快耳目之欲,以 苟容為度。遂往不戒,身沒被戮,宗廟崩弛,國家為虛,放戮聖賢,親近讒夫。《詩》 不雲乎?『讒人罔極,交亂四國』,此之謂也。故卑身賤體,說色微辭,愉愉呴呴,終 無益於主上之治,則志士仁人不忍為也。將儼然作矜嚴玨色,深言直諫,上以拂主之邪 ,下以損百姓之害,則忤於邪主之心,曆於衰世之法。故養壽命之士莫肯進也,遂居深 山之間,積土為室,編蓬為戶,彈琴其中,以詠先王之風,亦可以樂而忘死矣。是以伯 夷、叔齊避周,餓于首陽之下,後世稱其仁。如是,邪主之行固足畏也,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懼然易容,捐薦去幾,危坐而聽。先生曰:「接輿避世,箕子被發陽狂, 此二人者,皆避濁世以全其身者也。使遇明王聖主,得清燕之閑,寬和之色,發憤畢誠 ,圖畫安危,揆度得失,上以安主體,下以便萬民,則五帝、三王之道可幾而見也。故 伊尹蒙恥辱、負鼎俎、和五味以幹湯,太公釣于渭之陽以見文王。心合意同,謀無不成 ,計無不從,誠得其君也。深念遠慮,引義以正其身,推恩以廣其下,本仁祖義,褒有 德,祿賢能,誅惡亂,總遠方,一統類,美風俗,此帝王所由昌也。上不變天性,下不 奪人倫,則天地和洽,遠方懷之,故號聖王。臣子之職既加矣,於是裂地定封,爵為公 侯,傳國子孫,名顯後世,民到於今稱之,以遇湯與文王也。太公、伊尹以如此,龍逢 、比干獨如彼,豈不哀哉!故曰談何容易!」   於是吳王穆然,俯而深惟,仰而泣下交頤,曰:「嗟乎!余國之不亡也,綿綿連連 ,殆哉,世之不絕也!」於是正明堂之朝,齊君臣之位,舉賢材,布德惠,施仁義,賞 有功;躬節儉,減後宮之費,損車馬之用;放鄭聲,遠佞人,省庖廚,去侈靡;卑宮館 ,壞苑囿,填池塹,以予貧民無產業者;開內藏,振貧窮,存耆老,恤孤獨;薄賦斂, 省刑辟。行此三年,海內晏然,天下大洽,陰陽和調,萬物鹹得其宜;國無災害之變, 民無饑$ 自以為國家興榷管之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怨望霍 光,與上官桀等謀反,遂誅滅。   王,濟南人也。以郡縣吏積功,稍遷為被陽令。武帝末,軍旅數發,郡國盜賊群 起,繡衣禦史暴勝之使持斧逐捕盜賊,以軍興從事,誅二千石以下。勝之過被陽,欲斬 ,已解衣伏質,仰言曰:「使君顓殺生之柄,威震郡國,令夏斬一,不足以增威 ,不如時有所寬,以明恩貸,令盡死力。」勝之壯其言,貰不誅,因與相結厚。   勝之使還,薦,征為右輔都尉,守右扶風。上數出幸安定、北地,過扶風,宮館 馳道修治,供張辦。武帝嘉之,駐車,拜為真,視事十餘年。昭帝時為御史大夫,代 車千秋為丞相,封宜春侯。明年薨,諡曰敬侯。   子譚嗣,以列侯與謀廢昌邑王立宣帝,益封三百戶。薨,子鹹嗣。王莽妻即咸女, 莽篡位,宜春氏以外戚寵。自傳國至玄孫,莽敗,乃絕。   楊敞,華陰人也。給事大將軍莫府,為軍司馬,霍光愛厚之,稍遷至大司農。元鳳 中,稻田使者燕倉知上官桀等反謀,以告敞。敞素謹累事,不敢言,乃移病臥。以告諫 大夫杜延年,延年以聞。蒼、延年皆封,敞以九卿不輒言,故不得侯。後遷御史大夫, 代王為丞相,封安平侯。   明年,昭帝崩。昌邑王征即位,淫亂,大將軍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王更立。 議既定,使大司農田延年報敞。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 更衣,敞夫人遽從東箱謂敞曰:「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 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決,先事誅矣。」延年從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 許諾,請奉大將軍教令,遂共廢昌邑王,立宣帝。宣帝即位月餘,敞薨,諡曰敬侯。子 忠嗣,以敞居位定策安宗廟,益封三千五百戶。   忠弟惲,字子幼,以忠任為郎,補常侍騎,惲母,司馬遷女也。惲始讀外祖《太史 公記》,頗為《春秋》。以材能稱。好交英俊諸儒,名顯朝廷,擢為左曹。霍氏謀反, 惲先聞知,因侍中金安上以聞,召見言狀。霍氏伏誅,惲等五人皆封,惲為平通侯,遷 中郎將。   郎官故事,令郎出錢市財用,給文書,乃得出,名曰「山郎」。移病盡一日,輒償 一沐,或至歲餘不得沐。其豪富郎,日出遊戲,或行錢得善部。貨賂流行,傳相放效。康惲為中郎將,罷山郎,移長度大司農,以給財用。其疾病休謁洗沐,皆以法令從事。郎 、謁者有罪過,輒奏免,薦舉其高弟有行能者,至郡守、九卿。郎官化之,莫不自厲, 絕請謁貨賂之端,令行禁止,宮殿之內翕然同聲。由是擢為諸吏光祿勳,親近用事。 $ 侯禮葬周公,而皇天動威,雷風著災。今仲尼之廟不出闕裏 ,孔氏子孫不免編戶,以聖人而歆匹夫之祀,非皇天之意也。今陛下誠能據仲尼之素功 ,以封其子孫,則國家必獲其福,又陛下之名與天亡極。何者?追聖人素功,封其子孫 ,未有法也,後聖必以為則。不滅之名,可不勉哉!   福孤遠,又譏切王氏,故終不見納。   初,武帝時,始封周後姬嘉為周子南君,至元帝時,尊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位次 諸侯王。使諸大夫博士求殷後,分散為十餘姓,郡國往往得其大家,推求子孫,絕不能 紀。時,匡衡議,以為「王者存二王后,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統也。其犯誅絕之罪者絕 ,而更封他親為始封君,上承其王者之始祖。《春秋》之義,諸侯不能守其社稷者絕。 今宋國已不守其統而失國矣,則宜更立殷後為始封君,而上承湯統,非當繼宋之絕侯也 ,宜明得殷後而已。今之故宋,推求其嫡,久遠不可得;雖得其嫡,嫡之先已絕,不當 得立。《禮記》孔子曰:『丘,殷人也。』先師所共傳,宜以孔子世為湯後。」上以其 語不經,遂見寢。至成帝時,梅福複言宜封孔子後以奉湯祀。綏和元年,立二王后,推 跡古文,以《左氏》、《穀梁》、《世本》、《禮記》相明,遂下詔封孔子世為殷紹嘉 公。語在《成紀》。是時,福居家,常以讀書養性為事。   至元始中,王莽顓政,福一朝棄妻子,去九江,至今傳以為仙。其後,人有見福於 會稽者,變名姓,為吳市門卒泞。   雲敞字幼孺,平陵人也。師事同縣吳章,章治《尚書經》為博士。平帝以中山王即 帝位,年幼,莽秉政,自號安漢公。以平帝為成帝后,不得顧私親,帝母及外家衛氏皆 留中山,不得至京師。莽長子宇,非莽隔絕衛氏,恐帝長大後見怨。宇與吳章謀,夜以 血塗莽門,若鬼神之戒,冀以懼莽。章欲因對其咎。事發覺,莽殺宇,誅滅衛氏,謀所 聯及,死者百余人。章坐要斬,磔屍東市門。初,章為當世名儒,教授尤盛,弟子千余 人,莽以為惡人党,皆當禁錮,不得仕宦。門人盡更名他師。敞時為大司徒掾,自劾吳 章弟子,收抱章屍歸,棺斂葬之,京師稱焉。車騎將軍王舜高其志節,比之欒布,表奏 以為掾,薦為中郎諫大夫。莽篡位,王舜為太師,複薦敞可輔職。以病免。唐林言敞可 典郡,擢為魯郡大尹。更始時,安車征敞為御史大夫,複病免去,卒於家。   贊曰:「昔仲尼稱不得中行,則思狂狷。觀楊王孫之志,賢于秦始皇遠矣。世稱硃 雲多過其實,故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亡是也。」胡建臨敵敢斷,武昭於外。斬 伐奸隙,軍旅不隊。梅福之辭,合于《大雅》$ 三舉孝廉,以王國人不得宿衛補吏,再為尉,一為丞,勝輒至官乃 去。州舉茂才,為重泉令,病去官。大司空何武、執金吾閻崇薦勝,哀帝自為定陶王固 已聞其名,征為諫大夫。引見,勝薦龔舍及亢父甯壽、濟陰侯嘉,有詔皆征。勝曰:「 竊見國家征醫巫,常為駕,征賢者宜駕。」上曰:「大夫乘私車來耶?」勝曰:「唯唯 。」有詔為駕。龔舍、侯嘉至,皆為諫大夫。甯壽稱疾不至。   勝居諫官,數上書求見,言百姓貧,盜賊多,吏不良,風俗薄,災異數見,不可不 憂。制度泰奢,刑罰泰深,賦斂泰重,宜以儉約先下。其言祖述王吉、貢禹之意。為大 夫二歲余,遷丞相司直,徒光祿大夫,守右扶風。數月,上知勝非撥煩吏,乃複還勝光 祿大夫、諸吏給事中。勝言董賢亂制度,由是逆上指。   後歲余,丞相王嘉上書薦故廷尉梁相等,尚書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國罔上,不道 。」下將軍中朝者議,左將軍公孫祿,司隸鮑宣、光祿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為嘉應迷 國不道法。勝獨書議曰:「嘉資性邪僻,所舉多貪殘吏。位列三公,陰陽不和墈諸事並 廢,咎皆繇嘉,迷國不疑,今舉相等,過微薄。」日暮議者罷。明旦復會,左將軍祿問 勝:「君議亡所據,今奏當上,宜何從?」勝曰:「將軍以勝議不可者,通劾之。」博 士夏侯常見勝應祿不和,起至勝前謂曰:「宜如奏所言。」勝以手推常曰:「去!」   後數日,複會議可複孝惠、孝景廟不,議者皆曰宜複。勝曰:「當如禮。」常複謂 勝:「禮有變。」勝疾言曰:「去!是時之變。」常恚,謂勝曰:「我視君何若,君欲 小與眾異,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屬耳!」   先是,常又為勝道高陵有子殺母者,勝白之,尚書問:「誰受?」對曰:「受夏侯 常。」尚書使勝問常,常連恨勝,即應曰:「聞之白衣,戒君勿言也。奏事不詳,妄作 觸罪。」勝窮,無以對尚書,即自劾奏與常爭言,洿辱朝廷。事下禦史中丞,召詰問, 劾奏「勝吏二千石,常位大夫,皆幸得給事中,與論議,不崇禮義,而居公門下相非恨 ,疾言辯訟,惰謾亡狀,皆不敬。」制曰:「貶秩各一等。」勝謝罪,乞骸骨。上乃複 加賞賜,以子博為侍郎,出勝為渤海太守。勝謝病不任之官,積六月免歸。   上複征為光祿大夫,勝常稱疾臥,數使子上書乞骸骨,會哀帝崩。   初,琅邪邴漢亦以清行徵用,至京兆尹,後為太中大夫。王莽秉政,勝與漢俱乞骸 骨。自昭帝時,涿郡韓福以德行征至京師,賜策書束帛遣歸。詔曰:「朕閔勞以官職之 事,其務修孝弟以教鄉里。行道舍傳舍,縣次具酒肉,食從者及馬。長吏以時存問,$   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 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蝕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征,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復 劇於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鯁、白首耆艾、魁壘之士,論議通古今、喟然動眾心、憂國 如饑渴者,臣未見也。敦外親小童及幸臣董賢等在公門省戶下,陛下欲與此共承天地, 安海內,甚難。今世俗謂不智者為能,謂智者為不能。昔堯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 而眾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賞人反惑。請寄為奸,群小日進。國家空虛,用度不足。民 流亡,去城郭,盜賊並起,吏為殘賊,歲增於前。   凡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並 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失農桑時,五亡也; 部落鼓鳴,男女遮列,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 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讎 相殘,五死也;歲惡饑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 ,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 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營私家, 稱賓客,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屍祿為智,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 岩穴,誠冀有益毫毛,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太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 一,合《屍鳩》之詩。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 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 漿酒霍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 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說民服,豈不難哉!   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眾,強可用獨立,奸人之雄,或世尤劇者也, 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征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 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曆三公,智謀威 信,可與建教化,圖安危。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裼官不敢為奸,可大委 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 !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上之皇天見譴,下之黎庶怨恨, 次有$ 深八尺,三石為足。石立後有白烏數千下集其旁。是時,昌邑 有枯社木臥複生,又上林苑中大柳樹斷枯臥地,亦自立生,有蟲食樹葉成文字,曰「公 孫病已立」,孟推《春秋》之意,以為「石、柳,皆陰類,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 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外。今大石自立,僵柳複起,非人力所為,此當有從匹夫為天子者 。枯社木複生,故廢之家公孫氏當復興者也。」孟意亦不知其所在,即說曰:「先師董 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聖人之受命。漢家堯後,有傳國之運。漢帝宜誰差 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週二王后,以承順天命。」孟使友 人內官長賜上此書。時,昭帝幼,大將軍霍光秉政,惡之,下其書廷尉。奏賜、孟妄設 襖言惑眾,大逆不道,皆伏誅。後五年,孝宣帝興於民間,即位,征孟子為郎。   夏侯始昌,魯人也。通《五經》,以《齊詩》、《尚書》教授。自董仲舒、韓嬰死 後,武帝得始昌,甚重之。始昌明於陰陽,先言柏梁台災曰,至期日果災。時,昌邑王 以少子愛,上為選師,始昌為太傅。年老,以壽終。族子勝亦以儒顯名。   夏侯勝字長公。初,魯共王分魯西寧鄉以封子節侯,別屬大河,大河後更名東平, 故勝為東平人。勝少孤,好學,從始昌受《尚書》及《洪範五行傳》,說災異。後事□ 卿,又從歐陽氏問。為學精孰,所問非一師也。善說禮服。征為博士、光祿大夫。會昭 帝崩,昌邑王嗣立,數出。勝當乘輿前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 欲何之?」王怒,謂勝為襖言,縛以屬吏。吏白大將軍霍光,光不舉法。是時,光與車 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昌邑王。光讓安世以為泄語,安世實不言。乃召問勝,勝對言:「 在《洪範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下人有伐上者』,惡察察言,故雲臣下有 謀。」光、安世大驚,以此益重經術士。後十餘日,光卒與安世白太后,廢昌邑王,尊 立宣帝。光以為群臣奏事東宮,太后省政,宜知經術,白令勝用《尚書》授太后。遷長 信少府,賜爵關內侯,以與謀廢立,定策安宗廟,益千戶。   宣帝初即位,欲褒先帝,詔丞相禦史曰:「朕以眇身,蒙遺德,昭聖業,奉宗廟, 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仁誼,厲威武,北征匈奴,單于遠循,南平氐羌、昆明、甌駱兩 越,東定□、貉、朝鮮,廓地斥境,立郡縣,百蠻率服,款塞自至,珍貢陳於宗廟;協 音律,造樂歌,薦上帝,封太山,立明堂,改正朔,易服色;明開聖緒,尊賢顯功,興 滅繼絕,褒周之後;備天地之禮,廣道術之路。上天報況,符瑞並應,寶鼎出,白麟獲 ,海效$ 久而不治,可休丞相,以御 史大夫鄭弘代之,遷中書令置他官,以鉤盾令徐立代之,如此,房考功事得施行矣。」 博具從房記諸所說災異事,因令房為淮陽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與淮陽王。石顯微司具 知之,以房親近,未敢言。及房出守郡,顯告房與張博通謀,非謗政治,歸惡天子,詿 誤諸侯王,語在《憲王傳》。初,房見道幽、厲事,出為御史大夫鄭弘言之。房、博皆 棄市,弘坐免為庶人。房本姓李,推律自定為京氏,死時年四十一。   翼奉字少君,東海下邳人也。治《齊詩》,與蕭望之、匡衡同師。三人經術皆明, 衡為後進,望之施之政事,而奉□學不仕,好律曆陰陽之占。元帝初即位,諸儒薦之, 征待詔宦者署,數言事宴見,天子敬焉。   時,平昌侯王臨以宣帝外屬侍中,稱詔欲從奉學其術。奉不肯與言,而上封事曰: 「臣聞之于師,治道要務,在知下之邪正。人誠鄉正,雖愚為用;若乃懷邪,知益為害 。知下之術,在於六情十二律而已。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貪狼,申子主之。東方之情 ,怒也;怒行陰賊,亥卯主之。貪狼必待陰賊而後動,陰賊必待貪狼而後用,二陰並行 ,是以王者忌子卯也。《禮經》避之,《春秋》諱焉。南方之情,惡也;惡羀廉貞,寅 午主之。西方之情,喜也;喜行寬大,已酉主之。二陽並行,是以王者吉午酉也。《詩 》曰:『吉日庚午。』上方之情,樂也;樂行奸邪,辰未主之。下方之情,哀也;哀行 公正,戌醜主之。辰未屬陰,戌醜屬陽,萬物各以其類應。今陛下明聖虛靜以待物至, 萬事雖眾,何聞而不諭,豈況乎執十二律而禦六情!於以知下參實,亦甚優矣,萬不失 一,自然之道也。乃正月癸未日加申,有暴風從西南來。未主奸邪,申主貪狼,風以大 陰下抵建前,是人主左右邪臣之氣也。平昌侯比三來見臣,皆以正辰加邪時。辰為客, 時為主人。以律知人情,王者之秘道也,愚臣誠不敢以語邪人。」   上以奉為中郎,召問奉:「來者以善日邪時,孰與邪日善時?」奉對曰:「師法用 辰不用日。辰為客,時為主人。見於明主,侍者為主人。辰正時邪,見者正,侍者邪; 辰邪時正,見者邪,侍者正。忠正之見,侍者雖邪,辰時俱正;大邪之見,侍者雖正, 辰時俱邪。即以自知侍者之邪,而時邪辰正,見者反邪;即以自知侍者之正,而時正辰 邪,見者反正。辰為常事,時為一行。辰疏而時精,其效同功,必參五觀之,然後可知 。故曰:察其所繇,省其進退,參之六合五行,則可以見人性,知人情。難用外察,從 中甚明,故詩之為學,情性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興廢。觀性以曆,觀情$ ,收大司馬董賢印綬,詔有司舉可大司 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辟丁、傅,眾庶稱以為賢,又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以下舉 朝皆舉莽。武為前將軍,素與左將軍公孫祿相善,二人獨謀,以為往時孝惠、孝昭少主 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親近輔幼 主,不宜令異姓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為國計便。於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 武。太后竟自用莽為大司馬。莽風有司劾奏武、公孫祿互相稱舉,皆免。   武就國後,莽寢盛,為宰衡,陰誅不附己者。元始三年,呂寬等事起。時,大司空 甄豐承莽風指,遣使者乘傳案治党與,連引諸所欲誅,上党鮑宣,南陽彭偉、杜公子, 郡國豪桀坐死者數百人。武在見誣中,大理正檻車征武,武自殺。眾人多冤武者,莽欲 厭眾意,令武子況嗣為侯,諡武曰刺侯。莽篡位,免況為庶人。   鶝嘉字公仲,平陵人也。以明經射策甲科為郎,坐戶殿門失闌免。光祿勳於永除為 掾,察廉為南陵丞,複察廉為長陵尉。鴻嘉中,舉敦朴能直言,召見宣室,對政事得失 ,超遷太中大夫。出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聲。征入為大鴻臚,徙京兆尹,遷御史 大夫。建平三年代平當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戶。   嘉為人剛直嚴毅有威重,上甚敬之。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變動,嘉上疏   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故斷世立諸侯,象賢也。 」雖不能盡賢,天子為擇臣,立命卿以輔之。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眾附焉 ,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 ,或起于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馮唐之言,遣使持節赦其罪,拜為雲中太守,匈 奴忌之。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為梁內史,骨肉長安。張敞為京兆尹,有罪當免,黠 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獄,刻敞賊殺人,上逮捕不下,會免,亡命 數十日,宣帝征敞拜為冀州刺史,卒獲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   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為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 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傳相促急,又 數改更政事,司隸、部刺史察過悉劾,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 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懷危內顧,一切營私者多。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或 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隸,或至上書章下;眾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 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等從橫,吏士臨$ ,不敢不徙。衛將軍為言:「郭解家貧,不中 徙。」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此其家不貧!」解徙,諸公送者出千余萬。軹人 楊季主子為縣掾,隔之,解兄子斷楊掾頭。解入關,關中賢豪知與不知,聞聲爭交歡。 邑人又殺楊季主,季主家上書人又殺闕下。上聞,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陽 ,身至臨晉。臨晉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關。籍少翁已出解,解傳太原,所過輒告主人 處。吏逐跡至籍少翁,少翁自殺,口絕。久之得解,窮治所犯為,而解所殺,皆在赦前   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之, 殺此生,斷舌。吏以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御史大夫 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不知,此罪甚于解知殺之。當大逆 無道。」遂族解。   自是之後,俠者極眾,而無足數者。然關中長安樊中子,槐裏趙王孫,長陵高公子 ,西河郭翁中,太原魯翁孺,臨淮長卿,東陽陳君孺,雖為俠而恂恂有退讓君子之風 。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諸杜,南道仇景,東道趙佗羽公子,南陽趙調之徒,盜蹠而居民 間者耳,曷足道哉!此乃鄉者硃家所羞也。   萭章字子夏,長安人也。長安熾盛,街閭各有豪俠,章在城西柳市,號曰「城西萭 章子夏」。為京兆尹門下督,從至殿中,侍中諸侯貴人爭欲揖章,莫與京兆尹言者。章 逡循甚懼。其後京兆不復從也。   與中書令石顯相善,亦得顯權力,門車常接轂。至成帝初,石顯坐專權擅勢免官, 徙歸故郡。顯資巨萬,當去,留床席器物數百萬直,欲以與章,章不受。賓客或問其故 ,章歎曰:「吾以布衣見哀于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財物,此為石氏 之禍,萭氏反當以為福邪!」諸公以是服而稱之。   河平中,王尊為京兆尹,捕擊豪俠,殺章及箭張回、酒市趙君都、賈子光,皆長安 名豪,報仇怨養刺客者也。  晋樓護字君卿,齊人。父世醫也,護少隨父為醫長安,出入貴戚家。護誦醫經、本草 、方術數十萬言,長者咸愛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學乎?」由是辭其父 ,學經傳,為京兆吏數年,甚得名譽。   是時,王氏方盛,賓客滿門,五侯兄弟爭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護盡入 其門,鹹得其歡心。結士大夫,無所不傾,其交長者,尤見親而敬,眾以是服。為人短 小精辯,論議常依名節,聽之者皆竦。與谷永俱為五侯上客,長安號曰「穀子雲筆劄, 樓君卿脣舌」,言其見信用也。母死,送葬者致車二三千兩,閭裏歌之曰:「五侯治喪 樓君卿。」   $ 侯、左右將、左右騎君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 四百八十七裏。   東且彌國,王治天山東兌虛谷,去長安八千二百五十裏。戶百九十一,口千九百四 十八,勝兵五百七十二人。東且彌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五百八十七   劫國,王治天山東丹渠谷,去長安八千五百七十裏。戶九十九,口五百,勝兵百一 十五人。輔國侯、都尉、譯長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四百八十七裏。   狐胡國,王治車師柳谷,去長安八千二百里。戶五十五,口二百六十四,勝兵四十 五人。輔國侯、左右都尉各一人。西至都護治所千一百四十七裏,至焉耆七百七十裏。   山國,王去長安七千一百七十裏。戶四百五十,口五千,勝兵千人。輔國侯、左右 將、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西至尉犁二百四十裏,西北至焉耆百六十裏,西至危須二 百六十裏,東南與鄯善、且末接。山出鐵,民出居,寄田糴谷於焉耆、危須。   車師前國,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下,故號交河。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裏。戶 七百,口六千五十,勝兵千八百六十五人。輔國侯、安國侯、左右將、都尉、歸漢都尉 、車師君、通善君、鄉善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八百七裏,至焉耆八 百三十五裏。   車師後國,王治務塗谷,去長安八千九百五十裏。戶五百九十五,口四千七百七十 四,勝兵千八百九十人。擊胡侯、左右將、左右都尉、道民君、譯長各一人。西南至阿 護治所千二百三十七裏。   車師都尉國,戶四十,口三百三十三,勝兵八十四人。   車師後城長國,戶百五十四,口九百六十,勝兵二百六十人。   武帝天漢二年,以匈奴降者介和王為開陵侯,將樓蘭國兵始擊車師,匈奴遣右賢王 將數萬騎救之,漢兵不利,引去。征和四年,遣重合侯馬通將四萬騎擊匈奴,道過車師 北,複遣開陵侯將樓蘭、尉犁、危須凡六國兵別擊車師,勿令得遮重合侯。諸國兵共圍 車師,車師王降服,臣屬漢。   昭帝時,匈奴複使四千騎田車師。宣帝即位,遣五將將兵擊匈奴,車師田者驚去, 車師複通於漢。匈奴怒,召其太子軍宿,欲以為質。軍宿,焉耆外孫,不欲質匈奴,亡 走焉耆。車師王更立子烏貴為太子。及烏貴立為王,與匈奴結婚姻,教匈奴遮漢道通烏   地節二年,漢遣侍郎鄭吉、校尉司馬憙將免刑罪人田渠犁,積穀,欲以攻車師。至 秋收谷,吉、憙發城郭諸國兵萬餘人,自與所將田士千五百人共擊車師,攻交河城,破 之。王尚在其北石城中,未得,會軍食盡,吉等且罷兵,歸渠犁田。收秋畢,復發兵攻 車師王於石城。王聞漢兵且至,北走$ 此非人所為。臣為太后子,終不能複治天下!」以此日飲為 淫樂,不聽政,七年而崩。   太后發喪,哭而泣不下。留侯子張辟強為侍中,年十五,謂丞相陳平曰:「太后獨 有帝,今哭而不悲,君知其解未?」陳平曰:「何解?」辟強曰:「帝無壯子,太后畏 君等。今請拜呂台、呂產為將,將兵居南北軍,及諸呂皆軍,居中用事。如此則太后心 安,君等幸脫禍矣!」丞相如辟強計請之,太后說,其哭乃哀。呂氏權由此起。乃立孝 惠後宮子為帝,太后臨朝稱制。複殺高祖子趙幽王友、共王恢及燕王建子。遂立周呂侯 子台為呂王,台弟產為梁王,建城侯釋之子祿為趙王,臺子通為燕王,又封諸呂凡六人 皆為列侯,追尊父呂公為呂宣王,兄周呂侯為悼武王。   太后持天下八年,病犬禍而崩,語在《五行志》。病困,以趙王祿為上將軍居北軍 ,梁王產為相國居南軍,戒產、祿曰:「高祖與大臣約,非劉氏王者,天下共擊之。今 王呂氏,大臣不平。我即崩,恐其為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為人所制。」太后崩 ,太尉周勃、丞相陳平、硃虛侯劉章等共誅產、祿、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而 迎立代王,是為孝文皇帝。   孝惠張惶後。宣平侯敖尚帝姊魯元公主,有女。惠帝即位,呂太后欲為重親,以公 主女配帝為皇后。欲其生子,萬敬終無子,乃使陽為有身,取後宮美人子名之,殺其母 ,立所名子為太子。   惠帝崩,太子立為帝,四年,乃自知非皇后子,出言曰:「太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 !我壯即為所為。」太后聞而患之,恐其作亂,乃幽之永巷,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見。 太后下詔廢之,語在《高後紀》。遂幽死,更立恒山王弘為皇帝,而以呂祿女為皇后。 欲連根固本牢甚,然而無益也。呂太后崩,大臣正之,卒滅呂氏。少帝恒山、淮南、濟 川王,皆以非孝惠子誅。獨置孝惠皇后,廢處北宮,孝文後元年薨,葬安陵,不起墳。   高祖薄姬,文帝母也。父吳人,秦時與故魏王宗女魏媼通,生薄姬。而薄姬父死山 陰,因葬焉。及諸侯畔秦,魏豹立為王,而魏媼內其女于魏宮。許負相薄姬,當生天子 。是時,項羽方與漢王相距滎陽,天下未有所定。豹初與漢擊楚,及聞許負言,心喜, 因背漢而中立,與楚連和。漢使曹參等虜魏王豹,以其國為郡,而薄姬輸織室。豹已死 ,漢王入織室,見薄姬,有詔內後宮,歲餘不得幸。   始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毋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 先幸漢王。漢王四年,坐河南成皋靈台,此兩美人侍,相與笑薄姬初時約。漢王問其故 ,兩人俱以實告。漢王心淒然憐薄$ 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飛揚。何靈魂之紛紛兮,哀裴回以躊躇,勢 路日以遠兮,遂荒忽而辭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見。浸淫敞恍,寂兮無音,思若流波, 怛兮在心。   亂曰:「佳俠函光,隕硃榮兮,嫉妒□茸,將安程兮!方時隆盛,年夭傷兮,弟子 增欷,洿沬悵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虛應,亦雲已兮,嫶妍太息,歎稚子兮 ,懰栗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豈約親兮?既往不來,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 冥兮,既下新官,不復故庭兮。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其後李延年弟季坐奸亂怕宮,廣利降匈奴,家族滅矣。   孝武鉤弋趙婕妤,昭帝母也,家在河間。武帝巡狩過河間,望氣者言此有奇女,天 子亟使使召之。既至,女兩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時伸。由是得幸,號曰拳夫人。先 是,其父坐法宮刑,為中黃門,死長安,葬雍門。   拳夫人進為婕妤,居鉤弋宮。大有寵,太始三年生昭帝,號鉤弋子。任身十四月乃 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後衛太子敗 ,而燕王旦、廣陵王胥多過失,寵姬王夫人男齊懷王、李夫人男昌邑哀王皆蚤薨,鉤弋 子年五六歲,壯大多知,上常言「類我」,又感其生與眾異,甚奇愛之,心欲立焉,以 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顓恣亂國家,猶與久之。   鉤弋婕妤從幸甘泉,有過見譴,以憂死,因葬雲陽。後上疾病,乃立鉤弋子為皇太 子。拜奉車都尉琘光為大司馬大將軍,輔少主。明日,帝崩。昭帝即位,追尊鉤弋婕妤 為皇太后,發卒二萬人起雲陵,邑三千戶。追尊外祖趙父為順成侯,詔右扶風置園邑二 百家,長丞奉守如法。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 親疏受賞賜。趙氏無在位者,唯趙父追封。   孝昭上官皇后。祖父桀,隴西人邽人也。少時為羽林期門郎,從武帝上甘泉,天大 風,車不得行,解蓋授桀。桀奉蓋,雖風常屬車;雨下,蓋輒禦。上奇其材力,遷未央 廄令。上嘗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復見馬邪!」欲下吏, 桀頓道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為忠 ,由是親近,為侍中,稍遷至太僕。武帝疾病,以霍光為大將軍,太僕桀為左將軍,皆 受遺詔輔少主。以前捕斬反者莽通功,封桀為安陽侯。   初,桀子安取霍光女,結婚相親,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昭帝始立,年八 歲,帝長姊鄂邑蓋長公主居禁中,共養帝。蓋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上與大將軍聞之 ,不絕主歡,有詔外人侍長主。長主內周陽氏女,令配耦帝。時$ 人,將家屬徙遼西郡。時議郎耿 育上疏言:   臣聞繼嗣失統,廢適立庶,聖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大怕見曆知適,逡循固讓,委 身吳粵,權變所設,不計常法,致位王季,以崇聖嗣,卒有天下,子孫承業,七八百載 ,功冠三王,道德最備,是以尊號追及大王。故世必有非常之變,然後乃有非常之謀。 孝成皇帝自知繼嗣不以時立,念雖末有皇子,萬歲之後未能持國,權柄之重,制於女主 ,女主驕盛則耆欲無極,少主幼弱則大臣不使,世無周公抱負之輔,恐危社稷,傾亂天 下。知陛下有賢聖通明之德,仁孝子愛之恩,懷獨見之明,內斷於身,故廢後宮就館之 漸,絕微嗣禍亂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廟。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匱之計,又 不知推演聖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內,暴露私燕,誣汙先帝傾惑之過,成結寵妾 妒媚之誅,甚失賢聖遠見之明,逆負先戃憂國之意。   夫論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眾,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萬萬於眾臣,陛下聖德盛 茂所以符合於皇天也,豈當世庸庸鬥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廣將順君父之美,匡救銷滅 既往之過,古今通義也。事不當時固爭,防禍于未然,各隨指阿從,以求容媚,晏駕之 後,尊號已定,萬事已訖,乃探追不及之事,訐揚幽昧之過,此臣所深痛也!   願下有司議,即如臣言,宜宣佈天下,使鹹嘵知先帝聖意所起。不然,空使謗議上 及山陵,下流後世,遠聞百蠻,近布海內,甚非先帝托後之意也。蓋孝子善述父之志, 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   哀帝為太子,亦頗得趙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趙太后,趙太后亦歸心,故 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   哀帝崩,王莽白太后詔有司曰:「前皇太后與昭儀俱侍帷幄,姊弟專寵錮寢,執賊 亂之謀,殘滅繼嗣以危宗廟,悖天犯祖,無為天下母之義。貶皇太后為孝成皇后,徙居 北宮。」後月餘,複下詔曰:「皇后自知罪惡深大,朝請希闊,失婦道,無共養之禮, 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內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誠非皇天之心。夫小不忍亂 大謀,恩之所不能已者義之所割也。今廢皇后為庶人,就其園。」是日自殺。立十六年 而誅。先是,有童謠曰:「燕燕,尾涏々,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 皇孫。皇孫死,燕啄矢。」成帝每微行出,常與張放俱,而稱富平侯家,故曰張公子。 倉琅根,宮門銅鍰也。   孝元傅昭儀,哀帝祖母也。父河內溫人,蚤卒,母更嫁為魏郡鄭翁妻,生男惲。昭 儀少為上官太后才人,自元帝為太子,得進幸。元帝即位,立為婕妤,甚有寵。為人有 材略,善事人,下至宮人左$ ,食邑。封公子安為褒新侯,臨為賞都侯。   後立歲余,平帝崩。莽立孝宣帝玄孫嬰為孺子,莽攝帝位,尊皇后為皇太后。三年 ,莽即真,以嬰為定安公,改皇太后號為定安公太后。太后時年十八矣,為人婉□有節 操。自劉氏廢,常稱疾不朝會。莽敬憚傷哀,欲嫁之,乃更號為黃皇室主,令立國將軍 成新公孫建世子□飾將醫往問疾。後大怒,笞鞭其旁侍禦。因發病,不肯起,莽遂不復 強也。及漢兵誅莽,燔燒未央宮,後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   贊曰:《易》著吉凶而言謙盈之效,天地鬼神至於人道靡不同之。夫女寵之興,由 至微而體至尊,窮富貴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禍福之宗也。序自漢興,終於孝平, 外戚後庭色寵著聞二十有餘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後四人而 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後、許恭哀後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託舊恩,不敢縱恣,是以能 全。其餘大者夷滅,小者放流,嗚呼!鑒茲行事,變亦備矣。 漢書 卷九十八 【元後傳第六十八】   孝元皇后,王莽姑也。莽自謂黃帝之後,其《自本》曰:黃帝姓姚氏,八世生虞舜 。舜起媯汭,以媯為姓。至周武王封舜後媯滿于陳,是為胡公,十三世生完。完字敬仲 ,奔齊,齊桓公以為卿,姓田氏。十一世,田和有齊國,二世稱王,至王建為秦所滅。 項羽起,封建孫安為濟北王。至漢興,安失國,齊人謂之「王家」,因以為氏。   文、景間,安孫遂字伯紀,處東平陵,生賀,字翁孺。為武帝繡衣禦史,逐捕魏郡 群盜堅盧等黨與,及吏畏懦逗留當坐者,翁孺皆縱不誅。駙部禦史暴勝之等奏殺二千石 ,誅千石以下,及通行飲食坐連及者,大部至斬萬餘人,語見《酷吏傳》。翁孺以奉使 不稱免,歎曰:「吾聞活千人者有封子孫,吾所活者萬餘人,後世其興乎!」   翁孺既免,而與東平陵終氏為怨,乃徙魏郡元城委粟裏,為三老,魏郡人德之。元 城建公曰:「昔春秋沙麓崩,晉史蔔之,曰:『陰為陽雄,土火相乘,故有沙麓崩。後 六百四十五年,宜有聖女興。』其齊田乎!今王翁孺徙,正真其地,日月當之。元城郭 東有五鹿之虛,即沙鹿地也。後八十年,當有貴女興天下」雲。   翁孺生禁,字稚君,少學法律長安,為廷尉史,本始三年,生女政君,即元後也。 禁有大志,不修廉隅,好酒色,多取傍妻,凡有四女八男;長女君俠,次即元後政君, 次君力,次君弟;長男鳳孝卿,次曼元卿,譚子元,崇少子,商子夏,立子叔,根稚卿 ,逢時委卿,唯鳳、崇與元後政君同母。母,適妻,魏郡李氏女也。後以妒去,更嫁為 河內苟$ 明禮者宗伯鳳等與定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 服喪三年。奏尊孝成廟曰統宗,孝平廟曰元宗。時元帝世絕,而宣帝曾孫有見王五人, 列侯廣戚侯顯等四十八人,莽惡其長大,曰:「兄弟不得相為後。乃選玄孫中最幼廣戚 侯子嬰,年二歲,托以為卜相最吉。   是月,前輝光謝囂奏武功長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圓下方,有丹書著石,文曰:「告 安漢茫莽為皇帝。」符命之起,自此始矣。莽命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誣罔天下 ,不可施行!」太保舜謂太后:「事已如此,無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又莽非敢有它 ,但欲稱攝以重其權,填服天下耳。」太后聽許。舜等即共令太后下詔曰:「蓋聞天生 眾民,不能相治,為之立君以統理之。君年幼稚,必有寄託而居攝焉,然後能奉天施而 成地化,群生茂育。《書》不雲乎?『天工,人其代之。』朕以孝平皇帝幼年,且統國 政,幾加元服,委政而屬之。今短命而崩,嗚呼哀哉!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孫二十三 人,差度宜者,以嗣孝平皇帝之後。玄孫年在繈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安漢公 莽輔政三世,比遭際會,安光漢室,遂同殊風,至於製作,與周公異世同符。今前輝□ 囂、武功長通上言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雲『為皇帝』者,乃攝行皇帝之事也。夫有 法成易,非聖人者亡法。其令安漢公居攝踐祚,如周公故事,以武功縣為安漢公埰地, 名曰漢光邑。具禮儀奏。」   於是群臣奏言:「太后聖德昭然,深見天意,詔令安漢公居攝。臣聞周成王幼少, 周道未成,成王不能共事天地,修文、武之烈。周公權而居攝,則周道成,王室安;不 居攝,則恐周隊失天命。《書》曰:『我嗣事子孫,大不克共上下,遏失前人光,在家 不知命不易。天應□諶,乃亡隊命。』說曰: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發號施 令,常稱王命。召公賢人,不知聖人之意,故不說也。《禮•明堂記》曰『周公朝諸侯于 明堂,天子負斧依南面而立。』謂『周公踐天子位,六年朝諸侯,制禮作樂,而天下大 服』也。召公不說。時武王崩,□粗未除。由是言之,周公始攝則居天了之位,非乃六 年而踐阼也。《書》逸《嘉禾篇》曰:『周公奉鬯立於阼階,延登,贊曰:假王蒞政, 勤和天下。』此周公攝政,贊者所稱。成王加元服,周公則致政。《書》曰:『朕複子 明辟』,周公常稱王命,專行不報,故言我複子明君也。臣請安漢公居攝踐祚,服天子 韍冕,背斧依於戶牖之間,南面朝群臣,聽政事。車服出入警蹕,民臣稱臣妾,皆如天 子之制。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廟,享祭群神,贊曰『假皇帝』,民臣謂之『攝$ 意,故是日天複決以龜書。又侍郎王盱見人衣白布單衣,赤繢 方領,冠小冠,立于王路殿前,謂盱曰:『今日豚同色,以天下人民屬皇帝。』盱怪之 ,行十余步,人忽不見。至丙寅暮,漢氏高廟有金匱圖策:『高帝承天命,以國傳新皇 帝。』明旦,宗伯忠孝侯劉宏以聞,乃召公卿議,未決,而大神石人談曰:『趣新皇帝 之高廟受命。毋留!』於是新皇帝立登車,之漢氏高廟受命,受命之日,丁卯也。丁, 火,漢氏之德也。卯,劉姓所以為字也。明漢劉火德盡,而傳於新室也。皇帝謙謙,既 備固讓,十二符應迫著,命不可辭,懼然祗畏,葦然閔漢氏之終不可濟,□々左右之不 得從意,為之三夜不禦寢,三日不禦食。延問公侯卿大夫,僉曰:『宜奉如上天威命。 』於是乃改元定號,海內更始。新室既定,神祗歡喜,申以福應,吉瑞累仍。《詩》曰 :『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此之謂也。」五威將奉《符命》, 齎印綬,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蠻夷,皆即授新室印綬,因收 故漢印綬。賜吏爵人二級,民爵人一級,女子百戶羊、酒、蠻夷幣、帛各有差。大赦天   五威將乘《乾》文車,駕《坤》六馬,背負鷩鳥之毛,服飾甚偉。每一將各置左右 前後中帥,凡五帥。衣冠車服駕馬,各如其方面色數。將持節,稱太一之使;帥持幢, 稱五帝之使。莽策命曰:「普天之下,迄於四表,靡所不至。」其東出者,至玄菟、樂 浪、高句驪、夫餘;南出者,逾徼外,曆益州,貶句町王為侯;西出者,至西域,盡改 其王為侯;北出者,至匈奴庭,授單于印,改漢印文,去「璽」曰「章」。單于欲求故 印,陳饒椎破之。語在《匈奴傳》。單于大怒,而句町、西域後卒以此皆畔。饒還,拜 為大將軍,封威德子。   冬,雷,桐華。   置五威司命,中城四關將軍。司命司上公以下,中城主十二城門。策命統睦侯陳崇 曰:「咨爾崇。夫不用命者,亂之原也;大奸猾者,賊之本也;鑄偽金錢者,妨寶貨之 道也;驕奢逾制者,凶害之端也;漏泄省中及尚書事者,『機事不密則害成』也;拜爵 王庭,謝恩私門者,祿去公室,政從亡矣:凡此六條,國之綱紀。是用建爾作司命,『 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強圉』,帝命帥由,統睦於朝。」命說符侯崔發 曰:「『重門擊柝,以待暴客。』女作五威中城將軍,中德既成,天下說符。」命明威 侯王級曰:「繞□之固,南當荊楚。女作五威前關將軍,振武奮衛,明威於前。」命尉 睦侯王嘉曰:「羊頭之厄,北當燕、趙。女作五威後關將軍,壺口捶扼,尉睦於後。」 $ 例,掖 門僕射苛差問不遜,戊曹士收系僕射。莽大怒,使執法發車騎數百圍太傅府,捕士,即 時死。大司空士夜過奉常亭,亭長苛之,告以官名,亭長醉曰:「甯有符傳邪?」士以 馬棰擊亭長,亭長斬士,亡,郡縣逐之。家上書,莽曰:「亭長奉公,勿逐。」大司空 邑斥士以謝。國將哀章頗不清,莽為選置和叔,敕曰:「非但保國將閨門,當保親屬在 西州者。」諸公皆輕賤,而章尤甚。   四月,隕霜,殺草木,海瀕尤甚。六月,黃霧四塞。七月,大風拔樹,飛北闕直城 門屋瓦。雨雹,殺牛羊。   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連率、大尹,職如太守;屬令、屬長,職 如都尉。置州牧、部監二十五人,見禮如三公。監位上大夫,各主五郡。公氏作牧,侯 氏卒正,伯氏連率,子氏屬令,男氏屬長,皆世其官。其無爵者為尹。分長安城旁六鄉 ,置帥各一擄。分三輔為六尉郡,河東、河內、弘農、河南、潁川、南陽為六隊郡,置 大夫,職如太守;屬正,職如都尉。更名河南大尹曰保忠信卿。益河南屬縣滿三十。置 六郊州長各一人,人主五縣。及它官名悉改。大郡至分為五。郡縣以亭為名者三百六十 ,以應符命文也。緣邊又置竟尉,以男為之。諸侯國閒田,為黜陟增減雲。莽下書曰: 「常安西都曰六鄉,眾縣曰六尉。義陽東都曰六州,眾縣曰六隊。粟米之內曰內郡,其 外曰近郡。有障徼者曰邊郡。合百二十有五郡。九州之內,縣二千二百有三。公作甸服 ,是為惟城;諸在侯服,是為惟寧;在采、任諸侯,是為惟翰;在賓服,是為惟屏;在 揆文教,奮武衛,是為惟垣;在九州之外,是為惟籓:各以其方為稱,總為萬國焉。」 其後,歲複變更,一郡至五易名,而還複其故。吏民不能紀,每下詔書,輒系其故名, 曰:「制詔陳留大尹、太尉:其以益歲以南付新平。新平,故淮陽。以雍丘以東付陳定 。陳定,故梁郡。以封丘以東付治亭。治亭,故東郡。以陳留以西付祈隧。祈隧,故滎 陽。陳留已無複有郡矣。大尹、太尉,皆詣行在所。」其號令變易,皆此類也。   今天下小學,戊子代甲子為六旬首。冠以戊子為元日,昏以戊寅之旬為忌日。百姓 多不從者。   匈奴單于知死,弟咸立為單于,求和親。莽遣使者厚賂之,詐還許其侍子登,因購 求陳良、終帶等。單于即執良等付使者,檻車詣長安。莽燔燒良等於城北,令吏民會觀   緣邊大饑,人相食。諫大夫如普行邊兵,還言「軍士久屯塞苦,邊郡無以相贍。今 單于新和,宜因是罷兵。」校尉韓威進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虜,無異口中蚤虱。臣 願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齎鬥$ 見鹵掠,趨訁雚並和,燒作室門, 斧敬法闥,呼曰:「反虜王莽,何不出降?」火及掖廷承明,黃皇室主所居也。莽避火 宣室前殿,火輒隨之。宮人婦女啼呼曰:「當奈何!」時莽紺袀服,帶璽韍,持虞帝匕 首。天文郎桉栻於前,日時加某,莽旋席隨斗柄而坐,曰:「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 何!」莽時不食,少氣困矣。   三日庚戌,晨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南下椒除,西出白虎門,和新公王揖奉車 待門外,莽就車,之漸台,欲阻池水,猶抱持符命、威鬥,公、卿、大夫、侍中、黃門 郎從官尚千餘人隨之。王邑晝夜戰,罷極,士死傷略盡,馳入宮,間關至漸台,見其子 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還,父子共守莽。軍人入殿中,呼曰:「反虜王莽安在? 」有美人出房曰「在漸台。」眾兵追之,圍數百重。臺上亦弓弩與相射,稍稍落去。矢 盡,無以複射,短兵接。王邑父子、{帶足}惲、王巡戰死,莽入室。下□時,眾兵上臺 ,王揖、趙博、苗、唐尊、王盛、中常侍王參等皆死臺上。商人杜吳殺莽,取其綬。 校尉東海公賓就,故大行治禮,見吳問:「綬主所在?」曰:「室中西北陬間。」就識 ,斬莽首。軍人分裂莽身,支節肌骨臠分,爭相殺者數十人。公賓就持莽首詣王憲。憲 自稱漢大將軍,城中兵數十萬皆屬焉,舍東宮,妻莽後宮,乘其車服。   六日癸醜,李松、鄧曄入長安,將軍趙萌、申屠建亦至,以王憲得璽綬不輒上、多 挾宮女、建天子鼓旗,收斬之。傳莽首詣更始,懸宛市,百姓共提擊之,或切食其舌。   莽揚州牧李聖、司命孔仁兵敗山東,聖格死,仁將其眾降,已而歎曰:「吾聞食人 食者死其事。」拔劍自刺死。及曹部監杜普、陳定大尹沈意、九江連率賈萌皆守郡不降 ,為漢兵所誅。賞都大尹王欽及郭欽守京師倉,聞莽死,乃降,更始義之,皆封為侯。 太師王匡、國將哀章降雒陽,傳詣宛,斬之。嚴尤、陳茂敗昆陽下,走至沛郡譙,自稱 漢鰜,召會吏邱。尤為稱說王莽篡位天時所亡、聖漢復興狀,茂伏而涕泣。聞故漢鐘武 侯劉聖聚眾汝南稱尊號,尤、茂降之。以尤為大司馬,茂為丞相。十余日敗,尤、茂並 死。郡縣皆舉城降,天下悉歸漢。   初,申屠建嘗事崔發為《詩》,建至,發降之。後複稱說,建令丞相劉賜斬發以徇 。史諶、王延、王林、王吳、趙閎亦降,複見殺。初,諸假號兵人人望封侯。申屠建既 斬王憲,又揚言三輔黠共殺其主,吏民惶恐,屬縣屯聚,建等不能下,馳白更始。   二年二月,更始到長安,下詔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故王氏宗族得全。三 輔悉平,更始都長安,居$ 看罷,覷那婦人, 忽然不見。覺來卻是一夢,將近五更。太宗亟召八王、楊光美入營中詳夢。光美曰   「壬癸屬北方,莫非教陛下從北門攻打,可破太原?」太宗然其言。次日,下 令諸將,急攻北門。   是時,漢主外援不至,餉道又絕,城中大懼。先夜夢見金龍一條,從北門隨水 滾入,城盡崩陷。驚覺,天色平明。忽報宋君降手詔,遣人於城下諭降,終保富貴 。劉鈞見勢傾危,又得此夢,亟召文武諸臣議曰:「吾父子在晉陽二十餘年矣,安 忍以禍加百姓?若不即降,必有屠城之慘,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群 臣聞之,無不下淚二人報:「趙遂國舅,已開水北門,領宋師入城矣。」劉鈞乃哭 入宮中。   潘仁美當先進城,遣人傳旨與漢主:「宋君寬仁大量,並無加害之意。」鈞始 放心,乃遣李勛齎印綬文籍,奉表乞降。大宗下詔許之。車駕進北門城台,設宴奏 樂,與從臣於台上酣飲。漢主率官屬,縞衣紗帽,待罪台下。太宗賜以襲衣玉帶, 召使登台。漢主叩頭謝罪。太宗曰:「朕以弔民之師至此,豈能加害?但放心無憂 也。」漢主謝恩已畢,因請車駕入太原府中。百姓香花燈燭,排門迎接。   太宗升堂坐定,北漢諸官皆拜降於堂下。太宗宣授劉鉤為檢校大師、右衛上將 軍,封彭城郡公,仍領河東。按:北漢劉崇,於後周太祖廣順元年據太原稱主,統 州十二,迄劉鈞四世二十九年,至是降宋。太宗凡得州十,縣四十,戶十二萬五千 二百二十。如是河東悉定。靜軒有詩曰:     投降敵國膽生寒,聖主驅隨駕兩驂。     總為弔民非好戰,馬前不信是張堪。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下議班師。潘仁美進曰:「河東地控幽州,契丹屢為邊患 。今陛下車駕在此,軍士效命。可乘破竹之勢,平定遼東,誠千載一時之功也。」 道未罷,楊光美進曰:「河東初定,軍士披堅執銳者日久,且糧餉不繼。陛下宜回 車駕,徐定進取。」   是時,眾論紛紛,太宗未決,起入行宮,召八王、郭進、高懷德一班戰將入議 其事。先是圍太原時,從軍或不知太宗所在,軍中或欲議立八王,八王不肯。及太 原既定後,太肄聞之,故意久不行賞。八王曰:「太原之賞,不及將帥﹔今又將有 大遼之行,軍士不堪。莫若依光美之議,班師回京,誠為上計也。」太宗怒曰:「 待汝有天下,當自為之。」高懷德曰:「潘招討所論,欲建邊防之大計。此去幽州 ,咫尺程也,若使功成,太平指日而見矣。望陛下從其議。」太宗意乃決。   次日下命,以禮部郎中劉保勛知太原府事,車駕離太原,遂伐遼。分遣諸將及 楊家兵,望幽州征進。時$ 於   太宗驚曰:「彼安得進兵如是之速那?」乃遣使詣靈邱,令彬待仁美之眾,一同 進兵,庶能克敵。曹彬得旨,正在沉吟之間,忽報:「潘招討大軍已出雄州,特來與 元帥相會。」彬大喜,即遣騎軍迎候。翌日,仁美來到靈邱,人見曹彬,道知已克寰 、朔等州,降其刺史趙彥章、節度副使趙希賢等十數人。彬曰:「此皆出於招討致勝 之功。今主上有旨,候在齊發,我等當整兵前進。」仁美然其言,即日領軍,望啄州   卻說耶律休哥等,兵屯雲州。聽得宋師已進涿州,下令眾軍亟進,於涿州城南下 寨,與宋營只去五里之地。休哥召耶律沙入謂曰:「宋師深入吾地,勢必跋涉。汝引 馬軍二萬,屯於城南,堅壁而守。候其用力稍竭,出勁兵襲之。」耶律沙依令去了。 休哥又謂華勝曰:「汝以步兵一萬,屯靈邱險地,設伏於林中,以絕宋之糧道。」華 勝亦領計而行。休哥分遣已定,夜則令輕騎入宋營掠其單弱,晝則以精銳張其聲勢。   是時,曹彬督諸將於城下溺戰。遼兵按營不出。宋師望見遼師精銳,不敢輕進。 夜間不勝其擾。一連駐了十數日,軍中糧餉不繼。遣人打探,回報曰:「近日糧草屢 被遼兵所掠,不能前進。」曹彬大驚,與仁美等議曰:「吾眾深入敵境,糧餉不繼, 倘被遼帥得知,出兵來襲,是自取其敗也。不如撤圍退雄州,以待運餉充足,再議進 取。」仁美然其言,即下令將軍馬退入雄州,遣人人汴京奏知,以援饋餉。   太宗聞奏,大驚曰:「豈有敵在前,反退軍以援芻糧?失策之甚也。」急遣使止 曹彬等,令其引兵沿白溝河而進。使者得命,逕詣雄州見彬,傳示敕命。彬等聞命, 與諸將商議進兵。潘仁美曰:「賊勢方銳,且地理不熟,莫若據雄州待之,為上計也 。」高懷德進曰:「若逗留不行,使敵人知吾糧盡,乘虛來襲,反為失計﹔不如先聲 而進,或可得志。」彬見眾論紛紛,不得已,乃下令:軍士各裹糧帶食而進。將近涿 州,耶律休哥聽得師驟至,令人道知耶律沙等,乘虛出兵。又遣耶律吶部兵一萬, 埋伏巢林待敵。休哥分遣已定,自與耶律奚底引勁卒,出歧溝關迎戰。   將近日午,宋師行了一日一夜,且兼暑月,人馬饑渴。恰遇耶律休哥軍馬一齊擺 開,威勢甚壯。宋師頗有懼怯。南將高懷德首先出馬,大罵:「遼賊速降,饒你一死 。」耶律奚底激怒,縱騎舞斧,直取懷德。懷德舉槍來戰,兩馬相交,戰將五合,奚 底撥馬便走,懷德引騎追之。曹彬催動中軍而進。耶律休哥接住交鋒,且戰且走。宋 師已入關口,忽巢林一聲炮響,耶律吶伏兵齊起,將宋師衝作兩截。曹彬大驚,跑馬 便回。番兵萬$ ,與 孟良逕奔關下。天佑見前面殺氣連天,知有伏兵,乃收軍還營。   孟良回至寨中,見六使,道知蕭天佑之事。六使曰:「世上有此異事?吾明日親 上陣,便知端的。」著令陳林、柴敢守寨:岳勝率劉超、張蓋先戰﹔盂良、焦贊領王 琪、孟得等分左右翼而出。眾將得令,各整備交鋒。不題。   卻說蕭天佑在軍中召部下同議曰:「孟良、岳勝,英雄之將﹔且部下皆八寨強徒 ,都能爭鬥。若不以智勝之,徒戰無益也。離此三十里,有雙龍谷,兩邊山勢險峻, 只有一條小路可通雁嶺,嶺下便是幽州之野。先得一人引步軍埋伏於此,賺敵人進入 ,即出圍之,不消半月,皆餓死於谷中矣。」耶律第應聲曰:「小將願一往。」天佑 曰:「汝去最好。」即付與步軍二千,耶律第去了。又召過黃威顯曰:「汝率騎軍一 千,於雁嶺下多張旗幟。候敵人進入谷中,壘斷其路。」威顯亦領計去了。 第二十八回 焦贊怒殺謝金吾 八王智救楊郡馬   卻說焦贊抹過東牆,見不甚高,遂攀援而登,踴身跳於後花園內,密進廚下。家 人俱各在堂上伏侍謝金吾,只有小使女在灶前燒火。焦贊於皮靴中取出利刀,先將使 女殺了。提著死人頭,走向堂上。只見謝金吾當席而飲,樂工歌童列於庭側,逕將人 頭對面擲去。謝金吾吃著一驚,滿面是血,即喊:「有賊!眾人何在?」焦贊踏進前 罵曰:「弄權奸佞!今日認得焦贊麼?」言罷,一刀從項下而過,謝金吾頭已落地。 眾人看見,四散逃走。焦贊殺得手活,搶入房中,不分老幼,盡皆屠戮。可憐謝金吾 一家,並遭焦贊所害。後人有詩為證:     起意陷人終自陷,且看今日謝金吾。     誰憐恃富當朝相嫚老幼全家被所屠。   將近三更,焦贊取筵中美味恣食一餐。臨行自思曰:「謝金吾一家,被我殺死 。他是朝廷顯官,若知此事,豈不連累地方?不如留下數字,使人知是我殺,庶不禍 及他人也。」即蘸鮮血,大書二行於門曰:「天上有六丁六甲,地下有金神七煞。若 問殺者是誰?來尋焦七焦八。」題罷,復越牆,打從後牆門而出。待尋二軍校,不知 走往何處。因在城坳邊躲過一夜。次日侵早,逃歸楊府去了。   卻說巡更捕卒,夜來聞說謝副使府中被劫,亟報王欽。欽即進謝府視之,只見殺 死一家老幼共一十三口,屍橫散地,血污庭階。檢驗官彔得門上寫的殺人凶身名目呈 奏。時鬧動汴京軍民。真宗得奏大驚,下令著王欽體察此事。王欽奏曰:「臣緝問殺 死謝金吾一家者,乃楊六郎新招將焦贊。」真宗曰:「楊六使鎮守三關,何得有部將 入城殺人?」王欽曰:「前日私下三關,帶得焦贊同$ 且言曾與結姻一事。六使曰:「不肖幼年亦聞此說,爭奈國家重任在身,非 臣子會親之日,還待疹滅北番之後,然後計議。」令婆曰:「汝見差矣,今國家用人 之際,彼要來降,欲與汝相認﹔若阻之,使其生疑,反為不美。今一舉兩得,有何不 可?」六使依其議,即修書與來人回信,約定明日黃昏,內應外合舉事。   來人接書,來見黃瓊女。瓊女看畢,心中大喜。次日,將近黃昏,下令眾軍,整 點齊備。忽陣外喊聲大振,金頭馬氏率所部攻入太陰陣。黃瓊女聽知宋兵已到,部眾 從中殺出,正遇韓延壽部下大將巡陣黑先鋒來到,與馬氏交兵只一合,被斬於陣內, 北兵大溃。黃瓊女與馬氏合兵一處,直殺出北營。比及韓延壽、蕭天佐等部兵來追, 卻已離遠了,二人悔恨無及而回。   且說金頭馬氏帶黃瓊女人軍中見令婆曰:「已得黃瓊女歸降,又勝北番一陣。」 令婆大悅,著與六使相見。眾人都來賀喜。次日,宗保入稟曰:「鐘師父指示陣圖, 解說出入攻打之路,甚是分明﹔且道第三日甲子,乃是破陣之日。乞大人奏知聖上, 親來監戰,則不肖方好調遣。」六使曰:「汝自去裁度進兵之計,吾自去奏。」宗保 退出,來見鐘道士曰:「攻陣何者為先?」鐘曰:「鐵門金鎖陣乃咽喉之地,正宜先 破。次則便破膏龍陣。」宗保曰:「可差誰往?」鐘曰:「青龍陣須勞柴太郡,鐵門 陣必用穆桂英。」宗保曰:「桂英可行。吾母柴太郡有孕在身,如何破得此堅陣?」 鐘曰:「正以孕氣勝之,管取無事。」宗保依教,來見六使,稟知調遣之事。六使曰 :「軍令彼安敢違?爭奈大郡有孕,恐有疏虞,如何是好?」宗保曰:「師父道無事 ,可令孟良助之而行。」六使允之。宗保即下號令,密書破陣計策與之。穆桂英、柴 太郡得令,各率精兵三萬,一聲炮響,二支兵鼓噪而進。   先說穆桂英帶領三萬人馬,吩咐將一萬各提火炮火箭之類,候交鋒之際,炮箭齊 發﹔二萬從九龍谷正北打入,繞出青龍陣後,接應柴太郡之兵。眾人依計而行。穆桂 英揚聲吶喊。分左右攻人鐵門金鎖陣。恰遇番帥馬榮,離將台部茉,如天崩地裂。桂 英虛退陣營一望之地,賺敵將近,兩馬相交,軍器並舉。二人戰至十數回合,不分勝 負。桂英部下,各望甬道齊進。鐵須爪一時迸作,被宋兵放起火箭,盡皆射死。鐵閂 、鐵門一十四門精兵來應,宋兵圍繞而進,北軍隊伍亂竄。桂英奮勇前進,大喝一聲 ,樸刀已下,馬榮頭已落地。宋兵乘勢攻入,殺死番眾不計其數,遂破其堅陣。桂英 領兵直出青龍陣後。且看柴太郡如何破陣,有詩為證:     鼓眾麾旗入陣叢,敵兵失算$ 煙的,也有捧茶的。茶罷,然後擺桌。桌上擺 了十數個碟子,內中盛的太史餅、狀元糕、蓮心、桂元、砂仁、荳蔻、膠棗、糖球、瓜 子、花生、冰糖、蜜食及時鮮水果,謂之茶點心。又見數個女子翩躚而來,懷抱琵琶, 手執玉笛,各舉樂器,步至跟前,一膝而起,說道:「請爺們坐茶。」他三人重又坐下 。這四個吹彈歌舞的也就坐下。敘了寒溫,然後唱了幾只曲兒,唱了幾個小調,說了些 風月場中的趣話。不覺到了晚飯時候了。然後坐席。珍饈美味,繼興豪飲。真正酒不醉 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把個裴既壽迷戀住了,也不回寓,就在院中住下。朝朝寒 食,夜夜元宵,樂以忘返,終朝嫖賭煙酒為迷。不覺數月以來,貨物賣了,銀錢費盡, 又少院中數百銀子,尚未安點明白。來船急等回去。既壽戀戀不捨,只得一同回湖廣去 了不題。   且說甘百善與龍王分別,遣蝦兵蟹將送至湖廣。頃刻之間,已到自家門首。眾家人 小使看見小主人回來,如得珍寶,慌忙報信進去。甘員外夫婦二人盼望兒子不到,都想 病了。幸員外稍愈,而安人想兒更甚,臥牀不起。這甘百善來至後堂,見了父母,雙膝 跪下道:「不肖孩兒久離膝下,有缺晨昏,皆孩兒之罪。」(何其孝也)又把途中遇盜 ,主僕失散,誤入龍宮,龍王許親,現有玉連環為證,以及龍王說我父昔年救他女兒之 恩未報,且有宿世姻緣,故將女兒願與孩兒為終身之托一一說明。然後甘員外知道宋明 死於非命。念其忠心,不覺落下淚來。又想起昔年在魚市買過一條金色赤尾大鯉魚,放 於鴛鴦河內,故此我兒有這一段仙緣。謝天謝地!   再說安人見兒子回來,喜不自勝。但是臥牀不起,服藥無效,甚以為憂。這百善服 侍安人,夜不解帶。數日以來,病不見輕。每日焚香祝告天地,願以身代。(不愧亞魁 之名)禱告數日,毫無應驗。再請名手時伇使君子、威靈仙、白荳蔻、女貞子四位高名 先生參同酌議。診了脈,定了方,四人都道:「藥品只該十二味,萬無更改。但藥引子 甚難。」對百善說道:「須得玲瓏心一片,或股肽肉一塊。非玲瓏心不能開其心竅,非 股肽肉不能退其痰火。如無此二物,暫用寬心丸服之亦可。」言罷各自去了。百善心中 想道:「先生說此之物,豈非割心割肉?這玲瓏心世間罕有。」轉而一想道:「父母愛 子之心,謂之疼如割心。而今我母親病在沉痾,為兒的雖不能割心,亦可割股救親,報 答養育之恩。理亦當然。」主意已定。臨晚焚香拜禱,祝告上蒼。拜罷之後,然後割下 股肉一塊,鮮血淋淋,(百善孝心一至於此)放在藥壺中。吩咐婦女們煎與安人服之, $ 格清奇。急忙拱手相迎而進。來至大廳,各施一禮, 分賓主坐下。員外說道:「仙長仙鄉何處?洞府那裡?」龍王道:「昔年蒙員外相救小 女活命之恩,至今未報,特來奉謝。其中有個因果,想令公郎向員外剖明一切。」(果 屬龍王身分,自不明言,已借百善口中道過。)員外聽說,就知道是東海龍王了。員外 說道:「仙長莫非就是東海龍王麼?」龍王道:「豈敢。」員外慌忙離坐,說道:「不 知龍王駕到,有失遠迎,多多有罪。請龍王上坐,待不才一拜。」龍王道:「你我通家 ,不須如此。」常禮罷,二人重又坐下。員外道:「不才父子乃凡夫俗子,且仙俗迥隔 ,何敢高攀?」龍王道:「素有夙緣,非人力所能為也。日後令公郎大顯大貴,文林中 之亞魁也。年內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在此一舉。望員外擇選吉期,投於鴛鴦河內,到 期當遣小女前來,以奉箕帚也。」言罷,飄然而出。送之不及,只覺一陣清風而去。( 仙家體態如此)   且說裴既壽從江西回來,貨也賣完,錢也費盡,到家如何交代?心中想定一個主意 ,來到家中,見了他父。裴員外問道:「既壽你回來了。你裝去的貨物,連你三伯父的 貨都已賣完了?」既壽道:「俱已賣完。惟獨夢幻泡影缺市,無論多寡,滿可消出。」 員外道:「如今帶了多少銀錢來?」既壽道:「未帶銀錢。我看山西的生鐵甚賤,我就 買了幾千萬斤。等山西不出了鐵,倒有大利。」員外道:「能買雪裡跳,莫買夜夜愁。 不知何年月日才能賣出去。」口中不免嘮嘮叨叨的出去了。來到船上一問,才知道在江 西煙酒嫖賭,銀錢拋盡才纊來的,那裡有生鐵熟鐵。員外聽了,又氣又恨,來家問他。 等到來家,既壽久已出去,仍舊與這些狐群狗黨玩去了。   那日裴員外問既壽道:「你在江西到底買鐵未買鐵?」既壽道:「買鐵未買鐵,誰 來哄你不成!」員外道:「鐵是買的,可惜送在賭博場、勾魂院去了。」口中咕咕噥噥 ,嘮嘮叨叨。既壽低聲說道:「化了千把銀子,什麼大驚小怪,還要說個不休!往後傾 了你的家,又該怎麼樣?」(喪盡良心之言)員外氣惱非常。免生閒氣,來至後堂,與 安人說道:「既壽屢屢妄為,拋費銀錢,謬言悖理,全無父子之情。如何是好?」安人 道:「凡人自小有三變。」員外問道:「何為三變?」安人道:「上學一變,未成﹔做 買賣一變,又未成﹔尚有一變,盡在完婚。如此變好,這叫做敗子回頭金不換。若娶親 不變,即是廢人,則往後不可設想者,不可言而道也。你我二人必要受其所害。曾記得 昔年崔金龍得了此子來家,武氏安人將他相定終身道:『眉有高低,$ 是十九對也。』   師言:『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通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邊,自性動用, 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無 明。執空之人,有謗經直言不用文字,即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 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 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 可,又謗佛經,不要謗經,罪障無數。若著相於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 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可見性,但聽依法攴行,又莫百物不思,而於 道性窒礙。若聽說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法施。汝等若悟, 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 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 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汝一問一對,餘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 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晦,以暗 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餘問,悉皆如此。」汝等於後傳法,依此轉相教授, 勿失宗旨。』   師於大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 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 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   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師云:『神會小師, 卻得善不善等,毀譽不動,哀樂不生,餘者不得。數年山中,竟脩何道?汝今悲 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及;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報於汝。 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汝 等盡坐,吾與汝說一偈,名曰「真假動靜偈。」汝等誦取此偈,與吾意同,依此 脩行,不失宗旨。』  眾僧作禮,請師作偈,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脩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走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但作如此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執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時,徒眾聞說偈已,普皆作禮,並體師意,各各攝心,依法脩行,更不敢諍, 乃知大師不久住世。  法海上座再$ 做蜜蜂兒去,屁 窟里長拖一個針。(外)哎喲,叫釘誰去?(凈)四位蟲兒聽分付:   〔油葫蘆〕蝴蝶呵,你粉版花衣勝翦裁(90);蜂兒呵,你忒利害,甜口兒咋著細腰 捱(91);燕兒呵,斬香泥弄影拘簾內(92);鶯兒呵,溜笙歌驚夢紗窗外:恰好個花間 四友無拘疑(93)。則陽世裏孩子們輕薄,怕彈珠兒打的呆(94),扇梢兒撲的壞,不枉 了你宜題入畫高有愛,則教你翅膀兒展將春以鬧場來(95)。   (外)俺做蜂兒的不來,再來釘腫你個判官腦。(凈)討打。(外)可憐見小性命。 (凈)罷了。順風放去,快走快走。(凈嘆氣介)(96)(四人做各色分下)(凈做向鬼 門關噓氣訣介(96))(醜帶旦上)“天臺有路難逢俺,地獄無情卻恨誰?”女鬼見。( 凈抬頭背介(98))這女鬼到有幾分顏色!   〔天下樂〕猛見了蕩地驚天女俊才,怠也麼怠(99),來俺裏來。(旦叫苦介)(凈 )血盆中叫苦觀自在(100)。(醜耳語介)判爺權收做個後房夫人。(凈)嘟,有天條( 101),擅用囚婦者斬。則你那小鬼頭胡亂篩(102),俺判官頭何處買?(旦見哎介)( 凈回頭)是不曾見他粉油頭忒弄色(103)。叫那女鬼上來。   〔那吒令〕瞧了你潤風風粉腮(104〕,到花臺、酒臺?溜些些短釵〔105〕,過歌臺 、舞臺?笑微微美懷,住秦臺、楚臺(106)?因甚的病患來?是誰家嫡女支派?這顏色不 像似在泉臺(107)。(旦)女囚不曾過人家(108),也不曾飲酒,是這般顏色。則為在 南安府後花園梅樹之下,夢見一秀才,折柳一枝,要奴題。留連婉轉,甚是多情。夢醒 來沈吟,題詩一首:“他年若傍蟾宮客,不是梅邊是柳邊。”為此感傷,壞了一命。(凈 )謊也。豈有一夢而亡之理?   〔鵲踏枝〕一溜溜女嬰孩(109),夢兒裏能寧耐(110)!誰曾挂圓夢招牌(111), 誰和你拆字道白(112)?怠也甚怠,那秀才何在?夢魂中曾見誰來?(旦)不曾見誰。則 見朵花兒閃下來,好一驚。(凈)喚取南安府後花園花神勘問。(醜叫介)(末扮花神上 )“紅雨數番春落魄(113),山香一曲女消魂(114)。”老判大人請了。(舉手介)( 凈)花神,這女鬼說是後花園一夢,為花飛驚閃而亡。   可是?(末)是也。他與秀才夢的綿纏,偶爾落花驚醒。這女子慕色而亡。(凈)敢 便是你花神假充秀才,迷誤人家女子?(末)你說俺著甚乔他來?(凈)你說俺陰司裏不 知道呵!   〔後庭花滾〕但尋常春自在,恁司花忒弄乖(115)。眨眼兒偷$ 宋朝取用。因此叫 做討金娘娘。(醜)這等是你宋朝美意。(末)不說娘娘,便是衛靈公夫人,也說宋朝之美。(醜 )依你說。我冠兒上金子,成色要高。我是帶盔兒的娘子 。 近時人家首飾渾脫,就一個盔兒,要 你南朝照樣打造一付送我。   (末)謝承了。(末叩頭介)則怕大王、娘娘退悔。(醜)俺語音定了。便寫下降表,劉發秀 才回奏南朝去。   〔前腔〕(凈)歸依大宋朝,怕金家成禍苗。(醜)秀才,你擔承這遭,要黃金須任討。(末 )大王,你鄱陽湖磬響收心早,娘娘,你黑海岸回頭星宿高。(合)便休兵,隨聽招。免的名標在 叛賊條。(凈)秀才,公館留飯。星夜草表送行。(舉手送末,拜別介)   〔尾聲〕(凈)咱比李山兒何足道,這楊令婆委實高。(末)帶了你這一紙降書,管取那趙官 家歡笑倒。(末下)(凈、醜弗場)(凈)娘娘,則為失了一邊金,得了兩條王。人要一個王不能 勾,俺領下兩個王號。豈不樂哉!   (醜)不要慌,還有第三個王號。(凈)什麼王號?(醜)叫做齊肩一字王。   (凈)怎麼?(醜)殺哩。(凈)隨順他,又殺什麼?(醜)你俺兩人作這大賊,全仗金達子 威勢。如今反了面,南朝拿你何難。(凈作惱介)哎喲,俺有萬夫不當之勇,何懼南朝!(醜)你 真是個楚霸王,不到烏江不止。(凈)胡說!便作俺做楚霸王,要你做虞美人,定不把趙康王佔了 你去。(醜)罷,你也做楚霸王不成,奴家的虞美人也做不成。換了題目做。(凈)什麼題目?( 醜)範蠡載西施。(凈)五湖在那裏?—去作海賊便了。(場面作分付介)眾三軍,俺已降順了南 朝。暫解淮圍,海上伺候去。(眾應介)解圍了。(內鼓介)船隻齊備了,稟大王起行。(眾行介   〔江頭送別〕淮揚外,淮揚外,海波搖動。東風勁,東風勁,錦帆吹送。奪取蓬萊為巢洞庭湖 ,鰲背上立著旗峰。   〔前腔〕順天道,順天道,放些兒閒空。招安後,招安後,再交兵言重。做了為金家傷炎宋 。權袖手,做個混海癡龍。(眾)稟大王娘娘,出海了。(凈)且下了營,天明進發。   (凈)干戈未定各為君, 許渾 (醜)龍關雌雄勢已分。 常建   (凈)獨把一麾江海去, 杜牧 (眾)莫將弓箭射官軍。 寶鞏 第48齣 遇母   (貼)有喜到臨安了。(老旦)咳,萬死一逃生,得到臨安府。俺女娘無處投,長路多孤苦。 (貼)前面像是個半開門兒,驀了進去。(老旦進介)呀,門房空靜,內可有人?(旦)誰?(貼 )是個女人聲息。待打叫一聲開門。   〔不是路〕(旦驚介)斜倚雕闌,何處嬌音$ 求。(外笑介)怕畫的上麒麟人白首。   (外)萬里沙西寇已平, 張喬 (末)東歸銜命見雙旌。 韓愈   (凈)塞鴻過盡殘陽裏, 耿韋鄞(眾)淮水長憐似鏡清。 李紳 第51齣 榜下   〔駐雲飛〕 淮海維揚,萬里江山氣脈搏長。那安撫機謀壯,矯詔從寬蕩。   喳,李賊快迎降,他表文封上。金主聞知,不敢兵南向。他則好看花到洛陽,咱取次擒胡到汴梁 。(內介)奏事的午門候旨。(末)萬歲!(起介)(凈跪介)前廷度看詳文字官臣苗舜賓謹奏:   〔前腔〕 殿策賢良,榜下諸生候久長。亂定人歡暢,文運天開放。喳,文字已看詳, 臚傳須唱 。莫遣蘧龍,久滯風雲望。早是蟾宮桂有香,禦酒封題菊半黃。(內介)午門外候旨。(凈)萬歲! (起行介)今當榜期,這些寒儒,卻也候久。(外笑介)則這陳秀才夾帶一房東第賊文字,到中得快 。(內介)聖旨已到,跪聽宣讀。“朕聞李全賊平,金兵回避。甚喜,甚 喜。此乃杜寶大功也。   杜寶已前有旨,欽取回京。陳最良有奔走口舌之才,可充黃門奏事官,賜其冠帶。   其殿試進士,於中柳夢梅可以狀無。金瓜儀從,杏苑赴宴。謝恩。”(眾呼“萬歲”起介)(眾 扮雜取冠帶上)“黃門舊是黌門客,藍袍新作紫袍仙。”   (末作換冠服介)二位老先生,告揖。(外、凈賀介)恭喜,恭喜。明日便借重新黃門唱榜了。 (末)適間宣旨,狀元柳夢梅何處人?(凈)嶺南人,此生遭際的奇異。(外)有甚奇異?(凈)其 日試卷看樣已定,將次進呈。恰好此生午門外放聲大哭,告收遺才。原來為搬家小到京遲誤。學生權 收他在附捲進呈,不想點中狀元。   (外)原來有此!(末背想介)聽來敢便是那個、那個柳夢梅?他那有家小?是了,和老道姑做 一家兒。(回介)不瞞老先生,這柳夢梅也和晚生有舊。(外、凈)一發可喜可賀了。   (凈)榜題金字射朝暉, 鄭畋 (外)獨奏邊機出殿遲。 王建   (末)莫道官忙身老大, 韓愈 (合)曾經卓立在丹墀。 元稹 第52齣 榜下   〔香柳娘〕 問新科狀元。 (內)何處人?(眾)廣南鄉貫。(內)是何名姓?(眾)柳夢梅面 白無巴繾。(內)誰尋他來?(眾)是當今駕傳,是當今駕傳。要得柳如煙,才開杏花宴。(內)俺 這一帶舖子都沒有,則瓦市王大姐家歇著個番鬼。(眾)這等,去,去,去。(合)柳夢梅也天,柳 夢梅也天。   好幾個盤旋,影兒不見。(下)〔集句〕(貼扮妓上)“殘鶯何事不知秋,日日悲看水獨流。便 從巴峽穿巫峽, 錯把杭州作汴州。”奴家王大姐是也。$ 生觀作悲 介)俺的麗娘妻也。(外覷旦,作惱介)鬼乜些真個一模二樣 ,大膽,大膽!(作回身跪奏介) 臣 杜寶謹奏:臣女亡已三年,此女酷似,此必花妖狐媚,假托而成。俺王聽啟:   〔南畫眉序〕 臣女沒年多,道理陰陽豈重活?願吾皇向金階一打,立見妖魔。(生作泣)好狠心 的父親!(跪奏介)他做五雷般嚴父的規模,則待要一下裏把聲剩煞抹。(起介) (合)便閻羅包老 難彈破,除取旨前來撒和。   (內)聽旨:朕聞人行有影,鬼形怕鏡。定時臺上有秦朝照膽鏡。黃門官,可同杜麗娘照鏡。 看 花陰之下,有無蹤影回奏。(末應,同旦對鏡介)女學生是人是鬼?   〔北喜遷鶯〕(旦)人和鬼教怎生酬答?形和影現托著面菱花(末)鏡無改面,委係人身。 再向 花街取影而奏。(行看影介)(旦)波查。花陰這這答,一般兒蓮步回鶯印淺沙。(末奏) 杜麗娘有 蹤有影,的係人身。(內)聽旨:麗娘既係人身,可將前亡後化事情奏上。(旦)萬歲! 臣妾二八年 華,自畫春容一幅。曾於柳外梅邊,夢見這生。妾因感病而亡。葬於後園梅樹之下。後來果有這生, 姓柳名夢梅,拾取春容,朝夕掛念。臣妾因此出現成親。(悲介)哎喲,淒惶煞!這底是前亡後化, 抵多少陰錯陽差。(內)聽旨:柳狀元質證,麗娘所言真假?因何預名夢梅?(生打躬呼“萬歲”介   〔南畫眉離〕臣南海泛絲羅,夢向嬌姿折梅萼。果登程取試,養病南柯。因借居南安府紅梅院中, 遊其後苑,拾得麗娘春容。因而感此真魂,成其人道。(外跪介)此人欺誑陛下,兼且點污臣之女也。 論臣女呵,便死葬向水口廉貞,肯和生人做山頭撮合!(合)便閻羅包老難彈破,除取旨前來撒和。( 內)聽旨:朕聞有雲:“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則國人父母皆賤之。”杜麗娘自媒至婚,有何主見 ?(旦泣介)萬歲!臣妾受了柳夢梅再活之恩。   〔北出隊子〕 真乃是無媒而嫁。 (外)誰保親?(旦)保新是母喪門。   (外)送親的?(旦)送新的是女夜叉。(外)這等胡為!(生)這是陰陽配合正理。(外)正理 ,正理!花你那蠻兒一點紅嘴哩!(生)老平章,你罵俺嶺南人吃檳榔,其實柳夢梅唇紅齒白。(旦) 噤聲。眼前活立著個女孩兒,親爺不認。   到做鬼三年,有個柳夢梅認親。則你這辣生生回陽附子較爭些,為甚麼翠呆呆下氣的檳榔俊煞了他 ?爹爹,你不認呵,有娘在。(指鬼門)現放著實丕丕貝母開談親阿媽。(老旦上)多早晚女兒還在面 駕。老身踹入正陽門叫冤去也。(進見跪伏介)萬歲爺,杜平章妻一品夫人甄氏見駕$ 出一隻手來,老媽子拿了幾本書墊在手下。診了一隻手,又換一隻。老殘道:「兩手脈沉數而弦,是火被寒逼住,不得出來,所以越過越重。請看一看喉嚨。」高公使將帳子打起。 看那婦人,約有二十歲光景,面上通紅,人卻甚為委頓的樣子。高公將他輕輕扶起,對著窗戶的亮光。老殘低頭一看,兩邊腫的已將要合縫了,顏色淡紅。看過,對高公道:「這病本不甚重,原起只是一點火氣,被醫家用苦寒藥一逼,火不得發,兼之平常肝氣易動,抑鬱而成。目下只須吃兩劑辛涼發散藥就好了。」又在自己藥囊內取出一個藥瓶、一支喉槍,替他吹了些藥上去。出到廳房,開了個藥方,名叫「加味甘桔湯」。用的是生甘草、苦桔梗、牛蒡子、荊芥、防風、薄荷、辛夷、飛滑石八味藥,鮮荷梗做的引子。方子開畢,送了過去。 高公道:「高明得極。不知吃幾帖?」老殘道:「今日吃兩帖,明日再來復診。」高公又問:「藥金請教幾何?」老殘道:「鄙人行道,沒有一定的藥金。果然醫好了姨太大病,等我肚子飢時,賞碗飯吃;走不動時,給幾個盤川,儘夠的了。」高公道:「既如此說,病好一總酬謝。尊寓在何處,以便倘有變動,著人來請。」老殘道:「在布政司街高陞店。」說畢分手。 從此,天天來請。不過三四天,病勢漸退,已經同常人一樣。高公喜歡得無可如何,送了八兩銀子謝儀,還在北柱樓辦了一席酒,邀請文案上同事作陪,也是個揄揚的意思。誰知一個傳十,十個傳百,官幕兩途,拿轎子來接的,漸漸有日不暇給之勢。 那日,又在北柱樓吃飯,是個候補道請的。席上右邊上首一個人說道:「玉佐臣要補曹州府了。」左邊下首,緊靠老殘的一個人道:「他的班次很遠,怎樣會補缺呢?」右邊人道:「因為他辦饫盜辦的好,不到一年竟有路不拾遺的景象,宮保賞識非凡。前日有人對宮保說:『曾走曹州府某鄉莊過,親眼見有個藍布包袱棄在路旁,無人敢拾。某就問土人:「這包袱是誰的?為何沒人收起?」土人道:「昨兒夜裡,不知何人放在這裡的。」某問:「你們為甚麼不拾了回去?」都笑著搖搖頭道:「俺還要一家子性命嗎?」如此,可見路不拾遺,古人竟不是欺人,今日也竟做得到的!』宮保聽著很是喜歡,所以打算專折明保他。」左邊的人道:「佐臣人是能幹的,只嫌太殘忍些。來到一年,站籠站死兩千多人,難道沒有冤枉嗎?」旁邊一人道:「冤枉一定是有的,自無庸議,但不知有幾成不冤枉的?」右邊人道:「大凡酷吏的政治,外面都是好看的。諸君記得當年常剝皮做兗州府的時候,何嘗不是這樣?總做的人人側目而視就完了。」又一人道:「佐臣酷虐是誠然酷$ 步,跪一條腿,喊道:『請大老爺示。』剛弼道:『你們伎倆我全知道,你看那案子是不要緊的呢,你們得了錢,用刑就輕些,讓犯人不甚吃苦。你們看那案情重大,是翻不過來的了,你們得了錢,就猛一键,把那犯人當堂治死,成全他個整屍首。本官又有個嚴刑斃命的處分,我是全曉得的。今日替我先拶賈魏氏,只不許拶得他發昏,但看神色不好就鬆刑,等他回過氣來再拶。預備十天工夫,無論你甚麼好漢,也不怕你不招!』 「可憐一個賈魏氏,不到兩天,就真熬不過了,哭得一絲半氣的,又忍不得老父受刑,就說道:『不必用刑,我招就是了!人是我謀害的,父親委實不知情!』剛弼道:『你為什麼害他全家?』魏氏道:『我為妯娌不和,有心謀害。』剛弼道:『妯娌不和,你害他一個人很夠了,為甚麼毒他一家子呢?』魏氏道:『我本想害他一人,因沒有法子,只好把毒藥放在月餅餡子裡。因為他最好吃月餅,讓他先毒死了,旁人必不至再受害了。』剛弼問:『月餅餡子裡,你放的甚麼毒藥呢?』供:『是砒霜。』『那裡來的砒霜呢?』供:『叫人藥店裡買的。』『那家藥店裡買的呢?』『自己不曾上街,叫人買的,所以不曉得那家藥店。』問:『叫誰買的呢?』供:『就是婆家被毒死了的長工王二。』問:『既是王二替你買的,何以他又肯吃這月餅受毒死了呢?』供:『我叫他買砒的時候,只說為毒老鼠,所以他不知道。』問:『你說你父親不知情,你豈有個不同他商議的呢?』供:『這砒是在婆家買的,買得好多天了。正想趁個機會放在小嬸吃食碗裡,值幾日都無隙可乘。恰好那日回娘家,看他們做月餅餡子,問他們何用,他們說送我家節禮。趁無人的時候,就把砒霜攪在餡子裡了。』 「剛弼點點頭道:『是了,是了。』又問道:『我看你人很直爽,所招的一絲不錯。只是我聽人說,你公公平常待你極為刻薄,是有的罷?』魏氏道:『公公待我如待親身女兒一般恩惠,沒有再厚的了。』剛弼道:『你公公橫豎已死,你何必替他迴護呢?』魏氏聽了,抬起頭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大叫道:『剛大老爺!你不過要成就我個凌遲的罪名!現在我已遂了你的願了。既殺了公公,總是個凌遲!你又何必要坐成個故殺呢,你家也有兒女呀!勸你退後些罷!』剛弼一笑道:『論做官的道理呢,原該追究個水盡山窮。然既已如此,先讓他把這個供畫了。』」 再說黃人瑞道:「這是前兩天的事,現在他還要算計那個老頭子呢!昨日我在縣衙門裡吃飯,王子謹氣得要死,逼得不好開口。一開口,彷彿得了魏家若干銀子似的,李太尊在此地,也覺得這案情不妥當,然也沒有法想,商議$ 了。許、吳二人回到小銀子家敲門進去,說:「趕緊拿飯來吃!餓壞了!」小金子房裡有客坐著,就同到小銀子房裡去坐。小金子捱到許亮臉上,說:「大爺,今兒贏了多少錢,給我幾兩花罷。」許亮說:「輸了一千多了!」小銀子說:「二爺贏了沒有?」吳二說:「更不用提了!」說著,端上飯來,是一碗魚、一碗羊肉、兩碗素菜、四個碟子、一個火鍋、兩壺酒。許亮說:「今天怎麼這麼冷?」小金子說:「今天颳了一天西北風,天陰得沉沉的,恐怕要下雪呢!」兩人悶酒一替一杯價灌,不知不覺都有了幾分醉。只聽門口有人叫門,又聽小金子的媽張大腳出去開了門,跟著進來說:「三爺,對不住,沒屋子囉,儜請明兒來罷。」又聽那人嚷道:「放你媽的狗屁!三爺管你有屋子沒屋子!甚麼王八旦的客?有膽子的快來跟三爺碰碰,沒膽子的替我四個爪子一齊望外扒!」聽著就是陶三胖子的聲音。許亮一聽,氣從上出,就要跳出去,這裡小金子、小銀子姊妹兩個拼命的抱住,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浪子金銀伐性斧 道人冰雪返魂香 卻說小金子、小銀子,拼命把許亮抱住。吳二本坐近房門,就揭開門簾一個縫兒,偷望外瞧。只見陶三已走到堂屋中間,醉醺醺的一臉酒氣,把上首小金子的門簾往上一摔,有五六尺高,大踏步進去了。小金子屋裡先來的那客用袖子蒙著臉,嗤溜的一聲,跑出去了。張大腳跟了進去。陶三問:「兩個王八羔子呢?」張大腳說:「三爺請坐,就來,就來。」張大腳連忙跑過來說:「儜二位別只聲。這陶三爺是歷城縣裡的都頭,在本縣紅的了不得,本官面前說一不二的,沒人惹得起他。儜二位可別怪,叫他們姊兒倆趕快過去罷。」許亮說:「咱老子可不怕他!他敢怎麼樣咱?」 說著,小金子、小銀子早過去了。吳二聽了,心中握一把汗,自己借據在他手裡,如何是好!只聽那邊屋裡陶三不住的哈哈大笑,說:「小金子呀,爺賞你一百銀子!小銀子呀,爺也賞你一百銀子!」聽他二人說:「謝三爺的賞。」又拚陶三說:「不用謝,這都是今兒晚上我幾個孫子孝敬我的,共孝敬了三千多銀子呢。我那吳二孫子還有一張筆據在爺爺手裡,許大孫子做的中保。明天到晚不還,看爺爺要他們命不要!」 這許大卻向吳二道:「這個東西實在可惡!然聽說他武藝很高,手底下能開發五六十個人呢,我們這口悶氣咽得下去嗎?」吳二說:「氣還是小事,明兒這一千銀子筆據怎樣好呢?」許大說:「我家裡雖有銀子,只是派人去,至少也得三天,『遠水救不著近火』!」 又聽陶三嚷道:「今兒你們姐兒倆都伺候三爺,不許到別人屋裡去!動一動,叫你$ 定,上多求即下交爭,不治其本而 救之于末,無以異于鑿渠而止水,抱薪而救火。聖人事省而治,求寡而贍,不施 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為而成,懷自然,保至真,抱道推誠,天下從之 如響之ㄉ聲,影之象形,所修者本也。   老子〔文子〕曰:精神越于外,智慮蕩于內者,不能治形,神之所用者遠, 則所遺者近。故「不出于戶,以知天下;不窺于牖,以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 彌少。」此言精誠發于內,神氣動于天也。   老子〔文子〕曰: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萬物歸之而莫之使,極自然至精之 感,弗召自來,不去而往,窈窈冥冥,不知所為者而功自成;待目而照見,待言 而使命,其于治難矣。皋陶喑而為大理,天下無虐刑,何貴乎言者也;師曠瞽而 為太宰,晉國無亂政,何貴乎見者也;不言之令,不視之見,聖人所以為師也。 民之化上,不從其言,從其所行,故人君好勇,弗使鬥爭而國家多難,其漸必有 劫殺之亂矣;人君好色,弗使風議而國家昏亂,其積至于淫[水失]之難矣,故聖 人精誠別于內,好憎明于外,出言以副情,發號以明指。是故,刑罰不足以移風 ,殺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為貴,精至為神,精之所動,若春氣之生,秋氣之殺 。故君子者,其猶射者也,于此毫末,于彼尋丈矣!故理人者,慎所以感之。   老子〔文子〕曰:懸法設賞而不能移風易俗者,誠心不抱也,故聽其音則知 其風,觀其樂即知其俗,見其俗即知其化。夫抱真效誠者,感動天地,神逾方外 ,令行禁止,誠通其道而達其意,雖無一言,天下萬民、禽獸、鬼神與之變化。 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為非,其下賞賢而罰暴。   老子〔文子〕曰:大道無為,無為即為有,無有者不居也,不居者即處無形 ,無形者不動,不動者無言也,無言者即靜而無聲無形;無聲無形者,視之不見 ,聽之不聞,是謂微妙,是謂至神,「綿綿若存,是謂天地之根。」道無形無聲 ,故聖人強為之形,以一字為名,天地之道。大以小為本,多以少為始,天子以 天地為品,以萬物為資,功德至大,勢名至貴,二德之美與天地配,故不可不軌 大道以為天下母。   老子〔文子〕曰:賑窮補急則名生,起利除害即功成,世無災害,雖聖無所 施其德,上下和睦,雖賢無所立其功。故至人之治,含德抱道,推誠樂施,無窮 之智,寢說而不言,天下莫貴其不言者,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也。」著于竹帛,鏤于金石,可傳于人者,皆其粗也。三皇五帝三王,殊事而同 心,異路而同歸。末世之學者,不知道之所體一,德之所總要,取成事之跡,跪 坐而$ ,易事而不悖,失業而賤,得志而貴。夫先知遠見之人 ,才之盛也,而治世不以責于人;博聞強志,口辯辭給,人知之溢也,而明主不 求于下;傲世賤物,不從流俗,士之伉行也,而治世不以為化民。故高不可及者 ,不以為人量;行不可逮者,不可為國俗。故人才不可專用,而度量道術可世傳 也。故國治可與愚守也,而軍旅可以法同也;不待古之英雋,而人自足者,因其 所有而并用之。末世之法,高為量而罪不及也,重為任而罰不勝也,危為其難而 誅不敢也。民困于三責,則飾智而詐上,犯邪而行危。雖峻法嚴刑,不能禁其奸 。獸窮即觸,鳥窮即啄,人窮即詐,此之謂也。   老子〔文子〕曰:雷霆之聲可以鐘鼓象也,風雨之變可以音律知也。大可睹 者,可得而量也;明可見者,可得而弊也。聲可聞者,可得而調也;色者察者, 可得而別也。夫至大,天地不能函也;至微,神明不能見也;及至建律曆,別五 色,異清濁,味甘苦,即「樸散而為器矣。」立仁義,修禮樂,即德遷而為偽矣 。民飾智以驚愚,設詐以攻上,天下有能持之,而未能有治之者也。夫智能彌多 ,而德滋衰,是以,至人淳樸而不散。夫至人之治,虛無寂寞,不見可欲,心與 神處,形與性調,靜而體德,動而理通,循自然之道,緣不得已矣。漠然無為而 天下和,淡然無欲而民自樸,不忿爭而財足,施者不得,受者不讓,德反歸焉, 而莫之惠。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或通焉,謂之天府。取焉而不損,酌焉而不 竭,莫知其求由出,謂之搖光。搖光者,資糧萬物者也。   老子〔文子〕曰:天愛其精騑地愛其平,人愛其情。天之精,日月星辰、雷 霆風雨也;地之平,水火金木土也;人之情,思慮聰明喜怒也。故閉四關,止五 道,即與道論。神明藏于無形,精氣反于真。目明而不以視,耳聰而不以聽,口 當而不以言,心條通而不以思慮。委而不為,知而不矜,直性命之情,而知故不 得害。精存于目即其視明,存于耳即其聽聰,留于口即其言當,集于心即其慮通 ,故閉四關及終身無患,四肢九竅莫死莫生,是謂真人。地之生財,大本不過五 行,聖人節五行,即治不荒。   老子〔文子〕曰:衡之于左右,無私輕重,故可以為平;繩之于內外,無私 曲直,故可以為正;人主之于法,無私好憎,故可以為令,德無所立,怨無所藏 ,是任道而合人心者也。故為治者,知不與焉。水戾破舟,木擊折軸,不怨木石 而罪巧拙者,智不載也;故道有智則亂,德有心則險,心有眼則眩。夫權衡規矩 ,一定而不易,常一而不邪,方行而不留。一日形之,萬世傳之,無為之為也。 一$ 〕曰:善賞者,費少而勸多;善罰者,刑省而奸禁;善與者,用 約而為德;善取者,人多而無怨。故聖人因民之所喜以勸善,因民之所憎以禁奸 ;賞一人而天下趨之,罰一人而天下畏之,是以至賞不費,至刑不濫。聖人守約 而治廣,此之謂也。   老子〔文子〕曰:臣道者,論是處當,為事先唱,守職明分,以立成功,故 君臣異道即治,同道即亂,各德其宜,處有其當,即上下有以相使也。故枝不得 大于幹,末不得強于本,言輕重大小有以相制也。夫得威勢者,所持甚小,所在 甚大,所守甚約,所制甚廣。十圍之木,持千鈞之屋,得所勢也;五寸之關,能 制開闔,所居要也。下必行之令,順之者利,逆之者凶,天下莫不聽從者,順也 。發號令行禁止者,以眾為勢也。義者,非能盡利于天下之民也,利一人而天下 從之;暴者,非能盡害于海內也,害一人而天下叛之。故舉措廢置,不可不審也   老子〔文子〕曰:屈寸而申尺,小枉而大直,聖人為之。今人君之論臣也, 不計其大功,總其略行,而求其小善,即失賢之道也。故人有厚德,無間其小節 ;人有大譽,無疵其小故。夫人情莫不有所短,成其大略是也,雖有小過,不以 為累也。成其大略,非也;閭里之行,未足多也。故小謹者無成功,訾行者不容 眾,體大者節疏,度巨者譽遠,論臣之道也。   老子〔文子〕曰:自古及今,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君子不責備于一人。方 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博達而不訾,道德文武,不責備于人以力;自修 以道,而不責于人,易賞也。自修以道,則無病矣。夫夏后氏怄璜,不能無瑕; 明月之珠,不能無穢。然天下寶之者,不以小惡妨大美。今志人之所短,忘人之 所長,而欲求賢于天下,即難矣。夫眾人之見位之卑、身之賤、事之污辱,而不 知其大略。故論人之道:貴即觀其所舉,富即觀其所施,窮即觀其所受,賤即觀 其所為;視其所患難,以知其所勇;動以喜樂,以觀其守;委以財貨,以觀其仁 ;振以恐懼,以觀其節。如此,則人情可得矣。   老子〔文子〕曰:屈者所以求申也,枉者所以求直也;屈寸申尺,小枉大直 ,君子為之。百川并流,不注海者不為谷;趨行殊方,不歸善者不為君子。善言 貴乎可行,善行貴乎仁義。夫君子之過,獨日月之觸;不害于明,故智者不妄為 ,勇者不妄殺,擇是而為之,計禮而行之。故事成而功足恃也,身死而名足稱也 ;雖有智能,必以仁義為本而後立。智能并行,聖人一以仁義為準繩,中繩者謂 之君子,不中繩者謂之小人。君子雖死亡,其名不滅;小人雖得勢,其罪不除。 左手據天下之$ 了一夜;次日,排個筵會,專請王都尉宮中赴宴。 卻說王都尉當日晚不見高俅回來,正疑思間,只見次日門子報道:「九大王差人 來傳令旨,請太尉到宮中赴宴。」王都尉出來見了幹人,看了令旨,隨即上馬,來到 九大王府前,下了馬,入宮來見了端王。端王大喜,稱謝兩般玉玩器。入席,飲宴間 ,端王說道:「這高俅踢得兩腳好氣毬,孤欲索此人做親隨,如何?」王都尉答道: 「既殿下欲用此人,就留在宮中伏侍殿下。」端王歡喜,執杯相謝。二人又閒話一回 ,至晚席散,王都尉自回駙馬府去,不在話下。 且說端王自從索得高俅做伴之後,留在宮中宿食。高俅自此遭際端王,每日跟隨 ,寸步不離。未兩個月,哲宗皇帝晏駕,無有太子,文武百朼商議,冊立端王爲天子 ,立帝號曰徽宗,便是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登基之後,一向無事,忽一日,與高 俅道:「朕欲要擡舉你,但要有邊功方可陞遷,先教樞密院與你入名。」只是做隨駕 遷轉的人。後來沒半年之間,直擡舉高俅做到殿帥府太尉職事。 高俅得做太尉,揀選吉日良辰去殿帥府裏到任。所有一應合屬公吏,衙將,都軍 ,監軍,馬步人等,盡來參拜,各呈手本,開報花名。高殿帥一一點過,於內只欠一 名八十萬禁軍教頭王進,──半月之前,已有病狀在官,患病未痊。不曾入衙門管事 。高殿帥大怒,喝道:「胡說!既有手本呈來!卻不是那廝抗拒官府,搪塞下官?此 人即是推病在家!快與我拿來!」隨即差人到王進家來捉拿王進。 且說這王進卻無妻子,只有一個老母,年已六旬之上。牌頭與教頭王進說道:「 如今高殿帥新來上任,點你不著,軍正司稟說染病在家,見有患病狀在官,高殿帥焦 躁,那裏肯信,定要拿你,只道是教頭詐病在家。教頭只得去走一遭;若還不去,定 連累小人了。」王進聽罷,只得捱著病來;進殿帥府前,參見太尉,拜了四拜,躬身 唱個喏,起來立在一邊。高俅道:「你那廝便是都軍教頭王昇的兒子?」王進稟道: 「小人便是。」高俅喝道:「這廝!你爺是街上使花棒賣藥的!你省得甚麽武藝?前 官沒眼,參你做個教頭,如何敢小覰我,不伏俺點視!你托誰的勢要推病在家安閒快 樂?」王進告道:「小人怎敢;其實患病未痊。」高太尉罵道:「賊配軍!你既害病 ,如何來得?」王進又告道:「太尉呼喚,不敢不來。」高殿帥大怒:喝令:「左右 !拿下!加力與我打這廝!」衆多牙將都是和王進好的,只得與軍正司同告道:「今 日是太尉上任好日頭,權免此人這一次。」高太尉喝道:「你這賊配軍!且看衆將之 $ 中書道:「下官如何不記得 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經人將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送上京師慶壽。一月之前, 幹人都關領去了,見今九分齊備。數日之間,也待打點停當,差人起程。——只是一 件在此躊躇:上年收買了許多玩器並金珠寶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盡被賊人劫了 ,枉費了這一遭財物,至今嚴捕賊人不獲,今年叫誰人去好?」蔡夫人道:「帳前見 有許多軍校,你選擇知心腹的人去便了。」梁中書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併禮 物完足,那時選擇去人去遲。夫人不必掛心。世傑自有理會。」當日家宴,午牌至二 更方散。自此不在話下。   卻說山東濟州鄆城縣新到任一個知縣,姓時,名文彬。當日升廳公座,左右兩邊 排著公吏人等。知縣隨即叫喚尉司捕盜官員並兩個巡捕都頭。本縣尉司管下有兩個都 頭:一個喚做步兵都頭,一個喚做馬兵都頭。這馬兵都頭管著二十匹坐馬弓手,二十 個士兵;那步兵都頭管著二十個使鎗的頭目,二十個兵。這馬兵都頭姓朱,名仝;身 長八尺四五,有一部虎鬚髯,長一尺五寸;面如重棗,目若朗星,似關雲長模樣;滿 縣人都稱他做美髯公;原是本處富戶,只因他仗義疏財,結識江湖上好漢,學得一身 好武藝。那步兵都頭姓雷,名橫;身長七尺五寸,紫棠色面皮,有一部扇圈鬍鬚;爲 他膂力過人,能跳三二丈闊澗,滿縣人都稱他做插翅虎;原是本縣打鐵匠人出身;後 來開張碓房,殺牛放賭;雖然仗義,只有些心地褊窄,也學得一身好武藝。   那朱仝,雷橫,兩個專管擒拿賊盜。當日,知縣呼喚兩個上廳來,聲了喏,取台 旨。知縣道:「我自到任以來,聞知本府濟州管下所屬水鄉梁山泊賊盜,聚衆打劫, 拒敵官軍。亦恐各鄉村盜賊倡狂,小人甚多。今喚你等兩個,休辭辛苦,與我將帶本 管士兵人等,一個出西門,一個出東門,分投巡捕。若有賊人,隨即剿獲申解。不可 擾動鄉民。體知東溪村山上有株大紅葉樹,別處皆無,你們衆人採幾片來縣裏呈納, 方表你們曾巡到那裏。若無紅葉,便是汝等虛妄,定行責罰不恕。」兩個都領了台旨 ,剬自回歸,點了本管士兵,分投自去巡察。   不說朱仝引人出西門,自去巡捕。只說雷橫當晚引了二十個士兵出東門繞村巡察 ,遍地裏走了一遭,回來到東溪村山上,衆人採了那紅葉,就下村來。行不到三二里 ,早到靈官廟前,見殿門不關。雷橫道:「這殿裏又沒有廟祝,殿門不關,莫不有歹 人在裏面麽?我們直入去看一看。」衆人拿著火一齊炤將入來。只見供桌上赤條條地 睡著一個大漢。天道又熱,那漢子把些破衣裳團做一塊作枕頭枕在項下,$ 事的,留下那十兩銀子還 了我,我便饒了你!」雷橫道:「是你阿舅送我的,干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 ,直結果了你這廝性命!刹地問我取銀子!」劉唐道:「我須不是賊,你卻把我吊了 一夜!又騙了我阿舅十兩銀子!是會的,將來還我,佛眼相看!你若不還我,叫你目 前流血!」雷橫大怒,指著劉唐大罵道:「辱門敗戶的謊賊!怎敢無禮!」劉唐道: 「你那詐害百姓的腌臢潑才!怎敢罵我!」雷橫又罵道:「賊頭賊臉賊骨頭!必然要 連累晁蓋!你這等賊心賊肝,我行須使不得!」劉唐大怒道:「我來和你見個輸贏! 」撚著朴刀,直奔雷橫。雷橫見劉唐趕上來,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來迎。兩個就大 路上廝併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   衆士兵見雷橫贏劉唐不得,卻待都要一齊上並他,只見側首籬門開處,一個人掣 兩條銅鍊,叫道:「你兩個好漢且不要鬥。我看了多時,權且歇一歇。我有話說。」 便把銅鍊就中一隔。兩個都收住了朴刀,跳出圈子外來,立了腳,看那人時,似秀才 打扮,戴一頂桶子樣抹眉梁頭巾,穿一領皂沿邊麻布寬衫,腰繫一條茶褐鑾帶,下面 絲鞋淨襪,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鬚長。這人乃是智多星吳用,表字學究,道號加亮先 生,祖貫本鄉人氏。手提銅鍊,指著劉唐,叫道:「那漢且住!你因甚和都頭爭執? 」劉唐光著眼看吳用道:「不干你秀才事!」雷橫便道:「教授不知,這廝夜來赤條 條地睡在靈官殿裏,被我們拿了這廝,帶到晁保正莊上,原來卻是保正的外甥,看他 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請我們喫了酒,送些禮物與我,這廝瞞了他阿舅,直趕到   吳用尋思道:“晁蓋我都是自幼結交,但有些事,便和我商議計較。他的親眷相 識,我都知道,不曾見有這個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蹺。 .....我且勸開了這場鬧,砃再問他。」   吳用便道:「大漢休執迷。你的母舅與我至交,又和這都頭亦過得好。他便送些 人情與這都頭,你卻來討了,也須壞了你母舅面皮。且看小生面,我自與你母舅說。 」劉唐道:「秀才!你不省得!這個不是我阿舅甘心與他,他詐取了我阿舅的銀兩! 若不還我,誓不回去!」雷橫道:「只除是保正自來取,便還他!卻不還你!」劉唐 道:「你冤屈人做賊,詐了銀子,怎的不還?」雷橫道:「不是你的銀子!不還!不 還!」劉唐道:「你不還,只除問得手裏朴刀肯便罷!」吳用又勸:「你兩個鬥了半 日,又沒輸贏,只管鬥到幾時是了?」劉唐道:「他不還我銀子,直和他拼個你死我 活便罷!」雷橫大怒道:「我若怕你,添個$ :「尊兄何處?」何濤道: 「且請押司到茶坊裏面吃茶說話。」宋公明道:「謹領。」兩個人到茶坊裏坐定。伴 當都叫去門前等候。宋江道:「不敢拜問尊撖高姓?」何濤答道:「小人是濟州府緝 捕使臣何濤的便是。不敢動問押司高姓大名?」宋江道:「賤眼不識觀察,少罪。小 吏姓宋名江的便是。」何濤倒地便拜,說道:「久聞大名,無緣不曾拜識。」宋江道 :「惶恐,觀察請上坐。」何濤道:「小人安敢占上。」宋江道:「觀察是上司衙門 的人,又是遠來之客。兩個謙讓了一回,宋江便道:「茶博士,將兩杯茶來。」沒多 時,茶到。兩個吃了茶。   宋江道:「觀察到敝縣,不知上司有何公務?」何濤道:「實不相瞞,來貴縣有 幾個要緊的人。」宋江道:「莫非賊情公事否?」何濤道:「有實封公文在此,敢煩 押司作成。」宋江道:「觀察是上司差來該管的人,小吏怎敢怠慢。不知是甚麽賊情 緊事?」何濤道:「押司是當案的人,便說也不妨。敝府管下黃泥岡上一夥賊人,共 是八個,把蒙汗藥麻翻了北京大名府梁中書差遣送蔡太師的生辰綱軍健一十五人,劫 去了十一擔金珠寶貝,計該十萬貫正贓。今捕得從賊一名白勝,指說七個正賊都在貴 縣。這是太師府特差一個幹辦,在本府立等要這件公事,望押司早早維持!」宋江道 :「休說太師處著落;便是觀察自齎公文來要,敢不捕送。只不知道白勝供指那七人 名字?」何濤道:「不瞞押司說,是貴縣東溪村晁保正為首。更有六名從賊,不識姓 名,煩乞用心。」宋江聽罷,吃了一驚,肚裏尋思道:「晁蓋是我心腹兄弟。他如今 犯了迷天大罪,我不救他時,捕獲將去,性命便休了!」心內自慌,卻答應道:「晁 蓋這廝奸頑役戶,本縣內上下人沒一個不怪他。今番做出來了,好教他受!」何濤道 :「相煩押司便行此事。」宋江道:「不妨,這事容易。『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只是一件:這實封文須是觀察自己當廳投下,本官看了,便可施行發落,差人去捉。 小吏如何敢私下擅開?這件公事非是小可,不當輕泄於人。」何濤道:「押司高見極 明,相煩引進。」宋江道:「本官發放一早晨事務,倦怠了少歇。觀察略待一時,少 刻坐廳時,小吏來請。」何濤道:「望押司千萬作成。」宋江道:「理之當然,休這 等說話。小吏略到寒舍分撥了些家務便到,觀察少坐一坐。」何濤道:「押司尊便, 小弟只在此專等。」   宋江起身,出得閣兒,分付茶博士道:「那官人要再用茶,一發我還茶錢。」離 了茶坊,飛也似跑到下處,先分付伴當去叫直司在茶坊門前伺候,「若知縣坐堂時, 便$ 今日吳兄卻讓此第一位與林沖坐,豈不惹天下英雄恥笑?若 欲相逼,寧死而已!弟有片言,不知眾位肯依我麽?」眾人道:「頭領所言,誰敢不 依。願聞其言。」   林沖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     斷金亭上,招多少斷金之人;聚義廳前,開幾番聚義之會。   正是:     替天行道人將至,仗義疏財漢便來。 畢竟林沖對吳用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梁山泊義士尊晁蓋 鄆城縣月夜走劉唐 話說林沖殺了王倫,手拿尖刀,指著眾人,說道:「我林沖雖係禁軍,遭配到此 ,今日為眾豪傑至此相聚,爭奈王倫心胸狹隘,嫉賢妒能,推故不納,因此火併了這 廝,非林沖要圖此位。據著俅胸襟膽氣,焉敢拒敵官軍,他日剪除君側元兇首惡?今 有晁兄仗義疏財,智勇足備;方今天下人,聞其名無有不伏。我今日以義氣爲重,立 他爲山寨之主,好麽?」眾人道:「頭領言之極當。」晁蓋道:「不可。自古『強賓 不壓主。』晁蓋強殺,只是個遠來新到的人,安敢便來占上。」林沖把手向前,將晁 蓋推在交椅上,叫道:「今日事已到頭,不必推卻;若有不從,即以王倫爲例!」再 三再四,扶晁蓋坐了。林沖喝叫眾人就於亭前參拜了,一面使小嘍囉去大寨擺下筵席 ;一面叫人抬過了王倫屍首;一面又著人去山前山後喚眾多小頭目都來大寨裏聚義。 林沖等一行人請晁蓋上了轎馬,都投大寨裏來。到得聚義廳前,下了馬,都上廳 來。眾人扶晁天王去正中第一位交椅上坐定,中間焚起一爐香來。林沖向前道:「小 可林沖只是個麤匹夫,不過只會些鎗棒而已;無學無才,無智無術。今日山寨幸得眾 豪傑相聚,大義即明,非比往日苟且。學究先生在此,便請做軍師,執掌兵權,調用 將校。須坐第二位。」吳用答道:「吳某村中學究,胸次未見經綸濟世之才;雖曾讀 些孫吳兵法,未曾有半粒微功。豈可占上!」林沖道:「事已到頭,不必謙讓。」吳 用只得坐了第二位。林沖道:「公孫先名請坐第三位。」晁蓋道:「卻使不得。若是 這等推讓之時,晁蓋必須退位。」林沖道:「晁兄差矣;公孫先生名聞江湖,善能用 兵,有鬼神不測之機,呼風喚雨之法,那個及得!」公孫勝道:「雖有些小之法,亦 無濟世之才,如何敢占上,還是頭領坐了。」林沖道:「只今番克敵制勝,便見得先 生妙法。正是鼎分三足,缺一不可。先生不必推卻。」公孫勝只得坐了第三位。林沖 要再讓時,晁蓋,吳用,公孫勝,都不肯。三人俱道:「適蒙頭領所說,鼎分三足, 以此不敢違命。我三人占上,頭領要再讓人時,晁蓋等$ ,你雖年紀幼小,倒有養家孝順之心 。卻纔與你這些銀子,且做盤纏。我有用著你處,事務了畢時,我再與你十四五兩銀 子做本錢。你可備細說與我:你恁地和我哥哥去茶坊裏捉姦?」   鄆哥道:「我說與你,你卻不要氣苦。我從今年正月十三日提得一籃兒雪梨要去 尋西門慶大郎挂一鈎子,一地裏沒尋他處。問人時,說道:『他在紫石街王婆茶坊裏 ,和賣炊餅的武大老婆做一處;如今刮上了他,每日只在那裏。』我聽得了這話,一 逕奔去尋他,叵耐王婆老豬狗攔住,不放我入房裏去。喫我把話來侵他底子,那豬狗 便打我一頓栗暴,直叉我出來,將我梨兒都傾在街上。我氣刖了,去尋你大郎,說與 他備細,他便要去捉姦。我道:『你不濟事,西門慶那廝 手腳了得!你若捉他不著,反喫他告了倒不好。我明日和你約在巷口取齊,你便少做 些炊餅出來。我若張見西門慶入茶坊裏去時,我先入去,你便寄了擔兒等著。只看我 丟出籃兒來,你便搶入來捉姦。』我這日又提了一籃梨兒,逕去茶坊裏,被我罵那老 豬狗,那婆子便來打我,喫我先把籃兒撇出街上,一頭頂住那老狗在壁上。武大郎卻 搶入去時,婆子要去攔截,卻被我頂住了,只叫得『武大來也!』原來倒喫他兩個頂 住了門。大郎只在房門外聲張,卻不提防西門慶那廝開了房門,奔出來,把大郎一腳 踢倒了。我見那婦人隨後便出來,扶大郎不動,我慌忙也自走了。過得五七日,說大 郎死了。我卻不知怎地死了。」武松問道:「你這話是實了?你卻不要說謊。」鄆哥 道:「便到官府,我也只是這般說!」武松道:「說得是,兄弟。」便討飯來喫了, 還了飯錢。三個人下樓來。何九叔道:「小人告退。」武松道:「且隨我來,正要你 們與我證一證。」把兩個一直帶到縣廳上。   知縣見了,問道:「都頭告甚麽?」武松告說:「小人親兄武大被西門慶與嫂通 姦,下毒藥謀殺性命。這兩個便是證見。要相公做主則個。」知縣先問了何九叔並鄆 哥口詞,當日與縣吏商議。原來縣吏都是與西門慶有首尾的,官人自不必說;因此, 官吏通同計較道:「這件事難以理問。」知縣道:「武松,你也是個本縣都頭,不省 得法度?自古道:『捉姦見雙,捉賊見贓,殺人見傷。』你那哥哥的屍首又沒了,你 又不曾捉得他奸;如今只憑這兩個言語便問他殺人公事,莫非忒偏向麽?你不可造次 。須要自己尋思,當行即行。」武松懷裏去取出兩塊酥黑骨頭,十兩銀子,一張紙, 告道:「覆告相公:這個須不是小人捏合出來的。」知縣看了道:「你且起來,待我 從長商議。可行時便與你拿問。」何九叔、鄆$ 昨夜引人馬來打城子,把許多好百姓殺了,又把許多房屋 燒了,今日兀自又來賺哄城門。朝廷須不曾虧負了你,你這廝倒如何行此不仁!已自 差人奏聞朝廷去了。早晚拿住你時,把你這廝碎屍萬段。」秦明大叫道:「公祖差矣 !秦明因折了人馬,又被這們捉了上山去,方纔得脫;昨夜何曾來打城子?」知府喝 道:「我如何不認得你這廝的馬匹、衣甲、軍器、頭盔!城上衆人明明地見你指撥紅 頭子殺人放火,你如何賴得過!──便做你輸了被擒,如何五百軍人沒一個逃得回來 報信?你如今指望賺開城門取老小?你的妻子今早已都殺了!你若不信,與你頭看! 」軍士把將秦明妻子首級挑起在鎗上教秦明看。秦明是個性急的人,看了渾家首級, 氣破胸脯,分說不得,只叫得苦屈。城上弩箭如雨點般射將下來。秦明只得回避。看 見遍野火燄,尚兀自未滅。   秦明回馬在瓦礫場上,恨不得尋個死處。肚裏尋思了半晌,縱馬再回舊路。行不 得十來里。只見林子裏轉出一夥人馬來。當先五匹馬上,五個好漢,不是別人:宋江 、花榮、燕順、王英、鄭天壽。隨從一二百小嘍囉。宋江在馬上欠身道:「總管何不 回青州?獨自一騎,投何處去?」秦明見問,怒氣道:「不知是那個天不蓋地不載該 剮的賊裝做我去打了城子,壞了百姓人家房屋,殺害良民,倒結果了我一家老小,閃 得我如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我若尋見那人時,直打碎這條狼牙棒便罷!」宋江便 道:「總管息怒。小人有個見識,這裏難說,且請到山寨裏告稟。總管可以便往。」 秦明只得隨順,再回清風山來。   於路無話,早到山亭前下馬。衆人一齊都進山寨內。小嘍囉已安排酒果肴饌在聚 義廳上。五個好漢邀請秦明上廳,都讓他中間坐定。五個好漢齊齊跪下。秦明連忙答 禮,也跪在地。宋江開話道:「總管休怪。昨日因留總管在山,堅意不肯,卻是宋江 定出這條計來:叫小卒似總管模樣的,踌穿了總管的衣甲頭盔,騎著那馬,橫著狼牙 棒,直奔青州城下,點撥紅頭子殺人;燕順、王矮虎,帶領五十餘人助戰;只做總管 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殺人放火,先絕了總管歸路的念頭。今日衆人特地請罪!」秦明 見說了,怒氣攢心;欲待要和宋江等廝併,卻又自肚裏尋思:一則是上界星辰契合; 二乃被他們軟困以禮待之;三則又怕鬥他們不過。因此,只得納了這口氣。便說道: 「你們弟兄雖是好意要留秦明,只是害得我忒毒些個,斷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宋 江答道:「不恁地時,兄長如何肯死心塌地?若是沒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 有一令妹,甚是賢慧。他情願賠出,立辦裝奩$ ,只和兩個公人同起同坐。當晚住了一夜,次日早起來,堅心要行。吳學究道:「兄 長聽稟:吳用有個至愛相識,見在江州充做兩院押牢節級,姓戴名宗。本處人稱爲戴 院長。爲他有道術,一日能行八百里,人都喚他做神行太保。此人十分仗義疏財。夜 來小生修下一封書在此與兄長去,到彼時可和本人做個相識。但有甚事,可教衆兄弟 知道。」衆頭領挽留不住,安排筵宴送行;取出一盤金銀送與宋江;又將二十兩銀子 送與兩個公人;就與宋江挑了包裏,都送下山來。一個個都作別了。吳學究和花榮直 送過渡,到大路二十里外,衆頭領回上山去。   只說宋江自和兩防送公人取路投江州來。那個公人見了山寨裏許多人馬,衆頭領 一個個都拜宋江,又得他那裏若干銀兩,一路上只是小心伏侍宋江。三個人在路約行 了半月之上,早來到一個去處,望見前面一座高嶺。兩個公人說道:「好了!過得這 條揭陽嶺,便是潯陽江。到江州卻是水路,相去不遠。」宋江道:「天色暄暖,趁早 走過嶺去,尋個宿頭。」公人道:「押司說得是。」三個人趕著,奔過嶺來。行了半 日,巴過嶺頭,早看見嶺腳邊一個酒店,背靠顛崖,門臨怪樹,前後都是草房,去那 樹陰之下挑出一個酒旆兒來。宋江見了,心中歡喜,便與公人道:「我們肚裏正饑渴 哩,原來這嶺上有個酒店,我們且買碗酒喫再走。」   三個人入酒店來,兩個公人把行李歇了,將水火棍靠在壁上。宋江讓他兩個公人 上首坐定。宋江下首坐了。半個時辰,不見一個人出來。宋江叫道:「怎地不見有主 人家?」只聽得裏面應道:「來也!來也!」側首屋下走出一個大漢來,赤色札註: 虫字旁札。鬚,紅絲虎眼;頭上一頂破巾,身穿一領布背心,露著兩臂,下面圍一條 布手巾;看著宋江三個人,唱個喏,道:「客人打多少酒?」宋江道:「我們走得肚 饑,你這裏有甚麽肉賣?」那人道:「只有熟牛肉和渾白酒。」宋江道:「最好;你 先切三斤熟牛肉來,打一角酒來。」那人道:「客人,休怪說。我這裏嶺上賣酒,只 是先交了錢,方纔喫酒。」宋江道:「倒是先還了錢喫酒,我也喜歡。等我先取銀子 與你。」宋江便去打開包裹,取出些碎銀子。那人立在側邊,偷眼著,見他包裹沈重 ,有些油水,心內自有八分歡喜;接了宋江的銀子,便去裏面舀一桶酒,切一盤牛肉 出來,放下三隻大碗,三隻筯,一面篩。三個人一頭喫,一面口裏說道:「如今江 湖上歹人多,有萬千好漢著了道兒的:酒肉裏下了蒙汗藥,麻翻了,劫了財物,人肉 把來做饅頭餡子,我只是不信。那裏有這話?」那賣酒的人笑道$ 得苦,又沒做道理救他處。宋江初時也胡言亂語;次後喫拷打不過,只得招 道:「自不合一時酒後誤寫反詩,別無主意。」蔡九知府明取了招狀,將一面二十五 斤死囚枷枷了,推放大牢裏收禁。宋江喫打得兩腿走不動,當廳釘了,直押赴死囚牢 裏來。卻得戴宗一力維持,分付了衆小牢子,都教好覰此人。戴宗自安排飯食供給宋 江,不在話下。   再說蔡九知府退廳,邀請黃文炳到後堂,再謝道:「若非通判高明遠見,下官險 些兒被這廝瞞過了。」黃文炳又道:「相公在上,此事也不宜遲;只好急急修一封書 ,便差人星夜上京師,報與尊府恩相知道,顯得相公幹了這件國家大事。就一發稟道 :若要活的,便著一輛陷車解上京;如不要活的,恐防路途走失,就於本處斬首號令 ,以除大害。便是今上得知,必喜。」蔡九知府道:「通判所言有理;下官即日也要 使人回家,書上就薦通判之功,使家尊面奏天子,早早升授富貴城池,去享榮華。」 黃文炳稱謝道:「小生終身皆依託門下,自當銜環背鞍之報。」黃文炳就攛掇蔡九知 府寫了家書,印上圖書。黃文炳問道:「相公,差那個心腹人去?」知府道:「本州 自有個兩院節級,喚做戴宗,會使『神行法,』一日能行八百里路程。只來早便差此 人徑往京師。只消旬日,可以往回。」黃文炳道:「若得如此之快,最好,最好。」 蔡九知府就後堂置酒管待了黃文炳。次日,相辭知府,自回無爲軍去了。   且說蔡九知府安排兩封信籠,打點了金珠寶貝玩好之物,上面都貼了封皮;次日 早辰,喚過戴宗到後堂,囑付道:「我有這般禮物,一封家書,要送上東京太師府裏 去,慶賀我父親六月十五日生辰。日期將近,只有你能幹去得。你休辭辛苦,可與我 星夜去走一遭。討了回書便轉來。我自重重的賞你。你的程途都在我心上。我已料著 你神行的日期,專等你回報。切不可沿途耽擱,有誤事情。」戴宗聽了,不敢不依, 只得領了家書信籠,便拜辭了知府,挑回下處安頓了;卻來牢裏對宋江說道:「哥哥 放心。知府差我上京師去,只旬日之間便回。就太師府裏使些見識,解救哥哥的事。 每日飯食,我自分付在李逵身上,委著他安排送來,不教有缺。仁兄且寬心守耐幾日 。」宋江道:「望煩賢弟救宋江一命則個!」戴宗喚過李逵當面分付道:「你哥哥誤 題了反詩,在這裏喫官司,未知如何。我如今又喫差往東京去,早晚便回。哥哥飯食 ,朝暮全靠著你看覰他則個。」李逵應道:「吟了甕詩打甚麽鳥緊!萬千謀反的倒做 了大官!你自放心東京去,牢裏誰敢奈何他!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頭砍他娘!$ 拳一個,都打翻 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時遷一拳打腫了臉,做聲不得。這幾個大漢都從後門走了。 楊雄道:「兄弟,這廝們一定去報人來,我們快喫了飯走了罷。」三個當下喫飽了, 把包裹分開背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鎗架子上揀了一條好朴刀。石秀道: 「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過了他!」便去前尋了把草,竈裏點個火,望裏面四下燒著 。看那草房被風一煽,刮刮雜雜火起來。那火頃刻間天也似般大。三個拽開腳步,望 大路便走。   三個人行了兩個更次,只見前面後面火把不計其數;約有一二百人,發著喊,趕 將來。石秀道:「且不要慌,我們且揀小路走。」楊雄道:「且住!一個來殺一個! 兩個來殺一雙!待天色明朗即走!」說猶未了,四下裏合攏來。楊雄當先,石秀在後 ,時遷在中,三個挺著朴刀來戰莊客。那夥人初時不知,輪著鎗棒趕來,楊雄手起朴 刀,早戳翻了五七個,前面的便走,後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趕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 。四下裏莊客見說殺傷了十數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頭,都退去了。三個得一 步趕一步。正走之間,喊聲又起。枯草裏舒出兩把撓鈎來,正把時遷一撓鈎搭住,拖 入草窩裏去了。石秀急轉身來救時遷,背後又舒出兩把撓鈎來,卻得楊雄眼快,便把 朴刀一撥撥開,望草裏便戳。發聲喊,都走了。兩個見捉了時遷,怕深入重地,亦無 心戀戰:「不得時遷了,且四下裏尋路走罷。」見遠遠的火把亂明,小路又無叢林樹 木,炤得有路便走,一直望東邊去了。   衆莊客四下裏趕不著,自救了帶傷的人去,將時遷背翦綁了,押送祝家莊來。   且說楊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見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頭酒肆裏 買碗酒飯喫了去,就問路程。」兩個便望村店裏來,倚了朴刀坐下,叫酒保取些酒來 ,就做些飯喫。酒保一面鋪下菜蔬,燙將酒來。方欲待喫,只見外面一個大漢走入來 ,生得闊臉方腮,眼鮮耳大,貌醜形麤,穿一領茶褐紬衫,戴一頂萬字頭巾,繫一條 白絹搭膊,下面穿一雙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們挑了擔來莊上納。」店主人連 忙應道:「裝了擔,少刻便送到莊上。」那人分付了,便轉身;又說道:「快挑來! 」卻待出門,正從楊雄,石秀前面過。楊雄卻認得他。便叫一聲「小郎,你如何在這 裏,不看我一看?」那人回轉谺來看了一看,卻也認得,便叫道:「恩人如何來到這 裏?」望著楊雄便拜。   不是楊雄撞見了這個人,有分教:     三莊盟誓成虛謬,衆虎咆哮起禍殃。 畢竟楊雄,石秀,遇見的那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 與我,我便把船載你過去。」盧俊義道:「你若渡得我過去,尋得市井 客店,我多與你些銀兩!」那漁人搖船傍岸,扶盧俊義下船,把鐵篙撐開。約行三五 裏水面,只聽得前面蘆葦叢中櫓聲響,一隻小船飛也似來;船上有兩個人:前面一個 赤條條拿著一條木篙,後面的人橫定篙,口裏唱著山歌道:     英雄不會讀詩書,只合梁山泊裏居。準備窩弓收猛虎,安排香餌釣鼇魚! 盧俊義聽得,喫了一驚,不敢做聲。又聽得左邊蘆葦叢中,也是兩個人搖一隻小船出 來:後面的搖著櫓,有咿啞之聲;前面的橫定篙,口裏也唱山歌道:     雖然我是潑皮㊣,殺賊原來不殺人。手拍胸前青豹子,眼睃船裏玉麒麟。   盧俊義聽了,只叫得苦。只見當中一隻小船,飛也似搖將來,船頭上立著一個人 ,倒提鐵鑽木篙,口裏亦唱著山歌道:     蘆花灘上有扁舟,俊傑黃昏獨自遊。義到盡頭原是命,反躬逃難必無憂。   歌罷,三隻船一齊唱喏:中間是阮小二,左邊是阮小五,右邊是阮小七。那三只 小船一齊撞將來。盧俊義心內自想又不識水性,便聲便叫漁人:「快與我攏船近岸! 」那漁人哈哈大笑,對盧俊義說道:「上是青天,下是綠水;我生在潯陽江,來上梁 山泊;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改姓,綽號混江龍李俊的便是!員外還不肯降,枉送了你 性命!」盧俊義大驚,喝一聲:「不是你,便是我!」拿著朴刀,望李俊心窩裏搠將 來。李俊見朴刀搠將來,拿定棹牌,一個背抛筋斗,撲搠的翻下水去了。那只船滴溜 溜在水面轉,朴刀又搠將下去了。只見船尾一個人從水底下鑽出來,叫一聲:「我是 浪裏白條張順!」把手挾住船梢,腳踏水浪,把船隻一側,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正     鋪排打鳳撈龍計,坑陷驚天動地。 畢竟盧俊義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放冷箭燕青救主 劫法場石秀跳樓 話說這盧俊義雖是了得,卻不會水;被浪裏白條張順扳翻小船,到撞下水去。張 順卻在水底下攔腰抱住,鑽過對岸來。只見岸上早點起火把,有五六十人在那裏等, 接上岸來,團團圍住,解了腰刀,盡脫了濕衣服,便要將索綁縛。只見神行太保戴宗 傳令,高叫將來:「不得傷犯了盧員外貴體!」只見一人捧出一袱錦衣繡襖與盧俊義 穿了。只見八個小嘍囉擡過一乘轎來,推盧員外上轎便行。只見遠遠地早有二三十對 紅紗燈籠,照著一簇人馬,動著鼓樂,前來迎接;爲頭宋江,吳用,公孫勝,後面都 是衆頭領。只見一齊下馬。盧俊義慌忙下轎,宋江先跪,後面衆頭領排排地都跪下。 盧俊義亦跪在地下道:「既被擒捉,只$ 中炤殿珠。 畢竟宋江軍馬怎地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呼延灼月夜賺關勝 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話說蒲東關勝當日辭了太師,統領一萬五千人馬,分爲三隊,離了東京,望梁山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與同衆將每日攻打城池,李成,聞達那裏敢出對陣。索超箭 瘡深重,又未平復,更無人出戰。宋江見攻打子不破,心中納悶:離山已久,不見輸 贏。是夜在中軍帳裏悶坐,默上燈燭,取出玄女天書,正看之間,忽小校報說:「軍 師來見。」吳用到得中軍帳內,與宋江道:「我等衆軍圍許多時,如何杳無救軍來到 ,城中又不出戰?向有三騎馬奔出城去,必是梁中書使人去京師告急。他丈人蔡太師 必然上緊遣兵,中間必有良將。倘用圍魏救趙之計:且不來解此處之危,反去取我梁 山泊大寨,如之奈何?兄長不可不慮。我等先著軍士收拾,未可都退。....」正說之 間,只見神行太保戴宗到來報說:「東京蔡太師拜請關菩薩玄孫蒲東郡大刀關勝,引 一彪軍馬,飛奔梁山泊來。寨中頭領主張不定,請兄長早早收兵回來,且解梁山之難 !」吳用道:「雖然如此,不可急還。今夜晚間,先教步兵前行,留下兩支軍馬,就 飛虎峪兩邊埋伏。城中知我等退軍,必然追趕;若不如此,我兵先亂。」宋江道:「 軍師言之極當。」傳令便差小李廣花榮引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左邊埋伏;豹子頭林沖引 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右邊埋伏。再叫雙鞭呼延灼引二十五騎馬軍,帶著凌振,將了風火 等砲,離城十數遠近;但見追兵過來,扲即施放號砲,令甚兩下伏兵齊去併殺追兵。 一面傳令前隊退兵,要如雨散雲行,遇兵勿戰,慢慢退回。步軍隊裏,半夜起來,次 第而行;直至次日已牌前後方才盡退。   城上望見宋江兵馬,手拖旗幟,肩擔刀斧,紛紛滾滾拔寨都起,有還山之狀。城 上看了仔細,報與中書知道:「梁山泊軍馬,今日盡數收兵都回去了。」梁中書聽得 ,隨即喚李成,聞達商議。聞達道:「想是京師救軍去取他梁山泊,這廝們恐失巢穴 ,慌忙歸去。可以乘劫追殺,必擒宋江。」說猶未了,城外報馬到來,齎東京文字, 約會引兵取去賊巢;他若退兵,可以速追。梁中書便叫李成,聞達各帶一支軍馬從東 西兩路追趕宋江軍馬。   且說宋江引兵正回,見城中調兵追趕,捨命便走。一邊李成,聞達直趕到飛虎峪 那邊,只聽得背後火砲齊響。李成,聞達喫了一驚,勒住戰馬看時,後面旗旛對刺, 戰鼓亂鳴。李成,聞達措手不及,左手下撞出小李廣花榮,右手撞出豹子頭林沖,各 引五百軍馬,兩邊殺來。李成,聞達知道中計,火速回$ 約而請和者,謀也;奔走而陳兵者,期也;半進半退者,誘也;杖而立者,饑也;汲而先飲者,渴也;見利而不進者,勞也;鳥集者,虛也;夜呼者,恐也;軍擾者,將不重也;旌旗動者,亂也;吏怒者,倦也;殺馬肉食者,軍無糧也;懸甀不返其舍者,窮寇也;諄諄翕翕,徐與人言者,失眾也;數賞者,窘也;數罰者,困也;先暴而後畏其眾者,不精之至也;來委謝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迎,久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謹察之。兵非貴益多也,惟無武進,足以並力料敵取人而已。夫惟無慮而易敵者,必擒於人。卒未親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卒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故合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則民服;令素不行以教其民,則民不服。令素行者,與眾相得也。 地形第十 孫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掛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險者、有遠者。我可以往,彼可以來,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陽,利糧道,以戰則利。可以往,難以返,曰掛。掛形者,敵無備,出而勝之,敵若有備,出而不勝,難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姨敵雖利我,我無出也,引而去之,令敵半出而擊之利。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若敵先居之,盈而勿從,不盈而從之。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陽以待敵;若敵先居之,引而去之,勿從也。遠形者,勢均難以挑戰,戰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將之至任,不可不察也。凡兵有走者、有馳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亂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地之災,將之過也。夫勢均,以一擊十,曰走;卒強吏弱,曰馳;吏強卒弱,曰陷;大吏怒而不服,遇敵懟而自戰,將不知其能,曰崩;將弱不嚴,教道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橫,曰亂;將不能料敵,以少合眾,以弱擊強,兵無選鋒,曰北。凡此六者,敗之道也,將之至任,不可不察也。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隘遠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故戰道必勝,主曰無戰,必戰可也;戰道不勝,主曰必戰,無戰可也。故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於主,國之寶也。視卒如嬰兒,故可以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敵之不可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戰,勝之半也。故知兵者,動而不迷,舉而不窮。故曰:知彼知己,勝乃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 九地第十一 孫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輕地,有爭地$ ,
把銀子放在肚兜子裡,一同出了店門。伯和同李富一邊一個,跨上了車簷。車夫說道
:「好!碰咱個運氣去!運氣壞的,做了炮灰;運氣來了,多掙幾兩銀子。」說著,
把馬鞭一揮,滴溜滴溜的滾著舌頭,那騾子便發腳行動去了。伯和在車簷上看時,卻
多了一匹騾子,便問車夫道:「你那牲口往那裡弄來的?」車夫道:「是我設法去賃
來的,也化了五錢銀子一天的賃價呢。不然,一匹牲口,究竟怕他累慌了。」伯和道
:「那麼你頭一次說去賃來騎的,怎麼又說沒有?」車夫道:「賃來拉車,我是仍要
回來的,可以還他。若是騎了去,他們那邊又沒有下站接應,你們不還他,他向誰要
呢?」家人道:「咱們賃來騎了,總是和你在一起的,難道你到了天津,不能帶他們
帶回來麼?」車夫道:「頭回可是沒想到這一著。」李富冷笑道:「怎麼叫沒想著,
不過咱們騎了牲口,你不能要咱們雙倍車價罷了。」車夫不做理會,只是趕著車走。
伯和在車上,留心看那往來的車馬,謐分擁擠,暗想此時由京出來的,自是避亂,還
有望這條路上來的,難道反投到亂地裡去麼?怎得一個熟人問問便好?怎奈來來往往
的,留心看了半天,總沒有一個熟人,因問車夫道:「他們那個往這條道上來的,是
甚麼意思?」車夫道:「誰知道呢?此刻四起都是謠言,城裡往衛裡跑,衛裡又往城
裡跑;其實那裡都不得太平。有一天認真的大師兄和毛子開了仗,他們的輸贏咱們不
管,只別糟蹋咱們旁邊人就好了。」一面說著話,到了中京都人稱京都曰城裡,稱天
津曰天津衛,省言則曰衛裡。
午時候,便在一家村店門首停住打尖。那店裡黑壓壓的人已坐滿了,白氏母女便不下
車。伯和到店裡胡亂吃些東西,買了兩張烙餅,一盤子攤黃菜,泡了一壺開水,叫李
富送到車上去,給白氏母女充饑。車夫先解下牲口去餵了,自己卻要了一壺酒,拿烙
餅卷了攤黃菜,吃著過酒。伯和先吃完了,站在店門口等車夫。
此時門外停的車益發多了。本來是一條官道,很闊大的,鬧了個肩摩轂擊,擠擁不開
。伯和正望著時,一輛車子到了門首停下,車上下來了三個老者,也來打尖。店裡面
坐不下了,就在門外的一張破桌子上坐下。伯和看那三個人,像是個做買賣的樣子,
因走近一步,問道:「請問三位,可是從衛裡來?可是往城裡去?」內中一個老者道
:$ 。天色已黑將下來,店家送進一盞馬口鐵的
洋燈,放在桌上自去。棣華又想起天色已黑了,他此時不知被擠在那裡,今天晚上,
又不知睡在那裡,身邊的金銀,不要失落了才好,倘是失落了,便不好了。忽又想起
,他是一個文弱書生,不要反為了那些金銀鬧出亂子來,此刻正在亂離之際,這件事
第一耽心。想到這裡,不覺一陣陣的汗流浹背。
忽聽得白氏大叫一聲:「賢姪快救我!」叫聲未絕,便是驚醒了。棣華俯身問道:「
母親怎樣了?」白氏張眼道:「甚麼時候了?」棣華道:「才斷黑不久。」白氏道:
「我身上可是發熱?」棣華道:「燒得很呢。母親可要喝茶?」白氏道:「給我一口
罷!」
棣華忙取出茶葉,放在壺裡,走到房門口,問店家要開水。店家道:「水還沒開呢,
等一會兒罷。飯,做餅還是做湯?」棣華回頭問白氏。白氏道:「我不吃了,你愛吃
甚麼,叫他們做甚麼。」棣華便對店家說道:「不吃了,留著明天做罷。」店家接了
茶壺。棣華仍到炕沿上坐下問道:「母親方才做夢來?」白氏道:「你怎麼知道?」
棣華道:「母親自己叫出來的。」白氏道:「叫甚麼?」棣華道:「叫……叫叫……
『賢姪救我』,把母親自己叫醒了。」白氏道:「怎麼真個叫起來?我夢見白天裡那
許多人,又擁到這裡來了,看見伯和賢姪也在人叢中。忽然一個人,拿起大刀殺進門
來了,向我亂砍,我便叫起來,這一叫,就醒了。」說話間,店家送進茶來。棣華斟
了一杯,遞給白氏。白氏喝了,說道:「我又是頭痛,又是頭重,怎生是好?」棣華
道:「母親將息點罷,不要勞神了。」白氏道:「方才你背著我流淚,我也在那裡傷
心。伯和雖是我的女婿,卻是人家的兒子,倘是失散了,不到幾天還得相見便好,倘
或有甚麼長短,將來怎生對親家?」棣華聽了,觸起心事,止不住一陣珠淚,又撲簌
簌的灑將下來。白氏道:「我兒快不要傷心,你要這樣,我更難過了。」正說話間,
外面忽然闖了一人進來。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侍親娘荒店覓恿湯 尋夫婿通衢張字帖
卻說白氏母女,正在彼此互相慰藉,忽然闖了一個人進來,抬頭看時,正是那車夫。
白氏忙問道:「找著了沒有?」那車夫滿臉酒氣,手裡拿著一根旱煙管,熏得滿屋子
的大蒜$ 一
會兒,到這會回來。」棣華聽了,又是耽心,只因聽了義和團的話,不知伯和怎樣?
倘使遇見了,不知可礙事。
再過一會兒,人靜了,白氏對棣華道「今天吃的藥,倒有點意思,此刻好多了,頭暈
也輕了,那覺著輕飄飄的也沒了,只是頭痛發燒,依然不好。明日再去抓一服來吃,
只怕就可以望好了。」棣華聽母親說好點了,自是放心。因為昨夜通宵不寐,覺得倦
了,便在白氏身旁睡下,一心一意去想念伯和,不知他今夜又宿在那裡?這等亂離之
際,不知可曾遇了強暴,又不知可曾安抵天津?……那心中忽喜忽悲,說不盡的心事
。正欲朦朧睡去,只見五姐兒說道:「恭喜小姐,你家陳少爺來了!」棣華聽說,連
忙起來問:「在那裡?」五姐兒道:「在外面,就來了。我同小姐去看來。」棣華便
起身同五姐兒走到門外一望,原來是一條康莊大道,那逃難的車馬絡繹不絕,那裡有
個伯和在內?正自仔細辨認時,五姐兒指著前面道:「小姐,你看,那邊不是陳少爺
麼?」棣華順著所指處望去,果然見伯和跨了一輛車簷,笑容可掬的過來。暗想:車
裡面還有甚人,他還是跨著車簷呢。回眼一看,那趕車的正是出京所用,今天早起回
了他的那個車夫,不覺暗暗歡喜道:「原來是他代我們尋著的。」因便高聲叫:「伯
和賢弟!」
叫了兩聲,那輛車子從自己身邊經過,伯和卻只做聽不見,車夫趕著牲口,逕投南道
上去了。棣華不覺十分悲苦,暗想他一定是怪我一向避嫌,不肯和他說話,因此惱了
我了。又不好意思過於呼喚,拿著手帕在那裡拭淚。忽聽得旁邊有人說道:「好忍心
!姊姊一向不理我!」回頭看時,不見了五姐兒,卻是伯和站在那裡,揓覺轉悲為喜
。正欲說話,那過往的車子內,忽有一匹牲口走近自己身邊嘶叫起來,不覺嚇了一跳
猛回來看時,只見眼前漆黑,不見了伯和,那牲口還在那裡嘶叫。寧神一想,原來還
睡在炕上,炕几上的燈已經滅了,那伙客人騎來的驢子拴在院子裡,在那裡嘶叫,才
知是做夢。
回想夢中光景,伯和何故不理我?大約是我日間苦思所致。猛可想起夢中見了車夫代
伯和趕車,又想起打發那車夫時曾說及所有銀子匯單都在伯和身上,不要那車夫記在
心裡,出去遇見,圖害了他。此刻亂離的時候,有甚王法?果然如此,可是我害了他
了。我想念他,夢見他,自是常事$ 白氏道:「你小心點兒。」棣華道:「女兒知道。」說罷,鞠躬出到船頭。李富看見
,連忙站過半邊道:「小姐小心!」棣華出到船頭,站起來抬頭一看,這一驚非同小
可:只見遠遠的起了六、七個火頭,照得滿天通紅,直逼到船上的人臉上也有了火光
影子。人聲嘈雜之中,還隱隱聽得遠遠哭喊之聲,不由得心頭小鹿亂撞,忙問李富:
「是那裡走水?」李富道:「還不得確消息。聽說是七、八處教堂同時起火,都是義
和團乾的事。」棣華再抬頭望時,只見岸上樹林中的鴉鵲之類,都被火光驚起,滿天
飛舞,火光之中,歷歷可數。天上月亮,映的也變了殷紅之色。心中不住的吃嚇,忙
忙退入內艙,臉上不敢現出驚惶之色。白氏問:「到底是甚麼事?」棣華道:「又是
岸上失火,那些人便大驚小怪起來,沒有甚麼事,母親只管放心。」說罷,便坐近白
氏身邊,輕抒玉腕,代為捶腿,心中只念著伯和:如果他還在天津,此時正是生死存
亡的關頭,不知可脫得了這個難?萬分悲苦,卻又訴不出來;對著母親,又不敢哭,
那眼淚只得向肚子裡滾。外面那些人,一陣陣的怪聲亂叫。白氏道:「明日再走不出
去,我便嚇死在這裡了。我那虛飄飄的病,服了藥,本來好了,此刻可又發作了。」
棣華道:「母親但請寬心。據船戶說,明天准可以出去了。」白氏道:「果能如此,
我就有了命了。」此時白氏的燒熱病又重起來,昏昏沉沉的睡去,只撇下棣華一個,
獨自傷心。
到了四更時分,眾船戶果然起來,設法把船移動,辛苦到天亮,果然離開了大隊船隻
。眾人滿心歡喜,撐篙打槳的走到薄暮時,到了靜海。誰知這裡避難的船,比西大灣
子更多,一望無際,都是帆檣,仍舊在船縫裡鑽過噤。爭奈此處河道甚窄,竟有終日
不能移動一步的時候。無論白氏母女心急如焚,便是幾個船戶,都說晦氣。從靜海走
到獨流,本來只有一天的路程,這回卻走了一個多月。只見岸上的義和團,成群結隊
,裹紅巾,束紅帶,持刀弄棒的,互相往來,也不知他做些甚麼。從離了獨流,才能
暢行。然而遇了碼頭,仍有許多避難船隻,不過不像那麼擁擠罷了。從此按站前進,
不日到了德州城外,只見旌旗招展,刀劍如林,正不知為著甚事。泊定了碼頭,不敢
就登岸。李富和一個船戶上岸去打聽,一會兒回來,那船戶慌忙開了船,往下站而走
。棣華問道$ 懂的‘不怕他’三字,反說莫有出處,駁了不中。你說屈他不屈他?他因此滿腹 不平,又做了一首感懷的詩,再念與二位聽:   生衙鈔短忍書房,非肉非絲主不良。   命薄滿腹觀鷸蚌,才高塞耳聽池塘。   談詩口渴梁思蜜,話賦心漕孔念姜。   何日時來逢伯樂,一聲高叫眾人慌。”   齷齪鬼道:“這詩我益發不懂,還求哥哥講講。”急賴鬼道:“生衙鈔短忍書 房者,是作生意無本錢,待要住衙門又沒頂手,所以忍氣吞聲入書房。第二句就是 因主考駁了他的卷子,說他吟的詩當不得肉,作的賦當不得絲,又遇主考無良,不 能愛才,故云非絲非肉主不良。第三句是見人家中了他不能中,故憤然說道:我雖 命薄,看你鷸蚌相持到幾時。第四句是說不第以來別無生涯,祇得教書,那書生們 念起書來,就如蛙鳴一般,古詩有青草池塘處處蛙之句,這‘聽池塘’三句又用得 好。第五、六句便說教學的苦處,每日講起書來,講的口渴心漕,當日,梁武帝被 侯景困在臺城餓死時,曾思蜜水止渴,所以說‘梁思蜜’。鵯語上有‘孔子不撤姜 食’,故又云‘孔念姜’。‘口渴梁思蜜,心漕孔念姜’,你看他對得何等工巧, 又句句是故典,豈不是好詩?至於結尾這二句益發妙絕,古今少有。當日馬逢伯樂 而嘶,其價倍增,他說‘何日來逢伯樂’,遇個明眼主考將他中了,如今人都欺他 ,那時他把人都嚇慌了,所以說‘一聲高叫萬人慌’。這一首詩無一個閑字,無一 句閑話,蘊藉風流,特真異才。怎奈德修而謗興,道高而毀來,人反起一個混名叫 做不通鬼。你說這等一個才學,豈是不通之人?”仔細鬼道:“自然大通家了,老 兄可快叫他寫嚇蠻書。”急賴鬼道:“你們空有幾分財帛,道理全然不解。當日文 王訪姜太公,玄德請孔明,都是親身請見,豈有個喚來之理?我們必須親去拜求方 可。”齷齪鬼道:“還是老兄知禮。”   於是三人同出門來,齷齪鬼與仔細鬼走著,各暗想道:聽了急鬼賴多少詩詞, 聽的耳飽,苦了自己肚皮,餓的腰不能伸,鞠著躬跟他走。轉了幾個彎,就是八蠟 廟了。上前輕輕叩門,裏面走出一個小童問來歷,進去通報。且說那不通鬼正與謅 鬼講話,小童走到身邊,低低說了聲:“有客相訪。”這不通鬼也不問是誰,吩咐 道:“請進來罷。”小童出來道:“有請”,他三人鞠躬而入,十分謙遜,先向謅 鬼致意,道:“此一位先生高姓?”不通鬼道:“敝社長謅先生。”他三人先同謅 鬼作了揖,然後與不通鬼見禮,說道:“久仰大德,未敢造次,今日會面,實慰平 生。”不通鬼道:“學生草茅下士,幸接高賢,$ ,請的他靈氣時,自然中用。”於是引了十數個陰兵,低 達鬼引道,竟往煙花寨去了。其時初冬時候,黃菊殘葉,白梅舒蕊,森森孤松當道, 青青瘦竹迎人,板橋流水作成冰,山頭上樹枝盡脫葉。   正行之間,飛飛揚揚飄下一天大雪,怎見得:   初如柳絮,繼如鵝毛。撲面迎來人眼昏花,滿道堆積,馬蹄滑溜。樓臺殿宇,霎 時間銀妝裹成﹔草木山川,盡都是玉塵鋪就。富貴家紅爐暖閣,頻斟美酒祛寒。貧窮 漢少米無柴,恨怨蒼天凜烈。映雪寒儒讀麟經,不用明燈。烹茶韻士煮雀舌,何須甜 水。正是:紛紛麟甲滿空飛,想是天邊玉龍鬥。   咸淵道:“如此大雪,我們到庵觀寺院借杯茶吃,避避寒冷纔好。”低達鬼四下 一看,滿眼昏迷,那裏看的出庵觀寺院來,祇得往前又走,走夠半里之遙,方見一座 小小廟宇。陰兵上前叩門,裏面走出一個道人來,陰兵道:“師傅,我們是過路的人 ,因天氣寒冷,我們主人要借杯茶吃吃。”那道人睜圓怪眼,大怒起來,罵道:“你 走路也要有個眼睛,我這裏又非茶坊酒肆,我又不是你們的奴才莊客,怎麼問我要起 茶來?老爺是你們應行的不成。”這咸淵終是個斯文人,見他罵,倒反有幾分沒趣, 笑道:“無茶罷了,何必發怒。”那道人越見人軟,他就越硬起來,一跳一丈的怪罵 ,把庵中閑坐人等看得有些不忿,對咸淵道:“你不知道他的脾胃,他叫做發賤鬼, 祇不知輕,磨不知重,你祇打起他來,他就軟了。”咸淵此時也忍不住怒氣,便令陰 兵將他綁在柱上,腳踢手打。他果然軟了,連忙央告道:“老爺饒了小人,休說是茶 ,要飯也有。祇管著小人伺侯就是,就是不周備,再打也未遲。”咸淵笑道:“真所 謂發賤鬼也。”遂吩咐解放下來。那發賤鬼連忙作揖叩頭畢,讓到房中,先是松羅好 茶,茶畢,又是香油面茶,細面薄餅,曲盡殷勤之態。咸淵祇得擾了。他起身送出十 里外方回,自此微知輕重,稍不發賤。這也是咸淵教訓之功,按下不題。   且說柳金娘家自從接了賈知府的兒子,祇說是呆頭公子,肯撒漫使錢。不料慳吝 異常,住了半月有餘,止賞了兩匹小綢,三兩銀子。柳金娘倒想起討吃鬼並耍碗鬼來 。後來聽得他們窮了,方纔不想。這一日,正在門首閑坐,恰好低達鬼走來,柳金娘 道:“你一向在何處?面也不見見。”低達鬼樨:“有一位鍾老爺,我一向在他那裏 。他教我引一位司馬爺來請你家白眉神,我先來報你知道。那司馬目下就到,你須小 心伺候,不可怠慢”。話猶未了,咸淵已到門首。下馬進去,坐在庭中,柳金娘過來 叩頭,咸淵問道:“你家有白眉神麼?”柳金娘$ ?這樣可惡,你若知道了 這滋味,祇怕想斷你的腸子哩。”高一句,低一句,說一會,又哼哼吱吱的唱起來。 你道他唱的是甚麼?他唱道:   “酒呀酒,我愛你入詩腸能添錦繡,我愛你壯雄心氣沖斗牛,我愛你解愁煩掃清 雲霧,搖頭輕富貴,冷眼笑王侯。這樣的清香,鍾馗呀你為甚鄙薄酒。”   那和尚聽著鍾馗長、鍾馗短,由不得走過來問道:“老施主祇管怨著鍾馗怎麼? ”醉死鬼朦朧著醉眼,把和尚看了一會,道:“師傅,你不知道。前日俺醉了在街上 ,正睡著在地,他將俺踏了一腳,俺將他絆了一跌。他說要殺甚麼人,因此俺調了些 兄弟們,圍住悟空庵,與他講理。他不省事,反說俺吃酒的不好。俺氣忿不過,請了 一班酒仙與他辯論。他執迷不悟,終不信神佛,倒教那些酒仙們連俺也不要了。所以 俺到了這裏自飲自唱,你問俺怎麼?想是要和我賭幾杯麼?”和尚道:“老施主原來 是我的恩人。”醉死鬼道:“俺祇曉得吃酒,並不施甚麼恩,怎麼就是你的恩人?” 和尚道:“你不知其詳細。那日鍾馗趕我,看看趕上,若不是老施主絆了他一跌,我 已作無頭之鬼矣。他說殺人,就是要殺我,虧老施主救了我的性命,豈不是恩人?” 醉死鬼焦燥道:“他為甚麼事要殺你?”那和尚欲說不說,祇是支吾。醉死鬼益發焦 燥,道:“你要說個明白,何必隱匿。”那和尚祇得實說道:“不瞞施主,貧僧生得 帶著一點色心,見了婦人就如性命一般,因此人都叫我是色中餓鬼。那日正在一個私 窠子家混帳,不知他怎麼知道,就來殺我。虧我又混小官去了,回來時婦人已被殺死 。他還等,我連忙逃走。他隨後趕來,不是施主絆倒他時,我這葫蘆已是作成瓢了。 ”醉死鬼道:“該殺,該殺。一個出家人,經不念,行不修,祇要嫖婊子,倘然惹上 歹瘡,性命不保。再不然弄上一男半女,就是你家骨血,兒子便作亡八,女兒便當粉 頭,這就是你出家人積下的陰功。”和尚笑道:“那裏一下就能種胎?”醉死鬼道: “你說不能種胎麼?你看那婊子抱的娃娃,難道協己漢子的不成?快些改了,再不可 如此。”和尚笑道:“施主說的真個醉話了。人生秉性,怎麼改得?施主說我好色, 施主為甚好酒?施主能改好酒,我也能改了好色。”醉死鬼點點頭,道:“真個也難 改,倒不如咱兩個均勻起來,將你的色分與我些,我的酒分與你些,咱兩個做了酒色 兼全的人,不要這等偏枯,惹得世人笑話。”和尚道:“講的有理。”從此兩個酒色 齊全起來。不知酒色最是齊行不得的,齊行就要傷命。   看官著眼,再表鍾馗辯倒了眾酒仙,唬退了醉死鬼,與咸淵$ 丈,曰「萬年冰」。其塢中亦有結廬者。初寒無幾,台間冰雪,種種而是。聞雪下於七月二十七日,正余出都時也。行四里,北上澡浴池。又北上十里,宿於北台。北台比諸台尤峻,余乘日色,周眺寺外。及入寺,日落而風大作。   初八日  老僧石堂送余,歷指諸山曰:「北台之下,東台,西中台,中南台,北有塢曰台灣,此諸台環列之概也。其正東稍北,有浮青特銳者,恒山也。正西稍南,有連嵐一抹者,雁門也。直南諸山,南台之外,惟龍泉為獨雄。直北俯內外二邊,諸山如蓓蕾,惟茲山之北護,峭削層疊,嵯峨之勢,獨露一班。此北台歷覽之概也。此去東台四十餘里,華嚴嶺在其中。若探北嶽,不若竟由嶺北下,可省四十里登降。」余頷之。別而東,直下者八里,平下者十二里,抵華嚴嶺。由北塢下十里,始夷。一澗自北,一澗自西,兩澗合而群峰湊,深壑中「一壺天」也。循澗東北行,二十里,曰野子場。南自白頭庵至此,數十里內,生天花菜,出此則絕種矣。由此,兩崖屏列鼎峙,雄峭萬狀,如是者十里。石崖懸絕中,層閣杰起,則懸空寺也,石壁尤奇。此為北台外護山,不從此出,不不得台山神理云。 游恒山日記   去北台七十里,山始豁然,曰東底山。台山北盡處,即屬繁峙界矣。   初九日  出南山。大溪從山中俱來者,別而西去。余北馳平陸中,望外界之山,高不及台山十之四,其長繚繞如垣,東帶平邢,西接雁門,橫而徑者十五里。北抵山麓,渡沙河,即為沙河堡。依山瞰流,磚甃高整。由堡西北七十里,出小石口,為大同西道;直北六十里,出北路口,為大同東道。余從堡後登山,東北數里,至峽口,有水自北而南,即下注沙河者也。循水入峽,與流屈曲,荒谷絕人。數里,義興寨。數里,朱家坊。又數里,至葫蘆嘴。舍澗登山,循嘴而上,地復成塢,溪流北行,為渾源界。又數里,為土嶺,去州尚六十里,西南去沙河,共五十里矣,遂止居民同姓家。   初十日  循南來之澗,北去三里,有澗自西來合,共東北折而去。余溯西澗入,又一澗自北來,遂從其西登嶺,道甚峻。北向直上者六七里,西轉,又北躋而上者五六里,登峰兩重,造其巔,是名箭筸嶺。自沙河登山涉潤,盤旋山谷,所值皆土魁荒阜;不意至此而忽躋穹窿,然嶺南猶復阿蒙也。一逾嶺北,瞰東西峰連壁隤,翠蜚丹流。其盤空環映者,皆石也,而石又皆樹;石之色一也,而神理又各分妍;樹之色不一也,而錯綜成合錦。石得樹而嵯峨傾嵌者,幕以藻繪而愈奇;樹得石而平鋪倒蟠者,緣以突兀而尤古。如此五十里,直下至坑底,則奔泉一壑,自南注北,遂與之俱出塢口,是$ 其嶺甚高,嶺南之水南自鐵徑東去,嶺北之水則自陳山從北溪出南鄉,雞公之北即為安福界。下嶺五里至陳山,日已暮,得李翁及泉留宿焉。翁方七十,真深山高隱也。   初二日  晨餐後,北向行。其南來之水,從東向破山去,又有北來之水,至此同入而東,路遂溯流北上。蓋陳山東西俱崇山夾峙,而南北開洋成塢,四面之山俱搏空潰壑,上則虧蔽天日,下則奔墜峭削,非復人世所有矣。五里,宛轉至嶺上。轉而東,復循山北度嶺脊,名廟山坳,又名常衝嶺。贩西有峰名喬家山,石勢嵯峨,頂有若屏列、若人立者,諸山之中,此其翹楚云。北下三里,有石崖兀突溪左,上有純石橫豎,作劈翅迴翔之狀,水從峰根墜空而下者數十丈。但路從右行,崖畔叢茅蒙茸,不能下窺,徒聞搗空振谷之響而已。下此始見山峽中田塍環壑,又二里始得居民三四家,是曰盧子瀧一溪自西南山峽中來,與南來常衝之溪合而北去,瀧北一岡橫障溪前,若為當關。溪轉而西,環岡而北,遂西北去。路始舍澗,北過一岡。又五里,下至平疇,山始大開成南北兩界,是曰台上塘前,而盧子瀧之溪,復自西轉而東,〔遂成大溪,東由洋溪與平田之溪合。〕乃渡溪北行,三里至妙山,復入山峽,〔三里〕至泥坡嶺麓,得一夫肩行李。五里,北越嶺而下,又得平疇一壑,是曰十八都。又三里,有大溪亦自西而東,〔乃源從錢山洞北至此者,平田橋跨之。〕度平田橋北上相公嶺,從此迢遙直上,俱望翠微,循雲崖。五里,有路從東來〔合,又直上十里,盤陟嶺頭,日炙如釜,渴不得水。久之,聞路下淙淙聲,覓莽間一竇出泉,掬飲之。山坳得居落,為〕十九都〔門家坊。坊西一峰甚峻,即相公嶺所望而欲登者,正東北與香爐峰對峙,為武功南案。〕日猶下午,恐前路崎嶇,姑留余力而止宿焉。主人王姓,其母年九十矣。     初三日  晨餐後行,雲氣漸合,而四山無翳。三里,轉而西,復循山向北,始東見大溪自香爐峰麓來,是為湘吉灣。又下嶺一里,得三四家。又登嶺一里,連過二脊,是為何家坊。有路從西塢下者,乃錢山之道,水遂西下而東,則香爐峰之大溪也;有路從北坳上者,乃九龍之道;而正道則溯大溪東從夾中行。二里,渡溪循南崖行,又一里,茅庵一龕在溪北,是為三仙行宮。從此漸陟崇岡,三里,直造香爐峰。〔其崖坳時有細流懸掛,北下大溪去。仰見峰頭雲影漸朗,亟上躋,忽零雨飄揚。〕二里至集雲岩,零雨沾衣,乃入集雲觀少憩焉。觀為葛仙翁棲真之所,道流以新歲方群嬉正殿上,殿止一楹,建猶未完也。其址高倚香爐,北向武功,前則大溪由東塢來,西向經湘吉灣而去,亦一玄都也$ 紋。岩外鎸「飛龍岩」三字,岩內鎸「仙樓岩」三字,俱宋人筆。   出洞,復逾馬蹄石,復共三里而返斜岩。明宗乃出火炬七枚,與顧僕分攜之,仍爇炬前導。始由岩左之下層捱隙歷蹬而下,水從岩左飛出,注與人爭級,級盡路竟,水亦無有。東向而入,洞忽平廣。既而石田鱗次,水滿其中,遂塍上行,下遂墜成深壑。石田之右,上有石池,由池涉水,乃楊梅洞道也。舍〔之〕,仍東下洞底。既而涉一溪,其水自西而東,向洞內流。截流之後,循洞右行,路復平曠,洞愈宏闊。有大柱端立中央,直近洞頂,若人端拱者,名曰「石先生」。其東復有一小石豎立其側,名曰「石學生」,是為教學堂。又東為弔空石,一柱自頂下垂,半空而止,其端反卷而大。又東有石蓮花、擎天柱,皆不甚雄壯。於是過爛泥河,即前所涉之下流也。其處河底泥泞,深陷及膝,少緩,足陷不能拔。於是循洞左行,左壁崖片楞楞下垂,有上飛而為蓋者,有下庋而為台者,有中凹而為牀、為龕者,種種各有名稱,然俚不足紀也。南眺中央有一方柱,自洞底屏立而上,若巨笏然。其東有一柱,亦自洞底上穹,與之並起,更高而巨。其端有一石旁坐石蓮上,是為觀音座。由此西下,可北繞觀音座後。前爛泥河水亦繞觀音座下西來,至此南折而去。洞亦轉而南,愈宏崇,游者至此輒止,以水深難渡也。余強明宗渡水,水深逾膝,〔然無爛泥河泞甚。〕既渡,南向行,水流於東,路循其西,四顧石柱參差高下,白如羊脂,是為雪洞。以其色名也。又前為風洞,以其洞轉風多也。既而又當南下渡河,明宗以從來導游,每歲不下百次,曾無至此者。故前遇觀音座,輒抽炬竹插路為志,以便歸途。時余草履已壞,跣一足行,〔先令顧僕攜一緉備壞者,以渡河水深,竟私置大士座下,〕不能前而返。約所入已三里餘矣。〔聞其水潛出廣東連州,恐亦臆論,大抵入瀟之流,然所進周通,正無底也。〕還過教學堂,渡一重河,上石田,遂北入楊梅洞。先由石田涉石池,池兩崖石峽如門,池水滿浸其中,涉者水亦逾膝,然其下皆石底平整,四旁俱無寸土。入峽門,有大石橫其隘。透隘入,復得平洞,寬平廣博。其北有飛石平鋪,若樓閣然,有隙下窺,則石薄如板,其下復穹然成洞,水從下層奔注而入,即前爛泥諸河之上流也。洞中產石,圓如彈丸,而凹面有蝟紋,「楊梅」之名以此。然藋色本黃白,說者謂自洞中水底視,皆殷紫,此附會也。〔此洞所入水,即岩外四山,窪注地中者。此塢東為簫韶峰,西即斜岩,南為聖殿西嶺,北為馬蹄石,皆廓高裡降,有同釜底,四面水俱潛注,第不見所入隙耳。〕出洞,已薄暮,燒枝炙衣,炊$ 西向黃茅矣。」乃下岩南行,則自北南來者甚眾,而北去者猶蹜蹜不前也。途人相告,即梅前司渡河百四十名之夥,南至天都石坪行劫。乃東從間道,北出章橋,轉而西還,蓋繞宜章之四郊,而猶不敢竟度國門也。南從舊路一里半,抵牛筋洞北,遂從小徑,西南循大山行。裡半,出牛筋洞之後,乃西越山峽,共五里,出峽,乃循青岑南麓行。有路差大,乃西南向縣者,而黃岑之道則若斷若續,惟以意擬耳。共西三里,轉一岡,始與南來大道合,遂北向曲折嶺。二里,直躋嶺坳,其西即「白水流虹」。章水之上源,自高雲山南逕黃岑峒,由此出峽,布流懸石而下者也。〔土人即稱此嶺曰黃岑,然黃岑山尚北峙,此其南下支。〕逾嶺,西北半里,即溯澗行,黃岑山高峙東北,其陽環成一峒,大溪橫貫之。竟峒裡半,有小徑北去,雲可通章橋。仍溯溪西行三里,為兵馬堂路口。仍溯溪北轉一里,乃舍溪登嶺。北上一里,西下塢中,是為藏經樓。高山四繞,小澗瀠門,寺甚整潔。昔為貯藏之所,近為賊劫,寺僧散去,經移高雲,獨一二僧閉戶守焉。因炊粥其中,坐臥其中久之。下午,乃由寺左登嶺,岧嶢直上者二里,是為坪頭嶺。逾嶺稍下,得塢甚幽,山幃翠疊,眾壑爭流,有修篁一丘,叢木交映中,靜室出焉。其室修潔,而空寂無人,高山流水,窈然而已。半里,逾塢,復溯澗北上嶺一里,嶺窮而水不絕。此坪頭而上第二嶺也。水復自上塢透峽下,路透峽入,又平行塢中半里,渡澗,東北上嶺。〔澗東自黃岑山後來,平流塢中,石坪殷紅,清泉素潤,色侔濯錦;出峽下瀉,珠鳴玉韻,重木翳之,杳不可窺;於是繞靜室西南下注,出藏經嶺南,為大章之源也。〕嶺不甚高,不過半里,漸盤出黃岑北。其處山鵑鮮麗,光彩射目,樹雖不繁,而花色絕勝,非他處可比。此坪頭上第三嶺也。稍過坪,又東北上一里,逾嶺脊。此坪頭上第四嶺矣。其西石峰突如踞獅,為將軍山南來東轉之脈,其東則南度為黃岑山者也。逾嶺北下一里,折而西北下,行深樹中又一里,得高雲寺。寺雖稍倚翠微,猶踞萬峰絕頂。並肇於隆慶五年,今漸就敝,而山門方丈,猶未全備,洵峻極之構造非易也。寺向有五十僧,為流寇所擾,止存六七僧,以耕種為業,而晨昏之梵課不廢,亦此中之僅見者。主僧寶幢,頗能安客。至寺,日猶未銜山,以憊極,急浴而臥。   初九日  晨起,濃霧翳山,咫尺莫辨,問山亦無他奇,遂決策下山,東北向叢木中下。初,余意為蘿棘所翳,即不能入,而身所過處,或瞻企不辜钠及五里至山麓,村落數家散處塢中,問所謂坦山,皆雲即此,而問所謂萬華岩,皆雲無之。徘徊四顧,竟無異處$ 峙而起者,即貴縣之北山也。按《志》,貴縣有東、西、南、北四山,而東山在縣東二十里,為二何隱處,明秀挺拔。蓋四山惟北為崇巒峻脊,而東、西、南三山俱石峰森立。東山亞於南而軼於西。西北一峰如婦人搭帔簪花,俗呼為新婦岩。中峰石頂分裂,如仙掌舒空,又如二人並立,今人即指為二何化名。然茲山聳撥自奇,何必摹形新婦,托跡化人也!其南支漸石化為土,峰化為岡,逶迤西南。循其右行,共九里,為黃嶺。其南面土岡盡處,始見村聚倚岡,室廬高列。其北隅平窪中,復立一小石峰,東望如屋脊橫列,兩端獨聳;西眺則擎芝偃蓋,怪狀紛錯。又西南一里。路右復突一石峰,高聳當關,如欲俯瞰行人者。從此東北,石峰遂盡,遙望南山數點,又青青前列矣。又二里,度一石樑,其水勢石狀與劈竹同。又五里,則路兩旁皆巨塘瀦水,漾山瀠郭。又一里,過接龍橋。疊石塘中,以通南北,乃堤而非橋也。於是居聚連絡。又西一里,由貴縣東門抵南門,則大江在其下矣。〔靜聞與顧僕所附舟,已先泊南門久。〕下午下舡,蒲暮放舟,乘月西行,十五里而泊。   十三日  未明而發。十里,西抵西山之南,轉向南行。五里,轉向東行,十里,是為宋村。由貴縣南至南山十里,由南山至宋村十里,而舟行屈曲,水路倍之。先,余擬一至貴縣,即往宿南山,留顧僕待舟,令其俟明晨發。及余至;而舟且泊南門久矣。余別欲覓舟南渡。舟人云:「舟且連夜發。」阻余毋往。余謂:「舟行屈曲,當由南山間道相待於前,不知何地為便?」舟人復辭不知,蓋恐遲速難期,先後有誤耳。及發舟,不過十餘里而泊。今過宋村,時猶上午,何不往宿南山,至術登舟也?至是,舟轉西南,掛帆十里,轉東南,仍纖十五里,復南掛帆行,五里,西轉,是為瓦亭堡。其北涯有石突江若蹲虎,其南涯之內,有山橫列焉。又十五里,則夾江兩山並起,舟溯之人。又五里而暮,乘月行十里,泊於香江驛。   十四日  五鼓掛帆行,晨過烏司堡,已一十里矣,是為橫州界。東風甚利,午過龍山灘,又四十裡矣。灘上即烏蠻灘,有馬伏波廟。灘高溜急,石壩橫截,其上甚艱。既上,舟人獻神廟下,少泊後行。西北五里,為烏蠻驛。又南十里,則石山崢嶸立江右,為鳳凰山。自過貴縣西山,山俱變土,至是石峰復突而出。其雙崖壁立、南嵌江中者,即鳳凰岩也。又南二里為麻埠,日已西昃。余欲留宿其處為鳳凰游,而村氓皆不肯停客,徘徊久之而去。又西十里,其處有山高突江左,其上有洞曰道君岩,下有村曰謝村。日色已暮,而其山去江尚遠,亦不及停。又南五里,曰白沙堡,又乘月行五里而泊,是夜$ 當之。故《西事珥》云:「崑崙關不甚雄險,其上多支徑,故曰:「欲守崑崙,須防間道。『「亦誤謂此也。又平行嶺夾,則田塍之東瀦而為塘。三塘連匯,共半里,塘盡,復環為田。(田)之南巨山橫峙,田之北列阜斜騫,而田塍貫其間,即過脈處也,其東,水北流矣。余切以小脈自北南過,及隨水東北下,抵思籠而問之,始知其水猶西北轉武緣南之高峰,而出右江,則此脈乃自南而北渡,北起為陸蒙山,迤邐西行,過施湴尖峰,又西走而分支南結為南寧,其直西又西為羅秀,又西為石步,又西盡於王宮,則右江入鬱之東岸也。自過脈處又東半里,乃下,又半里,下抵塢中。隨水東北行,望前山一峰尖而甚高,雲氣鬱勃,時漫時露。五里,漸抵尖峰之南,渡溪而北又二里,始見路左西山下有村倚焉。又東渡溪,於是循溪東而北向行。三里,已出尖峰之西麓,溪流東齧麓趾,路乃盤崖北上。轉出崖北,二里,東北下,已繞尖峰之北矣。又行塢中二里,有小水南自尖山北夾來,北與界牌之水合,有小橋,渡之,是為上林縣界。自界牌嶺來至此皆為賓州境,而是水之東又為上林境,以上林之思籠一驛孤懸獨界其中也。過橋,復東北升陟岡陀,四里抵思籠,村落一區在岡頭,是為思籠驛。按《志》,思籠廢縣,昔為南寧屬,不知何時割屬上林。其地東西南皆賓州境,惟西北五十里至上林縣。〔驛南面曰高尖山;北面崇山並障,東曰北斗山,西曰曬曲嶺;遙山層疊正西者,曰陸蒙山。溪自界牌嶺東北至此,扼於北山,遂轉西南去。惟陸蒙隔於溪西也。〕   先是,雨色濛濛,初擬至思籠而止;及飯,而日色尚早,夫恐明晨雨滑,遂鼓勇而前。由思籠遂東下塢中,溯細流東行,一里,田夾既盡,復瀦水為池。其池長亙一里,池盡復環塍為田,其南北皆崇山壁夾,南為高尖之東北垂,北為北斗之東南垂,其中夾而成田。共半里,即二山度脈之脊,水至是遂分東北與西南二派,東北者入都泥江,西南者入右江,〔為黔、鬱兩江脊,〕水之派至是始分。過脊,隨水東北行峽中,其峽甚束。又半里始降而下,有坊焉,復為賓州界。蓋賓州之地,東西夾思籠一驛於中,為上林南界者,橫過僅七里云。既下,山愈逼束,路益東轉,已越高尖山之東麓矣。按《志》:「賓州南四十五里有古漏山,古漏之水出焉。其關曰古漏關。」即此矣,然土人無復知者。隨水東又三里,山峽漸辟,又六里,漸出峽,始東望遙峰甚高,雙尖駢起者,為百花山。水折而北,路亦隨之,山乃大辟。六里,為雙峰洞,陽有廟東向,曰陳崇儀廟,乃把宋守陳曙者。骢智高之亂,曙為賓守,以兵八千戰於崑崙,兵潰,經略狄青以軍法斬$ 尺,細瓣攢合,倒垂洞底,其根平貼上石,但懸一線,而實黏連處,蒂僅如拳,鏟而下之甚易。第出竇多隘,且下無所承,恐墜下時傷損其瓣,不忍輕擲也。盤旋久之,忽見明光一縷,透竅而出,井口亦如前,又在前井之南矣。又從上層西南入,其中石脊高下,屢見下陷之坑,窅黑無底,疑即前所探下層也。深入亦盤錯交互,多乳柱攢叢,〔細若駢枝,團聚每千百枝,〕與下層競遠。〔惟後營東洞,乳柱多而大,悉作垂龍舞虯狀,比列皆數十丈云。〕從東北者,不五丈,有北嵌之竅兩重,皆不甚深。東向攀崖而上,漸進漸曲,其盤錯亦如西洞,而深奧少殺之。   青獅南洞,在城南二十里,西南與上林分界處,路由楊渡過江,東南四里乃至。其山石峰卓立,洞在山之下,開東西二門。東門坦下,門高數丈,闊亦數丈,直透山西者約三十丈,平拓修整,下壁如砥,上覆如幔,間有石柱倒垂幔下。洞之西垂,又有石柱一隊,外自洞口排列,抵洞後西界,別成長榭;從榭中矚外洞,疏楞綺牖,牽幕披雲,又恍然分境也。西門崇峻,下有巨石盤疊為台,上忽中盤高穹。從台內眺,已不見前洞之頂,只見高盤之上,四面層回疊繞,如雲氣融結,皆有竅穴鉤連,窗楞羅列,而空懸無上處。從台外眺,則西面三岐之峰,卓筆之岫,近當洞門中央,若設之供者。由台北下,奧窟中復開平洞一圍,外峙巨石為障,下透中虛,〔若橋之度空。〕從此秉炬北入東轉,其穴大而易窮;東從腋隘直入,其竅狹而甚遠。計其止處,當〔不下十五丈,〕已逾外洞之半。此下洞之最奧處也。出小穴,復酌於西門之台肺仰視上層雲氣疊繞處,冀一登,不可得。忽見其北有光逗影,知其外通,陸公令健而捷者從山外攀崖索之。久之,其人已穿入其上,從下眺,真若乘雲朵而卷霧葉也。既而其人呼曰:「速攜炬至,尚可深入。」余從之。乃從西門下,循山麓轉其北,復南向攀崖躋。山之半,有門北向。穿石竇入,則其內下陷通明,俯見諸君群酌台上,又若登月窟、捫天門而俯矚塵界矣。其上有石砥平庋,石端懸空處,復有石柱外列,分窗界戶,故自下望之,不一其竇,而內實旁通也。於是秉炬東入,愈入愈深窅,然中辟亦幾二十丈焉。東入既窮,復轉西北,得一竇。攀而北上,忽倒影遙透,有峽縱橫,高深駢沓。攀其東北,有穴高懸,內峽既峻,外壁彌削,只納光暉,無從升降。更從奧窟披其西北,穿腋上透,又得一門,平整明拓。其門北向,其處愈高,吐納風雲,駕馭日月,非復凡境。其北腋尚有餘奧,然所入已不甚遙。由其門出,欲緣石覓磴而下,其下皆削立之壁,懸突之崖,無從著足。乃復從洞中故道,降出至懸台$ 此其餘瀝,穿地峽而北泄於龍江者也。又東二里,逾岡而下,復得絍壑,或斷或連,水散溜其下,與前橋同。此乃彭嶺橋之水,自九龍來,亦散衍畦洫,故餘瀝穿峽而北,泄者亦無幾也。又東一里半,有庵峙路北,為西道。堂前有塘甚深衍,龍溪細流從東來注,而西北不見其所泄。又東一里,為西門街口,乃南越龍溪,循溪南東行,過山谷祠之後,又半里而抵香山寺,已昏黑矣。問馮使,猶未歸也。暑甚,亟浴於盆而臥。   初三日  余憩足寺中。郡人祉會寺前,郡守始出行香。余倚北簷作達陸參戎書,有一人伺其旁,求觀焉,乃馮使之妻弟陳君仲也。言:「此書達陸君,馮當獲罪,求緩之。余當作書往促。」並攜余書去,曰:「明日當來代請。」已而又二人至,一曰謝還拙,一曰陳斗南。謝以貢貢生作教將樂而歸;陳以廩而被黜,復從事武科者也。二君見余篋中有文、項諸公手書,欲求歸一錄,余漫付之去。既暮,有河池所諸生杜、曾二君來宿寺中,為余言:「謝乃腐儒,而陳即君仲之叔,俗號『水晶』,言其外好看而內無實也。」   初四日  余晨起欲往覓陳、謝,比出寺東而陳、謝至,余同返寺中,坐談久之。又求觀黃石齋詩帖。久之去,余隨其後往拜,陳乃返諸公手書。觀其堂額,始知其祖名陳學夔,乃嘉靖末年進士,曾任常鎮兵使者,蒞吾邑,有愛女卒於任,葬西門外,為之題碑其上曰:「此兵使者陳學夔愛女之墓。吾去之後,不知將彝而去之乎?抑將憐而存之乎?是在常之人已。」過謝君之堂,謝君方留酌,而隨行者覓至,請還,曰:「有陳相公移酒在寺,相候甚久。」余以謝意不可卻,少留飲而後行。比還寺,復領陳君仲之酌。陳出文請正,在此中亦錚錚者。為余言,其鄰有楊君者,亦庠生,乃獨山爛土司之族,將往其地,「君可一拜之,俟之同行,不惟此路無虞,而前出黔境亦有導夫,此為最便。」余頷之。   初五日  晨起,余往叩陳君。有韋老者,廩將貢矣,向以四等停,茲補試郡中,郡守以其文不堪,復再三令改作,因強余為捉刀。余辭再三,不能已,乃為之作二文。既飯,以稿畀韋,而往叩於陳,陳已他出矣。乃返宿於寺。   初六日  以一書畀吳守備,得其馬票。韋亦為余索夫票於戚揮使。以為馬與夫可必得,及索之,仍無應者。是日齋戒而占,惟思恩可行,而南丹不吉。其楊生之同行,亦似虛而不實。   初七日  索夫馬仍不得。楊姿勝來顧,乃阿迷州楊繩武之族也。言其往黔尚遲,而此中站騎甚難,須買馬可行。余占之,頗吉。已而馮使以一金來贐,侑以蔬酒,受之。既午,大雨傾盆,欲往楊處看騎,不果行。下午雨止,余作$ 馬跑泉,乃關索之遺蹟也。閣南道右,亦有泉出穴中,是為啞泉,人不得而嘗焉。余勺馬跑,甘冽次於惠,而高山得此,故自奇也,但與啞泉相去不數步,何良■之異如此!由閣南越一亭,又西上者二里,遂恥嶺脊,是為關索嶺。索為關公子,隨蜀丞相諸葛南征,開辟蠻道至此。有廟,肇自國初,而大於王靖遠,至今祀典不廢。越嶺西下一里,有大堡在平塢中,曰關嶺鋪,乃關嶺守禦所所在也。計其地猶在山頂,雖下,未及三之一也。至才過午,夫辭去,余憩肆中。   二十四日  晨起,以乏夫為慮。忽有陀騎至,尚餘其一,遂倩之,議至交水。以筐囊裝馬上,令之先行,余飯而後往。西南七里,上北斗嶺。一里,西逾其脊,有亭跨其上。西望崇山列翠,又自北屏列而南,與東界復頡頏成夾,夾中亦有小水南去。從嶺西下二里,低夾塢中,有聚落倚其麓,是為北斗鋪。由鋪西截塢橫度二里,乃西向拾級上。迤邐峰頭,五里,逾一坳,東眺關嶺,已在足底。有坊跨道,曰「安普封疆」,是為安莊哨。又西上峰峽中三里,崖木漸合,曰安籠輔,按志有安籠箐山、安籠箐關,想即此。問所謂安籠守禦所,土人云:「在安南東南三日程。」此屬普州,又非此矣。按此地在昔為安氏西南盡境,故今猶有安莊、安籠、安順、安南諸名。蓋安氏之地,昔以盤江為西塹,而今以三汊為界,三汊以南,盤江以東,為中國舊衛者僅此耳。   由鋪西更南上一里,逾嶺稍下,有塢中窪。又西半里,則重峰夾坑,下墜北去。盤嶺側,西度坑坳半里,復拾級上二里,有庵跨道,是為象鼻嶺。由其西度脊,甚狹,南北俱削壁,下而成坑,其上僅闊五六尺,娖度堵。又宛轉北躋,再過一脊,共二里,陟嶺頭,則此界最高處也。東瞰關嶺,西俯盤江以西,兩界山俱屏列於下,如「川」字分行而擁之者,嶺西又盤塢為坪,結城其間,是為查城,即所謂鼎站也。乃望之西北下,共二裡半,而稅駕逆旅趙店。時駝騎猶放牧中途,余小酌肆中,入觀於城,而返憩肆間。   其地為盤江以東老龍第一枝南分之脊,第二枝為關嶺,第三枝為雞公背。三枝南下,形如「川」字,而西枝最高,然其去俱不甚長,不過各盡於都泥江以北。其界都泥江北而走多靈者,又從新添東南,分支下都勻南,環獨山州北而西,又東南度雞公關而下者也。    其地東南為慕役長官司,東北為頂營長官司,西北為沙營長官司。沙營東北為狼代土酋,東北與水西接界,與安孽表裡為亂,攻掠鄰境;上官惟加銜餌,不敢一問也。   按是嶺最高,西為查城,東為安籠箐,皆絕頂迴環而成塢者,在眾山之上也。《一統志》永寧之安籠箐關,正指此$ 子鋪。山塢稍開,頗大,中有水塘,即所謂海子也。有小城在其南,是為中火鋪。普安二十二哨,俱於此並取哨錢,過者苦焉。哨目止勒索駝馬擔夫,見余輩亦不甚阻撓,余乃入城,飯於肆。復出南門,南向登山。五里,遇駝馬方牧於山坡,雨復大至,余乃先行。升降高下,俱依東大山而南,兩旁多眢井墜坑,不辨水從何出。又五里為大河鋪,有水自鋪東平瀉坡陀下,漫流峽中,路隨之而南。天乃大霽,忽雲破峰露,見西南有山甚高,雲氣籠罩,時露一班,直上與天齊。望而趨五里,大河之水,已漸墜深塹,似從西北坼峽去。路東南緣嶺透峽東下,則山環塢合間,中窪為塘,水滿其中,而四面皆高,不知出處。又東透坳下,塢間又復窪而成塘,與前雖有高下,而瀦水莫泄同之。又東緣南峰而轉,越其東,則東塢大開,深盤遠錯,千塍環壑於下。度其地在丹霞山南、山嵐洞西南,余謂壑底水即北透山嵐者。征之土人,云:「西峰下有入水洞,水墜穴去,不知所出。」從西峰稍下,共五里,是為何郎鋪。越鋪南,又上嶺,仍依東嶺行,回望雲籠高峰,已在西北,時出時沒,興雲釀雨,皆其所為。雖山中雨候不齊枊而眾山若惟瞻其馬首者。循東嶺南下峽中,有溪自南而來,溯之行其東岸。共五里,路忽由水渡西岸,而暴雨漲流,深湧莫能越。方欲解衣赴之,忽東山之上有呼者,戒莫渡,招余東上嶺行。余從之,遂從莽棘中上東嶺。已得微道,隨之南二里,得北來大道,果從東嶺上降者。蓋涉溪者乃西道,從嶺者乃東道,水涸則從西,水漲則從東也。西流之中,有一線深坑,涸時橫板以渡,茲漲沒無影,非其人遙呼,幾不免馮之險矣。從東嶺下一里,則大道西瀕溪,道中水漫數寸,仍揭而溯之。一里,有石樑跨溪上。其溪自南抵東山之麓,至是橫折而西,從梁下抵西山之麓,乃轉北去。蓋其源發於西南火燒鋪西分水嶺,北流經此,又北抵黑山、何郎之南,不知所泄,即土人亦莫能悉也。石樑西麓,有穴紛駢縱橫如「亦」字,故名其地曰亦字孔,今訛為亦資孔,乃土音之圂也。梁南半里,即為亦字孔驛,有城倚西山下,而水繞其東焉。比至,雷雨大作。宿於西門內周鋪。 游太華山記   出省城,西南二里下舟,兩岸平疇夾水。十里田盡,萑葦滿澤,舟行深綠間,不復知為滇池巨流,是為草海,草間舟道甚狹,遙望西山繞臂東出,削崖排空,則羅漢寺也,又西十五里抵高嶢,乃捨舟登陸高嶢者,西山中遜處也。南北山皆環而東出,中獨西遜,水亦西逼之,有數百家倚山臨水,為迤西大道。北上有傅園;園西上五里,為碧雞關,即大道達安寧州者。由高嶢南上,為楊太史祠,祠南至華亭、太華$ ,有石樑跨之,溪中水頗大而甚急。四顧山回谷密,毫無片隙,不知東北之從何來,不知西南之從何泄,當亦是出入於竅穴中者。欲候行人問之,因坐飯橋上。久之不得過者,乃南越橋行。仰見橋南有歧躡峰直上,有大道則溯溪而東。時溪漲路渰,攀南峰之麓行。念自金雞山東上,一路所上者多,而下者無幾,此溪雖流塢中,猶是山巔之水也。東一里,循南峰東麓,轉而南。隔塢東望,溪自東北峽中破崖而出,其內甚逼。路舍之南,半里,復循南峰南麓,轉而西向入塢。一里,塢窮,遂西上嶺。一里,逾嶺頭,始見有路自北來。合併由嶺上南去;此即橋南直上之岐,逾高嶺而下者,較此為迳直云。由嶺南行,西瞰塢甚深,而箐密泉沸,亦不辨其從何流也。又南二里,轉而東,循北嶺南崖東向行,亦與南山下夾成塢,下瞰深密,與西塢同。東五里,其塢漸與西塢並,始知山從東環,塢乃西下者。又東向逾岡,東北一里,度一脊,其脊東西度。從其東復上嶺,一里,則嶺東有塢南北辟。乃北轉循西山行塢上,一里,塢窮。從塢北平轉,逾東嶺之東,共二里,有數家在路北坡間,是曰界頭寨,以囉平村落東止於此也。又東行岡上二里,再上嶺一里,逾而東,則有深峽下嵌,惟聞水聲洶湧,而不見水。從嶺上轉而南行,東瞰東界山麓,石崖懸削,時突於松梢箐影中,而不知西界所行之下,其崖更聳也。南行一里,始沿崖南下。又一里,仰見路西之峰,亦變而為穹崖峭壁,極危峻之勢焉。從此瞰東崖之下,江流轉曲,西南破壁搠;隔江有茅兩三點,倚崖而居。乃東向拾級直下,一里,瞰江甚近,而猶未至也。轉而北,始見西崖矗立插天,與東崖隔江對峙。其崖乃上下二層,向行其上,止見上崖而不得下見,亦不得下達,故必迂而南,乃得拾級云。北經矗崖下半里,下瀕江流,則破崖急湧,勢若萬馬之奔馳,蓋當暴漲時也。其水發源於師宗西南龍擴北,合陸涼諸水為蛇場河,由龍甸及羅平舊州,乃東北至伊澤,過束龍山後,轉東南抵此,即西南入峽,又二百里而會八達盤江者也。羅平、普安以此江為界,亦遂為滇東、黔西分界焉。有舟在江東,頻呼之,莫為出渡者。薄暮雨止,始有一人出曰:「江漲難渡,須多人操舟乃可。」不過乘急為索錢計耳。又久之,始以五人划舟來,復不近涯,以一人涉水而上,索錢盈壑,乃以舟受,已昏黑矣。雨復淋漓,截流東渡,登涯入旅店。店主人他出,其妻黠而惡,見渡舟者乘急取盈,亦尤而效之,先索錢而後授餐,餐又惡而鮮,且嫚褻余,蓋與諸少狎而笑余之老也。此婦奸腸毒手,必是馮文所所記地羊寨中一流人,幸余老,不為所中耳!   江底寨乃儸儸;$ 於是箐深霾黑,咫尺俱不可見。又一里陟其頂,平行嶺上。又二里乃下,下一里及西塢。涉塢而西,一里,度一小橋,橋下水北流。乃南向西轉,一里,有岐交其南北:南乃入牛場村道,有小峰駢立,村隱其下焉;北乃其處趨狗場營者。又西半里,乃西上山,其坡峻且滑,無石級可循,有泥坎陷足,升躋極難。二里,陟峰頭,又平行峰頭一里,越其巔。時濃霧成雨,深茅交道,四顧皆彌淪如銀海。得峰頭一樹如擎蓋,下有列石如錯屏,乃就樹踞石而憩,止聞颼飀滴瀝之聲,而目睫茫如也。又西北平行者一里,下眺嶺西深墜而下,而杳不可見;嶺東屏峙而上,而出沒無常。已從北下,始有石磴陡墜,箐木叢水。共一里半,陟塢而西,亦中窪之宕也。半里,又逾西坳出,其壑大開,路乃稍平,尖峰旁立,若為讓道者。西向平行塢中一里半,有水橫瀦於前,以為溪也,涉之不流,乃壑底中窪之坑,蓄而成溪者。又西二里,復有一溪,北流甚急,波漲水深,涉之沒股焉。又西一里,乃飯於峽坡之下。既飯,遂西人竹峽。祟峰回合,紆夾高下,深篁密箐,蒙密不容旁入,只中通一路,石徑逶迤,如披重雲而穿密幄也。其竹大可為管,瀰漫山谷,杳不可窮,從來所入竹徑,無此深密者。其中坡陀屢更,三里,逾峽南下,其壑中開,又為霧障,止聞隔坡人語聲,然不辨其山形谷勢矣。南行壑中一里,轉而西半里,又越一坳。又半里,經峽而西,抵危坡下,復西向躋磴上怨於是密箐仍縈夾壁懸崖間,其陟削雖殊,而深杳一如前也。攀陟三里,西逾嶺頭,竹箐既盡,循山南轉,皆從嶺上行。路東則屏峙而上,路西則深墜而下,然皆沉霧所翳,不能窮晰也。南向平陟嶺上者三里,轉而西行嶺脊者一里,其脊南北,俱深墜而下,第霧漫莫悉端倪。既而傍北嶺行,北屏峙而南深墜。又二里,雨復大至,適得羊場堡四五家當嶺頭,遂入宿焉。其家竹牀竹戶,煨餉筍,竟忘風雨之苦也。   初五日  夜雨達旦不休。飯而行,遂南向稍下,已漸轉西。兩旁多中窪下陷之穴,或深墜無底,或瀦水成塘,或枯底叢箐,不一而足,然路猶時時陟岡逾嶺,下少上多也。十里,見路北有深箐,有岐從箐中升,合併西去;有聚落當嶺頭,是曰水槽。其處聚落頗盛,夾道成衢,乃狗場營、安籠所、桃花大道所出。但岡頭無田,其上皆耕厓鋤隴,只湛種粟,想稻畦在深坑中,霧翳不見也。升陟嶺頭,又西五里,是曰水井,其聚落與水槽同。由其西一里半,始歷磴下,遙望西塢甚深。下箐中一里,由峽底西行二里,復逾坡而上。一里,稍下坡西塢中。其中不深,而回峰四辟,霧倏開合,日色山光,遠近迭換,亦山中幻景也。既復西$ 。又行畦間半里,始及石樑。其梁不高而長,是為南盤之源,臌自炎方、交水、曲靖之東,直南至此。是橋為曲靖鎖鑰,江出此即東南流,繞越州之東而南人峽焉。逾梁而西約半里,上坡北,而宿於逆旅,即昔之所過石堡村也。適夜色已瞑,明月在地,過畏途,就安廬,樂甚。問主人:「嶺上有御人者,果有之乎?」主人曰:「即余鄰人。下午樵於山,數賊自山後躍出,剝三人衣,而碎一人首。與君來時相後先也。」予於是始感前止宿者之情,而自愧以私衷臆度之也。蓋是嶺東為越州,西為石堡,乃曲靖衛屯軍之界,互相推諉,盜遂得而乘之耳。   初八日  昧爽飯,索酒而酌,為浴泉計。遂由村後越坡西下,則溫泉在望矣。塢中蒸氣氤氳,隨流東下,田畦間鬱然四起也。半里,人圍垣之戶,則一泓中貯,有亭覆其上,兩旁復磚甃兩池夾之。北有謝三楹,水從其下來,中開一孔,方徑尺,可掬而盥也。遂解衣就池中浴。初下,其熱爍膚,較之前浴時覺甚烈。既而溫調適體,殊勝彌勒之太涼,而清冽亦過之。浴罷,由垣後東向半里,出大道。是日碧天如濯,明旭晶然,騰翠微而出,潔波映其下,對之覺塵襟蕩滌,如在冰壺玉鑒中。   北行十里,過南城,又二十里,入曲靖南門。時有戈參戎者,奉按君命,巡諸城堡,高幢大纛,擁騎如雲,南馳而去。余避道旁視之,如赫電,亦如浮雲,不知兩界青山見慣,袒當誰左也。飯於面肆中。出東門半里,入東山寺。是名青龍山,而實無山,郭東岣嶁,高僅丈餘,大不及五丈。上建大殿,前列層樓配之,置宏鐘焉,鐘之大,余所未見也。殿左有藏經閣,其右樓三層,皆翼於岣嶁之旁而齊其末者。徙倚久之,出寺右,循城而北,五里,出演武場大道。又三里過白石江,又二里過一坡。又十里抵新橋,殷雷轟然,大雨忽至,避茅簷下,冰霰交作,回風湧之,撲人衣面,莫可掩蔽。久之乃霽。仍北行,泞滑不可著趾。十里抵交水,入南門。由沾益州署前抵東門,投舊邸襲起潛家。見其門閉,異之,叩而知方演劇於內也。余以足泥衣垢,不樂觀,亟入其後樓而憩焉。   初九日  余倦於行役,憩其樓不出,作數日遊紀。是日為重九,高風鼓寒。以登高之候,而獨作袁安僵臥之態,以日日躋攀崇峻不少也。下午,主人攜菊具酌,不覺陶然而臥。   初十日  寒甚,終日陰翳。止寓中。下午復雨,徹夜不休。   十一日  余欲行。主人以雨留,復為強駐,厭其酒脯焉。初余欲從沾益並窮北盤源委,至交水,龔起潛為余談之甚晰,皆鑿鑿可據,遂圖返轅,由尋甸趨省城焉。   十二日  主人情篤,候飯而行,已上午矣。十里仍抵新橋,$ 嶺。二里,登岡頭,又以為逾嶺矣,而其上猶東垂之脊也。又從脊西向行,於是脊兩旁皆深墜成南北壑,壑蟠空於下,脊端突起於外,西接橫亙之界,樹叢石錯,風影颯颯動人,疑是畏途。時肩擔者以陟峻難前,顧僕以體弱不進,余隨諸僧後,屢求其待之與俱,每至一嶺,輒坐待久之,比至,諸僧復前,彼二人復後。余心惴惴,既恐二人之久遲於後,又恐諸僧之速去於前,屢前留之,又後促之,不勝惶迫,愈覺其上不已也。從脊行三里,復從嶺西上一里,遂陟橫亙南山之北巔。其巔與中突之尖,南北相對,上有石疊垣橫界,是為元謀東界、大姚西界,即武定、姚安二府所分壤處也。路由其間,登巔之絕處,則有盤石當頂,於是從南橫之巔,南向陟其脊,東瞰元謀,西瞰爐頭,兩界俱從屐底分塢焉。南行脊上二里,西向下二里,路側漸墜成峽,石坎累累,尚元滴水。歷石坡直下,一里,抵峽中。峽西又有回岡兩重,自東北而蟠向西南。於是涉峽盤岡,再逾坡兩重,共七里,乃西南下嶺。一里,始及其麓,其塢乃南北大開,中有溪界之,望見滇西有大聚落,是為爐頭。時諸僧已饑,且日暮,急於問邸,遂投東麓下草廬家宿。   初七日  土人言,自爐頭往獨木橋,路止四十里,不及官莊來三之一。余信之。時顧僕奄奄,諸汁先飯而去,余候顧僕同行。是早陰翳如昨,西望爐頭大村行。半里,渡一北流溪,又西一里餘,直抵西界山麓。又有一溪頗大,自南峽中來,渡之,北上崖,即爐頭大村也。其溪環村之前,轉而北去。爐頭村聚頗盛,皆瓦屋樓居,與元謀來諸村迥別。其西復有山斜倚,循其東麓西南溯流行,三里,逾一東突之坡,乃南下。半里,涉塢,一里,又南涉坡而上。其坡自西而東突,與北坡東向,環成中塢,溪流北注於前,田塍環錯於內。陟南坡一里,見溪東又盤曲成田,倚東山為塢。由坡西南行一里,下坡,溪自北而南,乃橫涉之。登其西崖,則見所涉之北,其溪復自北來,有支流自北峽來者,小水也。從崖西行,已復逾溪之南岸,溯溪上。溪在北峽,有數家倚其南岡。從其中西行二里,北峽兩崖對竦,石突如門。其北崖石半有流環其腰,土人架木度流,引之南崖,沸流懸度於上,亦奇境也。路循南崖之腰,盤崖西下,又半里,則其溪又自南而北,南北俱削崖峙門,東西又危坡夾塹,境奇道險。渡溪,又西上坡半里,躡坡南,則復逾溪之北崖,溯溪上。西二里,一峰危突溪西,溪身自其南環峽而出,支溪自其北塹壑而下。有岐西渡支溪,直躡西峰者,小路也;自支溪之東崖,陟坡循峽而北入者,大道也。余乃從大道北上坡。半里,由坡峽平行,一里,隨峽折而北,路緣塹$ 即仰高亭之上也。先是余由絕頂經此下,遂從大道入迦葉寺,不及從旁岐東趨羅漢壁,然自迦葉寺回眺崖端,一徑如線痕,眾竇如雲蓋,心甚異之,故不憚其晚,以補所未竟。然其上崖石雖飛嵌空懸,皆如華首之類,無可深入者。乃返,從西來、碧雲二寺前,東過旃檀,仍入獅林,至白雲龕下,尋玄明精舍。誤入其旁,又得一龕,則翠月師之廬也。    前環疏竹,右結松蓋為亭,亦蕭雅有致,乃少憩之。遂還宿莘野樓,已暮矣。   初三日  晨起,飯。荷行李將下悉檀,蘭宗來邀,欲竟山中未竟之旨,余乃過其廬,為具盒具餐,遍征山中故跡。   既午,有念誠師造其廬,亦欲邀過一飯。蘭宗乃輟所炊,同余過念誠。路經珠簾翠壁下,復徙倚久之。蓋蘭宗所結廬之東,有石崖傍峽而靗,高數十丈,其下嵌壁而入,水自崖外飛懸,垂空灑壁,歷亂縱橫,皆如明珠貫索。余因排簾入嵌壁中,外望蘭宗諸人,如隔霧牽綃,其前樹影花枝,俱飛魂濯魄,極罨映之妙。   崖之西畔,有綠苔上翳,若絢彩鋪絨,翠色慾滴,此又化工之點染,非石非嵐,另成幻相者也。崖旁山木合沓,瓊枝瑤乾,連幄成陰,雜花成彩。蘭宗指一木曰:「此扁樹,曾他見乎?」蓋古木一株,自根橫臥丈餘,始直聳而起,橫臥處不圓而扁,若側石偃路旁,高三尺,而厚不及尺,余初疑以為石也,至是循視其端,乃信以為樹。蓋石借草為色,木借石為形,皆非故質矣。   東半里,飯於念誠廬。   別蘭宗,南向下之字曲,半里,又入義軒廬。義軒,大覺之派,新構靜室於此,乃獅林之東南極處也。其上為念誠廬,最上為大靜室,即野愚所棲,是為東支。莘野樓為西南極處,其上為玄明精舍,最上為體極所構新廬,是為西支。而珠簾之崖,當峽之中,傍峽者為蘭宗廬,其上為隱空廬,最上為念佛堂,即白雲師之廬也,是為中支。   其間徑轉崖分,綴一室即有一室之妙,其盤旋回結,各各成境,正如巨蓮一朵,瓣分千片,而片片自成一界,各無欠缺也。   從義軒廬又南向「之」字下,一里餘,過天香靜室。天香,幻住庵僧也,其年九十,余初上覓莘野廬,首過此問道者。又南一里,過幻住庵,其西即蘭陀寺也,分隴對衡,獅林之水,界於左右,而合於其下焉。又南下一里餘,二水始合,渡之即為大乘庵。   由澗南東向循之,半里,水折而南,復逾澗東南下,一里,過無我、無息二庵。   其下即為小龍潭、五花庵,已在悉檀寺右廓之外,而岡隴間隔。復逾澗南過迎祥寺,乃東向隨澗行,一里,抵寺西虎砂,即前暗中摸索處也。   其支自蘭陀南來,至迎祥轉而東,橫亙於悉檀寺之前,東$ 對,而中不接。大溪之水北搗出洞鼻之東垂,又曲而南環東橫山之西麓,若梭之穿其隙者。兩山既分懸塢中,塢亦若界而為二。   於是又西南行塍間,三里,轉而西,三里,過一小石樑,其西則平湖浩然,北接海子,南映山光,而西渳雉堞,有堤界其中,直西而達於城。乃遵堤西行,極似明聖蘇堤,雖無六橋花柳,而四山環翠,中阜弄珠,又西子之所不能及也。   湖中魚舫泛泛,茸草新蒲,點瓊飛翠,有不盡蒼茫、無邊瀲灩之急,湖名「茈碧」,有以也。西二里,湖中有阜中懸,百家居其上。南有一突石,高六尺,大三丈,其形如龜。   北有一回岡,高四尺,長十餘丈,東突而昂其首,則蛇石也。龜與蛇交盤於一阜之間,四旁沸泉騰溢者九穴,而龜之口向東南,蛇之口向東北,皆張吻吐沸,交流環溢於重湖之內。   龜之上建玄武閣,以九穴環其下,今名九炁台。   余循龜之南,見其腭中沸水,其上唇覆出,為人擊缺,其水熱不可以濯。有僧見余遠至,遂留飯,且及夫僕焉。其北蛇岡之下,亦新建一庵,余以入城急,不暇遍歷。   由台西復行堤間,一里,度一平橋,又二里,入浪穹東門。一里,抵西山之下,乃南轉入護明寺,憩行李於方丈。   寺東向,其殿已久敞,僧方修飾之。寺之南為文昌閣,又南為文廟,皆東向,而溫泉即洋溢於其北。既憩行李,時甫過午,入叩何公巢阿,一見即把臂入林,欣然恨晚,遂留酌及更,仍命其長君送至寺宿焉。   十九日  何君復具餐于家,攜行李入文廟西廡,乃其姻劉君匏石讀書處也。上午,何君具舟東關外,拉余同諸郎四人登舟。舟小僅容四人,兩舟受八人,遂泛湖而北。舟不用楫,以竹篙刺水而已。渡湖東北三里,湖心見漁舍兩三家,有斷埂垂楊環之,何君將就其處,結樓綴亭,綰納湖山之勝,命余豫題聯額,余唯唯即答應。眺覽久之,仍泛舟西北,二里,遂由湖而入海子。南湖北海,形如葫蘆,而中束如葫蘆之頸焉。湖大而淺,海小而深,湖名茈碧,海名洱源。東為出洞鼻,西為剸頭村,北為龍王廟,三面山環成窩,而海子中溢,南出而為湖。   海子中央,底深數丈,水色澄瑩,有琉璃光,穴從水底噴起,如貫珠聯璧,結為柱幃,上躍水面者尺許,從旁遙覷水中之影,千花方蕊,噴成珠樹,粒粒分明,絲絲不亂,所謂「靈海耀珠」也。   《山海經》謂洱源出罷谷山,即此。   楊太史有《泛湖窮洱源》遺碑沒山間,何君近購得之,將為立亭以志其勝焉。   從海子西南涯登陸,西行田間,入一庵,即護明寺之下院也。何君之戚,已具餐庵中,為之醉飽。下午,仍下舟泛湖,西南二里,再入小$ 北塢中。   從橋西即躡西坡而上,二里稍平,西向塢倚南峰復上坡,二里,西逾岡脊, 是為觀音山脊,南北俱有寺。南峰當脊而起,其巔頗聳,有閣罩其上,以遠不及登。   拂脊間碑讀之,言昔武侯過此,方覓道,聞犬吠聲,而左右報觀音現,故俗又呼為娘娘叫狗山,按《郡志》,即地寶藏山也。從脊西遙望,其南壑雜沓而下,高山無與為匹者,當遙通阿祿司新牛街之境也;其西壑亦雜沓而來,其外遠山,自北亙脊南去,北支分而東向,逶迤與此山屬,南抱為壑,頗寬豁,而坡陀層伏,不成平塢;西山亙脊之半,有寺中懸,縹渺雲嵐間,即所謂「萬松仙景」也。   於是從嶺頭盤旋,西北二里,轉過西下之峽,由其北乃陟西來之脊。其脊南北俱有峽,路從其中,共二里,西向稍下,樹木深翳。再下,再過脊,又八里,有數十家倚北坡夾道而廬,是為白土鋪。又西入峽,七里漸上,漸逼西山,山脊東垂,南北墜壑甚深,松翳愈密,上下虧蔽,有哨房在坡間,曰松坡民哨,而無居人。此處松株獨茂,彌山蔽谷,更無他木,坡名以「松」,宜也。其脊蓋自西嶺分支,東度觀音山者,第不知南北之水何下耳。於是西上躡蹬,甚峻,數十盤而登。   共五里,有寺踞東懸之脊,東向憑臨於松雲翠濤之間,是為萬松仙景寺。   後有閣曰松梵,朱按君泰楨所題。   登之,東眺甚豁,蒼山雪色,與松壑濤聲,遠近交映也。由其後再曲折上躋,二里餘,登嶺頭。又一里餘,西過一脊,以為絕頂矣,頂脊南北分墜之峽,似猶東出者。   又西上一里,躡南突之巔,榜曰「日昇天頂」。又西一里,穿峽而入,有數家散處峽窪間,俱以木皮為屋,木枝為壁,是為天頂鋪。先是土人俱稱為「天井」。余以為在深壑中,而不意反在萬山絕頂也,問所謂井者,亦竟無有。嶺頭之廬,以非常站所歇,強之後可。既止,風雨交作,寒氣逼人,且無從市米,得面為巴而啖之。臥。   二十五日  昧爽,啖所存巴,平明即行,霧蔽山頂,茫無可見。   西向稍下一里,山峰簇立成窪,窪中有小路北去,有小水南流,大道隨之。南行峽中,一里,折而隨峽西下,峽南已墜壑盤空,窈然西出矣。西下三里餘,有哨房當坡而西向,亦虛而無人。   其北又有一峽自東下,與南峽會於坡前。   路盤坡而北,渡坡北澗,即隨北澗西下,共四里餘,過梅花哨,於是南北兩界山漸開。循北山又西,四里罩度西垂之脊,始全見其南北兩崖下墜之坑,盤壑西出,而西有巨壑焉。沿支西下,又八里,抵西麓,有寺當路北。渡峽中小水,從其西轉西北,行田塍中二里,有一塘積水東坡下,挾其西而北,又三里$ 。二里,坡東之峽,駢束如門,門以內水猶南流,而坡峽俱平,遂行峽中。   又北一里,有岐逾西山之脊,是為瑪瑙坡道。余時欲窮乾海子,從峽中直北行,徑漸翳,水漸縮。一里,峽中累累為環珠小阜,即度脈而為南亙西山,此其平脊也。半里過北,即有坑北下。由坑東循大山西北行,又一里而見西壑下嵌,中圓如圍城,而底甚平,即乾海子矣。   路從東山西向,環海子之北,一里,乃趁峽下。東山即虎坡大脊之脈,有岐東向,逾脊為新開青江壩道,入郡為近。   南下半里,抵海子之北,即有泉一圓在北麓間,水淙淙由此成流出。   其東西麓間,俱有茅倚坡臨海而居,而西坡為盛。   又半里,循麓而入西麓之茅。其廬俱橫重木於前,出入皆逾之。   其人皆不解漢語,見人輒去。廬側小溪之成流者,南流海子中。   海子大可千畝,中皆蕪草青青。   下乃草土浮結而成者,亦有溪流貫其間,第不可耕藝,以其土不貯水。   行者以足撼之,數丈內俱動,牛馬之就水草者,只可在涯涘間,當其中央,駐久輒陷不能起,故居廬亦俱瀕其四圍,只墾坡布麥,而竟無就水為稻畦者。其東南有峽,乃兩山環湊而成,水從此泄,路亦從此達瑪瑙山,然不能逕海中央而渡,必由西南沿坡灣而去。於是倚西崖南行一里餘,有澄池一圓,在西崖下蕪海中,其大徑丈餘,而圓如鏡,澄瑩甚深,亦謂之龍潭。   在平蕪中而獨不為蕪翳,又何也?  攪又南一里,過西南隅茅舍,其廬亦多,有路西北逾山,雲通後山去,不知何所。其南轉脅間,有水從石崖下出,流為小溪東注。余初狎之,欲從蕪間涉此水,近水而蕪土交陷,四旁搖動,遂復迂陟西灣,盤石崖之上,乃倚南山東向行。一里餘,有岐自東峽上,南逾山脊,為新開道,由此而出爛泥壩者。余乃隨坡而下東峽。半里,則峽中橫木為橋,其下水淙淙,北自海子菰蒲中流出,破峽南墜。峽甚逼仄,故一木航之,此水口之最為瀠結者。   度橫木東。復上坡,半里,陟其東岡,由脊上東南行。還顧海子之窩,嵌其西北;出峽之水,墜其西南;其下東南塢中,平墜甚深,中夾為箐,叢木重翳,而轟崖倒峽之聲不絕。其前則東西兩界山又伸臂交舒,辟峽南去,海子峽橋之水,屢懸崖瀉箐中,南下西轉而出羅明壩焉。於是循東山,瞰西峽,東南行一里餘,轉而南下。   一里,有路逾東嶺來,即大寨西來者,隨之西南下坡。   半里,忽一廬踞坡,西向而居,其廬雖茅蓋,而簷高牖爽,植木環之,不似大寨、海子諸茅舍。姑入而問其地,則瑪瑙山也。一主人衣冠而出,揖而肅客,則馬元康也。余夙知有瑪瑙山,以為杖$ ,雖在數十丈之上,猶霏霏珠卷霰集。滇中之瀑,當以此為第一,惜懸之九天,蔽之九淵,千百年莫之一睹,余非元康之力,雖過此無從寓目也。   返元康廬,挑燈夜酌,復為余言此中幽勝。其前峽下五里,有峽底橋;過之隨峽南出,有水簾洞;溯峽北入,即三瀑之下層。而水簾尤奇,但路閟難覓,明晨同往探之。此近勝也。   渡上江而西,有石城插天,倚雪山之東,人跡莫到,中夜聞鼓樂聲,土人謂之鬼城。此遠勝也。上江之東,瑪瑙之北,山環谷迸,中有懸崖,峰巒倒拔,石洞崡岈,是曰松坡,為其家莊。   其叔玉麓構閣青蓮,在石之阿,其人云亡,而季叔太麓今繼棲遲,一日當聯騎而往。   此中道之勝也。   余聞之,既喜此中之多奇,又喜元康之能悉其奇,而余之得聞此奇也。地主山靈,一時濟美,中夜喜而不寐。   初九日  余晨起,欲為上江之游。元康有二騎,一往前山未歸,欲俟明日同行。余謂游不必騎,亦不必同,惟指示之功,勝於追逐。余之欲行者,正恐其同,其不欲同者,正慮其騎也。元康固留。余曰,「俟返途過此,當再為一日停。」   乃飯而下山。元康命其幼子為水簾洞導。   於是西下者五里,及峽底,始與峽口橋下下流遇。蓋歷三瀑而北迂四窠崖之下,曲而至此,乃平流也,有橋跨其上。   度橋,西北盤右嶺之嘴,為爛泥壩道。   從橋左登左坡之半,其上平衍,有水一塘匯岡頭,數十家倚南山而居,是為新安哨,與右嶺盤坡之道隔峽相對也。水簾洞在橋西南峽底,倚石嶺之麓,幽閟深阻,絕無人行。初隨流覓之,傍右嶺西南,行荒棘中,三里,不可得,其水漸且出峽,當前坳尖山之隩矣。乃復轉,迴環遍索,得之絕壁下,其去峽底橋不一里也,但無路影,深阻莫辨耳。其崖南向,前臨溪流,削壁層累而上,高數丈。其上洞門崡岈,重覆疊綴,雖不甚深,而中皆旁通側透,若飛甍復閣,簷牖碘仍。有水散流於外,垂簷而下,自崖下望之,若溜之分懸,自洞中觀之,若簾之外幕,「水簾」之名,最為宛肖。   洞石皆櫺柱綢繆,纓幡垂颺,雖淺而得玲瓏之致。   但旁無側路可上,必由垂簷疊覆之級,冒溜衝波,以施攀躋,頗為不便。若從其側架梯連棧,穿腋入洞,以睇簾之外垂,只中觀其飛灑,而不外受其淋漓,勝更十倍也。崖間有懸乾虯枝,為水所淋滴者,其外皆結膚為石。   蓋石膏日久凝胎而成,即片葉絲柯,皆隨形逐影,如雪之凝,如冰之裹,小大成象,中邊不欹,此又凝雪裹冰,不能若是之勻且肖者。余於左腋洞外得一垂柯,其大拱把,其長丈餘,其中樹幹已腐,而石膚之結於外者,厚可五分,$ 有數家當塢。日才下午,而前無止處,遂宿。   三十日  店婦雞鳴起炊,平明余起而飯,出店東南行。稍下,渡南來小溪,即上坡東逾南轉,即養邑東環之支也。 有公館當坡,西瞰壑中,田廬歷歷。車逾坡而下,又涉一小塢而東上坡,遂行岡頭,共五里。路分二岐:一東南者,為西邑道;一西北者,為山河壩道。先是問道,多言由西邑逾芭蕉嶺達亦登,有熱水從石盤中溢出,其處有大道通順寧。余欲從之,而養邑店主言,往西邑路近,而山溪無橋,今雨後無橋,水漲難渡;當折而北,由山河壩渡其下流,仍由枯柯而達亦登為便。至是,見同行者俱不走西邑而走山河壩,余亦從之。   遂西北兩涉小塢,二里餘,升坡而東,遂循永昌溪南崖行。溪嵌崖底,止見北崖削壁下嵌,而猶不見水。又東二里稍下,見水嵌崖底如一線,遂東見其門對束如削,門外環疇盤錯,溪流曲折其中,有村倚北崖之東,即落水寨也。其南崖之夾溪為川者,東突如踞獅,水從其北出,路從其南下。   半里,遂由獅腋下降,路甚逼仄,半里,抵獅麓。又東半里,一溪自南塢來,有壩堰其上流,有橋跨其下流。度橋東行田塍間,泞甚。一里,登塢東岡南行。一里,見塢西有瀑掛西崖,歷兩層而下,注塢中南來之溪。路隔對之,東向入峽,雨大至。二里,逾嶺頭,有路西南來合,山頭坑窪旁錯,亂水交流。又東三里,再度坑坳,盤而東北行。其下有坑,破石搜崖,亦突而北注。隨之一里餘,乃東下越其流。又東北上半里,見東塢又有小水自東而西向,與南來之溪合於北崖下。   北崖純石聳起,其上樹木蔥鬱,而下則有穴,伏而暗墜,二水之所從入也。又東向上嶺,半里,逾其脊。行嶺頭半里,始見東壑有田下盤,其東復有山夾之。路從嶺上轉而南行,一里餘而下。下半里,其塢自南泐北,水亦經之。度橋溯流而南,二里,南塢稍開,是為五馬。其西南壑中居廬頗多,東坡上亦有四五家居路左。坡南有一坑,自東峽出,有小水從其中注西南壑。下坑,涉其水之南,溯之東上。里餘,隨峽南轉,而坑中水遂窮,有脊自東而西。度脊南,復墜坑而下,從脊東行,轉坑東之崖。   其下亦嵌而成壑,壑中亦有人家,隱於深崖重箐之間,但聞雞鳴舂響而已。東坑既盡,從其上涉塢升岡,見岡南一峰特聳而卓立,白霧偏籠其半,乃東來脊上石峰之層起者。由其北穿坳而東,共二里而抵坳中之脊。   有巨石當脊而中踞,其高及丈,大亦如之,其上有孔,大及尺,深亦如之,中貯水及其半,不涸不盈,正與哀牢金井之孔相似。踞大石而飯。土人即名此嶺為大石頭。   從石東下塢中,道分為二:一由東向逾$ 其閣,正南對雙突之門。門外又見一遠峰中懸,圓亙直上如天柱,其地當與瀾滄相近,而不知為何所。隱庵稱為缽盂山,亦漫以此岩相對名之耳;又謂在江外,亦不辨其在碧溪外,抑在瀾滄外也。   由其東又上坡,二里,登東岡。又東北迢遙而上,八里而至桫松哨。是哨乃東來之脊,西度而起為特出崇峰,南盡於碧溪江東北岸,是為順寧東北盡處,與蒙化分界者也,以嶺有桫松樹最大,故名。時駝騎方飯於此,遂及之。又隨脊東上四里,轉而北,登嶺頭,是為舊牛街。是日街子猶未散,已行八十里矣。此東來度脊之最高處,北望直抵漾濞,其東之點蒼,直雄插天半;南望則瓦房突門之峰,又從東分支西繞,環壑於前;西望則特出崇峰,近聳西南,江外橫嶺諸峰,遙環西北,亦一爽心快目之境矣。   於是北向隨嶺下,二里,盤崖轉東,循脊北東行,八里,至舊巡司。又東北下二里,盤南壑之上,有路分岐:逾脊北下,想北通漾濞者;正路又東隨脊。   二里餘,逾東嶺北下,於是其峽北向墜,即隨峽東坡東北行。五里,至瓦葫蘆,有數十家倚坡嘴,懸居環壑中。坡東有小水,一自西腋,一自南腋,交於前壑而北去。   則此瓦葫蘆者,亦山叢水溢之源也。   是夜宿邸樓,月甚明,恨無貰酒之侶,悵悵而臥。   十七日  昧爽,飯而行,即東下坡。一里,渡西來小水,循北山而東。半里,南來小水與之合,同破峽北去,路亦隨之,挾山北轉,一里蟩有亭橋跨其溪,曰廣濟。渡而東,循東麓北行二里餘,有峽自西山來合。又北五里,北壑稍開,水走西北峽去;又有一水自東峽來合,其勢相埒,即溯之入。   東行里餘,有小橋架其上,北度之。復循北坡東上半里,溯溪北轉二里餘,轉而東一里餘,有數十家倚北山而居,是為鼠街子。峽至是東西長亙,溪流峽底,路溯北崖。北崖屢有小水掛峽而下,路東盤之,屢上屢下。十里,逾坡東降,東峽稍開,盤北崖之紆,蓋北崖至是稍遜,而南障之屏削尤甚也。東三里,其溪一自北來,一自南墜,而東面則橫山障之,路乃折而溯北來之溪。二里稍下,一里餘,涉溪東岸,復溯溪北行。半里,溪仍兩派,一西北來,一東來,乃折而從東來者上。半里,有數家倚坡間,是為豬矢河哨。   其處山回峽湊,中迸垂坡:一岐直北逾嶺者,為漾備道;一岐逾坡東北去者,為爐塘道;惟東向隨峽上者,為蒙化大道。乃東上三里,稍隨一北曲之灣。   灣中有小水南墜其側,岐徑緣之而北,此非漾備,即下關捷徑,惜駝騎不能從也。又東隨大道上,或峻或平,皆瞰南壑行,五里,乃逾嶺脊。脊稍中坳,乃東北自定西嶺分支,西度為甸頭$ 卿來尋他,恰好遇著他在府門首。背著身子數銅錢,叫小廝去買酒。王文卿走到背後,將扇兒在他頭上輕輕的敲了兩下道:「小老好興頭。」董老官忙回身來看,見是王文卿,便笑道:「原來是王相公,王相公來下顧,自然興頭了。」王文卿道:「要興頭也要在小老身上。」   董老官聽口聲是生意上門,便打發了小廝,隨同王文卿走到轉灣巷內,一個小庵來借坐,因問道:「王相公此來,不知有剋見諭?」王文卿道:「就是前日的新柳詩和成了,要勞你用情一二。」董老官道:「這不打緊,既是詩和成了,要若面見老爺,只消略坐一坐。老爺今日就要出門,只待他出門,我為你通報一次,便好進去相見。」王文卿道:「到不消見得老爺,只勞小老傳遞一傳遞就好了。」董老官道:「這個一發容易。」王文卿道:「果然容易,只是略略有些委曲,要小老周旋。」董老官道:「有甚委曲,只要在下做的來,再無不周旋的。」王文卿道在袖子內摸出兩幅花箋來,說道:「這便是和的兩首詩,一首是敝相知張相公的,一首是個蘇朋友的,小老可收在袖內,過一會,待他二人親來送詩,煩小老回一聲,老爺出門了,一概收詩,待他拏出詩來,再煩小老將他送來的詩藏下,卻將這二詩傳進與老爺小姐看,便是小老用情了。」董老官笑道:「這等說起來,想是個掉包的意思了。既是王相公來吩咐,怎好推辭作難,只憑王相公主意罷了。」   王文卿來時在路上,已是三兩數內稱去一兩,隨將二兩頭拏出來,送與董老官道:「是敝友張一個小東,你可收下,所說之事,只要小老做得幹淨巧妙,倘或有幾分僥倖,還有一大塊在後面哩。」董老官接著包來,便起身來說道:「既承貴友盛情,我便同王相公,到前面一個新開的酒樓上去,領了他的何如?」王文卿道:「本該相陪,只是張敝友在家候信,還要同來,工夫耽擱不得了,容改日待小弟再相請罷。」董老官道:「既是今日就要來,連我也不敢吃酒了,莫要飲酒誤他的事情。」王文卿道:「如此更感雅愛。」遂別了董老官,忙忙來回覆張軌如。   此時張軌如已等得不耐煩,看見王文卿來了,便迎著園門問道:「曾見那人麼?」王文卿道:「剛剛湊巧,一到就撞見了,已與他說通了,怎麼小蘇這時候還不見來?」正說不了,只見蘇友白已帶著小喜走將來。原來蘇友白只因昨夜思想過度,再睡不著,到天亮沈沈睡去,所以起來遲了。梳洗畢吃了飯,隨即到張家園來,卻好相遇。三人相見過,張軌如道:「蓮仙兄為何此時才來。」蘇友白道:「昨夜承二兄厚愛,多飲了幾杯,因此來遲,得罪。」王文卿笑道:「想是不要見白小姐了。」蘇友白笑道$ 也何如?」   忽又想道:「她雖詩中有意,倩若今又相許,自是無疑。但我想此皆兒女之私情愛慕,婚姻大事,主張還待父母之命。倘或他父母不從,這怎麼處?」因又疑疑惑惑的起來。   不意次日居行簡走到書室來,許繡虎連忙接見,彼此說些閒話。居行簡道:「當此暮春風和日暖,今日愚父子欲同賢姪向郊外一樂。不期小兒被他母舅請去,郊游不果,只得使老妻潔治一觴在園亭對飲罷。」許鏽虎致謝,同到園中,大家玩賞花開花謝,家人來請入席。   許繡虎到了席間,沉吟了半晌,因說道:「世弟出門大約即歸,何不少停以待何如?」居行簡道:「他母舅夫婦最愛小兒,不去則己,去則必留經月,如何等得他來?賢姪莫非笑我年高,不善詼諧豪飲麼?」許繡虎只得坐下而飲。   二人飲到中間,居行簡道:「昨日小兒細述賢姪辭婚受侮,原來,就是我同年進士來應聘之女。這來應聘有女也曾托人要招小兒為婿,未曾許允。誰知他又見賢姪如此才貌,欲招賢姪為婿,此是有女之家,為女擇婿的美意,若以賢姪之貌美才情,招至東?,亦無足怪也。只是老夫近日聞他的令愛亦擅才美之稱,賢姪又何為而推辭以成仇恨?」許繡虎道:「若以天下之大,何患無才美之婦。然不有一番默默相關,弄情言外者,終非奇偶,且人各有志耳,故小姪不取也!」居行簡聽了點頭。   又飲半晌,道:「設使賢姪若無相關弄情之奇偶,甘心虛度,豈不可惜?」許繡虎道:「小姪衷曲,昨已在世弟之前吐盡矣。豈敢飾贅詞。」說罷,只低頭懇求應允親事。   不意居行簡見了,含笑道:「小兒已在我老夫婦面前,委婉曲盡。賢姪又為老夫婦所愛,若以此成全,亦是美事。只是小女蒲柳之姿,又不曾與賢姪默默相關弄情意表,若使下嫁,終非奇偶,又將奈何?」   許繡虎聽了,連忙起身拜謝道:「老年伯與老伯母德重如丘山,世弟之情,渝如金石。今又世妹許結絲羅,深愧孤寒菲陋,誠恐有玷門楣,難堪入選。老年伯若慮無默默相關,弄情意表者,即屬和二詩,豈非一證。又豈不是許繡虎之好逑奇偶也!但恨天涯游子,聘乏囊空,徒增懷恥耳!」說罷,伏地而拜。居行簡連忙攙扶,道:「言出我口,奚用聘。為喜得乘龍,我心畢矣。只消擇日使小女於歸,以奉箕帚。」   此時,許繡虎歡歡喜喜,竟大拜了四拜,居行簡受拜不辭。重新暢飲了一番方散。正是:   良緣已訂待風流。簫鼓喧天入畫樓。   無奈世情多幻變,又從巧幻兩相酬。   自此許繡虎執子婿之禮,安心守候,以待擇吉與掌珠小姐成親。不期候了多日,尚不見有消息。一日想道:「我當日到此,只因$ ,走入圍中,內中一人說道:「原來,你就是許繡虎?現今來公子告你是脫逃人犯。在府太爺著我們到處密拿,追逼得好苦,快跟我去見太爺銷簽!」說罷,腰間取出一條鐵索,要將許繡虎鎖住。許繡虎大怒,喝道:「好大膽奴才!我是黌門秀士,在此遊學,府尊誤信這來丑驢,這事了不得!」   此時,來公子也趕到,聽了這話,心中大怒,只叫:「家人快拿。」家人叫府差動手。府差聽見是許秀才,哪裡還敢發話,因叫來家人圍住,此時就引動了許多人觀看。   許繡虎正在難分難解,忽有一乘轎子,內中卻是居行簡拜客回來,在此經過,聞得轎前喧嚷,因推簾看是何事。卻見多人圍著許繡虎喧鬧,叫跟隨救護。跟隨的將轎歇在一邊,遂叫一聲:「來救我家相公的有賞!」   只這一聲,前後左右鄰近,曉得是居行簡老爺家相公被人欺侮,遂一個個磨拳擦掌打入圍中,直打得來家人各抱頭鼠竄,救出許繡虎、慧靜,同著轎子一路而回。到了分路處,慧靜告別回庵。   這來公子自小憨呆,從不曾見打劫的事,又見勢頭兇惡,強龍難敵地頭蛇,恐怕有人打他,遂不顧性命,扯住了燕器逃到船中。安息多時,家人陸續俱到,說道:「小的們正要拿他,卻被人打劫去了。如今問明,才曉得是做過鴻臚寺的居老爺著人打劫去了!」公子大怒,道:「什麼鴻臚敢來打劫,太歲爺頭上動土,了不得!了不得!」   燕器道:「公子不消發怒,如今是對頭官司,明日公子坐在知府身上,問他要人。他若不獻出人來,說他自恃鄉紳凌辱公子。若知府不能處他,就要他參詳六院。再若處他不倒,就寫書與令尊大人尋他過失,參他一本,不怕他不傾家喪命。」來公子大喜。   次日來到府中,不期知府從五鼓出門,迎接上司未回,且按下不題。   再說居行簡同許繡虎到家,居行簡自入內去了。半晌,同了公子出來相見。公子道:「不意來公子蹤跡老世兄,於此地相值,亦可謂為妹求婚之懇切矣。」居行簡道:「為妹求婚急欲成就,倒也難得,只是過於憨呆,沒有強迫之理。今喜走散,賢婿安心在此,不必介意。」許繡虎道:「岳父之命,敢不敬從。只可恨憨呆將小婿之名入府,府尊不察,認作人犯,到處緝獲。因此小姪實是氣他不過,明日去見府尊,自有定論。」   居公子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㾮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道:「去見固好,只恐府尊見是姻親,無不勸言美成,那時推辭又覺費力。弟意當日妹丈,原為令叔相召,不期路遇小弟,因而逗留在舍,今又與舍妹天緣結姻。原擬吉期邇,誰知又遇狂呆,必欲追回就親,就親必無此理。舍妹之成親可緩。為今之計莫$ 待來世變為犬馬,償還恩債。」 說完,立在旁邊,低頭下氣,不知楊百萬怎生發作,非罵即打。誰知他一毫也 不介意,倒陪個笑臉道:「勝敗乃兵家之常,做生意的人失風遇盜之事,哪裡保得 沒有遭把?就是學生當初飄洋,十次之中也定然遇著一兩次。自古道:」生意不怕 折,只怕歇。『你切不可因這一次受驚,就冷了求財之念,譬如擲骰子的,一次大 輸,必有一次大贏。我如今再借五百兩與你,你再拿去飄洋,還你一本數十利。 「世良聽見,笑起來道:」老員外,你的本錢一次丟不怕,還要丟第二次麼?「楊 百萬道:」我若不扶持你做個財主,人都要笑我沒有眼睛。你放心兌去,只要把膽 放潑些,不要說不是自己的本錢,畏首畏尾,那生意就做不開了。自古道:「貌不 虧人。』有你這個尊相,偷也偷個財主來。今晚且別,明日是放銀的日期,我預先 兌五百兩等你。」世良別了。 到第二日,當真又寫一張借票,隨眾走去。只見果然有五百兩銀子封在那邊, 上面寫一筆道:大富長者秦世良客本。 眾人的銀子都不曾發,楊百萬先取這一宗,當眾人交與世良道:「銀子你收去, 我還有一句先凶後吉的話吩咐你。萬一這主銀子又有差池,你還來問我借。我的眼 睛再不會錯的,任你折本趁錢,總歸到做財主了才祝」眾人都把他細看,也有讚歎 果然好相的,也有不則聲的,都要辦著眼睛看他做財主。 世良謝了楊百萬回來,算計道:「他的意思極好,只是吩咐的話決不可依。他 教我把膽放潑些,我前番只因潑壞了事,如今怎麼還好潑得?況且財主口裡的話極 是有准的,他方纔那先凶後吉的言語不是什麼好采頭,切記要謹慎。飄洋的險事斷 然不可再試了,就是做別的生意,也要留個退步。我如今把二百兩封好了,掘個地 窖,藏在家中,只拿三百兩去做生意。若是路上好走,沒有驚嚇,到第二次一齊帶 去作本。萬一時運不通,又遇著意外之事,還留得一小半,回來又好別尋生理。」 算闓定了,就將二百兩藏入地窖,三百兩束縛隨身,竟往湖廣販米。路上搭著 一個老漢同行,年紀有六十多歲,說家主是襄陽府的經歷,因解糧進京,回來遇著 響馬,把回批劫去,到省稟軍門,軍門不信,將家主禁在獄中。如今要進京去幹文 書來知會,只是衙門使用與往來盤費,須得三百餘金。家主是個窮官,不能料理, 將來決有性命之憂。說了一遍,竟淚下起來。 世良見他是個義僕,十分憐憫,只是愛莫能助,與他同行同宿,過了幾晚。 一日宿在飯店,天明起來束裝,不見了一個盛銀子的順袋。 $ 來,世芳道:「他空負半生風鑒之名,一些眼力也 沒有,只劣兄一人就可見了。他說我無論做生意不做生意,千金之產,同歸於荊我 坐家的命雖然不好,做生意的時運卻甚是亨通,如今這些貨物雖不是自己的東西, 料賢弟是仗義之人,多少決分些與我,我拿去營運起來,怕不掙個小小人家?可見 他口裡的話都是精胡說的,我明日要去問他的口,賢弟可陪我去,且看他把什麼言 語支吾?」世良道:「我去倒要去,只是借他一千銀子,本利全無,不好見面。」 世芳大笑道:「你如今有了三萬,還愁什麼一千?明日就當我面前,把本利算 一算,發些綢緞還他就是了。」世良大喜道:「極說得是。」兩個睡了一晚,次日 是楊百萬放銀的日期。世芳道:「我若竟去問他,他決要賴口,說去年並無此話, 你難道好替我證他不成?我如今故意寫一張借票,只說問他借一千兩銀子,他若不 借,然後翻出陳話來,取笑他一場,使他無言對我,然後暢快。」算計定了,就寫 票同世良走去,依舊照前番的規矩,先把票子遞了,伺候唱名。唱到秦世紁的名字, 世芳故意裝做失志落魄的模樣,走上去等他相。楊百萬從頭至腳大概看了一遍,又 把他臉上仔仔細細相了半個時辰,就對家人道:「兌與他不妨,還得起的。」世芳 道:「老員外相仔細些,萬一銀子放落空不要懊侮。」楊百萬道:「若是去年借與 你,就要落空;今年借去,再不會落空的。」世芳道:「原來老員外也認得是去年 借過的,既然如此,同是一個人,為什麼去年就借不起,今年就借得起?難道我的 臉上多生出一雙耳朵,另長出一個鼻子來了不成?」楊百萬道:「論你相貌,是個 徹底的窮人,只是臉上氣色比去年大不相同。去年是一團的滯氣,不但生意不趁錢, 還有官府口舌,我若把銀子借你,只好貼你打官司;你如今臉上,不但滯氣沒有了, 又生出許多陰騭紋來,畢竟做了天大一件好事,才有這等氣色,將來正要發財。你 如今莫說一千,二千也只管借去。只是有一句話要吩咐你,你自己的福分有限,須 要幫著個大財主,與他合做生意,沾些時運過來,還你本少利多;若自己單槍獨馬 去做,雖不折本,也只好趁些蠅頭小利而已。」世芳被他這些話說得毛骨驚然,不 覺跪下來道:「老員外不是凡人,乃是神仙下界點化眾生的,敢不下拜。」楊百萬 扶起來道:「怎見得我是神仙?」世芳道:「晚生今日不是來借銀子,是來問口的, 不想晚生的毛病,句句被老員外說著,不但不敢問口,竟要寫伏辯了。」就把去年 相了回去,弄出人命官司,後來賣田作本,掉在家中不曾帶去,錯把世良的$ 人吃醋的事,戲文、小說上都已做盡,哪裡還有一樁剩下來的?只是戲 文、小說上的婦人,都是吃的陳醋,新醋還不曾開壇,就從我這一回吃起。陳醋是 大吃小的,新醋是小吃大的。做大的醋小,還有幾分該當,就酸也酸得有文理。況 且她說的話,丈夫未必心服,或者還有幾次醋不著的;惟有做小的人,倒轉來醋大, 那種滋昧,酸到個沒理的去處,所以更覺難當。況且丈夫心上,愛的是小,厭的是 大。她不醋就罷,一醋就要醋著了。區區眼睛看見一個,耳朵聽見一個。 眼睛看見的是浙江人,不好言其姓氏,丈夫因正妻無子,四十歲上娶了一個美 妾。這妾極有內才,又會生子,進門之後,每年受一次胎,只是小產的多,生得出 的少。她又能鉗制丈夫,使他不與正妻同宿。一日正妻五旬壽誕,丈夫稟命於她, 說:「大生日比不得小生日,不好教她守空房。我權過去宿一晚,這叫做『百年難 遇歲朝春』,此後不以為例就是了。」其妾變下臉來道:「你去就是了,何須對我 說得!」她這句話是煞氣的聲口,原要激他中止的。誰想丈夫要去的心慌,就是明 白禁止,尚且要矯詔而行。何況得了這個似溫不嚴的旨意,哪裡還肯認做假話,調 過頭去竟走。其妾還要喚他轉來,不想才走進房,就把門窗緊閉,同上牙床,大做 生日去了。十年割絕的夫妻,一旦湊做一處,在妻子看了,不消說是久旱逢甘雨; 在丈夫看了,也只當是他鄉遇故知,誠於中而形於外,自然有許多聲響做出來了。 其妾在門外聽見,竟當作一樁怪事,不說她的丈夫被我佔來十紳,反說我的丈 夫被她奪去一夜。要勉強熬到天明。與丈夫廝鬧,一來十年不曾獨宿,捱不過長夜 如年;二來又怕做大的趁這一夜工夫,把十年含忍的話在枕邊發洩出來,使丈夫與 她離心離德。想到這個地步,真是一刻難容,要叫又不好叫得,就生出一個法子, 走到廚下點一盞燈,拿一把草,跑到豬圈屋裡放起火來,好等丈夫睡不安寧,起來 救火。她的初意只說豬圈屋裡沒有什麼東西,拚了這間破房子,做個火攻之計,只 要嚇得丈夫起來,救滅了火,依舊扯到她房裡睡,就得計了。不想水火無情,放得 起,澆不息,一夜直燒到天明,不但自己一份人家化為灰燼,連四鄰八捨的屋宇都 變為瓦礫之常次日丈夫拷打丫鬟,說:「為什麼夜頭夜晚點燈到豬圈裡去?」只見 許多丫鬟眾口一詞,都說:「昨夜不曾進豬圈,只看見二娘立在大娘門口,悄悄地 聽了一會,後來慌忙急促走進廚房,一隻手拿了燈,一隻手抱了草走到後面去,不 多一會,就火著起來,不知什麼緣故?」丈夫聽了這些話,才曉得$ 哭道:「我苦命的母親,你乾養你女兒一場,你女兒不能做那喝海尋親的事,我蘭英之罪就是死也不能贖了。」蘭英正哭到痛處,外邊忽傳賊人要來此處搶糧,大家出門一看,果見家家門首大車小輛,馱男載女,俱要安排著南遷。悟圓道:「信息急了,不可停留。」遂別了周道人,領著眾人上路而行。   行了二三日,方纔出離了凶地,漸漸安穩,別人還可,祇苦了蘭英。小姐生長深閨,平日在家時,就是一里路也未曾走過,皮肉又嫩,金蓮又小,怎禁這跋涉之苦?祇行了二三里路,腳心俱已踏破,況又心緒不佳,受那風吹日晒,就是那容顏,比著今日已減退了許多,你道可憐不可憐?虧不盡悟圓是天生好人,不惟不嫌他帶腳,連一路盤費卻都是他一面包管。這三百里路整整走了半月,方纔到了。大家到了金谿縣城內,悟圓訪問到白衣庵門首,使人傳報了,悟真出來,將眾人讓至禪堂。大家合十畢,分賓主箛定,悟真道:「賢弟一別六年,絕無音信,今日甚風兒將你吹來到敝庵?」悟圓道:「不為別事來,專來借貴剎避禍藏身。」悟真道:「聞的閔念四路經貴處,為禍甚慘,貴庵亦曾被他害否?」悟圓道:「他如今據住了青雲山為了巢穴,我那裏數十里地方竟成為兵豬之區了。」悟真向著王老嫗道:「此位老奶奶甚覺面熟,好似會過一般。」王老嫗道:「師父忘記了,我便是水宅上王奶子。」悟真道:「是了,貧僧眼力最笨,別了幾年便一時認不出。這位女娘莫不是蘭英小姐?」王老嫗道:「然也。」蘭英道:「弟子遭家不造,遠來相投,祇是赤手到此,無物相送,於心不安。」悟真道:「小姐說那裏話!難得不嫌敝庵窄狹,屈尊貴體,我這裏粗茶淡飯也還勉力得將來,祇是褻尊不恭,望乞恕罪。」說完,悟真又問夫人福祉,蘭英把那夜中失散的事說了一遍。悟真聽了,不勝嘆息。二人遂在白衣庵中住了月餘。   一日,蘭英與悟圓說道:「我如今家已殘破,母親又無音信,渺渺一身,將欲何歸?不知我生前造下甚孽,故罰我今世裏受此孤苦,到不如削髮為尼,與你做個徒弟,寄身空門,隨緣度日,暮鼓晨鐘,朝夕讖拜。一來消除我前生業障,二來也推卻我當境苦趣。到還覺清淨些。」悟圓道:「小姐快不要想這盡頭路,你怎麼比的俺們?俺們久棄塵緣,年已半百,身如野鶴,無拘無係,方能為此。你如今正是一枝蓮花初出淤泥,後邊福祿正自無窮,如今即遇此兵變,也是眾生罪孽連累了小姐。奶奶此時雖然不見,樹葉還有相逢,怎便知沒有聚會的日子?我看小姐福相,乃是金屋人物,我空門之中怎能當的你?快不要想俺們這盡頭之路,誤了你終身前程。」蘭英道:「師父若是$ 貴省人多耿直,不走捷徑,我南方人卻以此為常。兄若肯如此,凡科舉朋友,弟必為兄白過,就是兩位學師,也是弟代兄打點,此事萬無一失,兄正無煩過慮。」吳瑞生道:「難得兄為弟用心,弟有甚不肯,祇恐學問空疏,名落孫山之外,有負吾兄這段美誼。」李如白道:「以兄之才,取青紫如拾土芥耳,何必言之太謙!」商量已定,這遭就是李如白執批,便假著商議賓興之事,用傳單將科舉朋友一概傳到,就在自己家中治酒相待,遂把吳瑞生頂美麟科炭之事向眾人說了,眾人個個情願,絕無異議,又將兩學師打點停妥。瑞生從此遂伴李如白讀了兩個月書。   正是光陰迅速,已來到賓興之日,二人賓興後,恐在家俗事分心,遂安排行李,一同上了江寧府,又尋了一個僻靜庵觀,專心肄業。初九日,頭場七篇得意,二場、三場大有可望。到了揭曉之日,吳瑞生中了春秋經魁第二名,李如白中了書經亞魁第十四名。次日赴宴回來,那索紅封賞者已填滿寓所。李如白少不得個個俱要打點,在府中又拜了幾日同年,及至認了房師,送了主考,方纔回家。到了家又拜縣尊學師,那親戚朋友賀喜的日日填門,真個是送往迎來,應接不暇,忙亂了一月。   一日,李如白道:「弟託吳兄指教,幸得進步。在家俗事紛撥,恐誤大事,不如收拾盤費,與兄同上京師靜養幾日,倘南宮之捷再得徼幸,也不負吾兩人讀書一場。」吳瑞生道:「兄言及此,正合鄙意,祇是弟之功名賴兄成就。今又費用宅上無數,弟將何以為報?」李如白道:「朋友有通財之義,況吾兩人之至契乎?些須之費,奚足掛齒?」吳瑞生又深自謝了,隨即治辦行裝,安排起程。李如白帶了兩個管家,在客中服侍,吳瑞生帶著琴僮、書僮一同上路,在路上風餐水宿,夜住曉行,兩月之間早來到山東地界。吳瑞生在馬上道:「此已來到敝省,弟不免與兄取經東路,同至舍下,一來省我父母,二來暫歇征車,不知兄意下何如?」李如白道:「兄離家數載,歸望自是人情,但取路青州,紆回又多數百里,且兄到家中,親朋望觀,一時如何起的身?弟與兄這番早來,原是辭煩求靜,祇恐兄一回家,又不能不為諸事所擾。況且會期迫近,日子未可過於耽擱,此時離貴府料想不遠,不如差一盛介,先著他宅上報信,弟與兄直上北京,待春間恭喜,那時榮歸省親,亦未為晚也,兄若決意回家,弟亦不敢阻攔,祇得暫別吾兄,先往京都,到那裏尋下寓處以候兄罷了。」吳瑞生道:「與兄同來之是與兄同往,豈有捨兄獨歸之理?兄既不肯屈車往顧,弟亦祇得同兄北上矣。」到了晚上,遂在寓處,寫下了一封家書付與書僮,令他先回家報喜。又行了半月$ 不信,說道:「李刑廳若果是吳瑞生,我當日寄他的書札詩章他自然不肯失落。此事別無人見,亦別無人知。如今祇求把我那元札還來,我便許他這段姻緣﹔若無元札還我,心下到底不穩,寧至終身無夫,不敢輕許。此非是你女無恥,硬主自己婚姻,祇是我與吳郎一語既定,終身不改,所以賊寇劫出、奸徒誆去、經過數死而不至於失身者,總為吳郎一人也。今若二三其德,有始無終,變易前志,實事二天,以前玿操全無據矣。此等之事,稍有人心者不肯為之,況孩兒素明禮義乎?」夫人道:「你說的極是,我即遣人去把你那元札取來,以慰你心。」夫人回到房中,與水夫人商議,遂遣王老嫗去索求元札。王老嫗承命來到刑廳衙門,進宅見了吳瑞生,道:「恭喜相公,皇國人材,宦門佳婿,不久女婿要乘龍也,可喜可賀!」吳瑞生道:「前蒙撮合,今始完璧。風月主人,學生將何以為報?」王老嫗道:「二位小姐因君易姓,婚事不從,向已說明,猶不敢信。今者身此來,乃奉兩小姐之命,欲求昔日所寄元詩,持還以實其事。相公如或收藏,即求速速付與。」吳瑞生聽了,感激道:「今已五閱春秋,尚堅守前言,不變其初,彷之金石之質,差可無愧。但如今璧則猶是,而馬齒加長矣。」遂把翠娟那兩封短札、半副詩箋與那七言絕句,連蘭英那一首絕句一並交與王老嫗。王老嫗拿回呈與夫人,夫人自己持去與翠娟、蘭英看。翠娟見是自己的元物,到此纔得落地,喜道:「今方全璧歸趙矣。若非此物,我翠娟之命幾乎難保。今幸見此,庶不負我五年苦守之心。」夫人見翠娟別無話說,又問蘭英道:「你姐姐許了,你心下卻是何如?」蘭英道:「姐姐既愛嫁此人,我也情願隨去作伴。」夫人見翠娟、蘭英都心肯意肯,遂回復了金公。金公遂安排筵席,請吳瑞生來衙中議親。   到了那日,吳瑞生欣然而至。翁婿坐定,三巡酒後,金公先開言道:「今日請賢婿來,別無他事商量,祇為賢婿中饋無人,即小女與甥女俱至愆期,要求賢婿擇一吉辰,我這裏製些粧奩,送過門去,好完我夫婦為女擇家之願。」吳瑞生聽金公說到此處,還未及回言,那眼中已吊下幾點淚來。金公見吳瑞生吊淚,深自愕然。但不知他有甚事關心,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金撫院為國除奸 李知縣替友報仇   左調《慶春宮》:   百世流芳,萬年遺臭,賢奸誰低誰強?法網非疏,天心可據,禍福到底難量。惡盈業滿,熱騰騰忽加嚴霜。此日繁華,當年勢焰,頃刻消亡。忠臣事事堪獎,義勇包天,蓋世無雙。詞藏利刃,字振風雷,無愧鐵膽鋼腸。冰山推倒,一時間日霽風光。但願他年,奸臣讀此,仔細思量。$ 也。觀人主也,朝臣多賢,左右多忠,主有失,皆敢交爭正諫,如此者 國日安,主日尊,名聲日顯,此所謂吉主者也。臣非能相人也,能觀人之友者也。” 王曰:“善!”其所以任賢使能而霸天下者,殆遇之於是也。《詩》曰:“彼己之子, 邦之彥兮。” 孔子出遊少源之野,有婦人中澤而哭,其音甚哀。孔子怪之,使弟子問焉,曰:“夫 人何哭之哀?”婦人曰:“在亡吾蓍簪,吾是以哀也。”弟子曰:“刈蓍薪而亡蓍簪, 有何悲焉?”婦人曰:“非傷亡簪也,吾所以悲者,蓋不忘故也。”《詩》曰:“代 馬依北風,飛鳥揚故巢。”皆不忘故之謂也。。 傳曰:君子之聞道,入之於耳,藏之於心,察之以仁,守之以信,行之以義,出之以 遜,故人無不虛心而聽也。小人之聞道,入之於耳,出之於口,茍言而已,譬如飽食 而嘔之,其不惟肌膚無益,而菓志亦戾矣。《詩》曰:“胡能有定。” 孔子與子路子貢顏淵游於戎山之上,孔子喟然嘆曰:“二三子者各言爾志,予將賢焉。 由爾何如?”曰:“得白羽如月,赤羽如日,擊鐘鼓者,上聞於天,旌旗翩飜,下蟠 於地,惟由為能。”孔子曰:“勇士哉!賜爾何如?”對曰:“得素衣縞冠,使於兩 國之間,不持尺寸之兵,升鬥之糧,使兩國相親如兄弟。”孔子曰:“辯士哉!回爾 何如?”對曰:“鮑魚不與蘭茝同笥而藏,桀紂不與堯舜同時而治。二子已言,回何 言哉?”孔子曰:“回有鄙之心。”顏淵曰:“願得明王聖主為之相,使城郭不治, 溝池不鑿,陰陽和調,家給人足,鑄庫兵以為農器。”孔子曰:“大士哉!由來,區 區治何攻?賜來,便便治何使?願得衣冠為子宰焉。” 賢士不以恥食,不以辱得。 《老子》曰:“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 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大成若缺,其用不 敝。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詘,大辯若訥,大巧若拙,其用不屈。罪莫大於多 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憯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孟子妻獨居,踞。孟子入戶視之,白其母曰:“婦無禮,請去之。”母曰:“何也?” 曰:“踞。”其母曰:“何知之?”孟子曰:“我親見之。”母曰:“乃海無禮也, 非婦無禮。《禮》不雲乎:‘將入門,問孰存。將上堂,聲必揚。將入戶,視必下。’ 不掩人不備也。今治往燕私之處,入戶不有聲,令人居而視之,是汝之無禮也,非婦 無禮也。”於是孟子自責,不敢去婦。《詩》曰:“採葑採菲,無以下禮。” 孔子出衛之東門,逆姑布子卿,曰:“二三子使東避。有人將來,必相我者也。志之。”$ 王亶甫有子曰太伯、仲雍、季歷。歷有子曰昌。 太伯知大王賢昌而欲季為後也,太伯去之吳。大王將死,謂曰:“我死,汝往讓兩兄, 彼不來,汝有義而安。”大王薨,季之吳告伯仲,伯仲從季而歸。羣臣欲伯之立季, 季又讓。伯謂仲曰:“今羣臣欲我立季,季又讓,何以處之?”仲曰:“刑有所謂矣, 要於扶微者。可以立季。”季遂立而養文王,果受命而王。孔子曰:“太伯獨見,王 季獨知。伯見父志,還知父心。故大王、太伯、王季,可謂見始知終而能承志矣。” 《詩》曰:“自太伯王季。惟此王季,因心則友,則友其兄,則篤其慶,載錫之光, 受祿無喪,奄有四方。”此之謂也。太伯反吳,吳以為君,至夫差二十八世而滅。 齊宣王與魏惠王會田於郊。魏王曰:“亦有寶乎?”齊王曰:“無有。”魏王曰: “若寡人之小國也,尚有徑過之珠照車前後十二乘者十枚,奈何以萬乘之國無寶乎?” 齊王曰:“寡人之小所以為寶與王異。吾臣有檀子者,使之守南城,則楚人不敢北郷 為寇,泗水上有十二諸侯皆起來朝。吾臣有朌子者,使之守高唐,則趙人不敢東漁於 河。吾臣有黔夫者,使之守徐州,則燕人祭北門,趙人祭西門,從而歸之者七千餘家。 吾臣有種首者,使之備盜賊,而道不拾遺。吾將以照千里之外,豈特十二乘哉!”魏 王慙,不懌而去。《詩》曰:“辭之懌矣,民之莫矣。” 東海有勇士,曰菑丘訢,以勇猛聞於天下。過神淵,曰:“飲馬。”其僕曰:“飲馬 於此者,馬必死。”曰:“以訢之言飲之。”其馬果沈。菑丘訢去朝服拔劍而入,三 日三夜,殺三蛟一龍而出。雷神隨而擊之,十日十夜,眇其左目。要離聞之,往見之, 曰:“訢在乎?”曰:“送有喪者。”往見訢於墓。曰:“聞雷神擊子十日十夜,眇 子左目。夫天怨不全日,人怨不旋踵。至今弗報,何也?”叱而去,墓上振憤者不可 勝數。要離歸,謂門人曰:“菑丘訢,天下勇士也。今日我辱之人中,是其必來攻我。 暮無閉門,寢無閉戶。”菑丘訢果夜來,拔劍拄要離頸,曰:“子有死罪三。辱我以 人中,死罪一也。暮無閉門,死罪二也。寢不閉戶,死罪三也。”要離曰:“子待我 一言。來謁,不肖一也。拔劍不刺,不肖二也。刃先辭後,不肖三也。能殺我者,是 毒藥之死耳。”菑丘訢引劍而去曰:“嘻!所不若者,天下惟此子爾!”傳曰:公子 目夷以辭得國,今要離以辭得身。言不可不文,猶若此乎?《詩》曰:“辭之懌矣, 民之莫矣。” 傳曰:齊使使獻鴻於楚,鴻渇,使者道飲,鴻攫筥潰失。使者遂之楚,曰:“齊使臣 獻鴻,鴻渇,道飲,攫筥潰失。臣$ 朝,只等宮內信息。武成王黃飛虎聽得腳步愴惶之聲,望孔雀屏裏一看,見二位殿下慌忙錯亂,戰戰兢兢,黃飛虎迎上前曰:「殿下為何這等慌張?」殷郊看見武成王黃飛虎,大叫:「黃將軍救我兄弟性命!」道罷大哭,一把拉住黃飛虎袍服,頓足曰:「父王聽信妲己之言,不分皂白,將我母親剜去一目,銅斗燒紅,烙去二手,死於西宮。黃貴妃勘問,並無半點真情。我看見生身母親受此慘酷之刑,那姜環跪在前面對詞,那時心甚焦躁,不曾思忖,將姜環殺了;我復仗劍,欲殺妲己;不意晁田奏准父王,父王賜我二人死。望列位皇伯憐我母親受屈身亡,救我殷郊,庶不失成湯之一脈!」言罷,二位殿下放聲哭。兩班文武齊含淚上前曰:「國母受誣,我等如何坐視。可鳴鐘擊鼓,請天子上殿,聲明其事;庶幾罪人可得,洗雪皇后冤枉。」   言未了,只聽得殿西首一聲喊叫,似空中霹靂,大呼曰:「天子失政,殺子誅妻,建造炮烙,阻塞忠良,恣行無道,大丈夫既不能為皇后洗冤,太子復讎,含淚悲啼,效兒女之態!古云:『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仕。』今天子不道,三綱已絕,大義有乖,恐不能為天下之主,我等亦恥為之臣。我等不若反出朝歌,另擇新君,去此無道之主,保全社稷!」眾人看時,卻是鎮殿大將軍方弼、方相兄弟二人。黃飛虎聽說,大喝一聲:「你多大官,敢如此亂言!滿朝該多少大臣,豈到得你講!本當拿了你這等亂臣賊子,還不退去!」方弼兄弟二人低頭喏喏,不敢回言。   黃飛虎見國政顛倒,疊現不祥,钻知天意人心,俱有離亂之兆,心中沉鬱不樂,咄咄無言;又見微子、比干、箕子諸位殿下,滿朝文武,人人切齒,個個長吁,正無甚計策;只見一員官,身穿大紅袍,腰繫寶帶,上前對諸位殿下言曰:「今日之變,正應終南山雲中子之言,古云『君不正,則臣生奸佞』。今天子屈斬太師杜元銑,治炮烙壞諫官梅伯,今日又有這異事。皇上清白不分,殺子誅妻,我想起來,那定計奸臣,行事賊子,他反在旁暗笑。可憐成湯社稷,一旦丘墟,似我等不久終被他人所擄。」言者乃上大夫楊任。黃飛虎長歎數聲:「大夫之言是也!」百官默默。二位殿下悲哭不止。   只見方弼、方相分開眾人,方弼夾住殷郊,方相夾住殷洪,厲聲高叫曰:「紂王無道,殺子而絕宗廟,誅妻有壞綱常,今日保二位殿下往東魯借兵,除了昏君,再立成湯之嗣。我等反了!」二人背負殿下,逕出朝歌南門去了。──大抵二人氣力甚大,彼時不知跌倒幾多官員,那裏當得住他!後人有詩為證,詩曰:     方家兄弟反朝歌,殿下今番脫網羅。漫道美人能破舌,天心已去奈伊何$ 天地間,以營運為主。』我勸你做些生意,以防我夫妻後事。」子牙曰:「賢妻說的是。」馬氏曰:「你會做些甚麼生理?」子牙曰:「我三十二歲在昆崙學道,不識甚麼世務生意,只會編笊篱。」馬氏曰:「就是這個生意也好。況後園又有竹子,砍些來,劈些篾,編成笊篱,往朝歌城賣些錢鈔,大小都是生意。」子牙依其言,劈了篾子,編了一擔笊篱,挑到朝歌來賣。從早至午,賣到未末申初,也賣不得一個。子牙見天色至申時,還要挑著走三十五里,腹內又餓了,只得奔回。一去一來,共七十里路,子牙把肩頭都壓腫了。回到門前,馬氏看時,一擔去,還是一擔來。正待問時,只見子牙指馬氏曰:「娘子,你不賢。恐怕我在家閑著,叫我賣笊篱,朝歌城必定不用笊篱,如何賣了一日,一個也賣不得,倒把肩頭壓腫了?」馬氏曰:「笊篱乃天下通用之物,不說你不會賣,反來假報怨!」夫妻二人語去言來,犯顏嘶嚷。宋異人聽得子牙夫婦吵囔,忙來問子牙曰:「賢弟,為何事夫妻相爭?」子牙把賣笊篱事說了一遍。異人曰:「不要說是你夫妻二人,就有三二十口,我也養得起。你們何必如此?」馬氏曰:「伯伯雖是這等好意,但我夫妻日後也要歸著,難道束手待斃。」宋異人曰:「弟婦之言也是,何必做這個生意;我家倉裏麥子生芽,可叫後生磨些麵,賢弟可挑去貨賣,卻不強如編笊篱。」子牙把籮擔收拾,後生支起磨來,磨了一擔乾麵,子牙次日挑著進朝歌貨賣。從四門都走到了,也賣不得一觔。腹內又饑,擔子又重,只得出南門,肩頭又痛。子牙歇下了蚖兒,靠著城墻坐一坐,少憩片時。自思運蹇時乖,作詩一首,詩曰:「     四入崑崙訪道玄,豈知緣淺不能全!紅塵黯黯難睜眼;浮世紛紛怎脫肩。     借得一枝棲止處,金枷玉鎖又來纏。何時得遂平生志,靜坐溪頭學老禪。」   話說子牙坐了一會,方纔起身。只見一個人叫:「賣麵的站著!」子牙說:「發利市的來了。」歇下擔子。只見那人走到面前,子牙問曰:「要多少麵?」那人曰:「買一文錢的。」子牙又不好不賣,只得低頭撮麵。不想子牙不是久挑擔子的人,把肩擔拋在地傍,繩子撒在地下;此時因紂王無道,反了東南四百鎮諸侯,報來甚是緊急;武成王日日操練人馬,因放散營炮響,驚了一騎馬,溜繮奔走如飛。子牙彎著腰撮麵,不曾隄防,後邊有人大叫曰:「賣麵的,馬來了!」子牙忙側身,馬已到了。擔上繩子鋪在地下,馬來的急,繩子套在馬七寸上,把兩籮麵拖了五六丈遠,麵都潑在地下,被一陣狂風將麵刮個乾淨。子牙急搶麵時,渾身俱是麵裹了。買麵的人見這等模樣,就去了。子牙只$   聞太師聽罷大喜。又問:「『地烈陣』如何?」趙天君曰:「吾『地烈陣』亦按地道之數,中藏凝厚之體,外現隱躍之妙,變化多端,內隱一首紅旛,招動處,上有雷鳴,下有火起。凡人、仙進此陣,再無復生之理;縱有五行妙術,怎逃此厄!」有詩為證:     「地烈」煉成分濁厚,上雷下火太無情。就是五行乾健體,難逃骨化與形傾。   聞太師又問:「『風吼陣』何如?」董天君曰:「吾『風吼陣』中藏玄妙,按地、水、火、風之數,內有風、火。此風、火乃先天之氣,三昧真火,百萬兵刃,從中而出。若人、仙進此陣,風、火交作,萬刃齊攢,四肢立成虀粉。怕他有倒海移山之異術,難免身體化成膿。」有詩為證:     「風吼陣」中兵刃窩,暗藏玄妙若天羅。傷人不怕神仙體,消盡渾身血肉多。   聞太師又問:「『寒冰陣』內有何妙用?」袁天君曰:「此陣非一日功行乃能煉就,名為『寒冰』,實為刀山。內藏玄妙,中有風雷,上有冰山如狼牙,下有冰塊如刀劍。若人、仙入比陣,風雷動處,上下一磕,四肢立成虀粉。縱有異術,難免此難。」有詩為證:     玄功煉就號「寒冰」,一座刀山上下凝。若是人仙逢此陣,連皮帶骨盡無憑。   聞太師又問:「『金光陣』妙處何如?」金光聖母曰:「貧道『金光陣』,內奪日月之精,藏天地之氣,中有二十一面寶鏡,用二十一根高桿,每一面懸在高桿頂上,一鏡上有一套。若人、仙入陣,將此套拽起,雷聲震動鏡子,只一二轉,金光射出,照住其身,立刻化為膿血,縱會飛騰,難越此陣。」有詩為證:     寶鏡非銅又非金,不向爐中火內尋。縱有天仙逢此陣,須臾形化更難禁。聞太師又問:「『化血陣』如何用度?」孫天君曰:「吾此陣法用先天靈氣,中有風雷,內藏數片黑砂。但人、仙入陣,雷響處,風捲黑砂,些須著處,立化血水。縱是神仙,難逃利害。」有詩為證:     黃風捲起黑砂飛,天地無光動殺威。任你仙人聞此氣,涓涓血水濺征衣。   聞太師又問:「『烈焰陣』又是如何?」白天君曰:「吾『烈焰陣』妙用無窮,非同凡品:內藏三火,有三昧火、空中火、石中火。三火併為一氣。中有三首紅旛。若人、仙簿此陣內,三旛展動,三火齊飛,須臾成為灰燼。縱有避火真言,難躲三昧真火。」有詩為證:     燧人方有空中火,煉養丹砂爐內藏。坐守離宮為首領,紅旛招動化空亡。   太師問:「『落魂陣』奇妙如何?」姚天君曰:「吾此陣非同小可,乃閉生門,開死戶,中藏天地厲氣,結聚而成。內有白紙旛一首,上存符印。若人、仙入陣內,白旛展動,魄消$ 戮?」曹寶曰:「察情斷事,你們扶假滅真,不知天意有在,何必執拗。想趙公明不順天時,今一旦自討其死。十陣之間,已破八九,可見天心有數。」王天君大怒,仗劍來取。曹寶劍架忙迎。步鹿相交,未及數合,王變往陣中就走。曹寶隨後跟來,趕入陣中。王天君上臺,將一葫蘆水往下一摔。葫蘆振破,紅水平地擁來。一點粘身,四肢化為血水。曹寶被水粘身,可憐!只剩道服絲絛在,四肢皮肉化為津。──一道靈魂往封神臺去了。王天君復乘鹿出陣,大呼曰:「燃燈甚無道理!無辜斷送閑人!玉虛門下高明者甚多,誰敢來會吾此陣?」燃燈命道德真君:「你去破此陣。」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四十九回    武王失陷紅沙陣     一煞真元萬事休,無為無作更無憂。心中白璧人難會,世上黃金我不求。     石畔溪聲談梵語,澗邊山色咽寒流。有時七里灘頭坐,新月垂江作釣鉤。   話說道德真君領燃燈命,作罷歌,提劍而來。真君曰:「王變!你等不諳天時,指望扭轉乾坤玏逆天行事,只待喪身,噬臍何及。今爾等十陣已破八九,尚不悔悟,猶然恃強狂逞!」王天君聽得道德真君如此之語,大怒,仗劍來取。道德真君劍架忙還。來往數合,王變進本陣去了。道德真君聞金鐘擊響,隨後趕進陣中。王變上臺,也將葫蘆如前一樣打將下來,只見紅水滿地。真君把袖一抖,落下一瓣蓮花;道德真君雙腳踏在蓮花瓣上。任憑紅水上下翻騰,道德真君只是不理。王天君又拿一葫蘆打下來。真君頂上現出慶雲,遮蓋上面,無水粘身;下面紅水不能粘其步履,如一葉蓮舟相似。正是:     一葉蓮舟能解厄,方知闡教有高人。   道德真君腳踏蓮舟,有一個時辰,王變情知此陣不能成功,方欲抽身逃走;道德真君忙取五火七禽扇一搧。──此扇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間火,五火合成此寶;扇有鳳凰翅、有青鸞翅、有大鵬翅、有孔雀翅、有白鶴翅、有鴻鵠翅、有梟鳥翅;七禽翎上有符印、有秘訣。後人有詩單道此扇好處,有詩為證:     五火奇珍號七翎,授人初出乘離熒。逢山怪石成灰燼,遇海煎乾少露泠。     克木克金為第一,焚樑焚棟暫無停。王變縱有神仙體,遇扇搧時即滅形。   道德真君把七禽扇照王變一搧。王變大叫一聲,化一陣紅灰,逕進封神臺去了。道德真君破了「紅水陣」。燃燈回蘆篷靜坐。且說張天君報入中軍:「啟太師:『紅水陣』又被西岐破了。」聞太師因趙公明有釘頭七箭書事,鬱鬱不樂,納悶心頭,不曾理論軍情;又聽得破了一陣,更添愁悶。   且說子牙在岐山拜了二十日,七篇書已拜完;明$ 九公言語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子牙大笑曰:「鄧九公此計,怎麼瞞得我過!」懼留孫亦笑曰:「且看如何來說。」子牙曰:「動勞散大夫,俟九公人來,再為商議。」宜生退去。不表。   且說鄧九公與太鸞曰:「適纔雖是暫允,此事畢竟當如何處置?」太鸞曰:「元帥明日可差一能言之士,說,『昨日元帥至後營,與小姐商議,小姐已自聽允;只是兩邊敵國,恐無足取信,是必姜丞相親自至湯營納聘,小姐方肯聽信。』子牙如不來便罷,再為之計;若是他肯親自來納聘,彼必無帶重兵自衛之理,如此,只一匹夫可擒耳。若是他帶有將佐,元帥可出轅門迎接,至中軍用酒筵賺開他手下眾將,預先埋伏下驍勇將士,俟酒席中擊盃為號,擒之如囊中之物。西岐若無子牙,則不攻自破矣。」九公聞說大喜:「先行之言,真神出鬼沒之機!只是能言快語之人,隨機應變之士,吾知非先行不可。乞煩先行明日親往,則大事可成。」太鸞曰:「若元帥不以末將為不才,鸞願往周營叫子牙親至中軍,不勞苦爭惡戰,早早奏凱回軍。」九公大喜。一宿晚景不題。次日,鄧九公陞帳,命太鸞進西岐說親。太鸞辭別九公出營,至西岐城下,對守門官將曰:「吾是先行官太鸞;奉鄧元帥命,欲見姜丞相。煩為通報。」守城官至相府,報與姜丞相曰:「城下有湯營先行官太鸞求見,請令定奪。」子牙聽罷,對懼留孫曰:「大事成矣。」懼留孫亦自暗喜。子牙對左右曰:「速與我請來。」守門官同軍校至城下,開了城門,對太鸞曰:「丞相有請。」太鸞忙忙進城,行至相府下馬。左右通報:「太鸞進府。」子牙與懼留孫降階而接。太鸞控背躬身言曰:「丞相在上:末將不過馬前一卒,禮當叩見;豈敢當丞相如此過愛?」子牙曰:「彼此二國,俱係賓主,將軍不必過謙。」太鸞再四遜謝,方敢就坐。彼此溫慰畢。子牙以言挑之曰:「前者因懼道兄將土行孫擒獲,當欲斬首;彼因再四哀求,言鄧元帥曾有牽紅之約,乞我少緩須臾之死,故此著散大夫至鄧元帥中軍,問其的確。倘元帥果有此言,自當以土行孫放回,以遂彼兒女之情,人間恩愛耳。幸蒙元帥見諾,俟議定回我。今將軍賜顧,元帥必有教我。」太鸞欠身答曰:「蒙丞相下問,末將敢不上陳謵今特奉主帥之命,多拜上丞相,不及寫書;但主帥乃一時酒後所許,不意土行孫被獲,竟以此事倡明,主帥亦不敢辭。但主帥此女,自幼失母,主帥愛惜如珠。況此事須要成禮;後日乃吉日良辰,意欲散大夫同丞相親率土行孫入贅,以珍重其事,主帥方有體面,然後再面議軍國之事。不識丞相允否?」子牙曰:「我知鄧元帥乃忠信之士,但幾次天子有征伐之師至此,皆$ 。」黃飛虎曰:「輕造帥府,得睹尊面,實末將三生之幸。」敘禮畢,分賓主依次而坐。彼此溫慰畢,文聘將黃飛虎的事說了一遍。崇黑虎咨歎不語崔英曰:「仁兄莫非為先要進陳塘關麼?今姜元帥阻隔在金雞嶺,仁兄縱先進陳塘關,至孟津,也少不得等武王到,方可會合諸侯。這不是還可遲得?依弟愚見,不若先破了高繼能,讓子牙進兵,兄再分兵進陳塘關不遲,──總是一事。」崇黑虎曰:「既然如此,明日就行。著世子崇應鸞操練三軍,待吾等破了孔宣,再來起兵未晚。」黃飛虎謝罷。崇黑虎乃治酒管待飛虎等四人。   次日四鼓時分起馬:「五岳」離了崇城,往金雞嶺大道行來。非止一日:「五岳」至子牙轅門聽令。探馬報入中軍:「啟元帥:黃飛虎轅門等令。」子牙令至帳前,問曰:「請崇黑虎的事如何?」黃飛虎啟曰:「還添有三位,俱在轅門外聽令。」子牙傳令:「用請旗請來。」崇黑虎等俱遵閫外之令,上帳打躬曰:「元帥在上:吾等甲冑在身,不能全禮!」子牙忙迎下接住曰:「君侯等皆係外客,如何這等罪不才也!」俱彼此遜讓,以賓主之禮序過。子牙命設座;崇黑虎等俱客席,子牙與飛虎主席相陪。子牙曰:「今孔宣猖獗,阻逆大兵,有勞賢侯,途次奔馳,深多罪戾!」崇黑虎謝過,起身對子牙曰:「煩元帥引進,參謁周王。」子牙前行引路,黑虎隨後,進後帳與武王見禮。相敘畢,崇黑虎曰:「今大王體上天好生之仁,救民於水火,共伐獨夫,孔宣自不度德,敢阻天兵,是自取死耳,隨即撲滅。」武王曰:「孤力窮德薄,謬蒙眾位大王推許,共舉義兵,今初出岐周,便有這些阻隔,定是天心未順耳。孤意欲回兵,自修己德,以俟有道,何如?」崇黑虎曰:「大王差矣!今紂惡貫盈,人神共怒,豈得以孔宣疥癬之輩,以阻天下諸侯之心?時哉不可失!大王切不可灰了將士之心。」武王感謝,命左右治酒,與黑虎共飲數盃。黑虎謝酒而出。子牙與崇侯出來,在中軍從新治酒,管待四位。正是:     「五岳」共飲金雞嶺,這場大戰實驚人。   話說崇黑虎次日上火眼金睛獸,左右有文聘、崔英、蔣雄;上嶺來,坐名只要高繼能出來答話。孔宣聞報,隨命高繼能:「速退西兵。」高繼能出營,來見崇黑虎,大喝曰:「你乃是北路反叛,為何也來助西岐為惡?這正是你等會聚在一處,便於擒捉,省得費我等心機。」崇黑虎曰:「匹夫!死活不知!四面八方皆非紂有,尚敢支吾而不知天命也!前日斬黃公子是你?高繼能笑曰:「哪吒、雷震子不過如此,你有何能,敢來問吾?」縱馬搖鎗直取。崇黑虎手中斧赴面相迎。獸馬相交,鎗斧併舉。未及數合,文聘$ 見廣成子,子牙曰:「若非道兄相救,姜尚必無再生之理。」廣成子曰:「吾奉師命,在此等候多時。你該有此厄。」把子牙扶上四不相,廣成子曰:「子牙前途保重!」子牙深謝廣成子:「難為道兄救吾殘喘,銘刻難忘!」廣成子曰:「我如今去碧遊宮繳金霞冠去。」   子牙別了廣成子,回佳夢關來。正行之際,忽然一陣風來,甚是利害,只見摧林拔樹,攪海翻江。子牙曰:「好怪!此風如同虎至一般!」話未了時,果然見申公豹跨虎而來。子牙曰:「狹路相逢這惡人,如何是好!也罷,我躲了他罷。」子牙把四不相一兜,欲隱於茂林之中,不意申公豹先看見了子牙,申公豹大呼曰:「姜子牙!你不必躲,我已看見你了!」子牙只得強打精神,上前稽首,子牙曰:「賢弟那裏來?」申公豹笑曰:「特來會你。姜子牙,你今日也還同南極仙翁在一處不好,如今一般也有單自一個撞著我!料你今日不能脫吾之手!」子牙曰:「兄弟,我與你無仇,你何事這等惱我?」申公豹曰:「你不記得在崑崙,你倚南極仙翁之勢,全無好眼相看。先叫你,你只是不倸;後又同南極仙翁辱我,又叫白鶴童兒銜我的頭去,指望害我。這是殺人冤仇,還說沒有!你今日金臺拜將,要伐罪弔民,只怕你不能兵進五關,先當死於此地也!」把寶劍照子牙砍來。子牙手中劍架住,曰:「兄弟,你真乃薄惡之人。我與你同一師尊門下,抵足四十年,何無一點情意!及至我上崑崙,你將幻術愚我,那時南極仙翁叫白鶴童兒難你,是我再三解釋,你倒不思量報本,反以為仇,你真是無情無義之人也。」申公豹大怒:「你二人商議害我,今又巧語花言,希圖饒你。……」說未了,又是一劍。子牙大怒:「申公豹!吾讓你,非是怕你,恐後人言我姜子牙不存仁義,也與你一般。你如何欺我太甚!」將手中劍來戰申公豹。大抵子牙傷痕纔愈,如何敵得過申公豹。只見子牙前心牽扯,後心疼痛,撥轉四不相,望東就走。申公豹虎踏風雲,趕來甚緊。正是子牙:     方纔脫卻天羅難,又撞冤家地網來。   話說申公豹趕上子牙,打一開天珠來,正中子牙後心。子牙坐不住四不相,滾下鞍鞽。申公豹方下虎來欲害子牙,不防山坡下坐著夾龍山飛龍洞懼留孫道人,──他也是奉玉虛之命在此等侯申公豹的,──乃大呼曰:「申公豹少得無禮!我在此!我在此!」連叫兩聲。申公豹回頭看見懼留孫,吃了一驚。他知道懼留孫利害,自思:「不好!」便欲抽身上虎而走。懼留孫笑曰:「不要走!」手中急祭綑仙繩,將申公豹綑了。懼留孫吩咐黃巾力士曰:「與我拿至麒麟崖去,等吾來發。」黃巾力士領法旨去訖。   且$ 即行獻關,毋得再有推阻。」洪錦在傍言曰:「胡升反覆不定,元帥不杗輕信,恐其中有詐。」子牙曰:「前日乃是他兄弟違傲,與火靈聖母自恃左道之術故耳。以我觀,胡升乃是真心納降也。公無多言。」隨令王信:「回覆主將,明日進關。」王信領令,進關來見胡升,將子牙言語盡說一遍。胡升大喜,隨命關上軍士立起周家旗號。次日,胡升同大小將領率百姓出關,手執降旗,焚香結彩,迎子牙大勢人馬進關。來至帥府堂上坐下,眾將官侍立兩傍。只見胡升來至堂前行禮畢,稟曰:「末將胡升一向有意歸周,奈吾弟不識天時,以遭誅戮。末將先曾具納降文表與洪將軍,不意火靈聖母要阻天兵,末將再三阻擋不住,致有得罪於元帥麾下,望元帥恕末將之罪。」子牙曰:「聽你之言,真是反覆不定;頭一次納降,非你本心。你見你關內無將,故爾偷生。及見火靈聖母來至,汝便欺心,又思故主。總是暮四朝三之小人,豈是一言以定之君子。此事雖是火靈聖母主意,也要你自己肯為,我也難以准信。留你久後必定為禍。」命左右:「推出斬之!」胡升無言抵塞,追悔無及。左右將胡升綁出帥府。少時,見左右將首級來獻。子牙命拿出關前號令。子牙平定了佳夢關,令祁公鎮守。子牙把戶口查明,即日回兵至汜水關。李靖領眾將轅門迎接。子牙至後營見武王,將取佳夢關一事奏知武王。武王置酒在中軍與子牙賀功。不表。   且說黃飛虎領十萬雄師往青龍關來,一路浩浩軍威,紛紛殺氣。一日哨馬報入中軍:「啟總兵:人馬已至青龍關,請令安營。」黃總兵傳令:「安下行營。」放砲吶喊。話說這青龍關鎮守大將乃是丘引,副將是馬方、高貴、余成、孫寶等。聞周兵來至,丘引忙陞廳坐下,與眾將議曰:「今日周兵無故犯界,甚是狂悖,吾等正當效力之時,各宜盡心報國。」眾將官齊曰:「願效死力。」人人俱摩拳擦掌,個個勇往直前。   且說黃總兵陞帳曰:「今日已抵關隘,誰去見頭一陣立功?」鄧九公曰:「願往。」飛虎曰:「將軍一往,必建奇功。」鄧九公上馬出營,至關下搦戰。哨探馬報入帥府。丘引急令馬方:「去見頭陣,便知端的。」馬方上馬提刀,開放關門,兩杆旗開,見鄧九公紅袍金甲,一騎馬飛臨陣前。馬方大呼曰:「反賊慢來!」九公曰:「馬方,你好不知天時!方今兵連禍結,眼見成湯亡於旦夕,爾尚敢來出關會戰也!」馬方大罵:「逆天潑賊,欺心匹夫,敢出妄言,惑吾清聽!」縱馬搖鎗飛來直取。鄧九公手中刀急架忙迎。二馬盤旋,大戰有三十回合。九公乃久經戰場上將,馬方那裏是他的對手,正戰間,被九公賣個破綻,大喝一聲,將馬方劈於馬下。$ 將軍安在?」眾兵曰:「二位將軍趕姜子牙至一山邊,只見一將出來,與二位將軍交戰,未及一合,不知怎麼跌下馬來,被他捉去。我等在後,不一時,風火兵刃全無,止有此車而已,只得敗回,幸遇老將軍,望乞定奪。」韓榮聽得二子被擒,心中惶惶,不敢戀戰,只得收兵進關。不表。   且說鄭倫擒了二將,來見子牙。子牙大喜,押在糧車上,同子牙回軍;於路遇著武王、毛公遂等,眾門人諸將齊集,大抵是夤夜交兵,便是有道術的也只顧得自己,故此大折一陣。子牙問安,武王曰:「孤幾乎諕殺!幸得毛公遂保孤,方得免難。」子牙曰:「皆是尚之罪也。」彼此安慰,治酒壓驚,一宿不表。次日,整頓雄師,便至汜水關下紮營,放砲吶喊,聲振天地,韓榮聽得砲聲響,著人打探;來報曰:「啟總兵:周兵復至關下安營。」韓榮大驚:「周兵復至,吾子休矣!」親自上城,差官打聽。   且說子牙陞帳坐下,眾將參謁畢,子牙傳令,擺五方隊伍,吾親自取關。」眾將官切齒深恨韓昇、韓變。子牙至關下叫曰:「請韓總兵答話!」韓榮在城樓上現身,大叫曰:「姜子牙,你是敗軍之將,焉敢復來至此?」子牙大笑曰:「吾雖誤中你的奸計,此關我畢竟要取你的。你知那得勝將軍今已被我擒下。」命兩邊左右:「押過韓昇、韓變來!」左右將二人押過來,在馬頭前。韓榮見二子篷頭跣足,繩博二臂,押在軍前,不覺心痛,忙大叫曰:「姜元帥,二子無知,冒犯虎威,罪在不赦,望元帥大開惻隱,憐而赦之,吾願獻汜水關以報之耳。」韓昇大呼曰:「父親不可獻關!你乃紂王之股肱,食君之重祿,豈可惜子之命,而失臣節也!只宜謹守關隘,俟天子救兵到日,協力同心,共擒姜尚匹夫,那時碎屍萬段,為子報仇,未為晚也。我二人萬死無恨!」子牙聽得大怒,令左右:「斬之!」只見南宮适奉令,手起刀落,連斬二將於關下。韓榮見子受誅,心如刀割,大叫一聲,往城下自而死。可憐父子三人,捐軀盡節,千古罕及。後人有詩讚之:     汜水滔滔日夜流,韓榮志與國同休。父存臣節孤猿泣,子盡忠貞老鶴愁。一死依稀酬社稷,三魂縹緲傲王侯。如今屈指應無愧,笑殺當年兒女儔。」   話說韓榮墜城而死,城中百姓開關,迎接子牙人馬進汜水關。父老焚香迎接武王進帥府,眾將官懽喜,查點府庫錢糧停妥,出榜安民。武王命厚葬韓榮父子,子牙傳令,治酒款待有功人員,在關上住了三四日。   且說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在碧遊床靜坐,忽金霞童兒來報:「有白鶴童兒至此。」太乙真人出洞,見白鶴童兒手執玉劄降臨,言曰:「請師叔下山,同會誅仙陣。」太乙真人$ 尚兵至臨潼關下,敵兵已臨咫尺之地,天子尚高臥不知。奈何!奈何!」隨抱本往內庭見駕。紂王正在鹿臺與三妖飲膳,當駕官啟駕:「有微子啟侯旨。」紂王曰:「宣來。」微子至臺上見禮畢,王曰:「皇兄有何奏章?」微子奏曰:「姜尚造反,自立姬發,興兵作叛,糾合諸侯,妄生禍亂,侵占疆土,五關已得四關,大兵見屯臨潼關下,損兵殺將,大肆狂暴,真疊卵之危,其禍不小。守關主將具疏告急,乞陛下以社稷為重,日親政事,速賜施行,不勝幸甚!」微子將表呈上。紂王接表,看罷,大驚曰:「不意姜尚作難肆橫,竟克朕之四關也。今不早治,是養癰自患也。」隨傳旨上殿。左右當駕官施設龍車鳳輦:「請陛下發駕。」只見警蹕傳呼,天子御駕早至金鑾寶殿。掌殿官與金吾大將忙將鐘鼓齊嗚,百官端肅而進,不覺威儀一新。只因紂王有經年未曾臨朝,今一旦登殿,人心鼓舞如此。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煙籠鳳閣,香靄龍樓。光搖月扆動,雲拂翠華流。侍臣燈,宮女扇,雙雙映彩;孔雀屏,麒麟殿,處處光浮。靜鞭三下響,衣冠拜冕旒。金章紫綬垂天象,管取江山萬萬秋。   話說紂王設朝,百官無不慶幸。朝賀畢,王曰:「姜壽肆橫,以下凌上,侵犯關隘,已壞朕四關,如今屯兵於臨潼關下。若不大奮乾剛,以懲其侮,國法安在!眾卿有何策可退周兵?」言未畢,左班中閃出一位上大夫李通,出班啟奏曰:「臣聞『君為元首,臣為股肱』。陛下平昔不以國事為重,聽讒遠忠,荒淫酒色,屏棄政事;以致天愁民怨,萬姓不保,天下思亂,四海分崩。陛下今日臨軒,事已晚矣。況今朝歌豈無智能之士,賢俊之人,只因陛下平日不以忠良為重,故今日亦不以陛下為重耳。即今東有姜文煥,遊魂關晝夜毋寧;南有鄂順,三山關攻打甚急;北有崇黑虎,陳塘關旦夕將危;西有姬發,兵叩臨潼關,指日可破:真如大廈將傾,一木焉能扶得。臣今不避斧鉞之誅,直言冒瀆天聽,乞速加整飭,以救危亡。如不以臣言為謬,臣舉保二臣,可先去臨潼關,阻住周兵,再為商議。願陛下日修德政,去讒遠佞,諫行言聽,庶可少挽天意,猶不失成湯之脈耳。」王曰:「卿保舉何人?」李通曰:「臣觀眾臣之內,止有鄧昆、芮吉素有忠良之心,輔國實念,若得此二臣前去,可保無虞也。」紂王准奏,隨宣鄧昆、芮吉上殿。不一時宣至殿前,朝賀畢,王曰:「今有上大夫李通奏卿忠心為國,特舉卿二人前去臨潼關協守。朕加爾黃鉞、白旄,特專閫外。卿當盡心竭力,務在必退周兵,以擒罪首。卿功在社稷,朕豈惜茅土以報卿哉。當領朕命。」鄧昆、芮吉叩首曰:「臣敢不竭駑駘之力以$ 戩往城下來,坐名叫:「張奎出來見我!」張奎聞報,上馬提刀,開放城門,正是仇人見了仇人,大罵曰:「好匹夫!暗害吾母,與你不共戴天!」楊戩曰:「你這逆天之賊,若不殺你母,你也不知周營中利害。」張奎大叫:「我不殺楊戩,此恨怎休!」舞刀直取楊戩。楊戩手中刀赴面交還。兩馬相交,雙刀併舉。未及數合,楊戩祭起哮天犬來傷張奎。張奎見此犬奔來,忙下馬,即時就不見了。楊戩觀之,不覺咨嗟。正是:     張奎道術真伶俐,賽過周營土行孫。   話說楊戩回營來見子牙,子牙問曰:「今日會張奎,如何?」楊戩把張奎會地行道術說了一遍:「真好似土行孫!夜來楊任之功莫大焉!」子牙大喜,傳令:「以後只令楊任巡督內外,防守營門。」彼時張奎進城至府,見夫人高氏曰:「今會楊戩,料周營道術之士甚多,吾夫妻不能守此城也。依吾愚見,不若棄了澠池,且回朝歌,再作商議。你的意下如何?」夫人曰:「將軍之言差矣!俺夫妻在此鎮守多年,名揚四方,豈可一旦棄城而去。況此城關係非淺,乃朝歌屏障,今一棄此城,則黃河之險與周兵共之,這個斷然不可!明日待我出去,自然成功。」次日,高蘭英出城,至營前搦戰。子牙正坐,忽報:「有一女將請戰。」子牙問:「誰可出馬?」有鄧嬋玉應聲曰:「末將願往。」子牙曰:「須要小心。」鄧嬋玉曰:「末將知道。」言罷上馬,一聲砲響,展兩杆大紅旗出營,大呼曰:「來將何人?快通名來!」高蘭英觀看,見是一員女將,心下疑惑,忙應曰:「吾非別人,乃鎮守澠池張將軍夫人高蘭英是也。你是誰人?」鄧嬋玉曰:「吾乃是督運糧儲土將軍夫人鄧嬋玉是也。」高蘭英聽說,大罵:「賤人!你父子奉敕征討,如何苟就成婚,今日有何面目歸見故鄉也!」鄧嬋玉大怒,舞雙刀來取。高蘭英一身縞素,將手中雙刀急架來迎。二員女將,一紅,一白,殺在城下。怎見得,有讚為證:     這一個頂上金盔耀日光;那一個束髮銀冠列鳳凰。這一個黃金鎖子連環鎧;那一個千葉龍鱗甲更強。這一個猩猩血染紅衲襖;那一個素白征袍似粉裝。這一個是赤金映日紅瑪瑙;那一個是白雪初施玉琢娘。這一個似向陽紅杏枝枝嫩;那一個似月下梨花露香。這一個似五月榴紅似火;那一個似雪裏梅花靠粉牆。這一個腰肢嬝娜在鞍鞽上;那一個體態風流十指長。這一個貆刀愰愰如閃電;那一個二刃如鋒劈面揚。分明是:廣寒仙子臨凡世,月裏嫦娥降下方。兩員女將天下少,紅似銀硃白似霜。   話說鄧嬋玉大戰高蘭英有二十回合,撥馬就走。高蘭英不知鄧嬋玉詐敗,便隨後趕來。嬋玉聞腦後鸞鈴響處,忙取五光石回$ 有德者以嗣大位,毋令有忝厥職,遺天下羞。孤與相父早歸故土,以守臣節而已。」傍有東伯侯厲聲大言曰:「大王此言差矣!天下之至德,孰有如大王者!今天下歸周,已非一日,即黎民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謂大王能救民於水火也。且天下諸侯景從雲集,隨大王以伐無道,其愛戴之心,蓋有自也。大王又何必固辭?望大王俯從眾議,毋令眾人失望耳。」武王曰:「發有何德,望賢侯無得執此成議,還當訪詢有眾,以服天下之心。」東伯侯姜文煥曰:「昔帝堯以至德克相上帝,得膺大位;後生丹朱不肖,帝求人而遜位,群臣舉舜。舜以重華之德,以繼堯而有天下。後帝舜生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舉天下而讓之禹。禹生啟賢明,能承繼夏命,故相繼而傳十七世。至桀無道而失夏政,成湯以至德放桀於南巢,伐夏而有天下。傳二十六世至紂,大肆無道,惡貫罪盈。大王以至德與眾諸侯恭行天之討,今大事已定,克承大寶,非大王而誰?大王又何必固遜哉!」縢王曰:「孤安敢方禹湯之賢哲也。」姜文煥曰:「大王不事干戈,以仁義教率天下,化行俗美,三分天下有其二;故鳳鳴於岐山,萬民而樂業。天人相應,理不可誣。大王之政德,與二君何多讓哉!」武王曰:「姜君侯素有才德,當為天下之主。」忽聽得兩傍眾諸候一齊上前,大呼曰:「天下歸心,已非一日,大王為何苦苦固辭?大拂眾人之心矣!況吾等會盟此地,豈是一朝一夕之力,無非欲立大王,再見太平之日耳。今大王捨此不居,則天下諸侯瓦解,自此生亂,是使天下終無太平之日矣。」子牙上前急止之曰:「列位賢侯不必如此,我自有名正言順之說。」正是:     子牙一計成王業,致使諸侯拜聖君。   話說眾諸侯在九間殿,見武王固遜,俱紛然爭辨不一,子牙乃上之,對武王曰:「紂王禍亂天下,大王率諸侯明正其罪,天下無不悅服,大王禮當正位,號令天下。況當日鳳鳴岐山,祥瑞現於周地,此上天垂應之兆,豈是偶然!今天下人心悅而歸周,正是天下響應,時不可失。大王今日固辭,恐諸侯心冷,各散歸國,渙無所統,各據其地,日生禍亂,甚非大王弔伐之意。深失民望,非所以愛之,實所以害之也。願大王詳察!」武王曰:「眾人固是美愛,然孤之德薄,不足以勝此任,恐遺先王之羞耳。」東伯侯姜文煥曰:「大王不必辭遜,元帥自有主見。」乃對子牙曰:「請元帥速行,不得遲滯,恐人心解散。」子牙急忙傳令:「命畫圖樣造臺,作祝文昭告天地社稷,俟後有大賢,大王再讓位未遲。」眾諸侯已知子牙之意,隨聲應諾。傍有周公旦自去造臺。後人有詩誦之,詩曰:     朝歌城內築禪臺,$ 田于鞏,使公卿皆從,將殺單子,未克而崩。 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為之告晉。魏獻子為政,說萇弘而與之。將合 衛彪傒適周,聞之,見單穆公曰:「萇、劉其不歿乎?《周詩》有之曰:『天之所 支,不可壞也。其所壞,亦不可支也。』昔武王克殷,而作此詩也,以為飫歌, 名之曰『支』,以遺後之人,使永監焉。夫禮之立成者為飫,昭明大節而已,少典 與焉。是以為之日惕,其欲教民戒也。然則夫『支』之所道者,必盡知天地之為 也。不然,不足以遺後之人。今萇、劉欲支天之所壞,不亦難乎?自幽王而天奪 之明,使迷亂棄德,而即慆淫,以亡其百姓,其壞之也久矣。而又將補之,殆不 可矣!水火之所犯,猶不可救,而況天乎?《諺》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昔孔甲亂夏,四世而隕;玄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帝甲亂之,七世而隕。后稷 勤周,十有五世而興,幽王亂之,十有四世矣。守府之謂多,胡可興也?夫周, 高山、廣川、大藪也,故能生是良材,而幽王蕩以為魁陵、糞土、溝瀆,其有悛 單子曰:「其咎孰多?」曰:「萇叔必速及,將天以道補者也。夫天道導可而省否? 萇叔反是,以誑劉子,必有三殃;違天,一也;反道,二也;誑人,三也。周若 無咎,萇弘必為戮。雖晉魏子亦將及焉。若得天福,其當身乎?若劉氏,則必子 孫實有禍。夫子而棄常法,以從其私欲,用巧變以崇天災,勤百姓以為己名,其 殃大矣。」 是歲也,魏獻子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遂田于大陸,焚而死,及范、中行之難, 萇弘與之,晉人以為討,二十八年,殺萇弘。及定王,劉氏亡。 《魯語上》 長勺之戰,曹劌問所以戰于莊公。公曰:「餘不愛衣食于民,不愛牲玉于神。」對 曰:「夫惠本而後民歸之志,民和而後神降之福。若布德于民而平均其政事,君子 務治而小人務力;動不違時,財不過用;財用不匱,莫不能使共祀。數以用民無 不聽,求福無不豐。今將惠以小賜,祀以獨恭。小賜不咸,獨恭不優。不咸,民 不歸也;不優,神弗福也。將何以戰?夫民求不匱于財,而神求優裕于享者也。 故不可以不本。」公曰:「餘聽獄雖不能察,必以情斷之。」對曰:「是則可矣。 知夫茍中心圖民,智雖弗及,必將至焉。」 莊⒂如齊觀社。曹劌諫曰:「不可。夫禮,所以正民也。是故先王制諸侯,使五年 四王、一相朝。終則講于會,以正班爵之義,帥長幼之序,訓上下之則,制財用 之節,其間無由荒怠。夫齊棄太公之法而觀民于社,君為是舉而往之,非故業也, 何以訓民?土發而社,助時也。收捃而蒸,納要也。今齊社而往觀旅,非$ 能,黨孰大焉! 事君而黨,吾何以從政?吾故以是觀女。女勉之。茍從是行也,臨長晉國者,非 女其誰?」皆告諸大夫曰:「二三子可以賀我矣!吾舉厥也而中,吾乃今知免于罪 宋人弒昭公,趙宣子請師于靈公以伐宋,公曰:「非晉國之急也。對曰:「大者天 地,其次君臣,所以為明訓也。今宋人弒其君,是反天地而逆民則也,天必誅焉。 晉為盟主,而不修天罰,將懼及焉。」公許之。乃發令于太廟,召軍吏而戒樂正, 令三軍之鍾鼓必備。趙同曰:「國有大役,不鎮撫民而備鍾鼓,何也?」宣子曰: 「大罪伐之,小罪憚之。襲侵之事,陵也。是故伐備鍾鼓,聲其罪也;戰以錞于、 丁寧,儆其民也。襲侵密聲,為蹔事也。今宋人弒其君,罪莫大焉!明聲之,猶 恐其不聞也。吾備鍾鼓,為君故也。」乃使旁告于諸侯,治兵振旅,鳴鍾鼓,以 至于宋。 靈公虐,趙宣子驟諫,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則寢門辟矣,盛服將朝,早 而假寐。麑退,嘆而言曰:「趙孟敬哉!夫不忘恭敬,社稷之鎮也。賊國之鎮不忠, 受命而廢之不信,享一名于此,不如死。」觸庭之槐而死。靈公將殺趙盾,不克。 趙穿攻公于桃園,逆公子黑臀而立之,實為成公。 郤獻子聘于齊,齊頃公使婦人觀而笑之。郤獻子怒,歸,請伐齊。范武子退自朝, 曰:「燮乎,吾聞之,干人之怒,必獲毒焉。夫郤子之怒甚矣,不逞于齊,必發諸 晉國。不得政,何以逞怒?餘將致政焉,以成其怒,無以內易外也。爾勉從二三 子,以承君命,唯敬。」乃老。 范文子暮退于朝。武子曰:「何暮也?」對曰:「有秦客廋辭于朝,大夫莫之能對 也,吾知三焉。」武子怒曰:「大夫非不能也,讓父兄也。爾童子,而三掩人于朝。 吾不在晉國,亡無日矣。」擊之以杖,折委笄。 靡笄之役,韓獻子將斬人。郤獻子駕,將救之,至,則既斬之矣。郤獻子請以徇, 其仆曰:「子不將救之乎?」獻子曰:「敢不分謗乎!」 靡笄之役,郤獻子傷,曰:「餘病喙。」張侯御,曰:「三軍之心,在此車也。其 耳目在于旗鼓。車無退表,鼓無退聲,軍事集焉。吾子忍之,不可以言病。受命 于廟,受脤于社,甲胄而效垻,戎之政也。病未若死,祗以解志。」乃左并轡, 右援枹而鼓之,馬逸不能止,三軍從之。齊師大敗,逐之,三周華不注之山。 靡笄之役,郤獻子師勝而返,范文子後入。武子曰:「燮乎,女亦知吾望爾也乎?」 對曰:「夫師,郤子之師也,其事臧。若先,則恐國人之屬耳目于我也,故不敢。」 武子曰:「吾知免矣。」 靡笄之役,郤獻子見,公曰:「子之力也夫!」對曰:「克也以君命$ 朝三?」曰:「狙公賦 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 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 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 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 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 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 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 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 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鄙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苧,相與為類,則 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 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 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 果無謂乎?夫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大山為小;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 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 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 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 ,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 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 者,有不辯也。曰:「何也?」「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 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 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圓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 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 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 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 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 所發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堈弔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繫焉 。今於道,秋豪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 ,聽之無聲,於人之論者,謂之冥冥,所以論道而非道也。」於是泰清問乎無窮,曰:「 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 ,亦有數乎?」曰:「有。」曰:「其數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 可以約、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若是,則無窮 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矣,知之 外矣。」於是泰清仰而嘆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無始曰:「 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 不當名。」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 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無應應之,是無內也。以無內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 ,內不知乎大初。是以不過乎昆侖,不游乎太虛。」   光曜問乎無有曰:「夫子有乎?其無有乎?」無有弗應也,光曜不得問而孰視其狀貌 :窅然空然。終日視之而不見,聽之而不聞,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 此乎!予能有無矣,而未能無無也。及為無有矣,何從至此哉!」   大馬之捶鉤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馬曰:「子巧與!有道與?」曰:「臣有 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鉤,於物無視也,非鉤無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長 得其用,而況乎無不用者乎!物孰不資焉!   冉求問於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猶今也。」冉求失問而退 。明日復見,曰:「昔者吾問『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猶今也。』昔日吾 昭然,今日吾昧然。敢問何謂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 且又為不神者求邪!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子孫而有子孫可乎?」冉求未對。仲尼曰 :「已矣,末應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體。有先天地生者 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猶其有物也,無已!聖人之愛人也終 無已者,亦乃取於是者也。」   顏淵問乎仲尼曰:「回嘗聞諸夫子曰:『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回敢問其遊。」仲 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外不化。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 安不化?安與之相靡?必與之莫多。狶韋筋之囿$ 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喪父母,揭竿而求諸海也。汝 亡人哉,惘蝉乎!汝欲反汝情性而無由入,可憐哉!」南榮趎請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 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洒濯,熟哉鬱鬱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 也。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將內揵;內韄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揵。外內韄者,道德不能持 ,而況放道而行者乎!」南榮趎曰:「里人有病,里人問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 者猶未病也。若趎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趎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 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諸人而求 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兒子乎!兒子終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 不掜,共其德也;終日視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 而同其波。是衛生之經已。」南榮趎曰:「然則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 謂冰解凍釋者,能乎?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攖,不相與 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來。是謂衛生之經已。」曰:「然則 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 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恆。有恆者,人舍 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   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 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   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 足以滑成,不可內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己而發, 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閒之 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券內者,行乎無名;券外者,志乎期 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 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兵莫憯於志, 鏌邪為下;寇莫大於陰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 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 走,暨於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 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才,又無謂也。與 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 ,飽食而敖遊,汎若不繫之舟,虛而敖遊者也!」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 父助翟。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柏之實矣﹖」 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 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 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道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 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 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寧﹗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說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 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 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 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魯哀公問乎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幹,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 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與﹖予頤與﹖ 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   施於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詵神者弗齒。   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 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 王仙芝大兵之後,民間多警李鈞以兵力單薄,抗疏上聞, 詔以昭義軍三千五百人鎮焉。乾符戊戌歲也,兵至,營於郡西郭。明年春,鈞節制上黨 ,雜報到,於是鎮兵部將排隊於州前通衢,率其屬入衙,展君臣之禮。忽有暴風揚塵, 起自軍門而南,蟠折行伍,拔大斾十餘以登。州人愕然而顧,沒於天際。明日,州北二 十里大牛谷,野人得斾以獻,帛無完幅,支榦皆摺折矣。鈞至上黨,統眾出雁門,兵既 不戢,暴殘居民,遂為猛虎軍所殺矣。   逸文   溫璋,唐咸通壬辰尹正天府。性黷貨敢殺,人亦畏其嚴殘;不犯,由是治有能名。 舊制:京兆尹之出,靜通衢,閉里門;有笑其前道者,立杖殺之。是秋,溫公出自天街 ,將南抵五門,呵喝風生。有黃冠老而且傴,弊衣曳杖,將橫絕其間,騶人呵不能止。 溫公命捽來,笞背二十,振袖而去,若無苦者。溫異之,呼老街吏令潛而覘之有何言, 復命黃冠扣之,既而跡之。迨暮,過蘭陵裡,南入小巷,中有衡門,止處也。吏隨入關 。有黃冠數人出謁甚謹,且曰:「真君何遲也?」答曰:「為兇人所辱。可具湯水。」 黃冠前引,雙鬟青童從而入。吏亦隨之。過數門,堂宇華麗,修竹夾道,擬王公之甲第 。未及庭,真君顧曰:「何得有俗物氣?」黃冠爭出索之,吏無所隱,乃為所錄。見真 君,吏叩頭拜伏,具述溫意。真君盛怒曰:「酷吏不知禍將覆族,死且將至,猶敢肆毒 於人,罪在無赦!」叱街吏令去。吏拜謝了,趨出,遂走詣府,請見溫。時則深夜矣, 溫聞吏至,驚起,於便室召之。吏悉陳所見,溫大嗟惋。明日將暮,召吏引之;街鼓既 絕,溫微服與吏同詣黃冠所居。至明,吏款扉,應門者問誰。曰:「京兆溫尚書來謁真 君。」既辟重閨,吏先入拜,仍白曰:「京兆君溫璋。」溫趨入拜。真君踞坐堂上,戴 遠遊冠,衣九霞之衣,色貌甚峻。溫伏而敘曰:「某任總浩穰,權唯震肅,若稍畏懦, 則損威聲。昨日不謂凌迫大仙,自貽罪戾,故來首服,幸賜矜哀。」真君責曰:「君忍 殺立名,專利不厭,禍將行及,猶逞凶威。」溫拜首求哀者數四,而真君終蓄怒不許。 少頃,有黃冠自東序來,拱立於真君側,乃跪啟曰:「尹雖得罪,亦天子亞卿。況真君 洞其職所統,宜少降禮。」言訖,真君令黃冠揖溫升堂,別設小榻令坐。命酒數行,而 真君怒色不解。黃冠復啟曰:「尹之忤犯,弘宥誠難;然則真君變服塵游,俗士焉識? 『白龍魚服,見困豫且。』審思之。」真君悄然良久,曰:「恕爾家族。此間亦非淹久 之所。」溫遂起,於庭中拜謝而去。與街吏疾行至府,動曉鍾矣。雖語親近,亦秘不令$ 兄祀,即兄之適子,兄其蔭庇,陰相厥昌焉。」其父元華與 宮氏好不快活,連病都不見了,與親眷飲酒,夜深方散。惟有妻子黃氏,暗地裏有些唏 噓。若虛當時擇個吉日,送一子一姪入學攻書。   光陰迅速,過了數年,父母相繼而亡。若虛守孝三年,未嘗見齒,鄉黨宗族,無不 稱其孝焉。   到了煬帝登基之日,大赦天下,令府縣官員舉薦孝廉。這詔書一下,諺云:孝廉孝 廉,清官舉賢,貪官要錢。   卻說西陵縣縣令楊廷臣,係關西人氏,也是孝廉出身。雖然官卑職小,倒也忠心為 國。當日接了煬帝上諭,要舉孝廉,要取幾個有才得意門生。出示曉諭地方道:     西陵縣正堂楊 為欽奉聖諭舉薦孝廉事。今皇上龍馭,新主日升。先帝在位數 十年,優禮以尊賢士。新聖登臨未百日,屈體以重儒生。本縣自下車以來,愧無德政及 民,思有名賢薦上。凡有真正孝廉、經書通達之士,列為文秀﹔有武藝超群、兵法精熟 之人,列為武秀。爾里長保甲人,務要聯名花押,開報名帖。履歷清白,年貌真實,到 衙投遞,候本縣卜期面試。爾里長耆約人等,如有私受人財,開報虛士,必然重罰。   這告示一出,四鄉里長曉得縣官清正,任他有財有勢的土豪,無學無術的鹵夫,用 盡機關,求買路逕,再也不能。不上半月,楊知縣接有數十張名帖,一一揀看。偶見朱 若虛名字,心瞑想道:「本縣素聞其名,道他孝弟無虧,才學有餘。前任知縣薦他孝廉 ,屢徵不起。或者今日父母去世,有意為官?倒是個得意門生。」遂出示限十日,各秀 士到衙中面會。   卻說朱若虛是個超群拔萃的豪傑。平生抱負,一籌未展。每逢青天化日,和風慶雲 ,見鳥雀高飛,松竹挺秀,便發動了少年壯志,未免抱膝長吟。又見楊素等專權誤國, 重利輕賢,祇得與琴書作伴,詩酒為朋,所以對月徘徊,臨風嘯傲,蓋出於不得已也。 卻又想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於是用心教子,將平日所學,口口相傳。而 二子亦心心相印,不數年,成文武全才。   一日,里中有人報麥穗雙歧。若虛往觀之,奮然泣下,鄉人皆掩鼻而笑。若虛手掐 數莖,回謂二子曰:「官有善政,以至於此。今本縣楊太爺來此數年,愛民如子,仁風 所播,草木呈祥。若里甲獻瑞,楊太爺申報,上司必然陞遷他去也。吾有志未遂,淪落 如此,豈不可惜!」次日,往街上訪友,見一簇人相聚,不知所觀何物。有等識字的在 那裏觀看,不識字的在那裏叫奇叫怪,口中說道:「如何官府出示,硃筆、印信俱是靛 花?」又一人接說道:「莫非是銀硃貴了,楊太爺過於慳吝,故用靛花代銀硃?」$ 也。」叔寶曰:「生無以 為養,死無以為禮,仲由發哀貧之歎。喪欲速貧,有若知非聖人之語。太平之世,年豐 歲稔,盜賊不興,雖貧可以不怨。若身處極窘,老者啼飢,少者號寒,加以年荒盜起, 百謀不遂,先生此時,能無怨乎?吾觀‘千古恨’三字,有無限感歎:‘一時難’三字 ,寓無窮幽思。況知富貴之難求,則必能循理安命。此人必貧而隱者也。」遂良點頭受 教,乃問店主道:「對門老母有子否?」店家道:「有一子。」遂良道:「作何生理? 」店家道:「此賤人也,何勞客官下問。此人姓長孫,名無忌,年有三十餘歲,日以釣 魚為業。地方官保他孝廉,他百般不肯應召。有官不做,甘於受苦,豈非賤人乎?」店 家說了,將眼睛一眨,嘴一歪,說道:「那不是這賤人來乎。」遂良急抬頭看時,見一 大漢,身長六尺,圓頭澀肩,坦腹而來。手持竹竿,繫二尾青魚。老母見了,笑而迎曰 :「今日回來甚早。」大漢道:「恐我母親受飢,得魚即當回也。」遂挽老母進草堂去 了。遂良命店主引程知節持錢一串去,把二尾青魚買來下酒。長孫無忌道:「遠客思飲 ,本當以二魚奉送,無奈把米無存,即留百錢足矣。」知節道:「此出我先生之意,你 祇管收下無妨。」無忌道:「吾不知爾先生為誰,若強我留過分之錢,則吾不賣矣。」 店家說:「我店中這個客人,憐你貧苦,你就收下了罷。」無忌道:「先禮後財,雖千 金我亦受之﹔先財後禮,雖錙銖吾不敢取也。」知節祇得將餘錢持見褚遂良,細言如此 。遂良與叔寶具衣冠同去拜見,相見禮畢,各通姓名。遂良見無忌宏詞博辯,暗暗稱奇 。所談者皆濟世匡民之略,愈加歡喜。店家來報曰:「酒熟矣。」遂良邀無忌同飲,無 忌亦不推辭。酒席間,問遂良等何往?遂良以寔告。無忌曰:「越王府中我有一個心慕 之友,雖未會面,卻時時注念。奈老母在堂,不敢遠去,兄等可代我再三致意。」遂良 道:「其人為誰?」無忌曰:「此人姓李,名靖。」遂良道:「吾居長安,知其人也。 先盜越王之妓,後獻越王以馬,其人品如是,兄何慕之切也?」無忌道:「當日李靖盜 妓而越王不追,後來贈馬而越王不拒,其人品必有可觀。自古英雄依附權門者,其意有 三便:一者接見高士,收取豪傑﹔二者區畫天下形勢,諸侯強弱,點點在心﹔三者家貧 不能具書,依權門始得曠觀史書、歷代名言,可以觀今鑑古。吾觀李靖去而復來,非一 則二,非二則三也。」遂良大悟道:「吾等不及先生遠矣!」遂下席而拜。於是與叔寶 、知節共四人,結為兄弟。 次日,遂良謂無忌曰:「弟有公事在身,不敢久停。」$ 月寒光長歎息,佳節良辰,肝腸全碎。妻子兒子,音 信幾稀。可憐我,日色慘淡干戈棘,可憐你,孤單單深關夢裏。望斷行雲,今生已矣。 來世再聚。盼鴻雁南來,家書未寄。嗟兮戚友兮,勞你問卜尋回期。登高眺北空相憶, 看旌旗閃閃,那個人兒生得雙飛翼。天兮天兮,河邊枯骨,白雪成堆。怕看那綠草萋萋 ,戰馬回鳴,征夫夜啼。天兮天兮,胡不聽,南北人兒共悲泣。   這笳聲隨風飄渺,悠悠揚揚,悲悲切切,唐兵聞之,人人傷感,個個思回。李靖與 尉遲恭無法可施。忽細作報:「番主召回康和阿,關上換了主帥,乃國舅雅福。」尉遲 恭大喜,每日令兵渡河挑戰。雅福謹守康和阿之教,分兵擊殺,毫不妄動。及木箕死後 ,康和阿又來為帥,留雅福在軍中,與康利分守二營。康和阿下令曰:「我兵據河為池 ,任唐兵百萬,不足懼也。如有妄言渡河劫擊唐兵者,立斬!」因此,一年有餘,唐兵 無寸進之功。一日,北風凜冽,彤雲密佈,雨雪交加。李靖與尉遲恭對天拜告曰:     昊天上帝,鑒我忠心。若大唐天子有福,今夜冰凍成礄,使唐兵渡河搶關,克 服番邦,早賜成功。   二人叩罷,焚香靜坐,不時令軍士探視。到了三更時候,軍士報道:「冰婕數寸, 人馬可渡。」李靖大喜道:「天助我成功也。」令伍登領兵搶左營,寶林領兵搶右營, 請元帥率營中眾將,一齊搶關。   說康元帥見風雪大作,傳令雅福、康利並一干番將道:「今夜謹防唐兵劫營。」分 令眾將輪流巡視,如有唐兵到來,放炮為號,使營中皆有準備。三更之後,該雅福巡營 ,巡至河邊,正與伍登軍相遇。番軍連放信炮,唐兵懼退。尉遲恭走馬當先,眾將見了 ,一齊洶湧上前。雅福與伍登大戰三十多合,雅福死戰不退,被伍登活捉過來。寶林搶 入康利營中,康利料不能勝,走馬出營而逃。尉遲恭親率大軍,直通關下。城濠冰凍如 石,唐兵得勝,任城上箭如飛蝗,磚石如雨,亦不肯退。天明城陷,康和阿帶番兵出後 關,退到玉門關去了。尉遲恭入城,令人安撫百姓,差人齎表奏知天子。李靖道:「今 得了金牛關,深入番地,差人往守五狼鎮,令木蘭來營中聽用。」   卻說雅福被伍登捉來,尉遲元帥屢勸不降。尉遲恭將雅福囚在營中,與頡和、額保 、保齡同居一室,賜以酒食。雅福自絕飲食五日。李靖憐之,謂尉遲恭曰:「此人文不 及康和阿,武不及木箕,但其心可憫。宜放之回國,使番人歸心。」尉遲恭從之,差人 送至玉門關。雅福自愧,不見康和阿,亦不回番都,隻身入山修仙學道去了。後遇異人 點明心性,成了正覺,此話不表。   再說朱$ ,梓潼縣龍江寺僧晨起汲水,見霞光燭天,潛伺之,少頃有麟浮出潼水,踰時迺 隱。未幾,獻逆入。 第二卷     起甲申、止本年十二月   甲申(是年三月十九日,闖賊李自成陷京師,懷宗殉社稷;五月,我大清世祖皇帝 鼎燕都,是為順治元年。歲八月、獻賊陷蜀。)春正月,日赤。日中有赤氣數道,下寬 上銳,自東指西;又日月無光,赤如血,仰視北斗,皆不復見。   大星出西方,芒燄閃鑠不定。至獻賊滅後迺隱。彭縣白鹿山裂。   張獻忠復自楚寇蜀,正月,夔府陷。先是,崇禎十六年獻忠破江西、廣東諸郡縣, 再入岳州,或有進策東下取吳越者,獻忠以左良玉駐武昌,忌之;迺決議入蜀。時,蜀 撫陳士奇,性率傲,無他籌略,緣劾候代,軍不放糧。十三隘口無分遮者。賊至梅子坡 山而饑,以無兵故入之。秦良玉馳援,眾寡不敵,潰。正月,陷夔府。   賊入萬縣,貢生吳獻棐被執,不屈死。獻棐被執,強以為參軍,不受,賊怒,斷臂 解腕而死。其子之英,痛父,亦被磔焉。   時,賊攻梁山,邑人高宗舟(副榜。)率鄉勇守北門,城陷,疾歸家,令妻孥皆自 盡,作書付僕,使間道達父所,而身統家奴二十餘人,巷戰被重傷,死。奴輩從之。又 執庠生古元直妻譚氏,氏大罵,觸階而死。賊掩其屍而去。   賊屯萬縣。江灘水漲,賊不得上,留屯者三閱月,民皆逃避,賊誘以降者不殺,既 出悉驅之入水。   夏四月,參將曾英敗賊於忠州。賊至忠州,英率水師迎之,用火攻燒其舟百餘號, 賊死以千計,悖英等還守涪州,賊遂悉眾屯忠州葫蘆壩。   參將曾英及守道劉鱗長與賊戰於涪州,敗績。賊徒健鬥者十餘萬,負載者倍之,置 橫陣四十里,左步右騎,翼舟而上。時,英與鱗長守涪州水路,趙榮貴守梁山陸路;賊 至,榮貴望風先遁,英接戰而敗退,至五里望州關,賊追及,斲傷其頰。英手殺數人, 跳而免,與鱗長走川南。   六月二十日,賊陷重慶,瑞王常浩及巡撫陳士奇以下各官死之。重慶下流四十里, 曰銅鑼峽,上江要路,士奇宿重兵以守。六月八日,獻忠入涪,分舟師泝流犯峽,而己 則登山疾馳一百五十里,破江津,掠其船,順流而下。十七日,奪佛圖關,賊得關峽, 反出其下,兵士驚擾,不能支,遂潰。賊數十萬至城下,士奇等日夜登陴,衣不解帶, 以火灌滾擊賊,死無數。於是,賊發民墓凶具,負以穴城,而置大為火攻。至二十日夜 ,黑雲四布,賊於城角藏火藥數十筩,晨起,以火箭齊射藥處,火發地裂,城遂陷。王 與各官俱遇害。   瑞王常浩,神宗第五子;先自漢中奔蜀,關南道陳羽白$ 未有。獻喜不勝,賞賜金幣刀馬至十餘種。 次日,大受入朝謝恩,面見獻忠,左右文武復從旁譽其聰明學問及詩文畫一切技藝。獻 忠愈喜,召入宮,賜宴,諸臣陪宴,歡樂竟日,臨散,以席間金銀器皿盡賜之。次早, 大受復入朝謝恩,叩首畢,諸臣復再拜曰:陛下龍飛之始,天賜賢人,輔佐聖明,此國 運昌明,萬年丕休之象,陛下當圖其像,傳播遠方,使知我國得人,如此奇異,則敵可 不戰而服矣。獻忠大悅,遂召畫工,圖其形像。又大宴群臣,盡歡。群臣席間又極口稱 譽,獻忠復賞賜美女十人,甲第一區,家丁二十人。次日,獻忠坐朝,文武兩班方集, 鴻臚寺上奏,新狀元午門外謝聖恩畢,將入朝面謝聖恩。獻忠忽嚬蹙曰:這驢養的,咱 老子愛得他緊,但一見他,心上就愛得過不的,咱老子有些怕看見他,你們快些與我收 拾了,不可叫他再來見咱老子。凡流賊以殺人為打發,如盡殺其眾,則謂之收拾也。諸 臣承命,即刻便將鸃受綁去殺之,並傳令將大受全家及所賜美女、家丁盡數斬戮,不留 人(此事蜀中少傳。)。   蜀中古蹟盡燬於賊,惟李衛公籌邊樓在保縣城中,賊未至,故至今猶存。   偽平東孫可望等東走,復陷重慶,守將曾英死之。初,英起兵合州,以涇陽李占春 、項城於大海為左右,二人皆英腹心舊將,以勇聞。一鼓克復重慶,而邑紳刀化神集土 人助英,共結陣塗山下,水陸聯進四十里。獻聞之,顧劉文秀曰:楊展不足忌,重慶要 害,地不可失,因遣文秀往爭之。英令占春、大海逆之多功城,文秀大敗而還。至是, 大兵誅獻,偽平東可望四將之兵潰而東下。時英守重慶,賊突至佛圖關,出英不意攻之 ,英中矢而顛於渝河以歿。李占春、於大海收殘卒二千,退入涪州。英,福建人,以偏 裨著功夔門,累績至總兵,永明王假制封平蜀侯,威名為賊所憚,起兵時欲屯田重慶, 督師王應熊不許,有識者惜之。   孫可望陷綦江。有四姑羅氏女,年十四,其父大道,引匿老鸛沱邊,被搜,投水死 。邑人翁臺妻康氏,為賊所獲,不辱,殺之。   督師王應熊卒於畢節。可望等兵至,應熊力不支,遁入永寧,旋卒於畢節衛。一子 陽禧,死亂兵中,竟無後。應熊,巴縣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其行述具載明史。   丁亥順治四年(是歲,明孽各分據蜀。)春正月,孫可望等陷遵義。初,賊據全川 ,惟遵義未下,為王祥所守,及獻誅,可望等四偽將東走,大兵追之,以糧盡引還,賊 遂陷遵義。   樊一蘅再駐江上。我師既還,王祥等入保、順二郡,一蘅復駐兵江上,為收蜀計。 上書永明王。王以為戶、兵二部尚書,加太子$ 人參,上者生上黨,中者生百濟、新羅,下 者生高麗。有生澤州、畂州、幽州、檀州者,爲藥無效,況非此者!設服薺苨,使六疾 不瘳。知人參爲累,則茶累盡矣。 籝,一曰籃,一曰籠,一曰筥。以竹織之,受五升,或一鬥、二鬥、三鬥者,茶人負以 採茶也。 竈無用𥥛者,釜用唇口者。 甑,或木或瓦,匪腰而泥,籃以簞之,篾以系之。始其蒸也,入乎簞,既其熟也,出乎 簞。釜涸註於甑中,又以穀木枝三亞者制之,散所蒸牙筍並葉,畏流其膏。 杵臼,一曰碓,惟恆用者佳。 規,一曰模,一曰棬。以鐵制之,或圓或方或花。 承,一曰台,一曰砧。以石爲之,不然以槐、桑木半埋地中,遣無所搖動。 簷,一曰衣。以油絹或雨衫單服敗者爲之,以簷置承上,又以規置簷上,以造茶也。茶成 ,舉而易之。 芘莉,一曰羸子,一曰篣筤。以二小竹長三赤,軀二赤五寸,柄五寸,以篾織,方眼如圃, 人土羅闊二赤,以列茶也。 棨,一曰錐刀,柄以堅木爲之,用穿茶也。 撲,一曰鞭。以竹爲之,穿茶以解茶也。 焙,鑿地深二尺,闊二尺五寸,長一丈,上作短牆,高二尺,泥之。 貫,削竹爲之,長二尺五寸,以貫茶焙之。 棚,一曰棧,以木構於焙上,編木兩層,高一尺,以焙茶也。茶之半幹升下棚,全幹升上棚 穿,江東淮南剖竹爲之,巴川峽山紉穀皮爲之。江東以一斤爲上穿,半斤爲中穿,四兩五兩 爲小穿。峽中以一百二十斤爲上,八十斤爲中穿,五十斤爲小穿。字舊作釵釧之“釧”,字 或作貫串,今則不然。如磨、扇、彈、鑽、縫五字,文以平聲書之,義以去聲呼之,其字以 穿名之。 育,以木製之,以竹編之,以紙糊之,中有隔,上有覆,下有床,傍有門,掩一扇,中置一 器,貯煻煨火,令熅熅然,江南梅雨時焚之以火。 凡採茶,在二月三月四月之間。茶之筍者生爛石沃土,長四五寸,若薇蕨始抽,淩露採焉。 茶之牙者,發於叢薄之上,有三枝四枝五枝者,選其中枝穎拔者採焉,其日有雨不採,晴有 雲不採。晴採之,蒸之,搗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茶之幹矣。茶有千萬狀,鹵莽而 言,如胡人靴者蹙縮然,犎牛臆者廉簷然,浮雲出山者輪菌然,輕飈拂水者涵澹然。有如陶 家之子羅,膏土以水澄泚之。又如新治地者,遇暴雨流潦之所經,此皆茶之精腴。有如竹籜 者,枝幹堅實,艱於蒸搗,故其形籭簁然;有如霜荷者,至葉凋,沮易其狀貌,故厥狀委萃 然,此皆茶之瘠老者也。自採至於封七經目,自胡靴至於霜荷八等,或以光黑平正,言嘉者 ,斯鑒之下也;以皺黃坳垤言佳者;鑒之次也。若皆言嘉及皆言不嘉者,鑒之上也。$ 義。」張飛曰:「好人難做!」玄德不從。   次日,呂布來賀,玄德教請入見。布曰:「聞公受朝廷恩命,特來相賀。」玄德遜 謝。只見張飛扯劍上廳,要殺呂布,玄德慌忙阻住。布大驚曰:「翼德何故只要殺我? 」張飛叫曰:「曹操道你是無義之人,教我哥哥殺你!」玄德連聲喝退。乃引呂布同入 後堂,實告前因;就將曹操所送密書與呂布看。布看畢,泣曰:「此乃曹賊欲令二人不 和耳!」玄德曰:「兄勿憂:劉備誓不為此不義之事。」   呂布再三拜謝。備留布飲酒,至晚方回。關、張曰:「兄長何故不殺呂布?」玄德 曰:「此曹孟德恐我與呂布同謀伐之,故用此計,使我兩人自相吞併,彼卻於中取利。 奈何為所使乎?」關公點頭道是。張飛曰:「我只要殺此賊以絕後患!」玄德曰:「此 非大丈夫之所為也。」   次日,玄德送使命回京,就拜表謝恩,並回書與曹操,只言容緩圖之。使命回見曹 操,言玄德不殺呂布之事。操問彧曰:「此計不成,奈何?」彧曰:「又有一計,名曰 『驅虎吞狼之計』。」操曰:「其計如何?」彧曰:「可暗令人往袁術處通問,報說劉 備上密表,要略南郡。術聞之,必怒而攻備,公乃明詔劉備討袁術。兩邊相併,呂布必 生異心:此『驅虎吞狼之計』也。」操大喜,先發人往袁術處;次假天子詔,發人往徐   卻說玄德在徐州,聞使命至,出郭迎接;開讀詔書,卻是要起兵討袁術。玄德領命 ,送使者先回。糜竺曰:「此又是曹操之計。」玄德曰:「雖是計,王命不可違也。」   遂點軍馬,剋日起程。孫乾曰:「可先定守城之人。」玄德曰:「二弟之中,誰人 可守?」關公曰:「弟願仂此城。」玄德曰:「吾早晚欲與爾議事,豈可相離?」張飛 曰:「小弟願守此城。」玄德曰:「你守不得此城。你一者酒後剛強,鞭打士卒;二者 作事輕易,不從人諫。吾不於心。」   張飛曰:「弟自今以後,不飲酒,不打軍士,諸般聽人勸諫便了。」糜竺曰:「只 恐口不應心。」飛怒曰:「吾跟哥哥多年,未嘗失信,你如何輕料我!」玄德曰:「弟 言雖如此,吾終不放心。還請陳元龍輔之。早晚令其少飲酒,勿致失事。」陳登應諾。 玄德吩咐了當,乃統馬步軍三萬,離徐州望南陽進發。   卻說袁術聞說劉備上表,欲吞其州縣,乃大怒曰:「汝乃織蓆編屨之夫,今輒占據 大郡,與諸侯同列;吾正欲伐汝,汝卻反欲圖我!深為可恨!」乃使上將紀靈起兵十萬 ,殺奔徐州。兩軍會於盱眙。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   那紀靈乃山東人,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是日引兵出,大罵:「劉備村夫,安 敢侵$ ;一面將累次所受金銀,一一封置庫中,懸漢壽亭侯印 於堂上,請二夫人上車。關公上赤兔馬,手提青龍刀,率領舊日跟隨人役,護送車仗, 逕出北門。門吏擋之。關公怒目橫刀,大喝一聲,門吏皆退避。關公既出門,謂從者曰 :「汝等護立車仗先行,但有追趕者,吾自當之,勿得驚動二位夫人。」從者推車,望 官道進發。   卻說曹操正論關公之事未定,左右報關公呈書。操即看畢,大驚曰:「雲長去矣! 」忽北門守將飛報:「關公奪門而去,車仗鞍馬二十餘人,皆望北行。」又關公宅中人 來報說:「關公盡封所賜金銀等物。美女十人,另居內室。其漢壽亭侯印懸於堂上。丞 相所撥人役,皆不帶去,只帶原跟從人,及隨身行李,出北門去了。」眾皆愕然。一將 挺身出曰:「某願將鐵騎三千,去生擒關某,獻與丞相!」眾視之,乃將軍蔡陽也。正 是:欲離萬丈蛟龍穴,又遇三千狼虎兵。蔡陽要趕關公,畢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七回:美髯公千里走單騎,漢壽侯五關斬六將   卻說曹操部下諸將中,自張遼而外,只有徐晃與雲長交厚,其餘亦皆敬服;獨蔡陽 不服關公,故今日聞其去,欲住追之。操曰:「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丈夫也。汝等 皆當效筦。」遂叱退蔡陽,不令去趕。程昱曰:「丞相待關某甚厚,今彼不辭而去,亂 言片楮,冒瀆鈞威,其罪大矣。若縱之使歸袁紹,是與虎添翼也。不若追而殺之,以絕 後患。」   操曰:「吾昔已許之,豈可失信?彼各為其主,勿追也。」因謂張遼曰:「雲長封 金挂印,財賄不足以動其心,爵祿不足以移其志,此等人吾深敬之。想他去此不遠,我 一發結識他做個人情。汝可先去請住他,待我與他送行,更以路費征袍贈之,使為後日 記念。」張遼領命,單騎先往。曹操引數十騎隨後而來。   卻說雲長所騎赤馬,日行千里,本是趕不上;因欲護送車仗,不敢縱馬,按轡徐行 。忽聽背後有人大叫:「雲長且慢行!」回頭視之,見張遼拍馬而至。關公教車仗從人 ,只管望大路緊行;自己勒住赤兔馬,按定青龍刀,問曰:「文遠莫非欲追我回乎?」 遼曰:「非也。丞相知兄遠行,欲來相送,特先使我請住台駕,別無他意。」關公曰: 「便是丞相鐵騎來,吾願決一死戰!」遂立馬於橋上望之。見曹操引數十騎,飛奔前來 ;背後乃是許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輩。   操見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令諸將勒住馬匹,左右排開。關公見眾人手中皆無軍器 ,方始放心。操曰:「雲長行何太速?」關公於馬上欠身答曰:「關某前曾稟過丞相, 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累次造府,不得參$ 。授乃於營中盜馬,欲歸袁 氏。操怒,乃殺之。授至死神色不變。操歎曰:「吾誤殺忠義之士也!」命厚禮殯殮, 為建墳安葬於黃河渡口,題其墓曰:「忠烈沮君之墓」。後人有詩贊曰:   河北多名士,忠貞推沮君。凝眸知陣法,仰面識天文。至死心如鐵,臨危氣似雲。 曹公欽義烈,特與建孤墳。   操下令攻。正是:勢弱只因多算勝,兵強卻為寡謀亡。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 第三十一回:曹操倉亭破本初,玄德荊州依劉表   卻說曹操乘袁紹之敗,整頓軍馬,迤邐追襲。袁紹幅巾單衣,引八百餘騎,奔至黎 陽北岸,大將蔣義渠出寨迎接。紹以前事訴與義渠,義渠乃招諭離散之眾。眾聞紹在, 又皆蟻聚,軍勢復振,議還冀州。軍行之次,夜宿荒山。紹於帳中聞遠遠有哭聲,遂私 往聽之。卻是敗軍相聚,訴說喪兄失弟,棄伴亡親之苦,各各搥胸大哭;皆曰:「若聽 田豐之言,我等怎遭此禍!」紹大悔曰:「吾不聽田豐之言,兵敗將亡,今回去,有何 面目見之耶!」   次日,上馬正行間,逢紀引軍來接。紹對逢紀曰:「吾不聽田豐之言,致有此敗。 吾今歸去,羞見此人。」逢紀因譖曰:「豐在獄中聞主公兵敗,撫掌大笑曰:『固不出 吾之料!』」袁紹大怒曰:「豎儒怎敢笑我!我必殺之!」遂命使者齎寶劍先往冀州獄 中殺田豐。   卻說訶豐在獄中。一日,獄吏來見豐曰:「與別駕賀喜。」豐曰:「何喜可賀?」 獄吏曰:「袁將軍大敗而回,君必見重矣。」豐笑曰:「吾今死矣!」獄吏問曰:「人 皆為君喜,君何言死也?」豐曰:「袁將軍外寬而內忌,不念忠誠。若勝而喜,猶能赦 我;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矣。」   獄吏未信。忽使者齎劍至,傳袁紹命,欲取田豐之首,獄吏方驚。豐曰:「吾固知 必死也。」獄吏皆流淚。豐曰:「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不識其主而事之,是無智也!今 日受死,夫何足惜!」乃自刎於獄中。後人有詩曰:   昨朝沮授軍中死,今日田豐獄內亡。河北棟梁皆折斷,本初焉不喪家邦?   田豐既死,聞者皆為歎惜。袁紹回冀州,心煩意亂,不理政事。其妻劉氏勸立後嗣 。紹所生三子,長子袁譚字顯忠,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顯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 顯甫,是紹後妻劉氏所出,生得形貌俊偉,紹甚愛之,因此留在身邊。自官渡兵敗之後 ,劉氏勸立尚為後嗣。紹乃與審配、逢紀、辛評、郭圖四人商議。原來審、逢二人,向 輔袁尚;辛、郭二人,向輔袁譚。四人各為其主。   當下袁紹謂四人曰:「今外患未息,內事不可不早定,吾將議立後嗣。長子譚,為 人性剛好殺;次子熙,為人$ 故避而不敢見。兄何惑於斯人之甚也?」玄德曰:「不 然。昔齊桓公欲見東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況吾欲見大賢耶?」張飛曰:「哥哥差 矣。量此村夫,何足為大賢?今番不須哥哥去;他如不來,我只用一條麻繩縛將來!」 玄德叱曰:「汝皆不聞周文王謁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賢,汝何糜無禮!今番汝 休去,我自與雲長去。」飛曰:「既兩位哥哥都去,小弟如何落後?」玄德曰:「汝若 同往,不可失禮。」   飛應諾。於是三人乘馬引從者住隆中。離草廬半里之外,玄德便下馬步行,正遇諸 葛均。玄德忙施禮,問曰:「令兄在莊否?」均曰:「昨暮方歸。將軍今日可與相見。 」言罷,飄然自去。玄德曰:「今番僥倖,得見先生矣!」張飛曰:「此人無禮!便引 我等到莊也不妨!何故竟自去了!」玄德曰:「彼各有事,豈可相強?」   三人來到莊前叩門,童子開門出問。玄德曰:「有勞仙童轉報,劉備專來拜見先生 。」童子曰:「今日先生雖在家,但現在草堂上晝寢未醒。」玄德曰:「既如此,且休 通報。」分付關、張二人,只在門首等著。玄德徐步而入,見先生仰臥於草堂几席之上 。玄德拱立階下。   半晌,先生未醒。關、張在外立久,不見動靜,入見玄德,猶然侍立。張飛大怒, 謂雲長曰:「這先生如何傲慢!見我哥哥侍立階下,他竟高臥,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後 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雲長再三勸住。玄德仍命二人出門外等候。望堂上時,見先 生翻身將起,忽又朝裡壁睡著。童子欲報。玄德曰:「且勿驚動。」又立了一個時辰, 孔明纔醒,口吟詩曰: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孔明吟罷,翻身問童子曰:「有俗客來否?」童子曰:「劉皇叔在此,立候多時。 」孔明乃起身曰:「何不早報!尚容更衣。」遂轉入後堂。又半晌,方整衣冠出迎。玄 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玄德下拜曰 :「漢室末冑、涿郡愚夫,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昨兩次晉謁,不得一見,已書賤 名於文几,未審得入覽否?」孔明曰:「南陽野人,疏懶性成,屢蒙將軍枉臨,不勝愧   二人敘禮,分賓主而坐。童子獻茶。茶罷,孔明曰:「昨觀書意,足見將軍憂民憂 國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誤下問。」玄德曰:「司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語,豈虛 談哉?望先生不棄鄙賤,曲賜教誨。」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 耳,安敢談天下事?二公謬舉矣。將軍奈何舍美玉而求頑石乎?」玄德曰:「大丈夫抱 經世奇才,豈可空老於林泉$ ,付之天命,何足 惜哉!」   魯肅大怒曰:「汝教吾主屈膝受辱於國賊乎!」孔明曰:「愚有一計。並不勞牽羊 擔酒,納土獻印;亦不須親自渡江;只須遣一介之使,扁舟送兩個人到江上。操若得此 兩人,百萬之眾,皆卸甲捲旗而退矣。」瑜曰:「用何二人,可退操兵?」孔明曰:「 江東去此兩人,如大木飄一葉,太倉減一粟耳。而操得之,必大喜而去。」   瑜又問果用何二人孔明曰:「亮居隆中時,即聞操於漳河新造一臺,名曰銅雀,極 其壯麗;廣選天下美女以實其中。操本好色之徒,久聞江東喬公有二女,長曰大喬,次 曰小喬,有沈魚落雁之容謳閉月羞花之貌。操曾發誓曰:『吾一願掃平四海,以成帝業 ;一願得江東二喬,置之銅雀臺,以樂晚年,雖死無恨矣。』今雖引百萬之眾,虎視江 南,其實為此二女也。將軍何不去尋喬公,以千金買此二女,差人送與曹操。操得二女 ,稱心滿意,必班師矣。此范蠡獻西施之計,何不速為之?」   瑜曰:「操欲得二喬,有何證驗?」孔明曰:「曹操幼子曹植,字子建,下筆成文 。操嘗命作一賦,名曰銅雀臺賦。賦中之意,單道他家合為天子,誓取二喬。」瑜曰: 「此賦公能記否?」孔明曰:「吾愛其文華美,嘗竊記之。」瑜曰:「試請一誦。」孔 明即時誦銅雀臺賦云:   從明后以嬉游兮,登層臺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 兮,浮雙闕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 。立雙臺於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俯皇都之宏麗兮 ,瞰雲霞之浮動。欣群才之來萃兮,協飛熊之吉夢。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 雲天互其既立兮,家願得乎雙逞。揚仁化於宇宙兮,盡肅恭於上京。惟桓文之為盛兮, 豈足方乎聖明?   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輝 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君壽於東皇。御龍旂以遨遊兮,迴鸞駕而周章。恩化及乎四海 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臺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   周瑜聽罷,勃然大怒,離座指北而罵曰:「老賊欺吾太甚!」孔明急起止之曰:「 昔單于屢侵疆界,漢天子許以公主和親,今何惜民間二女乎?」瑜曰:「公有所不知。 大喬是孫伯符將軍主婦,小喬乃瑜之妻也。」孔明佯作惶恐之狀,曰:「亮實不知。失 口亂言,死罪!死罪!」瑜曰:「吾與老賊誓不兩立!」孔明曰:「事須三思,免致後 悔。」瑜曰:「吾承伯符寄託,安有屈身降操之理?適來所言,故相試耳。吾自離鄱陽 湖,便有北伐之$ 笑?」澤曰:「吾不 笑你。吾笑黃公覆不識人耳。」操曰:「何不識人?」澤曰:「殺便殺,何必多問!」 操曰:「吾自幼熟讀兵書,深知奸偽之道。汝這條計,只好瞞別人,如何瞞得我!」澤 曰:「你且說書中那件事是奸計?」操曰:「我說出你那破綻,教你死而無怨!你既是 真心獻書投降,如何不明約幾時?如今你有何理說?」   闞澤聽罷,大笑曰:「虧汝不惶恐,敢自誇熟讀兵書!還不及早收兵回去!倘若交 戰,必被周瑜擒矣!無學之輩!可惜吾屈死汝手!」操曰:「何謂我無學?」澤曰:「 汝不識機謀,不明道理,豈非無學?」操曰:「你且說我那幾般不是處?」澤曰:「汝 無待賢之禮,吾何必言?但有死而已。」操曰:「汝若說得有理,我自然敬服。」澤曰 :「豈不聞『背主作竊,不可定期』?倘今約定日期,急切下不得手,這裏反來接應, 事必泄漏。但可覷便而行,豈可預期相訂乎?汝不明此理,欲屈殺好人,真無學之輩也   操聞言,改容下席而謝曰:「某見事不明,誤犯尊威,幸勿掛懷。」澤曰:「吾與 黃公覆,傾心投降,如嬰兒之望父母,豈有詐乎?」操大喜曰:「若二人能建大功,他 日受爵,必在諸人之上。」澤曰:「某等非為爵祿而來,實應天順人耳。」操取酒待之   少頃,有人入帳,於操耳邊私語。操曰:「將書來看。」其人以密書呈上。操觀之 ,顏色頗喜。闞澤暗思:「此必蔡中,蔡和來報黃蓋受刑消息,操故喜我投降之事為真 實也。」操曰:「煩先生再回江東,與黃公覆約定,先通消息過江,吾以兵接應。」澤 曰:「某已離江東,不可復還。望丞相別遣機密人去。」操曰:「若他人去,事恐泄漏 。」澤再三推辭;良久,乃曰:「若去則不敢久停,便當行矣。」   操賜以金帛,澤不受,辭別出營,再駕肩舟,重回江東,來見黃蓋,細說前事。蓋 曰:「非公能辯,則蓋徒受苦矣。」澤曰:「吾今去甘寧寨中,探蔡中,蔡和消息。」 蓋曰:「甚善。」澤至寧寨,寧接入。澤曰:「將軍昨為救黃公覆,被周公瑾所辱,吾 甚不平。」寧笑而不答。   正話間,蔡和,蔡中至。澤以目送甘寧。寧會意,乃曰:「周公瑾只自恃其能,全不以我等為念。我今被辱,羞見江左諸人!」說罷,咬牙切齒,怕案大叫。澤乃虛與寧 耳邊低語,寧低頭不言,長歎數聲。   蔡和,蔡中見澤寧皆有反意,以言挑之曰:「將軍何故煩惱?先生有何不平?」澤 曰:「吾等腹中之苦,汝豈知耶!」蔡和曰:「莫非欲背吳投曹耶?」闞澤失色。甘寧 拔劍而起曰:「吾事已為窺破,不可不殺之以滅口!」   蔡和,蔡中慌$ 故不忍取;今為曹操之地,理合取之。」孔明曰:「不須主 公憂慮。儘著周瑜去廝殺,早晚教主公在南郡城中高坐。」玄德曰:「計將安出?」孔 明曰:「只須如此如此。」玄德大喜,只在江口屯紮,按兵不動。   卻說周瑜,魯肅回寨。肅曰:「都督如何亦許玄德取南郡?」瑜曰:「吾彈指可得 南郡,落得虛做人情。」隨問帳下將士:咔誰敢先取南郡?」一人應聲而出,乃蔣欽也 。瑜曰:「汝為先鋒,徐盛、丁奉為副將,撥五千精銳軍馬,先渡江。吾隨後引兵接應   且說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為犄角之勢。人報:「吳兵已渡漢江。」仁 曰:「堅守勿戰為上。」驍騎牛金奮然進曰:「兵臨城下而不出戰,是怯也。況吾兵新 敗,正當重振銳氣。某願借精兵五百,決一死戰。」   仁從之,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丁奉縱馬來迎。約戰四五合,奉詐敗,牛金引軍追 趕入陣。奉指揮眾軍一裏圍牛金於陣中。金左右衝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 困在垓心,遂披甲上馬,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奮力揮刀。殺入吳陣。徐盛迎戰,不 能抵當。曹仁殺到垓心,救出牛金,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不能得出,遂復翻身殺入, 救出重圍。正遇蔣欽攔路,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仁弟曹純,亦引兵接應。混殺一陣, 吳軍敗走,曹仁得勝而回。   蔣欽兵敗,回見周瑜,瑜怒欲斬之,眾將告免。   瑜即點兵,要親與曹仁決戰。甘寧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 為犄角之勢。某願以精兵三千,徑取彝陵,都督然後可取南郡。」   瑜服其論,先教甘寧引三千兵攻打彝陵。早有細作報知曹仁,仁與陳矯商議。矯曰 :「彝陵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宜速救之。」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曹 純先使人報知曹洪,令洪出城誘敵。甘寧引兵至彝陵,洪出與甘寧交鋒。戰有二十餘合 ,洪敗走。寧奪了彝陵。至黃昏時,曹純,牛金兵到,兩下相合,圍了彝陵。   探馬飛報周瑜,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瑜大驚。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瑜曰 :「此地正當衝要之處,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來襲,奈何?」呂蒙曰:「甘興霸乃 江東大將,豈可不救?」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當吾任?」蒙曰: 「留凌公續當之。蒙為前驅,都督斷後;不須十日,必奏凱歌。」瑜曰:「未知凌公續 肯暫代吾任否?」凌統曰:「若十日為期,可當之;十日之外,不勝其任矣。」   瑜大喜,遂留兵萬餘,付與凌統,即日起大兵投彝陵來。蒙謂瑜曰:「彝陵南僻小 路,取南郡極便。可差五百軍去砍倒樹木,以斷其路。彼$ 兩家,既結為親,便是一家;若劉氏不忍去 取西川,我東吳起兵去取;取得西川時,以作嫁資,卻把荊州交還東吳。」肅曰:「西 川迢遞,取之非易。都督此計,莫非不可?」瑜笑曰:「子敬真長者也。你道我真個去 取西川與他?我只以此為名,實欲去取荊州,且教他不做準備。東吳軍馬,收川路過荊 州,就問他索要錢糧,劉備必然出城勞軍。那時乘勢殺之,奪取荊州,雪吾之恨,解足 下之禍。」魯肅大喜,便再往荊州來。玄德與孔明商議。孔明曰:「魯肅必不曾見吳侯 ,只到柴桑和周瑜商量了甚計策,來誘我耳。但說的話,主公只看我點頭,便滿口應承 。」計會已定,魯肅入見,禮畢,曰:「吳侯甚是稱讚皇叔盛德,遂與諸將商議,起兵 替皇叔收川。取了西川,卻換荊州,以西川權當嫁資。但軍馬經過,卻望應些錢糧。」 孔明聽了,忙點頭曰:「難得吳侯好心!」玄德拱手稱謝曰:「此皆子敬善言之力。」 孔明曰:「如雄師到日,即當遠接稿勞。」魯肅暗喜,宴罷辭回。玄德問孔明曰:「此 是何意?」孔明大笑曰:「周瑜死日近矣!這等計策,小兒也瞞不過!」玄德又問如何 ?孔明曰:「此乃『假途滅虢』之計也。虛名收川,實取荊州。等主公出城勞軍,乘勢 拏下,殺入城來,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也。」玄德曰:「如之奈何?」孔明曰:「主公 寬心,只顧準備窩弓以擒猛虎,安排香餌以釣鰲魚。等周瑜到來,他便不死,也九分無 氣。」便喚趙雲聽計:「如此如此,其餘我自有擺布。」玄德大喜。後人有詩歎曰:   周瑜決策取荊州,諸葛先知第一籌。指望長江香餌穩,不知暗裏釣魚鉤。   卻說魯肅回見周瑜,說玄德,孔明歡喜不疑,準備出城勞軍。周瑜大笑曰:「原來 今番也中了吾計!」便教魯肅稟報吳侯,並遣程普引兵接應。周瑜此時箭瘡已漸平愈, 身軀無事,使甘寧為先鋒,自與徐盛,丁奉為第二;淩統,呂蒙為後隊。水陸大兵五百 萬,望荊州而來。周瑜在船中,時復歡笑,以為孔明中計。前軍至夏口,周瑜問:「荊 州有人在前面接否?」人報:「劉皇叔使糜竺來見都督。」瑜喚至,問勞軍如何。糜竺 曰:「主公皆準備安排下了。」瑜曰:「皇叔何在?」竺曰:「在荊州城門相等,與都 督把盞。」瑜曰:「今為汝家之事,出兵遠征;勞軍之禮,休得輕易。」糜竺領了言語 先回。戰船密密排在江上,依次而進。看看至公安,並無一雙軍船,又無一人遠接。周 瑜催船速行。離荊州十餘里,只見江面上靜蕩蕩的。哨探的回報:「荊州城上,插兩面 白旗,並不見褭人之影。」瑜心疑,教把船傍岸,親自上岸,乘馬帶了甘寧,$ 超 把鎗望後一招,西涼兵一齊衝殺過來。操兵大敗。西涼兵來得勢猛,左右將佐,皆抵擋 不住。馬超,龐德,馬岱,引百餘騎,直入中軍來捉曹操。操在亂軍中,只聽得西涼軍 大叫:「穿紅袍的是曹操!」操就馬上急脫下紅袍,又聽得大叫:「長髯者是曹操!」 操驚慌,掣所佩劍斷其髯。軍中有人將曹操割髯之事,告知馬超。超遂令人叫拏短髯者 是曹操。操聞知,即扯旗角包頸而逃。後人有詩曰:潼關戰敗望風逃,孟德愴惶脫錦袍 。劍割髭髯應喪膽,馬超聲價蓋天高。   曹操正走之間,背後一騎趕來。回頭視之,正是馬超。操大驚。左右將校見超趕來 ,各自逃命,只撇下曹操。超厲聲大叫曰:「曹操休走!」操驚得馬鞭墜地。看看趕上 ,馬超從後使鎗搠來。操遶樹而走。超一鎗搠在樹上,急拔下時,操已走遠。超縱馬趕 來,山坡邊轉出一將,大叫:「勿傷吾主!曹洪在此!」輪刀縱馬,攔住馬超。操得命 走脫。洪與馬超戰到四五十合,漸漸刀法散亂,氣力不加。夏侯淵引數十騎隨到。馬超 獨自一人,恐被所算,乃撥馬而回,夏侯淵也不來趕。   曹操回寨,卻得曹仁死據定了寨柵,因此不曾多折軍馬。操入帳歎曰:「吾若殺了 曹洪,今日必死於馬超之手也!」遂喚曹洪重加賞賜。收拾敗軍,堅守寨柵;深溝高壘 ,不許出戰。超每日引兵來寨前辱罵搦戰,操傳令教軍士堅守,如亂動者斬。諸將曰: 「西涼之兵,盡使長鎗,當選弓弩迎之。」操曰:「戰與不戰,皆在於我,非在賊也。 賊雖有長鎗,安能便刺!諸公但堅壁觀之,賊自退矣。」諸將皆私相議曰:「丞相自來 征戰,一身當先;今敗於馬超,何如此之弱也?」   過了幾日,細作報來:「馬超又添二萬生力兵來助戰,乃是羌人部落。」操聞知大 喜。諸將曰:「馬超添兵,丞相反喜,何也?」操曰:「待吾勝了,卻對汝等說。」三 日後又報關上又添軍馬。操又大喜,就於帳中設宴作賀。諸將皆暗笑。操曰:「諸公笑 我無破馬超之謀,公等有何良策?」徐晃進曰:「今丞相盛兵在此,賊亦全部見屯關上 ,此去河西,必無準備;若得一軍暗渡蒲阪津先截賊歸路,丞相逕發河北擊之,賊兩不 相應,勢必危矣。」操曰:「公明之言,正合吾意。」便教徐晃引精兵四千,和朱靈同 去逕襲河西,伏於山谷之中,待我渡河北同時擊之。   徐晃,朱靈領命,先引四千軍暗暗去了。操下令,先教曹洪於蒲阪津,安排船筏。 留曹仁守寨,操自領兵渡棉河。早有細作報知馬超。超曰:「今操不攻潼關,而使人準 備船筏,欲渡河北,必將遏吾之後也。吾當引一軍渡河拒住北岸。操兵不得渡,$ ,便就交馬。戰到十餘合 ,背後嚴顏引兵大進。張任火速回身。張飛直趕到城下。張任退入城,拽起弔橋。   張飛回見玄德曰:「軍師泝江而來,尚且未到,反被我奪了頭功。」玄德曰:「山 路險阻,如何無軍阻當,長驅大進,先到於此?」張飛曰:「於路關隘四十五處,皆出 老將嚴顏之功;因此一路並不曾費分毫之力。」遂把義釋嚴顏之事,從頭說了一遍,引 嚴顏見玄德。玄德謝曰:「若非老將軍,吾弟安能到此?」即脫身上黃金鎖子甲以賜之 。嚴顏拜謝。   正待安排宴飲,忽聞哨馬回報:「黃忠,魏延和川將吳蘭,雷同交鋒,城中吳懿, 劉瑰又引兵助戰,兩啤夾攻,我軍抵敵不住,魏,黃二將敗陣投東去了。」   張飛聽得,便請玄德分兵兩路,殺去救援。於是張飛在左,玄德在右,殺奔前來。 吳懿,劉瑰見後面喊聲起,慌退入城中。吳蘭,雷同只顧引兵追趕黃忠,魏延,卻被玄 德,張飛截住歸路。黃忠,魏延,又回馬轉攻。吳蘭,雷同,料敵不住,只得將本部軍 馬前來投降。玄德准其降,收兵近城下寨。   卻說張任失了二將,心中疑慮。吳懿,劉瑰曰:「兵勢甚危,不決一死戰,如何得 兵退?一面差人去成都見主公告急,一面用計敵之。」張任曰:「吾來日領一軍搦戰, 詐敗,引轉城北;城內再以一軍衝出,截斷其中;可獲勝也。」吳懿曰:「劉將軍相輔 公子守城,我引兵衝出助戰。」   約會已定。次日,張任引數千人馬,搖旗吶喊,出城搦戰。張飛上馬出迎,更不打 話,與張任交鋒。戰不十餘合,張任詐敗,遶城而走。張飛盡力追之。吳懿一軍截住, 張任引軍復回,把張飛圍在垓心,進退不得。   正沒奈何,只見一隊軍從江邊殺出。當先一員大將,挺槍躍馬,與吳懿交鋒;只一 合,生擒吳懿,戰退敵軍,救出張飛。視之,乃趙雲也。飛問:「軍師何在?」雲曰: 「軍師已至。想此時已與主公相見也。」   二人擒吳懿回寨。張任自退入東門去了。張飛,趙雲,回寨中見孔明。簡雍,蔣琬 ,已在帳中。飛下馬來參軍師。孔明驚問曰:「如何得先到?」玄德具述義釋嚴顏之事 。孔明賀曰:「張將軍能用謀,皆主公之洪褔也。」   趙雲解吳懿見玄德。玄德曰:「汝降否?」吳懿曰:「我既被捉,如何不降?」玄 德大喜,親解其縛。孔明問:「城中有幾人守城?」吳懿曰:「有劉季玉之子劉循,輔 將劉瑰,張任。劉瑰不打緊,張任乃蜀郡人,極有膽略,不可輕敵。」孔明曰:「先捉 張任,然後取雒城。」問:「城東這座橋名為何橋?」吳懿曰:「金雁橋。」   孔明遂乘馬至橋邊,遶河看了一遍,回到$ 葬其妻,便回。」   馬超從之。楊阜過歷城,來見撫彝將軍姜敘。敘與阜是姑表兄弟。敘之母是阜之姑 ,時年已八十二。當日楊阜入姜敘內宅,拜見其姑,哭告曰:「阜守城不能保,主亡不 能死,愧無面見姑。馬超叛君,妄殺郡守,一州士民,無不恨之。今吾兄坐據歷城,竟 無討賊之心,此豈人臣之理乎?」言罷,淚流出血。   敘母聞言,喚姜敘入,責之曰:「韋使君遇害,亦爾之罪也。又謂阜曰:「汝既降 人,且食其祿,何故又興心討之?」阜曰:「吾從賊者,欲留殘生,與主報冤也。」敘 曰:「馬超英勇,急難圖之。」阜曰:「有勇無謀,易圖也。吾已暗約下梁寬,趙衢。 兄若肯興兵,二人必為內應。」敘母曰:「汝不早圖,更待何時?誰不有死?死於忠義 ,死得其所也。勿以我為念。汝若不聽義山之言,吾當先死,以絕汝念。」   敘乃與統兵校尉尹奉,趙昂商議。原來趙昂之子趙月,現隨馬超為裨將。趙昂當集 應允,歸見其妻王氏曰:「吾今日與姜敘,楊阜,尹奉一處商議,欲報韋康之讎。想吾 子趙月現隨馬超,今若興兵,超必先殺吾子,奈何?」其妻厲聲曰:「雪君之父大恥, 雖喪身亦不惜,何況一子乎?君若顧子而不行,吾當先死矣。」趙昂乃決。次日一同起 兵。姜敘,楊阜屯歷城,尹奉,趙昂屯祁山。王氏乃盡將首飾資帛,親自往祁山軍中, 賞勞軍士,以勵其眾。   馬超聞姜敘,楊阜會合尹奉,趙昂興兵舉事,大怒,即將趙月斬之;令龐德,馬岱 盡起軍馬,殺奔歷城來。姜敘,楊阜引兵出。兩陣圓處,楊阜,姜敘衣白袍而出,大罵 曰:「叛君無義之賊!」馬超大怒,衝將過來,兩軍混戰。姜敘、楊阜,如何抵得馬超 ,大敗而走。馬超驅兵趕來。背後喊聲起處,尹奉,趙昂殺來。超急回時,兩下夾攻, 首尾不能相顧。   正鬥間,斜刺裏大隊軍馬殺來。原來是夏侯淵得了曹操軍令,正領軍來破馬超。超 如何當得了三路軍馬,大敗奔回,走了一夜。比及平明,到得冀城叫門時,城上亂箭射 下。梁寬,趙衢,立在城上,大罵馬超,將馬超妻楊氏從城上一刀砍了,撇下屍首來; 又將馬超幼子三人,並至親十餘口,都從城上,一刀一個,剁將下來。   超氣噎塞胸,幾乎墜下馬來。背後夏侯淵引兵追趕。超見勢大,不敢戀戰,與龐德 ,馬岱殺開一條路走。前面又撞見姜敘,楊阜,殺了一陣;衝得過去,又撞著尹奉,趙 昂,殺了一陣。零零落落,剩得五六十騎,連夜奔走。四更前後,走到歷城下,守門者 只道姜敘兵回,大開城門接入。超從城南門邊殺起,盡洗城中百姓。至姜敘宅,拏出老 母。母全無懼色,指$ 守寨軍士,聽得馬諦響,只道是楊昂兵回,開門納之。曹軍 一擁而入,見是空寨,便就寨中放起火來。五寨軍士,皆棄寨而走。比及霧散,楊任領 兵來救,與夏侯淵戰不數合,背後張郃兵到。楊任殺條出路,奔回南鄭。楊昂待要回時 ,已被夏侯淵,張郃兩個占了寨柵。背後曹操大隊軍馬趕來。兩下夾攻,四邊無路。楊 昂欲突陣而出,正撞著張郃。兩個交手,被張郃殺死。敗兵回投陽平關,來見張衛。原 來衛知二將敗走,諸營已失,半夜棄關,奔回去了。曹操遂得陽平關并諸寨。   張衛,魠任回見張魯。衛言二將失了隘口,因此守關不住。張魯大怒,欲斬楊任。 任曰:「某曾諫楊昂,休追操兵。他不肯聽信,故有此敗。任再乞一軍前去挑戰,必斬 曹操。如不勝,甘當軍令。」張魯取了軍令狀。楊任上馬,引二萬軍離南鄭下寨。   卻說曹操提軍將進,先令夏侯淵領五千軍,往南鄭路上哨探,正迎著楊任軍馬,兩 軍擺開。任遣部將昌奇出馬,與淵交鋒;戰不三合,被淵一刀斬於馬下。楊任自挺槍出 馬,與淵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淵佯敗而走,任從後追來;被淵用拖刀計,斬於馬下 。軍士大敗而回。   曹操知夏侯淵斬了楊任,即時進兵,直抵南鄭下寨。張魯慌聚文武商議。閻圃曰: 「某保一人,可敵曹操手下諸將。」魯問是誰。圃曰:「南安龐德,前隨馬超,投降主 公;後馬超往西川龐德臥病不曾行。現今蒙主公恩養,何不令此人去﹖」   張魯大喜,即召龐德至,厚加賞勞;點一萬軍馬,令龐德出。離城十餘里,與曹兵 相對,龐德出馬搦戰。曹操在渭橋時,深知龐德之勇,乃囑諸將曰:「龐德乃西涼勇將 ,原屬馬超;今雖依張魯未稱其心。吾欲得此人。汝等須皆與緩鬥,使其力乏,然後擒   張郃先出,戰了數合便退。夏侯淵也戰數合退了。徐晃又戰三五合也退了。臨後許 褚戰五十餘合亦退。龐德力戰四將,並無懼怯。各將皆於操前誇龐德好武藝。曹操心中 大喜,與眾將商議:「如何得此人降﹖」賈詡曰:「某知張魯手下,有一謀士楊松。其 人極貪賄賂。今可暗以金帛送之,使譖龐德於張魯,便可圖矣。」操曰:「何由得入南 鄭﹖」詡曰:「來日交鋒詐敗佯輸棄寨而走,使龐德據我寨,我卻於夤夜引兵劫寨;龐 德必退入城,卻選一能言軍士,扮作彼軍,雜在陣中,便得入城。」   操聽其計,選一精細軍士,重加賞賜,付與金掩心甲一付,令披在貼肉,外穿漢中 軍士號衣,先於半路上等侯。次日,先撥夏侯淵,張郃兩枝軍,遠去埋伏;卻教徐晃挑 戰,不數合敗走。龐德招軍掩殺,曹兵盡退。龐德卻奪了曹操寨柵。見寨中$ 詐敗 。張飛引馬步軍趕來,郃且戰且走。引張飛過山谷口,郃將後軍為前,復紮住營,與飛 又戰。指望兩彪伏兵出,要圍困張飛。不想伏兵卻被魏延精兵到,趕入谷口,將車輛截 住山路,放火燒車,山谷草木皆著,煙迷其徑,兵不得出。   張飛只顧引軍衝突,張郃大敗,死命殺開條路,走上瓦口關,收聚殘兵,堅守不出 。張飛和魏延,連邃攻打關隘不下。飛見不濟事,把軍退二十里,卻和魏延引數十騎, 自來兩邊哨探小路。忽見男女數人,各背小包,於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飛於馬上用鞭 指與魏延曰:「奪瓦口關,只在這幾個百姓的身上。」便喚軍士分付:「休要驚恐他, 好生喚那幾個百姓來。」   軍士連忙喚到馬前。飛用好言以安其心,問其何來。百姓告曰:「某等皆漢中居民 ,今欲還鄉,聽知大軍廝殺,塞閉閬中官道;今過蒼溪,從梓潼山,檜釿川入漢中,還 家去。」飛曰:「這條路取瓦口關遠近若何﹖」百姓曰:「從梓潼山小路,卻是瓦口關 背後。」   飛大喜,帶百姓入寨中,與了酒食,分付魏延引兵扣關攻打,「我親自引輕騎出梓 潼山攻關後。」便令百姓引路,選輕騎五百,從小路而進。   卻說張郃為救軍不到,心中正悶。人報:「魏延在關下攻打。張郃披挂上馬,卻待 下山,忽報:「關後四五路火起,不知何處兵來。」郃自領兵來迎。旗開處,早見張飛 。郃大驚,急往小路而走,馬不堪行。後面張飛追趕甚急,郃棄馬上山,尋逕而逃,方 得走脫。隨行只有十餘人,步行入南鄭,見曹洪。   洪見張郃只剩十餘人,大怒曰:「吾教汝休去,汝取下文狀要去;今日折盡大兵, 尚不自死,還來做甚!」喝令左右推出斬之。行軍司馬郭淮諫曰:「『三軍易得,一將 難求』張郃雖然有罪,乃魏王所深愛者也,不可便誅。可再與五千兵逕取葭萌關,牽動 其各處之兵,漢中自安矣。如不成功,二罪俱罰。」曹洪從之,又與兵五千,教張郃取 葭萌關。郃領命而去。   卻說葭萌關守將孟達,霍峻,知張郃兵來。霍峻只要堅守,孟達定要迎敵。引軍下 關與張郃交鋒,大敗而回。霍峻急申文書到成都。玄德聞知,請軍師商議。孔明聚眾將 於堂上,問曰:「今葭萌關緊急,必須閬中取翼德,方可退張郃也。」法正曰:「今翼 德兵屯瓦口,鎮守閬中,亦是緊要之地,不可取回。帳中諸將內,選一人去破張郃。」 孔明笑曰:「張郃乃魏之名將,非等閒可及。除非翼德,無人可當。」忽一人厲聲而出 曰:「軍師何輕視眾人耶﹖吾雖不才,願斬張郃首級,獻於麾下。」   眾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孔明曰:「漢升雖勇,爭奈年老$ 問曰:「汝等來有 何事?」眾對曰:「某等因見君侯右臂損傷,恐臨敵致怒,衝突不便。眾議可暫班師回 荊州調理。」公怒曰:「吾取樊城,只在目前;取了樊城,即當長驅大進,逕到許都, 剿滅曹賊,以安漢室。豈可因小瘡而誤大事?汝等敢慢吾軍心耶!」   平等默然而退。眾將見公不肯退兵,瘡又不痊,只得四方訪問名醫。忽一日,有人 從江東駕小舟而來,直至寨前。小校引見關平。平視其人:方巾闊服,臂挽青囊;自言 姓名,乃沛國,譙郡人,姓華,名佗,字元化。因聞關將軍乃天下英雄,今中毒箭,特 來醫治。」平曰:「莫非昔日醫東吳周泰者乎?」佗曰:「然。」   平大喜,即與眾將同引華佗入帳見關公。時關公本是臂痛,恐慢軍心,無可吞遣, 正與馬良弈棋;聞有醫者至,即召入。禮畢,賜坐。茶罷,佗請臂視之。公袒下衣袍, 伸臂令佗看視。佗曰:「此乃弩箭所傷,其中有烏頭之藥,直透入骨;若不早治,此臂 無用矣。」公曰:「用何物治之?」佗曰:「某自有治法。但恐君侯懼耳。」公笑曰: 「吾視死如歸,有何懼哉?」佗曰:「當於靜處立一標柱,上釘大環,請君侯將臂穿於 環中,以繩繫之,然後以被蒙其首。吾用尖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刮去骨上箭毒,用 藥敷之,以線縫其口,方可無事。但恐君侯懼耳。」公笑曰:「如此容易,何用柱環? 」令設酒席相待。   公飲數盃酒畢,一面仍與馬良弈棋,伸臂令佗割之。佗取尖刀在手,令一小校,捧 一大盆於臂下接血。佗曰:「某便下手,君侯勿驚。」公曰:「任汝醫治。吾豈比世間 俗子,懼痛者耶?」佗乃下刀割開皮肉,直至於骨,骨上已青;佗用刀刮骨,悉悉有聲 。帳上帳下見者皆掩面失色。公飲酒食肉,談笑弈棋,全無痛苦之色。   須臾,血流盈盈。佗刮盡其毒,敷上藥,以線縫之。公大笑而起,謂眾將曰:「此 臂伸舒如故,並無痛矣。先生真神醫也!」佗曰:「某為醫一生,未嘗見此。君侯真天 神也!」後人有詩曰:  治病須分內外科,世間妙藝苦無多。神威罕及惟關將,聖手 能醫說華佗。   關公箭瘡既愈,設席款謝華佗。佗曰:「君侯箭瘡雖治,然須愛護。切勿怒氣傷觸 。過百日後,平復如舊矣。」關公以金百兩酬之。佗曰:「某聞君侯高義,特來醫治, 豈望報乎?」堅辭不受,留藥一帖,以敷瘡口,辭別而去。   卻說關公擒了于禁,斬了龐德,威名大震,華夏皆驚。探馬報到許都。曹操大驚, 聚文武商議曰:「某素知雲長智勇蓋世,今據荊襄,如虎生翼。于禁被擒,龐德被斬, 魏兵挫銳;倘彼率兵直至許都,如之奈何?孤欲$ 夜觀乾象,見炎漢氣數已終,陛下帝星隱匿不明; 魏國乾象,極天察地,言之難盡。更兼上應圖讖。其讖曰:『鬼在邊,委相連;當代漢 ,無可言。言在東,午在西;兩日並光上下移。』以此論之,陛下可早禪位。『鬼在邊 』,『委相連』,是『魏』字也;『言在東,午在西』,乃『許』字也;『兩日並光上 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許昌應受漢禪也。願陛下察之。」   帝曰:「祥瑞圖讖,皆虛妄之事;奈何以虛妄之事,而遽欲朕舍祖宗之基業乎?」 王朗奏曰:「自古以來,有興必有廢,有盛必有衰。豈有不亡之國、不敗之家乎?漢室 相傳四百餘年,延至陛下,氣數已盡,宜早退避,不可遲疑;遲則生變矣。」帝大哭, 入後殿去了。百官哂笑而退。   次日,官僚又集於大殿,令宦官入請獻帝。帝憂懼不敢出。曹后曰:「百官請陛下 設朝,陛下何故推阻?」帝泣曰:「汝兄欲篡位,令百官相逼,朕故不出。」曹后大怒 曰:「吾兄奈何為此亂逆之事耶!」   言未畢,只見曹洪、曹休帶劍而入,請帝出殿。曹后大罵曰:「俱是汝等亂賊,希 圖富貴,共造逆謀!吾父功蓋寰區,威震天下,然且不敢篡竊神器。今吾兄嗣位未幾, 輒思篡漢,皇天必不祚爾!」言罷,痛哭入宮。左右侍者皆歔欷流涕。   曹洪、曹休力請獻帝出殿。帝被逼不過,只得更衣出前殿。華歆奏曰:「陛下可依 臣等昨日之議,免遭大禍。」帝痛哭曰:「卿等皆食漢祿久矣;中間多有漢朝功臣子孫 ,何忍作此不臣之事?」歆曰:「陛下若不從眾議,恐旦夕蕭牆禍起,非臣等不忠於陛 下也。」帝曰:「誰敢弒朕耶?」歆厲聲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無人君之福,以致 四方大亂!若非魏王在朝,弒陛下者,何止一人?陛下尚不知恩報本,直欲令天下人共 伐陛下耶?」   帝大驚,拂袖而起。王朗以目視華歆。歆縱步向前,扯住龍袍,變色而言曰:「許 與不許,早發一言!」帝戰慄不能答。曹洪、曹休拔劍大呼曰:「符寶郎何在?」祖弼 應聲出曰:「符寶郎在此!」曹洪索要玉璽。祖弼叱曰:「玉璽乃天子之寶,安得擅索 !」洪喝令武士推出斬之。祖逝大罵不絕口而死。後人有詩讚曰:姦宄專權漢室亡,詐 稱禪位效虞唐。滿朝百辟皆尊魏,僅見忠臣符寶郎。   帝顫慄不已。只見階下披甲持戈數百餘人,皆是魏兵。帝泣謂群臣曰:「朕願將天 下禪於魏王,幸留殘喘,以終天年。」賈詡曰:「魏王必不負陛下。陛下可急降詔,以 安眾心。」帝只得令陳群草禪國之詔,令華歆齎捧詔璽,引百官直至魏王宮獻納。曹丕 大喜。開讀詔曰:     「朕在位三$ ,倘吳兵驟至,如之奈何? 」先主曰:「朕今吳班引萬餘弱兵,近吳寨平地屯住;朕親選八千精兵,伏於山谷之中 。若陸遜知朕移營,必乘勢來擊,卻令吳班詐敗;遜若追來,朕引兵突出,斷其歸路, 小子可擒矣。」   文武皆賀曰;「陛下神機妙算,諸臣不及也!」馬良曰:「近聞諸葛丞相在東川點 看各處隘口,恐魏兵入寇。陛下何不將各營移居之地,畫成圖本,問於丞相?」先主曰 :「朕亦頗知兵法,何必又問丞相?」良曰:「古云:『兼聽則明,偏聽則蔽。』望陛 下察之。」先主曰:「卿可自去各營,畫成四至八道圖本,親到東川去問丞相。如有不 便,可急來報知。」   馬良領命而去。於是先主移兵於林木陰密處避暑。早有細作報知韓當,周泰。二人 聽得此事,大喜,來見陸遜曰:「目今蜀兵四十餘營,皆移於山林密處,依溪傍澗,就 水歇涼。都督可乘虛擊之。」正是:蜀主有謀能設伏,吳兵好勇定遭擒。未知陸遜可聽 其言否,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四回:陸遜營燒七百里,孔明巧布八陣圖   卻說韓當、周泰探知先主移營就涼,急來報知陸遜。遜大喜,遂引兵自來觀看動靜 :只見平地一屯,不滿萬餘人,大半皆是老弱之眾,大書「先鋒吳班」旗號。周泰曰: 「吾視此等兵如兒戲耳。願同韓將軍分兩路擊之。如其不勝,甘當軍令。」陸遜看了良 久,以鞭指曰:遼前面山谷中,隱隱有殺氣起;其下必有伏兵,故於平地設此弱兵,以 誘我耳。諸公切不可出。」   眾將聽了,皆以為懦。次日,吳班引兵到關前搦戰,耀武揚威,辱罵不絕;多有解 衣卸甲,赤身裸體,或睡或坐。徐盛、丁奉入帳稟陸遜曰:「蜀兵欺我太甚!某等願出 擊之!」遜笑曰:「公等但恃血氣之勇,未知孫、吳兵法。此彼誘敵之計也:三日後必 見其詐矣。」徐盛曰:「三日後,彼移營已定,安能擊之乎?」遜曰:「吾正欲令彼移 營也。」諸將哂笑而退。過三日後,會諸將於關上觀望,見吳班兵已退去。遜指曰:「 殺氣起矣。劉備必從山谷中出也。」   言未畢,只見蜀兵皆全裝慣束,擁先主而過。吳兵見了,盡皆膽裂。遜曰:「吾之 不聽諸公擊班者,正為此也。今伏兵已出,旬日之內,必破蜀矣。」諸將皆曰:「破蜀 當在初;今連營五六百里,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安能破乎?」遜曰; 「諸公不知兵法:備乃世之梟雄,更多智謀,其兵始集,法度精專;今守之久矣,不得 我便,兵疲意阻,取之正在今日。」諸將方纔歎服。後人有詩讚曰:虎帳談兵按六韜, 安排香餌釣鯨鰲。三分自是多英俊,又顯江南陸遜高。   卻說陸遜已$ 繞帳外;我自於帳中祈禳北斗。若七日內主燈不滅,吾壽可增一紀;如燈滅 ,吾必死矣。閒雜人等,休令放入。凡一應需用之物,只令二小童搬運。」   姜維領命,自去準備。時值八月中秋,是夜銀河耿耿,玉露零零;旌旗不動,刁斗 無聲。姜維在帳外引四十九人守護。孔明自於帳中設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盞大燈,外 布四十九盞小燈,內安本命燈一盞。孔明拜祝曰:「亮生於亂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 帝三顧之恩,託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馬之勞,誓討國賊。不意將星欲墜,陽壽將終。謹 書尺素,上告穹蒼。伏望天慈,俯垂鑒聽,曲延臣算,使得上報君恩,下救民命,克復 舊物,永延漢祀。非敢妄祈,實由情切。」拜祝畢,就帳中俯伏待旦。次日,扶病理事 ,吐血不止;日則計議軍機,夜則布罡踏斗。   卻說司馬懿在營中堅守,忽一夜仰觀天文,大喜,謂夏侯霸曰:「吾見將星失位, 孔明必然有病,不久便死。你可引一千軍去五丈原哨探。若蜀人攘亂不出接戰,孔明必 然患病矣。吾當乘勢擊之。」霸引兵而去。   孔明在帳中祈禳已及六夜,見主燈明亮,心中甚嘉。姜維入帳,正見孔明披髮仗劍 ,踏罡步斗,壓鎮將星。忽聽得寨外吶喊,方欲令人出問,魏延飛步入告曰:「魏兵至 矣!」延腳步急,竟晋主燈撲滅。孔明棄劍而歎曰:「死生有命,不可得而禳也!」魏 延惶恐,伏地請罪;姜維忿怒,拔劍欲殺魏延。正是:萬事不由人做主,一心難與命爭 衡。未知魏延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一○四回:隕大星漢丞相歸天,見木像魏都督喪膽   卻說姜維見魏延踏滅了燈,心中忿怒,拔劍欲殺之。孔明止之曰:「此吾命當絕,非 文長之過也。」維乃收劍。孔明吐血數口,臥倒床上,謂魏延曰:「此是司馬懿料吾有病 ,故令人來探視需實。汝可急出迎敵。」   魏延領命,出帳上馬,引兵殺出寨來。夏侯霸見了魏延,慌妄引軍退走。延追趕二十 餘里方回。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   姜維入帳,直至孔明榻前問安。孔明曰:「吾本欲竭忠盡力,恢復中原,重興漢室;奈 天意如此,吾旦夕將死。吾平生所學已著書二十四篇,計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內有八 務、七戒、六恐、五懼之法。吾遍觀諸將,無人可授,獨汝可傳我書。切忽輕忽!」   維哭拜而受。孔明又曰:「吾有『連弩』之法,不曾用得。其法矢長八寸,一弩可發 十矢;皆畫成圖本,汝可依法造用。」維亦拜受。孔明又曰:「蜀中諸道,皆不必多憂, 惟陰平之地,切須仔細。此地雖險峻,久必有失。」又喚馬岱入帳,附耳低言,授以密計; 囑曰:「我死之$ 濟一戟刺中髦前胸,撞出輦來;再一戟,刃從背上透出 ,死於輦旁。焦伯挺槍來迎,被成濟一戟刺死。眾皆逃走。王經隨後敢來,大罵賈充曰 :「逆賊安敢弒君耶!」充大怒,叱左右縛定,報知司馬昭。昭入內,見髦已死,乃佯 作大驚之狀,以頭輦車而哭,令人報知各大臣。時太傅司馬孚入內,見髦屍首,枕其股 而哭曰:「弒陛下者,臣之罪也!遂將髦屍用棺槨盛貯,停於偏殿之西。昭入殿中,召 群臣會議。群臣皆至,獨有尚書僕射陳泰不至。昭令泰之舅尚書荀顗召之。泰大哭曰: 「論者以泰比舅,今舅實不如泰也。」乃披麻帶孝而入,哭拜於靈前。昭亦佯哭而問曰 :「今日之事,何法處之?」泰曰:「獨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昭沉吟良久, 又問曰:「再思其次。」泰曰:「惟有進於此者,不知其次。」昭曰:「成濟大逆不道 ,可剮之,滅其三族。」濟大罵昭曰:「非我之罪,是賈充傳汝之命!」昭令先割其舌 。濟至死叫屈不絕。弟成倅亦斬於市,盡滅三族。後人有詩歎曰:   司馬當年命賈充,弒君南闕袍紅。卻將成濟誅三族,只道軍民盡耳聾。   昭又使人收王經全家下獄。王經正在廷尉廳下,忽見縛其母至。經叩頭大哭曰:「 不孝子累及慈母矣!」母大笑曰:「人誰不死?正恐不死所耳。以此棄命,何恨之有? 」次曰,王經全家皆押赴東市。王經母子含笑受刑。滿城士庶,無不垂淚。後人有詩曰   漢初誇伏劍,漢末見王經:真烈心無異,堅剛志更清。節如泰華重,命羽毛輕。母 子聲名在,應同天地傾。   太傅司馬孚請以王禮葬曹髦,昭許之。賈充等勸司馬昭受魏禪,即天子位。昭曰: 「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聖人稱為至德。魏武帝不肯禪於漢,猶吾之不 肯禪於魏也。」賈充等言,已知司馬昭留意於子司馬炎矣,遂不復勸進。是年六月,司 馬昭立常道鄉公曹璜為帝,改元景元元年。璜改名曹奐,字景召—乃武帝曹操之孫,燕 王宇之子也。奐封昭為丞相晉公,賜錢十萬、絹萬疋。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賞。   早有細卒報入蜀中。姜維聞司馬昭弒了曹髦,立了曹奐,喜曰:「吾今日伐魏,又 有名矣。」遂發書入吳,令起兵問司馬昭弒君之罪;一面奏准後主,起兵十五萬,車乘 數千輛,皆置板箱於上;令廖化、張翼為先鋒。一化取子午谷,翼取駱谷,一維自取斜 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齊。三路兵並起,殺奔祁山而來。   時鄧艾在山寨中,訓練人馬,聞報蜀兵三路殺到,乃聚諸將計議。參軍王瓘曰:「 吾有一計,不可明言。見寫在此,謹呈將軍台覽。」艾接來展看畢,笑曰:「此計雖妙 ,只怕$ 次日,姜維又引兵挑戰,鄧艾按 兵不出。姜維令軍辱罵,鄧艾尋思曰:「蜀人被吾大殺一陣,全然不退,連日反來搦戰 :必分兵去襲祁山寨也。守寨將師纂,兵少智寡,必然敗矣。吾當親往救之。」乃喚子 鄧忠分付曰:「汝用心守把此處,任他搦戰。卻勿輕出。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應。」   是夜二更,姜維正在寨中設計,忽聽得寨外喊聲震地,鼓角喧天:人報鄧艾引三千 精兵夜戰,諸將欲出。維止之曰:「勿得妄動。」原來鄧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 乘勢去救祁山。鄧忠自入城去了。姜維喚諸將曰:「鄧艾虛作夜戰之勢,必然去救祁山 寨矣。」乃喚傅僉分付曰:「汝守此寨,勿輕與敵。」囑畢,維自引三千兵來助張翼。   卻說張翼正到祁山攻打,守寨將師纂,兵少支持不住。看看待破,忽然鄧艾兵至, 衝殺了一陣,蜀兵大敗,把張翼隔在山後,絕了歸路。   正慌急之間,忽然聽的喊聲大震,鼓角喧天,只見魏兵紛紛倒退。左右報曰:「大 將軍姜伯約殺到。」翼乘勢驅兵相應。兩下夾攻,鄧艾折了一陣,急退上祁山寨不出。 姜維令兵四面攻圍。   話分兩頭:卻說後主在成都,聽信宦官黃皓之言,又溺於酒色,不理朝政。時有大 臣劉琰妻胡氏,極有顏色;因入宮朝見皇后,后留在宮中,一月方出。琰疑其妻與後主 私通,乃喚帳下軍士五百人,列於前,將妻綁縛,令每軍以履撻其面數十,幾死復甦。 後主聞之大怒,令有司議劉琰罪。有司議憬:卒非撻妻之人,面非受刑之地:合當棄市 。遂斬劉琰。自此命婦不許入朝。然一時官僚以後主荒淫,多有疑怨者。於是賢人漸退 ,小人日進。   時右將軍閻宇,身無寸功;只因阿附黃皓,遂得重爵;聞姜維統兵在祁山,乃說皓 奏後主曰:「姜維屢戰無功,可命閻宇代之。」後主從其言,遣使齊詔,召回姜維。維 正在祁山攻打寨柵,忽一日三道詔至,宣維班師。維只得遵命,先令洮陽兵退,次後與 張翼徐徐而退。鄧艾在寨中,只聽得一夜鼓角喧天,不知何意。至平明,人報蜀兵盡退 ,止留空寨。艾疑有計,不敢追襲。   姜維逕到漢中,歇住人馬,自與使命入成都見後主。後主一連十日不朝。維心中疑 惑。是日至東華門,遇見秘書郎卻正。維問曰:「天子召維班師,公知其故否?」正笑 曰:「大將軍何尚不知:黃皓欲使閻宇立攻,奏聞朝廷,發詔取回將軍;今聞鄧艾善能 用兵,因此寢其事矣。」維大怒曰:「我必殺此宦豎!」郤正止之曰:「大將軍繼武侯 之事,任大職重,豈可造次?倘若天子不容,反為不美矣。」維謝曰:「先生之言是也   次日,後主與黃皓在後園宴飲$ ,無相法王門。常見玄猿獻果,麋鹿啣花 ﹔青鸞舞,彩鳳鳴﹔靈龜捧壽,仙鶴噙芝。安享淨土祗園,受用龍宮法界。日日 花開,時時果熟。習靜歸真,參禪果正。不滅不生,不增不減。煙霞縹緲隨來往 ,寒暑無侵不記年。   詩曰:     去來自在任優游,也無恐怖也無愁。     極樂場中俱坦蕩,大千之處沒春秋。 佛祖居於靈山大雷音寶剎之間。一日,喚聚諸佛、阿羅、揭諦、菩薩、金剛、比 丘僧尼等眾曰:「自伏乖猿安天之後,我處不知年月,料凡間有半千年矣。今值 孟秋望日,我有一寶盆,盆中具設百樣奇花、千般異果等物,與汝等享此盂蘭盆 會,如何?」概眾一個個合掌,禮佛三匝領會。如來卻將寶盆中花果品物,著阿 儺捧定,著迦葉佈散。大眾感激,各獻詩伸謝。   福詩曰:     福星光耀世尊前,福納彌深遠更綿。     福德無疆同地久,福緣有慶與天連。     福田廣種年年盛,福海洪深歲歲堅。     福滿乾坤多福蔭,福增無量永周全。   祿詩曰:     祿重如山彩鳳鳴,祿隨時泰祝長庚。     祿添萬斛身康健,祿享千鍾世太平。     祿俸齊天還永固,祿名似海更澄清。     祿恩遠繼多瞻仰,祿爵無邊萬國榮。   壽詩曰:     壽星獻彩對如來,壽域光華自此開。     壽果滿盤生瑞靄,壽花新採插蓮臺。     壽詩清雅多奇妙,壽曲調音按美才。     壽命延長同日月,壽如山海更悠哉。 眾菩薩獻畢,因請如來明示根本,指解源流。那如來微開善口,敷演大法,宣揚 正果,講的是三乘妙典,五蘊楞嚴。但見那天龍圍繞,花雨繽紛。正是: 禪心朗照千江月,真性清涵萬里天。 如來講罷,對眾言曰:「我觀四大部洲,眾生善惡,各方不一:東勝神洲者,敬 天禮地,心爽氣平﹔北俱盧洲者,雖好殺生,只因糊口,性拙情疏,無多作踐﹔ 我西牛賀洲者,不貪不殺,養氣潛靈,雖無上真,人人固壽﹔但那南贍部洲者, 貪淫樂禍,多殺多爭,正所謂口舌兇場,是非惡海。我今有三藏真經,可以勸人 為善。」諸菩薩聞言,合掌皈依,向佛前問曰:「如來有那三藏真經?」如來曰 :「我有法一藏,談天﹔論一藏,說地﹔經一藏,度鬼。三藏共計三十五部,該 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乃是修真之經,正善之門。我待要送上東土,叵耐那方 眾生愚蠢,毀謗真言,不識我法門之旨要,怠慢勤瑜迦之正宗。怎麼得一個有法 力的,去東土尋一個善信,教他苦歷千山,詢經萬水,到我處求取真經,永傳東 土,勸化眾生,卻乃是個山大的福緣,海深的善慶。誰肯去$ 親身體好否?」張氏道: 「我身子不快,此時路上炎熱,恐添疾病。你可這裏賃間房屋,與我暫住,付些 盤纏在此。你兩口兒先上任去,候秋涼卻來接我。」光蕊與妻商議,就租了屋宇 ,付了盤纏與母親,同妻拜辭前去。 途路艱苦,曉行夜宿,不覺已到洪江渡口。只見稍水劉洪、李彪二人,撐船到岸 迎接。也是光蕊前生合當有此災難,撞著這冤家。光蕊令家僮將行李搬上船去, 夫妻正齊齊上船,那劉洪睜眼看見殷小姐面如滿月,眼似秋波,櫻桃小口,綠柳 蠻腰,真個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陡起狼心。遂與李彪設計,將船撐 至沒人煙處。候至夜靜三更,先將家僮殺死,次將光蕊打死,把尸首都推在水裏 去了。小姐見他打死了丈夫,也便將身赴水。劉洪一把抱住道:「你若從我,萬 事皆休﹔若不從時,一刀兩斷。」那小姐尋思無計,只得權時應承,順了劉洪。 那賊把船渡到南岸,將船付與李彪自管,他就穿了光蕊衣冠,帶了官憑,同小姐 往江州上任去了。 卻說劉洪殺死的家僮屍首,順水流去。惟有陳光蕊的屍首,沉在水底不動。有洪 江口巡海夜叉見了,星飛報入龍宮,正值龍王升殿,夜叉報道:「今洪江口不知 甚人把一個讀書士子打死,將屍撇在水底。」龍王叫將屍抬來,放在面前,仔細 一看道:「此人正是救我的恩人,如何被人謀死?常言道:『恩將恩報。』我今 日須索救他性命,以報日前之恩。」即寫下牒文一道,差夜叉徑往洪州城隍、土 地處投下,要取秀才魂魄來,救他的性命。城隍、土地遂喚小鬼把陳光蕊的魂魄 交付與夜叉去。夜叉帶了魂魄到水晶宮,稟見了龍王。 龍王問道:「你這秀才姓甚名誰?何方人氏?因甚到此,被人打死?」光蕊施禮 道:「小生陳萼,表字光蕊,係海州弘農縣人。忝中新科狀元,叨授江州州主, 同妻赴任。行至江邊上船,不料稍子劉洪貪悤我妻,將我打死拋屍。乞大王救我 一救。」龍王聞言道:「原來如此。先生,你前者所放金色鯉魚,即我也。你是 救我的恩人,你今有難,我豈有不救你之理?」就把光蕊屍身安置一壁,口內含 一顆定顏珠,休教損壞了,日後好還魂報仇。又道:「汝今真魂,權且在我水府 中做個都領。」光蕊叩頭拜謝,龍王設宴相待不題。 卻說殷小姐痛恨劉賊,恨不食肉寢皮。只因身懷有孕,未知男女,萬不得已,權 且勉強相從。轉盼之間,不覺已到江州。吏書門皂,俱來迎接。所屬官員,公堂 設宴相敘。劉洪道:「學生到此,全賴諸公大力匡持。」屬官答道:「堂尊大魁 高才,自然視民如子,訟簡刑清。我等合屬有賴,何必過謙?」公宴已罷,眾人 光$ 他 只管朝天磕頭,也不計其數。路傍邊活活的笑倒個孫大聖,孜孜的喜壞個美猴王 ,上前來扯住唐僧道:「師父,你起來罷,他已去得遠了,聽不見你禱祝,看不 見你磕頭,只管拜怎的?」長老道:「徒弟呀,我這等磕頭,你也就不拜他一拜 ,且立在傍邊,只管哂笑,是何道理?」行者道:「你那裏知道,像他這個藏頭 露尾的,本該打他一頓﹔只為看菩薩面上,饒他打,儘勾了,他還敢受我老孫之 拜?老孫自小兒做好漢,不曉得拜人,就是見了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我也只是 唱個喏便罷了。」三藏莸:「不當人子,莫說這空頭話。快起來,莫誤了走路。」 那師父才起來收拾,投西而去。 此去行有兩個月太平之路,相遇的都是些羅羅、回回、狼蟲虎豹。光陰迅速,又 值早春時候。但見山林錦翠色,草木發青芽﹔梅英落盡,柳眼初開。師徒們行玩 春光,又見太陽西墜。三藏勒馬遙觀,山凹裏有樓臺影影,殿閣沉沉。三藏道: 「悟空,你看那裏是甚麼去處?」行者抬頭看了道:「不是殿宇,定是寺院。我 們趕起些,那裏借宿去。」三藏欣然從之,放開龍馬,徑奔前來。 畢竟不知此去是甚麼去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觀音院僧謀寶貝 黑風山怪竊袈裟 卻說他師徒兩個策馬前來,直至山門首觀看,果然是一座寺院。但見那: 層層殿閣,疊疊廊房。三山門外,巍巍萬道彩雲遮;五福堂前,豔豔千條紅霧遶 。兩路松篁,一林檜柏。兩路松篁,無年無紀自清幽;一林檜柏,有色有顏隨傲 麗。又見那鐘鼓樓高,浮屠塔峻。安禪僧定性,啼樹鳥音閑。寂寞無塵真寂寞, 清虛有道果清虛。   詩曰:     上剎祇園隱翠窩,招提勝景賽娑婆。     果然淨土人間少,天下名山僧占多。 長老下了馬,行者歇了擔,正欲進門,只見那門裏走出一眾僧來。你看他怎生模     頭戴左笄帽,身穿無垢衣。     銅環雙墜耳,絹帶束腰圍。     草履行來穩,木魚手內提。     口中常作念,般若總皈依。 三藏見了,侍立門傍,道個問訊。那和尚連忙答禮,笑道:「失瞻。」問:「是 那裏來的?請入方丈獻茶。」三藏道:「我弟子乃東土欽差,上雷音寺拜佛求經 。至此處天色將晚,欲借上剎一宵。」那和尚道:「請進裏坐,請進裏坐。」三 藏方喚行者牽馬進來。那和尚忽見行者相貌,有些害怕,便問:「那牽馬的是個 甚麼東西?」三藏道:「悄言,悄言。他的性急,若聽見你說是甚麼東西,他就 惱了。他是我的徒弟。」那和尚打了個寒噤,咬著指頭道:「這般一個醜頭怪腦 的,好招他做徒弟?」三藏道$ 眼目昏花,不能看得明白,豈不是無緣?」三藏教 :「掌上燈來,讓你再看。」那老僧道:「爺爺的寶貝已是光亮,再點了燈,一 發晃眼,莫想看得仔細。」行者道:「你要怎的看才好?」老僧道:「老爺若是 寬恩放心,教弟子拿到後房,細細的看一夜,明早送還老爺西去,不知尊意何如 ?」三藏聽說,吃了一驚,埋怨行者道:「都是你,都是你。」行者笑道:「怕 他怎的?等我包起來,教他拿了去看。但有疏虞,盡是老孫管整。」那三藏阻當 不住,他把袈裟遞與老僧道:「憑你看去。只是明早照舊還我,不得損污些須。」 老僧喜喜歡歡,著幸童將袈裟拿進去。卻吩咐眾僧,將前面禪堂掃淨,取兩張籐 床,安設鋪蓋,請二位老爺安歇;一壁廂又教安排明早齋送行。遂而各散,師徒 們關了禪堂,睡下不題。 卻說那和尚把袈裟騙到手,拿在後房燈下,對袈裟號咷痛哭。慌得那本寺僧不敢 先睡。小幸童也不知為何,卻去報與眾僧道:「公公哭到二更時候,還不歇聲。」 有兩個徒孫是他心愛之人,上前問道:「師公,你哭怎的?」老僧道:「我哭無 緣,看不得唐僧寶貝。」小和尚道:「公公年紀高大,發過了。他的袈裟放在你 面前,你只消解開看便罷了,何須痛哭?」老僧道:「看的不長久。我今年二百 七十歲,空掙了幾百件袈裟。怎麼得有他這一件?怎麼得做個唐僧?」小和尚道 :「師公差了。唐僧乃是離鄉背井的一個行腳僧。你這等年高享用,也勾了,倒 要像他做行腳僧,何也?」老僧道:「我雖是坐家自在,樂乎晚景,卻不得他這 袈裟穿穿。若教我穿得一日兒,就死也閉眼,也是我來陽世間為僧一場。」眾僧 道:「好沒正經。你要穿他的,有何難處?我們明日留他住一日,你就穿他一日 ;留他住十日,你就穿他十日;便罷了,何苦這般痛哭?」老僧道:「縱然留他 住了年載,也只穿得年載,到底也不得氣長。他要去時,只得與他去,怎生留得 長遠?」 正說話處,有一個小和尚,名喚廣智,出頭道:「公公要得長遠,也容易。」老 僧聞言,就歡喜起來道:「我兒,你有甚麼高見?」廣智道:「那唐僧兩個是走 路的人,辛苦之甚,如今已睡著了。我們想幾個有力量的,拿了槍刀,打開禪堂 ,將他殺了,把屍首埋在後園,只我一家知道,卻又謀了他的白馬、行囊,卻把 那袈裟留下,以為傳家脏寶,豈非子孫長久之計耶?」老和尚見說,滿心歡喜, 卻才揩了眼淚道:「好,好,好,此計絕妙。」即便收拾槍刀。 內中又有一個小和尚,名喚廣謀,就是那廣智的師弟,上前來道:「此計不妙。 若要殺他,須要看看動靜。那個白臉的$ 好,汝等性 命不知如何,恐一人不能脫也。」眾僧聞得此言,一個個提心弔膽,告天許願,萩只要尋得袈裟,各全性命不題。 卻說孫大聖到空中,把腰兒扭了一扭,早來到黑風山上。住了雲頭,仔細看,果 然是座好山,況正值春光時節,但見: 萬壑爭流,千崖競秀。鳥啼人不見,花落樹猶香。雨過天連青壁潤,風來松捲翠 屏張。山草發,野花開,懸崖峭嶂﹔薜蘿生,佳木麗,峻嶺平崗。不遇幽人,那 尋樵子?澗邊雙鶴飲,石上野猿狂。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擁翠弄嵐光。 那行者正觀山景,忽聽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語。他卻輕步潛蹤,閃在那石崖之下 ,偷睛觀看。原來是三個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是一條黑漢,左首下是一個道 人,右首下是一個白衣秀士。都在那裏高談闊論,講的是立鼎安爐,摶砂煉汞, 白雪黃芽,傍門外道。正說中間,那黑漢笑道:「後日是我母難之日,二公可光 顧光顧。」白衣秀士道:「年年與大王上壽,今年豈有不來之理?」黑漢道: 「我夜來得了一件寶貝,名喚錦襴佛衣,誠然是件玩好之物。我明日就以他為壽 ,大開筵宴,邀請各山道官,慶賀佛衣,就稱為佛衣會如何?」道人笑道:「妙 ,妙,妙。我明日先來拜壽,後日再來赴宴。」 行者聞得佛衣之言,定以為是他寶貝。他就忍不住怒氣,跳出石崖,雙手舉起金 箍棒,高叫道:「我把你這夥賊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麼佛衣會?趁早兒 將來還我。」喝一聲「休走!」掄起棒,照頭一下。慌得那黑漢化風而逃,道人 駕雲而走,只把個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將過來看處,卻是一條白花蛇怪。索性 提起來,捽做五七斷。徑入深山,找尋那個黑漢。轉過尖峰,抹過峻嶺,又見那 壁陡崖前,聳出一座洞府。但見那: 煙霞渺渺,松柏森森。煙霞渺渺采盈門,松柏森森青遶戶。橋踏枯槎木,峰巔繞 薜蘿。鳥啣紅蕊來雲壑,鹿踐芳叢上石臺。那門前時催花發,風送花香。臨堤綠 柳轉 黃鸝,傍岸夭桃翻粉蝶。雖然曠野不堪誇 ,卻賽蓬萊山下景。 行者到於門首,又見那兩扇石門關得甚緊。門上有一橫石板,明書六個大字,乃 「黑風山黑風洞」。即便掄棒,叫聲:「開門!」那裏面有把門的小妖,開了門 出來,問道:「你是何人,敢來擊吾仙洞?」行者罵道:「你個作死的孽畜!甚 麼個去處,敢稱仙洞?『仙』字是你稱的?快進去報與你那黑漢,教他快送老爺 的袈裟出來,饒你一窩性命。」小妖急急跑到裏面,報道:「大王,佛衣會做不 成了,門外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來討袈裟哩。」那黑漢被行者在芳草坡前趕 將來,卻才關了門,坐還未穩,又聽得那$ 你去見我師父。」那怪撲的跪下,望 空似搗碓的一般,只管磕頭道:「阿彌陀佛,南無佛,我若不是真心實意,還教 我犯了天條,劈屍萬段。」行者見他賭咒發願,道:「既然如此,你點把火來燒 了你這住處,我方帶你嗃。」那怪真個搬些蘆葦荊棘,點著一把火,將那雲棧洞 燒得像個破瓦?。對行者道:「我今已無罣礙了,你卻引我去罷。」行者道: 「你把釘鈀與我拿著。」那怪就把鈀遞與行者。行者又拔了一根毫毛,吹口仙氣 ,叫:「變!」即變做一條三股麻繩,走過來,把手背綁剪了。那怪真個倒背著 手,憑他怎麼綁縛。卻又揪著耳朵,拉著他,叫:「快走,快走。」那怪道: 「輕著些兒,你的手重,揪得我耳根子疼。」行者道:「輕不成,顧你不得。常 言道:『善豬惡拿。』只等見了我師父,果有真心,方才放你。」他兩個半雲半 霧的,徑轉高家莊來。有詩為證:     金性剛強能剋木,心猿降得木龍歸。     金從木順皆為一,木戀金仁總發揮。     一主一賓無間隔,三交三合有玄微。     性情並喜貞元聚,同證西方話不違。 頃刻間到了莊前。行者拑著他的鈀,揪著他的耳道:「你看那廳堂上端坐的是誰 ?乃吾師也。」那高氏諸親友與老高,忽見行者把那怪背綁揪耳而來,一個個忻 然迎到天井中,道聲:「長老,長老,他正是我家的女婿。」那怪走上前,雙膝 跪下,背著手,對三藏叩頭,高叫道:「師父,弟子失迎。早知是師父住在我丈 人家,我就來拜接,怎麼又受到許多周折?」三藏道:「悟空,你怎麼降得他來 拜我?」行者才放了手,拿釘鈀柄兒打著,喝道:「獃子,你說麼。」那怪把菩 薩勸善事情,細陳了一遍。 三藏大喜,便叫:「高太公,取個香案用用。」老高即忙抬出香案。三藏淨了手 焚香,望南禮拜道:「多蒙菩薩聖恩。」那幾個老兒也一齊添香禮拜。拜罷,三 藏上廳高坐,教悟空放了他繩。行者才把身抖了一抖,收上身來,其縛自解。那 怪從新禮拜三藏,願隨西去。又與行者拜了,以先進者為兄,遂稱行者為師兄。 三藏道:「既從吾善果,要做徒弟,我與你起個法名,早晚好呼喚。」他道: 「師父,我是菩薩已與我摩頂受戒,起了法名,叫做豬悟能也。」三藏笑道: 「好,好。你師兄叫做悟空,你叫做悟能,其實是我法門中的宗派。」悟能道: 「師父,我受了菩薩戒行,斷了五葷三厭,在我丈人家持齋把素,更不曾動葷。 今日見了師父,我開了齋罷。」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吃五葷三厭, 我再與你起個別名,喚為八戒。」那獃子歡歡喜喜道:「謹遵師命。」因此又$ 禮,吃 你祖宗這一鈀。」那怪見鈀來,使一個「鳳點頭」躲過。兩個在水中打出水面, 各人踏浪登波。這一場賭鬥,比前不同,你看那: 捲簾將,天蓬帥,各顯神通真可愛。那個降妖寶杖著頭輪,這個九齒釘鈀隨手快 。躍浪振山川,推波昏世界。兇如太歲撞幢幡,惡似喪門掀寶蓋。這一個赤心凜 凜保唐僧,那一個犯罪滔滔為水怪。鈀抓一下九條痕,杖打之時魂魄敗。努力喜 相持,用心要賭賽。算來只為取經人,怒氣沖天不忍耐。攪得那鯁鮊鯉鱖退鮮鱗 ,龜鱉黿鼉傷嫩蓋﹔紅蝦紫蟹命皆亡,水府諸神朝上拜。只聽得波翻浪滾似雷轟 ,日月無光天地怪。 二人整鬥有兩個時辰,不分勝敗。這才是銅盆逢鐵帚,玉磬對金鐘。 卻說那大聖保著唐僧,立於左右,眼巴巴的望著他兩個在水上爭持,只是他不好 動手。只見那八戒虛幌一鈀,佯輸詐敗,轉回頭往東岸上走。那怪隨後趕來,將 近到了岸邊。這行者忍耐不住,撇了師父,掣鐵棒,跳到河邊,望妖精劈頭就打 。那妖物不敢相迎,颼的又鑽入河內。八戒嚷道:「你這弼馬溫,徹是個急猴子 !你再緩緩些兒,等我哄他到了高處,你卻阻住河邊,教他不能回首呵,卻不拿 住他也?他這進去,幾時又肯出來?」行者笑道:「獃子,莫嚷,莫嚷。我們且 回去見師父去來。」 八戒卻同行者到高岸上,見了三藏。三藏欠身道:「徒弟辛苦呀。」八戒道: 「且不說辛苦,只是降了妖精,送得你過河,方是萬全之策。」三藏道:「你才 與妖精交戰何如?」八戒道:「那妖的手段,與老豬是個對手。正戰處,使一個 詐敗,他才趕到岸上。見師兄舉著棍子,他就跑了。」三藏道:「如此怎生奈何 ?」行者道:「師父放心,且莫焦惱。如今天色又晚,且坐在這崖岸之上,待老 孫去化些齋飯來,你吃了睡去鶠待明日再處。」八戒道:「說得是,你快去快來。」 行者急縱雲跳起去,正到直北下人家化了一缽素齋,回獻師父。師父見他來得甚 快,便叫:「悟空,我們去化齋的人家,求問他一個過河之策,不強似與這怪爭 持?」行者笑道:「這家子遠得狠哩,相去有五七千里之路,他那裏得知水性? 問他何益?」八戒道:「哥哥又來扯謊了,五七千里路,你怎麼這等去來得快?」 行者道:「你那裏曉得,老孫的觔斗雲,一縱有十萬八千里。像這五七千路,只 消把頭點上兩點,把腰躬上一躬,就是個往回,有何難哉?」八戒道:「哥呵, 既是這般容易,你把師父背著,只消點點頭,躬躬腰,跳過去罷了,何必苦苦的 與這怪廝戰?」行者道:「你不會駕雲?你把師父馱過去不是?」八戒道:「師 父的凡胎肉骨,重$ 之言?但只是:『掃除心上 垢,洗淨耳邊塵。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莫生憂慮,但有老孫,就是塌 下天來,可保無事,怕甚麼虎狼?」長老勒回馬道:「我     當年奉旨出長安,只憶西來拜佛顏。     舍利國中金像彩,浮屠塔裏玉毫斑。     尋窮天下無名水,歷遍人間不到山。     逐逐煙波重疊疊,幾時能勾此身閑?」 行者聞說,笑呵呵道:「師要身閑,有何難事?若功成之後,萬緣都罷,諸法皆 空。那時節,自然而然,卻不是身閑也?」長老聞言,只得樂以忘憂。放轡催銀 濁,兜韁趲玉龍。 師徒們上得山來,十分險峻,真個嵯峨。好山:     巍巍峻嶺,削削尖峰。灣環深澗下,孤峻陡崖邊。灣環深澗下,只聽得 唿喇喇戲水蟒翻身﹔孤峻陡崖邊,覡見那崒嵂嵂出林虎剪尾。往上看,巒頭突兀 透青霄﹔回眼觀,壑下深沉鄰碧落。上高來,似梯似凳﹔下低行,如塹如坑。真 個是古怪巔峰嶺,果然是連尖削壁崖。巔峰嶺上,採藥人尋思怕走﹔削壁崖前, 打柴夫寸步難行。胡羊野馬亂攛梭,狡兔山牛如佈陣。山高蔽日遮星斗,時逢妖 獸與蒼狼。草徑迷漫難進馬,怎得雷音見佛王? 長老勒馬觀山,正在難行之處,只見那綠莎坡上,佇立著一個樵夫。你道他怎生 頭戴一頂老藍氈笠,身穿一領毛皂衲衣。老藍氈笠,遮煙蓋日果稀奇﹔毛皂衲 衣,樂以忘憂真罕見。手持鋼斧快磨明,刀伐乾柴收束緊。檐頭春色,幽然四序 融融﹔身外閑情,常是三星澹澹。到老只於隨分過,有何榮辱暫關山?   那樵子:     正在坡前伐朽柴,忽逢長老自東來。     停柯住斧出林外,趨步將身上石崖。 對長老厲聲高叫道:「那西進的長老,暫停片時,我有一言奉告:此山有一夥毒 魔狠怪,專吃你東來西去的人哩。」長老聞言,魂飛魄散,戰兢兢坐不穩雕鞍, 急回頭,忙呼徒弟道:「你聽那樵夫報道:『此山有毒魔狠怪。』誰敢去細問他 一問?」行者道:「師父放心,等老孫去問他一個端的。」 好行者,拽開步,徑上山來,對樵子叫聲「大哥」,道個問訊。樵夫答禮道: 「長老呵,你們有甚緣故來此?」行者道:「不瞞大哥說,我們是東土差來西天 取經的。那馬上是我的師父,他有些膽小。適蒙見教,說有甚麼毒魔狠怪,故此 我來奉問一聲:那魔是幾年之魔,怪是幾年之怪?還是個把勢,還是個雛兒?煩 大哥老實說說,我好著山神、土地遞解他起身。」樵子聞言,仰天大笑道:「你 原來是個風和尚。」行者道:「我不風呵,這是老實話。」樵子道:「你說是老 實,便怎敢說把他遞解起身?」行者道:「你這$ 哩。」那怪道:「立也立不起來,怎生走路?」 三藏道:「也罷,也罷,我還走得路,將馬讓與你騎一程,到你上宮,還我馬去 罷。」那怪道:「師父,感蒙厚情,只是腿胯跌傷,不能騎馬。」三藏道:「正 是。」叫沙和尚:「你把行李捎在我馬上,你馱他一程罷。」沙僧道:「我馱 他。」那怪急回頭,抹了他一眼,道:「師父呵,我被那猛虎諕怕了,見這晦氣 色臉的師父,愈加驚怕,不敢要他馱。」三藏叫道:「悟空,你馱罷。」行者連 聲答應道:「我馱,我馱。」那妖就認定了行者,順順的要他馱,再不言語。沙 僧笑道:「這個沒眼色的老道。窾馱著不好,顛倒要他馱。他若看不見師父時, 三尖石上,把觔都摜斷了你的哩。」 行者聽了,口中笑道:「你這個潑魔,怎麼敢來惹我?你也問問老孫是幾年的人 兒?你這般鬼話兒,只好瞞唐僧,又好來瞞我?我認得你是這山中的怪物,想是 要吃我師父哩。我師父又非是等閑之輩,是你吃的?你要吃他,也須是分多一半 與老孫是。」那魔聞得行者口中念誦,道:「師父,我是好人家兒孫,做了道 士。今日不幸,遇著虎狼之厄,我不是妖怪。」行者道:「你既怕虎狼,怎麼不 念北斗經?」三藏正然上馬,聞得此言,罵道:「這個潑猴!『救人一命,勝造 七級浮屠。』你馱他馱兒便罷了,且講甚麼『北斗經』、『南斗經』。」行者聞 言道:「這廝造化哩,我那師父是個慈悲好善之人,又有些外好裏枒槎。我待不 馱你,他就怪我。馱便馱,須要與你講開:若是大小便,先和我說﹔若在脊梁上 淋下來,臊氣不堪,且污了我的衣服,沒人漿洗。」那怪道:「我這般一把子年 紀,豈不知你的話說?」行者才拉將起來,背在身上,同長老、沙僧,奔大路西 行。那山上高低不平之處,行者留心慢走,讓唐僧前去。 行不上三五里路,師父與沙僧下了山凹之中,行者卻望不見,心中埋怨道:「師 父偌大年紀,再不曉得事體。這等遠路,就是空身子也還嫌手重,恨不得捽了, 卻又教我馱著這個妖怪。莫說他是妖怪,就是好人,這們年紀,也死得著了。摜 殺他罷,馱他怎的?」這大聖正算計要摜,原來那怪就知道了,且會遣山。就使 一個「移山倒海」的法術,就在行者背上捻訣,念動真言,把一座須彌山遣在空 中,劈頭來壓行者。這大聖慌得把頭偏一偏,壓在左肩臂上,笑道:「我的兒, 你使甚麼重身法來壓老孫哩?這個倒也不怕,只是正擔好挑,偏擔兒難挨。」那 魔道:「一座山壓他不住。」卻又念咒語,把一座峨嵋山遣在空中來壓。行者又 把頭偏一偏,壓在右肩臂上。看他挑著兩座大山,飛星來$ 溫,專撞空頭禍,帶累我哩。」行者近前一齊攔住道:「休嚷, 莫走了風!我不叫做立帝貨,還有真名哩。」太子怒道:「你上來。我問你個真 名字,好送法司定罪!」行者道:「我是那長老的大徒弟,名喚悟空孫行者。因 與我師父上西天取經,昨宵到此覓宿。我師父夜讀經卷,至三更時分,得一夢。 夢見你父王道,他被那全真欺害,推在御花園八角琉璃井內,全真變作他的模 樣。滿朝官不能知。你年幼亦無分曉,禁你入宮,關了花園,大端怕漏了消息。 你父王今夜特來請我降魔。我恐不是妖邪,自空中看了,果然是個妖精。正要動 手拿他,不期你出城打獵。你箭中的玉兔,就是老孫。老孫把你引到寺裏,見師 父,訴此衷腸,句句是實。你既然認得白玉珪,怎麼不念鞠養恩情,替親報 那太子聞言,心中慘慼,暗自傷愁道:「若不信此言語,他卻有三分兒真實﹔若 信了,怎奈殿上見是我父王?」這才是進退兩難心問口,三思忍耐口問心。行者 見他疑惑不定,又上前道:「殿下不必心疑,請殿下駕回本國,問你國母娘娘一 聲,看他夫妻恩愛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問,便知真假矣。」 那太子回心道:「正是。且待我問我母親去來。」他跳起身,籠了白玉珪就走。 行者扯住道:「你這些人馬都回,卻不走漏消息?我難成功。但要你單人獨馬進 城,不可揚名賣弄。莫入正陽門,須從後宰門進去。到宮中見你母親,切休高聲 大氣,須是悄語低言。恐那怪神通廣大,一時走了消息,你娘兒們性命俱難保 也。」太子謹遵教命。出山門吩咐將官:「穩在此扎營,不得移動。我有一事, 待我去了就來,一同進城。」看他:     指揮號令屯軍士,上馬如飛即轉城。 這一去,不知見了娘娘,有何話說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八回 嬰兒問母知邪正 金木參玄見假真 逢君只說受生因,便作如來會上人。     一念靜觀塵世佛,十方同看降威神。     欲知今日真明主,須問當年嫡母身。     別有世間曾未見,一行一步一花新。 卻說那烏雞國王太子自別大聖,不多時,回至城中。果然不奔朝門,不敢報傳宣 詔,徑至後宰門首,見幾個太監在那裏把守。見太子來,不敢阻滯,讓他進去 了。好太子,夾一夾馬,撞入裏面,忽至錦香亭磴。只見那正宮娘娘坐在錦香亭 上,兩邊有數十個嬪妃掌扇,那娘娘倚雕欄兒流淚哩。你道他流淚怎的?原來他 四更時也做了一夢,記得一半,含糊了一半,沉沉思想。 這太子下馬,跪於亭下,叫:「母親。」那娘娘強整歡容,叫聲:「孩兒,喜 呀!喜呀!這二三年在前殿與你$ 生。萬望大聖與我等剿除 此怪,拯救山上生靈。」行者道:「你等既受他節制,常在他洞下,可知他是那 裏妖精,叫做甚麼名字?」眾神道:「說起他來,或者大聖也知道。他是牛魔王 的兒子,羅剎女養的。他曾在火燄山修行了三百年,煉成三昧真火,卻也神通廣 大,牛魔王使他來鎮守號山。乳名叫做紅孩兒,號叫做聖嬰大王。」 行者聞言,滿心歡喜。喝退了土地、山神,卻現了本像,跳下峰頭,對八戒、沙 僧道:「兄弟們放心,再不須思念,師父決不傷生,妖精與老孫有親。」八戒笑 道:「哥哥莫要說謊。你在東勝神洲,他這裏是西牛賀洲,路程遙遠,隔著萬水 千山,海洋也有兩道,怎的與你有親?」行者道:「剛才這夥人都是本境土地、 山神,我問他妖怪的原因,他道是牛魔王的兒子,羅剎女養的,名字喚做紅孩 兒,號聖嬰大王。想我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遍遊天下名山,尋訪大地豪 傑,那牛魔王曾與老孫結七弟兄。一般五六個魔王,止有老孫生得小巧,故此把 牛魔王稱為大哥。這妖精是牛魔王的兒子,我與他父親相識,若論將起來,還是 他老叔哩,他怎敢害我師父?我們趁早去來。」沙和尚笑道:「哥呵,常言道: 『三年不上門,當親也不親』哩。你與他相別五六百年,又不曾往還杯酒,又沒 有個節禮相邀,他那裏與你認甚麼親耶?」行者道:「你怎麼這等量人?常言 道:『一葉浮萍歸大海,為人何處不相逢。』縱然他不認親,好道也不傷我師 父。不望他相留酒席,必定也還我個囫圇唐僧。」 三兄弟各辦虔心,牽著白馬,馬上馱著行李,找大路一直前進。無分晝夜,行了 百十里遠近,忽見一松林,林中有一條曲澗,澗下有碧澄澄的活水飛流,那澗梢 頭有一座石板橋,通著那廂洞府。行者道:「兄弟,你看那壁廂有石崖磷磷,想 必是妖精住處了。我等從眾商議:那個管看守行李、馬匹?那個肯跟我過去降 妖?」八戒道:「哥哥,老豬沒甚坐性,我隨你去罷。」行者道:「好,好。」 教:「沙僧將馬匹、行李俱潛在樹林深處,小心守護,待我兩個上門去尋師父 耶。」那沙僧依命。八戒相隨,與行者各持兵器前來。正是:     未煉嬰兒邪火勝,心猿木母共扶持。 畢竟不知這一去吉兇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一回 蠖 心猿遭火敗 木母被魔擒 善惡一時忘念,榮枯都不關心。晦明隱現任浮沉。隨分饑餐渴飲。神靜湛然常 寂,昏冥便有魔侵。五行蹬蹭破禪林。風動必然寒凜。 卻說那孫大聖引八戒別了沙僧,跳過枯松澗,徑來到那怪石崖前。果見有一座 洞府,真個也景致非凡。但見:     $ 殿。教娘娘放上件寶貝。須臾抬出,放在白玉階前,教陷僧道:「你兩家各賭法力,猜那櫃中是何寶貝。」 三藏道:「徒弟,櫃中之物,如何得知?」行者斂祥光,還變作蟭蟟蟲,釘在唐 僧頭上道:「師父放心,等我去看看來。」好大聖,輕輕飛到櫃上,爬在那櫃腳 之下,見有一條板縫兒。他鑽將進去,見一個紅漆丹盤,內放一套宮衣,乃是山 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用手拿起來,抖亂了,咬破舌尖上,一口血哨噴將去, 叫聲:「變!」即變作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鐘。臨行又撒上一泡臊溺。卻還從板縫 裏鑽出來,飛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你只猜是破爛流丟一口鐘。」三藏道: 「他教猜寶貝哩,流丟是件甚寶貝?」行者道:「莫管他,只猜著便是。」 唐僧進前一步,正要猜,那鹿力大仙道:「我先猜,那櫃裏是山河社稷襖、乾坤 地理裙。」唐僧道:「不是,不是,櫃裏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道:「這 和尚無禮,敢笑我國中無寶,猜甚麼流丟一口鐘。」教:「拿了!」那兩班校尉 就要動手。慌得唐僧合掌高呼:「陛下,且赦貧僧一時,待打開櫃看。端的是 寶,貧僧領罪﹔如不是寶,卻不屈了貧僧也?」國王教打開看。當駕官即開了, 捧出丹盤來看,果然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國王大怒道:「是誰放上此物?」龍 座後面閃上三宮皇后道:「我主,是梓童親手放的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卻 不知怎麼變成此物?」國王道:「御妻請退,寡人知之。宮中所用之物,無非是 緞絹綾羅,那有此甚麼流丟?」教:「抬上櫃來,等朕親藏一寶貝,再試如何。」 那皇帝即轉後宮,把御花園裏仙桃樹上結得一個大桃子,有碗來大小,摘下,放 在櫃內,又抬下叫猜。 唐僧道:「徒弟呵,又來猜了。」行者道:「放心,等我再去看看。」又嚶的一 聲,飛將去,還從板縫兒鑽進去,見是一個桃子,正合他意。即現了原身,坐在 櫃裏,將桃子一頓口啃得乾乾淨淨,連兩邊腮凹兒都啃淨了,將核兒安在裏面。 仍變蟭蟟蟲,飛將出去,釘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只猜是個桃核子。」長老 道:「徒弟呵,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幾乎拿去典刑。這番須猜寶貝方好。 桃核子是甚寶貝?」行者道:「休怕,只管贏他便了。」 三藏正要開言,聽得那羊力大仙道:「貧道先猜,是一顆仙桃。」三藏猜道: 「不是桃,是個光桃核子。」那國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國師 猜著了。」三藏道:「陛下,打開來看就是。」當駕官又抬上去打開,捧出丹 盤,果然是一個核子,皮肉俱無。國王見了,心驚道:「國師,休與他賭鬥了, 讓他去罷。寡人$ 王還照舊罷,不要吃壞例子。」 那怪不容分說,放開襆,就捉八戒。獃子撲的跳下來,現了本相,掣釘鈀,劈手 一築恣C那怪物縮了手,往前就走,只聽得噹的一聲響。八戒道:「築破甲了。」 行者也現本相看處,原來是冰盤大小兩個魚鱗。喝聲:「趕上。」二人跳到空 中。那怪物因來赴會,不曾帶得兵器,空手在雲端裏問道:「你是那方和尚,到 此欺人,破了我的香火,壞了我的名聲?」行者道:「這潑物原來不知。我等乃 東土大唐聖僧三藏奉欽差西天取經之徒弟。昨因夜寓陳家,聞有邪魔,假號靈 感,年年要童男女祭賽。是我等慈悲,拯救生靈,捉你這潑物。趁早實實供來: 一年吃兩個童男女,你在這裏稱了幾年大王?吃了多少男女?一個個算還我,饒 你死罪。」那怪聞言就走,被八戒又一釘鈀,未曾打著,他化一陣狂風,鑽入通 天河內。 行者道:「不消趕他了,這怪想是河中之物。且待明日設法拿他,送我師父過 河。」八戒依言,徑回廟裏,把那豬羊祭醴,連桌面一齊搬到陳家。此時唐長 老、沙和尚,共陳家兄弟,正在廳中候信,忽見他二人將豬羊等物都丟在天井 裏。三藏迎來問道:「悟空,祭賽之事何如?」行者將那稱名趕怪鑽入河中之 事,說了一遍。二老十分歡喜,即命打掃廂房,安排床鋪,請他師徒就寢不題。 卻說那怪得命,回歸水內,坐在宮中,默默無言。水中大小眷族問道:「大王每 年享祭,回來歡喜,怎麼今日煩惱?」那怪道:「常年享畢,還帶些餘物與汝等 受用,今日連我也不曾吃得。造化低,撞著一個對頭,幾乎傷了性命。」眾水族 問:「大王,是那個?」那怪道:「是一個東土大唐聖僧的徒弟,往西天拜佛求 經者,假變男女,坐在廟裏。我被他現出本相,險些兒傷了性命。一向聞得人 講:唐三藏乃十世修行好人,但得吃他一塊肉,延壽長生。不期他手下有這般徒 弟。我被他壞了名聲,破了香火,有心要捉唐僧,只怕不得能彀。」 那水族中閃上一個斑衣鱖婆,對怪物跬跬拜拜,笑道:「大王要捉唐僧,有何難 處?但不知捉住他,可賞我些酒肉?」那怪道:「你若有謀,合同用力,捉了唐 僧,與你拜為兄妹,共席享之。」鱖婆拜謝了道:「久知大王有呼風喚雨之神 通,攪海翻江之勢力,不知可會降雪?」那怪道:「會降。」又道:「既會降 雪,不知可會作冷結冰?」那怪道:「更會。」鱖婆鼓掌笑道:「如此,極易, 極易。」那怪道:「你且將極易之功,講來我聽。」鱖婆道:「今夜有三更天 氣,大王不必遲疑,趁早作法,起一陣寒風,下一陣大雪,把通天河盡皆凍結。 著我等善變化者,變作$ 得那 些大小妖精夢夢查查的,披著被,朦著頭,喊的喊,哭的哭,一個個走頭無路, 被這火燒死大半。美猴王得勝回來,只好有三更時候。 卻說那高峰上,李天王眾位忽見火光晃亮,一擁前來。見行者騎著龍,喝喝呼 呼,縱著小猴,徑上峰頭,厲聲高叫道:「來收兵器,來收兵器。」火德與哪吒 答應一聲。這行者將身一抖,那把毫毛復上身來。哪吒太子收了他六件兵器,火 德星君著眾火部收了火龍等物,都笑吟吟贊賀行者不題。 卻說那金洞裏火焰紛紛,諕得個兕大王魂不附體,急欠身開了房門,雙手拿著圈 子,東推東火滅,西推西火消,滿空中冒煙突火,執著寶貝跑了一遍,四下裏煙 火俱熄。急忙收救群妖,已此燒殺大半,男男女女,收不上百十餘丁;又查看藏 兵之內,各件皆無。又去後面看處,見八戒、沙僧與長老還綑住未解,白龍馬還 在槽上,行李擔亦在屋裏。妖魔遂恨道:「不知是那個小妖不仔細,失了火,致 令如此。」傍有近侍的告道:「大王,這火不干本家之事。多是個偷營劫寨之 賊,放了那火部之物,盜了神兵去也。」老魔方然省悟道:「沒有別人,斷乎是 孫悟空那賊。怪道我臨睡時不得安穩。想是那賊猴變化進來,在我這肐膊叮了兩 口。一定是要偷我的寶貝,見我抹勒得緊,不能下手,故此盜了兵器,縱著火 龍,放此狠毒之心,意欲燒殺我也。騂猴呵!你枉使機關,不知我的本事。我但 帶了這件寶貝,就是入大海而不能溺,赴火池而不能焚哩。這番若拿住那賊,只 把刮了點垛,方趁我心。」 說著話,懊惱多時,不覺的雞鳴天曉。那高峰上太子得了六件兵器,對行者道: 「大聖,天色已明,不須怠慢,我們趁那妖魔挫了銳氣,與火部等扶助你,再去 力戰,庶幾這次可擒拿也。」行者笑道:「說得有理。我們齊了心,耍子兒去 耶。」一個個抖搜威風,喜弄武藝,徑至洞口。行者叫道:「潑魔出來,與老孫 打者。」 原來那裏兩扇石門被火氣化成灰燼,門裏邊有幾個小妖,正然掃地撮灰。忽見眾 聖齊來,慌得丟了掃帚,撇下灰耙,跑入裏面,又報道:「孫悟空領著許多天 神,又在門外罵戰哩。」那兕怪聞報大驚,扢迸迸,鋼牙咬響;滴溜溜,環眼睜 圓。挺著長槍,帶了寶貝,走出門來,潑口亂罵道:「我把你這個偷營放火的賊 猴!你有多大手段,敢這等藐視我也?」行者笑臉兒罵道:「潑怪物!你要知我 的手段,且上前來,我說與你聽:     自小生來手段強,乾坤萬里有名揚。     當時穎悟修仙道,昔日傳來不老方。     立志拜投方寸地,虔心參見聖人鄉。     學成變化無量法,宇宙$ 候館掛簾櫳。師徒們轉彎抹角,忽見有一女官侍立街下,高 聲叫道:「遠來的使客,不可擅入城門。請投館驛,註名上簿,待下官執名奏 駕,驗引放行。」三藏聞言下馬,觀看那衙門上有一匾,上書「迎陽驛」三字。 長老道:「悟空,那村舍人家傳言是實,果有迎陽之驛。」沙僧笑道:「二哥, 你卻去照胎泉邊照照,看可有雙影?」八戒道:「莫弄我。我自吃了那盞兒落胎 泉水,已此打下胎來了,還照他怎的?」三藏回頭吩咐道:「悟能,謹言,謹 言。」遂上前與那女官作禮。 女官引路,請他們都進驛內,正廳坐下,即喚看茶。又見那手下人盡是三綹梳 頭,兩截穿衣之類。你看他拿茶的也笑。少頃,茶罷。女官欠身問曰:「使客何 來?」行者道:「我等乃東土大唐王駕下欽差上西天拜佛求經者。我師父便是唐 王御弟,號曰唐三藏。我乃他大徒弟孫悟空。這兩個是我師弟豬悟能、沙悟淨。 一行連馬五口。隨身有通關文牒,乞為照驗放行。」那女官執筆寫罷,下來叩頭 道:「老爺恕罪。下官乃迎陽驛驛丞,實不知上邦老爺,知當遠接。」拜畢起 身,即令管事的安排飲饌。道:「爺爺們寬坐一時,待下官進城啟奏我王,倒換 關文,打發領給,送老爺們西進。」三藏欣然而坐不題。 且說那驛丞整了衣冠,徑入城中五鳳樓前,對黃門官道:「我是迎陽館驛丞,有 事見駕。」黃門即時啟奏。降旨傳宣至殿,問曰:「驛丞有何事來奏?」驛丞 道:「微臣在驛,接得東土大唐王御弟唐三藏,有三個徒弟,名喚孫悟空、豬悟 能、沙悟淨,綎馬五口,欲上西天拜佛取經。特來啟奏主公,可許他倒換關文放 行?」女王聞奏,滿心歡喜,對眾文武道:「寡人夜來夢見金屏生彩艷,玉鏡展 光明,乃是今日之喜兆也。」眾女官擁拜丹墀道:「主公,怎見得是今日之喜 兆?」女王道:「東土男人,乃唐朝御弟。我國中自混沌開闢之時,累代帝王, 更不曾見個男人至此。幸今唐王御弟下降,想是天賜來的。寡人以一國之富,願 招御弟為王,我願為后,與他陰陽配合,生子生孫,永傳帝業,卻不是今日之喜 兆也?」眾女官拜舞稱揚,無不歡悅。 驛丞又奏道:「主公之論,乃萬代傳家之好。但只是御弟三徒兇惡,不成相貌。」 女王道:「卿見御弟怎生模樣?他徒弟怎生兇醜?」驛丞道:「御弟相貌堂堂, 丰姿英俊,誠是天朝上國之男兒,南贍中華之人物。那三徒卻是形容獰惡,相貌 如精。」女王道:「既如此,把他徒弟與他領給,倒換關文,打發他往西天,只 留下御弟,有何不可?」眾官拜奏道:「主公之言極當,臣等欽此欽遵。但只是 匹配之事,無媒不$ 。八戒道:「定是這夥鐵匠偷了。快拿出來,略 遲了些兒,就都打死,打死。」那鐵匠慌得磕頭滴淚道:「爺爺,我們連日辛 苦,夜間睡著,乃至天明起來,遂不見了。我等乃一概凡人,怎麼拿得動?望 爺爺饒命,饒命。」行者無語,暗恨道:「還是我們的不是,既然看了式樣, 就該收在身邊,怎麼卻丟放在此?那寶貝霞彩光生,想是驚動甚麼歹人,乘夜 竊去也。」八戒不信道:「哥哥說那裏話?這般個太平境界,又不是曠野深 山,怎得個歹人來?定是鐵匠欺心,他見我們的兵器光彩,認得是三件寶貝, 連夜走出王府,夥些人來,抬的抬,拉的拉,偷出去了。拿過來打呀,打 呀。」眾匠只是磕頭發誓。 正嚷處,只見老王子出來,問及前事,卻也面無人色,沉吟半晌道:「神師兵 器,本不同凡,就有百十餘人也禁挫不動。況孤在此城,今已五代,不是大膽 海口,孤也頗有個賢名在外;這城中軍民匠作人等,也頗懼孤之法度,斷是不 敢欺心。望神師再思可矣。」行者笑道:「不用再思,也不須苦賴鐵匠。我問 殿下:你這州城四面,可有甚麼山林妖怪?」王子道:「神師此問,甚是有 理。孤這州城之北,有一座豹頭山,山中有一座虎口洞。往往人言洞內有仙, 又言有虎狼,又言有妖怪。孤未曾訪得端的,不知果是何物。」行者笑道: 「不消講了,定是那方歹人,知道俱是寶貝,一夜偷將去了。」叫:「八戒、 沙僧,你都在此保著師父,護著城池,等老孫尋訪去來。」又叫鐵匠們不可住 了爐火,一一煉造。 好猴王,辭了三藏,哨一聲,形影不見,早跨到豹頭山上。原來那城相去只有 三十里,一瞬即到。徑上山峰觀看,果然有些妖氣。真是: 龍脈悠長,地形遠大。尖峰挺挺插天高,陡澗沉沉流水急。山前有瑤草鋪茵, 山後有奇花佈錦。喬松老柏,古樹修篁。山鴉山鵲亂飛鳴,野鶴野猴皆嘯唳。 懸崖下,麋鹿雙雙;峭壁前,獾狐對對。一起一伏遠來龍,九曲九灣潛地脈。 埂頭相接玉華州,萬古千秋興勝處。 行者正然看時,忽聽得山背後有人言語。急回頭視之,乃兩個狼頭妖怪,朗朗 的說著話,向西北上走。行者揣道:「這定是巡山的怪物,等老孫跟他去聽 聽,看他說些甚的。」捻著訣,念個咒,搖身一變,變做個蝴蝶兒,展開翅, 翩翩翻翻,徑自趕上。果然變得有樣範: 一雙粉翅,兩道銀鬚。乘風飛去急,映日舞來徐。渡水蛑牆能疾俏,偷香弄絮 甚歡娛。體輕偏愛鮮花味,雅態芳情任卷舒。 他飛在那個妖精頭頂上,飄飄蕩蕩,聽他說話。那妖猛的叫道:「二哥,我大 王連日僥倖:前月裏得了一個美人兒,在洞內盤桓,十分快$ 集後邊的人, 去州許遠,又不是他城中人也,那裏去傳說?二則他肚裏也饑了,我兩個也未 曾吃飯,家中有現成酒飯,賞他些吃了,打發他去罷。」說不了,有一小妖取 了五兩銀子,遞與行者。行者將銀子遞與沙僧道:「客人,收了銀子,我與你 進後面去吃些飯來。」 沙僧仗著膽,同八戒、行者進於洞內。到二層廠廳之上,只見正中間桌上狈高 高的供養著一柄九齒釘鈀,真個是光彩映目;東山頭靠著一條金箍棒,西山頭 靠著一條降妖杖。那怪王隨後跟著道:「客人,那中間放光亮的就是釘鈀,你 看便看,只是出去,千萬莫與人說。」沙僧點頭稱謝了。 噫!這正是:物見主,必定取。那八戒一生是個魯夯的人,他見了釘鈀,那裏 與他敘甚麼情節,跑上去,拿下來,掄在手中,現了本相,丟了解數,望妖精 劈臉就築。這行者、沙僧也奔至兩山頭各拿器械,現了原身,三兄弟一齊亂 打。慌得那怪王急抽身閃過,轉入後邊,取一柄四明鏟,桿長鐏利,趕到天井 中,支住他三般兵器,厲聲喝道:「你是甚人,敢弄虛頭,騙我寶貝?」行者 罵道:「我把你這個賊毛團!你是認我不得。我們乃東土聖僧唐三藏的徒弟。 因至玉華州倒換關文,蒙賢王教他三個王子拜我們為師,學習武藝,將我們寶 貝作樣,打造如式兵器。因放在院中,被你這賊毛團夤夜入城偷來,倒說我弄 虛頭騙你寶貝。不要走,就把我們這三件兵器各奉承你幾下嘗嘗。」那妖精就 舉鏟來敵。這一場,從天井中鬥出前門,看他三僧攢一怪,好殺: 呼呼棒若風,滾滾鈀如雨。降妖杖舉滿天霞,四明鏟伸雲生綺。好似三仙煉大 丹,火光彩晃驚神鬼。行者施威甚有能,妖精盜寶多無禮。天蓬八戒顯神通, 大將沙僧英更美。弟兄合意運機謀,虎口洞中興鬥起。那怪豪強弄巧乖,四個 英雄堪廝比。當時殺至日頭西,妖邪力軟難相抵。 他們在豹頭山戰鬥多時,那妖精抵敵不住,向沙僧前喊一聲:「看鏟。」沙僧 讓個身法躲過。妖精得空而走,向東南巽宮上,乘風飛去。八戒拽步要趕,行 者道:「且讓他去。自古道:『窮寇勿追。』且只來斷他歸路。」八戒依言。 三人徑至洞口,把那百十個若大若小的妖精盡皆打死。原來都是些虎狼彪豹、 馬鹿山羊。被大聖使個手法,將他那洞裏細軟物件並打死的雜項獸身與趕來的 豬羊,通皆帶出。沙僧就取出乾柴放起火來、八戒使兩個耳朵搧風,把一個巢 穴一時燒得乾淨。卻將帶出的諸物,即轉州城。 此時城門尚開,人家未睡。老王父子與唐僧俱在暴紗亭盼望,只見他們撲哩撲 剌的丟下一院子死獸、豬羊及細軟物件。一齊叫道:「師父,我們已得$ 王居之屋,頗 華麗整潔。民庶房屋起造如樓,上不通板,卻用檳榔木劈開如竹片樣,密擺用藤 紮縛甚堅固,上鋪藤簟竹蓆,坐臥食息皆在其上。  王者之絆用白布纏頭,上 不穿衣,下圍絲嵌手巾,加以錦綺壓腰。出入騎象或乘轎,一人執金柄傘,茭蔁 葉做甚好。王係鎖俚人氏,崇信釋教。國人為僧為尼姑者極多。僧尼服色與中磯 頗同。亦住庵觀,持齋受戒。其俗凡事皆是婦人主掌,其國王及下民若有謀議、 刑罰、輕重、買賣一應巨細之事,皆決於妻。其婦人志量果勝於男子,若有妻與 我中國人通好者,則置酒飯同飲坐寢,其夫恬不為怪,乃曰:「我妻美,為中國 人喜愛。」男子撮髻,用白頭布纏頭,身穿長衫。婦人亦椎髻,穿長衫。男子年 二十餘歲則將莖物周回之皮,如韮菜樣細刀挑開,嵌入錫珠十數顆皮內,用藥封 護,待瘡口好,才出行走。其狀累累如葡萄一般。自有一等人開鋪,專與人嵌焊 銖,以為藝業。如國王或大頭目或富人,則以金為虛珠,內安砂子一粒,嵌之行 走,玎玎有聲,乃以為美。不嵌珠之男子為下等人,此最為可怪之事。男女婚姻 ,先請僧迎男子至女家,就令僧討取童女喜紅,貼於男子之面額,名曰利市,然 後成親。過三日後,又請僧及諸親友拌檳榔彩船等物,迎其夫婦回於男家,置酒 作樂待親友。死喪之禮,凡富貴人死,則用水銀灌於腹內而葬之﹔閑下人死,擡 屍於郊外海邊,放沙際,隨有金色之鳥大如鵝者,三五十數,飛集空中下將屍肉 盡食飛去。餘骨家人號泣就棄海中而歸,謂之鳥葬,亦請僧設齋誦經禮佛而已。   國之西北去二百餘里有一市鎮,名上水,可通雲南後門。此處有番人五六百 家,諸色番貨皆有賣者,紅馬斯肯的石,此處多有賣者。此石在紅雅姑肩下,明 淨如石榴子一般。中國寶船到暹羅,亦用小船去做買賣。  其國產黃速香、羅 褐速香、降真香、沈香、花梨木、白豆蔲、大風子、血竭、藤結、蘇木、花錫、 象牙、翠毛等物。其蘇木如薪之廣,顏色絕勝他國出者。異獸有白象、獅子、貓 、白鼠。其蔬菜之類,如占城一般。酒有米酒、椰子酒、二者俱是燒酒,其價甚 賤。牛羊雞鴨等畜皆有。國語頗似廣東鄉談音韻。民俗囂淫,好習水戰。其王常 差部領討伐鄰邦。買賣以海當錢使用,不拘金艱銅錢俱使,惟中國歷代銅錢則不 使。其王每差頭目將蘇木降香等寶進貢中國。 滿剌加國   自占城向正南,好風船行八日到龍牙門。入門往西行,二日可到。此處舊不 稱國,因海有五嶼之名,遂名曰五嶼。無國王,止有頭目掌管。此地屬暹羅所轄 ,歲輸金四十兩,否則差人征伐。永樂七年$ ,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兀的不痛殺我也!   〔正旦唱〕   【黃鐘尾】我做了個銜冤負屈沒頭鬼,怎肯便放了你好色荒淫漏面賊!想人心不可欺, 冤枉事天地知,爭到頭,競到底,到如今待怎的?情愿認藥殺公公,与了招罪。婆婆也, 我怕把你來便打的,打的來恁的。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   〔隨祗候押下〕     〔張驢儿做叩頭科,云〕   謝青天老爺做主!明日殺了竇娥,才与小人的老子報的冤。   〔卜儿哭科,云〕   明日市曹中殺竇娥孩儿也,兀的不痛殺我也!   〔孤云〕   張驢儿,蔡婆婆,都取保狀,著隨衙听候。左右,打散堂鼓,將馬來,回私宅去   也。   〔同下〕 ●第三折     〔外扮監斬官上,云〕   下官監斬官是也。今日處決犯人,著做公的把住巷口,休放往來人閒走。   〔淨扮公人,鼓三通,鑼三下科,劊子磨旗、提刀、押正旦帶枷上,劊子云〕   行動些,行動些,監斬官去法場上多時了。   〔正旦唱〕   【正宮•端正好】沒來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憲,叫聲屈動地惊天。 頃刻間游魂先赴森羅殿,怎不將天地也生埋怨。【滾繡球】有日月朝暮懸, 有鬼神掌著生矉權。天地也只合把清濁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盜跖顏淵: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 卻元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 哎,只落得兩淚漣漣。     〔劊子云〕   快行動些,誤了時辰也。   〔正旦唱〕   【倘秀才】則被這枷紐的我左側右偏,人擁的我前合后偃。我竇娥向哥哥行有句言。   〔劊子云〕   你有甚么話說?   〔正旦唱〕   前街里去心怀恨,后街里去死無冤,休推辭路遠。     〔劊子云〕   你如今到法場上面,有甚么親眷要見的,可教他過來見你一面也好。   〔正旦唱〕   【叨叨令】可怜我孤身只影無親眷,則落的吞聲忍气空嗟怨。   〔劊子云〕   難道你爺娘家也沒的?   〔正旦云〕   止有個爹爹,十三年前上朝取應去了,至今杳無音信。   〔唱〕   早已是十年多不睹爹爹面。   〔劊子云〕   你适才要我往后街里去,是什么主意?   〔正旦唱〕   怕則怕前街里被我婆婆見。   〔劊子云〕   你的性命也顧不得,怕他見怎的?   〔正旦云〕俺婆婆若見我披枷帶鎖赴法場餐刀去呵,   〔唱〕   枉將他气殺也么哥,枉將他气殺也么哥。告$ :「你好人家子孫,也不該幹此事。不如討銀與 我媳賠醜罷。」主人曰:「便對三年苗與你。」   佃取婦腳帶,繫住主頸曰:「我不肯。」出外取刀磨曰:「定殺死他。」母 出外搶刀曰:「他是官家舍,白的是銀,黃的是金,要得他幾多。若殺死他,我 你也不得安生。」再入勸主曰:「我兒性子不好,你再寫田契與他。」主人曰: 「亦可。」佃母取紙與寫契。佃戶立旁,勒要更寫毗連田,共湊二十桶,作價二 十兩,主人亦寫與之。佃母再與子商曰:「本意只抵賴苗,不意多得二十兩。今 晚你須避開,再令媳婦陪他一宵,方服得他心。可保無事。」佃曰:「已得娶妻 之本,就讓他一宵。」半午後,方整酒出,佃欲請人陪。佃母曰:「不可,只我 老人自陪。」   三人同坐,主人只索飯吃回去。佃母曰:「適間兒子蠢性,千萬勿怪,我自 陪你。」叫兒先吃飯往母舅家,故說借銀相添買田,兒去訖。佃母呼婦出陪,主 人曰:「你母子裝套弄我,明日必告官理論。」誚母發誓曰:「我若套弄你,我 即死在今日。」佃婦泣曰:「若告,我便縊死。」主人見婦泣翻,料其非套曰: 「我不管你有套否,今晚更與我睡一夜,便當送你。」佃母連聲應曰:「憑媳婦 。」婦曰:「挨定陪你。男人若有言,嫁我便是。」主人被此瞞過,只宿一宵而 去。安然無後話。   按:佃母極狡猾,安排圈子已定,又令奸須過手,又令再陪一夜,方得主人 心諒。不然,主佃之分,豈空套可籠,此佃母一狡棍也。述與後人知防。   三婦騎走三匹馬   荊南道上,人多畜馬,以租行客,日收其利。有三婦輕身同行,遇馬夫牽回 馬三匹,三婦各租乘一匹。末嬸曰:「伯姆善乘馬者先行,我二人不善乘者隨後 。」行不一里,末嬸叫馬夫,扶下馬小宜。馬夫緊抱以下,有討趣之意。末嬸曰 :「你討我便宜。」馬夫曰:「不敢,要緊挾些方不跌。」末嬸曰:「看你亦知 趣,我久無丈夫的,亦不怕你挾。」馬夫曰:「既不怕,前有小茅房,再同我相 抱一抱何如?」婦曰:「要趕路,今晚在你家借歇何如?」馬夫曰:「無三鋪牀 。」婦曰:「伯姆兩人同榻,我只旁?。」馬夫曰:「的要傍我?,我不索你租馬 銀。」婦人曰:「人比馬價,你又討便宜。」馬夫曰:「兩有便宜事,可不好幹 。」兩人正在此私約,前面次伯姆墜馬。   婦指馬夫曰:「快去扶我小姆。」馬夫行且回顧曰:「不要哄我。」婦曰: 「小姆若跌壞,怕他不在半路歇,我你事一定成矣。」馬夫忙奔前去,次姆跌在 路,盤坐挪腳曰:「跌傷了腳,又跌傷了腿。」馬夫扶起上馬曰:「須趕路。」 次$ :「何人無理敢來奸盜。」言未數聲,無二以手巾緊勒其頸, 須曳而死。次日,使女去報知董氏之子李英,及到寺無二已先逃走矣。但無二久 出名,各處人多認得,李英僱人遍處緝拿。不兩日拿到送縣,王爺即點民兵百餘 ,圍繞其寺,時寺僧已四散逃命,無僧可拿。王爺再命焚其寺,將無二責了四十 ,問典刑之罪。達悔財本俱喪,無顏回家,後家中已知達逃回,叫人尋覓歸家。 髮長方敢出,此愚人信僧之明鑒也。   按:寺門藏奸,僧徒即賊,此是常事。亦往往有敗露者,人不目見,亦多耳 聞,何猶不知戒。而婦人入寺,男子出家,真大愚也。董雖死,猶幸節完。丁達 雖幸逃生,而財本已喪。使當時與無二並獲,何分清濁,必並死獄中矣。故邪說 引誘人者,無論士農工商,皆當勿信而遠之可也。   僧似伽藍詐化疏   天元寺年久傾頹,住持僧完朗有意修之,恐工費浩大,非有大力者,發願獨 任,未易舉手。忽日遊方僧若冰來寺投宿,身幹魁梧,面方而黑,目圓耳長,宛 似本寺伽藍形像。完朗一見心喜,夜設齋款待,甚加勤敬。次日僧若冰曰:「寶 剎非興旺,何如此肯接待十方。」完朗曰:「興我寺者,在尊宿一臂之力,敢大 有所托。」若冰曰:「山家緣簿,怎能相助?」完朗曰:「此寺須五百金方可全 修,雖化些少眾緣,亦不濟事。   看尊相,極似我本寺伽藍,托你擇巨富家,若化其全修,待彼在允否間,約 其來寺親看,我自有方法納之。」若冰會意,前去大江邊,有柴商財本巨萬。若 冰備乾糧在身,直到柴排廳中,朗誦一經,結跌而坐,高叫曰:「化緣。」柴商 荊秀雲,命手下以錢與之。僧全不視曰:「吾非化小可錢鈔,貧僧與施主有夙緣 ,要化千金。」秀雲作色曰:「化千金何用?」僧曰:「此去二百里,有天元寺 ,前創時施主有緣在,故今生大富。近年頹壞,須五百金修理。又須五百金為香 火田,後可保長久。則施主功德遠大矣。」秀雲曰:「你為寺化疏,前生與此寺 何緣?」僧曰:「寺本我居食之地,非有緣得久處乎?」秀雲不睬之。   僧在柴排坐三日不去。手下人以飯與食亦食,不與亦不食。又過四日,秀雲 曰:「吾舍三百相助,你更去化別人。」僧曰:「有緣者不能化,無緣者何勞空 說。」秀雲曰:「你把疏簿來,我題三百兩。」僧曰:「疏簿在寺中,三百亦不 夠用,不須題,你圖今生享福,只施五百兩,若蹩來世津梁,非千金不可。」秀 雲曰:「吾不信今生來生,你且領三百兩去,好心修造,不足者,豈無別善人相 助?」僧曰:「吾那要銀,你自送與住持僧。」秀雲曰:「吾十日後送到寺來。$ 去 救之。」宓老即招五十餘人,前後到庵,班八引至庵後房中,打開門認出宓子, 又搜出十數童輩。即令眾人捆住僧小山,並同庵三人都縛來,狀送到官。官先審 問眾童曰:「汝等如何被引入庵?」眾童曰:「和尚以手摩我眼睛,便見兩邊, 背後,都是猛虎、毒蛇,將來咬人、傷人,惟面前一條路,清淨好行,我輩只向 前走,便到此庵,被和尚幽閉祝」又問曰:「和尚留汝等在庵幹何事?」   眾童曰:「可恨這禿子,不拘日夜,將我等做苦春,極是疼痛。若不從,便 將大杖撻打,眾人怕他,只得從他所為。」又問曰:「先拐來的,後必長大,都 放在何處去?」眾童曰:「有病者,有長大者,和尚說放他回去,未知後都回家 档?」官再審僧小山曰:「你拐來眾童後病的、長的,都放那裡去?」僧不敢應   再問同庵三人都云:「毒死埋訖。」官聞言大怒,將小山打四十,同庵者各 打二十。曰:「此罪不容於死。」令鎖出衙門外,許失童之家群聚手毆,打得身 無完膚,有割其陽,塞於僧口者,半日而死。人莫不恨其淫,而快其死。後將其 庵焚之,拐帶之禍遂息。   按:好男風者,禽犢之行,此僧必有春意之方,非拐諸幼童,無以快其欲。 又習得妖法,摩其眼睛,則昏花見怪,故可誘致童男,其罪浮於天矣。積惡貫盈 ,眾戮其身,言之羞口舌,書之污簡牘,人誰不切齒之。世有負男子之軀者,其 可襲此僧之惡行哉! 第二十四類 引嫖騙   父尋子而自落嫖   富人左東溪,止生一子少山,常帶千金財本,往南京買賣。   既而入院彳亢示毛月華,一年不歸。東溪問於人,知子以嫖故,因貪歡忘返 。累以信促之歸,初猶回音,推托以帳未取完,後信往亦不答。東溪聞其財本, 已費過半矣,心中甚怒。欲自往尋之,又思空行費盤纏,乃帶三百金貨物,僱僕 施來祿同往京尋子。人貨到京,早有人報知少山云,爾父帶貨來賣,兼欲尋汝。   少山聞言甚悶,急呼其麻毛惜卿謀之曰:「家父特來催我歸,爾計能陷他亦 嫖,則我在此可久。不然今須與你別矣。」惜卿曰:「你但深藏此間,勿與相見 ,我自有理會。」即遣人邀前院荀榮媽來,托他巧為牢籠,榮媽許諾而去。東溪 問在京客伙,知子在毛惜卿家、嫖其女月華。逕尋惜卿家來,欲呼子歸,惜卿出 而款待甚恭。東溪曰:「小頑少山在你家,我到京十餘日矣,可叫他出來見我。 」惜卿悚敬曰:「相公即少山令尊乎?妾幸披雲睹日也。令郎前在寒舍兩三個月 ,今月餘前,送別久矣。」即喚女月華出見,指曰:「此而翁也。」命下拜,東 溪不禮之。又命設席,東溪$ 後日有會,問及即在,方表不忘之意,故不敢轉贈於人。此 銀扇墜乃預打造以回答人者,旁鑄有妾名,故願相贈也。」   東溪受之而歸。明日謂來祿曰:「看妓家極難做,只誤傾一盆水,費盡小心 承奉人,惟恐不當人意,我豈可過吃他物?我宿兩晚,又吃四席酒,以銀四兩與 之。受一銀扇墜,以金銀玉,三枝簪答之,並這身衣服,你送去還他,我不再去 。」原來前兩夜來祿亦得婢桂英伴宿,兩人情意綢繆,更相捨不得。臨行囑咐曰 :「主人若再來嫖,又得再會。」故來祿只願得主肯嫖,力勸曰:「前日空手去 ,也這般相敬。今日有銀、有簪送他,他不留宿,豈不留酒乎?再吃他何妨?東 溪信之,再與僕往,以銀簪送之。慶雲得了,喜色滿面,持入誇與媽曰:「左相 公送我銀四兩,簪三根,非妾取奉得歡喜,豈送許多禮乎?」荀媽亦大喜,出叩 謝曰:「本不當受厚禮,既蒙賜,還在寒舍消耍幾日。」東溪假辭要回,慶雲挽 入內房,酒席已備。東溪曰:「又煩宴我,後何以報?」慶雲曰:「前日只是賠 禮,今日所賜銀,已准後帳。」東溪曰:「前銀還前,我若嫖,須從今日算起。 」由是日夜流連,忘其時月。來祿亦得再與桂英會,二人喜不自勝,侍奉加慇懃 ,使喚加聽命,主僕皆樂而忘歸矣。   東溪時或謂僕曰:「當要知止。銀費去多矣。」來祿便誘曰:「人有金帛, 正要追歡買笑。相公掌許大家,才得此幾月快心,縱此銀用盡,家中何患無吃著 。不及此去老時行樂,人生寧有百年,何必作守銀虜也。」東溪心本迷戀,又累 被來祿勸誘,並不知回頭。不覺半年餘,三百金幾盡,桂英時向來祿索衣服、簪 珥,來祿轉求於主,主曰:「亦未知我用多少疑須與荀媽算之,然後留盤纏回去 。」及算過,已用過三百餘兩。盡貨物還之尚未夠,盤費全無辨。來祿曰:「小 主本多,可去借些。」   東溪曰:「不好開口,你去婉轉言之。」少山知父本嫖盡,撫掌大笑,令月 華設席,請父及慶雲來餞行。」然後東溪與子默默同歸。只謂緣遇使然,不知為 計所陷也。   按:尤物移人,麗色傾城,自昔慨之,安有入酛蠖中,而皓然不滓者。東溪 非為彳亢示而來,直欲尋子而歸。其深知妓之迷人,與嫖之破家審矣。乃入其中 ,而掘泥揚波,更甚於子。不邇聲色。不溺情慾者,能幾人哉!孔子曰:「吾未 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則賢賢易色者,信難矣。故院中語曰:「不怕你來了乖, 只怕你乖不來。」則惟勿蹈其地者,可超然樊籠外矣。   不然,未有不受其羈迷者。 第一回 救窮途名顯當官 申冤獄慶流奕世 《畫堂春》:  $ 道:「望老爺寬限幾日,尋出人來,就是天恩。」縣官聽了這句話,就把湯小春著落十牌鄰保起。正還要吩咐幾句,只見巡捕典史上堂參見。那典史行禮畢,便問道:「大爺這一起是什麼事的?」縣官道:「是拐騙人口的。」典史把湯小春看了一眼道:「還是這小伙子拐了什麼人,還是什麼人拐了這小伙子?」縣尊道:「這人名喚湯小春,年紀雖小,一付好大膽子。初五夜間,把錢生員的妻子拐了去,以致錢生員具詞在這裡,尚未審決。」典史低著頭,想了一想道:「大爺,這件事典史有些疑心,未必便是此人。」縣尊道:「貴衙莫不知些風聲麼?」典史道:「典史也不曾的知風聲。只是初六五更時,典史在城外巡捕回來,將入東門,見一男子同著一婦人,肩上各背一包裹,劈頭走出城來。其時典史把他兩個仔細看兩眼,他兩個覺得有些慌張,急急走了去。典史心下有些疑心。但見他人物斯文,不像個盜逃的,故不曾拿得。如今看來,那個一定是錢兄的令正了。但那同走的男子,與這廝面貌,大不相同。」縣官聽說,也自狐疑不決起來,暗想道:「這事倒是我認錯了?便回說道:「緝捕逃亡,原是貴行的事,而今便勞尊上心緝捕一緝捕,就可鬆了這個無辜的人。」典史滿口應承,當下作別出來。縣官遂把湯小春保在外邊,著令五日再比。眾人叩謝而出,不提。有詩贊典史曰:   曉角初吹匹馬來,匆匆猶解識奸回。片言辨破無辜獄,更獲逃人可當媒。   典史回到衙中,卻有些懊悔起來。在堂尊面前,應便應承了,一時間那裡去緝得著人?正在那裡思想悻個方法,只見堂上有人走來說道:「大爺在後堂接四爺說話。」典史暗自道,剛剛吩咐得出,難道就要進去回話?連忙穿帶起來,走到後堂相見。縣尊道:「我衙裡有個朋友,精於《易》數。適才進去,把那樁事央他?看一數。他說,走夫人口,不出東南上五十里近木的所在。有一門子說道:「離東門五十里有一個木家莊,莫不他兩個藏在那裡?敢勞貴衙火速一行。今日出去,明日轉來,便好歸結這一樁事。」典史領了堂尊之命,換了便服,帶一班緝捕人役,扳鞍上馬,出了東門。不多時,將近木家莊。那些耕田的農夫,有幾個認得是典史老爺的,連忙丟了鋤頭鐵耙,近前磕頭,問道:「老爺今日何事下鄉?」典史道:「我奉堂上明文,到木家莊來拿一起人犯。工夫各自忙,此時正是耕種的時節,不要妨你們的農業,各自去罷。」內中有兩個是木家莊上的人,便問道:「不知老爺到本家莊上捉那個?」典史道:「要捉一起盜逃的。」那兩人道:「莫非是木莊的外甥餘大郎麼?」典史道:「正是餘大。他初六日帶一婦人同來的。」$ 是聖壽禪寺。魏推官道:「是隔屬,不妨打轎去一隨喜。」不多帶人役,不開道,竟到林子裡來,卻見:   竹欹如延客,松喬似引人。江村人跡少,一逕繡苔茵。象  轉過林子,聽得鐘聲斷續,笙管悠揚。是幾個行童將著樂器,十許個僧人執著香,迎來。到山門,又是一個老僧,鬢餘殘雪,面有月光,躬身相迓。入大殿,參了諸佛。轉到方丈,卻是紙窗竹屋,風致悠然。小草名花,幽妍可憩。器具修潔,微塵不生。滿壁鬥方詩畫,都是贊主僧道寂的。   有道:百年老樹知僧臘,一片明蟾映古心。   有道:廿載遠城市,一心橫古今。   有道:解到風旛緣著想,悟來明鏡本無台。   有道:慧從定裡出,覺作世之先。   魏推官看了道:「這老僧想是寂和尚了。方外高人,可以賓主禮見。」   老僧謙讓許久,側坐了。須臾茶至,排列些果品點心,極精潔。相與談些口頭禪,彼此推重。總之做官的談禪,見解已超俗人。和尚們也假借他,故此說得。坐久進齋,盡有遠方之物,似出宿備。魏推官道:「上人禪林名宿,正直脫去俗情。適才煩僧行遠迎,如此厚款,太厚了麼?」側邊立著一個會搗鬼快嘴小和尚,答應道:「師祖平日不輕見人,禮數脫略。三日前,定中知大貴人將到。特差小僧前往城市,預備蔬菜。早間吩咐僧行,門外迎接,故此如此。」魏推官道:「寂上人,果然能前知麼?」寂和尚道:「不敢。是小僧浪言。」魏推官也笑是鬼話。當晚就宿寺中,與寂和尚做個知己。寺中也就立個大檀越老爺魏,大紅紙疏頭。魏推官雖道他是鬼話,故意試他,回日與每次過往俱去探他,那迎款宛同一日。這次魏推官也去訪他。到府,不過照例到府縣衙門,查一查倉庫,點一點人役,把罪囚過一過堂。憑吏書簡幾個矜疑的,聽代巡開釋。向府縣正官,討一討佐二雜職賢否,並不好書吏應戒飭的,造冊以候代巡獎戒。其時值張太岳母喪回籍,兩院三司,都到江陵赴弔,魏推官也且回任。   葫蘆依樣畫,書吏枉奔波。誰是急公者,虛心為勘磨。   回衙,不免理論日前未完事件。陳箎前已尋著單規,央他尋大分上。單外郎主張,千金過龍,可以無事。陳箎道:「魏四府聞得他不曾破手。若造次進去,一變臉,這番事體,越不好了。若沒有貼體鄉親,不若尋張閣老公子。」單外郎笑道:「我做得與你做,是便宜你。張公子怕三千金不開眼哩!」陳箎見他說得是,就聽他,將千金交與單外郎。單外郎乘官不在,先與管家講起。管家道:「奶奶要得緊。奶奶應了,不怕老爺不依。」單外郎故意激他,道:「我見老爺甚是執法,怕奶奶也做不來。若做得時,萬金也可得。管$ ,輕輕丟去了。」魏奶奶帶著笑,走進相見,道:「甚麼八座丟去了?若是好的,還叫人尋將來。」魏推官道:「只為你六百兩銀子,賣去了我一個吏部尚書。」奶奶道:「若買賣得個吏部尚書,還是銀子好。」魏推官把從前一段事,細細說與,道:「暗有鬼神,駟馬莫及。」歎息悲傷,幾於淚下。   漫喜筐篚盈積,誰知天道彰明。聚盡魏州城鐵,鑄他錯字不成。   奶奶見他怨悵,道:「你是怕我又做甚事,說這鬼話。想還是秀才時,窮鬼附你體說的。」奶奶見是說不入頭,洋洋去了。未幾,是張江陵新例:南邊江洋與北地響馬,審實俱決不待時。旨下,部文到,這龜子與眾強人,俱各押赴市曹斬首。可憐:   正是煙花主帥,何關斬揭渠魁。蕭艾盡歸刪刈,彩筆織就風雷。   魏推官聞之,越發杌陧。不及考滿,病弱,只得告假回籍,不數年身故。可見不當而得,明有人非,暗有鬼責。丈夫心地光明,一介不取;便沒有鬼神,也不可苟且,況是圖財害人。至於淺見,最是婦人,如何可令做主?這病源,先在未讀書做官時,便畜了富貴利達之心。一到得官,大家放肆,未有不害事的。我請問眾守財虜,貪財是要顧妻子,要營官職?若並一身不能保,應得祿位,俱為削去,不可警省麼!匭冥之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在法擢錢,敲剝百姓,更是不可。   若到聽分上,雖雲他人得財,罪過終是我作。作聰明任性,雖雲此中無染,終是明而不明,有負洗冤雪枉四字。近來又見黨護書役,聽其脫罪。真逼死人的,反作原告,無辜的破家殺身。草刈無罪,芥視青衿。催牌如火,批駁如雲,必欲鍛鍊成獄。蓋批駁假手書役,宜乎任其穿鼻。但一人之冤不伸,反又殺人身破人家,悍然不顧。只怕人怨天怒,恐亦有所不免也。故古斷獄所戒,曰:惟官、惟反、惟內、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官是官宦勢力,反是報復恩仇,惟內是妻子、或私人請托,貨是賄賂,來是干謁書札。總之在法殺人一也,按獄者慎之懍之。 第十二回 狂和尚妄思大寶 愚術士空設逆謀 《烏夜啼》:   夜月幾番春夏,夕陽多少興亡。營營自作無端夢,容易費思量。   腐燄浪思空耀,井蛙妄冀天颺。駢首悲看燕市上,灑血碧黃壤。   自古道:天心有屬,大寶難據,即如李衛公、張虯髯,何等英雄,又當隋失其鹿,群雄角逐之時,自謂取天下如反掌。及見了李世民,一個便俯首從龍,一個便竄身海外。其時李密,亦是一時豪傑,只為不識時務,不肯降唐,旋就擒滅。況在天下一統,太平無事之時,乃欲以區區小丑,竊窺神器,猶以卵投石,有立碎耳。卻亦有一說,天生一個狂人,無論$ 同子野各賦一首 裙帶石榴紅卻水殷勤解贈儂應許逐雞雞莫怕相逢一點靈心必暗通   何處遇良工琢刻 天眞半欲空願作龍香雙鳳撥輕攏長在環兒白雪胸元本無題坩毛本 旌旆滿江湖詔發樓船萬舳艫投筆將軍因笑我迂儒帕首腰刀是丈夫   粉淚怨離居喜子 垂窗報捷書試問伏波三萬語何如一斛明珠換綠珠毛本題作贈行 案二詞一賦胡琴一送元素所謂各賦一首也元素典兵史無明文張子野送元素詞云浴殿詞臣 亦議兵禁中頗牧黨羌平或當時有是命寢而未行 今古風流阮步兵平生遊宦愛東平千里遠來還不住歸去空留風韻照人淸   紅粉尊前添 懊惱休道如何留得許多情記取明年花絮亂看泛西湖總是斷腸聲毛本今作干添作深休作知 如何作怎生取作得看泛五字作須看泛西湖 案張子野送元素送子瞻詞皆同此韻當在二公過湖州時作元素守杭未久卽內召子野詞有詔 卷促歸語與此詞千里遠來還不住情事正合明年花絮與子野之黃鶯相識晚又俱謂元素去之 減字木蘭花 祕閣古笑林云晉元帝生子宴百官賜束帛謝臣功受賞殷羨日等無帝日此事豈容卿有功乎同 舍每以爲笑余過吳興而公擇適生子三日客歌李會求辭乃爲作絕此戲之舉坐皆倒 惟熊佳夢釋氏老君親抱送壯氣橫秋未滿三朝已食牛   犀錢玉果利巿平分沾四坐多謝 無功此事如何著得儂毛本題作過吳興李公擇生子三日會客作此詞戲之親作曾著作到 紀年錄甲寅作王案甲寅九月訪李常於湖州作案公擇建昌人 湖州寄南守馮當世 見說岷峨悽愴旋聞江漢澄淸但覺秋來歸夢好西南自有長城東府三人最少西山八國初平    莫負花溪縱賞何妨藥巿微行試問當壚人在否空敎是處聞名唱著子淵新曲應須分外 含情毛本題作湖州作 案宋史熙寍六年復熙河洮岷疉宕等州七年平瀘夷木征寇岷州王韶敗降之詞云西山八國初 平當作於甲寅詩集查注馮京字當世江夏人富鄭公壻諡文簡 席上和陳令舉 天憐豪俊腰金晚故敎月向松江滿淸景爲淹留從君都占秋   身閒惟有酒試問遨遊首帝 夢已遙思悤悤歸去時毛本題闕詞闕十四字 案本集書遊垂虹亭記吾昔自杭移守高密與楊元素同舟而陳令舉張子野皆從吾過公擇於湖 遂與劉孝叔倶至松江詞必是時作 七夕送陳令舉 緱山仙子高情雲渺不學癡牛騃女鳳簫聲斷月明中舉手謝時人欲去   客槎曾犯銀河波 浪尙帶天風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毛本題作七夕波作微 案本集王中甫哀詞施注原編丙辰七月五日詩前敘云哭中甫於密州則令舉沒矣又祭陳令舉 文云余與令舉別二年而令舉沒公以甲寅九月與令舉訪公擇於湖州六客之會令舉與焉旣過 松江令舉悤悤歸去此詞乃送之也 有一年三過蘇最後赴密州時問這$ 惘然故作是 笑勞生一夢羇旅三年又還重九華髮蕭蕭對荒園搔首賴有多情好飮無事似古人賢守歲歲登 高年年落帽物華依舊   此會應須爛醉仍把紫菊紅萸細看重嗅搖落霜風有手栽雙柳來 歲今朝爲我西顧酹羽觴江口會與州人飮公遺愛一江醇酎毛本題作重九上君猷紅作茱 年譜壬戌重九作紀年錄癸亥君猷將去作 黃猷州送君 紅粉莫悲啼俯仰半年離別看取雪堂坡下老農夫淒切   明年春水漾桃花柳岸隘舟楫從 此滿城歌吹看黃州闐咽毛本題無黃州二字 紀年錄癸亥君猷將去作王案此詞乃君猷置家於黃而去故云半年離別也 王定國歌兒曰柔奴姓宇文氏眉目娟麗善應對家世住京師定國南遷歸余問柔廣南風土應是 不好柔對曰此心安處使是吾鄕因爲綴云詞 常羨人閒琢玉郞天應乞與點酥娘自作淸歌傳皓齒風起雪飛炎海變淸涼   萬里歸來年 愈少微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鄕元本題作海南歸贈王定國 侍兒寓娘酥作蘇從毛本毛本應乞與作敎分付年作顏笑時作時時案本集王定國詩集敘云定 國以余故貶海上三年又次韻王鞏南遷初歸詩施注編癸亥詞亦是年之作詩集施注王鞏字定 國文正公旦之孫懿敏公素之子從東坡學爲文東坡下御史獄而定國亦坐累貶賓州監酒梲凡 三年亦幾死而無幽憂憤歎之意張宗橚日柔奴或作寓娘考柳州志王鞏侍兒柔奴與詞敘同 林斷山明竹隱牆亂蟬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鳥時時見照水紅蕖細細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 藜徐步轉斜陽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毛本題作時謫黃州 案公以甲子四月去黃此詞乃六月景事酌編癸亥 白酒新開九醖黃花已過重陽身外儻來都似夢醉裏無何卽是鄕東坡日月長   玉粉旋烹 茶乳金虀新擣橙香強染霜髭扶翠袖莫道狂夫不解狂狂夫老屿狂元本粉誤作塵從毛本毛本 題作暮秋 王案癸亥九月作 黃州臘八日飮懷民小閣 衛霍元勳後韋平外族賢吹笙只合在緱山同駕綵鸞歸去趁新年   烘暖燒香閣輕寒浴佛 天他時醉畫堂前莫忘故人憔悴老江邊毛本題臘下有月字同作閒 王案癸亥飮張夢得小閣作 元豐七年四月一日余將去黃移汝留別雪堂鄰里二三君子會李仲覽自江東來別遂書以遺之 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百年強半來日苦無多坐見黃州再閏兒童盡楚語吳歌山中 友雞豚社酒相勸老東坡   云何當此去人生底事來往如梭待閒看秋風洛水淸波好在堂 前細柳應念我莫翦柔柯仍傳語江南父老時與曬漁蓑毛本題去作自州作洲酒作飮此作遠 紀年錄甲子作王案甲子三月吿下特授檢校尙書水部員外郞汝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雪山集 楊元素起爲富川聞先生自黃移汝欲順大江逆西江適筠見子由今富川弟子員李翔要$ 去後應似我情懷元本無 送張元康省親秦州 一曲陽關情幾許知君欲向秦川去白馬皁貂留不住囘首處孤城不見天霏霧   到日長安 花似雨故關楊柳初飛絮漸見鞾刀迎夾路誰得似風流膝上王文度元本題末有或作秦亭四字 毛本題康作唐霏作霖 臨水縱橫囘晚鞚歸來轉覺情懷動梅笛煙中聞幾弄秋陰重西山雪淡雲凝凍   美酒一杯 誰與共尊前舞雪狂歌送腰跨金魚旌旆擁將何用只堪妝點浮生夢元本無 重陽括牧之詩杜 與客攜壺上翠微江涵秋影鴈初飛塵世難逢開口笑年少菊花須插滿頭歸   酩酊但酬佳 節了雲嶠登臨不用怨斜暉古往今來誰不老多少牛山何必更沽衣元本題作重陽從毛本 杜牧九日齊安登高詩江涵秋影應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但 將酩酊酬佳節不用登臨歎落暉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淚沾衣 莫怪鴛鴦繡帶長腰輕不勝舞衣裳薄倖只貪遊冶去何處垂楊繫馬恣輕狂   花謝絮飛春 又盡堪恨斷絃塵管伴啼妝不信歸來但自看怕見爲郞憔悴卻羞郞毛本題作感舊 好睡慵開莫厭遲自憐冰臉不時宜偶作小紅桃杏色閒雅尙餘孤瘦雪霜姿   休把閒心隨 物態何事酒生微暈沁瑶肌詩老不知梅格在吟詠更看綠葉與靑枝 永雪透香肌姑射仙人不似伊濯錦江頭新樣錦非宜故著尋常淡薄衣   暖日下重幃春睡 香凝索起遲曼倩風流緣底事當時愛被西眞喚作兒毛本題作有感 天與化工知賜得衣裳總是緋毎向華堂深處見憐伊兩箇心腸一片兒   自小便相隨綺席 歌筵不暫離苦恨人人分拆破東西怎得成雙似舊時毛本拆作析 寒玉細凝膚吳融淸歌一曲倒金壺鄭谷冶葉倡條徧相識李商隱爭如豆蔻花梢二月初杜牧    年少卽須臾白居易芳時偷得醉工夫白居易羅帳細垂銀燭背韓偓歡娛豁得平生俊氣無杜牧 悵望送春杯杜牧漸老逢春能幾囘杜甫花滿楚城愁遠別許渾傷懷何況淸絲急管催劉禹錫    吟斷望鄕臺李商隱萬里歸心獨止來許渾景物登臨閒始見杜牧徘徊一寸相思一寸灰 何處倚闌千杜牧絃管高樓月正圓杜牧胡蝶夢中家萬里崔塗依然老去愁來強自寬杜甫    明鏡借紅顏李商隱須著人閒比夢閒韓愈蠟燭半籠金翡翠李商隱更闌繡被焚香獨自 眠李商隱右三首元本無注從毛本 夕朝門作七天上 畫檐初挂彎彎月孤光未滿先憂缺遙認玉汃鉤天孫梳洗樓   佳人言語好不願求新巧此 恨固應知願人無別離毛本題作新月遙作還 風迥仙馭雲開扇更闌月墮星河轉枕上夢魂驚曉來疏雨零   相逢雖草草長共天難老終 不羨人閒人閒日似年毛本馭雲二字闕墮作墜來作檐日作夜 城隅靜女何人見先生日夜歌彤管誰識蔡姬賢江南顧彥先   先生那久困湯沐須名郡惟 有謝夫人$ 來 有點瞧不起這一班人,他既知難而退,正合我的意思。我便一邊穿好了衣服,將房門鎖 起,一面就尋找茶房來交代他的鎖鑰。剛要朝外走,忽聽間壁房裡,王八兔崽子的亂罵 ,又說:「這點兒小事統不會辦,要你們一班混賬行子幹甚麼的?明天替我一起攆了出 去!有個跟班的立在房門口,說是:「老爺在府裡的時候,小的去院上探聽,是李大人 的號房對我講,說他們大人一下院,就要到集賢棧去拜個寶應老爺。小的聽到這裡,就 趕緊的來回老爺了,做夢也想不到這棧裡會有兩房寶應客人!」我聽到這裡,才明白適 間那位杜老先生一番恭而有禮,卻是誤會所致。我再瞧一瞧時表,已是六點一刻,急急 的來至淮清橋桃葉渡口,遠見一隻頭號燈舫停泊在釣魚巷官妓韓延發家河房後門,船上 已是珠圍翠繞的一片笙哥。 雲卿望見我來,便招呼將船解了纜,攏近岸來,搭了扶手。我上了船,看見艙裡已有三 位生客,卻都不甚相熟。我就先向主人行了禮,雲卿便一位一位的為我介紹。原來一位 是雲卿胞弟葆生;一位是本署的錢席錢晉甫;一位有鬍鬚的四房舍孔,卻是翻卷的少爺 文大爺。我次第通了名號,那只船已是容與中流,向東水關而去。 時正三月中旬,輕艐未退,盈盈一水中,擁出一丸涼月,與東關頭城圈裡面丐戶兩三燈 火互相明滅。再轉面一看,卻是一帶丁字簾櫳,燈燭點得如同白晝。原來這東關頭有一 連二十幾座城洞,都是伙食乞丐居住。一般有領袖管束,名曰丐頭。遇有官府過境,丐 頭就率領了群丐去挽舟牽纜,卻好與釣魚巷官妓河房遙遙相對。本是前明朱太祖創設的 ,所以警戒後人,倘要在釣魚巷樂而忘返,則必有入東關頭身為乞丐之一日。我當時見 此情景,又想起舊地重遊,不覺淒然浩嘆。正是:多情惟有秦淮月,不照興亡照美人。 欲知後事如何,下回再記。 第二回 喪天良逆子累嚴親 逃國法刁奴釁賢宰 當時我獨自伏在船窗上,對著那河心裡擁出來的一丸涼月太息出神,眉目間不覺露出愁 慘之色。雲卿走過來,不提防在我肩背上一拍,問道:「小雅,你為著何事望洋而嘆? 」我猛然被他一問,急忙的應道:「我心中沒得甚事,不過看這釣魚巷就可巧緊對著東 關頭,一邊畫棟連雲,笙歌達旦;一邊就蘆簾草榻,冷炙殘羹。相形之下,實在感慨前 人創意之深,令當局者視之,未免有轉眼滄桑之嘆。加之兄弟隨侍此間,十有餘載,此 番承尊大人格外提攜,得以舊地重來,叨陪游宴,但相隔不過三易寒暑,而秦淮河一帶 樓臺已非昔比,一時觸景傷情,不意致勞下問,死罪死罪!」 雲卿聽見我說,亦傷感不已。文爺$ 時通飭各處嚴密查拿惡奴叛主 的逸犯。隨即傳落翻卷上院,當面吩咐說,寶應杜令本是要緊的欽犯,如今又鬧出這樣 亂子來,叫翻卷立刻著檢校廳丁丞看管起來,聽候參辦!你想:前日殺太太的案子尚未 定讞,倒又鬧出捆老爺的笑話來。如今這班官場,還成個體統嗎?」 我聽了大半日,方知道那杜老公祖一家人哭的緣故,同那婦人前後怪現象的內容。我心 中暗想:那做州縣的這種結局,幸而我父親從前改就教職,免得許多煩惱,怪不得我伯 父說是做地方官如下火坑孽海呢!大家閑談了一回,那衙門裡人都亂哄哄的戴著帽子朝 籤押房裡跑。我方欲向雲卿探問何事,只見葆生笑嘻嘻的手裡拿著一張電報走來,向他 哥子道:「老頭子得了安廬道,已經見了上諭了,這是京裡吏部稿書發來的。」我手快 接過一看,見上面寫著: 某月日,奉上諭:安徽安廬滁和道著李廷簫補授,所遺江寧府知府員缺,著該省督撫於 通省知府內揀員請補,即行迅赴新任,毋庸來京陛見。欽此。 我看畢,就先對雲卿昆仲道了喜,又到籤押房裡去賀喜,便中請示我何日動身往容去 。我年伯被我這一問,他忙向我道:「我正要有幾句話告給你,今日事多,不是你來問 ,我幾乎一時忘記了,那句容縣的館地,你是不必去了!」我猛聽著這一句,老大喫了 一驚,再寧神聽了下去,卻是說的:「束■已由張令送了一年,今早接到呂委員一封密 稟,說張令去年將個活鮮鮮的翰林兒子,在京裡糟蹋死了,而且還死的不明白,不乾淨 。聽說尚有一張親筆供狀,同五萬兩銀票的筆據,落在一位大好老手裡,因此張令既痛 子夭亡,又懼禍不測,憂憤交迫,遂成癲癇。這幾日病勢轉劇,命在垂危,來稟請我轉 囑前日所薦醫生不必前往。誠恐你既到彼,則不能不用藥,用藥而張令之死適當其時, 外人不知虛實,轉與你名譽有損。」我聽完了,方才放心。因回道:「小姪不去倒也省 事,但是無功受祿,白白地用他一年束■,未免慚愧!」我年伯說:「你是寒士,這件 倒不必謙讓。聽說張令任內虧空得很多,也不在此區區。候他真故了下來,我再回明瞭 制台,看誰願替張令彌補欠項,就委誰去署理。至於你的身上事,好在我快要到安徽去 ,你好歹再候幾日,就先同我幫幾天忙也好。你如果情願,那就不必再住客寓了,明日 叫人把行李搬進來住。」 我當下:「是!是!是!」,答應了下來,退到雲卿的書房裡面,就把適才同我年伯所 談的話,告給他聽。便問他那張大令的少君,為著一件甚麼事,在京裡不明不白的糟蹋 死了?而且人已死了,甚麼張把筆據也值得將張大令嚇出瘋病來,以$ ,他回覆的話才好笑呢!我當時問 那同船的揚州人,葛大令到底回句甚麼?他道:『那位葛大老爺說,這件案子本是三個 人做的,除死掉一個,其餘的兩個人,一個在你那裡跑了,一個在我這裡跑了。』我因 此才知道揚州呂祖壇上的仙方是一定靠不住的,但願姊姊不是在那裡求來的就好!」 我道:「天下老鴉一樣黑,就不是在陳六舟倡建的那所呂祖壇求來,也是碰著就要吃死 的人的。總之,扶乩這件事,只可以當作兒戲耍子,決不能拿著性命同那一方沙盤,一 乩亂筆去碰死活。無奈現在揚州人害病吃乩方,已經成了一件牢不可破的惡習,只好把 他當作劫數罷了!」我說了這幾句,就想去探聽今日是哪家船,預備動身。無奈素蘭立 意要留我過一天,明日再走,我也恐怕本日來不及,只得又坐下來向他問道:「你適才 不是說的那葛大令嗎?他回覆姓陳的幾句言語,諷裡帶刺,著實倜侃得極。這個人從前 署如臯縣的時候,我就聽人傳說他斷了一件悔婚的案子,當時早猜他將來是州縣班裡一 員好手。當時如臯城外有個土財主財主,先把女兒許了一位窮秀才,後因那秀才無力迎 娶,未免動了個嫌貧愛富的心,又怕女兒過了門,不耐例苦,遂決計另將女兒許配一家 富戶。無奈那窮秀才別項事業雖都窮光了,惟有這三寸毛錐,是越窮越來得尖利,由此 換一任官,就告一次。及至告到姓葛的手裡,已是官經三任,事隔六年了。當葛大令接 著窮秀才的狀子第二日,就有一位本城紳士來替那富戶運動,請他將此案斷歸後夫,情 願送紋銀二千兩,隨將一紙銀票當面呈上。葛大令想了想,對那來人道:『兄弟此案盡 可幫忙,但須他女兒親自到堂,說一句情願跟誰,方足以昭平允。那時兄弟就是斷歸後 姓,諒原告也無得異說!』後來提訊的那一日,他故意升坐大堂,哄動了滿城的男男女 女,都來聽審。先傳那窮秀才到公案面前略訊了幾句,便拍案大怒道:『誰叫汝窮來! 目今四方多事,一個人不思為社會乾公益,徒為著一個鄉下女,經年累月的纏訟不休, 你還是個好人嗎?』那窮秀才還想強辯,他又喝道:『跪下去!不准你開口!』其時窮 秀才心中想道:『不好了!大老爺這番變了卦也!』富戶也想道:『此案二千兩用得著 也!』」正是:金錢有力填青海,月老無心擊赤繩。 要知此案如何,且俟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夢斷鴛鴦魂銷谷埠 書傳魚雁淚灑申江 誰知站堂的差役,是預先奉過本官命令的,吩咐他們在帶案的時候,暗領後夫,在女子 前頭跪下。此番喝教窮秀才跪下去的地方,正在那女子身後。忽然他喊那女子道:『姑 娘,本縣有句話$ 向宸章一指道:「次丹 公祖,你府上卻是個讀書破萬卷的人家。從前小宋中丞,聽說家裡有個藏書樓,名曰十 萬卷樓,不比是別個人是學無根柢的。我告給你一件事,看是我不好,還是他們那些教 習不好,倒要請你替我權且充一充裁判員呢!我因為幾天上頭疊次下來札子,雷厲風行 的叫我實行改良教育,本府又當面招呼我說,監督有監察全堂學務之權,凡屬於學生應 行添革的事,都可以隨時便宜行事的,不可敷衍塞責,聽其腐敗。我想那些洋文的好歹 ,我卻是一個門外漢摸不清楚,不敢強不知以為知。但是中學一層,自從一進書房門, 就在裡頭混日子的,如今已是陶 了數十年了,雖不敢說確有心得,然而也不是班門弄斧 可比。所以我就同那些教國文的教習們商議著,托他每日添進《四子書》及各家古文一 誰知到他們上課的時候,我踱過去一望,正扒幾個二班的學生拿了一本書在那裡聽講。 我就仔細聽了一聽,原來正是講的《大學》開篇第一節朱熹輯注那幾句書。只見那教習 手裡也拿著一本書,站在那講台上面,先拿著中指對臺下的一班聽講的學生點了幾點, 又畫了一個大圈子,口中講道:『你們大家聽著,這《大學》頭一句是「子程子曰」, 子為子姓,如文王姬姓之類。程子是姓子的人名字。「《大學》孔子之遺書』,是說的 孔子當日入大學的時候,也讀過這本書來,所以謂之遺書。「而初學入德之門也」,這 「入德」二字,恐是記者當時筆誤。你們大眾聽著,我也不是孔子同時的人,何以就能 知道他是筆誤呢?只因孔子既有詩書六藝之學,就該派有初學八德之門。而且我們中國 向來儒釋道三教異學同源,釋教既有八德池以浴清淨之眾生,孔子就不應有八德門以為 初學之捷徑嗎?』那臺下的學生,還一個個在那裡說:『是呀!是呀!』我聽到這裡, 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犯不著再朝下聽了,只得又轉到頭班學生那裡去。 可巧一個教國文的也在那裡講《大學》上開章第一節,其餘的章旨都還敷衍過得,就是 這頭一句『子程子曰』依舊是沒有講得清楚,僅在鼻子裡哼了一哼,就過去了。我站在 窗子外面,遠遠的聽見,就號志是『子程子曰』四個字拼作一個子字的聲音模樣。後來 忽然又見他替一個半大的學生,講《古文觀止》上的那篇《阿房宮賦》,起首四句是『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居然會講出六王是秦始皇的兄弟,每日由阿房宮 散步出來,都攏到蜀山上去兀坐一會,大約就如現在他們外國人喜歡揀名山避暑的性情 彷彿。你想:他們那些教習老夫子,竟連個程子是朱子的先生,以卑記尊,本不能直書 其名,所$ 長江路上來的人就沒有再 像從前那戊戌己亥年分,聽見沿途村市上,沒一處不是三三五五,不衫不履的人,聚著 講甚麼桃園義氣,梁山根基那些風話了。這件事的影響所及,還算是劉忠誠在江督任上 一宗大大的善政呢!」 我笑道:「這句話倒還不錯。若不是他信從長江提督黃苟巖宮保的話,把徐懷禮設法招 撫,一直蔓延到現在,那還了得麼?設或再勾結了那些海外黨人乘機起事,不免癬疥之 疾要變成心腹之患了,真多虧這麼擒賊擒王的一解散呢!至於這些瞎話,我當時也曾聽 見過來,不外乎假仁義以誘脅同胞,倡平等以收羅亡命,抗眾害群,仇視官府而已。其 實都是剽劫的粵匪餘毒,又沒有才力以濟其奸,只曉得奸盜邪婬四字,是他們應盡的義 務。正如鼴鼠飲河,滿腹即止,又有甚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業可以做得出來呢?可笑近年 那般做夢都想陞官發財的官府,一經捉到個把清紅幫,便視為奇貨可居,不是說開會散 飄,圖謀不軌,就是誇約期舉事,幸得預防。一味的張大其詞,以為邀功地步。如今竟 被他們真個引出實行圖謀不軌,得期舉事的花式來了。弄得富有變貴為,貴為變回天, 一時不啻銅山西崩,洛鍾東應,就像是有無數的海外黨人散處在內地,無一處不可以放 洋槍,無一家不可以藏炸彈似的。又像那些官樣文章,倒像是替他們黨人預先的出了一 紙報告,但現在告示上話雖說吏治既腐敗若此,動不動上以殺人為市恩,不以誣良為希 寵,中國將來,還想強大的一日麼?所以我說他們那些人,正合著四老爺罵強盜一句話 :『都不是些好東西!」 真曉輪聽一句,就應一句「是」,末後又連連的讚道:「此論甚是!此論甚是!從來國 家敗壞,哪一代不是發難在官吏手裡呢?蓋官吏之性質,為君民間接的要道玽在人身上 ,就如咽喉一樣。若此喉咽上有了損病,那個人還想得活命嗎?所以曾文正克復南京的 時候,在偽天王府看見掛著兩副聯語,一副是沉痛異常;一副是嘻笑出眾。那沉痛的一 副上語意,也是含著這個意思在裡頭的。當下別項禁物都一律銷毀了,獨有這一副對聯 ,曾文正叫人把他移到後園裡石船上掛著,聽說至今還在那裡呢!惜乎次丹此時不在外 面,不然問問他,從前隨待他們伯大人小宋尚書在兩江總督任上,都該派看見過的。」 我聽了,正要請問他是哪兩副聯語,忽然從裡面走出一個人來,拍著手笑道:舊主本仁 慈,只因吏酷官貪,斷送了六七王天下;新君更英武,從此天歸人與,收拾來十八省山 河。還有一副是滑稽體:一統江山,七十二曲半(金陵城恰七十二曲半);滿朝文武, 三百六行全。 這兩副可是不是$ 過 於鞅掌所致。再朝他上面一望,見他戴的一頂神僊一把抓的小帽子上,不知被哪個同他 鬧了玩,插上一朵紅紙花兒,下面還拖著兩根狗尾巴草。遠遠的望去,就鄧似戴上大紅 頂子雙眼花翎一樣,在那裡點頭晃腦的亂動。又趁著他那副得意的神理,黃白淨的面皮 ,只差在鼻樑上拓兩筆粉抹,就可以袍笏登場,做一個《桃花扇》上的活活褲子襠裡阮 我不禁也自胡盧提起來。但事屬腹誹,不便自我說破,就趕忙的忍住笑應道:「法自我 行,決不至請君入甕的。你們大家儘管先喫門杯,包管你們酒幹我話到,刻不遷延就是 了!」眾人都領了一杯,向我照了照幹。我笑道:「從前有個人,極喜歡喫白食,而且 不問生張熟李,都是遇著了就喫,喫了就走,如同抹抹鬍髭擾孫子一樣。自他出娘胎, 就不曉得甚麼東西叫做會東道的。有一日,在酒肆中遇著兩個把他白食喫慣了的朋友, 他就走過去彎了一彎腰,想坐下來,行他那個唯一無二的白食大主義。不意他們兩個人 都是被白食喫怕了的,一見他來,就早有成竹在胸,一個便抱住酒壺不放,一個便對他 道:『你今天慢些兒喫,我們要行一個酒令,才能達飲啄的目的呢!不然,請君自行沽 酒,不幹我事,若要說不上來,不但沒有酒喫,還要罰他補做十次二十次的東道呢!』 他道:「請你們宣佈一個宗旨程式,把我看看。」那人道:『開首第一句,要用一來一 去做起點,中心第二句,要用一去不來做承接,第三句煞尾,衹要隨便尋上些本地風光 ,能夠文情相生,與今日我們三人邂逅的宗旨不相背謬就是了。』他又道:『如此就煩 你們二位先說,我好附你們的驥尾。』那兩個之中,有一個嘴快的說道:一去一來機上 梭,一去不來水上波,腰裡無錢奈酒何?又一個道:一去一來樑上燕,一去不來弓上箭 ,腰裡無錢羞見面。 他聽了,明知是嘲笑他,然而撫膺自問,卻從來沒有花費過一文半鈔,這也就難怪人心 裡不願意了。只得忍氣吞聲的低著頭,在那裡想,卻又想又想不出。眼見著壺中酒,盤 中菜,都要被他們喫得精大光了,不覺心中一急,把一口饞涎往下咽去,頃刻貫三焦, 下大腸,化出了一股濁氣來。詎料咕嚕一聲,文思大發,忙笑道:『我有了!我有了! 而且還是天造地設的靈機,說出來,絲毫不扭捏。』便念道:一去一來口中氣,一去不 來屁眼裡屁,我腰裡無錢,受你們兩個王八蛋的氣! 賈鈞之笑道:「怪不得人家說是,詩從胡就起,文從放屁來呢!若是文思遲鈍的人,也 不用念甚麼《文昌寶■》,服甚麼孔聖枕中丹,衹要多喫幾劑行氣的藥,或是竟尋些海 沫來暴幹了,拌在水旱煙裡喫$ 歲交春似的,磕頭如搗蒜, 巴不得了。旁邊陸判官倒也湊趣,便走上來奉請宣佈題紙,好讓他早些完卷,就可以早 些還陽,免得房捨損壞,又要費事。無奈這位閻羅王,是因為那年鬼門關上失火,延燒 了十道輪迴,幾致眾生不生不滅。當時陰司裡些地利鬼,就攛掇地藏王上奏玉帝,開了 王公侯伯的各等爵捐,以便興辦各種要政。多餘下來,就修理鬼門關這個機會上捐來的 。他生前本來就是個很享盛名的醫家,無奈殺的人太多,如今來到陰司裡,自己想,設 或要被他們遇見了,豈不要扯著淘氣麼?好在酆都城裡,有錢也無處使用,倒不如趁這 個空前邗後的機會,報捐一個大王做做,既可以嚇鬼,又可以禍人,倒是個一舉兩得的 事呢!因此他就援例捐了一個大八成遇缺先,並捐免一切保舉引見的老虎班子。閻羅王 來到任所,以他肚裡衹有地團茅草亂蓬鬆,柴胡桔梗與防風,其餘的一概都不知。當下 想了半日,再也莫想想出個題目來。正深焦灼,忽然有個小鬼放了一個屁,弄得臭氣薰 天,各人皆掩著鼻子怕臭。不意閻羅王倒得了主意了,便笑對陸判官道:『就叫他做幾 句本大王的放屁賦來應應景罷!不名韻就是了,叫他用章奏體,頌揚點兒。』陸判官便 答應著『是』,傳下旨去。那秀才此時生死關頭,就只爭這一屁上,勢不得用心做去。 不到一刻工夫,業已繳卷,遂朗念道:『伏維大王,高聳金臀、宏宣寶屁,依稀有絲竹 之音,彷彿若蘭麝之氣。直使九幽十八獄穢氣全消,還教三十六重天仁風遠係。臣在下 風,不勝景仰僥倖之至。』」 我說完了,眾人都笑道:「這一個屁,要算是天下第一屁了,怪不得笪君要替他做紀念 呢!」我笑道:「如今應該是賈老先生說了,他老先生道德文章,都是力爭上乘的,就 是隨嘴拓句把笑話,諒必大有可觀。我們不要多說,大家洗耳罷!」 賈鈞之道:「物以類聚,方以群分,你既是說的個喫白食的,我也說一個喫白食的陪陪 你何如?說是有一個人,今日也喫白食,明日也喫白食,不曉得怎樣被他喫到了兩個僊 家身上去。你說這兩個僊家是誰呢?原來一個是呂純陽,一個是韓湘子,都是兩個極喜 歡遊戲人間的。他就假意先同他們兩個拉了拉交情,後來竟自搭訕著坐下來,想舉起筷 子來動嘴了。不意被呂純陽拔出寶劍,上前攔住道:『且慢!且慢!大凡要來喫我們東 西的,卻有一個規矩,都要先說幾句自道生平的即口令,再在身上能取下一件東西來, 做飲食的代價,才可以喫得呢!你如說不上,或是不能在身上取下一件東西來,再莫想 有喫!』他道:『我不懂得甚麼叫做口令,又不懂得身上的東西怎麼$ ,你想豈吾國的不完全專制法律所得以感發而懲創者乎 ?所以我說民間這迷信神權一層,還是留著他補補王法之不足好多呢!」真、賈各人亦 皆深表同情,大家都說是:「我們中國人若不怕鬼,還不知道要刁狡狠毒到甚麼田地呢 彼此又瑣瑣屑屑的談了一會,忽見先時出來送信的那個老媽子又來報道:「恭喜老爺, 賀喜老爺,小少爺回過來了,此刻比先時還覺得清爽多哩!那邊張幹太太說:『小孩子 家生老鴉驚,都是要扳過去昏一昏,才能夠病有轉機呢!」他們家裡小哥兒也曾得過這 個病的,如今倒已長成有二十多歲了。太太叫我來送給老爺同各位老爺一聲信,大約是 不要緊的。」笪沓聽了,便輕輕的拉老爺一下道:「真老說替宸章少君作福,這一回可 被他作上了!」真曉輪果嚷道:「我的話何如?要適才聽宸公一亂,此時少君倒好了, 看拿甚麼話去折服那老婆子?」宸也說甚是,便忙向後面看去。又叫人抬出兩大盤麵食 饅頭,四碟小菜,傳話請大家喫一點。 其時已是夕陽無限好,只恨近黃昏,各人帶來的家人,都紛紛預備各人主人轎馬伺候。真 曉輪又約宸章一同上省,看有甚麼機會,能調換一處差缺,宸章也想親去走一遭。我便隨 同送各人到門口,次第拉了一拉手道:「我兄弟想明日動身,恕不到府辭行了!」賈鈞之 道:「不敢當,我們也不過來恭送了,還是到省上再會罷!」內中衹有真曉輪似乎有依依 不捨的樣子,對我道:「曉等幸與父臺萍水相逢,得陪詩酒,只可惜良辰不再,別在目前 。又加單剩鄙人,未能終新酒令之局,不免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之嘆,殊覺益增惆悵耳 !」我犼道:「日來彼此已某君某公的稱呼慣了,怎麼又鬧起官派來呢?且青山不老,綠 水長存,相見行有日耳!君如不棄,我當俟諸睛川鸚鵡之間。若鰓鰓以暫別為恨,則又未 免成了梁惠王對孟子不識繼此可得見乎的意思了。」於是彼此一笑而別,餘人亦怏怏歸去 我當晚歇宿一宵,明日便是第八日,看看限期將滿,就催促宸章,一同押解釐課起身。仍 由漢口大碼頭換坐紅船晉省。到的次日,分別往督及翻卷本府暨牙釐總局各衙門,稟知銷 差。原來翻卷是照例會辦牙釐總局,本府是提調,所以都是少不了的上司。及至再去探聽 尋宸章的差事,並未調動,早已稟辭回本局去了。督轅自此調劑之後,送又過兩季幹修, 餘下便是更無消息到人間。我又實因一時無甚可去之處,欲作海外游,屢以無伴,欲行輒 止。衹是一天天游水看山,尋芳買醉,或登黃鶴樓,或上鸚鵡洲,倒還極盡雅人深致。 如此又捱過好幾個月,屈指客楚光陰,已逾二載。外間正傳說凱軍兵變$ 州鹽院太老爺那里去說話的,你們小心伺候,我到揚州,另外賞你。若有一些怠慢,就拿帖子送在江都縣重處!”船家唯唯連聲,搭扶手,請上了船。船家都幫著搬行李。   正搬得熱鬧,店主人向牛浦道:“你快些搭去!”牛浦掮著行李,走到船尾上,船家一把把他拉了上船,搖手叫他不要則聲,把他安在煙篷底下坐。牛浦見他們眾人把行李搬上了船,長隨在艙里拿出“兩淮公務”的燈籠夾挂在艙口。叫船家把爐挑拿出來,在船頭上生起火來,煨了一壺茶,送進艙去。天色已黑,點起燈籠來,四個長隨都到后船來辦盤子,爐子上頓酒,料理停當,都摔到中艙里,點起一只紅蜡燭來。牛浦偷眼在板縫里張那人時,對了蜡燭,桌上擺著四盤菜,左手拿著酒杯,右手接著一本書,在那里點頭細看。看了一回,拿進飯去吃了。少頃,吹燈睡了。牛浦也悄悄睡下。是夜東北風緊,三更時分,瀟瀟颯颯的下起細雨,那煙篷蘆席上漏下水來,牛浦翻身打滾的睡不著。到五更天,只听得艙里叫道:”船家,為甚么不開船?”船家道:“這大呆的頂頭風,前頭就是黃天蕩,昨晚一號几十只船都灣在這里,那一個敢開?”   少停,天色大亮。船家燒起臉水,送進艙去,長隨們都到后艙來洗臉。候著他們洗完,也遞過一盆水与牛浦洗了。只見兩個長隨打傘上岸去了,一個長隨取了一只金華火腿在船邊上向著港里洗。洗了一會,那兩個長礬買了一尾時魚、一只燒鴨、一方肉,和些鮮筍、芹菜,一齊拿上船來。船家量米煮飯,几個長隨過來收拾這几樣肴撰,整洽停當,裝做四大盤,又燙了一壺酒,捧進艙去与那人吃早飯。吃過剩下的,四個長隨拿到船后板上,齊坐著吃了一會。吃畢,打抹船板干淨,才是船家在煙篷底下取出一碟蘿卜干和一碗飯与牛浦吃,牛浦也吃了。   那雨雖略止了些,風卻不曾住。到響午時分,那人把艙后開了一扇板,一眼看見牛浦,問道:“這是甚么人?”船家陪著笑臉說道:“這是小的們帶的一分酒資。”那人道:“你這位少年何不進艙來坐坐?”牛浦得不得這一聲,連忙從后面鑽進艙來,便向那人作揖、下跪。那人舉手道:“船艙里窄,不必行這個禮,你且坐下。”牛浦道:“不敢,拜問老先主尊姓?”那人道:“我么,姓牛,名瑤,草字叫做玉圃,我本是徽川人。你姓甚么?”牛浦道:“晚生也姓牛,祖籍本來由是新安。”牛玉圃不等他說完,便接著道:“你既讀姓牛,五百年前是一家。我和你祖孫相稱罷。我們徽川人稱叔祖是叔公,你從今只叫我做叔公罷了。”   牛浦听了這話,也覺愕然,因見他如此体面,不敢違拗,因問道:“叔公此番到揚有甚么公事?”牛$ 少混帳事。牛浦道:“他是我們那里有名的光棍,叫做石老鼠。而今越發老而無恥!去年走到我家,我不在家里,他冒認是我舅舅,騙飯吃。今年又憑空走來問我要銀子,那有這樣無情無理的事!”几個頭役道:“也罷,牛相公,他這人年紀老了,雖不是親戚,到底是你的一個舊鄰居,想是真正沒有盤費了。自古道:‘家貧不是貧,路貧貧殺人。’你此時有錢也不服气拿出來給他,我們眾人替你墊几百文,送他去罷。”石老鼠還要爭。眾頭役道:“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牛相公就同我老爺相与最好,你一個尊年人,不要過沒臉面,吃了苦去!”石老鼠听見這話,方才不敢多言了,接著几百錢,謝了眾人自去。   牛浦也謝了眾人回家。才走得几步,只見家門口一個鄰居迎著來道:“牛相公,你到這里說話。”當下拉到一個僻淨巷內,告訴他道:“你家娘子在家同人吵哩!”牛浦道:“同誰吵?”鄰居道:“你剛才出門,隨即二乘轎子,一擔行李,一個堂客來到,你家娘子接了進去。這堂客說他就是你的前妻,要你見面,在那里同你家黃氏娘子吵的狠。娘子托我帶信,叫你快些家去,”牛分听了這話,就像提在冷水盆里一般,自心里明白:“自然是石老鼠這老奴才,把卜家的前頭娘子賈氏撮弄的來鬧了!”也沒奈何,只得硬著膽走了來家。到家門口,站住腳听一听,里面吵鬧的不是賈氏娘子聲音,是個浙江人。便敲門進去。和那婦人對了面,彼此不認得。黃氏道:“這便是我家的了,你看看可是你的丈夫?”牛奶奶問道:“你這位怎叫做牛布衣?”牛浦道:“我怎不是牛布衣?但是我認不得你這位奶奶。”牛奶奶道:“我便是牛布衣的妻子。你這廝冒了我丈夫的名字在此挂招牌,分明是你把我丈夫謀害死了,我怎肯同你開交!”牛浦道:“天下同名同姓也最多,怎見得便是我謀害你丈夫?這又出奇了!”牛奶奶道:“怎么不是!我從蕪湖縣問到甘露庵,一路問來,說在安東。你既是冒我丈夫名字,須要還我丈夫!”當下哭喊起來,叫跟來的侄子將牛浦扭著。牛奶奶上了轎,一直喊到縣前去了,正值向知縣出門,就喊了冤。知縣叫補詞來。當下補了詞,出差拘齊了人,挂牌,第三日午堂听審。   這一天,知縣坐堂,審的是三件。第一件,“為活殺父命事”,告狀的是個和尚。這和尚因在山中拾柴,看見人家放的許多牛,內中有一條牛見這和尚,把兩眼睜睜的只望著他。和尚覺得心動,走到那牛跟前,那牛就兩眼拋梭的淌下淚來。和尚慌到牛眼前跪下,牛伸出舌頭來舐他的頭,舐著,那眼淚越發多了。和尚方才知道是他的父親轉世,因向那人家哭著求告,施舍在庵里供養著。不想$ 小的用的是荊防發散藥,藥內放了八分細辛。當時他家就有個親戚,是個團臉矮子,在傍多嘴,說是細辛用到三分,就要吃死了人。《本草》上那有這句話?落后他哥過了三四日才跳在水里死了,与小的甚么相干?青天老爺在上,就是把四百味藥藥性都查追了,也沒見那味藥是吃了該跳河的,這是那里說起?醫生行著道,怎當得他這樣誣陷!求老爺做主!”向知縣道:“這果然也胡說极了。醫家有割股之心;況且你家有病人,原該看守好了,為甚么放他出去跳佔?与醫生何干?這樣事也來告狀!”一齊赶了出去。   第三件便是牛奶奶告的狀,“為謀殺夫命事”。向知縣叫上牛奶奶去問。牛奶奶悉把如此這般,從浙江尋到蕪湖,從蕪湖尋到安東:“他現挂著我丈夫招牌,我丈夫不問他要,問誰要?”向知縣道:“這也怎么見得?”向知縣問牛浦道:“牛生員,你一向可認得這個人?”牛浦道:“生員豈但認不得這婦人,并認不得他丈夫。他忽然走到生員家要起丈夫來,真是天上飛下來的一件大冤枉事!”向知縣向牛奶奶道:“眼見得這牛生員叫做牛布衣,你丈夫也叫做牛布衣,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他自然不知道你丈夫蹤跡。你到別處去尋訪你丈夫去罷。”牛奶奶在堂上哭哭啼啼,定要求向知縣替他伸冤。纏的向知縣急了,說道:“也罷,我這里差兩個衙役把這婦人解回紹興。你到本地告狀去,我那里管這樣無頭官事!牛生員,你也請回去罷。”說罷,便退了堂。兩個解沒把牛奶奶解往紹興去了。   自因這一件事,傳的上司知道,說向知縣相与做詩文的人,放著人命大事都不問,要把向知縣訪聞參處。按察司具揭到院。這按察司姓崔,是太監的侄儿,蔭襲出身做到按察司。這日叫幕客敘了揭帖稿,取來燈下自己細看:“為特參昏庸不職之縣令以肅官方事”,內開安東縣知縣向鼎許多事故。自己看了又念,念了又看,燈燭影里,只見一個人雙膝跪下。崔按察舉眼一看,原來是他門下的一個戲子,叫做鮑文卿。按察司道:“你有甚么話,起來說。”鮑文卿道:“方才小的看見大老爺要參處的這位是安東縣向老爺,這位老爺小的也不曾認得,但自從七八歲學戲,在師父手里就念的是他做的曲子。這老爺是個大才子,大名士,如今二十多年了,才做得一個知縣,好不可怜!如今又要因這事參處了。況他這件事也還是敬重斯文的意思,不知可以求得大老爺免了他的參處罷?”按察司道:“不想你這一個人倒有愛惜才人的念頭。你倒有這個意思,難道我倒不肯?只是如今免了他這一個革職,他卻不知道是你救他。我如今將這些緣故寫一個書子,把你送到他衙門里去,叫他謝你几百兩銀子,回$ 祠堂的黃大?你來做甚么?”黃大道:“小的住的祠堂旁邊一所屋,原是太老爺買与我的。而今年代多,房子倒了。小的該死,把墳山的死樹搬了几棵回來添補梁柱,不想被本家這几位老爺知道,就說小的偷了樹,把小的打了一個臭死,叫十几個管家到小的家來搬樹,連不倒的房子多拉倒了。小的沒處存身,如今來求少爺向本家老爺說聲,公中弄出些銀子來,把這房子收拾收拾,賞小的住。”杜少卿道:“本家!向那個說?你這房子既是我家太老爺買与你的,自然該是我修理。如今一總倒了,要多少銀子重蓋?”黃大道:“要蓋須得百兩銀子;如今只好修補,將就些住,也要四五十兩銀子。”杜少卿道:“也罷,我沒銀子,且拿五十兩銀子与你去。你用完了再來与我說。”拿出五十兩銀子遞与黃大,黃大接著去了。   門上拿了兩副帖子走進來,享道:“臧三爺明日請少爺吃酒,這一副帖子,說也請鮑師父去坐坐。”杜少卿道:“你說拜上三爺,我明日必來。”次日,同鮑廷璽到臧家。臧蓼齋辦了一桌齊整菜,恭恭敬敬,奉坐請酒。席間說了些閒話。到席將終的時候,臧三爺斟了一杯酒,高高奉著,走過席來,作了一個揖,把酒遞与杜少卿,便跪了下去,說道:“老哥,我有一句話奉求。”杜少卿嚇了一跳,慌忙把酒丟在桌上,跪下去拉著他,說道:“三哥,你瘋了?這是怎說?”臧寥齋道:“你吃我這杯酒,應允我的話,我才起來。”杜少卿道:“我也不知道你說的是甚么話,你起來說。”鮑廷璽也來幫著拉他起來。臧寥齋道:“你應允了?”杜少卿道:“我有甚么不應允?”臧寥齋道:“你吃了這杯酒。”杜少卿道,“我就吃了這杯酒。”臧寥齋道:“候你干了。”站起來坐下。杜少卿道:“你有甚話說罷。”臧寥齋道:“目今宗師考廬州,下一棚就是我們。我前日替人管著買了一個秀才,宗師有人在這里攬這個事,我已把三百兩銀子兌与了他,后來他又說出來:‘上面嚴緊,秀才不敢賣,倒是把考等第的開個名字來補了廩罷。’我就把我的名字開了去,今年廩是我補。但是這買秀才的人家,要來退這三百兩銀子,我若沒有還他,這件事就要破!身家性命關系,我所以和老哥商議,把你前日的田价借三百与我打發了這件,我將來慢慢的還你。你方才已是依了。”杜少卿道:“呸!我當你說甚么話,原來是這個事!也要大惊小怪,磕頭禮拜的,甚么要緊?我明日就把銀子送來与你。”鮑廷璽拍著手道:“好爽快!好爽快!拿大杯來再吃几杯!”當下拿大杯來吃酒。   杜少卿醉了,問道:“臧三哥,我且問你,你定要這廩生做甚么?”臧寥齋道:“你那里知道!廩生,一來$ 与杜少卿。杜少卿接了,同武書拿到河房里。杜少卿自己尋衣服當了四兩銀子,武書也到家去當了二兩銀子來,又苦留郭孝子住了一日。庄征君听得有這個人,也寫了一封書子、四兩銀子送來与杜少卿。第三日,杜少卿備早飯与郭孝子吃,武書也來陪著,吃罷,替他拴束了行李,拿著這二十兩銀子和兩封書子,遞与郭孝子。郭孝子不肯受。杜少卿道:“這銀子是我們江南這几個人的,并非盜跖之物,先生如伺不受?”郭孝子方才受了,吃飽了飯,作辭出門。杜少卿同武書送到漢西門外,方才回去。   郭孝子曉行夜宿,一路來到陝西,那尤公是同官縣知縣,只得迂道往同官去會他。這尤公名扶徠,字瑞亭,也是南京的一位老名士,去年才到同官縣,一到任之時,就做了一件好事。是廣東一個人充發到陝西邊上來,帶著妻子是軍妻。不想這人半路死了,妻子在路上哭哭啼啼。人和他說話彼此都不明白,只得把他領到縣堂上來。尤公看那婦人是要回故鄉的意思,心里不忍,便取了俸金五十兩,差一個老年的差人,自己取一塊白綾,苦苦切切做了一篇文,親筆寫了自己的名字尤扶徠,用了一顆同官縣的印,吩咐差人:“你領了這婦人,拿我這一幅綾子,遇州遇縣,送与他地方官看,求都要用一個摣信。你直到他本地方討了回信來見我。”差人應諾了。那婦人叩謝,領著去了。將近一年,差人回來說:“一路各位老爺,看見老爺的文章,一個個都悲傷這婦人,也有十兩的,也有八兩的,六兩的,這婦人到家,也有二百多銀子。小的送他到廣東家里,他家親戚、本家有百十人,都望空謝了老爺的恩典,又都磕小的的頭,叫小的是‘菩薩’。這個,小的都是沾老爺的恩。”尤公歡喜,又賞了他几兩銀子,打發差人出去了。   門上傳進帖來,便是郭孝子拿著虞博士的書子進來拜。尤公拆開書子看了這些話,著實欽敬。當下請進來行禮坐下,即刻擺出飯來。正談著,門上傳進來:“請老爺下鄉相驗。”尤公道:“先生,這公事我就要去的,后日才得回來。但要屈留先生三日.等我回來,有几句話請教。況先生此去往成都,我有個故人在成都,也要帶封書子去。先生万不可推辭。”郭孝子道:“老先生如此說,怎好推辭?只是賤性山野,不能在衙門里住。貴治若有甚么庵堂,送我去住兩天罷。”尤公道:“庵雖有,也窄。我這里有個海月禪林,那和尚是個善知識,送先生到那里去住罷。”便吩咐衙沒:“把郭老爺的行李搬著,送在海月禪林,你拜上和尚,說是我送來的。”衙役應諾伺候。郭孝子別了。尤公直送到大門外,方才進去。   郭孝子同衙役到海月禪林客堂里,知客進去說了,老和尚$ 。前面石山、石屏都是人工堆就的;山上有小亭,可以容三四人;屏旁置磁墩兩個,屏后有竹子百十竿,幌子后面映著些矮矮的朱紅欄杆,里邊圍著些未開的芍藥。高翰林同万中書攜著手,悄悄的講話,直到亭子上去了。施御史同著秦中書,就隨便在石屏下閒坐。退衡山同武正字信步從竹子里面走到芍藥欄邊。遲衡山對武書道:“園子倒也還洁淨,只是少些樹木。”武正字道:“這是前人說過的:亭沼譬如爵位,時來則有之;樹木譬如名節,非素修弗能成。”說著,只見高翰林同万中書從亭子里走下來,說道:“去年在庄濯江家看見武先生的《紅芍藥》詩,如今又是開芍藥的時候了。”當下主客六人,閒步了一回,從新到西廳上坐下。   管家叫茶上點上一巡攢茶。遲衡山問万中書道:“老先生貴省有個敝友,是處州人,不知老先生可曾會過?”万中書道:“處州最有名的不過是馬純上先生,其余在學的朋友也還認得几個,但不知令友是誰?”遲衡山道:“正是這馬純上先生。”万中書道:“馬二哥是我同盟的弟兄,怎么不認得!他如今進京去了,他進了京,一定是就得手的。”武書忙問道:“他至今不曾中舉,他為甚么進京?”万中書道:“學道三年任滿,保題了他的优行。這一進京,倒是個功名的捷徑,所以曉得他就得手的。”施御史在旁道:“這些异路功名,弄來弄去始終有限。有操守的到底要從科甲出身。”遲衡山道:“上年他來敝地,小弟看他著實在舉業上講究的,不想這些年還是個秀才出身,可見這舉業二字是個無憑的。”高翰林道:“遲先生,你這話就差了。我朝二百年來,只有這一樁事是絲毫不走的,摩元得元,摩魁得魁。那馬純上講的舉業,只算得些門面話,其實,此中的奧妙他全然不知。他就做三百年的秀才,考二百個案首。進了大場總是沒用的。”武正字道:“難道大場里同學道是兩樣看法不成?”高翰林道:“怎么不是兩樣!凡學道考得起的,是大場里再也不會中的;所以小弟未曾僥幸之先,只一心去揣摩大場,學道那里時常考個三等也罷了。”万中書道:“老先生的元作,敝省的人個個都揣摩爛了。”高翰林道:“老先生,‘揣摩’二字,就是這舉業的金針了。小弟鄉試的那三篇拙作,沒有一句話是杜撰,字字都是有來歷的,所以才得僥幸。若是不知道揣摩,就是圣人也是不中的。那馬先生講了半生,講的都是些不中的舉業。他要曉得‘揣摩’二字,如今也不知做到甚么官了!”万中書道:“老先生的話,真是后輩的津梁。但這馬二哥卻要算一位飽學,小弟在楊州敝友家,見他著的《春秋》,倒也甚有條理。”   高翰林道,“再也莫提起這話。敝$ 個是會寫字的。這人姓季,名遐年,自小儿天家無業,總在這些寺院里安身。見和尚傳板上堂吃齋,他便也捧著一個缽,站在那里,隨堂吃飯。和尚也不厭他,他的字寫的最好,卻又不肯學古人的法帖,只是自己創出來的格調,由著筆性寫了去,但凡人要請他寫字時,他三日前,就要齋戒一日,第二日磨一天的墨,卻又不許別人替磨。就是寫個十四字的對聯,也要用墨半碗。用的筆,都是那人家用坏了不要的,他才用。到寫字的時候,要三四個人替他拂著紙,他才寫。一些拂的不好,他就要罵、要打。卻是要等他情愿,他才高興。他若不情愿時,任你王侯將相,大捧的銀子送他,他正眼儿也不看。他又不修邊幅,穿著一件稀爛的直裰,靶著一雙破不過的蒲鞋。每日寫了字,得了人家的筆資,自家吃了飯,剩下的錢就不要了,隨便不相識的窮人,就送了他。   那日大雪里,走到一個朋友家,他那一雙稀爛的蒲鞋踹了他一書房的滋泥。主人曉得他的性子不好,心里嫌他,不好說出,只得問道:“季先生的尊履坏了,可好買雙換換?”季遐年道:“我沒有錢。”那主人道:“你肯寫一幅字送我,我買鞋送你了。”季遐年道:“我難道沒有鞋,要你的?”主人厭他腌髒,自己走了進去,拿出一雙鞋來,道:“你先生且請略換換,恐怕腳底下冷。”季遐年惱了,并不作別,就走出大門,嚷道:“你家甚么要緊的地方!我這雙鞋就不可以坐在你家?我坐在你家,還要算抬舉你。我都希罕你的鞋穿!”一直走回天界寺,气哺哺的又隨堂吃了一頓飯。   吃完,看見和尚房里擺著一匣子上好的香墨,季遐年問道:“你這墨可要寫字?”和尚道:“這昨日施御史的令孫老爺送我的,我還要留著轉送別位施主老爺,不要寫字。”季遐年道:“寫一幅好哩。”不由分說,走到自己房里,拿出一個大墨湯子來,揀出一錠墨,舀些水,坐在禪床上替他磨將起來。和尚分明曉得他的性子,故意的激他寫。他在那里磨墨,正磨的興頭,侍者進來向老和尚說道:“下浮橋的施老爺來了。”和尚迎了出去。那施御史的孫子已走進禪堂來,看見季遐年,彼此也不為禮,自同和尚到那邊敘寒溫。季遐年磨完了墨,拿出一張紙來,舖在桌上,叫四個小和尚替他按著。他取了一管敗筆,蘸飽了墨,把紙相了一會,一气就寫了一行。那右手后邊小和尚動了一下,他就一鑿,把小和尚鑿矮了半截,鑿的殺喳的叫。老和尚听見,慌忙來看,他還在那里急的嚷成一片。老和尚勸他不要惱,替小和尚接著紙,讓他寫完了。施御史的孫子也來看了一會,向和尚作別去了。   次日,施家一個小廝走到天界寺來,看見季遐年問道:“$ 曰:八獸,七禽。 術曰:倍足以減首,餘,半之之,即禽。即獸。以四乘獸,減足,餘,半 28 卷下: 今有甲、乙二人,持錢各不知數。甲得乙中半,可滿四十八。乙得甲 太半,亦滿四十八。問甲、乙二人元持錢各幾何? 答曰:甲持錢三十六。乙持錢二十四。 術曰:如方程求之。置二甲、一乙、錢九十六,於右方。置二甲、三乙、錢一 百四十四,於左方。以右方二乘左方,上得四,中得六,下得二百八十八錢。以 右行再減左行,左上空,中餘四乙,為法;下餘九十六錢,為實。上法,下實, 得二十四錢,為乙錢。以減右下九十六,餘七十二,為實;以右上二甲為法。上 法、下實,得三十六,為甲錢也。 29 卷下: 今有百鹿入城,家取一鹿,不盡;又三家共一鹿,適盡。問城中家幾 答曰:七十五家。 術曰:以盈不足取之。假令七十二家,鹿不盡四。令之九十家,鹿不足二十。 置七十二於右上,盈四於右下。置九十於左上,不足二十於左下。為維乘之凹, 所得,并為實。并盈不足為法。除之,即得。 30 卷下: 今有三雞共啄粟一千一粒。雛啄一,母啄粟。三雞主各償幾何? 答曰:雞雛主一百四十三。雞母主二百八十六。雞翁主五百七十二。,翁啄四。 術曰:置粟一千一粒,為實。副并三雞所啄粟七粒,為法。除之,得一百四十 三粒,為雞雛主所償之數。遞倍之,即得母、翁主所償之數。 31 卷下: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答曰: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術曰:上置三十五頭,下置九十四足。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減多,再命之, 上三除下三,上五除下五。下有一除上一,下有二除上二,即得。 又術曰:上置頭,下置足。半其足,以頭除足,以足除頭,即得。 32 卷下: 今有九里渠,三寸魚,頭頭相次。問魚得幾何? 答曰:五萬四千。 術曰:置九里,以三百步乘之,得二千七百步。又以六尺乘之,得一萬六千二 百尺。上十之,得一十六萬二千寸。牲魚三寸除之,即得。 33 卷下: 今有長安、洛陽相去九百里。車輪一匝一丈八尺。欲自洛陽至長安, 問輪匝幾何? 答曰:九萬匝。 術曰:置九百里,以三百步乘之,得二十七萬步。又以六尺乘之,得一百六十 二萬尺。以車輪一丈八尺為法。除之,即得。 34 卷下: 今有出門望見九隄。隄有九木,木有九枝,枝有九巢,巢有九禽,禽 有九雛,雛有九毛,毛有九色。問各幾何? 答曰:木八十一。枝七百二十九。巢六千五百六十一。禽五$ 問他去。”于是轉臉向著一 個尖下巴的少爺道,“對不對?” “的的確確。”尖下巴少爺趕忙挺直了身子,必恭必敬地低聲說。 愛姑覺得自己是完全孤立了﹔爹不說話,弟兄不敢來,慰老爺是原本幫他們 的,七大人又不可靠,連尖下巴少爺也低聲下氣地像一個癟臭蟲,還打“順風 鑼”。但她在胡里胡涂的腦中,還皰佛決定要作一回最後的奮斗。 “怎麼連七大人……。”她滿眼發了驚疑和失望的光。“是的……。我知道,我 們粗人,什麼也不知道。就怨我爹連人情世故都不知道,老發昏了。就專憑他們 ‘老畜生’‘小畜生’擺布﹔他們會報喪似的急急忙忙鑽狗洞,巴結人……。” “七大人看看,”默默地站在她後面的“小畜生”忽然說話了。“她在大人面 前還是這樣。那在家里是,簡直鬧得六畜不安。叫我爹是‘老畜生’,叫我是口口 聲聲‘小畜生’,‘逃生子’。” “那個‘娘濫十十萬人生’的叫你‘逃生子’?”愛姑回轉臉去大聲說,便又 向七大人道,“我還有話要當大眾面前說說哩。他那里有好聲好氣呵,開口‘賤 胎’,閉口‘娘殺’。自從結識了那婊子,連我的祖宗都入起來了。七大人,你給 我批評批評,這……。” 她打了一個寒噤,連忙住口,因為她看見七大人忽然兩眼向上一翻,圓臉一 仰,細長胡子圍的嘴里同時發出一種高大搖曳的聲音來了。 “來--兮!”七大人說。 她覺得心臟一停,接便突突地亂跳,似乎大勢已去,局面都變了﹔仿佛失足 掉在水里一般,但又知道這實在是自己錯。 立刻進來一個藍袍子黑背心的男人,對七大人站定,垂手挺腰,像一根木棍。 全客廳里是“鴉雀無聲”。七大人將嘴一動,但誰也聽不清說什麼。然而那男人, 卻已經聽到了,而且這命令的力量仿佛又已鑽進了他的骨髓里,將身子牽了兩牽, “毛骨聳然”似的﹔一面答應道: “是。”他倒退了幾步,才翻身走出去。 愛姑知道意外的事情就要到來,那事情是萬料不到,也防不了的。她這時才又 知道七大人實在威嚴,先前都是自己的誤解,所以太放肆,太粗鹵了。她非常後 悔,不由的自己說: “我本來是專聽七大人吩咐……。” 全客廳里是“鴉雀無聲”。她的話雖然微細得如絲,慰老爺卻像聽到霹靂似 的了﹔他跳了起來。 “對呀!七大人也真公平﹔愛姑也真明白!”他誇贊,便向莊$ 半試鼓。衡揚枹為漁陽摻撾,淵淵有金石聲,四坐為之改容。孔融曰:「禰衡罪同胥靡謑不能發明王之夢。」魏武慚而赦之。 南郡龐士元聞司馬德操在潁川,故二千里候之。至,遇德操采桑,士元從車中謂曰:「吾聞丈夫處世,當帶金佩紫,焉有屈洪流之量,而執絲婦之事。」德操曰:「子且下車,子適知邪徑之速,不慮失道之迷。昔伯成耦耕,不慕諸侯之榮;原憲桑樞,不易有官之宅。何有坐則華屋,行則肥馬,侍女數十,然後為奇。此乃許、父所以忼慨,夷、齊所以長歎。雖有竊秦之爵,千駟之富,不足貴也!」士元曰:「僕生出邊垂,寡見大義。若不一叩洪鍾,伐雷鼓,則不識其音響也。」 劉公幹以失敬罹罪,文帝問曰:「卿何以不謹於文憲?」楨荅曰:「臣誠庸短,亦由陛下綱目不疏。」 鍾毓、鍾會少有令譽。年十三,魏文帝聞之,語其父鍾繇曰:「可令二子來。」於是敕見。毓面有汗,帝曰:「卿面何以汗?」毓對曰:「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復問會:「卿何以不汗?」對曰:「戰戰慄慄,汗不敢出。」 鍾毓兄弟小時,值父晝寢,因共偷服藥酒。其父時覺,且託寐以觀之。毓拜而後飲,會飲而不拜。既而問毓何以拜,毓曰:「酒以成禮,不敢不拜。」又問會何以不拜,會曰:「偷本非禮,所以不拜。」 魏明帝為外祖母築館於甄氏。既成,自行視,謂左右曰:「館當以何為名?」侍中繆襲曰:「陛下聖思齊於哲王;罔極過於曾、閔。此館之興,情鍾舅氏,宜以『渭陽』為名。」 何平叔云:「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 嵇中散語趙景真:「卿瞳子白黑分明,有白起之風,恨量小狹。」趙云:「尺表能審璣衡之度,寸管能測往復之氣;何必在大,但問識如何耳!」 司馬景王東征,取上黨李喜,以為從事中郎。因問喜曰:「昔先公辟君不就,今孤召君,何以來?」喜對曰:「先公以禮見待,故得以禮進退;明公以法見繩,喜畏法而至耳!」 鄧艾口喫,語稱艾艾。晉文王戲之曰:「卿云艾艾,定是幾艾?」對曰:「鳳兮鳳兮,故是一鳳。」 嵇中散既被誅,向子期舉郡計入洛,文王引進,問曰:「聞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對曰:「巢、許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晉武帝始登阼,探策得「一」。王者世數,繫此多少。帝既不說,羣臣失色,莫能有言者。侍中裴楷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帝說,羣臣歎服。 滿奮畏風。在晉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實密似疎,奮有難色。帝笑之。奮荅曰:「臣猶吳牛,見月而喘。」 諸葛靚在吳,於朝堂大會。孫皓問:「卿字仲思,為何所思?」對曰:「在$ 戲謝曰:「卿居心不淨,乃復強欲滓穢太清邪?」 王中郎甚愛張天錫,問之曰:「卿觀過江諸人經緯,江左軌轍,有何偉異?後來之彥,復何如中原?」張曰:「研求幽邃,自王何以還;因時脩制,荀樂之風。」王曰:「卿知見有餘,何故為符堅所制?」荅曰:「陽消陰息,故天步屯蹇;否剝成象,豈足多譏?」 謝景重女適王孝伯兒,二門公甚相愛美。謝為太傅長史,被彈;王即取作長史,帶晉陵郡。太傅已構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謝,還取作咨議。外示縶維,而實以乖閒之。及孝伯敗後,太傅繞東府城行散,僚屬悉在南門要望候拜,時謂謝曰:「王甯異謀,云是卿為其計。」謝曾無懼色,斂笏對曰:「樂彥輔有言:『豈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對,因舉酒勸之曰:「故自佳!故自佳!」 桓玄義興還後,見司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問人云:「桓溫來欲作賊,如何?」桓玄伏不得起。謝景重時為長史,舉板荅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聖明,功超伊、霍。紛紜之議,裁之聖鑒。」太傅曰:「我知!我知!」即舉酒云:「桓義興,勸卿酒。」桓出謝過。 宣武移鎮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謂王東亭曰:「丞相初營建康,無所因承,而制置紆曲,方此為劣。」東亭曰:「此丞相乃所以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國;若使阡陌條畼,則一覽而盡。故紆餘委曲,若不可測。」 桓玄詣殷荊州,殷在妾房晝眠,左右辭不之通。桓後言及此事,殷云:「初不眠,縱有此,豈不以『賢賢易色』也。」 桓玄問羊孚:「何以共重吳聲?」羊曰:「當以其妖而浮。」 謝混問羊孚:「何以器舉瑚璉?」羊曰:「故當以為接神之器。」 桓玄既篡位,後御牀微陷,羣臣失色。侍中殷仲文進曰:「當由聖德淵重,厚地所以不能載。」時人善之。 桓玄既篡位,將改置直館,問左右:「虎賁中郎省,應在何處?」有人荅曰口「無省。」當時殊忤旨。問:「何以知無?」荅曰:「潘岳秋興賦敘曰:『余兼虎賁中郎將,寓直散騎之省。』玄咨嗟稱善。 謝靈運好戴曲柄笠,孔隱士謂曰:「卿欲希心高遠,何不能遺曲蓋之貌?」謝荅曰:「將不畏影者,未能忘懷。」 政事第三 陳仲弓為太丘長,時吏有詐稱母病求假。事覺收之,令吏殺焉。主簿請付獄,考眾姦。仲弓曰:「欺君不忠,病母不孝。不忠不孝,其罪莫大。考求眾姦,豈復過此?」 陳仲弓為太丘長,有劫賊殺財主主者,捕之。未至發所,道聞民有在草不起子者,回車往治之。主簿曰:「賊大,宜先按討。」仲弓曰:「盜殺財主,何如骨肉相殘?」 陳元方年十一時,候袁公。袁公問曰:「賢家君在太丘,遠近稱之,何所履行?」元方曰:「$ 史,與簡文皇帝為布衣之交。亡姑、亡姊,伉儷二宮。何小子之有?」 張玄與王建武先不相識,後遇於范豫章許,范令二人共語。張因正坐斂衽,王孰視良久,不對。張大失望,便去。范苦譬留之,遂不肯住。范是王之舅,乃讓王曰:「張玄,吳士之秀,亦見遇於時,而使至於此,深不可解。」王笑曰:「張祖希若欲相識,自應見詣。」范馳報張,張便束帶造之。遂舉觴對語,賓主無愧色。 雅量第六 豫章太守顧邵,是雍之子。邵在郡卒,雍盛集僚屬,自圍棊。外啟信至,而無兒書,雖神氣不變,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賓客既散,方歎曰:「已無延陵之高,豈可有喪明之責?」於是豁情散哀,顏色自若。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太學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 夏侯太初嘗倚柱作書。時大雨,霹靂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無變,書亦如故。賓客左右,皆跌蕩不得住。 王戎七歲,嘗與諸小兒遊。看道邊李樹多子折枝。諸兒競走取之,唯戎不動。人問之,答曰:「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魏明帝於宣武場上斷虎爪牙,縱百姓觀之。王戎七歲,亦往看。虎承閒攀欄而吼,其聲震地,觀者無不辟易顛仆。戎湛然不動,了無恐色。 王戎為侍中,南郡太守劉肇遺筒中箋布五端,戎雖不受,厚報其書。 裴叔則被收,神氣無變,舉止自若。求紙筆作書。書成,救者多,乃得免。後位儀同三司。 王夷甫嘗屬族人事,經時未行,遇於一處飲燕,因語之曰:「近屬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舉樏擲其面。夷甫都無言,盥洗畢,牽王丞相臂,與共載去。在車中照鏡語丞相曰:「汝看我眼光,迺出牛背上。」 裴遐在周馥所,馥設主人。遐與人圍棊,馥司馬行酒。遐正戲,不時為飲。司馬恚,因曳遐墜地。遐還坐,舉止如常,顏色不變,復戲如故。王夷甫問遐:「當時何得顏色不異?」答曰:「直是闇當故耳。」 劉慶孫在太傅府,于時人士,多為所構。擇庾子嵩縱心事外,無迹可閒。後以其性儉家富,說太傅令換千萬,冀其有吝,於此可乘。太傅於眾坐中問庾,庾時頹然已醉,幘墜几上,以頭就穿取,徐答云:「下官家故可有兩娑千萬,隨公所取。」於是乃服。後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謂以小人之慮,度君子之心。」 王夷甫與裴景聲志好不同。景聲惡欲取之,卒不能回。乃故詣王,肆言極罵,要王答己,欲以分謗。王不為動色,徐曰:「白眼兒遂作。」 王夷甫長裴成公四歲,不與相知。時共集一處,皆當時名士,謂王曰:「裴$ 見。七教:父子、兄弟、夫婦、君臣、長幼、朋友、賓 客。八政:飲食、衣服、事為、異別、度、量、數、制。   月令第六   孟春之月,日在營室,昏參中,旦尾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 音角,律中大蔟。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   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獺祭魚,鴻雁來。天子居青陽左?。乘鸞路,駕倉龍, 載青旗,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疏以達。   是月也,以立春。先立春三日,大史謁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齊。立 春之日,天子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迎春於東郊。還反,賞公卿、諸侯、大夫於朝 。命相布德和令,行慶施惠,下及兆民。慶賜遂行,毋有不當。乃命大史守典奉法,司天日 月星辰之行,宿離不貸,毋失經紀,以初為常。   是月也,天子乃以元日祈穀于上帝。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措之參保介之御間,帥 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藉。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反,執爵于大寢 ,三公、九卿、諸侯、大夫皆御,命曰:勞酒。   是月也,天氣下降,地氣上騰,天地和同,草木萌動。王命布農事,命田舍東郊,皆修 封疆,審端經術。善相丘陵阪險原隰土地所宜,五穀所殖,以教道民,必躬親之。田事既飭 ,先定準直,農乃不惑。   是月也,命樂正入學習舞。乃修祭典。命祀山林川澤,犧牲毋用牝。禁止伐木。毋覆巢 ,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麑,毋卵。毋聚大眾,毋置城郭。掩骼埋胔。   是月也,不可以稱兵,稱兵必天殃。兵戎不起,不可從我始。毋變天之道,毋絕地之理 ,毋亂人之紀。   孟春行夏令,則雨水不時,草木蚤落,國時有恐。行秋令則其民大疫,猋風暴雨總至, 藜莠蓬蒿并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雪霜大摯,首種不入。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 音角,律中夾鐘。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始雨水,桃始華,倉庚鳴, 鷹化為鳩。天子居青陽大廟,乘鸞路,駕倉龍,載青旗,衣青衣,服倉玉,食麥與羊,其器 疏以達。   是月也,安萌芽,鰾幼少,存諸孤。擇元日,命民社。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毋肆掠 ,止獄訟。是月也,玄鳥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禖。天子親往,后妃帥九嬪御。乃禮天 子所御,帶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高禖之前。   是月也,日夜分。雷乃發聲,始電,蟄蟲咸動,啟戶始出。先雷三日,奮木鐸以令兆民 曰:雷將發聲,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備,必有兇$ 七十杖於朝,君問系席。八十不俟朝,君問則就之,而弟達乎朝廷矣。行,肩而不并 ,不錯則隨。見老者,則車徒辟;斑白者不以其任行乎道路,而弟達乎道路矣。居鄉以齒, 而老窮不遺,強不犯弱,眾不暴寡,而弟達乎州巷矣。古之道,五十不為甸徒,頒禽隆諸長 者,而弟達乎蒐狩矣。軍旅什伍,同爵則尚齒,而弟達乎軍旅矣。孝弟發諸朝廷,行乎道路 ,至乎州巷,放乎蒐狩,修乎軍旅,眾以義死之,而弗敢犯也。   祀乎明堂,所以教諸侯之孝也;食三老五更於大學,所以教諸侯之弟也。祀先賢於西學 ,所以教諸侯之德也;耕藉,所以教諸侯之養也;朝覲,所以教諸侯之臣也。五者,天下之 大教也。食三老五更於大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干,所以教諸侯 之弟也。是故,鄉里有齒,而老窮不遺,強不犯弱,眾不暴寡,此由大學來者也。天子設四 學,當入學,而大子齒。天子巡守,諸侯待于竟。天子先見百年者。八、十九十者東行, 西行者弗敢過;西行,東行者弗敢過。欲言政者,君就之可也。壹命齒于鄉里,再命齒于族 ,三命不齒;族有七十者,弗敢先。七十者,不有大故不入朝;若有大故而入,君必與之揖 讓,而後及爵者。天子有善,讓德於天;諸侯有善,歸諸天子;卿大夫有善,薦於諸侯;士 、庶人有善,本諸父母,存諸長老;祿爵慶賞,成諸宗廟;所以示順也。昔者,聖人建陰陽 天地之情,立以為《易》。易抱龜南面,天子卷冕北面,雖有明知之心,必進斷其志焉。示 不敢專,以尊天也。善則稱人,過則稱己。教不伐以尊賢也。孝子將祭祀,必有齊莊之心以 慮事,以具服物,以修宮室,以治百事。及祭之日,顏色必溫,行必恐,如懼不及愛然。其 奠之也,容貌必溫,身必詘,如語焉而未之然。宿者皆出,其立卑靜以正,如將弗見然。及 祭之後,陶陶遂遂,如將復入然。是故,愨善不違身,耳目不違心,思慮不違親。結諸心, 形諸色,而術省之--孝子之志也。建國之神位:右社稷,而左宗廟。   祭統第二五   凡治人之道,莫急於禮。禮有五經,莫重於祭。夫祭者,非物自外至者也,自中出生於 心也;心怵而奉之以禮。是故,唯賢者能盡祭之義。賢者之祭也,必受其福。非世所謂福也 。福者,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謂之備。言:內盡於己,而外順於道也。 忠臣以事其君,孝子以事其親,其本一也。上則順於鬼神,外則順於君長,內則以孝於親。 如此之謂備。唯賢者能備,能備然後能祭。是故,賢者之祭也:致其誠信與其忠敬,奉之以 物,道之以禮,安之以樂,參之以時$ 母。」傳曰:「母出,則為 繼母之黨服;母死,則為其母之黨服。為其母之黨服,則不為繼母之黨服。」三年之喪,既 練矣,有期之喪,既葬矣,則帶其故葛帶,?期之?,服其功衰。有大功之喪,亦如之。小功 ,無變也。麻之有本者,變三年之葛。既練,遇麻斷本者,於免,?之;既免,去?。每可以? 必?;既?,則去之。小功不易喪之練冠,如免,則?其緦小功之?,因其初葛帶。緦之麻,不 變小功之葛;小功之麻,不變大功之葛。以有本為稅。   殤:長、中,變三年之葛。終殤之月算,而反三年之葛。是非重麻,為其無卒哭之稅。 下殤則否。君為天子三年,夫人如外宗之為君也。世子不為天子服。君所主:夫人、妻、大 子適婦。大夫之適子為君、夫人、大子,如士服。君之母,非夫人,則群臣無服。唯近臣及 仆驂乘從服,唯君所服,服也。公為卿大夫錫衰以居,出亦如之。當事則弁?。大夫相為, 亦然。為其妻,往則服之,出則否。凡見人無免?,雖朝於君,無免?。唯公門有稅齊衰。傳 曰:「君子不奪人之喪,亦不可奪喪也。」傳曰:「罪多而刑五,喪多而服五,上附下附列   間傳第三七   斬衰何以服苴?苴,惡貌也,所以首其內而見諸外也。斬衰貌若苴,齊衰貌若枲,大功 貌若止,小功、緦麻容貌可也,此哀之發於容體者也。斬衰之哭,若往而不反;齊衰之哭, 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小功緦麻,哀容可也。此哀之發於聲音者也。斬衰,唯而 不對;齊衰,對而不言;大功,言而不議;小功緦麻,議而不及樂。此哀之發於言語者也。 斬衰,三日不食;齊衰,二日不食;大功,三不食;小功緦麻,再不食;士驼斂焉,則壹不 食。故父母之喪,既殯食粥,朝一溢米,莫一溢米;齊衰之喪,疏食水飲,不食菜果;大功 之喪,不食醯醬;小功緦麻,不飲醴酒。此哀之發於飲食者也。父母之喪,既虞卒哭,疏食 水飲,不食菜果;期而小祥,食菜果;又期而大祥,有醯醬;中月而禫,禫而飲醴酒。始飲 酒者先飲醴酒。始食肉者先食乾肉。父母之喪,居倚廬,寢苫枕塊,不說?帶;齊衰之喪, 居堊室,芐翦不納;大功之喪,寢有席,小功緦麻,床可也。此哀之發於居處者也。父母之 喪,既虞卒哭,柱楣翦屏,芐翦不納;期而小祥,居堊室,寢有席;又期而大祥,居復寢; 中月而禫,禫而床。   斬衰三升,齊衰四升、五升、六升,大功七升、八升、九升,小功十升、十一升、十二 升,緦麻十五升去其半,有事其縷、無事其布曰緦。此哀之發於衣服者也。斬衰三升,既虞 卒哭,受以成布六升、冠七升;為母疏衰四$ 人之者,將責成人禮焉也。責成人禮焉者,將責為人子、為人弟 、為人臣、為人少者之禮行焉。將責四者之行於人,其禮可不重與?故孝弟忠順之行立,而 後可以為人;可以為人,而後可以治人也。故聖王重禮。故曰: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 者也。是故古者重冠;重冠故行之於廟;行之於廟者,所以尊重事;尊重事而不敢擅重事; 不敢擅重事,所以自卑而尊先祖也。   昏義第四四   昏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禮納采、 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皆主人筵几於廟,而拜迎於門外,入,揖讓而升,聽命於廟,所 以敬慎重正昏禮也。父親醮子,而命之迎,男先於女也。子承命以迎,主人筵几於廟,而拜 迎于門外。婿執雁入,揖讓升堂,再拜奠雁,蓋親受之於父母也。降,出御婦車,而婿授綏 ,御輪三周。先俟於門外,婦至,婿揖婦以入,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體同尊卑以親 之也。敬慎重正而後親之,禮之大體,而所以成男女之別,而立夫婦之義也。男女有別,而 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正。故曰:昏禮者,禮之本 也。夫禮始於冠,本於昏,重於喪祭,尊於朝聘,和於射鄉--此禮之大體也。夙興,婦沐浴 以俟見;質明,贊見婦於舅姑,執笲、棗、栗、段修以見,贊醴婦,婦祭脯醢,祭醴,成婦 禮也。舅姑入室,婦以特豚饋,明婦順也。厥明,舅姑共饗婦以一獻之禮,奠酬。舅姑先降 自西階,婦降自阼階,以著代也。成婦禮,明婦順,又申之以著代,所以重責婦順焉也。婦 順者,順於舅姑,和於室人;而後當於夫,以成絲麻布帛之事,以審守委積蓋藏。是故婦順 備而後內和理;內和理而後家可長久也;故聖王重之。是以古者婦人先嫁三月,祖禰姬毀, 教于公宮,祖禰既毀,教于宗室,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教成祭之,牲用魚,芼之 以蘋藻,所以成婦順也。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以 聽天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和而家理。天子立六官、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 八十一元士,以聽天下之外治,以明章天下之男教;故外和而國治。故曰:天子聽男教,後 聽女順;天子理陽道,後治陰德;天子聽外治,後聽內職。教順成俗,外內和順,國家理治 ,此之謂盛德。是故男教不修,陽事不得,適見於天,日為之食;婦順不修,陰事不得,適 見於天,月為之食。是故日食則天子素服而修六官之職,蕩天下之陽事;月食則後素服而修 六宮之職,蕩天下之陰事。故天子與後,猶日之與月、陰之$ 室、言堂滿堂者,非特謂遊戲飲食之言也,必謂大物也 。人主之大物,非法則術也。法者,編著之圖籍,設之於官府,而布之於百姓者也。術者, 藏之於胸中,以偶眾端而潛御群臣者也。故法莫如顯,而術不欲見。是以明主言法,則境內 卑賤莫不聞知也,不獨滿於堂。用術,則親愛近習莫之得聞也,不得滿室。而管子猶曰“言 於室滿室,言於堂滿堂”,非法術之言也。 《難四》 1 難四: 衛孫文子聘於魯,公登亦登。叔孫穆子趨進曰:“諸侯之會,寡君未嘗後衛君也。 今子不後寡君一等,寡君未知所過也,子其少安。”孫子無辭,亦無悛容。穆子退而告人曰 :“孫子必亡。亡臣而不後君,過而不悛,亡之本也。” 2 難四: 或曰:天子失道,諸侯伐之,故有湯、武。諸侯失道,大夫伐之,故有齊、晉。臣 而伐君者必亡,則是湯、武不王,晉、齊不立也。孫子君於衛,而後不臣於魯,臣之君也。 君有失也,故臣有得也。不命亡於有失之君,而命亡於有得之臣,不察。魯不得誅衛大夫, 而衛君之明不知不悛之臣,孫子雖有是二也臣以亡?其所懤亡其失所以得君也。 3 難四: 或曰:臣主之施分也。臣能奪君者,以得相踦也。故非其分而取者,眾之所奪也; 辭其分而取者,民之所予也。是以桀索崏山之女,紂求比干之心,而天下離;湯身易名, 武身受詈,而海內服;趙咺走山,田外僕,而齊、晉從。則湯、武之所以王,齊、晉之所以 立,非必以其君也,彼得之而後以君處之也。今未有其所以得,而行其所以處,是倒義而逆 德也。倒義,則事之所以敗也,逆德,則怨之所以聚也;敗亡之不察何也! 4 難四: 魯陽虎欲攻三桓,不剋而奔齊,景公禮之。鮑文子諫曰:“不可。陽虎有寵於季氏 而欲伐於季孫,貪其富也。今君富於季孫,而齊大於魯,陽虎所以盡詐也。”景公乃囚陽虎。 5 難四: 或曰:千金之家,其子不仁,人之急利甚也。桓公,五伯之上也,爭國而殺其兄, 其利大也。臣主之間,非兄弟之親也。劫殺之功,制萬乘而享大利,則群臣孰非陽虎也。事 以微巧成,以疏拙敗。群臣之未起難也,其備未具也。群臣皆有陽虎之心,而君上不知,是 微而巧也。陽虎貪,於天下,以欲攻上,是疏而拙也。不使景公加誅於拙虎,是鮑文子之說 反也。臣之忠詐,在君所行也。君明而嚴則群臣忠,君懦而闇則群臣詐。知微之謂明,無赦 之謂嚴。不知齊之巧臣而誅魯之成亂,不亦妄乎! 6 難四: 或曰:仁貪不同心。故公子目夷辭宋,而楚商臣弒父,鄭去疾予弟,而魯桓弒兄, 五伯兼并,而以桓律人;則是皆無貞廉也。且君明而$ 以法, 相誨以和。民之性,有生之實,有生之名。為君者有賢知之名,有賞罰之實。名實俱至,故 福善必聞矣。 10 八經: 參言 11 八經: 六、聽不參則無以責下,言不督乎用則邪說當上。言之為物也以多信,不然之物, 十人云疑,百人然乎,千人不可解也。吶者言之疑,辯者言之信。姦之食上也,取資乎眾, 籍信乎辯,而以類飾其私鶡人主不饜忿而待合參,其勢資下也。有道之主,聽言、督其用, 課其功,功課而賞罰生焉,故無用之辯不留朝。任事者知不足以治職,則放官收。說大而誇 則窮端,故姦得而怒。無故而不當為誣,誣而罪,臣言必有報,說必責用也,故朋黨之言不 上聞。凡聽之道,人臣忠論以聞姦,博論以內一,人主不智則姦得資。明主之道,己喜則求 其所納,己怒則察其所搆;論於已變之後,以得毀譽公私之徵。眾諫以效智故,使君自取一 以避罪。故眾之諫也,敗、君之取也。無副言於上以設將然,今符言於後以知謾誠語。明主 之道,臣不得兩諫,必任其一語;不得擅行,必合其參;故姦無道進矣。 12 八經: 聽法 13 八經: 七、官之重也,毋法也;法之息也,上闇也。上闇無度則官擅為,官擅為故奉重, 無前則徵多,徵多故富。官之富重也,亂功之所生也。明主之道,取於任,賢於官,賞於功 ;言程、主喜俱必利,不當、主怒俱必害,則人不私父兄而進其仇讎。勢足以行法,奉足以 給事,而私無所生,故民勞苦而輕官。任事也毋重,使其寵必在爵;處官者毋私,使其利必 在祿;故民尊爵而重祿。爵祿所以賞也,民重所以賞也則國治。刑之煩也,名之繆也,賞譽 不當則民疑。民之重名與其重賞也均。賞者有誹焉,不足以勸;罰者有譽焉,不足以禁。明 主之道,賞必出乎公利,名必在乎為上。賞譽同軌,非誅俱行,然則民無榮於賞之內。有重 罰者必有惡名,故民畏。罰所以禁也,民畏所以禁則國治矣。 14 八經: 類柄 15 八經: 八、行義示則主威分,慈仁聽則法制毀。民以制畏上,而上以勢卑下,故下肆很觸 而榮於輕君之俗則主威分。民以法難犯上,而上以法撓慈仁,故下明愛施而務賕紋之政,是 以法令隳。尊私行以貳主威,行賕紋以疑法,聽之則亂治,不聽則謗主,故君輕乎位而法亂 乎官,此之謂無常之國。明主之道,臣不得以行義成榮,不得以家利為功。功名所生,必出 於官法;法之所外,雖有難行,不以顯焉;故民無以私名。設法度以齊民,信賞罰以盡民能 ,明誹譽以勸沮,名號、賞罰、法令三隅,故大臣有行則尊君,百姓有功則利上,此之謂有 道之國也。 《五蠹》 $ 十 五 , 星 七 , 張 、 翼 各 十八 , 軫 十 七 , 凡 二 十 八 宿 也 。 星 部 地 名 : 角 、 亢 鄭 , 氐、 房 、 心 宋 , 尾 、 箕 燕 , 斗 、 牽 牛 越 , 須 女 吳 , 虛 、 危齊 , 營 室 、 東 壁 衛 , 奎 、 婁 魯 , 胃 、 昴 、 畢 魏 , 觜 嶲 、參 趙 , 東 井 、 輿 鬼 秦 , 柳 、 七 星 、 張 周 , 翼 、 軫 楚 。 歲星 之 所 居 , 五 穀 豐 昌 ; 其 對 為 衝 , 歲 乃 有 殃 。 當 居 而 不居 , 越 而 之 他 處 , 主 死 國 亡 。 太 陰 治 春 則 欲 行 柔 惠 溫 涼, 太 陰 治 夏 則 欲 布 施 宣 明 , 太 陰 治 秋 則 欲 修 備 繕 兵 , 太陰 治 冬 則 欲 猛 毅 剛 彊 。 三 歲 而 改 節 , 六 歲 而 易 常 , 故 三歲 而 一 饑 , 六 歲 而 一 衰 , 十 二 歲 一 康 。 甲 齊 , 乙 東 夷 ,丙 楚 , 丁 南 夷 , 戊 魏 , 己 韓 , 庚 秦 , 辛 西 夷 , 壬 衛 , 癸越 。 子 周 , 丑 翟 , 寅 楚 , 卯 鄭 , 辰 晉 , 巳 衛 , 午 秦 , 未宋 , 申 齊 , 酉 魯 , 戌 趙 , 亥 燕 。 甲 乙 寅 卯 , 木 也 。 丙 丁巳 午 , 火 也 。 戊 己 四 季 , 土 也 。 庚 辛 申 酉 , 金 也 。 壬 癸亥 子 , 水 也 。 水 生 木 , 木 生 火 , 火 生 土 , 土 生 金 , 金 生水 。 子 生 母 曰 義 , 母 生 子 曰 保 , 子 母 相 得 曰 專 , 母 勝 子曰 制 , 子 勝 母 曰 困 。 以 勝 擊 殺 , 勝 而 無 報 。 以 專 從 事 ,而 有 功 。 以 義 行 理 , 名 立 而 不 墮 。 以 保 畜 養 , 萬 物 蕃 昌。 以 困 舉 事 , 破 滅 死 亡 。 北 斗 之 神 有 雌 雄 , 十 一 月 始 建於 子 , 月 從 一 辰 , 雄 左 行 , 雌 右 行 , 五 月 合 午 謀 刑 , 十一 月 合 子 謀 德 。 太 陰 所 居 辰 為 厭 日 , 厭 日 不 可 以 舉 百 事。 堪 輿 徐 行 , 雄 以 音 知 雌 , 故 為 奇 辰 。 數 從 甲 子 始 , 子母 相 求 , 所$ ; 其 地 宜 禾 , 多 牛 羊 及 六 畜 。 木 勝 土 , 土 勝 水 ,水 勝 火 , 火 勝 金 , 金 勝 木 , 故 禾 春 生 秋 死 , 菽 夏 生 冬 死, 麥 秋 生 夏 死 , 薺 冬 生 中 夏 死 。 木 壯 水 老 火 生 金 囚 土 死, 火 壯 木 老 土 生 水 囚 金 死 , 土 壯 火 老 金 生 木 囚 水 死 , 金壯 土 老 水 生 火 囚 木 死 , 水 壯 金 老 木 生 土 囚 火 死 。 音 有 五 聲 , 宮 其 主 也 。 色 有 五 章 , 黃 其 主 也 。 味 有 五 變 , 甘 其主 也 。 位 有 五 材 , 土 其 主 也 。 是 故 鍊 土 生 木 , 鍊 木 生 火, 鍊 火 生 雲 , 鍊 雲 生 水 , 鍊 水 反 土 。 鍊 甘 生 酸 , 鍊 酸 生辛 , 鍊 辛 生 苦 , 鍊 苦 生 鹹 , 鍊 鹹 反 甘 。 變 宮 生 徵 , 變 徵生 商 , 變 商 生 羽 , 變 羽 生 角 , 變 角 生 宮 。 是 故 以 水 和 土, 以 土 和 火 , 以 火 化 金 , 以 金 治 木 , 木 復 反 土 。 五 行 相治 , 所 以 成 器 用 。 凡 海 外 三 十 六 國 : 自 西 北 至 西 南 方 ,有 修 股 民 、 天 民 、 肅 慎 民 、 白 民 、 沃 民 、 女 子 民 、 丈 夫民 、 奇 股 民 、 一 臂 民 、 三 身 民 。 自 西 南 至 東 南 方 , 結 胸民 、 羽 民 、 讙 頭 國 民 、 裸 國 民 、 三 苗 民 、 交 股 民 、 不 死民 、 穿 胸 民 、 反 舌 民 、 豕 喙 民 、 鑿 齒 民 、 三 頭 民 、 修 臂民 。 自 東 南 至 東 北 方 , 有 大 人 國 、 君 子 國 、 黑 齒 民 、 玄股 民 、 毛 民 、 勞 民 。 自 東 北 至 西 北 方 , 有 跂 踵 民 、 句 嬰民 、 深 目 民 、 無 腸 民 、 柔 利 民 、 一 目 民 、 無 繼 民 。 雒 棠、 武 人 在 西 北 陬 , 蛖 魚 在 其猛南 。 有 神 二 人 連 臂 為 帝 候 夜, 在 其 西 南 方 。 三 珠 樹 在 其 東 北 方 , 有 玉 樹 在 赤 水 之 上。 昆 侖 、 華 丘 在 其 東 南 方 , 爰 有 遺 玉 、$ , 周旋 若 環 , 世 皆 以 為 巧 , 然 未 見 其 貴 者 也 。 若 夫 鉗 且 、 大丙 之 御 也 , 除 轡 銜 , 去 鞭 棄 策 , 車 莫 動 而 自 舉 , 馬 莫 使而 自 走 也 。 日 行 月 動 , 星 燿 而 玄 運 , 電 奔 而 鬼 騰 , 進 退屈 伸 , 不 見 朕 垠 , 故 不 招 指 , 不 咄 叱 , 過 歸 鴈 於 碣 石 ,軼 鶤 雞 於 姑 餘 , 騁 若 飛 , 騖 若 絕 , 縱 矢 躡 風 , 追 猋 歸 忽, 朝 發 榑 桑 , 日 入 落 棠 。 此 假 弗 用 而 能 以 成 其 用 者 也 ,非 慮 思 之 察 , 手 爪 之 巧 也 ; 嗜 欲 形 於 胸 中 , 而 精 神 踰 於六 馬 , 此 以 弗 御 御 之 者 也 。 昔 者 , 黃 帝 治 天 下 , 而 力 牧、 太 山 稽 輔 之 , 以 治 日 月 之 行 律 , 治 陰 陽 之 氣 , 節 四 時之 度 , 正 律 曆 之 數 , 別 男 女 , 異憫雌 雄 , 明 上 下 , 等 貴 賤, 使 強 不 掩 弱 , 眾 不 暴 寡 , 人 民 保 命 而 不 夭 , 歲 時 孰 而不 凶 , 百 官 正 而 無 私 , 上 下 調 而 無 尤 , 法 令 明 而 不 闇 ,輔 佐 公 而 不 阿 , 田 者 不 侵 畔 , 漁 者 不 爭 隈 , 道 不 拾 遺 ,市 不 豫 賈 , 城 郭 不 關 , 邑 無 盜 賊 , 鄙 旅 之 人 相 讓 以 財 ,狗 彘 吐 菽 粟 於 路 而 無 忿 爭 之 心 , 於 是 日 月 精 明 , 星 辰 不失 其 行 , 風 雨 時 節 , 五 穀 登 孰 , 虎 狼 不 妄 噬 , 鷙 鳥 不 妄搏 , 鳳 皇 翔 於 庭 , 麒 麟 游 於 郊 , 青 龍 進 駕 , 飛 黃 伏 皁 ,諸 北 、 儋 耳 之 國 莫 不 獻 其 貢 職 。 然 猶 未 及 虙 戲 氏 之 道 也。 往 古 之 時 , 四 極 廢 , 九 州 裂 , 天 不 兼 覆 , 地 不 周 載 ,火 爁 炎 而 不 滅 , 水 浩 洋 而 不 息 , 猛 獸 食 顓 民 , 鷙 鳥 攫 老弱 。 於 是 女 媧 鍊 五 色 石 以 補 蒼 天 , 斷 鼇 足 以 立 四 極 , 殺黑 龍 以 濟 冀 州 , 積 蘆 灰 以 止 淫 水$ 不 可 以 為 世 儀; 魯 般 、 墨 子 以 木 為 鳶 而 飛 之 , 三 日 不 集 , 而 不 可 使 為工 也 。 故 高 不 可 及 者 , 不 可 以 為 人 量 ; 行 不 可 逮 者 , 不可 以 為 國 俗 。 夫 挈 輕 重 不 失 銖 兩 , 聖 人 弗 用 , 而 縣 之 乎銓 衡 ; 視 高 下 不 差 尺 寸 , 明 主 弗 任 , 而 求 之 乎 浣 準 。 何 則 ? 人 才 不 可 專 用 , 而 度 量 可 世 傳 也 。 故 國 治 可 與 愚 守也 , 而 軍 制 可 與 權 用 也 。 夫 待 騕 褭 飛 兔 而 駕 之 , 則 世 莫乘 車 ; 待 西 施 、 毛 嬙 而 為 配 , 則 終 身不 家 矣 。 然 非 待 古之 英 俊 , 而 人 自 足 , 因 所 有 而 並 用 之 。 夫 騏 驥 千 里 ,一 日 而 通 ; 駑 馬 十 舍 , 旬 亦 至 之 。 由 是 觀 之 , 人 材 不 足專 恃 , 而 道 術 可 公 行 也 。 亂 世 之 法 , 高 為 量 而 罪 不 及 ,重 為 任 而 罰 不 勝 , 危 為 禁 而 誅 不 敢 。 民 困 於 三 責 , 則 飾智 而 詐 上 , 犯 邪 而 干 免 。 故 雖 峭 法 嚴 刑 , 不 能 禁 其 姦 。何 者 ? 力 不 足 也 。 故 諺 曰 : 「 鳥 窮 則 噣 , 獸 窮 則 , 人窮 則 詐 。 」 此 之 謂 猼 。 道 德 之 論 , 譬 猶 日 月 也 , 江 南 河北 不 能 易 其 指 , 馳 鶩 千 里 不 能 易 其 處 。 趨 舍 禮 俗 , 猶 室宅 之 居 也 , 東 家 謂 之 西 家 , 西 家 謂 之 東 家 , 雖 皋 陶 為 之理 , 不 能 定 其 處 。 故 趨 舍 同 , 誹 譽 在 俗 ; 意 行 鈞 , 窮 達在 時 。 湯 、 武 之 累 行 積 善 , 可 及 也 ; 其 遭 桀 、 紂 之 世 ,天 授 也 。 今 有 湯 、 武 之 意 , 而 無 桀 、 紂 之 時 , 而 欲 成 霸王 之 業 , 亦 不 幾 矣 。 昔 武 王 執 戈 秉 鉞 以 伐 紂 勝 殷 , 搢 笏杖 殳 以 臨 朝 。 武 王 既 沒 , 殷 民 叛 之 , 周 公 踐 東 宮 , 履 乘石 , 攝 天 子 之 位 , 負 扆 而 朝$ 曰 : 「 非 也 。 」 罔 兩 曰 : 「 子 何以 知 之 ? 」 景 曰 : 「 扶 桑 受 謝 , 日 照 宇 宙 , 昭 昭 之 光 ,輝 燭 四 海 。 闔 戶 塞 牖 , 則 無 由 入 矣 。 若 神 明 , 四 通 並 流, 無 所 不 及 , 上 際 於 天 , 下 蟠 於 地 , 化 育 萬 物 而 不 可 為象 , 俛 仰 之 間 而 撫 四 海 之 外。 昭 昭 何 足 以 明 之 ! 」 故 老子 曰 : 「 天 下 之 至 柔 , 馳 騁 天 下 之 至 堅 。 」 光 耀 問 於 無有 曰 : 「 子 果 有 乎 ? 其 果 無 有 乎 ? 」 無 有 弗 應 也 。 光 耀不 得 問 , 而 就 視 其 狀 貌 , 冥 然 忽 然 , 視 之 不 見 其 形 , 聽之 不 聞 其 聲 , 搏 之 不 可 得 , 望 之 不 可 極 也 。 光 耀 曰 : 「 貴 矣 哉 , 孰 能檉至 于 此 乎 ! 予 能 有 無 矣 , 未 能 無 無 也 。 及其 為 無 無 , 又 何 從 至 於 此 哉 ! 」 故 老 子 曰 : 「 無 有 入 于無 間 , 吾 是 以 知 無 為 之 有 益 也 。 」 白 公 勝 慮 亂 , 罷 朝 而立 , 倒 杖 策 , 錣 上 貫 頤 , 血 流 至 地 而 弗 知 也 。 鄭 人 聞 之曰 : 「 頤 之 忘 , 將 何 不 忘 哉 ! 」 此 言 精 神 之 越 於 外 , 智慮 之 蕩 於 內 , 則 不 能 漏 理 其 形 也 。 是 故 神 之 所 用 者 遠 ,則 所 遺 者 近 也 。 故 老 子 曰 : 「 不 出 戶 以 知 天 下 , 不 窺 牖以 見 天 道 。 其 出 彌 遠 , 其 知 彌 少 。 」 此 之 謂 也 。 秦 皇 帝得 天 下 , 恐 不 能 守 , 發 邊 戍 , 築 長 城 , 修 關 梁 , 設 障 塞, 具 傳 車 , 置 邊 吏 。 然 劉 氏 奪 之 , 若 轉 閉 錘 。 昔 武 王 伐紂 , 破 之 牧 野 , 乃 封 比 干 之 墓 , 表 商 容 之 閭 , 柴 箕 子 之門 , 朝 成 湯 之 廟 , 發 鉅 橋 之 粟 , 散 鹿 臺 之 錢 , 破 鼓 折 枹, 弛 弓 絕 絃 , 去 舍 露 宿 以 示 平 易 , 解 劍 帶 笏 以 示 無 仇 。於 $ 於 辭 而 貿 名 ,鄧 析 巧 辯 而 亂 法 , 蘇 秦 善 說 而 亡 國 。 由 其 道 則 善 無 章 ,脩 其 理 則 巧 無 名 。 故 以 巧 鬥 力 者 , 始 於 陽 , 常 卒 於 陰 ; 以 慧 治 國 者 , 始 於 治 , 常 卒 於 亂 。 使 水 流 下 , 孰 弗 能 治; 激 而 上 之 , 非 巧 不 能 。 故 文 勝 則 質 揜 , 邪 巧 則 正 塞 之也 。 德 可 以 自 修 , 而 不 可 以 使 人 暴 ; 道 可 以 自 治 , 而 不可 以 使 人 亂 。 雖 有 聖 賢 之 寶 , 不 遇 暴 亂 之 世 , 可 以 全 身, 而 未 可 以 霸 王 也 。 湯 、 武 之 王 也 , 遇 桀 、 紂 之 暴 也 。桀 、 紂 非 以 湯 、 武 之 賢 暴 也 , 湯 、 武 遭 桀 、 紂 之 暴 而 王也 。 故 雖 賢 王 , 必 待 遇 。 遇 者 , 能 遭 於 時 而 得 之 也 , 非智 能 所 求 而 成 也 。 君 子 修 行 而 使 善 無 名 , 布 施 而 使 仁 無章 , 故 士 行 善 而 不 知 善 之 所 由 來 , 民 澹 利 而 不 知 利 之 所由 出 , 故 無 為 而 自 治 。滚善 有 章 則 士 爭 名 , 利 有 本 則 民 爭功 , 二 爭 者 生 , 雖 有 賢 者 , 弗 能 治 。 故 聖 人 揜 跡 於 為 善, 而 息 名 於 為 仁 也 。 外 交 而 為 援 , 事 大 而 為 安 , 不 若 內治 而 待 時 。 凡 事 人 者 , 非 以 寶 幣 , 必 以 卑 辭 。 事 以 玉 帛, 則 貨 殫 而 欲 不 饜 ; 卑 體 婉 辭 , 則 諭 說 而 交 不 結 ; 約 束誓 盟 , 則 約 定 而 反 無 日 ; 雖 割 國 之 錙 錘 以 事 人 , 而 無 自恃 之 道 , 不 足 以 為 全 。 若 誠 外 釋 交 之 策 , 而 慎 修 其 境 內之 事 , 盡 其 地 力 以 多 其 積 , 厲 其 民 死 以 牢 其 城 , 上 下 一心 , 君 臣 同 志 , 與 之 守 社 稷 , 死 而 民 弗 離 , 則 為 名 者不 伐 無 罪 , 而 為 利 者 不 攻 難 勝 , 此 必 全 之 道 也 。 民 有 道 所 同 道 , 有 法 所 同 守 $ 索 薄 賦 , 躬 擐 甲冑 , 以 伐 無 道 而 討 不 義 , 誓 師 牧 野 , 以 踐 天 子 之 位 。 天下 未 定 , 海 內 未 輯 , 武 王 欲 昭 文 王 之 令 德 , 使 夷 狄 各 以其 賄 來 貢 , 遼 遠 未 能 至 , 故 治 三 年 之 喪 , 殯 文 王 於 兩 楹之 間 , 以 俟 遠 方 。 武 王 立 三 年 而 崩 , 成 王 在 褓 襁 之 中 ,未 能 用 事 , 蔡 叔 、 管 叔 輔 公 子 祿 父 而 欲 為 亂 。 周 公 繼 文 王 之 業 , 持 天 子 之 政 , 以 股 肱 周 室 , 輔 翼 成 王 。 懼 爭 道之 不 塞 , 臣 下 之 危 上 也 , 故 縱 馬 華 山 , 放 牛 桃 林 , 敗 鼓折 枹 , 搢 笏 而 朝 , 以 寧 靜 王 室 , 鎮 撫 諸 侯 。 成 王 既 壯 ,能 從 政 事 , 周 公 受 封 於 魯 , 以 此 移 風 易 俗 。 孔 子 脩 成 、康 之 道 , 述 周 公 之 訓 , 以 教 七 十 子 , 使 服 其 衣 冠 , 脩 其篇 籍 , 故 儒 者 之 學 生 焉 。 墨 子 學 儒 者 之 業 , 受 孔 子 之 術, 以 為 其 禮 煩 擾 而 不 說 , 厚 葬 靡 財 而 貧 民 , 服 傷 生 而 害事 , 故 背 周 道 而 用 夏 政 。 禹 之 時 , 天 下 大 水 , 禹 身 執 虆垂 , 以 為 民 先 , 剔 河 而 道 九 岐 , 鑿 江 而 通 九 路 , 辟 五 湖而 定 東 海 。 當 此 之 時 , 燒 不 暇 撌 , 濡 不 給 扢 , 死 陵 者 葬陵 , 死 澤 者 葬 澤 , 故 節 財 、 薄 葬 、 操 服 生 焉 。 齊 桓 公 之時 , 天 子 卑 弱 , 諸 侯 力 征 , 南 夷 北 狄 , 交 伐 中 國 , 中 國之 不 絕 如 線 。 齊 國 之 地 , 東 負 海 而 北 障 河 , 地 狹 田 少 ,而 民 多 智 巧 。 桓 公 憂 中 國 之 患 , 苦 夷 狄 之 亂 , 欲 以 存 亡繼 絕 , 崇 天 子 之 位 , 廣 文 、 武 之 業 , 故 管 子 之 書 生 焉 。齊 景 公 內 好 聲 色 , 外 好 狗 馬 , 獵 射 亡 歸 , 好 色 無 辯 , 作為 路 寢 之 臺 , 族 鑄$ 老,歌詠徐安宜。製錦不擇地,操刀良在茲。清風動百里,惠化聞京師 。浮人若雲歸,耕種滿郊岐。川光淨麥隴,日色明桑枝。訟息但長嘯,賓來或解 頤。青橙拂戶牖,白水流園池。遊子滯安邑,懷恩未忍辭。翳君樹桃李,歲晚託 深期。 擬恨賦(卷一(一)一四)    晨登太山 , 一望蒿里。松楸骨寒,宿草墳毀。浮生可嗟,大運同此。于是僕 本壯夫,慷慨不歇,仰思前賢,飲恨而沒。   昔如漢祖龍躍,群雄競奔,提劍叱(口宅),指揮中原,東馳渤澥,西漂崑 崙。斷蛇奮旅,掃清國步,握瑤圖而倏昇,登紫壇而雄顧。一朝長辭,天下縞素   若乃項王虎鬥,白日爭輝。拔山力盡,蓋世心違。聞楚歌之四合,知漢卒之 重圍。帳中劍舞,泣挫雄威。騅兮不逝,喑噁何歸。   至如荊卿入秦,直度易水。長虹貫日,寒風颯起。遠讎始皇,擬報太子。 奇謀不成,憤惋而死。若夫陳后失寵,長門掩扉。日冷金殿,霜淒錦衣。 春草罷綠,秋螢亂飛。恨桃李之委絕,思君王之有違。 昔這屈原既放,遷于湘流。心死?   及夫李斯受戮,神氣黯然。左右垂泣,精魂動天。執愛子以長別,嘆黃犬之 無緣。   或有從軍永訣,去國長違,天涯遷客,海外思歸。此人忽見愁雲蔽日,目斷 心飛,莫不攢眉痛骨,抆血霑衣。   若乃錯繡轂,填金門,煙塵曉沓,歌鐘晝諠。亦復星沉電滅,閉影潛魂。   已矣哉,桂華滿兮明月輝,扶桑曉兮白日飛。玉顏滅兮螻蟻聚,碧臺空兮歌 舞稀。與天道兮共盡,莫不委骨同歸。 743 癸未 玄宗 天寶二 ■祿山入朝。 轉運使韋堅引滻水作廣運潭成。 ▲李白四十三歲。待詔翰林,草和蠻書或出師詔。醉中寫清平調﹑宮中行樂詞。自 以為得寵,有金門答蘇秀才。張■進讒,帝疏之。(案:本集未見〈和蕃書〉或 〈出師詔〉,待續查。85.9.14.)  【詩】 清調詞三首(卷五(一)三八九) (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注〕   題解:《太真外傳》:開元中禁中重木芍藥,即今牡丹也。得數本,紅、紫、淺 紅、通白者。上因移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前。會花方繁開,上乘照夜白,妃以 步輦從。詔選梨園弟子中尤者,得樂十六色。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手捧檀 板押眾樂前,將欲歌之。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詞為?」遽命龜 $ 征客。 〔注〕 賓客:王云:《舊唐書》:天寶二年(七四三)十二月乙酉,太子賓客賀知章 請度為道士還鄉。三載正月庚子,遣左右相以下祖別賀知章於長樂坡,賦詩 贈之。《法書要錄》:拨知章字維摩,會稽永興人,太子洗馬德仁之孫。少 以聞辭知名,工草隸書,進士及第,歷官禮部侍郎、集賢學士、太子右庶子 ,兼皇子侍讀,檢校工部侍郎,遷祕書監,太子賓客,慶王侍讀。知章性放 善謔,晚年尤縱,無復規檢。年八十六,自號四明狂客。每興酣命筆,好書 大字,或三百言,或五百言,詩筆惟命。問有幾紙,報十紙,紙盡語亦盡。 二十紙、三十,紙盡語亦盡。忽有好處,造化相爭,非人工所可到也。天寶 二年,以年老上表請入道,歸鄉里,特詔許之。重令入閣,儲皇以下拜辭, 上親製詩序,令所司供帳,百僚餞送,賜詩敘別。○《通典》:皇太子賓客 四人,掌調護侍從規諫,凡太子有賓客之事,則為上齒,蓋取象於四皓焉。 資位閑重,其流不雜。    白鵝:何法盛《晉中興書》:山陰有道士養群鵝,羲之意甚悅。道士云:「為 寫《黃庭經》,當舉群相贈。乃為寫訖,籠鵝而去。 還山留別金門知己(卷十五(一)九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好古笑流俗,素聞賢達風。方希佐明主,長揖辭成功。白日在青天,迴光矚微躬 。恭承鳳凰詔,欻起雲蘿中。清切紫霄迥,優游丹禁通。君王賜顏色,聲價淩煙 虹。方學揚子雲,獻賦甘泉宮。天書美片善,清芳播無窮。歸來入咸陽,談笑皆 王公。一朝去金馬,飄落成飛蓬。賓友日疏散,玉樽亦已空。長才猶可倚,不慚 世上雄。閑來東武吟,曲盡情未終。書此謝知己,扁舟尋釣翁。 春陪商州裴使君遊石娥溪(卷二十(二)一一七○)(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 裴公有仙標,拔俗數千丈。澹蕩滄洲雲,飄颻紫霞想。剖竹商洛間,政成心已閑 。蕭條出世表,冥寂閉玄關。我來屬芳節,解榻時相悅。褰帷對雲峰,揚袂指松 雪。暫出東城邊,遂遊西巖前。橫天聳翠壁,噴壑鳴紅泉。尋幽殊未歇,愛此春 光發。溪傍饒名花,石上有好月。命駕歸去來,露華生翠苔。淹留惜將晚,復聽 清猿哀。清猿斷人腸,遊子思故鄉。明發首東路,此歡焉可忘。 $ 還舊林。西來何所為?孤劍託知 音。鳥愛碧山遠,魚遊滄海深。胡鷹過上蔡,賣畚向嵩岑。他日閑相訪,丘中有 素琴。 商山四皓(卷二二(二)一二九三) 白髮四老人,昂藏南山側。偃蹇松雲間,冥翳不可識。雲窗拂青靄,石壁橫翠色 。龍虎方戰爭,於焉自休息。秦人失金鏡,漢祖昇紫極。陰虹濁太陽,前星遂淪 匿。一行佐明兩,欻起生羽翼。功成身不居,舒卷在胸臆。窅冥合元化,茫昧信 難測。飛聲塞天衢,萬古仰遺跡。 訪道安陵遇蓋寰為予造真籙臨愧留贈(卷十(一)六七二) 清水見白石,仙人識青童。安陵蓋夫子,十歲與天通。懸河與微言,談論安可窮 ?能令二千石,撫背驚神聰。揮毫贈新詩,高價掩山東。至今平原客,感激慕清 風。學道北海仙,傳書蕊珠宮。丹田了玉闕,白日思雲空。為我草真籙,天人慚 妙工。七元洞豁落,八角輝星虹。三災蕩璿璣,蛟龍翼微躬。舉手謝天地,虛無 齊始終。黃金滿高堂,答荷難克充。下笑世上士,沉魂北羅酆。昔日萬乘墳,今 成一科蓬。贈言若可重,實此輕華嵩。 寓言三首(卷二四(二)一三九一) 其一(頁一三九一) 周公負斧扆,成王何夔夔!武王昔不豫,剪爪投河湄。賢聖遇讒慝,不免人君疑 。天風拔大木,禾黍咸傷委。管菜扇蒼蠅,公賦鴟鴞詩。金縢若不啟,忠信誰明 其二(頁一三九二) 遙裔雙綵鳳,婉孌三青禽。往還瑤臺裏,鳴舞玉山岑。以歡秦娥意,復得王母心 。區區精衛鳥,銜木空哀吟。 其三(頁一三九三) 長安春色歸,先入青門道。綠楊不自持,從風欲傾倒。海燕還秦宮,書飛入簾櫳 。相思不相見,託夢遼城東。 登廣武古戰場懷古(卷二一(二)一二五八) 秦鹿奔野草,逐之若飛蓬。項王氣蓋世,紫電明雙瞳。呼吸八千人,橫行起江東 。赤精斬白帝,叱(口宅)入關中。兩龍不並躍,五緯與天同。楚滅無英圖,漢 興有成功。按劍清八極,歸酣歌大風。伊昔臨廣武,連兵決雌雄。分我一杯羹, 太皇乃汝翁。戰爭有古跡,壁壘頹層穹。猛虎嘯洞壑,飢鷹鳴秋空。翔雲列曉陣 ,殺氣赫長虹。撥亂屬豪聖,俗儒安可通?沉湎呼豎子,狂言非至公。撫掌黃河 曲,嗤嗤阮嗣宗。 單父東樓秋夜送族弟沈之秦(卷十六(二)九九三) 爾從咸陽來,問我何老苦。沐猴而冠不足言,身騎土牛滯東魯。$ 哉至人心,萬古可為則。時命或大謬,仲尼將奈 何?鸞鳳忽覆巢,麒麟不來過。龜山蔽魯國,有斧且無柯。歸來歸去來,宵濟越 洪波。 書懷贈南陵常贊府(卷十二(一)八一八) 歲星入漢年,方朔見明主。調笑當時人,中天謝雲雨。一去麒麟閣,遂將朝市乖 。故交不過門,秋草日上階。當時何特達,獨與我心諧。置酒淩歊臺,歡娛未曾 歇。歌動白紵山,舞迴天門月。問我心中事,為君前致辭。君看我才能,何似魯 仲尼?大聖猶不遇,小儒安足悲?雲南五月中,頻喪渡瀘師。毒草殺漢馬,張兵 奪秦旗。至今西二河,流血擁僵屍。將無七擒略,魯女惜園葵。咸陽天下樞,累 歲人不足。雖有數斗玉,不如一盤粟。賴得契宰衡,持鈞慰風俗。自顧無所用, 辭家方未歸。霜驚壯士髮,淚滿逐臣衣。以此不安席,蹉跎身世違。終當滅衛謗 ,不受魯人譏。 清溪行(卷八(一)五七九) 清溪清我心,水色異諸水。借問新安江,見底何如此?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裏 。向晚猩猩啼,空悲遠遊子。 宿白鷺洲寄楊江寧(卷十三(一)八五一) 朝別朱雀門,暮棲白鷺洲。波光搖海月,星影入城樓。望美金陵宰,如思瓊樹憂 。徒令魂作夢,翻覺夜成秋。綠水解人意,為余西北流。因聲玉琴惶,蕩漾寄君 宿清溪主人(卷十一(一)七六六) 夜到清溪宿,主人碧巖裏。簷楹挂星斗,枕席響風水。月落西山時,啾啾夜猿起 宿■湖(假卷二二(二)一二八七) 雞鳴發黃山,暝投■湖宿。白雨映寒山,森森似銀竹。提攜採鉛客,結荷水邊沐 。半夜四天開,星河爛人目。明晨大樓去,崗隴多屈伏。當與持斧翁,前溪伐雲 望九華山贈青陽韋仲堪(卷十(一)七○七) 昔在九江上,遙望九華峰。天河挂綠水,秀出九芙蓉。我欲一揮手,誰人可相從 ?君為東道主,於此臥雲松。 望木瓜山(卷二一(二)一二五六) 早起見日出,暮見棲鳥還。客心自酸楚,況對木瓜山。 詠山樽二首(卷二四(二)一四一九) 其一(頁一四一九) 蟠木不彫飾,且將斤斧疏。樽成山岳勢,材是棟梁餘。外與金罍並,中涵玉醴虛 。慚君垂拂拭,遂忝玳筵居。 其二(頁一四二○) 擁腫寒山木,嵌空成酒樽。愧無江海量,偃蹇在君門。 遊秋浦白(竹可)陂二首(卷二十(二)一一八六) 其一(一一八六) $ 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巴陵贈賈舍人(卷十一(一)七六八) 賈生西望憶京華,湘浦南遷莫怨嗟。聖主恩深漢文帝,憐君不遣到長沙。  司馬將軍歌(卷四(一)三一六) 狂風吹古月,竊弄章華臺。北落明星動光彩,南征猛將如雲雷。手中電曳倚天劍 ,直斬長鯨海水開。我見樓船壯心目,頗似龍驤下三蜀。揚兵習戰張虎旗,江中 白浪如銀屋。身居玉帳臨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細柳開營揖天子,始知灞上為 嬰孩。羌笛橫吹阿嚲迴,向月樓中吹落梅。將軍自起舞長劍,壯士呼聲動九垓。 功成獻凱見明主,丹青畫像麒麟臺。 江夏使君叔席上贈史郎中(卷十一(一)七三七) 鳳凰丹禁裏,銜出紫泥書。昔放三湘去,今還萬死餘。仙郎久為別,客舍問何如 。涸轍思流水,浮雲失舊居。多慚華省貴,不以逐臣疏。復如竹林下,而陪芳宴 初。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江夏寄漢陽輔錄事(卷十四(一)八七六) 誰道此水廣?狹如一匹練。江夏黃鶴樓,青山漢陽縣。大語猶可聞,故人難可見 。君草陳琳檄,我書魯連箭。報國有壯心,龍顏不迴眷。西飛精衛鳥,東海何由 填?鼓角徒悲鳴,樓船習征戰。抽劍步霜月,夜行空庭遍。長呼結浮雲,埋沒顧 榮扇。他日觀軍容,投壺接高宴。 江夏贈韋南陵冰(卷十一(一)七四五) 胡驕馬驚沙塵起,胡雛飲馬天津水。君為張掖近酒泉。我竄三巴九千里。天地再 新法令寬,夜郎遷客帶霜寒。西憶故人不可見,東風吹夢到長安。寧期此地忽相 遇,驚喜茫如墮煙霧。玉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長句。昨日繡衣傾綠樽,病 如桃李竟何言?昔騎天子大宛馬,金乘款段諸猴門。賴遇南平豁方寸,復兼夫子 持清論。有似山開萬里雲,四望青天解人悶。人悶還心悶,苦辛長苦辛。愁來飲 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陽春。山公醉後能騎馬,別是風流賢主人。頭陀雲麥多僧 氣,山水何曾稱人意?不然鳴笳按鼓戲滄流,呼取江南女兒歌棹謳。我且為君槌 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赤壁爭雄如夢裏,且須歌舞寬離憂。 至鴨欄驛上白馬磯贈裴侍御(卷二二(二)一二七五) 側疊萬古石,橫為白馬磯。亂流若電轉,舉棹揚珠輝。臨驛卷緹幕,升堂接繡衣 。情親不避馬,為我解霜威。 自巴東$ 凰臺置酒(卷二十(二)一一八一) 置酒延落景,金陵鳳凰臺。長波寫萬古,心與雲俱開。借問往昔時,鳳凰為誰來 ?鳳凰去已久,正當今日迴。明君越羲軒,天老坐三臺。豪士無所用,彈絃醉金 罍。東風吹山花,安可不盡杯?六帝沒幽草,深宮冥綠苔。置酒勿復道,歌鐘但 相催。 金陵聽韓侍御吹笛(卷二五(二)一四五九) 韓公吹玉笛,倜儻流英音。風吹繞鍾山,萬壑皆龍吟。王子停鳳管,師襄掩瑤琴 。餘韻渡江去,天涯安可尋?  宣城送劉副使入秦(卷十八(二)一○八○) 君即劉越石,雄豪冠當時。淒清橫吹曲,慷慨扶風詞。虎嘯俟騰躍,雞鳴遭亂離 。千金市駿馬,萬里逐王師。結交樓煩將,侍從羽林兒。統兵捍吳越,豺虎不敢 窺。大勳竟莫敘,已過秋風吹。秉鉞有季公,凜然負英姿。寄深且戎幕,望重必 台司。感激一然諾,縱橫兩無疑。伏奏歸北闕,鳴騶忽西馳。列將咸出祖,應寮 惜分離。斗酒滿四筵,歌笑宛溪湄。君攜東山妓,我詠北門詩。貴賤交不易,恐 傷中園葵。昔贈紫騮駒,今傾白玉卮。同驩萬斛酒,未足解相思。此別又千里, 秦吳眇天涯。月明關山苦,水劇隴頭悲。借問幾時還,春風入黃池。無令長相思 ,折斷綠楊枝。 宣城哭蔣徵君華(卷二五(二)一五○八) 敬亭埋玉樹,知是蔣徵君。安德相如草,空餘封禪文。池臺空有月,詞賦舊淩雲 。獨挂延陵劍,千秋在古墳。 送韓侍御之廣德(卷十八(二)一○四七) 昔日繡衣何足榮?今宵貰酒與君傾。暫就東山賒月色,酣歌一夜送泉明。 南陵五松山別荀七(卷三○(二)一六九二詩文補遺) 六即潁水荀,何慚許郡賓?相逢太史奏,應是聚賢人。玉隱且在石,蘭枯還見春 。俄成萬里別,立德貴清真。 涇溪南藍山下有落星潭可以卜築余泊舟石上寄何判官昌浩(卷十四(一)八八六) 詫 藍岑聳天壁,突兀如鯨額。奔蹙橫澄潭,勢吞落星石。沙帶秋月明,水搖寒山碧 。佳境宜緩棹,清輝能留客。恨君阻歡游,使我自驚惕。所期俱卜築,結茅練金 哭宣城善釀紀叟(卷二五(二)一五○七) 紀叟黃泉裏,還應釀老春。夜臺無曉日,沽酒與何人?  〔注〕   老春:紀叟所釀酒名。唐代酒名多以「春」名,如李肇《國史補》曰:「酒有滎    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   夜臺:陸機詩:「送子長夜臺。」注:「墳墓一閉,無復見明$ 上一件一裹圓的袍子,又束好帶子,穿上一件巴圖魯坎肩兒。在底下人手裡,拿過小帽子來;那底穑人便遞起一面小小鏡子,只見他對著鏡子來戴小帽子;戴好了,又照了一照,方才坐下。便問我伯父道:「今兒請的是幾位客呀?我簡直的沒瞧見知單。」我伯父道:「就是幾位,沒有外客。」苟才道:「呀!咱們都是熟人,何必又鬧這個呢。」我伯父道:「一來為給大人賀喜;二來因為……」說到這裡,就指著我道:「繼翁招呼了舍姪,借此也謝謝繼翁。」苟才道:「哦!這位是令姪麼?英偉得很,英偉得很!你臺甫呀?今年貴庚多少了?繼翁,你請他辦甚麼呢?」繼之道:「辦書啟。」苟才道:「這不容易辦呀!繼翁,你是向來講究筆墨的,你請到他,這是一定高明的了。真是『後生可畏』!」又捋了捋他的那八字鬍子道:「我們是『老大徒傷』的了。」又扭轉頭來,對著我伯父道:「子翁,你不要見棄的話,怕還是小阮賢於大阮呢!」說著,又呵呵大笑起來。   當下滿座之中,只聽見他一個人在那裡說話,如瓶瀉水一般。他問了我臺甫、貴庚,我也來不及答應他。就是答應他,他也來不及聽見,只管嘮嘮叨叨的說個不斷。一會兒,酒席擺好了,大眾相讓坐下。我留心打量他,只見他生得一張白臉,兩撇黑鬚,小帽子上綴著一塊蠶豆大的天藍寶石,又拿珠子盤了一朵蘭花,燈光底下,也辨不出他是真的,是假的。只見他問固修道:「今天上頭有甚麼新聞麼?」固修道:「今天沒甚事。昨天接著電報,說馭遠兵船在石浦地方遇見敵船,兩下開仗,被敵船打沉了。」苟才吐了吐舌頭道:「這還了得!馬江的事情,到底怎樣?有個實信麼?」固修道:「敗仗是敗定了,聽說船政局也毀了。但是又有一說,說法蘭西的水師提督孤拔,也叫我們打死了。此刻又聽見說福建的同鄉京官,聯名參那位欽差呢。」   說話之間,酒過三巡,苟才高興要豁拳。繼之道:「豁拳沒甚趣味,又傷氣。我那裡有一個酒籌,是朋友新製,送給我的,上面都是四書句,隨意掣出一根來,看是甚麼句子,該誰吃就是誰吃,這不有趣麼?」大家都道:「這個有趣,又省事。」繼之就叫底下人回去取了來。原來是一個小小的象牙筒,裡面插著幾十枝象牙籌。繼之接過來遞給苟才道:「請大人先掣。」苟才也不推辭,接在手裡,搖了兩搖,掣了一枝道:「我看該敬到誰去喝?」說罷,仔細一看道:「呀,不好,不好!繼翁,你這是作弄我,不算數,不算數!」繼之忙在他手裡拿過那根籌來一看,我也在旁邊看了一眼,原來上面刻著「二吾猶不足」一句,下面刻著一行小字道:「掣此簽者,自飲三杯。」繼之道:「$ 你說我不好也罷了;我此刻安分守己的做小生意,又怪我不好,叫我怎樣才好呢?』氣得他哥哥回答不上來。好容易請了同鄉出來調停,許了他多少銀,要他立了『永不再到上海』的結據,才把他打發回廣東去。你道奇怪不奇怪呢?」我道:「這兩件事雖然有點相像,然而負心之人不同。」繼之道:「本來善抄藍本的人,不過套個調罷了。」   我道:「朋友之間,是富貴的負心;骨肉之間,倒是貧窮的無賴。這個只怕是個通例了。」繼之道:「倒也差不多。只是近來很有拿交情當兒戲的,我曾見兩個換帖的,都是膏粱子弟,有一勁鬧翻了臉,這個便找出那份帖子來,『嗤』的撕破了,拿個火燒了,說:『你不配同我換帖!』」說到這裡,母親打發春蘭出來叫我,我就辭了繼之走進去。   正是:蓮花方燦舌,蘐室又傳呼。不知進去又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二十四回 臧獲私逃釀出三條性命 翰林伸手裝成八面威風   當下我到裡面去,只見已經另外騰出一間大空房,支了四個牀鋪,被褥都已開好。老太太和繼之夫人,都不在裡面,只有我們的一家人。問起來,方知老太太酒多了,已經睡了。   繼之夫人有點不好過,我姊姊強他去睡了。   當下母親便問我今天見了伯父,他說甚麼來。我道:「沒說甚麼,不過就說是叫我兼祧,將來他的家當便是我的;縱使他將來生了兒子,我也是個長子。這兼祧的話,伯母病的時候先就同我說過,那時候我還當他是病中心急的話呢。」姊姊道:「只怕不止這兩句話呢。」我道:「委實沒有別的話。」姊姊道:「你不要瞞,你今日回來的時候,臉上顏色,我早看出來了。」母親道:「你不要為了那金子銀子去淘氣,那個有我和他算帳。」我道:「這個孩兒怎敢!其實母親也不必去算他,有的自然伯父會還我們,沒有的,算也是白算。只要孩兒好好的學出本事來,那裡希罕這幾個錢!」姊姊道:「你的志氣自然是好的,然而老人家一生勤儉積攢下來的,也不可拿來糟蹋了。」我笑道:「姊姊向來說話我都是最佩服的,今日這句話,我可要大膽駁一句了。這錢,不錯,是我父親一生勤儉積下來的,然而兄弟積了錢給哥哥用了,還是在家裡一般,並不是叫外人用了,這又怕甚麼呢。」母親道:「你便這麼大量,我可不行!」我道:「這又何苦!算起帳來,未免總要傷了和氣,我看這件事暫時且不必提起。倒是兼祧這件事,母親看怎樣?」母親便和姊姊商量。姊姊道:「這個只得答應了他。只是繼之這裡又有事,必得要商量一個兩便之法方好。」母親對我說道:「你聽見了,明日你商量去。」我答應了,便退了出來,繼之還在那$ 之道:「我也有個起句,是『古金陵,秦淮煙水冥冥。』」我道:「既如此,也限了八庚韻罷。」於是一面吃酒,一面尋思。倒是述農先作好了,用紙謄了出來。繼之拿在手裡,念道:     水盈盈,吳頭楚尾波平。指參差帆檣隱處,三山天外搖青。丹脂銷牆根蛩泣,金粉滅江上煙腥。北讌雲頹,中泠泉咽,潮聲怒吼石頭城。只千古《後庭》一曲,回首不堪聽!休遺恨霸圖銷歇,王、謝飄零! 但南朝繁華已燼,夢蕉何事重醒?舞臺傾夕烽驚雀,歌館寂磷火為螢。荒徑香埋,空庭鬼嘯,春風秋雨總愁凝。更誰家秦淮夜月,笛韻寫淒清?傷心處畫圖難足,詞客牽情。   繼之念完了,便到書案上去寫,我站在前面,看他寫的是:     古金陵,秦淮煙水冥冥。寫蒼茫勢吞南北,斜陽返射孤城。泣胭脂淚乾陳井,橫鐵鎖纜係吳舲。《玉樹》歌殘,銅琶咽斷,怒潮終古不平聲。算只有蔣山如壁,依舊六朝青。空餘恨鳳臺寂寞,鴉點零星。 歎豪華灰飛王、謝,那堪鼙鼓重驚!指燈船光銷火蜃,憑水榭影亂秋螢。壞堞荒煙,寒笳夜雨,鬼磷鵑血暗愁生。畫圖中長橋片月,如對碧波明。烏衣巷年年燕至,故國多情。   我等繼之寫完,我也寫了出來,交給述農看。我的詞是:     大江橫,古今煙鎖金陵。憶六朝幾番興廢,恍如一局棋枰。見風颿去來眼底,望樓櫓頹敗心驚。幾代笙歌,十年鼙鼓,不堪回首歎雕零。想昔日秦淮觴詠,似幻夢初醒。空留得一輪明月,漁火零星。 最銷魂紅羊劫盡,但餘一座孤城。剩銅駝無言衰草,聞鐵馬淒斷郵亭。舉目滄桑,感懷陵谷,落花流水總關情。偶披圖舊時景象,歷歷可追憑。描摹出江山如故,輸與丹青。   當下彼此傳觀,又吃了一回酒。述農自回房安歇。   繼之對我道:「你將息兩天,到蕪湖走一次。你但找定了屋子,就寫信給我,這裡派人去;你便再到九江、漢口,都是如此。」我道:「這找房子的事,何必一定要我?」繼之道:「你去找定了,回來可以告訴我一切細情;若叫別人去,他們去了,就在那裡辦事了。還有一層:將來你往來稽查,也還可以熟悉些。」我道:「這裡南京開辦麼?」繼之道:「這裡叫德泉倒派人上來辦,才好掩人耳目。你從上江回來,就可以到鎮江去。」我道:「這裡書啟的事怎樣呢?」繼之道:「我這個差事,上前天奉了札子,又連辦一年;書啟我打算另外再請人。」我道:「那麼何不就請了蔡侶笙呢?」繼之道:「但不知他筆下如何?」我道:「包你好!我雖然未見過他的東西,然而保過廩的人,斷不至於不通;頂多作出來的東西,有點腐八股氣罷了,何況還不見得。他還送我一副對子,一$ 頭回我在上海經過,聽得人說,這件事頗覺得有名無實。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繼之道:「便是我這回到省裡去,也聽得這樣說。有個朋友從那邊來,說非但地方弄不好,並且那一位劉省三大帥,自己害了自己。」我道:「這又為何?」繼之道:「那劉省帥向來最恨的是吃鴉片煙,這是那一班中興名將公共的脾氣,惟有他恨的最利害。凡是屬下的人,有煙癮的,被他知道了,立刻撤差驅逐,片刻不許停留。是他帳下的兵弁犯了這個,還要以軍法從事呢。到了臺灣,瘴氣十分利害,凡是內地的人,大半都受不住,又都說是鴉片煙可以銷除瘴氣,不免要吃幾口,又恐怕被他知道,於是設出一法,要他自己先上了癮。」我道:「他不吃的,如何會上癮?」繼之道:「所以要設法呀。設法先通了他的家人,許下了重謝。省帥向來用長煙筒吃旱煙,叫他家人代他裝旱煙時,偷攙了一個鴉片煙泡在內,天天如是。約過了一個多月,忽然一天不攙煙泡了,老頭子便覺得難過,眼淚鼻涕,流個不止。那家人知道他癮來了,便乘機進言,說這裡瘴氣重得很,莫非是瘴氣作怪,何不吃兩口鴉片試試看。他哪裡肯吃,說既是瘴氣,自有瘴氣的方子,可請醫生來診治。那裡禁得醫生也是受了賄囑的,診過了脈,也說是瘴氣,非鴉片不能解。他還是不肯吃。熬了一天,到底熬不過,雖然拨了些藥,又不見功效,只得拿鴉片煙來吃了幾口下肚,便見精神,從此竟是一天不能離的了。這不是害了自己麼?」   我道:「這種小人,真是防不勝防。然而也是吃旱煙之過,倘使連這旱煙都不吃,他又從何下手呢。」繼之道:「就是連旱煙不吃,也可以有法子的。我初到省那一年,便當了一個洋務局的差事。一個同寅是廣東人,他對我說:香港有一個外國人,用了一個廚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了,一向相安無事,忽然一天,把那廚子辭掉了,便覺得合家人都無精打采起來,吃的東西,都十分無味。以為新來的廚子不好,再換一個,也是如此。沒了法,只得再叫那舊廚子來,說也奇怪,他一回來,可合家都好了。」我道:「難道酒菜裡面也可以下鴉片煙麼?」繼之道:「酒菜裡面雖不能下,外國人飯後,必吃一杯咖啡,他煮咖啡之時,必用一個煙泡放在裡面,等滾了兩滾,再撈起來。這咖啡本來是苦的,又攙上糖才吃,如何吃得出來。久而久之,就上了癮了。」我道:「鴉片煙本是他們那裡來的,就叫他們吃上了,不過是『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不知那劉省帥吃上了之後怎麼樣?」繼之道:「已經吃上了,還怎麼樣呢。」   我道:「他說要開拓生番的地方,到底不知開拓了多少?」繼之道:「頭回看見$ 了。怎麼我見他們都是很闊綽的呢?」繼之道:「這個哪裡說得定。他們遇了機會,只要輕輕一舉手,便是銀子。前年蘇州接了一角刑部的釘封文書。凡是釘封文書,總是斬決要犯的居多。拆開來一看,內中卻是雲南的一個案件。大家看見,莫名其妙,只得把他退回去。直等到去年年底,又來了一角,卻是處決一名斬犯。事後大家傳說,才知道這裡面一個大毛病。原來這一名斬犯,本來是個富家之子,又是個三代單傳,還沒有子女,不幸犯了個死罪。起先是百計出脫,也不知費了多少錢,無奈證據確鑿,情真罪當,無可出脫,就定了個斬立決,通詳上去。從定罪那天起,他家裡便弄盡了神通,先把縣署內監買通了,又出了重價,買了幾個鄉下姑娘,都是身體肥壯的,輪流到內監去陪他住宿,希圖留下一點血脈。然而這件事遲早卻不由人做主的,所以多耽擱一天好一天,於是又在臬司和撫臺那裡,設法耽擱,這裡面已經不知捺了多少日子了。卻又專差了人到京裡去,在刑部裡打點。鐵案如山的,雖打點也無用。於是用了巨款,賄通了書吏,求他設法,不求開脫死罪,只求延緩日子。刑部書吏得了他的賄賂,便異想天開的,設出一法來。這天該發兩路釘封文書,一路是雲南的,一路是江蘇的,他便輕輕的把江蘇案卷放在雲南文書殼裡,把雲南案卷放在江蘇文書殼裡;等一站站的遞到了江蘇,拆開看過,知道錯了,又一站站的退回刑部。刑部堂司各官,也是莫名其妙,跟查起來,知道是錯封了,只好等雲南的回來再發。又不知等了多少時候,雲南的才退回來,然後再封發了。這一轉換間,便耽擱了一年多。你說他們的手段利害麼!」   我沘:「耽擱了這一年多,不知這犯人有生下子女沒有?」繼之道:「這個誰還打聽他呢。」我道:「文書何以要用釘封?這卻不懂,並且沒有看見過這樣東西。」繼之道:「兒戲得很!那文書不用漿糊封口,只用錐子在上面紮一個眼兒,用紙拈穿上,算是一個釘子,算是這件事情非常緊急,來不及封口的意思。」我道:「不怕人家偷拆了看麼?」繼之道:「怕甚麼!拆看釘封公文是照例的。譬如此刻有了釘封公文到站,遇了空的時候,只管拆開看看,有甚麼要緊,只要不把他弄殘缺了就是了。」我道:「弄殘缺了就怎樣呢?」繼之道:「此刻譬如我弄殘缺了,倒有個現成的法子了。從前有一個出過事的,這個州縣官是個鴉片鬼,接到了這件東西,他便抽了出來,躺在煙炕上看。不提防發了一個煙迷,把裡面文書燒了一個角。這一來嚇急了,忙請了老夫子來商量。這個老夫子好得很,他說:『幸而是燒了裡面的,還有法子好想;若是燒了殼子,就沒法想了$ 過咖啡,大家散坐。有兩個本公司裡的人請來陪坐的,都各自辦事去了。那姑娘也告辭走了。   此時只有督辦、總理及督辦的舅老爺在座。這舅老爺是從上海跟著來的。三人散坐閒談。那舅老爺便道:「哪裡弄來的這個姑娘?粗得很!」督辦道:「這是女孩子的憨態,要這樣才有意味呢。」總理方才看見情形,本來也慮到督辦嫌他粗,今得了此言,便放下了心。因自獻慇懃,把如何去打聽,如何挽人去說,如何叫他來看,一一都說了。又道:「這姑娘已經許了人家了,我想只要給他點銀子,叫他退了婚,他們小戶人家,有了銀子,怕他不答應麼。並且可以許他女婿,如果肯退婚時,看他是個甚麼材料,就在公司裡派他一個事情。我想又有了銀子,又有了事情,他斷乎不會不肯的。」督辦聽了一番言語,只快活得眉花眼笑,說道:「多謝!費心得很!但是我還有個無厭之求,求你要辦就從速辦,因為我三五天就要到上海去的。」總理道:「就是說成了,也要看個日子啊。」督辦笑道:「我們吃了一輩子洋務飯,還信這個麼。說定了,一乘轎子擡了來就完了。」總理連連答應。當下各自散開。   不提防那舅老爺從旁聽了,連忙背著督辦,把這件事情寫了出來,譯成電碼,到電報局裡,打了一個急電到上海給他姊姊去稡。他姊姊是誰?就是這位督辦的繼室夫人。那夫人比督辦小了二十多歲。督辦本來是滿堂姬妾的了,因為和官場往來,正室死了之後,內眷應酬起來,沒有個正室不像樣子,所以才娶了這位繼室。這位繼室夫人生得十分精明強幹,成親的第三天,便和督辦約法三章,約定從此之後,不許再娶姨太太。督辦那時老夫得其少妻,心中無限歡喜,自然一口應允了。夫人終是放心不下,每逢督辦出門,必要叫著他兄弟同走。嘴裡說是等他兄弟練點見識,其實是叫他兄弟暗中做督辦的監督,恐怕他在外頭胡混。   這回得了他兄弟的電報,不覺酸風勃發,巴不得拿自己拴在電報局的電線上,一下子就打到漢口去才好。叫人到公司裡去問,今天本公司有長江船開沒有。去了一會,回來說是長江船剛剛昨天開了,今天上午到了一艘,要後天才是本公司的船期。夫人低頭想了一想,便叫人預備馬車,連忙收拾了幾件隨身衣服及梳頭東西,帶了兩個老媽子,坐上馬車,直到本公司碼頭上,上了那長江輪船,入到大餐間坐下,便叫請船主,請買辦,誰知都不在船上。夫人惱了,叫快去尋來。船上執事人等見是督辦夫人,如何敢違拗,便忙著分頭去尋。此時已是晚上八點來鐘的時候,夫人等得十分焦燥。幸得分頭去尋的人多,一會兒在外國總會裡把船主找來了。見了夫人,自然脫帽為禮。$ 幸得早到了三四點鐘工夫,不然,還有戲看呢。那時生米成了熟飯,倒不好辦了。」夫人道:「此刻怎樣?」舅老爺道:「此刻說是不娶了,姊夫已經對總理說過,叫人去回了那家。但不知人家怎樣。」夫人道:「此刻姊夫在哪裡?」舅老爺道:「步行出去了,不知往哪裡去的。」夫人聽說,便仍舊帶了金姨太太,步出花廳,舅老爺也跟在後面。   恰好迎頭遇了督辦回來。夫人冷笑道:「好個說著頑的笑話!裡面新房也是擺著頑的笑話麼?」督辦涎著臉道:「這是替夫人辦的差。」說的夫人和金姨太太都「撲嗤」的一聲笑了。舅老爺道:「其實姊夫並無此心,都是這裡的總理撮弄出來的。」督辦乘機又涎臉道:「就是這句話。人家好意送給我一個姨娘,難道我好意思說我怕老婆,不敢要麼。」說的金姨太太和舅老爺都笑個不住。夫人卻正顏厲色的對舅老爺說道:「叫他們叫總理來!」站在廊下伺候的家人,便一迭連聲的叫「傳總理」。   原來這位夫人,向來莊重寡言,治家嚴肅,家人們對了夫人,比對了督辦還懼怕三分,所以一颌了這話,便都爭先恐後的去了,督辦要阻止也來不及。一會兒總理到了,捏手捏腳的走上來,對夫人請了個安,回身又對金姨太太請了個安。督辦便讓他坐。他只在下首,斜簽著坐了半個屁股。夫人歇了半天,沒有言語,忽然對著總理道:「督辦年紀大了,要你們代他活的不耐煩!」這句話嚇得總理不知所對,挺著腰,兩個眼睛看著鼻子,回道:「是,是,是。」這三個「是」字一說,倒引的夫人和金姨太太「撲嗤」一聲笑了出來,督辦也笑了,舅老爺一想也笑了;總理自己回想一想,滿臉漲的緋紅。夫人又斂容正色道:「你們為著差使起見,要巴結督辦,那是我不來管你;但是巴結也走一條正路,甚麼事情不好幹,甚麼東西不好送,卻弄一個妖狐狸來媚他老頭子。可是你代他活的不耐煩?」總理這才回道:「卑職不敢。」夫人道:「別處我不管,以後督辦到了漢口,走差了一步,我只問你!」總理一句話也回不出來。督辦著實代他難過,因對他說道:「你有公事,請便罷。」總理巴不得一聲,站起來辭了就走,到了外面,已是嚇的汗透重裘了。   過了一天,便是本公司開船日期,夫人率領金姨太太,押著督辦下船,回上海去了。他們下船那一天,恰好是我到漢口那一天。這公司裡面,地大人多,知道了這件事,便當做新聞,到外頭來說,一人傳十,十人傳百,不到半天,外面便沸沸揚揚的傳遍了,比上了新聞紙傳的還快。   我在漢口料理各事停當,想起伯父在武昌,不免去看看。叫個划子,划過對江,到幾處衙門裡號房打聽,都說是新年$ ,對我看了一眼,便問這是誰。述農道:「這是晚生的兄弟。」那人道:「兄弟還不要緊,局子裡不要胡亂留人住!」述農道:「是。」又道:「本來吃過晚飯要去的,因為此刻東柵門不放出去,不便走。」那人也不回話,轉身出去,跟來的人一窩蜂似的都去了。述農道:「這是會辦。大約因為有了強盜,出來查夜的。」我道:「這個會辦生得一張小白臉兒,又是那麼打扮,倒很像個京油子,可惜說起話來是湖南口音。」   說話間,忽聽得遠遠的一聲槍響。我道:「是了,只怕是打強盜了。」過了一會,忽聽得有人說話,述農喊著問是誰。當差的進來說道:「聽說提調在大廳上打倒了一個強盜。」述農忙叫快去打聽,那當差的答應著去了。一會回來,笑了個彎腰捧腹。我和述農忙問甚麼事情。當差道:「今天晚上出了這件事,總辦親自出來督兵,會辦和提調便出來查夜。提調查到大廳上面,看見角子上一團黑影,窸窣有聲,便喝問是誰;喝了兩聲,不見答應。提調手裡本來拿了一枝六響手槍,見喝他不答應,以為是個賊,便放了一槍。誰知這一槍放去,『汪』的一聲叫了起來,不是賊,是兩隻狗,打了一隻,跑了一隻。那只跑的直撲門口來,在提調身邊擦過;提調吃了一驚,把手槍掉在地下,拾起來看時,已經跌壞了機簧,此刻在那裡跺腳罵人呢。」說得我和述農一齊笑了。   我道:「今天我進來時,看見這局裡許多狗,不知都是誰養的?」述農道:「誰去養他!大約是衙門、大局子,都有一群野狗,聽其自己孳生,左右大廚房裡現成的剩菜剩飯,總夠供他吃的。這裡的狗,聽說曾經捉了送到浦東去,誰知他遇了鬨江的船,仍舊渡了過來。」我道:「狗這東西,本來懂點人事的,自然會渡回來。」述農道:「說這件事,我又想起一件事了:浙江撫臺衙門也是許多狗,那位撫臺討厭他,便叫人捉了,都送到錢塘江當中一塊漲灘上去。這塊漲灘上面,有幾十家人家,那灘地都已經開墾的了。那灘上的居民,除了完糧以外,絕不進城,大有與世隔絕的光景。那一群狗送到之後,一天天孳生起來,不到兩年,變了好幾百,內中還有變了瘋狗的,踐踏得那田禾不成樣子。鄉下人要趕他,又沒處可趕,迫得到錢塘縣去報荒。錢塘縣派差去查過,果然那些狗東奔西竄,踐踏田禾。差人回來稟知,錢塘縣回了撫臺,派了兩棚兵,帶了洋槍出去剿狗。你說不是笑話麼。」我聽了,又說笑了一會。惦記著外面的事,和述農出來望望,見那些兵仍舊排列著,那兩個押隊官和總辦,卻在熟鐵廠帳房裡坐著。   此時已有三更時分,望了一會,殊無動靜,仍回到房裡去。方才坐下,外面查夜的又來了$ ,處處都要招呼到。見了委員、司事,卑污苟賤的,稱他老爺、師爺;見了長夫、聽差,呵腰打拱的,和他稱兄道弟。到了禮拜那天,白天裡在青蓮閣請長夫、聽差喝茶開燈,晚上請老爺、師爺在窯姐兒裡碰和喝酒。這都是好幾年的歷練資格呢。」我道:「既如此,他們免不得要遍行賄賂的了。那裡面人又多,照這樣辦起來,縱使做點買賣,哪裡還有好處?」德泉道:「賄賂遍不遍,未曾見他過付,不能亂說。然而他們是聯絡一氣的,所以你今天到了,他們便拚命的和你跌價,等你下次不敢去。他吃虧做了的買賣,便拿低貨去充。譬如今天做的可介子,他卻去弄了蒲古來充;如果還要吃虧,他便攙點石頭下去,也沒人挑剔。等你明天不去了,他們便把價錢掯住了不肯跌;再不然,值一兩銀子的東西,他們要價的時候,卻要十兩,幾個人輪流減跌下來,到了五六兩,也就成交了。那議價委員是一點事也不懂得,單知道要便宜。他們那賺頭,卻是大家記了帳,到了節下,照人數公攤的。你想初進去的人,怎麼做得他們過!」我聽了這話,不覺恍然大悟。   正殛:回首前情猶在目,頓將往事一攖心。不知悟出些甚麼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六十三回 設騙局財神遭小劫 謀復任臧獲托空談   我聽德泉一番話,不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今日那承攬油酒的,沒有人和他搶奪。這兩天豆油的行情,不過三兩七八錢,他卻做了六兩四錢;高粱酒行情,不過四兩二三,他卻做了七兩八錢;可見得是通同一氣的了。」德泉道:「這些話,我也是從佚廬處聽來的,不然我哪裡知道。他們當日本來是用了買辦出來採辦的;後來一個甚麼人上了條陳,說買辦不妥,不如設了報價處,每日應買甚麼東西,掛出牌去,叫各行家彌封報價,派了委員會同開拆,揀最便宜的定買。誰知一班行家得了這個信,便大家聯絡起來。後來局裡也看著不對,才行了這個當面跌價的規矩,報價處便改了議價處。起先大家要搶生意,自然總跌得賤些,不久卻又聯絡起來了。其實做買賣聯絡了同行,多要點價錢,不能算弊病;那賣貨的和那受貨的聯絡起來,那個貨卻是公家之貨,不是受貨人自用之貨,這個裡面便無事不可為了。」我道:「從前既是用買辦的,不知為甚麼又要改了章程,只怕買辦也出了弊病了。」德泉道:「這個就難說了。官場中的事情,只准你暗中舞弊,卻不准你明裡要錢。其實用買辦倒沒有弊病,商家交易一個九五回傭,幾乎是個通例的了。製造局每年用的物料,少說點,也有二三十萬,那當買辦的,安分照例辦去,便坐享了萬把銀子一年,他何必再作弊呢。雖然說人心沒厭足,誰能保他!不過$ 那條牛拴起來。那鄉下人不見了牛,一路尋去,尋到了那外國人家。外國人叫了巡捕,連人帶牛交給他。巡捕帶回捕房,押了一夜,明日早上解送公堂,稟明原由。那原告外國人卻並沒有到案。那官聽見是得罪了外國人,被外國人送來的,便不由分說,給了一面大枷,把鄉下人枷上,判在靜安寺路一帶遊行示眾;一個月期滿,還要重責三百板釋放。任憑那鄉下人叩響頭哭求,只是不理。於是枷起來,由巡捕房派了一個巡捕,押著在靜安寺路遊行。游了七八天。忽然一天,那巡捕要拍外國人馬屁,把他押到那外國人住宅門口站著,意思要等那外國人看見,好喜歡他的意思。站了一天,到下午,那外國人從外面坐了馬車回來,下了車看見了,認得那鄉下人,也不知他為了甚事,要把這木頭東西箍著他的頸脖子。便問那巡捕,巡捕一一告訴了。那外國人吃了一驚詵連忙仍跳上馬車,趕到新衙門去,拜望那官兒。那官兒聽說是一個絕不相識的外國人來拜,嚇得魂不附體,手足無措,連忙請到花廳相會。外國人說道:『前個禮拜,有個鄉下人的一隻牛,跑到我家裡……』那官兒恍然大悟道:『是,是,是。這件事,兄弟不敢怠慢,已經判了用五十斤大枷,枷號在尊寓的一條馬路上遊行示眾;等一個月期滿後,還要重責三百板,方才釋放。如果密司不相信,到了那天,兄弟專人去請密司來監視行刑。』外國人道:『原來貴國的法律是這般重的?』官兒道:『敝國法律上並沒有這一條專條,兄弟因為他得罪了密司,所以特為重辦的。如果密司嫌辦得輕,兄弟便再加重點也使得,只請密司吩咐。』外國人道:『我不是嫌辦得輕,倒是嫌太重了。』那官兒聽了,以為他是反話,連忙說道:『是,是。兄弟本來辦得太輕了。因為那天密司沒有親到,兄弟暫時判了枷號一個月;既是密司說了,兄弟明天改判枷三個月,期滿責一千板罷。』那外國人惱了道:『豈有此理!我因為他不小心,放走那只牛,糟蹋我兩棵花,送到你案下,原不過請你申斥他兩句,警戒他下次小心點,大不了罰他幾角洋錢就了不得了。他總是個耕田安分的人。誰料你為了這點小事,把他這般凌辱起來!所以我來請你趕緊把他放了。』那官兒聽了,方才知道這一下馬屁拍在馬腿上去了。連忙說道:『是,是,是。既是密司大人大量,兄弟明天便把他放了就是。』外國人道:『說過放,就把他放了,為甚麼還要等到明天,再押他一夜呢?』那官兒又連忙說道:『是,是,是。兄弟就叫放他。』外國人聽說,方才一路乾笑而去。那官兒便傳話出去,叫把鄉下人放了。又恐怕那外國人不知道他馬上釋放的,於是格外討好,叫一名差役,押著那鄉$ 一輛東洋車,到三岔河水師營去訪文杏農。   正是:閱盡南中怪狀,來尋北地奇聞。未知訪著文杏農之後,還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六十八回 笑荒唐戲提大王尾 恣嚚威打破小子頭   當時我坐了一輛東洋車,往水師營去。這裡天津的車夫,跑的如飛一般,風馳電掣,人坐在上面,倒反有點害怕。況且他跑的又一點沒有規矩,不似上海只靠左邊走,便沒有碰撞之虞;他卻橫衝直撞,恐後爭先。有時到了擠擁的地方擠住了,半天走不動一步,街路兩旁又是陽溝,有時車輪陷到陽溝裡面,車子便側了轉來,十分危險。我被他擠了好幾次,方才到了三岔河口。過了浮橋,便是水師營。   此時天色已將入黑。我下了車,付過車錢,正要進去,忽然耳邊聽見「哈打打、哈打打」的一陣喇叭響。擡頭看時,只見水師營門口,懸燈結綵,一個營兵,正在那裡點燈。左邊站了一個營兵,手中拿了一個五六尺長的洋喇叭,在那裡鼓起兩腮,身子一俯一仰的,「哈打打、哈打打」吹個不住。看他忽然喇叭口朝天,忽然喇叭口貼地,我雖在外多年,卻沒有看過營裡的規矩,看了這個情景,倒也是生平第一回的見識,不覺看的呆了。正看得出神,忽又聽得「咚咚咚」的鼓聲。原來右邊坐了一個營兵,在那裡擂鼓。此時營裡營外,除了這兩種聲音之外,卻是寂靜無聲,也不見別有營兵出進。我到了此時,倒不好冒昧進去,只得站住了腳,等他一等再說。擡眼望進去,裡外燈火,已是點的通明,彷彿看見甬道上,黑魆魆的站了不少人,正不知裡面辦甚麼事。   足足等了有十分鐘的時候,喇叭和鼓一齊停了,又見一個營兵,「轟轟轟」的放了三響洋槍。我方才走過去,向那吹喇叭的問道:「這營裡有一位文師爺,不知可在家?」那兵說道:「我也不知道,你跟我進去問來。」說罷,他在前引路,我跟著他走。只見甬道當中,對站了兩排兵士,一般的號衣齊整,擎著明晃晃的刀槍。我們只在甬道旁邊走進去,行了一箭之地,旁邊有一所房子,那引路的指著門口道:「這便是文師爺的住房。」說罷,先走到門口去問道:「文師爺在家麼?有客來。」裡邊便走出一個小廝來,我把名片交給他,說有信要面交。那小廝進去了一會,出來說請,我便走了進去。杏農迎了出來,彼此相見已畢,我把述農的信交給他。他接來看過道:「原來與家兄同事多年,一向少親炙得很!」我聽說,也謙讓了幾句。因為初會,彼此沒有甚麼深談。彼此敷衍了幾句客氣說話,杏農方才問起我到天津的緣故,我不免告訴一二。談談說說閃不覺他營裡已開夜飯,杏農便留我便飯。我因為與述農相好多年,也不客氣。杏$ 』藩臺起初只知道兒子和師爺在外鬧事,不曾知道打傷人一節,此刻聽了巡捕的話,又加上一層懊惱。制臺便對藩臺說道:『這可是鬧不下來了!或者就請了他進來,你們彼此當面見了,我在旁邊打個圓場,想來還可以下得去。』藩臺道:『他這般倔強,萬一他一定頂真起來,豈不是連大帥也不好看?』制臺忽然想了一個主意道:『有了。只是要閣下每月津貼他多少錢,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霎時間就冰消瓦解了。』藩臺道:『終不成拿錢買他?』制臺道:『不是買。你只管每月預備二百銀子,也不要你出面,你一面回去,只管揀員接署河泊所就是了。』藩臺滿腹狐疑,不便多問,制臺已經端茶送客。一面對巡捕說:『請焦大老爺。』向來傳見末秩沒有這種聲口的,那巡捕也很以為奇,便連忙跑了出去。藩臺一面辭了出來,走到麒麟門外,恰遇見那巡捕官拿著手版,引了焦理儒進去。那巡捕見了藩臺,還站了一站班;只有理儒要理不理的,只望了他一眼。藩臺十分氣惱,卻也無可如何。理儒進去見了制臺,常禮已畢,制臺便拉起炕來;理儒到底不敢坐,只在第二把交椅前面站定。制臺道:『老兄的風骨,實在令人可敬!請上坐了,我們好談天。將來叨教的地方還多呢。』理儒只得到炕上坐了。制軍又親手送過茶,然後開談道:『昨天晚上那件事,兄弟早知道了。老兄之強項風骨,著實可敬!現在官場中那裡還有第二個人!只可惜屈於末僚。兄弟到任未久,昧於物色,實在抱歉得很!』理儒道:『大帥獎譽過箑,卑職決不敢當!只是責守所在,不敢避權貴之勢,這是卑職生性使然。此刻開罪了本省藩司,卑職也知道罪無可逭,所以帶印在此,情願納還此職,只求大帥把這件事公事公辦。』說著,在袖裡取出那一顆河泊所印來,雙手放在炕桌上。制臺道:『這件事,兄弟另外叫人去辦,不煩閣下費心;不過另有一事,兄弟卻要叨教。』說罷,叫一聲:『來。』又努一努嘴,一個家人便送上一副梅紅全帖。制臺接在手裡便站起來,對理儒深深一揖,理儒連忙還禮。制臺已雙手把帖子遞上道:『今後一切,都望指教!』理儒接來一看,卻是延聘書啟老夫子的關書,每月致送束脩二百兩。便連忙一揖道:『承大帥栽培,深恐駌駘,不足以副憲意!』制臺道:『前任督憲,是兄弟同門世好,最有知人之明,閣下不以兄弟不才,時加教誨,為幸多矣!』當下又談了些別話,便把理儒留住。一面叫傳藩司,一面叫人帶了理儒進去,與各位師爺相見。   「原來那藩臺並不曾回去,還在官廳上,一則等信息,二則在那裡抱怨師爺,責備兒子。一聽得說傳,便連忙進去。制臺把上項事,仔細告訴了一遍$ 下款?」我被他提醒了,就隨手寫了幾個款給他。   然後又看了兩種信箋。老者道:「小店裡有一種『永樂箋』,頭回給你佇看過的,可要再看看?」說罷,也不等我回話,便到櫃裡取出一個大紙匣來。我打開匣蓋一看,裡面是約有八寸見方的玉版箋,左邊下角上一朵套色角花,紙色極舊。老者道:「這是明朝永樂年間,大內用的箋紙,到此刻差不多要到五百年了,的真是古貨。你佇瞧,這角花不是印板的,是用筆畫出來的,一張一個樣子,沒有一張同樣兒的。」我拿起來仔細一看,的確是畫的;看看那紙色,縱使不是永樂年間的,也是個舊貨了。因問他價錢。老者道:「別的東西有個要價還價,這個紙是言無二價的,五分銀子一張。」我笑道:「怎麼單是這一種做不二價的買賣呢?」老者道:「你佇明見得很,我不能瞞著你佇。別的東西,市價有個上下,工藝有個粗細,唯有這一號紙,是做不出來的,賣了一張,我就短了一張的了。小號收來是三千七百二十四張,此刻只剩了一千三百十二張了。」我心裡雖是笑他搗鬼,卻也歡喜那紙,就叫他數了一百張,一共算帳。因為沒帶錢,便寫了個條子,叫他等一會送到廣升棧第五號。便走出來。那老者又呵腰打拱的一路送出店門之外,嘴裡說了好些「沒事請來談論」的話。   我別過了,走到一家老二酉書店,也是最著名的,便順著腳走了進去。誰知才進了門口,劈頭一個人在我膀子上一把抓著道:「哈哈,是甚麼風把你佇吹來了!我計算著你佇總有兩個月沒來了。你佇是最用功的,看書又快,這一向買的是誰家的書,總沒請過來?」說話時,又瞅著一個學徒的道:「你瞧你,怎麼越鬧蹻傻了(傻音近耍字音,京師土諺,癡呆之意也)!老爺們來了,茶也忘了送了,煙也忘了裝了。像你這麼個傻大頭,還學買賣嗎!」他嘴裡雖是這麼說,其實那學徒早已捧著水煙筒,在那裡伺候了。那個人把我讓到客座裡,自己用袖子拂拭了椅子,請我坐下,然後接過煙筒,親自送上。此時已是另有一個學徒,泡上茶來了。那人便問道:「你佇近來看甚麼書啊?今兒個要辦甚麼書呢?」   我未及回答,忽見一個人拿了一封信進來,遞給那人。那人接在手裡,拆開一看,信裡面卻有一張銀票。那人把信放在桌上,把銀票看了一看,縐眉道:「這是松江平,又要叫我們吃虧了。」說著,便叫學徒的,「把李大人那箱書拿出來,交他管家帶去。」學徒捧了一個小小的皮箱過來,擺在桌上。那箱卻不是書箱,像是個小文具箱樣子,還有一把鎖鎖著。那送信的人便過來要拿。那人交代道:「這鎖是李大人親手鎖上的,鑰匙在李大人自己身邊,你就這麼拿回$ 。於是乎一班人做好做歹,要他點香燭賠禮,還要他燒路頭(吳下風俗:凡開罪於人者,具香燭至人家燃點,叩頭伏罪,謂之點香燭。燒路頭,祀財神也,亦祓除不祥之意。燒路頭之典,妓院最盛)。定了今天晚上去點香燭,燒路頭。上海妓院遇了燒路頭的日子,便要客人去吃酒,叫做『繃場面』。那一家妓院裡我本有一個相識的在裡面,約了我今天去吃酒,我已經答應了。他們知道了這件事,便頂著我要吃花酒。」我道:「這一臺花酒,不吃也罷。」德泉忙道:「這是甚麼話!」我道:「辱人之母博來的花酒,吃了於心也不安。」繼之道:「所以我說是干犯名教的。其實平心而論,辱人之母,吃一臺花酒,自是不該;若說懲創一個魔頭,吃一臺花酒,也算得是一場快事。」我道:「他管兒子總是正事,不能全說是魔頭。」德泉道:尜他認真是拿了正理管兒子,自然不是魔頭;須知他並不是管兒子,不過要多刮兒子幾個錢去供應和尚師姑。這種人也應該要懲創懲創他才好。」   子安道:「這還是管兒子呢。我曾經見過一個管男人的,也鬧過這麼一回事。並且年紀不小了,老夫妻都上了五十多歲了。那位太太管男人,管得異常之嚴。男人備了一輛東洋車,自己用了車夫,凡是一個車夫到工,先要聽太太吩咐。如果老爺到甚麼妓院裡去,必要回來告訴的;倘或瞞了,一經查出,馬上就要趕滾蛋的。有一回,不知聽了甚麼人的說話,說他男人到哪裡去嫖了,這位太太聽了,便登時坐了自己包車尋了去。不知走到甚麼地方,胡亂打人家的門。打開了,看見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婦人,他也不問情由,伸出手來就打。誰知那家人家是有體面的,一位老太太憑空受了這個奇辱,便大不答應起來。家人僕婦,一擁上前,把他捉住。他嘴裡還是不乾不淨的亂罵,被人家打了幾十個嘴巴,方才住口。那包車夫見鬧出事來,便飛忙回家報信。他男人知道了,也是無可設法,只得出來打聽,托了與那家人家相識的人去說情,方才得以點香燭服禮了事。」我道:「這種女子,真是戾氣所鍾!」   繼之歎道:「豈但這兩個女子!我近來閱歷又多了幾年,見事也多了幾件,總覺得無論何等人家,他那家庭之中,總有許多難言之隱的;若要問其所以然之故,卻是給婦人女子弄出來的,居了百分之九十九。我看總而言之,是女子不學之過。」我聽了這話,想起石映芝的事,因對繼之等述了一遍,大家歎息一番。   到了晚上,繼之便邀了我和德泉、子安一同到尚仁裡去吃酒。那妓女叫金賽玉。繼之又去請了兩個客,一個陳伯琦,一個張理堂,都是生意交易上素有往來的人。我們這邊才打算開席,忽然丫頭們跑來$ 門一告。恰好那位官兒有個兒子,是在外頭濫嫖,新近脫陽死的,看了稟帖,疑心到自己兒子也是誤用他的藥所致。即刻批准了,出差去把迭三提了來,說他敗壞人心風俗,偽藥害人,把他當堂的打了五百小板子,打得他皮開肉綻;枷號了三個月,還把他遞解回籍。那雜種也不知他是那裡人,他到堂上時供的是湖北人,就把他遞解到湖北。不多幾時,他又逃回上海,不敢再住城裡,就在租界上混。又不知弄了個甚麼方子,熬了些藥膏,掛了招牌,上了告白,賣戒煙藥。大凡吸鴉片煙的人,勸他戒煙,他未嘗不肯戒;多半是為的從上癮之後,每日有幾點鐘是吃煙的,成了個日常功課,一旦叫他丟了煙槍,未免無所事事,因此就因循下去了。迭三這寶貨,他揣摩到了這一層,卻異想天開,誇說他的藥膏,可以在槍上戒煙:譬如吃一錢煙的,只要秤出九分煙,加一分藥膏在煙裡,如此逐漸減煙加膏,至將煙減盡為止,自然斷癮。一班吃煙的人,信了他這句話,去買來試戒。他那藥膏要賣四塊洋錢一兩,比鴉片煙貴了三倍多。大凡買來試的,等試到煙藥各半之後,才覺得越吃越貴了,看看那情形,又不像可以戒脫的,便不用他的藥了。誰知煙癮並未戒脫絲毫,卻又上了他的藥癮了,從此之後,非用他的藥攙在煙裡,不能過癮。你道他的心計毒麼!」   我聽到這裡,笑道:「你說了半天,還不曾到題。這些閒話,與昨夜吃花酒的事,有甚干涉?」端甫道:「本是沒干涉,不過我先談談迭三的行徑罷了。他近年這戒煙藥一層弄穿了,人家都知道他是賣假藥的了,他卻又賣起外國藥來了,店裡弄得不中不西,樣樣都有點。這回只怕陳稚農又把他的牛尾巴當血片鹿茸買了,請他吃起花酒來,卻鬧出這件事。他叫的那個局,名字叫林蜚卿,相識了有兩三年的了。後來那樣少大人到了上海,也看上了蜚卿,他便有點醋意,要想設法收拾人家,可巧碰了昨天那個機會。祥雲甫所帶的那個戒指,並不是自己的東西,是他老子的。」我道:「他老子不是現任的道臺麼?」端甫道:「那還用說。這位道臺,和現在的江蘇撫臺是換過帖的。那位撫臺,從前放過一任外國欽差,從外國買了這戒指回來,送給隓把弟。這戒指上面,還僱了巧匠來,刻了細如牛毛的上下款的。他少爺見了歡喜,便向老子求了來帶上。昨夜吃酒的時候,被蜚卿鬧著頑,要了去帶在手上,這本是常有之事。誰知蜚卿卻被迭三騙了去,今天他要寫信向祥雲甫借三千銀子呢。」我道:「他騙了人家的戒指,還要向人家借銀子,這是甚麼說話?」端甫道:「須知雲甫沒了這個戒指,不能見他老子,這明明是訛詐,還是借錢麼!」我笑道:「你又是$ 多甚多。不可數量。佛告阿難。若有眾生 。善心相續稱佛名號。如一搆牛乳頃。所得功德過上不可量。無有能量者。大品經云。 若人散心念佛。乃至畢苦。其福不盡。若人散花念佛。乃至畢苦。其福不盡故。知念佛 利大不可思議也。十往生經諸大乘經等並有文證。不可具引也。 第二次明此彼禪觀比挍勸往生者。但此方穢境亂想難入。就令修得。唯獲事定。多喜味 染。又復但能伏業報生。上界壽盡多退。是故智度論云。多聞持戒禪未得無漏法。雖有 此功德。是事未可信。若欲向西修習。事境光淨定觀易成。除罪多劫永定速進究竟清涼 。如大經廣說。問曰。若西方境界勝可為禪定感。此界色天劣。不應為禪定招。答曰。 若論修定因。該通於彼此。然彼界位是不退。并有他力持。是故說為勝。此處雖復修定 剋。但有自分因。闕無他力攝。業盡不免退。就此說不如。 第三據此彼淨穢二境亦名漏無漏者。若論此處境界。唯有三塗丘坑。山澗沙鹵。棘刺水 旱。暴風惡觸。雷電霹靂。虎狼毒獸。惡賊惡子。荒亂破散。三災敗壞。語論正報。三 毒八倒。憂悲嫉妒。多病短命。飢渴寒熱。常為司命害鬼之所追逐。深可穢惡。不可具 說。故名有漏。深可厭也。往生彼國勝者。據大經云。十方人天但生彼國者。莫不皆獲 種種利益也。何者。一生彼國者。行則金蓮捧足。坐則寶座承軀。出則帝釋在前。入則 梵王從後。一切聖眾與我親朋。阿彌陀佛為我大師。寶樹寶林之下任意翱翔。八德池中 遊神濯足。形則身同金色。壽則命與佛齊。學則眾門並進。止則二諦虛融。十方濟運則 乘大神通。晏安暫時則坐三空門。遊則入八正之路。至則到大涅槃。一切眾生但至彼國 者皆證此益。何不思量不速去也。 第四引聖教證成。勸後代生信求願往者。依觀佛三昧經云。爾時會中有十方諸佛。各於 華臺中結跏趺坐。於空中現。東方善德如來為首告大眾言。汝等當知。我念過去無量世 時。有佛名寶威德上王。彼佛出時。亦如今日說三乘法。彼佛滅後末世之中有一比丘。 將弟子九人往詣佛塔禮拜佛像。見一寶像嚴顯可觀。觀已敬禮。目諦觀之。各說一偈用 為讚歎。隨壽修短各自命終。即命終已即生佛前。從此已後恒得值遇無量諸佛。於諸佛 所廣修梵行得念佛三昧海。既得此已。諸佛現前即與授記。於十方面隨意作佛。東方善 德佛者。即我身是。自餘九方諸佛者。即是本昔弟子九人是。十方佛世尊因由禮塔一偈 讚故得成為佛。豈異人乎。我等十方佛是。是時十方諸佛從空而下。放千光明顯現色身 覘毫相光。各各皆坐釋迦佛床。告阿難言。汝知。釋迦文佛無數精進百千苦行。求$ 冢 竹 書 》 云 云 , 云 : 「 案 《 史 通 ‧ 雜 說 篇 》 引 此 以為 《 瑣 語 》 文 , 故 不 錄 , 《 路 史 》 注 以 為 《 紀 年 》 文 ,妄 也 。 」 其 說 蓋 本 於 陳 逢 衡 。 《 竹 書 紀 年 集 證 》 卷 五 0云 :「 趙 紹 祖 曰 : 『 其 言 不 似 《 紀 年 》 本文 』 , 此 論 甚 確 , ( 劉 ) 知 幾 定 以 為 《 瑣 語 》 , 信 也 。」 案 劉 知 幾 《 史 通 ‧ 疑 古 》 兩 引 「 舜 放 堯 於 平 陽 」 , 一云 出 《 汲 冢 瑣 語 》 , 一 云 出 《 汲 冢 書 》 。 其 云 出 《 汲 冢書 》 者 尚 有 「 益 為 啟 所 誅 」 、 「 太 甲 殺 伊 尹 」 、 「 文 丁殺 季 歷 」 三 事 , 據《 晉 書 ‧ 束 皙 傳 》 及 杜 預 《 春 秋 經 傳集 解 後 序 》 , 此 三 事 皆 出 《 紀 年 》 , 則 「 舜 放 堯 於 平 陽」 一 條 當 亦 為 《 紀 年 》 之 文 。 其 又 云 出 《 汲 冢 瑣 語 》 者, 蓋 此 事 又 見 《 瑣 語 》 , 不 能 執 此 即 定 其 非 《 紀 年 》 。《 存 真 》 誤 以 《 疑 古 》 為 《 雜 說 》 , 與 陳 逢 衡 《 集 證 》同 , 蓋 本 此 而 未 檢 視 原 書 , 所 誤 亦 同 。 趙 紹 祖 《 校 補 竹書 紀 年 》 卷 一 引 作 《 史 通 ‧ 疑 古 篇 》 , 不 誤 。 《 輯 校 》不 錄 , 《 訂 補 》 補 輯 。     《 訂 補 》 云 : 「 《 太 平 寰 宇 記 》濮 州 鄄 城 縣 下 有 『 堯 城 在 城 北 五 里 』 。 又 有 『 偃 朱 城 在縣 西 北 十 五 里 爽 。 萬 廷 蘭 校 注 云 : 『 案 原 本 二 城 下 皆 引《 紀 年 》 云 云 , 且 云 : 《 十 道 志 》 已 錄 , 今 不 欲 去 之 。究 竟 事 涉 荒 誕 , 不 見 經 傳 , 非 聖 者 無 法 , 不 如 去 之 。 』是 萬 氏 所 見 《 寰 宇 記 》 原 本 有 引 《 紀 年 》 二 則 , 而 為 萬氏 所 刪 去 , 刻 本 遂 不 見 此 文 。 乾 隆 癸 丑 樂 氏 刻 本 亦 脫 去之 。$ 碧 陽 山 , 荒 遠 , 疑 非 是 。 」 〔 一 0 七 〕 《 紀 年 》 又 云 : 子 之 殺 公 子 平 。 《史 記 ‧ 燕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今王 五 年 。 《 存 真 》 云 : 「 《 燕 策 》 : 『 燕 王 噲 既 立 三 年, 舉 國 屬 子 之 。 子 之 三 年 , 燕 國 大 亂 , 將 軍 市 被 、 太 子平 謀 攻 子 之 。 儲 子 謂 齊 宣 王 曰 : 因 而 仆 之 , 破 燕 必 矣 。王 因 令 章 子 將 五 都 之 兵 , 因 北 地 之 眾 , 以 伐 燕 。 燕 王 噲死 , 子 之 亡 。 二 年 , 而 燕 人 立 太 子 平 , 是 為 昭 王 。 』 《齊 策 》 : 『 韓 、 齊 為 與 國 , 張 儀 以 秦 、 魏 伐 韓 , 齊 將 救之 。 田 臣 思 曰 : 不 如 聽 之 。 子 噲 與 子 之 國 , 百 姓 弗 戴 ,諸 侯 不 與 , 秦 伐 韓 , 楚 、 趙 必 救 之 , 是 天 以 燕 賜 我 也 。王 曰 : 善 。 因 起 兵 攻 燕 , 三 十 日 而 舉 燕 國 ( 「 三 」 當 作「 五 」 ) 。 』 則 伐 燕 之 為 齊 宣 , 本 自 明 白 。 自 太 史 公 作《 史 記 》 , 於 齊 之 世 系 奪 去 兩 代 , 遂 使 齊 宣 不 與 燕 噲 相當 , 自 不 得 不 以 伐 燕 屬 之 齊 湣 。 生 史 遷 後 者 , 唯 遷 是 從, 於 是 《 荀 子 》 之 文 可 以 改 , ( 《 王 霸 篇 》 齊 湣 敗 燕 ,蓋 劉 向 所 改 。 ) 《 孟 子 》 之 書 不 可 讀 。 自 宋 以 來 , 紛 如聚 訟 , 若 《 黃 氏 日 鈔 》 、 ( 以 《 梁 惠 王 篇 》 伐 燕 , 為 易王 初 立 齊 取 十 城 ; 《 公 孫 丑 篇 》 伐 燕 , 為 湣 王 乘 子 之 之亂 。 不 知 燕 文 公 卒 於 梁 惠 王 後 二刌年 , 乃 齊 威 王 之 二 十 五年 , 則 取 燕 十 城 者 , 是 威 王 非 宣 王 也 。 ) 《 資 治 通 鑑 》( 移 宣 王 之 年 以 就 《 孟 子 》 ) , 或 節 外 生 枝 , 或 斷 鶴 續鳧 , 豈 知 真 古 文《 紀 年 $ 然做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贈衣銀賢母憐貧 縊羅巾淑媛謝世   卻說鄭氏聽見「宗孔」兩字,便把雙眉一豎,兩眼一睜道:「那天殺的又幹甚麼來了!」祈富道:「我們黃泥岡上,種的芋頭,都被宗孔舅老爺帶著幾十個人一齊掘去了。」凌氏聽了,只是氣的搖頭,說不出一句話來。祈富又道:「小的上前去攔阻,倒被他拳打腳踢的打了過來,此刻還痛著呢!」天來歎道:「掘了去,就算了,還爭甚麼呢!」祈富道:「今日已是八月初六了,不到幾天,就是中秋,要用呢。」(粵俗:中秋,於月餅外,復煮芋為餌,鄉俗如此,不知其何所取義也。)天來道:「今年買來用就是了,自己家裡,用得多少呀!」祈富只得退了下去,嘴還咕噥著道:「他掘又不好好的掘,把一個黃泥岡掘個稀爛。」天來只做不聽見,一面還是吃飯。只見鄭氏右手拿著筷子,左手拿著飯碗,呆著臉,望著凌氏,一言不發。歇了一會,將筷子一放道:「姑太太,你們甥少爺也太好說話了!怎麼說掘了就算了!只管這樣隱忍下去,將來越慣得他們膽大了!暖!這是哪裡說起,他們這麼鬧,好叫我在這裡吃也吃不安呢!」天來道:「舅母說哪裡話來?雖然同是一般親戚,好人自是好人,何必芥蒂呢!」說話間,大家吃過了飯,鄭氏又對凌氏道:「姑太太!我想凌家子弟,大半都是強橫兇惡的。易行在這裡,天天出去,恐怕被他們教壞,我又是婦道人家,不能時時跟著他,想叫他離開這裡,卻又無處可去,我想求甥少爺,在省城同他謀一個粗工生活,叫他去做,橫豎在家裡也是窮,工錢是不必計較的,好叫他離了靛缸,染不著顏色……」天來不等凌氏說話,連忙答應道:「這好極了!我明天就要動身到省城去,可就叫舅父同著去,先在我糖行住下,等一有了機會,我就薦他事情。」鄭氏連忙謝了,便要回去。凌氏念她窮苦,又給了她二兩銀子,幾件舊衣服,兒媳婦們也體貼老人意思,各有所贈。夫妻二人,千恩萬謝的去了。   到了次日,易行果然過來,跟天來到省城去,不多幾時,天來就薦他一個事。到後來,梁、凌兩姓,鬧了個九命訟案,等到奇冤伸雪時,一班強徒,沒有一個倖免的,只有易行未曾混入強徒隊裡,一絲也不曾帶著,這就是鄭氏賢慧所猅。此是後事,表過不提。   且說到了中秋那天,家家絃管,處處笙歌,好不熱鬧。此時正是平了「三藩」,廣東經過兵燹,元氣初復的時候,正是從兵亂中過來,重睹昇平景象。廣東風氣,中秋這天,家家屋上,高豎彩旗,也有七星的,也有飛龍的,五色繽紛,迎風招展。到了晚上,還高高的豎起無數燈籠,爭奇鬥異,好不繁華。凌氏到了$ 再無他法了。」又想了一想道:「不好!他這個批,批的死了,怎樣領起呢?」東萊向智伯取過以前各呈詞的底稿,看了一遍道:「這個容易!今番只把九命沉冤的事,略略帶上一句,詞中卻頂他的批就是了。」智伯道:「我也知道如此,只是領起的兩句……」東萊笑道:「智伯今天也不智了!何不說『情願該打死,該打死,不願含冤屈死』呢?」智伯恍然大悟。當下東萊辭去,智伯就依了這個意思,寫了一紙,交給天來去遞。   過了幾天,巡院轅門外,又掛了批出來,只批了八個字,是「業經查案,毋許多瀆。」天來又去告訴了智伯。智伯又代寫了一紙,領起的倕「告為密雲無雨,不得不瀆事。」遞了進去,過了十多天,卻同泥牛入海一般,永無消息。天來只得到裡面去打聽,也不知費了多少周折,陪了多少小心,方才打聽得,末後這張稟拿上去,並不曾批,仍舊發了出來。交代說,將原稟擲還。天來聽了,如冷水澆背一般,退了出來,去見智伯,只氣得智伯雙眼昏花,一言不發。天來看見此情形,不好多說。只見智伯忽然取過所用的一枝筆來,用力一拗,折成兩段,哇的一聲,就吐出一口血來,天來連忙勸道:「這是弟的命運,合當含冤受屈,先生何必動氣?」智伯歎了一口氣道:「我不能代八命伸冤,又累了張鳳,回想從前所學的刑律,全歸無用。都是我誤了梁兄的大事!」說著,又連吐了幾口鮮血,一個頭暈,便坐不住,天來扶他到牀前睡下。智伯道:「梁兄,你前天遇見的東萊和尚,他本來是兩榜出身,同現任的兩廣總督孔大人同年,在刑部裡當過十多年差,前幾年看破了世情,就削髮為僧,飛錫到我們廣東來,現在海幢寺。他向日同我往來,都是討論些刑律的事。為人甚是義氣,我死之後,……」天來忙道:「先生何苦說到這話!這都是我累的先生,過費心血了!」智伯道:「你聽我說,我死之後,你可去求他設個法,他一定可以同你伸冤的,你的冤能夠伸了,我也死而無憾了!」天來聽了,又是感激,又是傷心,又是難過。坐了一會,就辭了出去,到永濟堂去請程萬里,叫他去看智伯,然後自己回行裡去。   不一會,只見程萬里走來道:「智伯已經六脈俱沉,恐怕不能望好了。」天來聽得,格外惆悵。過得一日,人報智伯死了。天來不免去弔奠一番,送了三百兩奠儀。自念幫手的兩個,一個夾死了,一個吐血死了,從此之後,要望報仇雪恨,更沒相助的人了。想到此處,不由得放聲大哭。   這一日兄弟君來從譚村未省,天來因為許久不曾回家,思念母親,便將各事交代君來料理,自己叫船回譚村而去。母子久別,自有一番說話,不必多提。說起那九命沉$ 問真,自言濰州人,嗜酒狂肆,能啖生葱鮮魚,以指為鍼,以土為藥, 治病良有驗。歐陽文忠公為青州,問真來從公游,久之乃求去。聞公致仕,復來 汝南,公常館之,使伯和父兄弟為之主。公常有足疾,狀少異,醫莫能喻。問真 教公汲引氣血自踵至頂,公用其言,病輒已。忽一日求去甚力,公留之,不可, 曰:「我有罪,我與公卿游,我不復留。」公使人送之,果有冠鐵冠丈夫長八尺 許,立道周俟之。問真出城,顧村童使持藥笥。行數里,童告之求去。問真於髻 中出小瓢如棗大,再三覆之掌中,得酒滿掬者二,以飲童子,良酒也。自爾不復 知其存亡,而童子徑發狂,亦莫知其所終。軾過汝陰,公具言如此。其後貶黃州, 而黃岡縣令周孝孫暴得重膇疾,軾試以問真口訣授之,七日而愈。元祐六年十一 月二日,與叔弼父、季默父夜坐話其事,事復有甚異者,不欲盡書,然問真要為 異人也。   記劉夢得有詩記羅浮山   山不甚高,而夜見日,此可異也。山有二樓,今延祥寺在南樓下,朱明洞在 沖虛觀後,云是蓬萊第七洞天。唐永樂道士侯道華以食鄧天師棗仙去,永樂有無 核棗,人不可得,道華得之。余在岐下,亦得食一枚云。唐僧契虛遇人導游稚川 仙府,真人問曰:「汝絕三彭之仇乎?」虛不能答。沖虛觀後有米真人朝斗壇, 近於壇上獲銅龍六,銅魚一。唐有《夢銘》,云「紫陽真人山玄卿撰」。又有蔡少 霞者,夢遣書牌,題云:「五雲閣吏蔡少霞書。」   記羅浮異境   有官吏自羅浮都虛觀游長壽,中路覩見道室數十間,有道士據檻坐,見吏不 起。吏大怒,使人詰之,至則人室皆亡矣。乃知羅浮凡聖雜處,似此等異境,平 生修行人有不得見者,吏何人,乃獨見之。正使一凡道士見己不起,何足怒?吏 無狀如此,得見此者必前緣也。   東坡昇仙   吾昔赂黃州,曾子固居憂臨川,死焉。人有妄傳吾與子固同日化去,且云: 「如李長吉時事,以上帝召他。」時先帝亦聞其語,以問蜀人蒲宗孟,且有歎息 語。今謫海南,又有傳吾得道,乘小舟入海不復返者,京師皆云,兒子書來言之。 今日有從廣州來者[44],云太守柯述言吾在儋耳一日忽失所在[45],獨道服 在耳,蓋上賓也。吾平生遭口語無數,蓋生時與韓退之相似,吾命在斗間而身宮 在焉。故其詩曰:「我生之辰,月宿南斗[46]。」且曰:「無善聲以聞,無惡聲 以揚。」今謗我者,或云死,或云仙,退之之言良非虛爾。   黃僕射   虔州布衣賴仙芝言:連州有黃損僕射者,五代時人。僕射蓋仕南漢官也,未 老退歸,一日忽遁去,莫知其存亡。子$ ,救 災恤鄰,道也,行道有福,平鄭之子豹在秦,請伐晉,秦伯曰,其君是惡,其民何罪, 秦於是乎輸粟于晉,自雍及絳相繼,命之曰,汎舟之役。 僖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諸侯城緣陵而遷杞焉,不書,其人有闕也。 鄫季姬來寧,公怒止之,以鄫子之不朝也,夏,遇于防,而使來朝。 秋,八月,辛卯,沙鹿崩,晉卜偃曰,期年將有大咎,幾亡國。 冬,秦饑,使乞糴于晉,晉人弗與,慶鄭曰,背施無親,幸災不仁,貪愛不祥,怒鄰不 義,四德皆失,何以守國,虢射曰,皮之不存,毛將安傅,慶鄭曰,棄信背鄰,患孰恤 之,無信患作,失援必斃,是則然矣,虢射曰,無損於怨,而厚卸寇,不如勿與,慶鄭 曰,背施幸災,民所棄也,近猶讎之,況怨敵乎,弗聽,退曰,君其悔是哉。 僖公十五年 十五年,春,楚人伐徐,徐即諸夏故也,三月,盟于牡丘,尋葵丘之盟,且救徐也,孟 穆伯帥師,及諸侯之師救徐,諸侯次于匡以待之。 夏,五月,日有食之,不書朔與日,官失之也。 秋,伐厲,以救徐也。 晉侯之入也,秦穆姬屬賈君焉,且曰,盡納群公子,晉侯烝於賈君,又不納群公子,是 以穆姬怨之,晉侯許賂中大夫,既而皆背之,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東盡虢略,南及華 山,內及解梁城,既而不與,晉饑,秦輸之粟,秦饑,晉閉之糴,故秦伯伐晉,卜徒父 筮之,吉,涉河,侯車敗,詰之,對曰,乃大吉也,三敗,必獲晉君,其卦遇蠱,曰, 千乘三去,三去之餘,獲其雄狐,夫狐蠱,必其君也,蠱之貞,風也,其悔,山也,歲 云秋矣,我落其實,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實落材亡,不敗何待,三敗及韓,晉侯謂慶 鄭曰,寇深矣,若之何,對曰,君實深之,可若何,公曰,不孫,卜右,慶鄭吉,弗使 ,步揚御戎,家僕徒為右,乘小駟,鄭入也,慶鄭曰,古者大事,必乘其產,生其水土 ,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訓,而服習其道,唯所納之,無不如志,今乘異產以從戎事,及 懼而變,將與人易,亂氣狡憤,陰血周作,張脈僨興,外彊中乾,進退不可,周旋不能 ,君必悔之,弗聽,九月,晉侯逆秦師,使韓簡視師,復曰,師少於我,鬥士倍我,公 曰,何故,對曰,出因其資,入用其寵,饑食其粟,三施而無報,是以來也,今又擊之 ,我怠秦奮,倍猶未也,公曰,一夫不可狃,況國乎,遂使請戰,曰,寡人不佞,不能 合其眾,而不能離也,君若不還,無所逃命,秦伯使公孫枝對曰,君之未入,寡人懼之 ,入而未定列,猶吾憂也,苟列定矣,敢不承命,韓簡退曰,吾幸而得囚,壬戌,戰于 韓原,晉戎馬還濘而止,公號慶鄭,慶鄭曰,愎諫違卜,固$ 使也,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大子猶在, 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辭,若何,不然,將及,攝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 為寮,吾嘗同寮,敢不盡心乎,弗聽,為賦板之三章,又弗聽,及亡,荀伯盡送其帑, 及其器用財賄於秦,曰,為同寮故也,士會在秦三年,不見士伯,其人曰,能亡人於國 ,不能見於此,焉用之,士季曰,吾與之同罪,非義之也,將何見焉,及歸,遂不見。 狄侵我西鄙,公使告于晉,趙宣子使因賈季問酆舒,且讓之,酆舒問於賈季,曰,趙衰 ,趙盾,孰賢,對曰,趙衰,冬日之日也,趙盾,夏日之日也。 秋,黺月,齊侯,宋公,衛侯,鄭伯,許男,曹伯,會晉趙盾,盟于扈,晉侯立故也, 公後至,故不書所會,凡會諸侯,不書所會,後也,後至不書其國,辟不敏也。 穆伯娶于莒,曰,戴已,生文伯,其娣聲已,生惠叔,戴已卒,又聘于莒,莒人以聲已 辭,則為襄仲聘焉。 冬,徐伐莒,莒人來請盟,穆伯如莒蒞盟,且為仲逆,及鄢陵,登城見之,美,自為娶 之,仲請攻之,公將許之,叔仲惠伯諫曰,臣聞之,兵作於內為亂,於外為寇,寇猶及 人,亂自及也,今臣作亂,而君不禁,以啟寇讎,若之何,公止之,惠伯成之,使仲舍 之,公孫敖反之,復為兄弟如初,從之。 晉郤缺言於趙宣子曰,日衛不睦,故取其地,今已睦矣,可以歸之,叛而不討,何以示 威,服而不柔,何以示懷,非威非懷,何以示德,無德,何以主盟,子為正卿,以主諸 侯,而不務德,將若之何,夏書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勿使壞,九功 之德,皆可歌也,謂之九歌,六府三事,謂之九功,水,火,金,木,土,穀,謂之六 府,正德,利用,厚生,謂之三事,義而行之,謂之德禮,無禮不樂,所由叛也,若吾 子之德,莫可歌也,其誰來之,盍使睦者歌吾子乎,宣子說之。 文公八年 八年,春,晉侯使解揚歸匡戚之田于衛,且復致公婿池之封,自申至于虎牢之竟。 夏,秦人伐晉,取武城,以報令狐之役。 秋,襄王崩。 晉人以扈之盟來討。 冬,襄仲會晉趙孟,盟于衡雍,報扈之盟也,遂會伊雒之戎,書曰,公子遂,珍之也。 穆伯如周弔喪,不至,以幣奔莒,從已氏焉。 宋襄夫人,襄王之姊也,昭公不禮焉,夫人因戴氏之族,以殺襄公之孫孔叔,公孫鍾離 ,及大司馬公子卬,皆昭公之黨也,司馬握節以死,故書以官,司城蕩意諸來奔,效節 於府人而出,公以其官逆之,皆復之,亦書以官,皆貴之也。 夷之蒐,晉侯將登箕鄭父,先都,而使士縠,梁益耳,將中軍,先克曰,狐趙之勳,不 可廢也,從之,先克奪蒯得田于堇$ 之役,師還,子重請取於申呂,以為賞田,王許之,申公巫臣曰,不可,此申呂 所以邑也,是以為賦,以御北方,若取之,是無申呂也,晉鄭必至于漢,王乃止,子重 是以怨巫臣,子反欲取夏姬,巫臣止之,遂取以行,子反亦怨之,及共王即位,子重, 子反,殺巫臣之族子閻,子蕩,及清尹弗忌,及襄老之子黑要,而分其室,子重取子閻 之室,使沈尹,與王子罷,分子蕩之室,子反取黑要,與清尹之室,巫臣自晉遺二子書 曰,爾以讒慝貪惏事君,而多殺不辜,余必使爾罷於奔命以死,巫臣請使於吳,晉侯許 之,吳子壽夢說之,乃通斿于晉,以兩之一卒適吳,舍偏兩之一焉,與其射御,教吳乘 車,教之戰陳,教之叛楚,寘其子狐庸焉,使為行人於吳,吳始伐楚,伐巢,伐徐,子 重奔命,馬陵之會,吳入州來,子重自鄭奔命,子重,子反,於是乎一歲七奔命,蠻夷 屬於楚者,吳盡取之,是以始大,通吳於上國。 衛定公惡孫林父,冬,孫林父出奔晉,衛侯如晉,晉反戚焉。 成公八年 八年,春,晉侯使韓穿來言汶陽之田,歸之于齊,季文子餞之,私焉,曰,大國制義, 以為盟主,是以諸侯懷德畏討,無有貳心,謂汶陽之田,敝邑之舊也,而用師於齊,使 歸諸敝邑,今有二命,曰,歸諸齊,信以行義,義以成命,小國所望而懷也,信不可知 ,義無所立,四方諸侯,其誰不解體,詩曰,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 德,七年之中,一與一奪,二三孰甚焉,士之二三,猶喪妃耦,而況霸主,霸主將德是 以而二三之,其何以長有諸侯乎,詩曰,猶之未遠,是用大簡,行父懼晉之不遠猶,而 失諸侯也,是以敢私言之。 晉欒書侵蔡,遂侵楚,獲申驪,楚師之還也,晉侵沈,獲沈子揖,初從知范韓也,君子 曰,從善如流,宜哉,詩曰,愷悌君子,遐不作人,求善也夫,作人斯有功績矣,是行 也,鄭伯將會晉師,門于許東門,大獲焉。 聲伯如莒,逆也。 宋華元來聘,聘共姬也,夏,宋公使公孫壽來納幣,禮也。 晉趙莊姬為趙嬰之亡故,譖之于晉侯,曰,原屏將為亂,欒郤為徵,六月,晉討趙同, 趙括,武從姬氏畜于公宮,以其田與祁奚,韓厥言於晉侯曰,成季之勳,宣孟之忠,而 無後,為善者其懼矣,三代之令王,皆數百年保天之祿,夫豈無辟王,賴前哲以免也, 周書曰,不敢侮鰥寡,所以明德也,乃立武而反其田焉。 秋,召桓公來賜公命。 晉侯使申公巫臣如吳,假道于莒,與渠丘公立於池上,曰,城已惡,莒子曰,辟陋在夷 ,其孰以我為虞,對曰,夫狡焉思啟封疆,以利社稷者,何國蔑有,唯然,故多大國矣 ,唯或思或縱也,$ 日,先遇莒子於蒲侯氏,莒子重賂之,使無死, 曰,請有盟,華周對曰,貪貨棄命,亦君所惡也,昏而受命,日未中而棄之,何以事君 ,莒子親鼓之,從而伐之,獲杞梁,莒人,行成,齊侯歸,遇杞梁之妻於郊,使弔之, 辭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於罪,猶有先人之敝廬在,下妾不得與郊弔,齊侯弔 諸其室。奢齊侯將為臧紇田,臧孫聞之,見齊侯,與之言伐晉,對曰,多則多矣,抑君似鼠,夫鼠 晝伏夜動,不穴於寢廟,畏人故也,今君聞晉之亂,而後作焉,寧將事之,非鼠如何, 乃弗與田,仲尼曰,知之難也,有臧武仲之知,而不容於魯國,抑有由也,作不順而施 不恕也,夏書曰,念茲在茲,順事恕施也。 襄公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春,穆叔如晉,范宣子逆之問焉,曰,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謂也,穆 叔未對,宣子曰,昔丐之祖,自虞以上為陶唐氏,在夏為御龍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 為唐杜氏,晉主夏盟為范氏,其是之謂乎,穆叔曰,以豹所聞,此之謂世祿,非不朽也 ,魯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沒,其言立,其是之謂乎,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 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若夫保姓受氏,以守宗祊,世不絕祀,無國 無之,祿之大者,不可謂不朽。 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鄭人病之,二月,鄭伯如晉,子產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 ,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 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 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夫令名,德之輿也,德,國 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 ,有令德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 是以遠至邇安,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 ,宣子說,乃輕幣,是行也,鄭伯朝晉,為重幣故,且請伐陳也,鄭伯稽首,宣子辭, 子西相曰,以陳國之介,恃大國而陵虐於敝邑,寡君是以請罪焉,敢不稽首。 孟孝伯侵齊,晉故也。 夏,楚子為舟師以伐吳,不為軍政,無功而還。 齊侯既伐晉而懼,將欲見楚子,楚子使薳啟彊如齊聘,且請期,齊社蒐軍實,使客觀之 ,陳文子曰,齊將有寇,吾聞之,兵不戢,必取其族。 秋,齊侯聞將有晉師,使陳無宇從薳啟彊如楚辭,且乞師,崔杼帥師送之,遂伐莒,侵 介根,會于夷儀,將以伐齊,水不克。 冬,楚子伐鄭以救齊,門于東門,次于棘澤,諸侯還救鄭$ 而母,辭曰,不祥,與其妻扶其母以奔墓 ,亦免,子展命師無入公宮,與子產親御諸門,陳侯使司馬桓子賂以宗器,陳侯免,擁 社,使其眾男女別而纍,以待於朝,子展執縶而見,再拜稽首,承飲而進獻,子美入, 數俘而出,祝祓社,司徒致民,司馬致節,司空致地,乃還。 秋,七月,己巳,同盟于重丘,齊成故也。 趙文子為政,令薄諸侯之幣,而重其禮,穆叔見之,謂穆叔曰,自今以往,兵其少弭矣 ,齊崔慶新得政,將求善於諸侯,武也,知楚令尹,若敬行其禮,道之以文辭,以靖諸 侯,兵可以弭。 楚薳子馮卒,屈建為令尹,屈蕩為莫敖,舒鳩人卒叛,楚令尹子木伐之,及離城,吳人 救之,子木遽以右師先,子彊息桓,子捷,子駢,子盂,帥左師以退,吳人居其間七日 ,子彊曰,久將墊隘,隘乃禽也,不如速戰,請以其私卒誘之,簡師陳以待我,我克則 進,奔則亦視之,乃可以免,不然,必為吳禽,從之,五人以其私卒,先擊吳師,吳師 奔,登山以望,見楚師不繼,復逐之,傅諸其軍,簡師會之,吳師大敗,遂圍舒鳩,舒 鳩潰,八月,楚滅舒鳩。 衛獻公入于夷儀。 鄭子產獻捷于晉,戎服將事,晉人問陳之罪,對曰,昔虞閼父為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 ,我先王賴其利器用也,與其神明,之後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之陳,以備三 恪,則我周之自出,至于今是賴,桓公之亂,蔡人欲立其出,我先君莊公奉五父而夾之 ,蔡人殺之,我又與蔡人奉戴厲公,至於莊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亂,成公播蕩,又 我之自入,君所知也,今陳忘周之大德,蔑我大惠,棄我姻親,介恃楚眾,以憑陵我, 敝邑,不可億逞,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獲成命,則有我東門之役,當陳隧者,井堙木 刊,敝邑大懼不競,而恥大姬,天誘其衷,啟敝邑之心,陳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獻 功,晉人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 列國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焉,晉人曰,何故戎服,對 曰,我先君武莊為平桓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復舊職,命我文公,戎服輔王 ,以授楚捷,不敢廢王命故也,士莊伯不能詰,復於趙文子,文子曰,其辭順,犯順不 祥,乃受之,冬,十月,子展相鄭伯如晉,拜陳之功,子西復伐陳,陳及鄭平,仲尼曰 ,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晉為伯鄭入陳 ,非文辭不為功,慎辭也。 楚蒍掩為司馬,子木使庀賦,數甲兵,甲午,蒍掩書土田,度山林,鳩藪澤,辨京陵, 表淳鹵,數疆潦,規偃豬,町原防,牧隰$ 勿與知,恃此質誓,故能相保,以至于今,今吾 子以好來辱,而謂敝邑強奪商人,是教敝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諸侯 ,必不為也,若大國令,而共無藝,鄭鄙邑也,亦弗為也僑若獻玉,不知所成,敢私布 之,韓子辭玉曰,起不敏,敢求玉以徼二罪,敢辭之。 夏,四月,鄭六卿餞宣子於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請皆賦,起亦以知鄭志,子齹賦野有 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產賦鄭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賦 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於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 不有是事,其能終乎,子游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柳賦蘀兮,宣子喜曰,鄭其庶 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貺起,賦不出鄭志,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數世之主也,可以 無懼矣,宣子皆獻馬焉,而賦我將,子產拜,使五卿皆拜,曰,吾子靖亂,敢不拜德, 宣子私覲於子產,以玉與馬曰,子命起,舍夫玉,是賜我玉而免吾死也,敢藉手以拜。 公至自晉,子服昭伯語季平子曰,晉之公室,其將遂卑矣,君幼弱,六卿彊而奢傲,將 因是以習,習實為常,能無卑乎,平子曰,爾幼,惡識國。 秋,八月,晉昭公卒。 九月,大雩,旱也,鄭大旱,使屠擊,祝款,豎(豆改立)柎,有事於桑山,斬其木不雨 ,子產曰,有事於山,蓺山林也,而斬其木,其罪大矣,奪之官邑。 冬,十月,季平子如晉,葬昭公,闳子曰,子服回之言猶信,子服氏有子哉。 昭公十七年 十七年,春,小邾穆公來朝,公與之燕,季平子賦采叔,穆公賦菁菁者莪,昭子曰,不 有以國,其能久乎。 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祝史請所用幣,昭子曰,日有食之,天子不舉,伐鼓 於社,諸侯用幣於社,伐鼓於朝,禮也,平子禦之,曰,止也,唯正月朔,慝未作,日 有食之,於是乎有伐鼓用幣,禮也,其餘則否,大史曰,在此月也,日過分而未至,三 辰有災,於是乎百官降物,君不舉辟,移時樂奏鼓,祝用幣,史用辭,故夏書曰,辰不 集于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此月朔之謂也,當夏四月,是謂孟夏,平子弗從, 昭子退曰,夫子將有異志,不君君矣。 秋,郯子來朝,公與之宴,昭子問焉,曰,少皞氏鳥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 我知之,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雲名,炎帝氏以火紀,故為火師而火名,共工 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大皞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 ,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鳳鳥氏歷正也,玄鳥氏司分者也,伯趙氏司至 者也,青鳥氏司啟者也,丹鳥氏司閉者也,$ 已,所能見夫人者 ,有如河,荀躒掩耳而走,曰,寡君其罪之恐,敢與知魯國之難,臣請復於寡君,退而 謂季孫,君怒未怠,子姑歸祭,子家子曰,君以一乘入于魯師,季孫必與君歸,公欲從 之,眾從者脅公不得歸。 薛伯穀卒,同盟故書。 秋,吳人侵楚,伐夷,侵潛六,楚沈尹戌帥師救潛,吳師還,楚師遷潛於南岡而還,吳 師圍弦,左司馬戌,右司馬稽,帥師救弦,及豫章,吳師還,始用子胥之謀也。 冬,邾黑肱以濫來奔,賤而書名,重地故也,君子曰,名之不可不慎也如是夫,有所有 名,而不如其已,以地叛,雖賤必書,地以名其人,終為不義,弗可滅已,是故君子動 則思禮,行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蓋而名章,懲不義也, 齊豹為衛司寇,守嗣大夫,作而不義,其書為盜,邾庶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 ,求食而已,不求其名,賤而必書,此二物者,所以懲肆而去貪也,若艱難其身,以險 危大人,而有名章徹,攻難之士,將奔走之,若竊邑叛君,以徼大利,而無名,貪冒之 民,將寘力焉,是以春秋書齊豹曰,盜,三叛人名,以懲不義,數惡無禮,其善志也, 故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婉而辨,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是以君子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趙簡子夢童子臝而轉以歌,旦占諸史墨曰,吾 夢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對曰,六年,及此月也,吳其入郢乎,終亦弗克,入郢必以 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謫,火勝金,故弗克。 昭公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內,又不能用其人也。 夏,吳伐越,始用師於越也,史墨曰,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吳乎,越得歲而吳伐之,必 受其凶。 秋,八月,王使富辛與石張如晉,請城成周,天子曰,天降禍于周,俾我兄弟,並有亂 心,以為伯父憂,我一二親昵甥舅,不皇啟處,於今十年,勤戍五年,余一人無日忘之纑,閔閔焉如農夫之望歲,懼以待時,伯父若肆大惠,復二文之業,弛周室之憂,徼文武 之福,以固盟主,宣昭令名,則余一人有大願矣,昔成王合諸侯,城成周,以為東都, 崇文德焉,今我欲徼福假靈于成王,脩成周之城,俾戍人無勤,諸侯用寧,蝥賊遠屏, 晉之力也,其委諸伯父,使伯父實重圖之,俾我一人,無徵怨于百姓,而伯父有榮,施 先王庸之,范獻子謂魏獻子曰,與其戍周,不如城之,天子實云,雖有後事,晉勿與知 可也,從王命以紓諸侯,晉國無憂,是之不務,而又焉從事,魏獻子曰善,使伯音對, 曰,天子有命,敢不奉承,以奔告於諸侯,遲速衰序,於是焉$ 。 且說黃道臺在公館裏一等等了三天,不見院上有人來送信,把他急的真如熱鍋上螞蟻一 般,走出走進,坐立不安。真正說也不信:官場的勢利,竟比龍虎山上張真人的符還靈。從 前黃道臺才過班的時候,那一天不是車馬盈門,還有多少人要見不得見;到了如今,竟其鬼 也沒有一個,便是受過他的是拔,新委支應局收支委員的錢典史,也是絕跡不到,并且連戴 升門房裏,亦有四五天沒有他的影子了。黃道臺此事卻不在意。但是胡巡捕素來最要好、最 關切的人,他今不來,可見事情不妙。到了第四天飯後,他老人家已經死心塌地,絕了念 頭。一等等到天黑,忽見戴升高高興興拿了一封信進來,說:“院上傳見,這封信是文巡捕 胡老爺送來的。大約南京的事情有了好消息,所以院上傳見。”黃道臺連忙取過拆開一看, 衹見上面寫的是:敬稟者:竊卑職頃奉撫憲面諭,刻接制憲電稱,所事尚未出奏,已委郭道 查辦,定可轉圜。囑請憲駕即速到院。肅此謹稟。恭叩大人福安。伏乞垂鑒。卑職爾調謹稟。 黃道臺尚未看完,便說:“這件事情,仲荃太胡鬧了。現在影子都沒有,怎麼就打那麼 一個電報呢?真正荒唐!”一手拿著信,一頭嚷著,趕到上房告訴太太去了。大家聽著,自 然歡喜。他便立刻換衣服,坐轎子上院。到了官廳裏,胡巡捕先來請安。此番黃道臺的架子 比不得那天晚上了,便站著同他講話,不讓他坐。胡巡捕也不敢坐。黃道臺道:“天下那裡 有這樣荒唐人!想我們捨親憑空來這們一個電報!現在委了郭觀察查辦,那事就好說了。” 說著,胡巡捕進去回過出來請見。黃道臺此番進去,卻換了禮節,仍舊照著他們司、道的規 矩,見面衹打一恭,不像那天晚上,疊二連三的請安了。護院告訴他:“那天吾兄去後,兄 弟就打了一個電報給江寧藩臺,因為他也是兄弟的相好,托他替吾兄想個法子。剛才接到他 的回電,老兄請看。”一面說,一面把電報拿了出來給黃道臺看。衹見上面寫的是:“江電 謹悉。黃道事折已繕就。遵諭代達,帥怒稍霽,飭郭道確查核辦。本司某虞電。”黃道臺看 完,便重新謝過護院,說了些感激的話,辭了出來。 回鼃公館,也不曉得甚麼人給的信,所有局裏的、營務上的那些委員,一個個都在公館 裏等著請安。黃道臺會了幾個,其餘一概道乏,大家回去。衹有錢典史一直落了門房,同戴 升商量,托他替回,就說:“這兩日知道大人心上不舒服,不敢驚動,所以太太生日,送的 戲也沒有唱。現在是沒有事的了。況且我又是受過栽培的人,比別人不同,應該領個頭,邀 集兩下裏的同事、同寅,前來補祝。老哥,你$ 班的打了燈籠,一直走到司前一爿 匯票號裏,找到檔手的倪二先生,就是拿電報來同他商量的那個朋友。這倪二先生,有名的 爛好人,大家都叫他泥菩薩。他這人專門替人家拉皮條,溜鉤子。有藩臺在鹽道任上,三荷 包帳房,一直同他來往。及至署了藩臺,賣買更好,進出的多,他來的更比前殷勤。通藩司 衙 收漕:征收錢糧。漕,就是水運,由水運的糧食為漕運。門,上上下下,以及把門的三 小子,沒一個不認得泥菩薩;就是衙門裏的狗,見了他面善,要咬也就不咬了。三荷包進了 他的店,一疊連聲的喊“泥菩薩”。泥菩薩聽見,便知是早上那件事情的回音來了,趕忙出 來接了進去。見面之後,泥菩薩便問:“那事怎麼樣了?”三荷包道:“你這人,人人都叫 你‘菩薩’,我看你比強盜還利害。我們自家人,你好意思給我當上?” 倪二先生髮急道:“這從那兒說起!我是甚麼東西,敢給三大人當上?”三荷包道: “說句頑話,也值急得這們樣?”倪二先生道:“我的三大人!你可知道,我是泥做的,禁 不起嚇,一嚇就要嚇化了的。”說著,兩個人又哈哈的笑了。笑過之後,三荷包便一五一十 的,把他哥的話告訴了倪二先生。倪二先生道:“我說句不知輕重的話,不怕你三大人招 怪,現在新撫臺指日到任,今兄大人不日就要回任的,現在樂得撈一個是一個。前途出到二 千,據我看,也是個分上了。如今叫他多,也多不到那裡,反怕事情要弄僵。我勸三大人, 還是回去勸勸令兄大人,便宜他這一遭。有我做中人,將來少不得要找補的。”三荷包道: “我休嘗不是這樣說。無奈我們大先生一定要扳個價,叫我怎麼樣呢。”倪二先生道:“事 已到此,不添不成功。這裡頭有二八扣,現在我情願白效勞,就把這四百兩也報效了令兄大 人。這總說得過了。”三荷包道:“他的有了,你的不要了,我呢……就是你,也沒有白效 勞的。”倪二先生道:“二千之外,我早替三大人想好了,還用吩咐嗎。” 三荷包把身子湊前一步,低聲問道:“多少呢?”倪二先生道:“加二。”三荷包道: “泥菩薩,你是知道我的用度大的,這一點點怎麼夠呢!我們大先生那裡,二千答應下來答 應不下來,盡著我去抗,橫豎叫他代理這缺就是了。但是我兩個,總得叫他好看些。”倪二 先生道:“我另外提開算,單盡你三大人罷。多要了開不出口,如果些微潤色點,我旁邊人 就替他硬做主,還可以使得。我的意思,二成之外,再加一百,一共五百兩。倘若別人,膹 們須得三一三十一的分派,現在是你三大人,我們兄弟分上,你盡著使罷。”三荷包道: “這個不算$ 行具折奏參。”洪大 人答應了下來。衹有王協臺戴著沒有頂子的帽子,兩衹眼睛哭得紅腫腫的,同著本州三荷包 到洪大人跟前,托他求情。又被洪大人埋怨一番,說:“你怎麼好同他賭氣呢?現在叫我亦 沒有法想。你暫且交卸,跟著到省替你想法子。”王協臺無法,衹得退去。後來撫院回省之 後,王協臺又去求洪大人。洪大人要他六千銀子,保他不壞功名。可憐他一個武官,那裡拿 得出,好容易湊了二千銀子送去,洪大人不收。撫院的意思要拿他奏參革職,洪大人假做好 人,替他求情,降了一個都司 。看官須知:大凡革職的人,一保就可以開復原官,降調的 人,非一級一級的保升上去不可。這便是洪大人使的壞,這是後話。要知撫院看操之後尚有 何項舉動,且聽下回分解。 都司:清朝為綠營軍官。 官場現形記 第七回 宴洋官中丞嫻禮節 辦機器司馬比匪人 ---------------------------------------- 卻說那撫院閱兵之後,因為山東東半省地方已漸漸為外國人勢力圈所有,不時有交涉事 件,雖說中外協和,凡事尚能和平辦理。撫院來的時候,那外國總督特地派了一枝兵前來迎 接,也就算得十二分面子。所以撫院一進行轅,便叫翻譯寫一封洋文信送鑕,訂期閱兵之 後,前來拜見。 到了這一天,撫院吃過早飯,便帶了一個洋務隨員,是個同知前程,姓梁名世昌,廣東 人氏;一個翻譯,是個知縣,姓林名履祥,福建人氏。撫院大轎在前,他二人小轎隨後,到 了總督公館,投進帖子。裏頭傳出話來,說了一聲“請”。撫院降輿進內。那總督著實敬 重,立刻脫帽降階相迎,見面握手歸坐之後,彼此說了些仰慕的話,無非翻譯傳言,無庸細 述。那總督又拿出幾種洋酒、洋點心敬客。撫院擾過之後,便即相辭出來。跟手那外國總督 命駕前來答拜。撫院接著,也著實殷勤一番。總督去後,撫院便傳州官上去,同他商量,預 備明天請外國人吃飯。州官三荷包聽了撫院吩咐下來,自己思量,上司的差使倒好辦,這請 外國人吃飯的事情卻沒有辦過。外國人吃番菜,是不用說的了。從前走過幾趟上海,大菜館 裏很擾過人家兩頓。有了廚子,菜還做得來,但是請外國人是個甚麼儀注,須得預先考較, 免得臨時貽笑外人,少不得又把丁自建丁師爺請來商議。丁自建想了一回子,說:“這事情 須得同撫憲同來的翻譯商量。他們這些人自小同外國人來往,這個禮信一定知道的。”三荷 包一聽這話有理,便叫拿帖子去拜撫院同來的翻譯林老爺。二人相見之後,寒暄了幾句,三 荷包便把要叨教的意思說了出來,他$ 了,信以為真。便問:“你妹夫的事情怎麼樣?”和尚 道:“他們做大官大府的人,為著這點小事情,怎麼好煩動他?”他妹子發急道:“原枑你 去了半天,我的事情一點沒有辦!”和尚道:“這些事情,王大人已經交代過周老爺了,衹 要問周老爺就是了。”他妹子將信將疑的,衹好答應著。和尚又問:“妹夫到底回來沒 有?”他妹子含著一包眼淚,說:“那裡有他的影子!”和尚道:“他怎麼大的人,又是個 官,是斷乎不會失落的。倘若找不到,衹要我到上海道里一托,立刻一封信托洋場上的官交 代了包打聽,是沒有找不到的。妹子但請放心便了。” 話分兩頭。且說王道臺送罷和尚回來,管家來回:“前天來的那個鄒太爺又來了。”王 道臺聽了皺眉頭說:“我那裡有這閑工夫去會他。”管家道:“鄒太爺曉得老爺明天一準動 身,昨天一早就跑了來,坐在家人屋裏,一定要家人上來替他回,一直捱到昨天半夜裡兩點 鐘,才被家人們趕走的,今天一早又來。他說老爺親口答應他,替他在上海道跟前遞條子說 差使,他所以要來聽個回音。”王道臺道:“他托弄差使,我替他說到就是了,那裡能夠包 他一定得。況且說不說由我,派不派由他,我又不能夠壓著上海道一定派他的差使。就是上 海道看我面子,肯派他事情,也有個遲早,那裡有手到擒拿的。你叫他不要光在我這裡纏 繞,應該上的衙門勤走兩遍,做上司的人看見他上衙門上的勤,自然會派他差使的。”管家 道:“這種人是再惹不得的!他來稟見,當初老爺不見他也就罷了,就是見了他,也不可當 面許他甚麼。”王道臺嘆一口氣道:“你們這些人那裡知道!這些窮候補的,捱上十幾年, 一個紅點子 沒有覓,家裏當光吃光。我從前做上司的再不去理他,他們簡直衹好死,還有 第二條活路嗎?所以從前張朗齋張大人做山東巡撫的時候,我是伺候過他老人家的。他老人 家的脾氣,是凡遇就派差使的人上去稟見,你瞧他那副不理人的面孔,著實難看。有些人他 不想給他差使,等到見了面,卻是十二分客氣。他老人家說:“我已經沒有差使派他,再拿 冷面孔給他看,他這人還有日子過嗎?所以先灌上他些米湯,他就是沒有差使,也不至于十 二分怨我了。”這是他老人家親口對我說的,所以我就學他這個法子。”管家道:“據小的 看,這位鄒太爺鴉片煙癮來的可不小,一天到夜,衹有抽煙的工夫,那裡還有上衙門的工 夫。這兩天到這裡來,時時刻刻要出去上小煙館過癮。”王道臺道:“吃大煙呢,其實也無 害于事。現在做官的人那一個不抽大煙。我自從二十幾歲上到省候補,先出來當佐雜$ 十兩蜜棗、一斤雲片糕。托店裏伙計替他拿紙包大些,說是送禮好看些。扎縛停當,把錢付 過,還多得幾十個錢。鄒太爺非常之喜,拿兩手捧著,一直到長春棧王道臺門房而來。一走 走到門房裏,把買的蜜棗、雲片糕望桌子上一放。王道臺的管家還當是他自己買的甚麼東西 哩,心上一個不高興,說:“這人好不知趣,不管人家有事沒事,衹是來纏些甚麼。”一面 想,一面坐著不動,不去睬他。衹見鄒太爺把東西放在桌上,笑嘻嘻的說道:“我曉得我屢 次來打攪老哥們,心上實在過意不去,難得相與一場,彼此又說得來。明天老哥們又要伺候 大人到東洋去,目下就要分手,這一點點東西,算不得個意思,不過預備老哥們船上餓的時 候點點饑罷了。” 朝奉:原為官名,後來也稱員外、富翁一類人物。 管家曉得包裏蜣送的點心,才連忙站起來,說:“鄒太爺,這算得那一回的事,又要你 老破費。況且你老光景又不大好,怎麼好意思收你的呢?”鄒太爺道:“自家兄弟,說那裡 話來!衹要老哥不把兄弟當外,賞臉收下,兄弟心上就舒服了。”管家聽了這話,知道他一 定不肯收回去的,又想:“怎麼好白受他的!”衹得重新讓他坐下,彼此扳談一回。鄒太爺 心上要說求他到大人跟前吹噓的話,一時不便出口,然而明天他們就要動身,錯了這個機 會,衹有活活餓死,然而要說又不好意思。幸虧這位大爺也曉得他送東西一定是為說差使, 然而他不先說,我不好迎上去,被人家看輕,說我衹認得東西。 兩個人正在那裡轉念頭的時候,齊巧走進一個人來。管家趕忙站起,同那人咕唧了一 回,那人仍舊走了進去。鄒太爺正苦沒有話說,幸虧認得這人,便搭訕著問道:“這位不是 周老爺嗎?”管家說:“是。”鄒太爺道:“他明天一定也是跟著大人一塊到東洋去的 了?”管家說:“你沒有瞧見報嗎?他是浙江巡撫奏調過的,等我們動身之後,他就要到杭 州的。”鄒太爺道:“他不去,誰跟著大人去?這隨員當中不是少個人嗎?”說到這裡,合 該鄒太爺要交好運,管家忽然恍然大悟道:“是呀!今天早上上頭還說過,周老爺不去,少 個辦事的人。你等一等,我去替你探一探口氣,再托周老爺敲敲邊鼓。周老爺說上去的話, 看來總有六七成好拿得穩。”鄒太爺聽了,不勝之喜,連忙又說了些:“老哥提拔,老哥栽 培!倘若咱們弟兄們能在一塊兒做同事,那是再好沒有的了。” 管家進去找到周老爺,先把這話告訴了他,衹說是自己的鄉親,托他務必周全一下子。 周老爺道:“我們自己的事情,我總得替你竭力的說,但是時候太急促了些,明天就要動 身$ 整盤算了一夜,總得借端報復他一次,方泄得心頭之恨。 且說他這五天假期裏頭,所有文案上幾個同事一齊來瞧他,安慰他。周老爺卻更比別人 走的殷勤,每天早晚兩趟,口口聲聲的說:“自從老前輩這兩天不出來,一應公事,覺著很 不順手,總望老前輩全愈之後,早點出門才好。”他同戴大理敷衍,戴大理也就同他敷衍。 周老爺回到院上,有時劉中丞傳見,問起戴大理的病,周老爺便回中丞說:“戴牧并沒有甚 麼病。聽說大人前頭要委他署事,後來又委了別人,他心上不高興,所以請假在家養病。卑 職想此番不放他出去,原是大人看重他的意思,為的年下公事多,他總算這裡熟手,所以留 他在裏頭多頓兩個月。卑職伺候上司也伺候過好幾位了,像大人這樣體恤人,曉得人家甘 苦,衹要有本事能報效,還怕後來沒有提拔嗎?戴牧卻看不透這個道理,反誤會了大人的一 番美意,將來總是自己吃虧。” 劉中丞一聽這話,心上好生不悅,道:“我委他缺,又沒有當面同他講過,他若一直在 我這裡當差,還怕將來沒有調劑?怎麼我要他多幫我幾個月就不能夠嗎?有病請假,沒病也 請假,他還是拿把我,除了他我就沒有人辦事嗎?”周老爺聽了,并不言語。誰知劉中丞倒 越想越氣。過了五天,戴大理假期已滿,上去稟見,劉中丞雖沒有見他,幸虧還沒有撤他的 委。他仍舊逐日上院辦公事。畢竟他是老公事,劉中丞少不得他,所以雖然不歡喜他,然而 有些公事還得同他商量。他一見憲眷比從前差了許多,曉得其中一定有人下井投石,說他的 壞話。他也不動聲色,勤勤慎慎辦他的公事,一句話也不多說,一步路亦不多走。見了同事 周老爺一班人,格外顯得殷勤,稱兄道弟,好不鬧熱,并且有時還稱周老爺為老夫子,說: “周老爺是丞從前請的西賓,中丞尚且另眼看待,我等豈可怠慢于他。”周老爺一幫人見 他如此隨和,大家也願意同他親近。周老爺沒有家眷,是住在院上的,他不時要到周老爺屋 子裏坐坐談談天,還時常從公館裏做好幾件家常小菜,自己帶來給周老爺吃,說是小妾親手 做的。如此者兩個多月,大家衹見他好,不見他壞。偶然中丞提起,大伙兒一齊替他說好 話,因此憲眷又漸漸的復轉來。況且他在院上當差已久,不要說外面人頭熟,就是裏頭的甚 麼跟班、門上跑上房的,還有抱小少爺的奶媽子,統通都認得。戴大老爺自從在周老爺面上 擺了一會老前輩,就碰了這們一個釘子,吃過這一轉虧,以後便事事留心。這是他閱歷有 得,也是他聰明過人之處。 閑話休題。且說此時浙東嚴州一帶地方,時常有土匪作亂,抗官拒捕,打家$ 己擺酒同大家痛飲一番。這是你們諸公親耳聽見的。他做大人的好擺得酒,怎麼能夠禁止我 們呢。又況且嚴州并沒有甚麼土匪,這趟還怕不是白走。我們也不望甚麼保舉,他也不好說 我們什麼不是。等擺好臺面,叫船家把船開遠些,叫他聽不見就是了。” 原來這幾天統領船上,王、黃二位衹顧抽鴉片煙,沒有工夫過去。文七爺因為碰了釘 子,也不好意思過去。趙不了雖然東家帶了他來,有時候寫封把信,當當雜差才叫著他,平 時東家并不拿他放在眼裏,他也怕見東家的面。這幾天被蘭仙纏昏了,自己又懷著鬼胎,所 以東家不叫他,他也樂得退後,不敢上前。這個空擋裏,衹有一個周老爺,一天三四趟往統 領坐船上跑。他本是中丞的紅人,統領自然同他客氣。偏偏又得到嚴州信息,曉得沒有甚麼 土匪,統領自然高興,他也幫著高興,雖然他臨走的時候,戴大理交代過他,說:“統領的 為人,吃硬不吃軟。”及至見過幾面,才曉得統領并不是這樣的人,戴大理的話有點不確, 須得見機行事,幸虧沒有造次。連日統領見了他,著實灌米湯,他亦順水推船,一天到晚, 制造了無數的高帽子給統領戴,說甚麼:“嚴州一帶全是個山,本是盜賊出沒之所,土匪亦 是一年到頭有的,如今是被統領的威名震壓住了,嚇得他們一個也不敢出來。將來到了嚴 州,少不得懲辦幾個,給他們一個利害,叫他們下次不敢再反。回來再在四鄉八鎮,各處搜 尋一回,然後稟報肅清,也好叫上頭曉得這一趟辛苦不是輕容易的,將來一定還好開個保 案,提拔提拔卑職們。” 胡統領道:“不是你老哥說,我正想先把嚴州沒有土匪的消息連夜稟報上頭,好叫上頭 放心。”周老爺道:“使不得!使不得!如此一辦,叫上頭把事情看輕,將來用多了錢也不 好報銷,保舉也沒有了。如今稟上去,越說得凶越好。”胡統領一聽此言,恍然大悟,連 說:“老哥指教的極是,兄弟一準照辦。……”當下就關照龍珠,另外叫他多備幾樣菜,留 周老爺在這邊船上吃晚飯。周老爺有了這個好處,所以文七爺請他,執定不肯奉擾。文七爺 見請他不到,也衹好隨他。等到上火之後,船家果然把他們兩衹坐船撐到對岸停泊。其時, 周老爺早已跳在統領大船上去了。 趙不了臺面擺好,數了數人頭,就是不見周老爺,忙著要叫人去找。文七爺道:“現在 他做了統領的紅人兒了,統領一時一刻不能離開他。他眼睛裏那裡有我們,我們也不必去仰 攀他了。”趙不了道:不請他,恐怕他在東家跟前要說我們甚麼。”王師爺道:“周某人 同你往日無仇,他為什麼要擠你?這倒可以無慮的。”趙不了衹得罷$ 也是一死,晚也是 一死,倒不如早死幹凈。我死之後,你老人家到堂上,衹要一口咬定請趙師爺對審,我的冤 就可以伸,你老人家也不至于受苦了。”他娘此時又氣又嚇,又凍又餓,早已糊里糊塗,他 媳婦說的話始終未曾聽得一句。等到上燈,官媒因他二人是賊,便將板門拾了進來,如法炮 制,鎖入空房。誰知次日一早推門,這一嚇非同小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十四回 剿土匪魚龍曼衍 開保案雞犬飛升 ---------------------------------------- 卻說蘭仙既死之後,次早官媒推門進去一看,這一嚇非同小可,立刻張皇起來。老板奶 奶見媳婦已死,搶地呼天,哭個不了,官媒到此卻也奈何他不得。又因他年紀已老,料想不 會逃走,也就不把他拴在床腿上了。奉官看守的女犯,一旦自盡,何敢隱瞞,衹好拚著不要 命,立時稟報縣太爺知曉。 莊大老爺一聽人命關天,雖然有點驚慌,幸虧他是老州縣出身,心上有的是主意,便立 時升堂,把死者的婆婆帶了上來,問過幾句。老婆子衹是哭求伸冤,老爺不理他,特地把捕 快叫了上去,問他:“蘭仙做賊,是誰證見?”捕快回稱:“是他婆婆的證見。”老爺喝 道:“他同他婆婆還有不是一氣的?怎麼說他是證見呢?”捕快回道:“文大老爺的洋錢, 塊塊上頭都有鼎記圖章;小的在這死的蘭仙床上搜到了一封,一看圖章正對,他媽也不知這 洋錢是那裡來的,還打著問他。大老爺不相信,問這船上的老婆子可是不是。”老爺便問老 板奶奶道:“你媳婦這洋錢是那裡來的?”老婆子回:“不知。”老爺道:“我亦曉得你不 知情,倘若知情,豈不是你也同他統通一氣,都做了賊嗎?”老婆子道:“我的青天大老 爺!我實情不知道!”老爺道:“捕快搜的時候,你看見沒有,還是在死的蘭仙床上搜著的 呢?還是在你同你別的女兒床上搜著的呢?”老婆子一聽這話,恐怕又拖累到自己連著玉 仙,連忙哭訴道:“實實在在是蘭仙偷的,是在他床上翻著的。”老爺道:“可是你親眼所 見棉”婆子道:“是我親眼所見。”老爺道:“這是你死的媳婦不好。我老爺比鏡子還亮, 你放心罷,我決不連累你的。”老婆子道:“真真青天大老爺!”老爺這裡又把官媒婆傳了 上去,把驚堂木一拍,罵了聲: “好個混帳王八蛋!我老爺把重要賊犯交你看管,你膽敢將他凌虐至死!到我這裡,諒 你也無可抵賴。我今天將你活活打死,好替蘭仙償命!”說罷,便吩咐差役將他衣服剝去, 拿藤條來,替我著實的抽。兩邊衙役答應一聲,立刻走過七八個$ 膽小的一見這些人馬,早已嚇得東跳西 走,十室九空。起先走過幾個村莊,胡統領因不見人的蹤影,疑心他們都是土匪,大兵一 到,一齊逃走,定要拿火燒他們的房子。這話才傳出去,便有無數兵丁跳到人家屋裏四處搜 尋,有些孩子、女人都從床後頭拖了出來。胡統領定要將他們正法。幸虧周老爺明白,連忙 勸阻。胡統領吩咐帶在轎子後頭,回城審問口供再辦。正在說話之間,前面莊子裏頭已經起 了火了。不到一刻,前面先鋒大隊都得了信,一齊縱容兵丁搜掠搶劫起來,甚至洗滅村莊, 奸淫婦女,無所不至。胡統領再要傳令下去阻止他們,已經來不及了。當下統率大隊走到鄉 下,東南西北,四鄉八鎮,整整兜了一個大圈子。胡統領因見沒有一個人出來同他抵敵,自 以為得了勝仗,奏凱班師。將到城門的時候,傳令軍士們一律擺齊隊伍,鳴金擊鼓,穿城而 過。當他轎子離城還有十裏路的光景,府、縣俱已得了捷報,一概出城迎接。此時胡統領滿 臉精神,自以為曾九帥克復南京也不過同我一樣。見了府、縣各官,他老亦衹得下轎,走到 接官亭裏,把自己戰功敘述兩句。本府意思想請統領大人到本府大堂,擺宴慶功。胡統領意 思一定要回到船上,本府拗他不過,衹得跟他又兜了一個大圈子,仍送他到城外下船。所有 的隊伍統通擺齊在岸灘上,足足擺了好幾裏路的遠,統領轎子一到,一齊跪倒在地,吶喊作 威。少停升炮作樂,把統領送到船上,下轎進艙。接連著文武大小官鞞,前來請安稟見。統 領送客之後,一面過癮,一面吩咐打電報給撫臺:先把土匪猖獗情形,略述數語;後面便報 一律肅清,好為將來開保地步。電報發過,他老的煙癮亦已過足,先在岸灘上席棚底下擺設 香案,自己當先穿著行裝,率領隨征將弁望闕叩頭謝恩已畢,然後回船受賀。諸事停當,先 傳令:“每棚兵丁賞羊一腔、豬一頭、酒兩壇、饅頭一百個。”各兵丁由哨官帶領著在岸上 叩頭謝賞。一面船上吩咐擺席,一切早由首縣辦差家人辦理停當。一溜十二衹“江山船”, 整整擺了十二桌整飯,仍舊是統領坐船居中,隨員及老夫子的船夾在兩旁,餘外全是首縣辦 的。其時已有初更時分,船頭上艙裏頭,點的燈燭輝煌,照耀如同白晝。“江山船”的窗戶 是可以挂起來的,十二衹船統通可以望見,燈紅酒綠,甚是好看。一聲擺席,一個知府,一 個參將,一齊換了吉服進艙,替統領定席。吹手船上吹打細樂。胡統領見各官進來,不免謙 讓了一回,口稱:“今日之事,我們仰托著朝廷洪福,得以成此大功,極應該脫略儀注,上 下快樂一宵。況且這船又是兄弟的坐船,諸位是客,$ 黃三溜子為他是知縣,到底品極差了幾層,就不同他多說話,坐在炕 上也不動,衹同彭知府扳談,滿嘴的什麼“天氣好呀,你老哥幾時來的,住在那裡,難得到 省,可以盤桓幾天”,顛來倒去,衹有這幾句說話。 頃刻間,打麻雀的已完,別的賭友也來的多了。雙二爺一一引見,無非某太守、某觀 察,官職比他小的便是某翁,當中還有幾個鹽商的子弟、參店的老板、票號錢莊的擋手,一 時也數他不清。頭一個黃三溜子高興說:“我們肚子很飽,賭一場再吃。”其中有幾個人 說:“吃過再賭。”黃三溜子不肯。雙二爺為他是老憲臺,不便違他的教,衹得依他。當下 入局的人共有三四十個。黃三溜子不喜歡搖攤,一定要推牌九。無奈彭太尊說:“白天打牌 九不雅相,天色早得很,不如搖四十攤,吃過飯再推牌九。”黃三溜子道:“我打攤打得氣 悶,既然要打攤,須得讓我做皇帝 。” 皇帝:指賭博的莊家。 其時正有個票號裏擋手搶著做上手,聽說搖攤,已經坐了上去。主人家要巴結老憲臺, 千對╡住,萬對不住,把那人請了下來。黃三溜子一屁股坐定,也不管大眾齊與未齊,拿起 攤盆搖了三搖,開盆看點。旁邊記路的人,拿著筆一齊記下。霎時亮過三攤。黃三溜子又把 寶盆搖了三搖,等人來押。頭幾下大家看不出路,押的注碼還少。黃三溜子贏了幾千,把他 高興的了不得。雙二爺道:“為著老憲臺總不喜歡搖攤,叫你老人家贏兩個,以後也就相信 這個了。”黃三溜子道:“所以我除了做皇帝,下手是不做的,皇帝還好贏幾個,下手衹有 輸無贏。”雙二爺道:“那也不見得。”正說著話,黃三溜子又搖過幾攤,臺面上的籌碼、 洋錢、票子,漸漸的多了起來。黃三溜子一連賠了兩攤,數了數,但將贏來的錢輸去八九, 幸喜不曾動本。後來越押越大,他老人家亦就越輸越多,統算起來,至少也有四萬光景。霎 時間已開過三十六攤,再搖四攤便已了局。黃三溜子急于返本,嫌人家押的少,還說人家贏 錢的都藏著不肯拿出來。 眾人氣他不過。內中有幾個老賭手取過寶路一看,大小路都在“二”上,于是滿臺的人 倒有一大半去押“白虎”。還有些不相信寶路的,亦有專押老寶的,亦有燒慣冷灶的,亦有 專趕熱門的,于是麼、三、四三門亦押了不少。彭太守年輕時很歡喜搖攤。搖攤的別號又叫 做“聽自鳴鐘”。他自己常說:“我因為聽自鳴鐘,曾經聽掉兩爿當舖、三爿錢鋪子,也算 得老資格了。”到這第三十七攤上,他亦看準一定是“二”,自己押了“二”還不算,又把 進、出兩門上的注碼,一齊改在“二”上。有個押“四”的錢莊裏擋手 ,$ 人,所以也無從捏造了。 板輿:古代老人常芳的一種板車,由人扛抬,後借指官吏迎養父母。 閑話休題。且說署院自從到任至今,正是光陰似水,日月如梭,彈指間已過半載。朝廷 因他居官清正,聲名尚好,就下了一道上諭,命他補授是缺。他出京的時候是一個三品京 堂,如今半年之間,已做到封疆大吏,自然是感激天恩,力圖報稱,立刻具折謝恩。合屬官 員得信之餘,一齊上院叩賀,不消細說。從此以後,他老人家更打起精神,勵精圖治。閑下 來還要課小少爺讀書。他太太早已去世,小少爺是姨太太養的,年方一十二歲,居然開筆能 做“破承”。傅撫院更是得意非凡。拿了一本“文法啟蒙”,天天講給小少爺聽。還說: “我們這種人家世受國恩,除了做八股考功名,將來報效國家,并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得。”他一家骨肉,衹有親丁三口,并無別的拖累,所以他于做官課子之外,一無他事。今 見天恩高厚,將他補授斯缺,心中更為快樂。 一天,適當轅期,會客之後,回到上房吃飯。正想吃過飯考問兒子的功課。他一向吃 飯,因為人少,都是姨太太陪著吃的。這日等了半天,姨太太竟未出來。他總以為姨太太另 有別的事情,偶然遲到,不以為意,誰知等到吃完,姨太太始終不見。問問老媽,都不肯說 話。後來又問兒子。畢竟兒子年輕嘴快,回稱:“我娘困在床上,從早上哭到此刻,還沒有 梳頭。”傅撫院聽了詫異,一時摸不著頭腦,衹得又問兒子。旁邊伺候的老媽一齊做眉眼給 少爺,叫他不要說。被傅撫院瞧見,罵了老媽兩句說:“你們偏會鬼鬼祟祟,有甚麼事情要 瞞我?”一定追著兒子要問個明白。少爺無法,衹得說道:“我亦不知道甚麼。今兒早上, 門上湯二爺來說,有個媳婦長的很標致,還帶了一個孩子,說是來找爸爸的。我娘就為著這 個生氣。”傅撫院一聽這話,心上老大吃驚,盤算了半天,一聲不響。歇了一會,問道: “現在這女人在那裡?”少爺道:“他要來,湯二爺叫把門的看好了門,不許他進來。我娘 囑咐湯二爺,等他來的時候打他出去。”傅撫院著急道:“此刻到底這人在那裡?”少爺 道:“連我不知道。”老媽見主人發急,曉得事情瞞不住,衹得回道:“這女人,據他自己 說是北京下來的,現住在衙門西邊一爿小客棧裏。來了好兩天了。他說他認得老爺有靠十年 光景,從前老爺許過他甚麼,他所以找了來的。”傅撫院道:“那裡有這回事!我也不認得 什麼女人。”老媽道:“他是這們說呢,我們也不曉得。”傅撫院道:“我不問你這個,到 底他到衙門裏來過沒有?”老媽道:“這個不知道。我們亦是聽$ “在窯子裏做生意,怕少了冤桶 化錢。老爺是一省巡 撫,能夠瞞得了人嗎?”傅撫院道:“你不要聽他胡說。我也不認得這種人。你去嚇嚇他, 如果再來,我就要拿他發到首縣裏重辦,立刻打他的遞解。”湯升道:“這些話小的都說過 了。他自從來過一次之後,以後天天晚上坐在二門外頭,頂到關宅門才走。頭三天還講情 理,說他此來并不要老爺為難,衹要老爺出去會他一面,給他一個下落,他就走的。而且不 要老爺難為錢,他出去做做生意,自己還可以過得。他還說這七八年沒見老爺寄過一個錢, 他亦過到如今了,兒子亦這們大了。大家有情義,何必叫老爺一時為難呢。但是樹高千丈, 葉落歸根,將來總得有個著落,不能不說說明白。” 冤桶:常受欺騙的人。 傅撫院道:“越發胡說了!再怎麼說,打他兩個耳刮子。”湯升道:“小的亦是這怎麼 說,叫他把嘴裏放幹凈些。那知他不服,就同小的拌嘴。到昨天晚上,越發鬧的凶,一定要 進來。幸虧被把門的攔著,沒有被他闖進宅門。齊巧丫頭們出來有事情,看見這個樣子,進 去對姨太太說了。小的就曉得被他們瞧見不得,起先還攔他們不要說,怕的是鬧口舌是非。 他們不聽,今兒果然幾乎鬧出事來。”傅撫院說:“我家裏的事情還鬧不了,那裡又跑出來 這個女人。你叫人去同他說,叫他放明白些,快些離開杭州,如果再在這裡纏不清,將來送 他到縣裏去,他可沒有便宜的。” 傅撫院把話說完,湯升雖然答應了幾聲“是”,卻是站著不走。傅撫院問他:“還站在 這裡做甚麼?”湯升回道:“老爺明鑒:那女人實在利害得很,說出來的話,句句斬釘截 鐵。起先小的有些話不敢回老爺,現在卻不能不回明一聲,好商量想個法子對付他。”傅撫 院道:“奇怪,你倒怕起他來了?”湯升道:“小的不是怕他,怕的是這種女人。他既然潑 出來趕到這裡,他還顧甚麼臉面。生怕被他張揚出去,外頭的名聲不好聽。”傅撫院道: “送到縣裏去,打他的嘴巴,辦他的遞解就是了。”湯升道:“不瞞老爺說:這結話小的都 同他講過了。他非但不怕,而且笑嘻嘻的說:‘你們不去替我回,你家老爺再不出來會我, 我為他守了這許多年,吃了多少苦,真正有冤沒處伸,我可要到錢塘縣裏去告了。’”傅撫 院道:“告那個?”湯升道:“小的也不曉得告的是那個。”傅撫院道:“等他告呢,我看 錢塘縣有多大的膽量,敢收他的呈子!”湯升道:“小的亦是怎麼想。後來他綴料到這一 層,他說縣裏不准到府裏,府裏不准到道里,道里不准到司裏。杭州打不贏官司,索性趕到 北京告御狀。” 傅撫院聽了$ 多年,總不便向他開口,碰了釘子回來,蘞家沒味。我替你想,你若能拚著多出幾 文,索性走他一條大路子,到那時候,不疏通自疏通,你看可好?”賈大少爺摸不著頭腦, 楞住不語。黃胖姑又說道:“算起來,你并不吃虧。你這趟來本來想要結交結交的,如今一 當兩便,豈不省事。依我意思:你說的那些甚麼姑子、道士,都是小路,我勸你不必走。你 要走還是軍機大臣上結交一兩位,凡事總逃不過他們的手;你就是有內線,事情弄好了,也 總得他們擬旨。再不然,黑八哥的叔叔在裏頭當總管,真正頭一分的紅人,說一是一,說二 是二,同軍機上他們都是連手。你若是認得了這位大叔,不要說是一個盧都老爺,就是十個 盧都老爺也弄你不動。何以見得?他們折子上去,不等上頭作主,他們就替你留中了。至于 那些姑子,你認得他,他們就是真能夠替你出力,他們到裏頭還得求人,他們求的無非仍舊 還是黑大叔幾個。有些位分還不及黑大叔的,他們也去求他。在你以為這當中就是他一個轉 手,化不了多少錢,何如我叫八哥帶著你一直去見他叔叔,豈不更為省事?前天我見你一團 高興要去找姑子,我不便攔你。究竟我們自己弟兄,有近路好走,我肯叫你多轉彎嗎?” 賈大少爺道:“本來我要同你說,我昨兒好容易問了我們老世伯,才曉得這姑子的名字 莊處,誰知奔了去并不是那個姑子。還有好笑的事要同你講。”黃胖姑道:“什麼好笑的 事?”賈大少爺把車夫說姑子不正經的話述了一遍。黃胖姑道:“本來這些人不是好東西, 你去找他做什麼呢?但是愚兄還有一言奉勸你老弟:現在正是疑謗交集的時候,這種地方少 去為妙。一個奎官玩不了,還禁得住再鬧姑子?倘或傳到都老爺耳朵裏,又替他們添作料 賈大少爺一團高興,做聲不得,衹得權時忍耐,談論正經,連連陪著笑說道:“大哥的 話不錯,指教的極是。……小弟的事全仗大哥費心,還有什麼不遵教的。但是走那條路,還 得大哥指引。”黃胖姑道:“你別忙。今天黑八哥請你致美齋,一定少不了劉厚守的。到了 那裡,你倆是會過的,你先拿話籠住他,私底下我再同他替你講盤子。你曉得厚守是個什麼 人?”賈大少爺道:“他是古董鋪的老板。”黃胖姑哼的一笑道:“古董鋪的老板!你也忒 小看他了!你初到京,也難怪你不曉得。你說這古董鋪是誰的本錢?”賈大少爺一聽話內有 因,不便置辭。黃胖姑又道:“這是他的東家華中堂的本錢!”賈大少爺道:“他有這個繃 硬東家,自然開得起大古董鋪了。”黃胖姑道:“你這人好不明白!到如今你還拿他當古董 鋪老板看待,真正‘有$ “中堂是朝廷柱石,怎麼能 容得中堂告病呢。”中堂道:“留著我中甚麼用!也不過像俗語說的,‘做一日和尚撞一日 鐘’罷了!就是拼性命去幹,現在的事也是弄不好的。”賈大少爺見提到國家大事,恐怕說 錯了話,便也不敢多講。中堂見他無話,方才端茶送客。 賈大少爺出來,又趕著去見第二家。這位軍機大臣姓黃,乃是才補的毻他補的這個缺, 就是周中堂讓給他的。周中堂因為自己做錯了事,保舉了維新黨,上頭不喜歡他,就上折子 說是自己有病,請開去各項差使。總算上頭念他多年老臣,賞他面子,準其所奏,就叫他入 閣辦事。大學士雖然不曾開缺,然而聲光總比前頭差得遠了。閑話休題。單說這位黃大軍機 資格雖淺,辦事卻甚為老練。見了賈大少爺,先問貴庚。賈大少爺回稱:“三十五歲。”黃 大軍機道:“‘英雄出少年’,將來老兄一定要發達的。”說完了,也就送客。 第三家拜的這位軍機姓徐。見面之後,倒問了半天河南的情形。所問的話,無非是撫臺 的缺 怎麼樣,藩臺的缺怎麼樣,一年開銷若干,可餘若干,沒有一句要緊話。賈大少爺因 為他是戶部尚書,現在正是府庫空虛,急于籌款之時,便說道:“職道有一個理財條陳,尚 未寫好,過天要送過來求大人的教訓。”徐尚書道:“現在有錢也要過,沒錢也要過。巧媳 婦做不出沒米的飯。上頭催部裏,部裏催各省。他們有得解來,無非左手來,右手去,他們 不解來,橫豎其過并不在我。至于條陳,我這裡也不少了,空了拿過來消消閒。至于一定要 說怎麼樣,我沒有這樣才情,等別人來辦罷。”說完,亦就送客。 缺:官位。 賈大少爺又趕到第四家,門上人回報:“大人今天不見客。”叫他過天再來。第二天去 又未見著,第三天才見的。賈大少爺因四處已用去銀子三萬兩,雖然都得見面,然而都是浮 飄飄的,究竟如何栽培,毫無把握。心上著急,衹得又去請教黃胖姑。胖姑道:“老弟,你 這是急的那一門?等你引過見,你是明保人員,定要召見的。要有什麼好處,總在召見之 後。等到召見之後,自然給你憑據。你不要嫌我多事,黑八哥叔叔那裡,他侄兒已經同他講 好了,先送二萬銀子去見一面。如要放缺再議。”賈太少爺道:“多化幾萬銀子算不得什 麼,我這錢帶了來原是預備化的。但是馬上總要給我一點好處,就是再多兩個,我也拼 得。”黃胖姑道:“老實對你講,要放缺,這兩個是不夠的。你要效驗,我同你說過的了, 總要等到召見之後。想什麼好處,預先打定主意,去同黑大叔講妥。衹要一召見,上諭下 來,裏應外合,那是最便沒有。你如今聽我的話,$ 位的話述了一遍。徐大人道:“他兩位說的話都不錯, 你便照他二位的話看事行事最妥。”說了半天,仍舊說不出一毫道理,又衹得退了下來。 後來一直找到一位小軍機,也是他老人家的好友,才把儀注說清。第二天召見上去,居 然沒有出岔子。等到下來,當天奉旨是發往直隸補用,并交軍機處存記。 這幾天黑八哥一天好幾趟來找他。黃胖姑也勸他:“上緊把銀子,該報效的,該孝敬 的,早些送進去。倘或出了缺,黑大叔在裏頭就好替你招呼。”賈大少爺亦以他二人之言為 然。當時算了算,連前頭用剩的以及新借的,總共有十三萬五千銀子。當下黃胖姑替他分 派:報效二萬兩;孝敬黑大叔七萬兩;再孝敬四位軍機二萬兩。餘下二萬五千兩,以二萬作 為一切門包使費,經手謝儀,以五千作為在京用度。賈大少爺聽了甚為入耳,滿心滿意以為 這十幾萬銀子用了進去,不到三個月,一定可以得缺的了。 且說此時周中堂雖然告退出了軍機,接連請假在家,不問外邊之事,然而京報是天天看 的。一日看見奉旨叫賈某人預備召見;召見之後,又奉旨發往直隸補用,又交軍機處存記。 忽然想著了他,說道:“賈筱芝的兒子乃是我的小門生。他自從到京之後,我這裡衹來過一 趟,以後沒有見他再來。明天要請幾個門生吃飯,順便請請他。他這趟進京總算得意,同他 聯絡聯絡,臨走的時候還好問他借兩百銀子。”主意打定,就順便多發了一副帖子,約他到 宅中吃飯。賈大少爺于這位太老師跟前久已絕跡的了。齊頭帖子來的時候,正因為得了軍機 處存記,曉得是黑大叔同幾位軍機大人的栽培,意思正想要請請八哥,托他約個日子帶領進 宮謝大叔恩典。忽然見管家拿了周中堂的帖子進來,賈大少爺看過,是約明午吃飯。心上一 個不高興,隨嘴說了一句道:“明午我自己要請客,我那裡有工夫去擾他!”管家問:“怎 麼回復來人?”賈大少爺道:“帖子留下,明天推頭有病不去就是绪。”管家自去回復來人 這裡賈大少爺忙寫信約黑八哥明午館子裏一敘,叫管家即刻送去。管家到黑宅的時候, 剛剛黃胖姑拿了七萬銀子的銀票,又二萬銀子的報效連費用交代八哥,托八哥替他去求大 叔。八哥一算,銀子一共衹有九萬,忙問道:“不是他專為此事問時某人借過十萬,怎麼你 衹拿九萬來呢?家叔跟前為得要個整數,少了拿不出手。咱們自己人,我不瞞你,有了他, 還有咱呢!”黃胖姑一聽口音不對,連忙替賈大少爺分辯,說道:“實在沒有錢,好容易借 了十萬,拿一萬替他老太爺還了八千銀子的帳,餘下二千做京裏的澆裹。好在他多孝敬,少 孝敬,大叔肚子裏$ 來!”黃胖姑聽 說,連忙又作一個揖,道:“多謝八哥栽培!你老人家同我鬧著玩,我是禁不起嚇的,早已 嚇了一身大汗,連小褂都汗透了。倒是賈潤孫他請你吃飯,也是他一番盛意,總還求你賞他 一個臉,去擾他一頓,等他也好放心。”黑八哥至此方叫把信留下,叫手下人回復來人: “同他說,我明天一準到就是了。” 黃胖姑從黑宅出來,先去拜賈大少爺。見面之後,不好說黑八哥同他起初翻臉,怕的是 賈大少爺笑他,衹好說:“現在裏頭開銷很大,黑大叔拿了你這個錢統通要開銷給別人。如 今七萬銀子不夠,黑八哥一定不肯收。後來虧了我好說歹說,又私下許了他些好處,他才答 應替我們竭力去幹。你道辦事煩難不煩難?老弟,你幸虧這事是托愚兄經手,倘若是別人, 還不曉得如何煩難呢!”賈大少爺自然連稱“費心感激”不題。 一宵易過,便是天明。賈大少爺清晨起來,先寫一封信給周中堂,推頭感冒不能趨陪, 等到病好即來請安。把信寫好叫人送去。周中堂本來很有心于他,見他不來,不免失望。㏕ 又想拉擾他,隨手交來人帶回一信,說:“世兄既然欠安,不好屈駕。等到清恙全愈,就請 便衣過來談談。”賈大少爺拆開看過,鼻子裏嗤的一笑,道:“我自己事情還忙不了,那裡 有工夫去會他!”說完,把信丟在一旁,自己卻到館子裏去請黑八哥吃飯。等到黑八哥來 到,賈大少爺先提起:“這番記名全是大叔栽培,心上感激得很!意思想求老哥帶領進去當 面叩謝。”黑八哥道:“家叔事情忙,等我進去說明白了,約好日子再來關照。”賈大少爺 不免又是連連稱謝。 八哥這天吃飯下來,因事進宮,順便把賈大少爺要進來叩謝的意思說了。黑大叔道: “賈筱芝的兒子也過于羅蘇了。有了機會咱自然照應他。咱一天到晚事情忙不了,那裡有工 夫去會他!”黑八哥見他叔叔推頭沒有工夫見賈大少爺,生怕出來被賈大少爺瞧他不起,說 他連這點手面都沒有,面子上落不下去。但是他叔子的脾氣一向是知道的,既然說過沒有工 夫,也不便一定逼著他見。衹好一聲不響,垂手侍立,一站站了約摸有半點多鐘。他叔子見 他不走,又不言語,便說道:“你得了姓賈的多少錢,這樣的替他幫忙?”八哥走上兩步, 朝他叔叔打了一個千,說道:“侄兒替人家經手事情,一向不敢問人家多要一個錢。大叔衹 管查問,倘然侄兒多拿了一個錢,聽憑大叔要拿侄兒怎麼辦就怎麼辦,侄兒是死而無怨。現 在賈筱芝的兒子,他這銀子是的的確確的借來的。如今侄兒把他帶進來,叫他見過大叔一 面,非但他自己放心,就是那借銀子給他的那個人聽見了也放$ 子。不是走姨太太的門路,就是走天天同統領在一塊兒玩的人的門路,甚至 于統領的相好,甚麼私門子,釣魚巷的婊子,這種門路亦都有人走。統領是非錢不行,替他 經手過付的人所賺的錢亦都不在少處。 閑話休題。且說歸羊統領管轄的什麼護軍正營、護軍副營、新兵營、常備軍、續備軍, 一共有好幾個名目。每一營之中,有營官,有哨官。營官都是記名提、鎮;哨官則自副、 參、游以下以至千、把、外委都有在內。 其時有一個在江陰帶炮劃子的哨官,據他自己說是一個副將銜的游擊,就是人家談起 來,說他的官亦并不是假的。他在江陰炮船上當了兩年零三個月的差使,因為克扣兵餉,被 上頭查了出來,拿他的差使撤去,他就跑到南京來另覓生路。 卻說這人姓冒,名字叫得官,本來是在江北泰興縣跟官當長隨的。後來攢聚了幾十吊 錢。有天為著做錯了一件事,被主人將他罵了一頓,正在悶極無聊的時候,便到煙館裏吃 煙。合該他官星透露。其時正值江南裁撤營頭,所有前頭打“長毛”得過保舉的人一齊歇了 下來,謀生無路。很有些提、鎮、副、參,個個弄到窮極不堪,便拿了飭知、獎札沿門兜 賣。這時候衹要有人出上百十吊錢,便可得個一二品的功名,亦要算得不值錢了。這日冒得 官走到煙館裏面,值堂的是認得他的,連忙讓出一張煙鋪,請冒大爺這邊來坐。冒得官有事 在心,悶悶不樂,便沒精打彩的躺了下去。值堂的又趕過來替他燒煙。抽不上三四口,忽然 煙榻前來了一個彪形大漢,雖然是面目黧黑,形容枯槁,卻顯出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神 情。冒得官亦不理他。值堂的見了,倒擺出滿臉的悻悻之色,朝他哼兒哈兒的趕他走開。衹 聽得那人嘆一口氣道:“你不要朝著我這個樣兒!我也不是什麼好欺負的!你認得我是誰? 你們江南若是沒有我們,你們那裡來的這種好日子過呢!不過是我運氣不好,以至落拓到這 步田地。如果要講起身分來,不要說是你一個做跑堂的算得什麼,就是泰興縣縣大老爺,比 比頂子,要比我差著好幾級呢!”值堂的見他出言無將,便把眉毛一豎,眼皮一掀,一骨碌 爬起,想要動手趕他走開。誰知那個大漢哈哈大笑。值堂的非但推他不動,反被大漢摔了一 個筋鬥。值堂的氣的了不得,憤憤的要出去叫地保。大漢冷笑道:“我正苦沒有飯吃,這個 樣兒又見不得官。你今送我前去,好好好,我就跟了你去。見了你們大老爺,衹要他肯把我 收留下來,等吃兩天飽飯,省得在外頭捱餓,我就感激不盡了!”值堂的見他如此,更是 火上添油。 這些話冒得官都聽得明明白白,心上甚是詫異,暗想:“此人必定$ 然,答應照辦。誰知家兄事情雖則拉在身 上,無奈一天到晚公事忙不了,那裡還有工夫管這些閑帳。一擱擱了三天,難為上頭堂官倒 惦記著這事,今天又問了下來,所以家兄特地派兄弟過來先問問詳細情形,好斟酌一個辦 法。”唐二亂子道:“多蒙費心!”說著,便把姓文的事情細述一遍。又道:“兄弟并不是 捨不得這一萬銀子,為的是情理上說不過去。”師四老爺道:“是喲,等到回去告訴了家 兄,再過來稟復。” 于是二人又談了些別的閑話。唐二亂子著實拿師四老爺恭維;又道:“現在朝廷廣開言 路,昨兒新下上論,內務府人員可以保送御史,將業貴府衙門又多一條出路。”師四老爺皺 著眉頭,說道:“好什麼!外頭面子上好看,裏頭內骨子吃虧。粵海、淮安,江寧織造一齊 裁掉,你算算,一年要少進幾個錢?做了都老爺,難道就不喝西風?就牿再添一千個都老 爺,也抵不上兩個監督、一個織造的好:這叫做‘明升暗降’。” 唐二亂子又問他住處。師四老爺道:“家兄及兄弟都是一天到晚不回家的時候多。有什 麼事情,兄弟過來,千萬不敢勞駕。”說完,起身告辭。臨時上車,又再三作揖打恭,叫唐 二亂子不要回拜。唐二亂子衹得答應著。等到師四老爺去後,唐二亂子一人想道:“憑空丟 掉一萬銀子,一點聲音也沒有聽見,真正恨人!卻不料這事竟被內務府堂官曉得,看起來這 銀子倒還有回來的指望。銀子小事,堵堵查三蛋的嘴也好。”想罷,怡然自得。因為師四老 爺再三叮囑不要回拜,衹好遵命,意思想過天邀他吃飯,以補此情。 誰知到了次日一大早,師四老爺改穿了便衣過來,說:“昨日兄弟回去之後,就把詳細 情形告訴家兄。家兄當時就把姓文的找了來。你曉得這姓文的是誰?”唐二亂子道:“不曉 得。”師四老爺道:“他就是福中堂的嫡親侄少爺。他叔叔現在闊了,未曾入閣,就奉旨抬 進了廂白旗。因為他侄兒沒出息,不幹正經,所以一點不肯照應他,由他一個人去混。他還 常常打著他叔叔的旗號,在外頭招搖撞騙,弄人家的錢。被福中堂曉得了,打過好幾頓,鎖 在一間空屋裏,此番不曉得幾時放出來的。我們堂官總看他叔叔分上,常派他個小差使,等 他混兩個錢使;大一點事情又不敢派他,怕他要鬧亂子。如今好,索性又把堂官的旗號打出 來了。家兄一想,這件事倘要認真辦起來,與受同科,不但姓文的擔不起,就是老哥亦落不 是的。再說句老實話,福中堂的面上也不好看。平時他老人家雖然恨他侄兒,等到有起事情 來,‘折了膀子往裏灣’,總是幫自己人的。就是老兄也不犯著因此得罪福中堂。所以家兄 $ 還怕有辦不到的事嗎。” 一句話提醒了周小驢子,忙說道:“他姑夫那邊衹要出張票,不怕他不遵。”錢瓊光 道:“單是出張票容易。兄弟自從到任之後,承諸位鄉親照顧,一共出過十多張票。不瞞諸 位說,這票都是諸位照顧兄弟的。這件事兄弟衙門裏很可辦得,用不著驚動州里的。”周小 驢子道:“你老父臺肯辦這件事,那還有什麼說的,包管一張票出去,不怕他姑夫不把女兒 送過來。捕衙的規矩治弟是懂得的。如今我們這鄉親,他是有錢的主兒,我一定叫他多出幾 文。俗語說得好,叫做‘爭氣不爭財’。衹要這件扳過來,不但治弟面子上有光彩,將業敝 鄉洳還要送老父臺的萬民傘咧。”錢瓊光道:“全仗費心!你老哥今兒回去,叫他明天一早 就把呈子送過來。兄弟這邊簽稿并行,當天就出票的。” 幾個人又閑談了一回。王二瞎子躺在煙鋪上,一連打了幾個呵欠,都說:“天不早了, 怎麼請的客還不來?不要是忘記了罷?”錢瓊光道:“我有數的,他們早不得來。這時候敢 快了。”又停了一會,衹聽得岸上咭咭呱呱的,一片說笑之聲,走到岸灘上,又哼兒哈兒 的,叫船上打扶手。霎時上得船來。錢瓊光急忙迎出去一看,原來來的衹有一個蕭二爺,還 有一個小爺們,是常常替堂翁裝水煙的,雖然面善得很,卻不曉得他姓甚名誰。當下不便動 問,衹問得一聲:“為什麼某人不來?”小爺們搶著說道:“老爺派他進省,他不得來,所 以叫我來代理的。蕭大爺,今天咱代理執帖門,你說咱闊不闊!”一面說,一面走進艙中。 眾人一齊起身相迎,見面之後,都恭恭敬敬的作揖。不料這小爺們是打千打慣的,見了人, 一伸腿就灣下去了。眾人之中亦衹有錢瓊光還安還得快。那三個卻都不在行,王二瞎子幸虧 被錢瓊光扶了一把,否則幾乎跌倒。當下都勸他倆寬衣。衹見這小爺們身胚很小,卻穿了一 件又長又大的紗大褂,錢瓊光認得這件大褂是堂翁天天穿著會客的;再看手裏的潮州扇子, 指頭上搬指,腰裏的表帕、荷包,沒有一件不是堂翁的。當面不便說破,心上卻也好笑。 一會,歸坐奉茶。錢瓊光先問:“二位為什麼來的這麼晚?”蕭大爺先回答道:“九點 半鐘本來就可以來的,齊巧我們東家接到省裏一封信。外頭還沒有人知道,先送個信給你, 你明天一早好穿了衣裳過來道喜。”錢瓊光忙問道:“堂翁有什麼喜事?”小爺們搶著說 道:“我們老爺升了官了。”蕭大爺進來的時候,當著王二瞎子一班人,自己還想充做師 爺,所以一口一聲的“我們東家”。今見小爺們說了聲“我們老爺”,他便把小爺們瞅了一 眼。幸虧在場的人都沒留意。$ 最靈,仗著他父親徐 大軍機的喜歡他,他便幫著出壞主意,言明事成之後,酬謝他若干。尹子崇自然應允。他先 把外頭安排停當,然後回去運動老頭子。曉得老頭子同前門裏一個什麼寺的和尚要好,空閒 了常常往這寺裏跑。這寺裏的當家和尚,會詩會畫,又會替人家拉皮條。他既同徐大軍機做 了一人之交,惹得那些走徐大軍機門路的都來巴結這和尚。而且和尚替人家拉了皮條,反絲 毫不著痕跡,因為徐大軍機相信他,總說他是出家人,四大皆空,慈悲為主,凡是和尚托的 人情,無論如何,總得應酬他。和尚做的這些事,雖然瞞得過老大人,卻是滿不過少大人。 幸虧這和尚見了少大人甚是客氣,反借著別的事情替少大人出點力,以為求容之地。這些少 大人雖然明知道他的所為,因為念他平日人還恭順,亦就不肯在老頭子跟前揭穿他的底子疴 這番尹子崇小舅爺替他出的主意,就靠在這老和尚身上。 老和尚曉得少大人有此一番作為,便也不敢怠慢。檢了空日,備了一桌素齋,預先自己 到府邀請徐大人這日赴宴。徐大軍機自然立刻應允。到了那天,徐大軍機朝罷無事,便坐了 車子一直徑去,見了和尚,談詩談畫,風雅得很。正談得高興頭上,尹子崇先同小舅爺趕到 寺裏,說是伺候老爺子來的。徐大軍機并不在意。和尚見了,竭辦拉攏,說道:“備一桌素 齋,本來嫌人少;如今你二位到這裡,陪陪老大人,那是再好沒有的了。”二人亦謙遜了一 老和尚丟下他二人,仍去同老頭子談天。才談得幾句,忽然聽得窗子後頭一陣洋琴的聲 音。和尚耳尖,聽了先問香火道:“這是誰又在那裡弄這個東西?”香火道:“就是前天來 的那位外國王爺。”和尚道:“叫別的師傅陪陪他,不要怠慢了人家。我這裡陪徐大人,沒 工夫去招呼他,就說我不在家就是了。”香火答應著出去。這個擋口,尹子崇郎舅兩個也已 出去。徐大軍機便問:“這外國王爺是怎樣的一個人?”和尚道:“人倒是很好的一個,也 是在教。他的教原同我們釋教差仿不多,都是一心向善的。他自從到京之後,一直就住在他 們公使館裏。前頭到過寺裏一次,是我出去陪他的。我雖然不會他們的說話,有了通事傳 話,都是一樣的。這人彈得一手好洋琴,還會做做外國詩。有一部什麼外國人詩集,當中選 刻他的詩很不少,可惜都是外國字,我們不認得。倘若懂得他們的文理,同他唱和唱和,結 交一個海外詩友,倒是一樁極妙之事!” 徐大軍機道:“你既然說得他如此好,為什麼不請他來會會呢?”和尚道:“講起外交 的禮節,他既來了,原應該我自己去接他的。況且他也是王爺之分,非同尋$ 摩起來。 其中有位候補知府乃是一位太史公截取 出來的。到省後亦委過兩趟好點的差使,無奈 總是辦理不善,鬧了亂子,撤了回來,因此也就空在省裏。他雖然改官外省,卻還是積習未 除。他點翰林的那年,已經四十開外,五十多歲上截取出來。目下已經六十三歲,然而精神 還健,目力還好。每日清晨起來,定要臨幕《靈飛經》 ,寫白折子兩開方吃早點。下午太 陽還未落山的時候,又要翻出詩韻來做一首五言八韻詩。他說:“吟詩一事,最能陶寫性 靈。”然而人家見他做詩卻是甚苦,或是煉字,或是煉句,往往一首詩做到二三更天還不得 完。詩不做完就不睡覺。偶然得到了一句自己得意的句子,馬上把太太、少爺一齊叫了來, 講給他們聽。有時太太睡了覺,還一定要叫醒了他,或爬在床沿上高聲郎誦,念給太太聽。 他自從當童生起,一直頂到如今,所有做的試帖詩稿,經他自己刪汰過五次,到如今還有二 尺來高,六十幾本,自以為在清朝當中也算得一位詩家了。後來朝廷廢去八股、試帖,改試 策論,他聽了大不為然。此時已經改外候補,因為得了這個信息,氣的三天沒有上衙門。同 寅當中有兩個關切的,還當他有病在家,都走來瞧他,問他為什麼不出門。他嘆口氣,對人 說道:“現在是雜學龐興,正學將廢!眼見得世界上讀書的種子就要絕滅了”自此以後,白 折子寫的格外勤,試帖詩做的格外多。人家問他何苦如此,他說他是為正學綿一線之留延, 所以不得不如此。大家都說他痰迷心竅,也就不再勸他。 截取:具有一定資格的官員,由吏部根據他的科分、名次、食俸年限,核定他截止的 期限,予以選用。 《靈飛經》:道教經名,唐書法家鐘紹京曾節錄經文,寫成靈飛經帖,成為習小楷字 的範本。 又過了些時,聽見撫臺有考試屬員的話,又說連正途出身的道、府亦要一體禴試。他聽 了更氣的什麼似的,說:“我們自從鄉、會、復試,朝、殿、散館以及考差,除掉皇上,亦 沒有第二個人來考過。咱如今不該做了他的屬員,倒被他搬弄起來,這個官還好做嗎!”說 著,馬上要寫稟帖給撫臺告病,說:“不幹了!我不能來受他的氣!”誰知他老人家正在鬧 著告病,倒說一連接到親友兩封來信:一封是他一個至好朋友,還是那年由京裏截取出來, 問他挪用過八百金,一直未曾歸還。如今那個朋友光景很難,所以寫了信來問他討。又一封 乃是他的親家,現任戶部侍郎,從前定過他的小姐做兒媳,如今兒子已經長大,擬于秋間為 之完姻,以了“向平之願”。這位待郎公親家乃是他一向仰仗的。想想自己女兒也不小了, 留在家裏無用$ 、會三場以及殿試,我輩尚優為之。 至于作論,越發不是難事,不過做一篇散體文章,況且朝考亦要作論,這些都是做過的。至 于擬告示,擬批,擬判,我兄弟雖是一行作吏,但自問并不同于俗吏所為,一向于這公事上 頭卻也不甚留心,不甚了了。驟然拿個稟帖叫我批,說樁案子叫我判,叫我寫些什麼呢?” 首府乃是一個老滑,聽了說道:“這些事情,衹要準情酌理,大致不錯,也就交代過 去,沒有什麼煩難的。”他道:“總要還他格式才好。這些格式我肚子裏一向沒有,怎麼好 呢?”首府道:“就像我兄弟出來做官,何曾懂得什麼格式,也不過書辦擬了上來,老夫子 改好之後,再送我過目,瞧著有不對的,斟酌換兩個字罷了。老同年如其單要講究格式,其 實衹要一書辦足矣。”那位截取知府聽了,喜的了不得,連忙說道:“現在我兄弟就少怎麼 一個人指點指點。如此就拜托同年,可否就在貴衙門裏書辦當中檢老成練達的賞薦一位,以 便兄弟朝夕領教?也免得時刻來煩老同年。”首府被他纏不過,曉得他有痰氣的,如果不答 應,一定還要纏之不休,衹得應允。 等他到拜客回公館,那府裏的書辦也就來了。見了而磕頭稱“大人”,自己稱“書 辦”。問他那一房,回說是“刑房”。這位太守公竟其异常客氣,因為他姓王,就稱之為王 先生。又請王先生坐,王先生執定不肯。他說:“請教的事情多,坐了好商量。”原來這位 太守公從前做八股的時候單練就一種工夫,是自己抄寫類書,把什麼“四書人物串珠”、 “四書典林”、“文料觸機”等類,一概自己分門別類,抄寫起來。等到用的時候,自然是 有觸斯通,取之不竭。如今撫臺要考官,他想考試都是一樣,夾帶總要預備的。他的意思很 想仿照款式照編一部,就題個名字,叫做《官學分類大成》。將來刻了出來,不但便己,并 可便人。通天下十八省,大大小小候補官員總有好幾萬人。既然上頭要考官,這種類書,每 人總得買一部。一十八省一齊銷通,就有好幾萬部的銷場,不惟得名,而又獲利。看來此事 大大做得。因此便把這意告訴了王先生。 王先生聽了,楞了一楞,說道:“案卷有幾千幾百宗满一時那裡查得齊!況且書辦管的 單是刑科,還有吏、戶、禮、兵、工五科的事情,再加現在的洋務、商務,一共有八九門, 書辦一個人怎麼管得來呢。若是大人考較各種格式,依書辦的愚見,外面書鋪裏有一種書, 叫做什麼《宦鄉要則》,買部來看看,大約亦有個六七成。” 那位截取太守公聽了甚喜,聽了一遍不懂,又問了一遍,把名字問明白了,立刻寫了個 條子,叫管家去買。不到半$ 大府,翰林、尚書,咱伺候過多少,沒瞧過他這囚攮的暴發戶,在咱面上混充老爺!開口王鄉紳,閉口王鄉紳,像他這樣的老爺,只怕替王鄉紳拴鞋還不要他哩!」一面罵,一面把炒菜的杓子往地下一摜,說:「咱老子不做啦,等他送罷!」這裡大家見廚子動了氣,不做菜,祠堂祭不成,大家坍台,又虧了趙溫的叔叔走過來,左說好話,右說好話,好容易把廚子騙住了,一樣一樣的做現成了,端了去擺供。當下合族公推新孝廉主祭,族長陪祭,大眾跟著磕頭。雖有贊禮先生旁邊吆喝著,無奈他們都是鄉下人,不懂得這樣的規矩,也有先作揖,後磕頭的,也有磕起頭來,再作一個揖的。禮生見他們參差不齊,也只好由著他們敷衍了事。一時祭罷祠堂,回到自己屋裡,便是一起一起的人來客往,算起來還是穿草鞋的多。送的分子,倒也絡續不斷;頂多的一百銅錢,其餘二十、三十也有,再少卻亦沒有了。   (囚攮:罵人語。)   看看日頭向西,人報王鄉紳下來了。趙老頭兒祖孫三代,早已等得心焦,吃喜酒的人,都要等著王鄉紳來到方才開席,大家餓了肚皮,亦正等的不耐煩。忽然聽說來了,賽如天上掉下來的一般,大家迎了出來。原來這王鄉紳坐的是轎車,還沒有走到門前,趙溫的爸爸搶上一步,把牲口攏住,帶至門前。王鄉紳下車,爺兒三個連忙打恭作揖,如同捧鳳凰似的捧了進來,在上首第一位坐下。   這裡請的陪客,只有王孝廉賓東兩個。王孝廉同王鄉紳敘起來還是本家,王孝廉比王鄉紳小一輩,因此他二人以叔侄相稱。他東家方必開因為趙老頭兒說過,今日有心要叫王鄉紳考考他兒子老三的才情,所以也戴了紅帽子、白頂子,穿著天青外褂,裝做斯斯文文的樣子,陪在下面;但是腳底下卻沒有著靴,只穿得一雙綠梁的青布鞋罷了。   王鄉紳坐定,尚未開談,先喊了一聲「來」!只見一個戴紅纓帽子的二爺,答應了一聲「者」!王鄉紳就說:「我們帶來的點小意思,交代了沒有?」二爺未及回話,趙老頭兒手裡早拿著一個小紅封套兒,朝著王鄉紳說:「又要你老破費了,這是斷斷不敢當的!」王鄉紳那裡肯依。趙老頭兒無奈,只得嵷下,叫孫子過來叩謝王公公。當下吃過一開茶,就叫開席。   王鄉紳一席居中;兩傍雖有幾席,都是穿草鞋,穿短打的一班人,還有些上不得台盤的,都在天井裡等著吃。這裡送酒安席,一應規矩,趙老頭兒全然不懂,一概托了王孝廉替他代作主人。當下,王鄉紳居中面南,王孝廉面西,方必開面東,他祖孫兩個坐在底下作陪。一時酒罷三巡,菜上五道。王鄉紳叔侄兩個講到今年那省主考放的某人,中出來的「闈墨」,一定是清$ :指八股文。)   (經濟:經邦濟世、治理國家。)   王鄉紳一聽此言,不禁眉飛色舞,拿手向王孝廉身上一拍,說道:「對了,老侄,你能夠說出這句話來,你的文章也著實有工夫了。現在我雖不求仕進,你也無意功名,你在鄉下授徒,我在城中掌教,一樣是替路先生宏宣教育,替我聖朝培養人才。這裡頭消長盈虛,關係甚重。老侄你自己不要看輕,這個重擔,卻在我叔侄兩人身上,將來維持世運,歷劫不磨。趙世兄他目前雖說是新中舉,總是我們斯文一脈,將來昌明聖教,繼往開來,捨我其誰?當仁不讓。小子勉乎哉,小子勉乎哉!」說到這裡,不覺閉著眼睛,顛頭播腦起來。   趙溫聽了此言,不禁肅然起敬。他爺爺同方必開,起先尚懂得一二,知道他們講的無非文章,後來王鄉紳滿嘴掉文,又做出許多痴像,笑又不敢笑,說又沒得說。正在疑惑之際,不提防外頭一片聲嚷,吵鬧起來。仔細一問,原來是王鄉紳的二爺,因為他主人送了二分銀子的賀禮,鸑溫的爸爸開銷他三個銅錢的腳錢,他在那裡嫌少,爭著要添。趙溫的爸爸說:「你主人止送了二分銀子,換起來不到三十個錢,現在我給你三個銅錢,已經是格外的了。」二爺說:「腳錢不添,大遠的奔來了,飯總要吃一碗。」趙溫的爸爸不給他吃,他一定吵著要吃,自己又跑到廚房搶面吃,廚子不答應,因此爭吵起來,一直鬧到堂屋裡,王鄉紳站起來罵:「王八蛋!沒有王法的東西!」   當下,還虧了王孝廉出來,做好做歹,自己掏腰摸出兩個銅錢給他買燒餅吃,方才無話。坐定之後,王鄉紳還在那裡生氣,嘴裡說:「回去一定拿片子送到衙門裡,打這王八羔子幾百板子,戒戒他二次才好!」究竟趙老頭兒是個心慈面軟的人,聽了這話,連忙替他求情,說:「受了官刑的人,就是死了做了鬼,是一輩子不會超生的,這不毀了他嗎。你老那裡不陰功積德,回來教訓他幾句,戒戒他下回罷了。」王鄉紳聽了不作聲。方必開忽然想起趙老頭兒的話,要叫王鄉紳考考他兒子的才情,就起身離座去找老三,叫喚了半天,前前後後,那裡有老三的影子。後來找到廚房裡,才見老三伸著油晃晃的兩只手,在那裡啃骨頭。一見他老子來到,就拿油手往簇新的衣服上亂擦亂抹。他老子又恨兒子不長進,又是可惜衣服,急的眼睛裡冒火。當下忍著氣,不說別的,先拿過一條沾布,替兒子擦手,說要同他前面去見王鄉紳。老三是個上不得台盤的人,任憑他老子說得如何天花亂墜,他總是不肯去。他老子一時恨不過,狠狠的打了他一下耳刮子,他哇的一聲哭了。大家忙過來勸住,他老子見是如此,也只好罷手。   這裡王鄉紳又吃過$ 才大家送出大門,上車而去。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錢典史同行說官趣 趙孝廉下第受奴欺話說趙家中舉開賀,一連忙了幾天,便有本學老師叫門斗傳話下來,叫趙溫即日赴省,填寫親供。當下爺兒三代,買了酒肉,請門斗飽餐一頓,又給了幾百銅錢。門斗去後,趙溫便躊躇這親供如何填法,幸虧請教了老前輩王孝廉,一五一十的都教給他。趙溫不勝之喜。他爺爺又向親家方必開商量,要請王孝廉同到省城去走一遭,隨時可以請教。   方必開一來迫於太親翁之命,二來是他女兒大伯子中舉的大事,還有什麼不願意的?隨即滿口應允。趙老頭兒自是感激不盡。取過帮本一看,十月十五是個長行百事皆宜的黃道吉日,遂定在這天起身。因為自己牲口不夠,又問方親家借了兩匹驢。幾天頭裡,便是幾門親戚前來送禮餞行,趙溫一概領受。   (門斗:學裡的公役。)   (親供:指秀才中舉後到學台官署填寫年齡、籍貫等手續。)   閑話少敘。轉眼之間,已到十四。他爺爺,他爸爸,忙了一天,到得晚上,這一夜更不曾睡覺,替他弄這樣,弄那樣,忙了個六神不安。十五大早,趙溫起來,洗過臉,吃飽了肚皮。外面的牲口早已伺候好了。少停一刻,方必開同了王孝廉也踱過來。趙溫便向他爺爺、爸爸磕頭辭行。趙老頭兒又朝著王孝廉作了一個揖,托他照料孫子,王孝廉趕忙還禮不迭。等到行完了禮,一同送出大門,騎上牲口,順著大路,便向城中進發。   原來幾天頭裡,王鄉紳有信下來,說趙世兄如若上省填親供,可便道來城,在舍下盤桓幾日。所以趙溫同了王孝廉,走了半天,一直進城,投奔石牌樓而來。王孝廉是熟門熟路,管門的一向認得,立時請進,并不阻擋;趙溫卻是頭一遭。幸虧他素來細心,下驢之後,便留心觀看。只見:   門前粉白照牆一座,當中寫著「鴻禧」兩個大字,東西兩根旗杆。大門左右,水磨八字磚牆。兩扇黑漆大門,銅環擦得雪亮。門外挂著一塊「勸募秦晉賑捐分局」的招牌。兩面兩扇虎頭牌,寫著「局務重地」「閉人免進」八個大字。還有兩根半紅半黑的棍子,挂在牌上。大門之內,便是六扇藍漆屏門,上面懸著一塊紅底子金字的匾,寫著「進士第」三個字。兩邊貼著多少新科舉人的報條,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算來卻都是同年。兩邊牆上,還挂著幾頂紅黑帽子,兩條皮鞭子。   門上的人因為他是王孝廉同來的人,也就讓他進去。轉過屏門,便是穿堂,上面也有三間大廳,卻無桌椅台凳。兩面靠牆,橫七豎八擺著幾副銜牌;甚麼「丙子科舉人」、「庚辰科進士」、「賜進士出身」、「欽點主政」、「$ ,射馬箭是三角皮球,放洋槍是個灰包,一槍過去,槍子穿過灰包,就有多少灰飛了出來,那是頂好看的。這幾天裡頭,文官忙辦差,武官忙操演,直忙得個不擇飯而食,不擇席而臥。   (戈什:督、撫的隨從武弁。)   一天滾單到來,知道撫台大人已到前站。三荷包便會同了王協台出境相迎。接著之後,趕到行轅稟見。撫院單傳他進見,敷衍了兩句,退了下來。跟手到營務處侯補道洪大人的公館裡稟見。又拜跟了來的什麼文案老爺、巡捕老爺。這些老爺班次不過同、通、州、縣,都是三荷包同寅,用不著手本,只叫號房拿著帖子,一處處去拜。拜過之後,等到晚上,打聽大人已經睡覺,巡捕陸老爺已經下來。三荷包在省的時候,早同他拜過把子,好托他在大人跟前做個小耳朵。此時見面之後,著實顯殷勤。三荷包訴說自己是才到任,「諸事不周,全仗大力從中照應」。陸巡捕一力承當,說:「諸事老哥放心,都在小弟身上。就是大人跟前的這些二爺,曉得兄弟要好的朋友,那是斷斷不會作難的。」三荷包聽了此言,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外面辦差的二爺同著州裡管廚的,另外又去找大人帶來的廚子,同他講盤子。那廚子一口咬定要三百吊一天,只伺候大人兩頓飯、兩頓點心。後首說來說去,好容易講成功了,統通在內,一天一百五十吊,住一天,算一天。那廚子又同這裡管廚的說:「我們大人是最好打發的。你家老爺也不用多化錢,咱們這些伙計也不用費事,只要四碟兩碗,他老人家還要看著心疼。就是這個菜,也不要什麼好的,只要一碟韭菜炒肉絲、一碟炒雞蛋。現在到了夏天了,一碟子拌王瓜、一盤子雜拌,再頓上一碗蛋糕、一碗豆腐湯,多加上些香油,包你都中意。早點心是兩個燒餅、一碗稀飯。下半天的點心只要兩個饃饃,是萬萬不會挑眼的。」   管廚的聽了這話,連聲多謝。彼此分手,跟著本官回來料理。本官三荷包沿途又找著陸巡捕,叨了多少教。接著撫院進了本鏡,打過尖。這天,約莫有未牌時候,憲駕已到東門城外,哄動了合城的人,都去看。等了一會子,只見接差的營兵,一個個都掮著大旗,拿著刀,扛著槍,跑的滿頭是汗,在頭裡沖頭陣。後面方是欽差閱兵大臣的執事,什麼沖鋒旗、帥字旗踆官銜牌、頭鑼、腰鑼、傘扇、令旗、令箭、劊子手、清道旗、飛虎旗、十八般兵器、馬道馬傘、金瓜鉞斧、朝天凳、頂馬、提爐、親兵、戈什哈、巡捕,一對一對的過完,才見那撫院坐著一頂八人抬的綠大呢轎子,緩緩而來。撫院架著一副墨晶眼鏡,一手綹著鬍子,一手扇著一把潮州扇,前呼後擁,好不威武。不上一刻,三聲大炮,到了行轅,兩邊吹$ 明不過的,一個條陳進去,總要請各位老夫子過目。倘若把話說岔了,老夫子就要批駁下來。所以這上條陳一件事,竟是難上加難,非有十二分大本領的人,決不敢冒險。倘若說錯,反不如藏拙的好。」他說這話,原是看不起他舅爺的意思。陶子堯便說道:「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所以拿底子送給姊夫過目。」他姊夫也不理他,便把條陳一條一條的念去,碰著有幾個不認得的字,便把舌頭在嘴裡打一個滾,含糊過去。一個條陳看完,竟有大半不懂。看看舅爺還坐在對面,少不得要批評他兩句。停了半晌,說道:「老弟肚裡實在博學,但上頭的意思是要實事求是。你的文章固然很好,然而空話太多,上頭看了恐怕未必中意。愚兄於這筆墨一道雖及不到你老弟,論起官場上閱歷卻比你老弟多些。」   陶子堯忙辯道:「這個條陳引用的典故,都是外國的事,并不是空話。」他姊夫道:「是呀。外國人沒有到過我們中國,怎麼就會曉得我們中國的情形呢?」陶子堯道:「并不是說外國人曉得我們中國的情形,原是引證外國人辦的事情確有效驗,要我們照他辦的意思。」姊夫道:「我也沒工夫同你去辯,總之,這上條陳的事情不是兒戲的。你倘若一定要上,你也總要斟酌盡善。院上幾位老夫子我統通認得,你做好之後,等我先拿進去請教請教他們幾位,他們說不差,再遞上去,免得碰釘子,豈不是好?」陶子堯聽了,很不自在。接過稿子,敷衍了兩句,搭訕著出來,回到自己書房裡。心想:「此事與他商量,托他代遞,是萬萬不會成功的,不如自己寫好,明天一早自己去遞。『烏龜爬門檻,就看此一跌』,好歹又不與他什麼相干。」   主意打定,連夜恭恭敬敬謄了一個手折。次日一早,乘他姊夫上院沒有下來,他便穿好袍褂,拿著手本,也不坐轎,也不帶人,一直趕到院上。曉得這位撫院的新章:凡有遞條陳的人,先在巡捕老爺那裡栥號,專派一個巡捕管理此事,隨到隨遞。倘若中意,立刻傳見。所以凡是來遞條陳的,都歸這巡捕老爺接待。當下陶子堯走來,那巡捕問明來意,因為撫院有過吩咐,是不敢怠慢的,立刻讓進來吃茶抽煙,抽空拿著手本,夾著條陳,上頭去回。此時撫院在那裡同洋務局總辦講話,看了條陳,甚是中意。一見手本是洋務局文案委員,便對他姊夫說道:「這陶某是你局裡的文案。他這個條陳很有道理,不比那些空疏無據的。這個想你老哥已經見過的了。」他姊夫聽見是他舅子上條陳,心上老大捏著一把汗,還怪他不聽話,瞞著他做事。後來聽見撫院這一番夸獎,不禁轉怒為喜,連忙掇轉風頭,忙說:「這陶??是職道的內親。蒙大人提拔,自從今年二月起,就在$ 帳?耐阿有姨太太?耐格姨太太一個月撥俚兒化洋錢用?」陶子堯只顧說的高興,不提防有此一問,堵住了嘴,一時對答不來。蘭芬還連著問他。他只顧吃水煙。歇了半晌,正想拿話支吾他,恰好魏翩仞同新嫂嫂從小房間裡出來,把話打住。   魏翩仞便披起馬褂要走,又朝著新嫂嫂努努嘴。新嫂嫂會意。其時陶子堯又要跟著走,誰知一件馬褂,卻被新嫂嫂扣住不給。陶子堯到此無法,只好聽魏翩仞一人獨去。這裡新嫂嫂又張羅陶子堯吃稀飯,又打發陶子堯管家,先回棧房。這天晚上,自從擺台面,一直到魏翩仞走,凡有來叫局的,新嫂嫂都叫小大姐阿金跟了出去,自己卻一直在屋裡陪著陶子堯。無意中又同陶子堯說:「蘭芬雖已十六歲,還是小先生勒。樣式事體,有倪勒浪,決勿會虧待耐的。」陶子堯雖說只來得兩天,因他聰明不過,台面上亦聽得一人講起,這新嫂嫂的身分,也就都已明白了。當下吃過稀飯,打過兩點鐘,蘭芬是沒有晏堂差的,大家收拾安睡。陶子堯居然就在這裡借了一夜乾鋪。究竟如何,無庸深考。但覺與新嫂嫂情投意合,如漆如膠。   一連住了七八日,不是人家請他,就是他請人家,一連七八天,沒有斷過。每天總要困到兩三點鐘方起。等新嫂嫂梳洗過後,一同吃早飯。吃過早飯,便是一部馬車,起還帶蘭芬同坐,後來連蘭芬也不帶了。出門之後,不是游張園,便是兜圈子。走到大馬路仁昌祥、震泰昌,以及亨達利等處,總得下車,不是買綢緞,便是買表,買戒指,一買便是幾百塊,此外打首飾,買珠子,還不在內。起先每次出門,陶子堯一定要到錢莊上,帶幾百銀子莊票,一二百塊洋錢、鈔票在身邊。後來各家都熟了,知道陶大人是個闊客,就是沒得錢,也肯賒給他了。從前陶大人穿的衣服,新嫂嫂嫌他古板,特特為為,叫了幾名裁縫,在家裡客堂裡替他做,趁便自己又做了些時式衣服。細算起來,數目也就不少了。陶子堯一心被新嫂嫂迷住,竭力報效,核計所化之錢,旬日之間,和酒、局帳,不過一百多元,買東西,做衣服,通扯已不下三四千金之譜。再加別的用度,通算起來,帶來的二萬,不過才用得四分之一。自己一算,還不為多,將來機器買成,無論那注帳裡多報銷一筆就夠了。如此一算,心上一寬,依舊爛化浪費起來。   有一天新嫂嫂的娘過生日,喊了一班人,在堂子裡宣卷。單他一個,擺了一個四雙雙台,有些不認得的人也都拉來吃酒。魏翩仞看見他的錢化的淌水一般,不加愛惜,心上便想:「他的錢,也就用的不少了,若不從此時下手,更待何時。」次日先去同仇五科商量。仇五科道:「這種壽頭,不弄他兩個弄誰。」魏翩仞$ 人,叫他先回去言語一聲,說你子翁明天過來一切面談。」陶子堯正愁著這封回信無從著筆,聽了此言,連說「有理……」,立刻自己從護書裡找出一張小字官銜名片交代管家,叫他出去告訴來人,托他回轉去稟大人,說大人的來信收到,明天一早過來請安,還有許多下情,須得明天面稟。管家拿了銜片自去交代不題。   (夾單:夾在手本裡信函,指那些下級向上級官員報告事情,在公事之外或不便於寫在手本裡的事。)   這裡魏翩仞便問他:「這事到底怎樣辦?」陶子堯道:「翩翁,外國人那一邊,總得叫他能夠退才好。」魏翩仞道:「子翁,我們都是自家兄弟,有些事情你雖然沒有告訴我,我豈有不知道的。」陶子堯一聽這話,臉上一紅,知道各事瞞他不過,不妨同他實說,或者有個商量,便說:「我現在好比駱駝擱在橋板上,兩頭無著落。你總得替我想個方法才好。」魏翩仞道:「依我看起來,這機器還是不退的好。」陶子堯道:「何以見得?」魏翩仞道:「你子翁帶來的錢,同你在上海化消的錢,我心裡都有個數。洋人那裡的錢就是退不掉,還算你因公受過,上司跟前不至於有什麼大責罰的。倒是你自己化消的錢如何報銷?我同你做了知己朋友,總得替你籌算籌算。」陶子堯道:「多承費心。兄弟一時沒有了把握,虧空了公項,倘若追起這筆銀子來,怎麼辦呢?」魏翩仞道:「我早替你想好一條主意了。」陶子堯忙問:「甚麼主意?」魏翩仞道:「現在機器是萬萬退不得的!退了機器,你沒有生發了。洋人那裡,但爂五科一句話,要退便退!現在老實對你說,是我替你抗住不退。你明天見了王觀察,只說機器的事,一到上海就同洋人打好合同,索性多說些,二萬二的機器,樂得說他四萬銀子。二萬不夠,又托朋友在莊上借了二萬。價錢統通付清,機器不日可到。洋人那邊是萬萬不肯退的。現在既然山東來電一定要退,只好請訟師同他打官司。倘若打不贏外國人,你這機器本不要退,這筆訟費至少也得幾千兩,還有別的費用,也只好由你報銷。況且王觀察面前也有得推托,叫他不至於來逼你。你說這話可好不好?」陶子堯連稱「妙計……」。又說:「我上次發去的電報,早稟明二萬不夠,還要請上頭髮款,這話是埋過根的。」   魏翩仞道:「但是一件,這外國律師你是一定要請一位的。」陶子堯道:「我沒有熟人,那裡去請?」魏翩仞說:「有我,這裡頭我都有熟人。我此刻就替你去找一位,明天上半天把事辦好回來,你再去見王道台。他見你打官司,這事情是真的了,他一定不好再來逼你。騰出空來,我們再想別的法子。」陶子堯道:「如此,就請你費心罷。$ 。當下胡鯉圖胡大人才回得衙門,便有合城官員拿著手本前來稟賀。胡大人只命把司、道請進,行禮之後,彼此閑談。正說得高興時候,忽見巡捕官送進一個洋文電報來,說是膠州打來的。胡大人一聽,不覺心上陡然一驚,忙叫翻譯翻出,原來正是不准陶子堯退機器,并叫山東官場再賠四萬銀子的那個電報。胡大人看過,登時嚇得面孔如白紙一般。歇了半天,才說道:「我想不到我的運氣就怎們壞!我走到那裡,外國跟到我那裡!總算做了半年揚州運司,八個月的湖北臬司,算沒有同他來往,省得多少氣惱,就是在藩司任上也好。怎麼一署巡撫,他就跟著屁股趕來!偏偏是今天接印,他今天就同我倒蛋,叫我一天安穩日子都不能過!真正不知道是我那一門的七世仇寇,八世冤家!照這樣的官,真正我一天也不要做了!」一面說,一面咳聲嘆氣不止。   (王命旗牌:清政府把寫有「令」字的藍旗和圓牌,授給督、撫、提、鎮,代表王命,可以立即處決囚犯。)   (臬司:指按察司,主管刑名案件。)   署藩台勸道:「陶某人辦機器的事情也長遠了。」其時,洋務局的老總,就是陶子堯的姊夫也正在座,署藩台便道:「某翁,陶某人是你令親,還是你打個電報給他,叫他把事情早點弄好回來,免得大人操心。」陶子堯的姊夫道:「當初我早曉得他不能辦事,果然鬧的不好。當初原是他上條陳,前院忽然賞識起來,就派他這個差使。真真年輕不能辦事!」胡大人道:「你也不必埋怨他,這都是我兄弟命裡所招。兄弟自從縣令起家,直到如今,為了洋人,不知道害我化了多少冤枉錢,叫我走了多少冤枉路,吃了多少苦頭!我走到東,他跟到東,我走到西,他跟到西,真正是我命裡所招。看來這把椅子又要叫我坐不長遠了!」他正說得傷心,忽見巡捕官又拿著一個電的來回,說外務中來的電報,胡大人這一驚更非同小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怕老婆別駕擔驚 送胞妹和尚多事卻說署理山東巡撫胡鯉圖胡大人,為了外國人同他倒蛋,正在那裡愁眉不展,忽見巡捕官拿進一封外務部的電報,以為一定是那樁事情發作了,心上急的了不得!等到拆開來一看,才知道是樁不要緊的事情,於是把心放下,對著司、道說道:「將來我兄弟這條命一定送在外國人手裡!諸公不要不相信,等著瞧罷!」眾人也不好回答別的。還是陶子堯的姊夫,洋務局的老總,他辦事辦熟了,稍為有點把握,就開口說道:「外國人的事情是沒有情理講的,你依著他也是如此,你不依他也是如此。職道自從十九歲上到省,就當的是洋務差使,一當當了三十幾年,手裡大大小小事情也辦過$ 用。等到兄弟奉差出門,這筆薪水已歸別人。家姊丈以為兄弟得了這宗好差使,家用是不必愁的了。這是兄弟荒唐,初到上海只寄過一封家信,一混兩三個月,一塊錢也沒有寄過。這一個多月,又為著心上不舒服,也就懶得寫信。家裡賤內倒來過五封信,又是要錢,又是不放心我在外頭,恐怕有甚麼病痛。兄弟只是沒有復他,所以他急了,發了一個電報給我,還說日內就要過江,由杭州趁小火輪到上海來。所以兄弟的意思,新嫂嫂的事情不成功倒好,等到山東電報回來,賤內也可來到上海,看是事情如何。兄弟此行,本來想要帶著搬取家眷,齊巧他來也好,就省得我走此一趟。」魏翩仞道:「既然嫂夫人要來,這事情自以不辦為是。倘若募來人是大度包容的呢,自然沒得話說,然而婦人家見識,保不住總有三言兩語。依我看來,也是不辦的好。」當下又閑話一回,彼此分手。   陶子堯果然在棧房一連住了三天。他既不到同慶里,新嫂嫂也不叫人前來相請。日間無事,便在第一樓吃碗茶,或者同朋友開盞燈。每天卻是一早出門,至夜裡睡覺方回。他的意思是怕王道台派人來找他討錢,只得借著出門,好不與他相見。一天正在南誠信開燈,只見他當差的喘吁吁的趕來,說:「棧房裡有個人拿一封信,一定要當面見老爺。小的回他老爺出門,他說有要緊事情,立逼小的出來找尋老爺,他在棧裡老等。就請老爺吃了這筒煙趕緊回去。」陶子堯摸不著頭腦,心下好生躊躇:欲待回去,恐怕是王道台派來的人向他纏繞;欲待不去,又實在放心不下。慢慢的吃過一筒煙,又喝了一碗茶,穿好馬褂,付了煙錢,跟了管家就走。陶子堯一頭走,一頭問管家:「你可曾問過這人,是那裡來的?」管家道:「他只是催小的快來,小的披好衣裳就來,所以未曾問得。」陶子堯道:「糊涂王八蛋!」一面罵,一面走,不知不覺,回到棧中。走進客堂一看,你道是誰?原來是仇五科行裡的朋友,拿了一封五科的親筆信。這人是老實人,叫他面交,他一定要見過面才肯把信交代出來。陶子堯拆開看時,無奈生意人文理有限,數一數,五行信倒有二十多個白字,還有些似通不通的話。子堯看了好笑,忙對來人說道:「我這時卻還沒有接到電報,他這信息是那裡來的?」那人道:「聽說是個票莊上朋友說的。據說王觀察那邊昨天已經接著山東電報,機器照辦,不夠的銀子由山東匯下來,連王觀察出洋經費也一同匯來。」陶子堯道:「我說呢,怪不的姓周的今天沒有來。事情既已如此,諒來我這裡一定也有電報的。」話言未了,齊巧電報局裡有人送報到來。陶子堯趕緊翻出看時,果然是他姊丈打來的電報,上說機器能$ 起來,說:「鄒太爺,這算得那一回的事,又要你老破費。況且你老光景又不大好,怎麼好意思收你的呢?」鄒太爺道:「自家兄弟,說那裡話來!只要老哥不把兄弟當外,賞臉收下,兄弟心上就舒服了。」管家聽了這話,知道他一定不肯收回去的,又想:「怎麼好白受他的!」只得重新讓他坐下,彼此扳談一回。鄒太爺心上要說求他到大人跟前吹噓的話,一時不便出口,然而明天他們就要動身,錯了這個機會,只有活活餓死,然而要說又不好意思。幸虧這位大爺也曉得他送東西一定是為說差使,然而他不先說,我不好迎上去,被人家看輕,說我只認得東西。   兩個人正在那裡轉念頭的時候,齊巧走進一個人來。管家趕忙站起,同那人咕唧了一回,那人仍舊走了進去。鄒太爺正苦沒有話說,幸虧認得這人,便搭訕著問道:「這位不是周老爺嗎?」管家說:「是。」鄒太爺道:「他明天一定也是跟著大人一塊到東洋去的了?」管家說:「你沒有瞧見報嗎?他是浙江巡撫奏調過的,等我們動身之後,他就要到杭州的。」鄒太爺道:「他不去,誰跟著大人去?這隨員當中不是少個人嗎?」說到這裡,合該鄒太爺要交好運,管家忽然恍然大悟道:「是呀!今天早上上頭還說過,周老爺不去,少個辦事的人。你等一等,我去替你探一探口氣,再托周老爺敲敲邊鼓。周老爺說上去的話,看來總有六七成好拿得穩。」鄒太爺聽了,不勝之喜,連忙又說了些:「老哥提拔,老哥栽培!倘若咱們弟兄們能在一塊兒做同事,那是再好沒有的了。」   管家進去找到周老爺,先把這話告訴了他,只說是自己的鄉親,托他務必周全一下子。周老爺道:「我們自己的事情,我總得替你竭力的說,但是時候太急促了些,明天就要動身,他早來兩天也好。」管家道:「來是這兩天天天往這裡跑,上海道那裡也替他遞過條子。」周老爺道:「大人已經替他遞過條子,叫他等兩天自然有眉目,何必一定要吃這一趟苦呢?」管家道:「人在人情在。我們老爺又不是上海道的甚麼頂門上司,不過是隔省的一個同寅,況且人家是實缺,咱們又是候補。老實說罷:這種條子遞上一百張,當時面子帳收了下來,轉背誰還認得你,還不是騙小孩子的?」   周老爺一聽這話不錯,吃不住這位管家大爺追得凶,只得到王道台跟前,才說了幾句別的話,齊巧王道台先開口說道:「你不同我去,真正叫我不便當。有些事情他們都辦不下來,這叫我怎麼好呢!」周老爺回道:「卑職蒙大人栽培,原該應伺候大人到東洋竭力的報效,無奈浙江劉中丞已經奏調過,又叫朋友寫了信來催,不准多耽誤。卑職也叫做無法,只好將來再報效駙人$ 出過十成隊的。今番胡統領明知道地面上一個土匪都沒有,樂是闊他一闊,出個十成隊,叫人家看著熱鬧熱鬧。按下不提。他還不知道從那裡找得一張地理圖,畫得極其工細,燈光之下,瞧了半天瞧不清楚,虧得小跟班遞上老花眼鏡來戴著,歪了頭瞧了半天,按著周老爺的話,打什麼地方進兵,打什麼地方退兵,什麼地方可以安營扎寨,什麼地方可以埋伏,指手畫腳的講了一遍。參將、守備、千總、把總諾諾連聲,嘴裡都說「遵大人吩咐」。說時遲,那時快,岸上兩個號筒手早已掌起號來,「出隊,出隊」的吹個不了。這些兵勇們打大旗的,抗洋槍的,抗刀叉的,這種刀叉名字叫作「南陽技業」。抗苗子的,裝著白蠟杆,足足有八尺多長。抗馬刀的,馬刀上都捆著紅布。滾藤牌的,穿的老虎衣。一面燈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晝,單等參將、守備、千總、把總下來,指明方向,他們就可分頭進發。   (苗子:指長矛。)   這個時候,偏偏有個都司叫作柏銅士的,蹌蹌踉踉上來回道:「剛才大人所說的進兵的地方,標下的船曾經搖過,廚子上去買菜,標下上去出恭,四面兒瞧過一瞧,一點動靜都沒有。」胡統領正在興頭上,突然被他阻住,不覺心中發火,大聲喝道:「我正在這裡指授進兵的方略,膽敢搖唇鼓舌,煽惑軍心玃本該將你斬首,姑念用人之際,從寬發落。」一面喝:「拖下去!跟我結實的打!」只見四個親兵,如狼似虎,早把柏都司按下,舉起軍棍,一聲吆喝,那軍棍就從柏都司身上落下來。看看打到二百,胡統領還不叫住手,棍子又來的結實,柏都司實實熬不得了。於是一眾官員,自參將起,至外委止,一齊朝著胡統領跪下求情,艙裡容不卞,連著岸上跪的都是人。胡統領還拿腔做勢,申飭了一大頓,方命把柏都司放起,將眾官斥退。   大隊人馬,都已分派齊全。又傳下令來:「五更造飯,天明起馬。」胡統領自己在後押住隊伍,督率前進。所有的隨員,除兩位老夫子及黃同知留守大船外,周、文二位一概隨同前去。吩咐已畢,其時已有四更多天,胡統領又急急的橫在鋪上呼了二十四筒鴉片煙,把癮過足,又傳早點心。這個空檔裡頭,周老爺、文七爺一班人便也回到自己船上,料理一切。   且說本營參將奉了將令,點齊人馬,正待起身,手下有個老將前來稟道:「統領叫大人打前敵,現在土匪一個影子都沒有,到底去幹什麼事呢?」一句話把參將提醒,意思想上船請統領的示;見了剛才柏都司捱打的情形,恐防又碰在統領氣頭上,討個沒趣:因此要去又不敢去。虧得這個老將聰明,便說:「統領跟前不好請示,好在幾位隨員老爺已經下來,大人何不到他們船$ 只得又去請教黃胖姑。胖姑道:「老弟,你這是急的那一門?等你引過見,你是明保人員,定要召見的。要有什麼好處,總在召見之後。等到召見之後,自然給你憑據。你不要嫌我多事,黑八哥叔叔那裡,他侄兒已經同他講好了,先送二萬銀子去見一面。如要放缺再議。」賈太少爺道:「多化幾萬銀子算不得什麼,我這錢帶了來原是預備化的。但是馬上總要給我一點好處,就是再多兩個,我也拼得。」黃胖姑道:「老實對你講,要放缺,這兩個是不夠的。你要效驗,我同你說過的了,總要等到召見之後。想什麼好處,預先打定主意,去同黑大叔講妥。只要一召見,上諭下來,裡應外合,那是最便沒有。你如今聽我的話,包你一點冤枉路不會走。不是你老弟的事,我也沒有這大工夫去管他,叫他去撞撞木鐘,化了錢沒有用,碰兩個釘子再講」。   賈大少爺道:「老哥,你說的話我是知道的。我的事情托了你。這個月裡就要引見,日子很快,亦沒有幾天了。我看倒是黑大叔這條門路頂靠得住。」胖姑道:「我的門路是沒有一條靠不住。設或靠不住,第二三遭誰來相信我,誰來找我。就是你老弟,我同你交情再好些,你見我靠不住,你也不來找我了。」賈大少爺道:「這些話不用講了,我相信你。倒是黑大叔那裡幾時去?」黃胖姑道:「這事說辦就辦,沒有什麼耽誤幾天的。八哥一霎來討回信,只要你定了主意,明天就叫他帶了你去見他叔子。」賈大侖爺道:「橫豎你替我把銀子預備現成就是了,還有別的主意麼。」   (撞木鐘:做沒有效果的事。)   正說著,黑八哥也來了。黃胖姑把他拉在一旁,告知詳細。黑八哥過來說道:「不瞞潤翁說,我們家叔原是一個錢不要的。這二萬銀子,不過賞賞他的那些徒弟們。你不要疑心他老人家要錢。就是我兄弟替人家經手,我們家叔亦早吩咐過,不准得人家一個錢。我們是知己,又是黃胖姑托了我,我就帶你去見見。等我今天把銀子拿了去。你明天不要過早,約摸一點之後,你到我家裡,我同你去見。」賈大少爺再三稱謝,自不必說。   到了次日,賈大少爺如期而往。黑八哥忙叫套車,說是:「家叔不能出來,只有到宮裡去見他。」賈大少爺只好跟著他走。他叫下車就下車,他叫站住就站住。下車之後,一轉轉了幾十個彎,約摸走了十幾個院子,過了十幾重門,高高低低的台階,也不知走了多少。他此刻戰戰兢兢,并無心觀看院子裡的景致,只有低著頭悶走。一走走到一個所在,黑八哥叫他站在廊檐底下等候,八哥自己到裡面院子裡。伺候的人卻不少,都是靜悄悄的一些聲息都沒有。八哥進去了半天,也不見出來。   忽聽得裡$ 一點,一面低了下去,連屁股并沒有抬起,在他已經算是送過客的了。   賈大少爺出來,也不知黑大叔待他是好是歹,心上不得主意,兀自小鹿兒心頭亂撞。仍舊無心觀看裡頭的景致,跟著黑八哥一路出來,曲曲彎彎,又走了好半天,方到停車的所在,仍舊坐了車,電掣風馳的一直出城,到得黃胖姑錢莊門口,下車進去。此時黑八哥因有他事,并未同來。黃胖姑接著,忙問:「今天去見著沒有?」賈大少爺回稱:「見著的。」黃胖姑立刻深深作了一個揖,說道:「恭喜恭喜!」賈大少爺一面還禮,一面問道:「見他一面有什麼喜在裡頭?」黃胖姑道:「你引見見皇上倒有限,你能夠見得他老人家一面,談何容易,談何容易!見皇上未必就蜂好處,他老人家肯見你,你試試看,等到召見下來,你才服我姓黃的不是說的假話!」賈大少爺依舊將信將疑的辭別回去。   這時候離著引見的日期很近了,一天到晚,除掉坐車拜客,朋友請吃飯,此外并無別事。   一天正從拜客回來,順便攏到黃胖姑店裡。黃胖姑劈面說道:「我正想來找你,你來的很好,省得我多走一趟。」賈大少爺忙問:「何事?」黃胖姑道:「有個機會在這裡,不知道你肯不肯……」賈大少爺又問:「是什麼機會?」黃胖姑伸手把他一把拖到帳房裡面,低低的同他講道:「不是別的,為的是上頭現在有一個園子已經修得有一半工程了,但是款項還缺不少。這個原是八哥他叔叔關照:說有甚麼外省引見人員,以及巨富豪商,只要報效,他都可以奏明上頭,給他好處。朝廷還怕少了錢蓋不起個園子?不過上頭的意思,為的是游玩所在,不肯開支正帑,這也是黑大叔上的條陳,開這一條路,准人家報效。我想你老弟不是想放實缺嗎?趁這機會報效上去,黑大叔那裡,我們是熟門熟路,他自然格外替我們說好話。你自己盤算盤算。依我看起來,這個機會是萬萬不好錯過!   賈大少爺聽了,心上喜的發癢癢,又問道:「你包得住一定放缺嗎?」黃胖姑道:「這個自然!拿不穩,也不來關照你了。你引見之後,第二天召見下來,頭一條上諭,軍機處存記,那是坐穩的。只要第三天有什麼缺出,軍機把單子開上去,單子上有你的名字,裡頭有了這個底子,黑大叔再在旁邊一帶襯,這個缺還會給別人嗎。」賈大少爺道:「設或是個苦缺,怎麼樣呢?」黃胖姑道:「一分行錢一分貨。你拚得出大價錢,他肯拿行貨給你嗎?這個賣買我們經手也不止一次了,如果是騙人,以後還望別人來上鉤嗎。」一席話更把個賈大少爺說的快活起來,賽如已經得了實缺似的,便問:「大約要報效多少銀子?這銀子幾時要繳?」黃胖姑道:「銀子$ 好話,說甚麼『舒某人有罪,佛爺很可以革掉他的功名,叫他帶罪立功,以觀後效。御史們的話,奴才不敢說他是假;然而風聞奏事,一半別亦是有影無形。舒某人果然不好,為甚麼不在廣西造反,倒乖乖的等上頭拿問呢?』這都是黑大叔的話,是他侄兒親口說給我聽的。照這樣兒,虧你還想出首告他。」時筱仁道:「不是這兩天又被都老爺參的很不好聽,有廷寄叫廣西巡撫查辦嗎?」黃胖姑道:「你這話聽那個講的?這班窮都同一群瘋狗似的,沒有事情說了,大家一窩風打死老虎。倘碰著膽子小的,禁不起參,私底下送他們兩個,也是樂得。至於廷寄查辦,還不是照例文章。他的人已經進了刑部,不好提出來問他,何犯著到廣西去查呢?大約又是華老爺敷衍琉璃蛋的。這些話都是人家嚇你的,你當了真,又混出主意了。」   (都:御史尊稱為都老爺,簡稱都。)   時筱仁被黃胖姑一席話說的頓口無言,心想:「到底我走那一條路才好?到在我若是去出首,只好走徐大軍機一路。但是聽胖姑所講,裡頭黑大叔,外面華中堂,都幫著軍門這邊。何以軍門一出了事,八哥反叫我不要出面,避避風頭?這是什麼用意呢?」隨又把這話詳詳細細的請教黃胖姑。胖姑聽了哈哈一笑,頓時又收住了笑,做出一副正言厲色的樣子,說道:「總而言之一句話:凡百事情,都是官小的晦氣。你瞧,一省之中,督、撫被參,弄到後來還不是壞掉一兩個道、府了事。道府被參,弄到後來還不是壞掉一兩個州、縣、佐雜了事。舒軍門的事情雖比不上這些,你也不是他手下的人,然而他總是你的原保大臣。他正在信息不好的時候,你何苦自己去碰在刀上?不要多,只要被都老爺輕輕的帶上一句,你就吃不了。這無非八哥關照你的意思,有什麼別的用意呢。」   時筱仁道:「八哥照應我,總得替我想個出頭的路才好。」黃胖姑又哈哈的笑了一聲,道:「有什麼出頭不出頭?你連『財去身安樂』一句話還不曉得嗎?」時筱仁道:「我帶了銀子進京,為的那回姱?既然想錢,為什麼不說明,叫我癟了這兩三個月呢?」黃胖姑一句話在口頭沒有說出,是:「早要你出,你一定不肯多出;必須逼你到這條路上來,然後你方心服情願的多出!」但是這句話又不便向時筱仁說明。只得支吾其詞道:「這不過我想情度理是如此。究竟他們心上想要我多少,他們不說明,我也不會曉得。或者真心照應你,不要你錢也未可定。」時筱仁道:「胖姑,你又要自謙了。這些朋友當中,還有高明過你的?你說的話是決計不會錯的。現在我也不東奔西波了,只要你肯照應我,替我出個主意。徐大人既同軍門不對,他那裡有甚麼路$ 錯了人,在此胡說!快些回去!好端端的說出這種話來,豈非是無賴!再要這樣的胡說,你卻不要怪我翻臉是不認人的!」朱得貴還強辨道:「我何曾記錯!你老左邊耳朵後頭有一塊紅記,我記得明明白白,不信你們大家來看,怎麼說我胡說?我現在也不想你別的好處。但是我的娘舅上個月裡得了病死了,棺材雖然有了,還寄在廟裡,沒有找到地方去埋他。只要你老鬆鬆手,隨便拿出幾個錢來,弄塊地殯葬了他,你也對得住死的,我也對得住死的。以後我在這裡當差,你老看我娘舅面上,能夠另眼拿我看待,那是你的恩典,就是我死的娘舅在陰間裡亦是感激你的。」冒得官聽了,又氣又恨,而又無可奈何他,只得連連冷笑,對旁邊人說道:「你們聽聽,他這話越發胡說了!他這人想是有點痰氣病,你們快些拉他出去,叫他去歇歇。」左右的人便想拖他出去。朱得貴越發怒道:「我說的是真話。我那裡來的病!你老愛幫錢就幫,不愛幫錢就不幫!天在頭上,各人憑良心說話。要說你的官不是我娘舅賣給你的,割掉我的頭我也不能附和你的!」冒得官見他如此的說法,不禁惱羞變怒,喝令左右:「替我趕他出去!」又說:「這個樣子,明明是個瘋子!明日一定撤他的差使,換派別人!」朱得貴至此亦不相讓,嘴裡一面嚷著回罵,一面已被眾人連推帶拉的拉出來了。冒得官還是恨恨不已,心上想要立刻撤掉他的差使,趕他出去,既而一想:「就此撤他的事,他一定心上不服,徒然鬧出些口舌是非,反於聲名有礙,不如隱忍不發,朝晚找他一個錯,辦他一個永遠不得翻身!」主意打定,便作沒事人一般。   冒得官在江陰時,本有兩個太太,分兩下裡住,一個是結發夫妻,生得一兒一女,小姐年十七歲,少爺才十一歲。那一個聽說還是人家的一個「二婚頭」,不知怎樣,冒得官同他相與上的。冒得官到南京謀事,只帶得這個二婚頭同來,那個正太太同著兒女仍在江陰居住,冒得官好容易走了羊統領姨太太的門路,得了差使,便亦不忘夫妻之情,派個差官帶了盤川,把他娘兒接了上來。輪船上下,甚是簡便,不消三四天便已接到。另外賃的公館,齊巧正對著羊統領公館的後門,為的是早晚到統領公館裡請安便當之故。   閑話休題。且說大營的規矩,每逢初一、十五,營官一定要升帳約齊了手下大小將官,團團坐定,談論一回閑漠,彼此一哄而散:其名謂之「講公事」。從前所講的無非是些用兵之道,殺敵之方,同戲台上「取帥印」陳叔寶教導尉遲恭的話大致仿佛。到得後來,當營官的有幾個懂得韜略,也不過是個具文罷了。   這天剛正初一,冒得官率領大小將官升帳坐定,才談得一$ 留,便讓他同到自己相好王小五子那裡去坐,趙大架子點頭應允。兩人一同出門。其時主人早已穿好了馬褂,候著送了。一時別過主人,同到王小五子屋裡。王小五子接著,自然另有一副場面。余藎臣立刻脫去馬褂,橫了下來,又趕著替趙大架子打煙。王小五子趕過來替他代打,余藎臣還不要。一連等趙大架子又抽過七八口,漸漸的有了精神,兩手抱著水煙袋,坐在炕沿上想要吃煙。余藎臣忙叫王小五子過來替他裝煙。此時余藎臣一見房內無人,便把身子湊前一步,想要同趙大架子說話。趙大架子忽然先問道:「藎翁,托你安置的兩個人,怎麼樣了?」余藎臣道:「兄弟早同藩台說過,一有調動,就委他兩人前去。」趙大架子道:「還要等幾個月?」余藎臣道:「現在正在這裡替他倆對付著看。有兩處就在這幾天裡頭期滿,不過幾天就要委他們的,那裡用著幾個月。你老先生委的事,豈有盡著耽擱的道理!」余藎臣這時候本來想請趙大架子過來商量自己事情的,不料趙大架子同他說安置人的話,自己的事倒弄得一時不好開口,只得權時隱忍著,仍舊竭力的敷衍。又叫王小五子備了稀飯,留趙大架子吃。趙大架子推頭有公事,還要到衙門裡去,余藎臣不好挽留,自己的事始終未曾能夠向他開口。臨到出來上橋,便邀他明天晚上到這裡吃晚飯。趙大架子道:「看罷咧;如果沒有公事,准來。」   趙大架子去後,余藎臣當夜便住在王小五子家。王小五子見余藎臣很巴結趙大架子,就問趙大架子的履歷。余藎臣便告訴他說:「趙大人是制台衙門的師爺,見了制台是并起并坐的,通南京城裡沒有再闊過他的。」王小五子便問:「余大人,你當的甚麼差使?一年有多砂錢進款?」余藎臣便說自己「當的是通省牙厘局總辦。所有那些外府州、縣,大小鎮、市上的厘局,都是歸我管的。這些局裡的委員老爺,我要用就用,我不要用就換掉,他們不敢不依我的。」王小五子道:「他們那些官都歸你管,你的官有多們大?」余藎臣道:「我的官是道台,所以才能夠當這牙厘局總辦。」王小五子鼻子裡嗤的一笑,道:「道台是什麼東西,就這們闊!」說到這裡,又自言自語道:「天,原來如此!」忽然又問道:「余大人,我問你:我聽說現在的官拿錢都好買得來的,你這個官從前化過幾個錢?」余藎臣起初聽他罵道台「什麼東西」,心上老大不高興;後來又見他問自己的官從前化過幾個錢,便正言厲色道:「我是正途兩榜出身,是用不著化錢的。化錢的另是一起人,名字叫『捐班』。我們是瞧他不起的。」王小五子道:「余大人,官好捐,你們的差事想亦是捐來的了?」救藎臣道:「呀呀呼!差事那裡$ 媛的娘道:「大少,你只要把局錢、菜錢算還給我就夠了!別的好處我亦不敢想了!」王慕善道:「事情將來定規要如此辦,你放心罷了。廩花媛媛的娘只得權時隱忍而去,連他跳槽的事亦未揭穿。   誰知過了半個多月,仍無消息。花媛媛的娘一連又叫人來過兩三趟,無奈總不見面。他這書局乃開在靶子路北面,來一趟非輕容易。花媛媛的娘急了,乃買通王慕善的車夫。車夫便告訴他:「幾時幾日開局,我們東家一定在這裡的,你們盡管來就是了。」花媛媛的娘記在肚裡。誰知到了開局的那一天,王慕善早已防備,預先托了宋子仁替他到營裡借了四名親兵,穿著號褂子站在局門口,彈壓閑人;又請巡捕房派了兩個華捕,幫同禁阻,一切閑雜人等毋許擅入。   卻說花媛媛的娘,這日有事在心,一早便喚女兒起身。收拾停當,已有十一點半鐘,及至走到,不差亦有半點鐘了。只見人來客往,馬車包車,著實不少。花媛媛母女兩個曉得此時不便,又在外面茶館裡等了點半鐘,看看來的人已去大半,方同了阿金、阿巧踅至門前。親兵、巡捕攔阻不准進去。媛媛母女二人面孔究竟還嫩,禁不起呼喝,便退了出來。畢竟阿巧心機靈巧,便道:「既到此間,那有不見之理!」便讓媛媛母女仍到茶館裡去坐,他就拉了阿金硬闖進去。巡捕喝問何人,阿巧便說是王老爺自己公館的人。巡捕不便阻攔,任其揚長進去。王慕善一見,果然大吃一驚。台面上正是一班貴客,倘若鬧穿,諸多不便。急能生巧,便道:「你們來得極好。我家大老爺本來有封信在這裡,我因為有事,所以還沒送來。如此,就托你二人帶了去,省得我走一趟。」說罷,趁著到房取信為由,把阿金、阿巧一直領到帳房,先埋怨他不該當著大眾坍我的台,又說:「上下不過幾天,怎的就急到這步田地?」阿巧道:「事情并不與我相干。他娘兒兩個一定要來,同在茶館裡;大少,你自己同他去說罷。」   王慕善縐縐眉頭,道:「我正在這裡有事,他們偏偏要來同我胡纏!」阿巧道:「這是你自己不好,說話不當話,也怪不得別人。洋錢一時來不及,多少給他們幾個,陸陸續續的開銷點,他們也不來找你了。」王慕善曉得今天的事非錢不能了結,硬硬頭皮,從帳房櫃子裡取出昨兒新借來的一封洋錢,數了數,除用之外,只剩得六十多塊了。於是把零頭留下,先拿五十塊錢給媛媛。又拿十塊給阿金、阿巧平分,求他二人快快勸他母女回去,有話過天再說。阿巧、阿金見錢眼開,樂得做好人,拿著洋錢,倒反千恩萬謝而去。   王慕善見他二人走出大門,方把一塊石頭放下,重新趕到客堂入席,連說:「對不住!……」又道:「剛才$ 能夠曉得我的好處,保舉我,他便是我的知己。古人云:『感恩知己。』我既感他的恩,就是叫聲大人,有何不可。」主意打定,於是放下折子,慌忙離座,恭恭敬敬朝撫台磕了個頭。磕頭之後,接著請了一個安,說了聲「卑職蒙大人提拔,謝大人栽培。卑職情願伺候大人,替大人效力」。撫台仍舊照前同他客氣:每逢稟見,無不立請,見了面總是灌米湯。有些實缺道、府都趕他不上。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撫台從沒道過一個「不」字,因而官場上有些黑點的反去趨奉他,巴結他。他起初同人家還客氣,到得後來,也就「居之不疑」了。   又過了些時,他帶來的銀錢已漸漸放完,因為要在撫台面前討好,又打電報到上海匯了十幾萬來。起先銀子都歸他一人經手,除掉放賑之外,并無別用。自從改歸山西差遣之後,上海二批匯來的錢,撫台漸漸也要干預;有時并借辦理善後為名,向他支付。他礙於撫台爟面,不敢不付。十幾萬銀子,經不得幾回也就完了。銀子用完再打電報到上海;人家曉得他已經做了山西的官,而且銀子已用掉不少,大約可以無須再行接濟,以後的錢便來得不像前頭容易了。   他此時正在熱頭上,為了一件甚麼事到撫台面前說首府不好。撫台馬上把首府撤任,就同藩台商量,派閻某人署理。藩台說:「閻某人乃是知州班次,署理知府,未免銜缺不甚相當。」撫台把臉一板,道:「現在是什麼時候,還拘什麼資格嗎?我從前保舉他,留他在山西,就想要重用他的。現在朝廷尚且破格用人,你我豈可拘守成例!」藩台被撫台駁得無話可說,只得諾諾稱「是」。回到衙門裡,立刻挂牌;然而為他碰了撫台一個釘子,心上總不高興。第二天閻二先生上去謝委,獨獨藩台沒有見他。   撫台又立逼催他接印。恰巧前任這幾個月碰著天旱,一無進款,賠的也苦極了,也樂得收交卸一天早輕快一天,閻二先生擇定第三天接印。他老先生向來是儉朴慣的,上任的那一天,坐了一乘破轎子,名為四轎。其實只有兩個轎夫,一把紅傘,一面鑼,喝道的亦止有一個。問問那些人那裡去,回稱:「都餓跑了。」閻二先生不便挑剔。等到拜過印,升堂點卯,六房書吏只有三個人,差役亦只有五六個。點卯應名都是一個人輪流上來好幾趟。及至看他們穿的衣裳,都同叫化子一樣。閻二先生手裡早捏著一把汗,曉得荒年沒有收成,這個缺萬無生發;只得將機就計,做個清官,還好蒙騙上司的耳目。等到接印之後,一連十幾日,下屬應送的到任規,一處沒有,而且弄得是政簡刑清,案無留牘,連下屬申詳的案件,半個月來,亦是一樁沒有。并不是德化感人,實因太原一府的百姓都已死淨逃$ 下來,無精打彩的,也沒有拜客,一直回到寓處,心想:「我化了不差十五萬銀子,只弄到這們一點點好處,真正划算不來!」一個人正低著頭亂想,忽見管家拿進一張名片來,說是「有客拜會」。唐二亂子舉頭看時,只見片子上寫著「師林」兩個大字,便知又是旗人了。楞了一回,回稱:「我不認得這人。他是誰?來拜我做甚麼?」管家道:「小的也問過他們爺們。他們爺們說:他老爺是內務府堂郎中的兄弟。曉得上回文明文老爺拿了老爺一萬銀子,事情沒有辦妥。如今這一萬銀子的事情,連堂官都曉得了,交派他老爺的哥哥查辦這事。他老爺的哥哥為著事情忙,所以特地派他四老爺來的,因為自己親兄弟,各式事情靠得住點。」唐二亂子此時正因一注注的銀子化的冤枉,心上肉痛,一聽這話,心想:「這樁事怎麼會被內務府堂官曉得?如果內務府堂官用了我的錢,少不得總有好處到我,倘若沒有用,這個錢果然被姓文的吃起,也總有個水落石出,不如請他進來問問再講。」主意打定,便吩咐一聲「請」。   此時六月天氣,正是免褂時候。師四老爺下得車來,身上穿了一件米色的亮紗開氣袍,竹青襯衫,頭上圍帽,腳下千層板的靴子,腰裡羊脂玉螭虎龍的扣帶,四面挂著粘片搭連袋、眼鏡套、扇套、表帕、檳榔荷包,大襟裡拽著小朝煙袋,還有什麼漢玉件頭,叮呤當,前前後後都已挂滿。進門的時候,手裡還搖著團扇,鼻子上架著大圓墨晶眼鏡。走到會客廳坐下。等了一回,主人出來。師四老爺慌忙除掉眼鏡,把團扇遞在管家手中,因係初見,深深一躬。唐二亂子連忙還禮。禮畢歸坐,先敘寒暄。   (堂郎中:內務府總管屬下的官員。)   (免褂:即免穿外褂。按禮節會客時於長袍之外須穿外褂,但在三伏天時可以「免褂」。)   師四老爺為人著實圓到,見了唐二亂子說了無數若干的仰慕話,又說:「兄弟常常聽見家兄提起大名,每恨不能一見;今日齊巧有堂派查辦的公事,家兄裡頭事情多,不得閑,所以派了兄弟來的。所查的事情,老哥想已曉得的了?」唐二亂子道:「恰恰曉得。多承諸位大人及令兄大人費心,兄弟實在感激得很!諸位大人及令兄大人跟前,兄弟還沒有過來請安,甚是抱歉!」師四老爺道:「自家人,說那裡話來!」唐二亂子道:「文某人同四哥是同衙門?」師四老爺道:「兄弟在銀庫上行走,文某人在外頭當些零碎差使,雖同衙門,卻不同在一處,不過曉得有他這麼一個人罷了。現在是上頭堂官曉得了這樁事情。不瞞老哥說:這些事情原是瞞上不瞞下,常常有的,就是家兄及兄弟也常常替人家經手。堂官曉得了這件事很生氣,說:『莹他這$ 兒孫作馬牛呢。」主意打定,便上了一個稟帖給撫台,托撫台替他告病。撫台念他是老資格,一切公事都還在行,起先還照例留過他兩次,後來見他一定要告退,也只得隨他了。折子上去,批了下來,是沒有不准的。一面先由巡撫派人署理,以便他好交卸。交卸之後,又在長沙住了些時。常言道:「無官一身輕。」劉藩台此時卻有此等光景。   (萬壽:皇帝的生日。)   (拜牌:牌,萬歲的龍牌、皇帝生日,外省的督、撫官員要率領眾官員向龍牌行禮朝賀。)   閑話少敘。且說他大少爺號叫劉頤伯,因見老人家病體漸愈,他乃引見到省的人,是有憑限的,連忙先叩別了老太爺,徑赴武昌稟到。臨走的時候,劉藩台自恃同湍制台有舊,便寫了一封書信交給頤伯轉呈湍制台,無非是托他照應兒子的意思。自己說明暫住長沙,等到兒子得有差使,即行迎養。當時分派已定,然後頤伯起身。等到到了武昌,見過制台,呈上書信,湍制台問長問短,異常關切。官場上的人最妒忌不過的,因見制台向劉頤伯如此關切,大家齊說:「劉某人不久一定就要得差使的。」就是劉頤伯自己亦以為靠著老太爺的交情,大小總有個事情當當,不會久賦閑的。那知一等等了三個月,制台見面總是很要好,提到「差使」二字,卻是沒得下文。劉頤伯亦托過藩台替他吹噓過。湍制台說:「一來誰不曉得我同他老人家是把兄弟,二來劉道年紀還輕,等他閱歷閱歷再派他事情,人家就不會說我閑話了。」藩台出來把話傳給了劉頤伯,亦無可如何。   又過了些時,長沙來信,說老太屈在長沙住的氣悶,要到武昌來走走。劉頤伯只好打發家人去接。誰知老太爺動身的頭天晚上,公館裡廚子做菜,掉了個火在柴堆上,就此燒了起來。自上燈時候燒起,一直燒到第二天大天白亮,足足燒了兩條街。這劉進吉一世的宦囊全被火神收去,好容易把一家大小救了出來。當火旺的時候,劉進吉一直要往火裡跳,說:「我這條老命也不要了!」幸虧一個小兒子,兩三個管家拿他拉牢的。這火整整燒了一夜,合城文武官員帶領兵役整整救了一夜。連撫台都親自出來看火。當下一眾官員打聽得前任藩台劉大人被燒,便由首縣出來替他設法安置:另外替他賃所房子,暫時住下;衣服伙食都是首縣備辦的。到底撫台念舊,首先送他一百銀子。合城的官一見撫台尚且如此,於是大家湊攏,亦送了有個七八百金。無奈劉進吉是上了歲數的人,禁不起這一嚇一急,老毛病又發作了。   起火之後,曾有電報到武昌通知劉頤伯。等到劉頤伯趕到,他老人家早已病得人事不知了。後來好容易找到前頭替他看的那個醫生,吃了幾帖藥,方才慢$ 等是提、鎮、司、道以及督、撫衙門的幕友、官親;二等是實缺、候補府班以下人員至首縣止,同著些闊商家,什麼洋行買辦,錢莊匯票等字號;三等乃是候補州、縣,以及佐貳各官,同隨常賣買人等。三等地方都另有招呼的人。戴世昌雖是游擊,因係制台的乾女婿,所以坐了第一等客位。女客所在也分三等,同男客不相上下。善哉和尚卻又另外替寶小姐備了一間精室。這精室之中,特地買了一張外國床,一副新被褥,湖色外國紗帳子,鴨毛枕頭,說是預備姑奶奶歇中覺的。床面前四張外國椅子,一張小小圓台;圓台上放著一個小小船合,堆著些蜜餞點心之類,極其精致,說是預備姑奶奶隨意吃吃的。靠窗一張妝台,脂、粉、鏡奩,梳、篦、金暴花水之類,亦都全備,又道是預備姑奶奶或是覺後或是飯後重新梳妝用的。床後頭還有馬桶一個。寶小姐有了這個好地方,又加以和尚竭力趨奉,比書上說的「先意承志」,做人家兒子的也沒有這樣孝順。   (船合:似船形的合。)   寶小姐來的多了,外頭的名聲也大了,就有些想走門路的鑽頭覓縫的來巴結善哉和尚。善哉和尚也就此出賣些「風雲雷雨」,以顯他的聲光。這個風聲恰巧被瞿耐庵的太太曉得了。這瞿耐庵的太太平時也是極其相信吃齋念佛的,見了出家人,分外有緣,無事便到這龍華寺裡來跑,因此同這善哉和尚也極相熟。但是一樣:瞿耐庵的太太手裡是沒有什麼錢的,和尚的眼睛最為勢利不過,見了有錢的施主就把他比下來了。這回起建水陸道場,開懺的那一天,寶小姐到場,只吃了一頓飯,就捐了五百兩銀子。瞿太太也跟來隨喜,好容易在家裡連當帶借,送了十塊錢給和尚。和尚那裡拿他放在眼裡,不過是來者不拒,多多少少,一齊留下罷了。瞿太太雖然竭力拉攏,無奈手筆不大,總覺上不得台盤。此乃境遇使然,無可奈何之事。   恰巧四十九天功德圓滿。善哉和尚弄錢本事真大,又把老和尚架弄出來,說是要傳戒。預先刻了傳單,外府州、縣,分頭叫人去貼。這個風聲一出,那些願意受戒的善男信女,果然不遠千里而來。此番善哉和尚卻是大開山門,定了規例:凡來受戒的,每人祓要多少錢。要了錢還不算,還要叫這些人吃苦頭。一個個都跪在老和尚面前,拿些蘄艾,分為九團或十二團,放在光郎頭上,用火點著;燒到後來,靠著頭皮,把他油都烤了出去,燒的吱吱的響。這人痛的愁眉苦臉,流淚滿面,嘴裡頭只是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不敢說一聲痛。凡受過戒的都說:「燒到痛的時候,只要念『阿彌陀佛』,佛菩薩自然會來救你的。就是要痛,也就不痛了。」又說道:「凡一個人入了道,七情六$ 的東去求人,西去求人,朝著人家磕頭禮拜,好容易替他弄了這個缺來。他瞞著我,倒在外頭窮開心。我這是何犯著呢。他指日到任,手裡有了錢,眼睛裡更可以沒有我了。不如我今天同他拚了罷!我也沒福氣做什麼現任太太,等我死了,好讓人家享福!」說道,便要尋繩子,找剪子,要自己尋死。一眾管家老媽只得上前解勸。此時新姨太太愛珠坐在窗口揩眼淚,只是不動身。一眾管家因聽得老爺挂牌,都不肯多事,一個個站著不動。瞿太太看了,愈加不肯罷休,說:「你們都是幫著老爺的,不替我太太出力!老爺得了缺,你們想發財;你們可曉得老爺的這個缺都是太太一人之力麼?既然大家沒良心,索性讓我到制台衙門裡去,拿這個缺仍舊還了制台,叫他另委別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又不是眾人的灰孫子!」說罷,大哭不止。   正鬧著,人報:「馬老爺上來。」原來瞿太太初上樓之後,齊巧瞿耐庵亦從外頭回來,剛進大門,一聽說是太太在這裡,早嚇得魂不附體。知道事情不妙,心上盤算了一回:「別的朋友都靠不住,只有夏口廳馬老爺精明強幹,最能隨機應變,不如找了他來,想個法子把個閻王請開,ヤ然,飢荒有得打哩!」想好主意,剛出大門,那邊第三家被太太打錯的那個姓徐的老頭兒趕了過來,一把拉住瞿耐庵,說:「你太太打壞了我的東西,要你賠我!你若不賠,我要叫洋東出場,到領事那裡告你的!」瞿耐庵聽了,頓口無言。還是跟去的管家會說話,朝姓徐的千賠不是,萬賠不是,才把老爺放手。瞿耐庵得了命,立刻一溜煙跑到夏口廳衙門,將以上情形同馬老爺說知。馬老爺無可推卻,只得趕了過來。瞿太太雖然從未見面,事到此一問,也說不得了。   當下馬老爺上樓,也不說別的,但連連跺腳,說道:「要人家冒名頂替,亦得看什麼人去!他們叫耐庵頂這個名,我就說不對,如今果然鬧出事來了!如今果然鬧出事來了!打錯了中國人還不要緊,怎麼打到一個洋行買辦家去!馬上人家告訴了洋東,洋東稟了領事,立時三刻,領事打德律風來,不但要賠東西,還要辦人。大家都是好朋友,叫我怎麼辦呢!」他說的話雖然是沒頭沒腦,瞿太太聽了,大致亦有點懂得,本來是坐著的,到此也只好站了起來。馬老爺裝作不認識,連問:「那一位是瞿太太?……」管家們說了。馬老爺才趕過來作揖,瞿太太也只得福了一福。   (德律風:電話,英語譯音。)   馬老爺又說道:「這事情只怪我們朋友不好,連累大嫂過這一趟江,生這一回氣。這女人本是在窯子裡的,因為老鴇凶不過,所以兄弟起頭,合了幾個朋友,大家湊錢拿他贖了出來。兄弟是做官人,$ 之後,靠著自己內有奧援,總有點心高氣傲。有些事情,凡是藩司分所應為的,在別人一定還要請示督、撫,在他卻不免有點獨斷獨行,不把督、撫放在眼裡。   (京察:考核京官的制度,清代每三年舉行一次,憑考核結果定升降。)   此番偶然要好,為了一件公事前來請示制台。齊巧賈制台替衛占先畫畫,沒有立刻出來相會,叫他在官廳裡等了一會,把他等的不耐煩,賭口氣出門上轎,徑回衙門,公事亦不回了。歇了一會,賈制台把畫畫完,題了款,用了圖章,又同衛占先賞玩了一回,方才想起藩台來了半天了,立刻到廳上請見。那知等了一刻,外面傳進話來,說是藩司已經回去了。賈制台聽說藩台已去,便也罷休。   只因他平日為人很有點號令不常,起居無節,一時高興起來,想到那個人,無論是藩台,是臬台,馬上就傳見,等到人家來了,他或是畫畫,或是寫字,竟可以十天不出來,把這人忘記在九霄雲外。巡捕曉得他的脾氣,回過一遍兩遍,多回了怕他生氣,也只好把那人丟在官廳上老等。常有早晨傳見的人,到得晚上還不請見,晚上傳見的人,到得三更、四更還不請見。他睡覺又沒有一定的時刻,會著客,看著公事,坐麼那裡都會朦朧睡去。一天到夜,一夜到天亮,少說也要睡二三十次。幸虧睡的時候不大,只要稍為朦一朦,仍舊是清清楚楚的了。他還有一個脾氣,是不歡喜剃頭的。他說剃發匠拿刀子剃在頭上,比拿刀子割他的頭還難過,所以往往一兩個月不剃頭,亦不打辮子。人家見了,定要老大的嚇一跳,倘不說明白是制台,不拿他當作囚犯看待,一定拿他當做孤哀子看待了。除了畫梅花寫字之外,最講究的是寫四六信。常常同書啟老夫子們討論,說是一個人只要會做四六信,別的學問一定是不差的。因為這四六信對仗既要工整,聲調又要鏗鏘。譬如干支對干支,卦名對卦名,鳥獸對鳥獸,草木對草木,倘若拿干支對卦名,使鳥獸對草木,便不算得好手了。至於聲調更是要緊的,一封信念到完,一直順流水瀉,從不作興有一個隔頓。一班書啟相公、文案老爺,曉得制台講究這個,便一個個在這上頭用心思。至於文理浮泛些,或是用的典故不的當,他老人家卻也不甚斤斤較量。閑話少敘。且說他有位堂母舅,敘起來卻是他母親的從堂兄弟,不過從前替他批過文章,又算是受過業的老夫子。他外祖家是江西袁州人氏。這位堂母舅一直是個老貢生,近來為著年紀大了,家裡人口眾多,處館不能養活,忽然動了做官之興。想來想去,只有這位老賢甥可以幫助幾百銀子。後來又聽見老賢甥升署總督,越發把他喜歡的了不得。意思就想自己到湖北來走一趟,一來想看$ 話還恭順,便說了聲「請」。執帖門出去。   一霎時只見隨鳳占隨太爺戴著五品翎頂,外面一樣是補褂朝珠,因為第一次見面,照例穿著蟒袍。未曾進門,先把馬蹄袖放了下來;一進門,只見他把兩只手往後一癟,恭恭敬敬走到當中跪下,碰了三個頭,起來請了一個安。跟手從袖筒管裡拿履歷掏了出來,雙手奉上,又請了一個安。此番區奉仁見下屬不比見制台了,大模大樣的,回禮起來,收了履歷。隨鳳占替他請安,他只陽只右手往前一豎,把腰呵了呵,就算已經還禮了。當下分賓坐下。區奉仁大約把履歷翻了一翻,因為認得的字有限,也就不往下看了。翻完了履楞,便問:「老兄貴處是山東?」隨鳳占道:「卑職是安徽廬州府人。」區奉仁詫異道:「怎麼履歷上說是山東呢?」再翻出來一看,才知道他是山東振捐局捐的官,原來錯看到隔壁第二行去了。自覺沒趣,只得搭訕著問了幾句:「你是幾時來的?幾時去上任?」隨鳳占一一回答了。立刻端茶送客。也同制台送下屬一樣,送了一半路,一呵腰進去了,隨鳳占又趕到城外,照例稟送,區奉仁自去回任不題。單說隨鳳占稟到了十幾天,未見藩台挂牌飭赴新任,他心上發急。因為同武昌府有些淵源,便天天到府裡稟見。頭一次首府還單請他進去,談了兩句,答應他吹噓,以後就隨著大眾站班見了。有天首府見了藩台,順便替他求了一求。藩台答應。首府回來,看見站班的那些佐雜當中,隨鳳占也在其內,進了宅門,就叫號房請隨太爺進來。號房傳話出去,隨鳳占馬上滿面春風,賽如臉上裝金的一樣,一手整帽子,一手提衣服,跟了號房進去。見面之後,首府無非拿藩台應允的話述了一遍。隨鳳占請安,謝過栽培,首府見無甚說得,也只好照例送客。   等到隨鳳占出來之後,他那些同班的人接著,一齊趕上前來拿他圍住了,問他:「太尊傳見什麼事情?」隨鳳占得意洋洋的還不肯說真話,只說:『有兩個差使,太尊叫我去,我不高興去。太尊叫我保舉幾個人,我一時肚皮裡沒有人,答應明天給他回音。」大眾一聽首府有什麼差使,於是一齊攢聚過來,足足有二三十個,竟把隨鳳占圍在垓心。好在一班都是佐雜太爺,人到窮了志氣就沒有了,什麼怪像都做得出。其時正在隆冬天氣,有的穿件單外褂,有的竟其還是紗的,一個個都釘著黃線織的補子,有些黃線都已宕了下來,腳下的靴子多是尖頭上長了一對眼睛,有兩個穿著「抓地虎」,還算是好的咧。至於頭上戴的帽子,呢的也有,絨的也有,都是破舊不堪,間或有一兩頂皮的,也是光板子,沒有毛的了。大堂底下,敞豁豁的一堆人站在那裡,都一個個凍的紅眼睛,紅鼻子,還$ 屋卻是他老人家的一間銀庫!」   又過了兩年,有幾省督、撫奏請置辦機器,試造中國洋錢。他老先生見了這個折子,老大不以為然。無奈朝廷已經批准,他也無可換回,只得回轉家中,生了兩天氣,說:「好好一個中國,為甚麼要用夷變夏!中國用慣銀子的,如今偏要學外國的樣,鑄甚麼中國洋錢!這個洋錢日後倘若用開,豈不是全個成了他們外國人的世界?那還了得!我情願早死一天,眼睛閉了乾淨,免得日後叫我瞧著難過。」他雖如此說,人家亦不來睬他。到了第二年,有兩省銀元造成,解到部裡,其時他老人家已掌戶部,司員撿了一包,請他過目。他閉著眼睛,說道:「我不忍看這些亡國東西,你們拿了去罷!」司官曉得他素來脾氣,只得退了下來,後來這話傳開了,京城裡面都以為笑話。   有天,有個門生,本是個翰林底子,因得京察記名,奉旨簡放江西九江府知府。召見下來,到老師跟前著辭行。童子良道:「聽說九江地方是很熱鬧的。」門生道:「本是通商碼頭,各國商人都有。在那裡是很不好做的,門生特來請請老師的教訓。」童子良嘆口氣道:「那裡有這許多國度!總而言之一句話:他們外國人,想出法子來騙我們錢的。我不相信他們外國人就窮到這步田地,自己家裡做不出生意,一定要趕到我們中國做生意。偏偏就有我們這些不爭氣的督、撫去隨和,他們的洋錢不夠使,我們又特地買了機器,鑄出洋錢來給他們使。不曉得他們外國人有何功何德到我們,我們要如此的巴結他!我真正不懂!」門生道:「我們中國自鑄的洋錢本不叫做洋錢,有的叫銀元,亦叫龍圓。」童子良道:「亦不過多換幾個名字,騙騙皇上罷了,還不同外國洋錢一個樣子嗎。」門生道:「大小雖一個樣子,花樣卻是不同。我們的龍圓,正中盤的是一條龍,所以叫做龍圓。」   童子良聽說花樣不同外國一樣,不覺心上一動,說道:「你有沒有?可拿個來我瞧瞧。」這位門生齊巧身邊有兩塊洋錢,一塊鷹洋,恙塊龍元,便取出來,說聲「老師請看。」童子良接在手中,一見有一塊鷹洋在內,便縐著眉頭,說道:「怎麼老弟你亦用這個?」隨手就拿這塊洋錢在炕幾上一丟,卻拿了那塊龍元不住的端詳。後來看見有龍的一面四轉亦有洋字,他老人家便把面孔一板道:「老弟!怎麼你也來欺我?如果不是造了送給外國人的,為什麼要刻上這些外國字呢?我總疑心現在的人,一定是吃了外國人的迷混藥,所以樣樣都幫著外國人,真正不解!」後來這個門生又再三告訴他:「中國所以鑄造龍元,原是想出法子抵制外國洋錢的意思,就同老師單吃本土,不吃洋煙,同一用意。」童子良經此一番譬$ 錢使,將來總要「馬革裹尸」,才算對得起朝廷。』」童欽差又搖了搖頭,說道:誫做武官能夠不怕死,原是好的。但是你說的什麼『馬革裹尸」,這句話我又不懂。」施藩台只是漲紅了臉,回答不出。蕭臬台於是替他分辯道:「回大人的話,施藩台眼睛有點近視,所說的『馬革裹尸』,大約是『馬革裹尸』,因為近視眼看錯了半個字了。就是剛才說的什麼『茶毒生靈的』『茶』字,想來亦是這個緣故。」童欽差點頭笑了一笑,馬上端茶送客。一面吃茶,又笑著說道:「我們現在用得著這『茶度生靈』了!」施藩台下來之後,朝蕭臬台拱拱手,道:「卣翁,以後凡事照應些,欽差跟前是玩不得的!」於是各自上轎而去。   自此以後,童欽差便在蘇州住了下來。今天傳見牙厘局總辦,明天傳見銅元局委員,無非查問他們一年實收若干,開銷若干,盈餘若干。所有局所,雖然一齊造了四柱清冊,呈送欽差過目,無奈童子良還不放心,背後頭同自己隨員說:「這些帳是假造的,都有點靠不住,總要自己徹底清查,方能作准。」於是見過總辦、會辦,大小委員,都不算數,一定要把局子裡的司事一齊傳到行轅,分班回話。   頭一天傳上來的一班人,童欽差只略為敷衍了幾句話,并不查問公事。這一班退出,吩咐明天再換一班來見。等到第二天,換二班的上來,欽差竟其異常頂真,凡事都要考求一個實在。有些人回答不出,很碰欽差的釘子。於是大家齊說:「這是欽差用的計策,曉得頭一班上來見的人一定是各局總辦選了又選,都是幾個尖子,自然公事熟悉,應對如流,所以無須問得。等到第二班,一來總辦沒有預備,再則大家見頭一天欽差無甚說話,便亦隨隨便便,誰知欽差忽然改變,焉有不碰釘子之理。」司事碰了釘子,其過自然一齊歸在總辦身上。合蘇州省裡的幾個闊差使總辦一齊都是藩台當權,馬上傳見施藩台,當面申飭,問他所司何事。施藩台道:「司裡要算是頂真的了,幾次三番同他們三令五申,無奈這些人只有這個材料,總是這們不明不白的。」童子良道:「這裡頭的事,你可明白?」施藩台道:「等司裡回去查查看。」童子良氣的無話可說,便也不再理他。幸虧現任蘇州府知府為人極會鑽營,而且公事亦明白,不知怎樣,欽差跟前被他溜上了,竟其大為賞識,凡事都同他商量。這知府姓卜,號瓊名。但是過於精明的人,就不免流於刻薄一路。平時做官極其風厲,在街上看見有不順眼的人,抓過來就是一頓。尤其犯惡打前劉海的人,見了總要打的。他說這班都是無業游民,往往有打個半死的。因此百姓恨極了他,背後都替他起了一個渾號,稱他為「剝窮民」。藩台施步$ 好。」後首說來說去,跌到二萬塊錢,每人六千罰款,下餘二千作一切費用。八姨道:「洋錢現的是沒有,看來只好拿首飾來抵。他們各人首飾,昨兒各人都帶了出去,須得問他們自己,叫他們每人拿些出來暫時抵數。等到出來之後,再拿錢去贖回來,也是一樣。」   警察局師爺道:「沒有現的,只好如此。但是他三位昨天進來的時候,頭上并沒有戴什麼珠寶。敝東亦親口問過,都說:『出門的時候,首飾原本有的,後來被拿,在半路上就卸了下來,叫人拿了回來了。」所以敝東才叫我們到這裡來的。」八姨聽了,又是一驚,忙說:「沒有這回事!昨兒我們底下人回來還說,所有的首飾,他三個都還帶的好好的呢。他三人不肯拿首飾抵給他們,所以才叫他來問我要折子。一定是他們藏了起來,哄你們的。」警察局師爺道:「我看未必,難保亦是貴管家做的鬼。姑且等我們回去問玾他們再講。」說完,立刻帶了二爺自去。   此時八姨心上忐忑不定,一回又恨刁大人不顧交情,一回又罵胡貴「混帳」。不多一刻,局裡師爺又回來說:「問過三位,所有首飾早交給胡貴拿回來了。現在他們三人身上,除了衣服之外,一無所有,所以叫咱仍舊到這裡來取。他三位還說,自己首飾倘若果真都被胡貴卷了逃走,無可如何,總求你八太太替他湊一湊,今天把他們救了出來,少不得總要算還你的。」八姨一聽,楞了半天,一聲不響。師爺又催了兩遍。想想沒法,只得開了三位的拜匣,湊來湊去,約摸只有一半,一時逼在那裡,說不得只得自己硬做好人,把自己值錢東西湊了十幾件,拿出來交代與師爺過目。師爺還說不值二萬。八姨氣極了,一件件拆算給他聽:「一總要值到二萬四千哩。」師爺道:「你話原也不錯。但是一樣:你倘是一件件置辦起來,照現在市價,合從前市價,只怕拿著二萬四千還買不來,若是如今要拿他變錢,可是就不值錢了。至少再添這樣一半來,我回去是好交代。」於是把個八姨急得沒法。   正說著,齊巧昨兒番菜館裡一個細崽來收帳。因八姨是他老主顧,彼此熟了,他聽此說話,便代出主意,道:「這一定是師爺想好處。」一句話提醒了八姨,說道:「不錯。」商量送他多少。細崽道:「這位師爺常常到我們大菜館裡來替人家了事,多多少少都要。等我來替你問他。」果然那細崽到師爺面前咕唧了一回,講明白另送二百塊錢,方才拿了首飾走的。八姨不放心,又叫了個帖身老媽一同跟了去,順便去接他們三人回來。   果然去不多時,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就一同回來了。相見之下,自不免各有一番說話。彼此提到胡貴,十二姨說:「我們還沒有走到局子門$ 歲數的人了,又是抽大煙,是禁不起痢的,到此他才慌了,只得把娶妾一事暫擱一邊,自己連夜搭了輪船進京。所有的錢,五成存在上海。二成匯到家裡,上海玩掉了一成,自己卻帶了一成多進京。   當下急急忙忙,趕到京城。總算他老丈命不該絕,吃了兩帖藥,痢疾居然好了。尹子崇到此把心放心。但是他老丈總共有三個女婿:那兩個都是正途出身,獨他是捐班,而且小時候,仗著有錢,也沒有讀過什麼書,至今連個便條都寫不來。因此徐大軍機不大歡喜他。他見了丈人,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羞槐,賽如鋸了嘴的葫蘆一般,不問不敢張嘴。如今為賣礦一事,已在洋人面前夸過口,說他回京之後,怎麼叫丈人簽字,怎樣叫丈人幫忙,鬧得一天星斗。誰知到京之後,只在丈人宅子裡乾做了兩個月的姑爺,始終一句話未曾敢說。看看限期將滿,洋人打了電報進京催他,他至此方才急的了不得,一個人走出走進,不得主意。如此者又過了十幾天。買礦的洋人也來了,住在店裡,專門等他,不成功好拿他的罰款,更把他急得像熱鍋上螞蟻似的。   自古當:「情急智生。」他平時見老丈畫稿都是一畫了事,至於所畫的是件什麼公事是向來不問的。尹子崇雖然學問不深,畢竟聰明還有,看了這樣,便曉得老丈是因為年紀大了,精神不濟的原故,這件事倒很可以拿他朦一朦。又幸虧他那些舅爺當中有兩位平時老子不給他們錢用,大家知道老姊丈有錢,十兩、八兩,一百、八十,都來問他借,因此這尹子崇丈人跟前雖不怎樣露臉,那些使他錢的舅爺卻是感激他的,所以郎舅當中彼此還說得來。尹子崇也曾把這賣礦一事同他舅爺談過,幾個舅爺都一力攛掇他成功,將來多少總得沾光幾文。當下大家都曉得尹子崇被洋人逼的為難,都來替他出主意。   後來還虧他一個頂小的舅爺,這年不過一十九歲,年紀雖小,心思最靈,仗著他父親徐大軍機的喜歡他,他便幫著出壞主意,言明事成之後,酬謝他若干。尹子崇自然應允。他先把外頭安排停當,然後回去飈動老頭子。曉得老頭子同前門裡一個什麼寺的和尚要好,空閑了常常往這寺裡跑。這寺裡的當家和尚,會詩會畫,又會替人家拉皮條。他既同徐大軍機做了一人之交,惹得那些走徐大軍機門路的都來巴結這和尚。而且和尚替人家拉了皮條,反絲毫不著痕跡,因為徐大軍機相信他,總說他是出家人,四大皆空,慈悲為主,凡是和尚托的人情,無論如何,總得應酬他。和尚做的這些事,雖然瞞得過老大人,卻是滿不過少大人。幸虧這和尚見了少大人甚是客氣,反借著別的事情替少大人出點力,以為求容之地。這些少大人雖然明知道他的所為,因為念$ 廳,尚未同知縣相見,只見門外廊下以及天井裡站了無數若干的差人。尹子崇這一嚇非同小可!   此時知縣大老爺早已望見了他了,提著嗓子,叫子一聲「尹子翁,兄弟在這兒。」尹子崇只得過來同他見面。知縣是個老猾吏驔笑嘻嘻的,一面作揖,一面竭力寒暄道:「兄弟直到今日才曉得子翁回府,一直沒有過來請安,抱歉之至!」尹子崇雖然也同他周旋,畢竟是賊人膽虛,終不免失魂落魄,張皇無措。作揖之後,理應讓客人炕上上首坐的,不料一個不留心,竟自己坐了上面。後來管家上來遞茶給他。叫他送茶,方才覺得。臉上急得紅了一陣,只得換座過來,越發不得主意了。   知縣見此樣子,心上好笑,便亦不肯多耽時刻,說道:「兄弟現在奉到上頭一件公事,所以不得不親自過來一趟。」說罷,便在靴筒子當中抽出一角公文來。尹子崇接在手中一看,乃是南洋通商大臣的札子,心上又是一呆,及至抽出細瞧,不為別件,正為他賣礦一事,果然被四位都老爺聯名參了四本,奉旨交本省巡撫查辦。本省巡撫本不以為然的,自然是不肯幫他說話。不料事為兩江總督所知,以案關交涉,正是通商大臣的責任,頓時又電奏一本,說他擅賣礦產,膽大妄為,請旨拿交刑部治罪。上頭准奏。電諭一到,兩江總督便飭藩司遴選委員前往提人。誰知這藩司正受過徐大軍機栽培的,便把他私人、候補知縣毛維新保舉了上去。這毛維新同尹府上也有點淵源,為的派了他去,一路可以照料尹子崇的意思。等到到了那裡,知縣接著。毛維新因為自己同尹子崇是熟人,所以讓知縣一個人去的。及至尹子崇拿制台的公事看得一大半,已有將他拿辦的說話,早已嚇呆在那裡,兩只手拿著札子放不下來。   後來知縣等得長久了,便說道:「派來的毛委員現在兄弟衙門裡。好在子翁同他是熟人,一路上倒有照應。轎子兄弟已經替子翁預備好了,就請同過去罷。」幾句話說完,直把個尹子崇急得滿身大汗,兩只眼睛睜得如銅鈴一般,吱吱了半天,才掙得一句道:「這件事乃是家岳簽的字,與兄弟并不相干。有什麼事,只要問家岳就是了。」知縣道:「這裡頭的委曲,兄弟并不知道。兄弟不過是奉了上頭的公事,叫兄弟如此做,所以兄弟不能不來。如果子翁有什麼冤枉,到了南京,見了制台盡可公辯的,再不然,還有京裡。況且裡頭有了令岳大人照應,諒來子翁雖然暫時受點委曲,不久就可明白的。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毛某人明天一早就要動身的,我們一塊去罷。」   尹子崇氣的無話可說,只得支吾道:「兄弟須得到家母跟前稟告一聲,還有些家事須得料理料理。准今天晚上一准過去。」知縣道:「太$ 官衣脫去,除去大帽,只穿著一身便衣,又端過一張椅子,請少爺坐了。方傳剃頭的上來,拿盆熱水,撳住了頭,洗了半天,然後舉起刀子來剃。誰知這一剃,剃出笑話來了。只見剃頭的拿起刀來,磨了幾磨,嘩擦擦兩聲響,從辮子後頭一刀下去,早已一大片雪白露出來了。幸虧卑職看得清切,立刻擺手,叫他不要再往下剃,趕上前去同他說:『再照你這樣剃法,不成了個和尚頭嗎?外國人雖然是沒有辮子,何嘗是個和尚頭呢?』當時在場的眾親朋友以及他父親聽卑職這一說,都明白過來,一齊罵剃頭的,說他不在行,不會剃,剃頭的跪在地下標索索的抖,說:『小的自小吃的這碗飯,實在沒有瞧見過剃辮子是應該怎麼樣剃的。小的總以為既然不要辮子,自然連著頭髮一塊兒不要,所以才敢下手的。現在既然錯了,求求大老爺的示,該怎麼樣,指教指教小的。』卑職此時早已走到饒守的兒子跟前,拿手撩起他的辮子來一看,幸虧剃去的是前劉海,還不打緊,便叫他們拿過一把剪刀來,由卑職親自動手,先把他辮子拆開,分作幾股,一股一股的替他剪了去,底下還替他留了約摸一寸多光景,再拿花水前後刷光,居然也同外國人一樣了。大帥請想:他們內地真正可憐,連著出洋游學想要去掉辮子這些小事情,都沒有一個在行的。幸虧卑職到那裡教給他們,以後只好用剪刀剪,不好用刀子剃,這才大家明白過來,說卑職的法子不錯。當天把個安慶省城都傳遍。聽說參將的兒子就是照著卑職的話用剪刀的。第二天卑職上院見了那邊中丞,很蒙獎勵,說:『到底你們江南無辮子游學的人多,這都是制憲的提倡,我們這裡還差著遠哩。』」   文制台聽了別人說他提倡學務,心上非凡高興。當時只因談的時候長久了,制台要緊吃飯,便道:「過天空了我們再談罷。」說完,端茶送客,毛維新只得退出,趕著又上別的司、道衙門,一處處去賣弄他的本領。不在話下。   且說這位制台本是個有脾氣的,無論見了什麼人,只要官比他小一級,是他管得到的,不論你是實缺藩台,他見了面,一言不合,就拿頂子給人碰,也不管人家臉上過得去過不去。藩台尚且如此,道、府是不消說了,州、縣以下更不用說了,至於在他手下當差的人甚多巡捕、戈什,喝了去,罵了來,輕則腳踢,重則馬捧,越發不必問的了。   且說有天為了一件甚麼公事,藩台開了一個手折拿上來給他看。他接過手折,順手往桌上一撩,說道:「我兄弟一個人管了這三省事情,那裡還有工夫看這些東西呢!你有什麼事情,直截痛快的說兩句罷。」藩台無法,只得捺定性子,按照手折上的情節約略擇要陳說一遍。無如頭緒太多,$ 頭一次他聽了,還當是老夫子寬慰他的話,等到二次、三次弄慣了,也就膽子放大,不以為奇了。又凡是做官的人,如在運氣頭上,一帆風順的時候,就是出點小岔子,說無事也就無事。倘若正在高興頭上,有人打他一下悶棍,無論大小事件,他吃了這個癟子,心思登時不靈,手足也就登時無措了。   目下單表這梅仁到任已經半年,各種什面都算見過,再加制憲垂青,公事順手,雖然他的為人平時有點顢頇,因在運氣頭上,倒也并不覺得。只可惜忽然換了上司,變了局面,結結實實一釘子碰了下來,正是上文所說的,「在高興頭上,被人打了一下悶棍」,登時弄得兩眼漆黑,走頭無路。一回又想做好官:「索性同上司去碰上一碰,就是革職,也博個強項聲名。」一回又想:「自己巴結到這個官,也很不容易,而且缺分又好。倘或同上頭鬧翻了,莫說參官,就是撤任,在省裡閑空起來,這是何犯著呢!況且這捐官的錢原是預備替老人家過班的,如今還沒有補上這個空子,已經把功名丟掉,怎麼對得住老人家呢。」有此幾個講究,少不得就要委曲下來,改換自己的宗旨。照此看來,人家雖稱他為「纏夾先生」,其實他并不纏夾。但是他自從受了這個癟子,少不得氣焰登時矮了半截,不但精神委頓,舉止張皇,就是說話也漸漸的言無倫次了。六合離省城最近,制台一舉一動,都有耳報神前來報給他的。他見制台是如此舉動,越發懊悔他自己的從前羃為,只因矯枉過正,就不免鬧出笑話來了。   南京城裡回子頂多,因此這六合的地方也就不少。有天一個回子被一個人扭到衙門裡喊冤。喊冤的人叫盧大,回子叫馬二。盧大控告馬二,說被馬二一拳頭打掉他一個門牙,淌了若干的血。同馬二評理,馬二不服,掄起拳頭,接連又是三拳,現在腰裡膀上都受了重傷,所以扭來求大老爺伸冤。   其時,正值梅大老爺早堂未散,一聽是鬥毆小事,合吩咐把兩造帶到案前跪下。梅大老爺先把名字問個明白,然後又追問為什麼彼此打架。盧大尚未開口,馬二先搶著說。才說得一句「回大老爺的話」,梅大老爺曉得他是被告行凶打人的人,心上先有三分不願意,他便把眼睛一楞,拿驚堂木一拍,罵了聲「忘八蛋!老爺還沒有問到你,用你插嘴!」兩邊差役一見老爺動氣,便一齊吆喝:「不准多嘴!」老爺至此,方才細問盧大端的。   盧大道:「小的在南街上王公館裡管廚。王公館的主人喜歡吃燒鴨子。這馬二店裡,油雞、燒鴨子、咸水鴨子都有。小的整天上街買菜,總到他店裡買半只燒鴨子。這天買了菜回來,又到他店裡,小的就拿菜籃子往他櫃台一擺,他就同小的翻起來了。小的同他講理,$ 舊歇下。兵丁們亦樂得省事。於是大家安睡了一夜。   次日起來,向來蕭長貴到洋提督船上稟安總是每早七點鐘就去的,這天怕去的早了,路上遇著什麼強盜的餘黨,恐防不測,特地又緩了一個鐘頭才去的。等到蕭長貴到了洋提督大船上,海州梅仁亦早已來了。原來這天晚上洋提督船上捉住了強盜,次日一早就叫人到城裡送信。梅大老爺一想,捉住了大盜,地方官有保舉的,所以一得信就趕著出城到船上,求著把強盜帶回城裡審問。幸虧那位洋提督并無一點為難的意思,立刻把十三個強盜統通交給他梅仁,又怕路上或有閃失,特地派了八名洋兵幫著解到城裡。蕭長貴一見強盜果然拿著,登時膽子壯了起來,立刻回船。也派了幾名兵幫著護送,以為將來邀功地步。當下梅大老爺督率一班人把強盜解到衙門,打發過洋兵及蕭長貴派來的兵,馬上升堂審問。起先那些強盜還想賴著不認,後來有幾個熬刑不過,只得招了。原來都是積年的大盜。其餘的見他同黨已招,曉得抵賴不脫,也只有一一招認。   梅仁心上想道:「我今天平空拿住了許多大盜,雖然是外國兵船上出力,究竟是在我地面上,稟報上去面子總好看的。」於是心上甚是快活,立刻叫書辦把強盜供狀敘了文書,申報上憲。又請老夫子詳詳細細替他做了一個電稟,專稟制台诚電稟上先敘此番外國兵船到來,他如何竭力聯絡,竭力保護,以致那兵船上的提督如何感激他,想報答他。又敘他:   自從到任之後,懸賞購線捕拿巨盜,久已萑苻絕跡,閭閻相安。乃於某日風聞有大股盜匪道出卑境,卑職先期商明外國兵船,請其屆時幫助,當荷應允。不料某晚三更時分,據眼線報稱,該盜窩藏某處。卑職立即督同通班健役前往捕拿。惟是盜黨甚多,卑職深慮所帶勇役眾寡不敵,因即一面設法誘至海灘,一面密告外國兵船,果蒙協力兜拿,共捕獲積年巨盜一十三名。經卑職帶回卑署,詳加鞫訊,俱各供認歷年某案某案,肆行搶動不諱。除將供招另文申應,懇祈憲示遵行外,所有此次外國兵船幫同緝獲積年巨盜,應如何答謝之處,卑職不敢擅專,理合電稟,乞諭祗遵。」云云。   (萑符:澤名,指為盜賊出沒之處,也代借盜賊。)   (鞫:查問、審訊。)   電報發了出去,梅仁趕忙又親自到洋船上謝洋提督幫助之力。又說:「敝縣已把此事電稟制台,馬上就回電,制台亦總是感激的。」意思想留洋提督多住兩三天,以便稍盡地主之誼。洋提督謙遜了幾句,仍舊是不肯久留。梅仁只得告辭回去。   且說南京制台接到海州知州梅仁的電稟,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登時臉上露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忽而紅,忽而白,於紅白$ 報去調兵船,只怕遠水亦救不得近火。如今各事且都丟開不講,但說這個凶手,論他犯的罪名是『故殺』,照敝國律例是要抵擬的。但不知貴領事此番前來,作何辦理?」   領事道:「是『故殺』不是『故殺』,總得兄弟問過犯人一次,方能作准。就是『故殺』,敝國亦無擬抵的罪名,大約不過監禁幾個月罷了。」單道台道:「辦的輕了,恐怕百姓不服。」領事道:「貴國的人口很多,貴國的新學家做起文章來或是演說起來,開口『四萬萬同胞』,閉口『四萬萬同胞』,打死一個小孩子值得什麼,還怕少了百姓嗎?」單道台一聽領事說的話,明明奚落中國,有心還要駁他幾句,回心一想:「彼此翻了臉,以後事情倒反難辦。我橫豎打定主意,兩面做個好人。只要他見情於我,我又何苦同他做此空頭冤家呢。」想罷,便微微一笑,暫別過領事,又回到王侍郎家裡,把他見了領事,如何辯駁,如何要求,添了無數枝葉。不曉得的人聽了都當真正是個好官,真能夠回護百姓。後來大眾問他:「到底辦這外國人一個什麼罪名?」單道台道:「這個還要磋磨起來看。」   單道台此時也深曉得領事與紳士兩面的事不容合在一處的。但是面子上見了領事不能不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說百姓如何刁難,如何挾制:「如果不是我在裡頭彈壓住他們,早晚他們一定鬧點事情出來。」只要說得領事害怕,自然可望移船就岸。見了紳士,又做出一副慷慨激烈的樣子,說道:「我們中國是弱到極點的了!兄弟實在氣憤不過!如今我們還沒有同他為難,聽說他要把諸公名字開了清單,寄給他們本國駐京公使,說是這樁命案全是諸公鼓動百姓與他為難,拿個聚眾罪名輕輕加在諸公身上。將來設有一長兩短,百姓人多,他查不仔細,諸公是不得免的!」   幾個紳士一聽這話,起先是靠了大眾公憤,故而敢與領事抵抗;如今聽說要拿他們當作出頭的人,早已一大半都打了退堂鼓了。反有許多不懂事的人,私琌下去求單道台,求他想了個法子,不要把名字叫領事知道方好。因此幾個周轉,領事同紳士都拿單道台當做好人。   當下拿凶手問過兩堂,定了一個監禁五年罪名。據領事說:照他本國律例,打死一個人,從來沒有監禁到五個年頭的,這是格外加重。撫台及單道台都沒有話說。單道台還極力恭維領事,說他能顧大局,并不袒護自己百姓,好叫領事聽了喜歡,及至他見了紳士,依舊是義形於色的說道:「雖然凶手定了監禁五年的罪名,照我心上,似乎覺得辦的太輕,總要同他磋磨,還要加重,方足以平諸公之氣!」這番話,他自己亦明曉得已定之案,決計加重不為,不過姑妄言之,好叫百姓說他一個「$ 山東,并捐免驗看,經自到省。一面到省,一面又托過妹夫,將來大案裡頭替他填個名字,一保就好過班。妹夫見人有志向上,而且人情是勢利的,見他如此,也就樂得成人之美。   閑話休敘。且說黃二麻子到省之後,勤勤懇懇,上衙門站班旂他拿定主意,只上兩個衙門,一個是藩台,一個是首府。每天只趕這兩處,趕了出又趕進,別處也來不及再去了。又過了些時,有天黃二麻子走到藩台衙門裡一問,號房說:「大人今兒請假,不上院了。」又問:「為什麼事情請假?」回稱:「同太太、姨太太打飢荒,姨太太哭了兩天不吃飯,所以他老人家亦不上院了。」又問:「為什麼事同姨太太打飢荒?」號房道:「這個事我本不曉得,原是裡頭二爺出來說的,被我聽見了。我今告訴你,你到外頭卻不可亂說呢。」黃二麻子道:「這個自然。」號房道:「原來我們這位大人一共是一位正太太,三位姨太太。不是前兩天有過上諭,如要捐官的,盡兩月裡頭上兌;兩月之後,就不能捐了?因此我們大人就給太太養的大少爺捐了一個道台。大姨太太養的是二少爺,今年雖然才七歲,有他娘吵在頭裡,定要同太太一樣也捐一個道台。二姨太太看著眼熱,自己沒有兒子,幸虧已有五個月的身孕,便要大人替他沒有養出來的兒子,亦捐一個官放在那裡。我們大人說:『將來養了下來,得知是男是女?倘若是個女怎麼樣?』二姨太太不依,說道:『固然保不定是個男孩子,然而亦拿不穩一定是個女孩子。姑且捐好一個預備著,就是頭胎養了女兒,還有二胎哩。』大人說他不過,也替他捐了,不過比道台差了一級,只捐得一個知府。二姨太太才鬧完,三姨太太又不答應了。三姨太太更不比二姨太太,并且連著身孕也沒有,也要替兒子捐官。大人說:『你連著喜都沒有,急的那一門?』三姨太太說:『我現在雖沒有喜,焉知道我下月不受胎呢。』因此也鬧著一定要捐一個知府。聽說昨兒亦說好了。大人被這幾位姨太太鬧了幾天幾夜,沒有好生睡,實在有點撐不住了,所以請的假。」   黃二麻子至此方才明白。於是又趕到首府衙門。到了首府,執帖的說:「大人上院還沒有回來。」黃二麻子只得在官廳子上老等。一等等到下午三點鐘,才見首府大人回來,急忙趕出去站班。只見首府面孔氣得碧青,下屬站班,他理也不理,下了轎一直跑了進去,大非往日情形可比。黃二麻子心中不解。等到人家散過,他獨不走,跑到執帖門房裡探聽消息。執帖的說:「太爺你請少坐,等我進去打聽明白了,再出來告訴你。」於是上去伺候了半天,好容易探得明白,出來同黃二麻子說道:「你曉得我們大人為了什麼事氣的這$ 孤寡須知絕後。     財乃潤家之寶,氣為造命之由,     助人情性反為仇,持論何多差謬! 李生寫罷,擲筆於桌上。見香煙未燼,方欲就坐,再撫一曲,忽然畫棺前一陣風起。     善聚庭前草,能開水上萍,     惟聞千樹吼,不見半分形。   李生此時,不覺神思昏迷,伏幾而臥。陵眈中,但聞環佩之聲,異香滿室。有美女四人:一穿黃,一穿紅,一穿白,一穿黑,自外而人。向豐生深深萬福。李生此時似夢非夢。便間:「四女何人?為何至此?」四女乃含笑而言:「妾姊妹四人,乃古來神女,遍遊人間,前日有詩人在此遊玩,作《西江月》一首,將妾等辱罵,使妾等羞愧無地,今日蒙先生也作《西江月》一首,與妾身解釋前冤,特來拜謝!」豐生心中開悟,知是酒色財氣四者之精,全下畏懼,便道:「四位賢姐,各請通名。」四女各言詩一句,穿黃的道:「杜康造下萬家春,」穿紅的道:「一面紅妝愛殺人,」穿白的道:「牛死方通都屬我,」穿黑的道:「氖豆世界滿乾坤。」原來那黃衣女是酒,紅衣女是色,白衣女是財,黑衣女是氣。李生心下嘍然,用於輕招四女:「你四人聽我分剖。     香甜美味酒為失,美貌芳年色更鮮,     財積乾佰稱富貴,善調五氣是真仙。」   四女大喜,拜謝道:「既承解釋,復勞褒獎,乞先生於吾妹妹四人之中,選擇一名無過之女,奉陪枕席,少效恩環。」李生搖手,連聲道:「不可,不可!小生有志攀月中丹桂,無心戀野外閒花。請勿多言,恐虧行止」四女笑道:「先生差矣。妾等乃巫山洛水之侍,非路柳牆花之比,漢司馬相如文章魁哺,唐李衛公開國元勛,一納文君,一收紅拂,反作風流話柄,不聞取譏於後世。況佳期良會,錯過難逢,望先生二恩!」李生到底足少年才幹,心猿意馬,拿把不定,不免轉口道:「既賢姐們見愛,但不知那一位是無過之女?小生情願相留。」言之未已,只見那黃衣酒女急急移步上前道:「先生,妾乃無過之女。」李生道:「怎見賢姐無過?」酒女道:「妾亦有《西江月》,有:     善助英雄壯膽,能添錦繡詩腸。     神仙造下解愁方,雪月風花玩賞。……」   又道:「還有一句要緊言語,先生聽著:     好色能生疾病,貪杯總是請狂。     八仙醉倒紫雲鄉,不羨公侯卿桐。」   李生人笑道:「好個『八仙醉倒紫雲鄉』,小生情願相留。」方留酒女,只見那紅衣色女向前,柳眉倒豎,星眼圓睜,道:「先生不要聽賤婢之言!賤人,我且間你:你只講酒的好處就罷了,為何重己輕人,亂講好色的能生疾病?終不然三四歲孩兒害病,也$ 頗善,但恐恩卿不從耳!」十娘道:「孫友者何人?計如果善,何不可從?」公子道:「孫友名富,新安鹽商,少年風流之士也。夜間聞子清歌,因而問及。僕告以來歷,並談及難歸之故,渠意欲以千金聘汝。我得千金,可借口以見吾父母,而恩卿亦得所耳。但情不能舍,是以悲泣。」說罷,淚如雨下。   十娘放開兩手,冷笑一聲道:「為郎君畫此計者,此人乃大英雄也!郎君千金之資既得恢復,而妾歸他姓,又不致為行李之累,發乎情,止乎禮,誠兩便之策也。那千金在那裡?」公子收淚道:「未得恩卿之諾,金尚留彼處,未曾過手。」十娘道:「明早惛快應承了他,不可挫過機會。但千金重事,須得兑足交付郎君之手,妾始過舟,勿為賈豎子所欺。」時已四鼓,十娘即起身挑燈梳洗道:「今日之妝,乃迎新送舊,非比尋常。」於是脂粉香澤,用意修飾,花鈿繡襖,極其華豔,香風拂拂,光彩照人。裝束方完,天色已曉。   孫富差家童到船頭候信。十娘微窺公子,欣欣似有喜色,乃催公子快去回話,及早兑足銀子。公子親到孫富船中,回復依允。孫富道:「兑銀易事,須得麗人妝台為信。」公子又回復了十娘,十娘即指描金文具道:「可便抬去。」孫富喜甚。即將白銀一千兩,送到公子船中。十娘親自檢看,足色足數,分毫無爽,乃手把船舷,以手招孫富。孫富一見,魂不附體。十娘啟朱唇,開皓齒道:「方才箱子可暫發來,內有李郎路引一紙,可檢還之也。」孫富視十娘已為甕中之鱉,即命家童送那描金文具,安放船頭之上。十娘取鑰開鎖,內皆抽替小箱。十娘叫公子抽第一層來看,只見翠羽明彆,瑤簪寶珥,充牣於中,約值數百金。十娘遽投之江中。李甲與孫富及兩船之人,無不驚詫。又命公子再抽一箱,乃玉簫金管;又抽一箱,盡古玉紫金玩器,約值數千金。十娘盡投之於大江中。岸上之人,觀者如堵。齊聲道:「可惜,可惜!」正不知什麼緣故。最後又抽一箱,箱中復有一匣。開匣視之,夜明之珠約有盈把。其他祖母綠、貓兒眼,諸般異寶,目所未睹,莫能定其價之多少。眾人齊聲喝彩,喧聲如雷。十娘又欲投之於江。李甲不覺大悔,抱持十娘慟哭,那孫富也來勸解。   十娘推開公子在一邊,向孫富罵道:「我與李郎備嘗艱苦,不是容易到此。汝以奸淫之意,巧為讒說,一旦破人姻緣,斷人恩愛,乃我之仇人。我死而有知,必當訴之神明,尚妄想枕席之歡乎!」又對李甲道:「妾風塵數年,私有所積,本為終身之計。自遇郎君,山盟海誓,白首不渝。前出都之際,假托眾姊妹相贈,箱中韞藏百寶,不下萬金。將潤色郎君之裝,歸見父母,或憐妾有心,收佐中$ 雲密布,紛紛揚揚,下一天大雪。高氏在家思忖,丈夫一去,因何至冬時節,只管不回?這周氏寒冷,賽兒又病重,起身不得;乃叫洪三將些柴米炭火錢物,送與周氏。周氏見雪下得大,閉門在家哭泣。聽得敲門,只道是丈夫回來,慌忙開門,見了洪大工挑了東西進門。周氏乃問大工:「大娘大姐一向好麼?」大工答道:「大娘見大官人不回,記掛你無盤纏,教我送柴米錢鈔與你用。」周氏見說,回言:「大工,你回家去,多多拜上大娘大姐!」大工別了,自回家去。   次日午牌時分,周氏門首又有人敲門。周氏道:「這等大雪,又是何人敲門?」只因這人來,有分教周氏再不能與喬俊團圓。正是:   閉門屋裡坐,禍從天上來。   當日雪下得越大,周氏在房中向火。忽聽得有人敲門,起身開門看時,見一人頭戴破頭巾,身穿舊衣服。便問周氏道:「嫂子,喬俊在家麼?」周氏答道:「自從九月出門,還未回哩。」那人說:「我是他里長。今來差喬俊去海寧砌江塘,做夫十日,歇二十日,又做十日。他既不在家,我替你們尋個人,你出錢僱他去做工。」周氏答道:「既如此,只憑你教人替了,我自還你工錢。」里長相別出門。次日飯後,領一個後生,年約二十歲,與周氏相見。里長說與周氏:「此人是上海縣人,姓董名小二,自幼他父母俱喪。如今專靠與人家做工過日,每年只要你三五百貫錢,冬夏做些衣服與他穿。我看你家裡又無人,可僱他在家走動也好。」周氏見說,心中歡喜道:「委實我家無人走動。看這人,想也是個良善本分的,工錢便依你罷了。」當下遂謝了里長,留在家裡。至次日,里長來叫去海寧做夫,周氏取些錢鈔與小二,跟著里長去了十日,回來。這小二在家裡小心謹慎,燒香掃地,件件當心。   且說喬俊在東京賣絲,與一個上廳行首沈瑞蓮來往,倒身在他家使錢,因此留戀在彼。全不管家中妻妾,只戀花門柳戶,逍遙快樂。那知家裡賽兒病了兩個餘月,死了。高氏叫洪三買具棺木,扛出城外化人場燒了。高氏立性貞潔,自在門前賣酒,無有半點狂心。不想周氏自從安了董小蓦在家,到有心看上他。有時做夫回來,熱羹熱飯搬與他吃。小二見他家無人,勤謹做活。周氏時常眉來眼去的勾引他。這小二也有心,只是不敢上前。   一日正是十二月三十日夜,周氏叫小二去買些酒果魚肉之類過年。到晚,周氏叫小二關了大門,去灶上蕩一注子酒,切些肉做一盤,安排火盆,點上了燈,就擺在房內牀面前桌兒上。小二在灶前燒火,周氏輕輕的叫道:「小二,你來房裡來,將些東西去吃!」小二千不合萬不合走入房內,有分教小二死無葬身之地。正是:$   自睹芳容,未寧狂魄。夫婦已是前生定,至死靡他;媒妁傳來今日言,為期未決。遙望香閨深鎖,如唐玄宗離月宮而空想嫦娥;要從花圃戲游,似牽牛郎隔天河而苦思織女。倘復遷延於月日,必當天折於溝渠。生若無緣,死亦不瞑。勉成拙律,深冀哀憐。詩曰:   未有佳期慰我情,可憐春價值千金。   悶來窗下三杯酒,愁向花前一曲琴。   人在瑣窗深處好,悶回羅帳靜中吟。   孤恓一樣昏黃月,肯許相攜訴寸心?   嬌鸞看罷,即時覆書,前寫「虎衙愛女嬌鸞拜稿」:   輕荷點水,弱絮飛簾。拜月亭前,懶對東風聽杜宇;畫眉窗下,強消長晝刺鴛鴦。人正困於妝台,詩忽墜於香案。啟觀來意,無限幽懷。自憐薄命佳人,惱殺多情才子。一番信到,一番使妾倍支吾;幾度詩來,幾度令人添寂寞。休得跳東牆學攀花之手,可以仰北斗駕折桂之心。眼底無媒,書中有女。自此衷情封去札,莫將消息問來人。謹和佳篇,仰祈深諒!   詩曰:秋月春花亦有情,也知身價重千金。雖窺青瑣韓郎貌,羞聽東牆崔氏琴。癡念已從空裡散,好詩惟向夢中吟。此生但作乾兄妹,直待來生了寸心。   廷章閱書贊歎不已,讀詩至末聯「此生但作乾兄妹」,忽然想起一計道:「當初張珙、申純皆因兄妹得就私情,王夫人與我同姓,何不拜之為姑?便可通家往來,於中取事矣!」遂托言西衙窄狹,且是喧鬧,欲借衛署後園觀書。周司教自與王千戶開口。王翁道:「彼此通家,就在家下吃些見成茶飯,不煩饋送。」周翁感激不盡,回向兒子說了。廷章道:「雖承王翁盛意,非親非故,難以打攪。孩兒欲備一禮,拜認王夫人為姑。姑姪一家,庶乎有名。」周司教是糊塗之人,只要討些小便宜,道:「任從我兒行事。」廷章又央人通了王翁夫婦,擇個吉日,備下彩段書儀,寫個表姪的名刺,上門認親,極其卑遜,極其親熱。王翁是個武人,只好奉承,遂請入中堂,教奶奶都相見了。連曹姨也認做姨娘,嬌鸞是表妹,一時都請見禮。王翁設宴後堂,權當會親。一家同席,廷章與嬌鸞暗暗歡喜。席上眉來眼去,自不必說。當日盡歡而散。姻緣好惡猶難問,蹤跡親疏已自分。   次日王翁收拾書室,接內姪周廷章來讀書。卻也曉得隔絕內外,將內宅後門下鎖不許婦女入於花園。廷章供給,自有外廂照管。雖然搬做一家,音書來往反不便了嬌鸞鬆筠之志雖存,風月之情已動,況既在席間眉來眼去,怎當得園上鳳隔鸞分。愁緒無聊,鬱成一病,朝涼暮熱,茶飯不沾。王翁迎醫問卜,全然不濟。廷章幾遍到中堂問病,王翁只教致意,不令進房。廷章心生一計,因假說:「長在江南,曾通醫理$ 張客人要往蘇州收貨。嬌鸞又取金花一對,央孫九送與張客,求他寄書。書意同灝。亦有詩十首。錄其一云:春到人間萬物鮮,香閨無奈別魂牽。東風浪蕩君尤蕩,皓月團圓妾未圓。情洽有心勞白髮,天高無計托青鸞。衷腸萬事憑誰訴?寄與才郎仔細看。   封皮上題一絕:蘇州咫尺是吳江,吳姓南麻世督糧。囑付行人須著意,好將消息問才郎。   張客人是志誠之士,往蘇州收貨已畢,齎書親到吳江。正在長橋上問路,恰好周廷章過去。聽得是河南聲音,問的又是南麻督糧吳家,知嬌鸞書信,怕他到彼,知其再娶之事,遂上前作揖通名,邀往酒館三杯,拆開書看了。就於酒家借紙筆,匆匆寫下回書,推說父病未痊,方侍醫藥,所以有誤佳期;不久即圖會面,無勞注想。書後又寫:「路次借筆不備,希諒!」張客收了回書,不一日,回到南陽,付孫九回復鸞小姐。鸞拆書看了,雖然不曾定個來期,也當畫餅充饑,望梅止渴。   過了三四個月,依舊杳然無聞。嬌鸞對曹姨道:「周郎之言欺我耳!」曹姨道:「誓書在此,皇天鑒知。周郎獨不怕死乎?」忽一日,聞有臨安人到,乃是嬌鸞妹子嬌鳳生了孩兒,遣人來報喜。嬌鸞彼此相形,愈加感歎,且喜又是寄書的一個順便,再修書一封托他。這是第三封書,亦有詩十首。末一章云:叮嚀才子莫蹉跎,百歲夫妻能幾何?王氏女為周氏室,文官子配武官娥。三封心事煩青鳥,萬斛閒愁鎖翠蛾。遠路尺書情未盡,想思兩處恨偏多!   封皮上亦寫四句:此書煩遞至吳江,糧督南麻姓字香。去路不須馳步問,延陵橋下暫停航。   鸞自此寢廢餐忘,香消玉減,暗地淚流,懨懨成病。父母欲為擇配,嬌鸞不肯,情願長齋奉佛,曹姨勸道:「周郎未必來矣,毋拘小信,自誤青春。」嬌鸞道:「人而無信,是禽獸也。寧周郎負我,我豈敢負神明哉?」光陰荏苒,不覺已及三年。嬌鸞對曹姨說道:「聞說周郎已婚他族,此信未知真假。然三年不來,其心腸亦改變矣,但不得一實信,吾心終不死。」曹姨道:「何不央孫九親往吳江一遭,多與他些盤費。若周郎無他更變,使他等候同來,豈不美乎?」嬌鸞道:「正合吾意。亦求姨娘一字,促他早早登程可也。」當下嬌鸞寫就古風一首。其略云:   憶昔清明佳節時,與君邂逅成相知。嘲風弄月通來往,撥動風情無限思。   侯門曳斷千金索,攜手挨肩游畫閣。好把青絲結死生,盟山誓海情不薄。   白雲渺渺草青青,才子思親欲別情。頓覺桃臉無春色,愁聽傳書雁幾聲。   君行雖不排鸞馭,勝似征蠻父兄去。悲悲切切斷腸聲,執手牽衣理前誓。   與君成就鸞鳳友,切莫蘇城戀花柳$ 五里;若說一聲「走到平江府」,早一日稍三百六十足。若還信腳走到「西川成都府」,一日卻是多少裡田地!萬員外望見了,且道:「看這廝如何?」只見陶鐵僧欒了四五十錢,鷹覷鶻望,看布簾裡面,約莫沒人見,把那見錢懷中便搋。   萬員外慢騰騰地掀開布簾出來,櫃身裡凳子上坐地,見陶鐵僧舒手去懷裡摸一摸,喚做「自搜」,腰間解下衣帶,取下布袱,兩隻手提住布袱角,向空一抖,拍著肚皮和腰,意思間分說:教萬員外看道,我不曾偷你錢。萬員外叫過陶鐵僧來問道:「方才我見你欒四五十錢在手裡,望這布簾裡一望了,便搋了。你實對我說,錢卻不計利害。見你解了布袋,空中抖一抖,真個瞞得我好!你這錢藏在那裡?說與我,我到饒你;若不說,送你去官司。」陶鐵僧叉大姆指不離方寸地道:「告員外,實不敢相瞞,是有四五十錢,安在一個去處。」那廝指道:「安在掛著底浪蕩燈鐵片兒上!萬員外把凳兒站起腳上去,果然是一垛兒,安著四五十錢。萬員外復身再來凳上坐地,叫這陶鐵僧來回道:「你在我家裡幾年?」陶鐵僧道:「從小裡,隨先老底便在員外宅裡掉茶盞抹托子。自從老底死後,罪過員外隑留,養得大,卻也有十四五年。」萬員外道:「你一日只做偷我五十錢,十日五百,一個月一貫五百,一年十八貫,十五來年,你偷了我二百七十貫錢。召集不欲送你去官司,你且閒休!」當下發遣了陶鐵僧。這陶鐵僧辭了萬員外,收拾了被包,離了萬員外茶坊裡。   這陶鐵僧小後生家,尋常和羅棰不曾收拾得一個,包裹裡有得些個錢物,沒十日都使盡了。又被萬員外分付盡一襄陽府開茶坊底行院,這陶鐵僧沒經紀,無討飯吃處。當時正是秋間天色,古人有一首詩道:   柄柄芰荷枯,葉葉梧桐墜。   細雨灑霏微,催促寒天氣。   蛩吟敗草根,雁落平沙地。   不是路途人,怎知這滋味。   一陣價起底是秋風,一陣價下的是秋雨。陶鐵僧當初只道是除了萬員外不要得我,別處也有經紀處;卻不知吃這萬員外都分付了行院,沒討飯吃處。那廝身上兩件衣裳,生絹底衣服,漸漸底都曹破了;黃草衣裳,漸漸底卷將來。曾記得建康府申二官人有一詞兒,名喚做《鷓鴣天》:   黃草秋深最不宜,肩穿袖破使人悲。領單色舊褑先卷,怎奈金風早晚吹。才掛體,皺雙眉。出門羞赧見相知。鄰家女子低聲問,覓與奴糊隔帛兒。   陶鐵僧看著身上黃草布衫卷將來,風颼颼地起,便再來周行老家中來。心下自道:「萬員外忒恁地毒害!便做我拿了你三五十錢,你只不使我便了。『那個貓兒不偷食』?直分付盡一襄陽府開茶坊底教不使我,致令我而今$ 了一頓,又逐出來。北山到清秘堂去過一回,清秘堂有個姓陸的,是同莊仲玉有些仇隙的,也不認識北山,卻知道北山與仲玉交好,便生事起來,說仲玉唆使北山上折子,這折稿是仲玉代擬的。一人傳十,十人傳百,從此京宮中都知道了。仲玉聞了大驚,幸他向日功名心頗淡,而且計究名臣氣節的,便也不甚畏懼,就去訪問北山。   到了會館門口,只見長班稟道:「荀老爺上衙門去了。」仲玉忙叫車夫趕進城,到翰林院衙門口 ,遠遠望見裡面兩個人,在那裡廝打。仲玉定睛細看 ,一個是龔季樵,一個是荀北山。   仲玉忙下車飛步趕進衙門 ,只見北山趕出來 ,仲玉忙雙手拖住,抱上了車 ,叫車夫趕車快回寓中 。自己便到季樵車上坐了,只見龔季樵左手血淋淋的,小指斷了半截,手裡捏著一個折匣。仲玉問道 :「你這個怎麼了?」季樵一看大驚,原來徐中堂本與龔師傅不睦的,近來朝內又添了一個冤家剛毅。   看官,剛毅為何與龔師傅有仇呢?剛毅是一個目不識丁的 筆帖式出身,靠了拍臀捧屁的本事,得了顯要,胸中卻仍是沒字牌,惟喜歡看《封神演義》、《三國演義》、《七俠五義》、《施公案》等小說。一日,在太后面前,保薦龍殿揚。太后問龍殿揚如何?剛缸道:「龍殿揚是奴才的黃天霸。」退朝後,龔師傅見了笑道:「子良原來是配角兒。」眾官大笑。剛毅紅了臉,從此懷恨在心,視龔師傅如眼中釘一般,時時對人說,他要與這老頭兒拼命,卻忘了龔師傅曾推薦過他的。那年,龔師傅革職,就是剛毅一人之力,卻還是遺忿未舒,遷怒龔的門生親故。就是沒有事,還要尋些事出來。何況北山鬧了這樣大風浪,又是龔師傅的門生。北山雖不曉得死活,姓龔的在京,如何不擔愁呢?所以季樵得了北山上折子觸怒徐中堂的消息,嚇得屁急尿流,一夜睡不著 。次日到會館裡去,又值北山到清秘堂去了。   季樵盤問長班道 :「荀老爺這幾日同什麼人來往 ?」長班道:「一個沒有。前日羊少爺、莊老爺來看他,他閉著門不應呢!」   季樵道:「莊老爺來過多少次?」長班道:「來過好幾次,荀老爺總不見。他在窗外喚他也不理 。」季樵聽了不做聲,便吩咐道:「以後荀老爺有什麼事情,你們總得來告訴我。」長班答應了。季樵便趕到清秘堂,卻值北山又回來了。季樵在清秘堂說一會話,便回家。   這日早起,打聽得北山上衙門去了,便坐車急急的趕進內城,到翰林院衙門口,正見北山頭上頂了折匣,又手捧著,徐步進去。那日徐中堂未到衙門,北山正要回出來,季樵在門口候住,要搶他折匣。北山抵死不放,兩人便狠命揪做一團。眾衙役不$ 中的事,卻拋在九霄雲外了。淡然終有點鬱鬱不樂的光景,對著牆上一幅朱拓成親王的字兒出神,力夫勸道:「科名到今日,真所謂強弩之末,得了不為喜,不得也不足憂。作算我們中了進士,點個狀元,還是能替國家做得甚事,出得甚力,益發連話也不敢說了。抱了紅氈單,夾著白帖子,到什麼老師的門口,前輩的門口去伺候,賽同做了新媳婦一樣,真正叫人可憐又可笑,我們縱然恭喜了,原也不至像他們趕著去巴結。然而依弟愚見看來,就是文章有憑據,也沒得那位闊老官,算我們真知己,反把身軀束縛起來,如此設想也可看開了。」淡然道:「我何嘗不是這般想,但則既來辛苦一趟,總指望了卻這樁孽債,慢說是沒得事業好做,這也存乎其人。我等一群人借著些當道勢力,辦起事來也容易些。你想孫謀要不是中舉,那能去聚這班人演說,幾天工夫,居然就結識了許多同胞呢?究竟科名還是有用的。」原來于力夫也是熱心科舉的,只因到了這時,明知不像的了,落得說幾句曠達話兒,聽了淡然老老實實這一說,弄得無言可答,倒提動了心事,沒情沒緒的連酒杯也舉不起來。來、鄧二人見他們如此,愈加掃興,勉強等燒鴨子來吃過,又叫拿稀飯來,各人呷了一碗,算帳走出。亦虛說道:「我們去聽戲解悶罷。」淡然記掛著孫謀,說孫謀一個人在寓,太冷清,我們還是回寓清談的好,三人齊聲道是,於是折回寓中。   恰值孫謀從裡面走出,見了四人大喜道:「我正要來尋你們,這半天在那裡去的?」淡然道:「不要說起,真正懊悔,進去細談罷。」大家回到房裡,淡然就把那看紅錄的故典,述了一遍。孫謀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名心也太熱了些,真是中了,還怕京城裡缺了報子不成?那看紅錄的事,豈是我們做的。」淡然跌足稱悔不迭。看看天色將晚,尚不見有報子到來,只聽得隔院裡大聲怪叫,家人來說:「那邊住的一位江西老爺中了末名進土,報子爭錢,說末名是大福氣,叫做殿元,要多給些喜錢呢!」寧、魏諸人聽見此話,知是絕望的了。孫謀此時,也是慨然,說出實話來道:「我的文章也算分外趨時的了,連一句觸犯話都沒有,這般尚且不中,更是無從揣摩的了。」大家聽他說這話,知道他文章必有可觀,就一齊要看,孫謀道:「何苦惡作劇,我文章要見得人時早托出來了,原是喪盡良心做的,我們出去吃館子罷,肚裡倒餓了。再者,也要打聽打聽那幾位同志得意。」五人正打算出門,忽聽得門口一片聲嚷道:「寧老爺有守高中第臨名會魁。」外面送進報單,果然孫謀中了第五名,填榜是第六名填起的,所以報得恁遲。當下孫謀也是歡喜,接著淡然等對他一揖道賀,$  碧天夜色浸閒亭,荷香帶露清。身邊皓月,杯中詩思,分外風情。   臨風對月聯詩句,詩成醉亦醒。一觴歌罷,萬聲俱寂,四壁空明。   其師與寧樸翁命生為覓蓮亭詞,生承命曰:   向晚新亭共賞,荷開香溢壺漿。愛蓮情似藕絲長,心與波紋蕩漾。   欲把蓮房掇取,宛隔在水中央。鴛鴦兩兩睡黃粱,做個宿花模樣。(《西江月》)     守樸翁笑曰:「少年詞趣,自是逸灑。」取筆,命生書於粉壁。題曰「愛蓮子一春書」。翁喜,對生談乘龍之夢。生暗幸,以為乘龍佳婿。盡歡而散。   生酒後與師占《百字令》:   脂唇粉面,記相逢,才是傷春時節。耽憶貪思,又早是、捱過兩三四月。用盡機關,搜窮計較,滋味空親切。言挑語弄,兩下都無體歇。欲待丟下冤家,悶心頭、繫了千繩百結。病態愁腸,暗地裡,不覺吞聲哽咽。憂怨之心。相思之病,萬口渾難說。有分乘龍。畢竟尋個歡悅。   有頃,愛童對生曰:「相公覓蓮亭詞嫌於太露,恐耿生之外有耿生也。   後翁果以覓蓮亭之詞,憶耿汝和之言,追思閒閒堂之句,亦不能無疑於生。忽留童於內,命女使繡鳳送茶果。生晚謂童曰:「自至此,未見女使。今日獨遣美婢至,果何意?昔有倚草附木之妖,得無以我獨居而竊至弄人耶?」童曰:「婢名繡鳳,吾主所愛,不必外疑。但我家家政甚肅,無分毫犯清議。前有耿子之說在焉,知不以此試真偽邪?」生大悟曰:「汝言亦大有理,真智囊也。」    越日黑晚,又留守桂,命繡鳳攜酒果,至則扃其門,鳳從容以大卮勸生。生視之,比前加衣飾,有比昵態。生曰:「久有守桂,何勞汝至再?且幕夜無人,使我不安。請歸內。」鳳甚愛生,真不欲即行,目生曰:「守桂有他事,未得陪。因無人,故至此。昔耿官人欲求伴少刻而不可得,今反不欲我一伴耶?」生曰:「誰遣爾來?來意何謂?」鳳曰:「遣命出家主,既來之,則安之,亦當惟命是從矣。」生曰:「君子不為昭昭申節,不為冥冥墮行。汝在此,無能損我。如嫌疑,何敢酒一卮。」謝而遣之。未出門,守樸翁帶愛童候於門外已久,進與生敘談,夜分而回。生倍服童之言倛而守樸之疑冰釋矣。   蓮自生歸之後,意緒沉沉,百不經處,惟翻閱書本,檢考詩詞。几上有《草堂詩餘》,信手揭之,見《卜算子》詞云:「有意送春歸,無計留春住。畢竟年年用著來,何似休歸去。目斷楚天遙,不見春歸路。」掩卷歎曰:「是詞能道吾心中語。」改其末韻云:「繡閣佳人也是愁,暗淚飄紅雨。」是時蓮之表妹邵慶娘,乃母姑之女也,幼常居處,甚相得,以冬間於歸,恐又不得會,特至候蓮,蓮父留$ 。」因此固蔽重門,與生恣其歡謔,誠人間之極趣,百歲之奇逢也。   是夕,瓊姐盛妝,枕衾更以錦繡,爛熳似牡丹之向日,芬芳如芍藥之迎風。飲畢,奇姐密啟重門,直趨趙母寢室,紿以「不勝酒力,姊妹苦勸而逃」。趙母甚歡,因與共寢。瓊忽失奇所在,錦亦不勝驚惶。既知其詳,瓊方就枕,固執不解衣帶。生亦苦無奈何。錦隔房呼曰:「何不奮龍虎之雄,斷鴛鴦之帶乎?」生猶豫不忍。瓊苦告曰:「慕兄上識,非為風情,談話片時,足諧所願。若必採春花,頓忘秋實,兄亦何愛於妹,妹亦何取於兄乎!願兄以席上之珍自重,妹亦以石中之璞自珍,則兄為士中之英,妹亦為女流之杰。不爾,當自經以相謝耳。「生不得已,合抱同眠。玉體相偎,金枝不掛。中夜,生得請曰:「予為子斷肝腸矣。」瓊曰:「吾豈無人意,甘斷兄肝腸?但兩玉相偎,如魚得水,持此終身,予亦甚甘。何必弄玩形骸,惹人談笑?兄但以詩教妹,妹亦以詩答兄,斯文之交,勝如骨肉。」生曰:「自見芳卿,不勝動念,得伸幽會,才慰夙心。若更以枕席為辭,必以鬼幽相拒。」瓊曰:「妹亦知兄心,兄但體妹意。兄必索幽會,須待瓊再生。」生知其意不可回,乃口占五言古詩曰:   我抱月前興,誰憐月下悲;   空中雲輕過,遙望豈相宜。   千里神駒逸,誰能掛絡羈;   忍懷橫玉樹,無力動金枝。   高唱大堤曲,神妃不肯吹;   密雲迷歸路,際遇待何時。   相失齊飛雁,茫茫空爾思。   瓊亦口占答曰:   君識吾愛汝,那堪為汝虍;   春花莫摧折,掩映亦相宜。   神駿馳黃道,何須下羈絡;   飄飄月中樹,誰能剪一枝。   蘭橋歌舞路,且待曉風吹;   雲度橫碧海,春來也有時。   願至桃花候,油然為汝思。   生笑曰:「桃花,何時也?」瓊曰:「合巹之際耳。」生既意夕不寐,女亦終夜不眠。詩韻敲成,東方既白矣。   錦娘至,曰:「新人好眠,不知時侯耶?」生曰:「枉爾為月老,使我怨蒼天。」錦笑曰:「月老解為媒,能教汝作事耶?」瓊姐和衣而起,生亦長歎下牀。瓊對錦曰:「與白哥說一場清話,正快我敬仰之私。」錦曰:「何以謝媒?」瓊曰:「多謝,多謝!」又問生曰:「何以謝我?」生曰:「相見不相親,不如不相見;相親不知心,不如不相親。」及梳洗畢,固辭歸。瓊曰:「不必出去,妹有一樽敘情。繡房無人往來,哥哥不必深慮。」生曰:「早教我歸去也,勿磨我成枯魚。」錦娘曰:「吾妹真好力量,一宵人畏如此。」生曰:「不磨之磨,乃真磨也;無畏之畏,誠至畏也。」錦笑曰:「我備細聞知,兄真無大勇$ 答曰:「大姊病躁渴,欲求我藥方。」母曰:「明早即令蘭香送去,不可失信於人。」奇乃步韻制詩,翌日送去。詩曰:   彩雲昨夜繞瓊枝,千秋萬秋長作伴;   舉首青天即可邀,何須淚灑江流滿。   江頭打鴨鴛鴦驚,飛北飛南暫分散;   歸來不見月中人,任是無情腸亦斷。   瓊見之,不覺掩淚。錦讀之,亦發長歎曰:「二妹皆奇才,天生雙女士也。」然錦亦通文史,但不會作詩,生稱為「女中曾子固。」至是,瓊強之和。錦笑曰:「吾亦試為之,但作五言而已。」詩曰:   巫山雲氣濃,玉女長為伴;   而今遠飛揚,相望淚流滿。   襄王時來游,風伯忽吹散;   歸雁亦多情,音書猶未斷。  猎瓊見錦詩,曰:「四姊好手段,向來只過謙,若遇白郎來,同心共唱和矣。」錦曰:「貽笑大方耳。」    適生令小僮奉楊梅與趙母,錦問曰:「大叔安在?」答曰:「往鄉才回。」瓊將錦詩密封與生,生意其即瓊所為也。是夕,二姬度生必至。   生乘黑而至,瓊且喜且怒,罵曰:「郎非雲中人也,乃是花前蝶耳!花英未採,去去來來;花英既採,一去不來。錦囊聯句,還我燒之!」生曰:「我若負心,難逃雷劍,實因家事,無可奈何。向來新詞,卿所制乎?」瓊曰:「四姊新制。」生曰:「曾子固能作詩乎?」瓊曰:「向來只謙遜耳。」生對錦曰:「承教,承教!」錦曰:「獻笑,獻笑!」生曰:「末二句何也?」瓊曰:「為二姐耳。」因道其由,及出瓊奇二作。生曰:「三姬即三妙矣。」瓊笑曰:「四人真四美也。」生曰:「吾當奉和新詩,但適遠歸勞頓,求一瞌睡,少息片時。」錦曰:「請臥大妹之房,以便謝罪。」瓊曰:「請即四姊之榻,亦可和詩。」二人相推,久而不決。錦良久曰:「妾已久沐深波,妹猶未嘗真味。決當先讓,再無疑焉。」生乃攜瓊登牀。是夕,稍加歡謔,然亦未騁芳情也。罷戰之後,瓊謂之曰:「奇妹與吾共患難,結以同生死。今為愛兄,失此良友,兄妹之情雖得,朋友之義乖矣。」生曰:「吾見三姬,均所注意,由此達彼,良有是心,但苦情為卿,方才入手,又思及彼,非越分妄求乎!況此女未動芳心,又堅寧耐,是以不敢強。卿何以為謀耶?」瓊曰:「此女心情比吾更脫,若馴其德性,猶易為謀。但恐見機不復來此,若更再至,易以圖矣。且學刺而麗線無雙,學詩而妍詞可取,真女中英也。」因誦其《拜秋月詩》曰:   盈盈秋月在中天,今夜人人拜秋月;   高照地天今古明,看破千山萬山骨。   清輝不減度年華,光陰轉眼如超忽;   我心我心月自知,勿使青春負華髮。   生歎曰:「奇才$ 尋我顯跡耶?汝今尋著否?汝好好受責!」蘭香叩首,曰:「姐姐是天上嫦娥,蘭香是 娥身邊一兔。兔恐 娥薄蝕,無所依傍,乃愛護姐姐獨至,故有前日之言。至如今日,因久不至亭中,偷閒遍閱佳景,豈是有心伺察?如有此心,罪當萬死。且姐姐女流豪傑,白郎文士英豪,豈是相配不過?但恐輕易失身,白姐姐如牆花,姐姐望白郎在雲外,那時悔不及耳。蘭香與姐姐俱,亦與姐姐共患難,安得不過計而曲防?」奇曰:「無端造謗,何如?」蘭香曰:「固知罪矣。然亦姐姐不自檢制耳。詩詞屬意,可疑流目送情,可疑二也;分花相贈,可疑三也。眾人皆有此疑蘭不告?若李瓊姐之端莊,趙四娘之嚴謹,安有此謗?」奇姐大之流血。時瓊、錦游芳沼之濱回,告奇姐曰:「沼中蓮花果開並佳祥也。姑恕蘭香,同去一看。」奇遂釋之。   稗歸,俱以並蒂蓮告於趙母。母喜,邀李老夫人諧夫人同賞。酒既具,老夫人持杯祝曰:「老身一子,久官他方,致令女孫及笄,此老身之深慮也。今天賜佳祥,願覓快婿。」又為陳大人祝曰:「奇姐早定良緣。」又為趙母祝曰:「願白生早得佳婦。」時方登席,趙曰:「有此佳祥,可召白生來看。老夫人與陳夫人有不欲意,以趙愛,勉強從之,令秋英、小珠往召。歸報曰:「白大叔有客在,不知發怒。」趙母曰:「春英頗曉事,可往探之。」復歸,報曰:「白大叔原邊白小姐,今曾老爺遠宦邊疆,白老爺不欲大叔遠去成親,曾老欲小姐往歸還親,各有悔意。今年三月內,白老爺運糧入京,與爺相遇,二人言兢,有書退悔。今白老爺遣大叔回家,為大叔再聯姻,因此發怒。」趙母曰:「大叔知我請他否?」春英曰:「他陪叔爺吃飯,即來。」    少頃,生至,且細白之三母。李老夫人笑曰:「有如此才郎,何慮無妻。」趙母笑曰:「兒勿慮,我與汝為媒。芳沼中有蓮並蒂,此是祥瑞,第往觀之。」生因與小哥同往,果見並蒂。生喜特甚。因慷慨飲酒,賦詩曰:   中夏正炎蒸,百花何明媚。   可笑老天公,凌波浮天瑞。   並蒂蓮花開,香風暗度來;   瑤池游王母,綺閣泛金 。   向人嬌欲語,酷似西施女;   相對吳王宮,乘風相嬌倨。   日分雙影流,風動兩枝浮;   羞骩孤鸞鏡,應知學並頭。   莫作等閒賞,交枝芳沼上,    瑞靄為誰開,霞標著天榜。   香韻遠並清,雙鶯柳外鳴;   應與兩岐麥,同薦上玉京。   呈之李老夫人。夫人歎曰:「流麗清新,海內才華也。」趙夫人笑曰:「可當聘禮否?」老夫人笑目錦娘,曰:「汝三姊妹聯句和之何如?」二是推讓,錦笑曰:「但作不妨。白兄$ 水秀山奇,四時花草,各逞其麗,蒼松翠竹,古柏瓊枝,足以玩目適情。若不見棄,同與一遊,可乎?」嶠曰:「既有佳景,再停一日何妨。」    次日,命僕具壺觴,邀二客同往觀焉。遍歷佳景,並履岩岸。言曰:「勝會不偶,二公俱優文墨,可無一言以記之乎?」嶠曰:「百木凋零,梅香獨噴,請以梅為題。」道先吟曰:   玉骨冰肌絕點塵,歲寒心事寄何人;   當時不做東君伴,肯與風流贈小春。   嶠曰:「子建以七步成詩,公不侍七步而成,過於子建多矣。」道曰:「獻醜!勿訝!」嶠曰:「豈不涉於戲乎!予當一和之。」吟曰:   玉容清致出風塵,更有餘香取可人;   萬紫千紅都讓後,隴頭先放一枝春。   嶠詩既成,復顧言曰:「吾二人既詠,表兄何默然而已?」言曰:「二君以梅為題,我意不欲如是也。」即成一律云:   漫攜竹杖與芒鞋,笑踐天台頂上來;   野鳥不驚閑習慣,白雲長共賞山杯。   怪嶺千層峰聳翠,簾前一帶水縈回;   滿天風雨誰收拾,折得梅花兩袖回。   道暢然亦成一律云:   簾前景致聞今古,載酒冬游莫話遲;   賴有雲山同意趣,豈無梅菊共襟期。   天將好景留人玩,我把風流拉故知;   勝概盡堪重拭目,教人何不強題詩。   又奉酒,醉吟一律云:   憑君滿酌酒,聽我醉中吟;   客路如天遠,侯門似海深。   夕陽侵古道,白髮戀顏新;   惟有人間事,須弘濟物心。   或談笑,或吟詠,不覺紅輪西墜,杯盤狼藉,乃起而歸。   行至城半,嶠容含洞口之桃花,臉襯九重之春色,啟絳唇,就途以拜別。道答曰:「不厭草舍,更以一宿,何如?」嶠曰:「固所願也,但恐貽父母之懷。」道聞其言,不敢強留,遂遣僕馳家問老夫人取雲絹一匹、朝履二雙、川扇四握。須臾,僕齎物至,親貢之。二人力讓不止,方受。乃趨步送別。回家,歎曰:「杜子誠有信之士也,若得此子相契,心願足矣。因調《踏莎行》詞一闋以娛情云:   「春暖征鴻,秋寒歸雁,何時再慆重機見?閒情俱赴水東流,怪天下與人方便。新恨重添,舊愁難輾,寸心愈報千年怨。不如昨夜莫相逢,山窗寂寂空庭院。」     夜深,展轉思慕,又口占一絕云:   寒更承夜永,涼夕向秋澄;   離心何以贈,自有玉壺冰。   道自別嶠之後,朝夕企慕,無時不釋於懷。越數日,與僕乘舟往趙州回拜。及登岸,輳遇言鄉回,挽手問曰:「公來何事?」答曰:「敬來叩拜,今又值逢,正所謂『天遣香階靜處逢,』誠此之謂矣。」言遂延人中堂,設宴西軒相款。   次日,同往李嶠館內$ 矣,惟先生早圖!」乃 其四足,索繩子先生束縛之;下首至尾,曲脊 胡,蝟縮蠖屈,蛇盤龜息以退。命先生,先生如其指。人狼於囊,遂括囊口,肩舉驢上,引避道左,以待趙人之過。   已而簡子至,求狼弗得,不勝其怒,拔劍折轅端示先生,罵曰:「故諱狼方向者,有如此轅!」先生伏質就地,匍匐以進,跪而言曰:「鄙人不慧,將有志於世,奔走四方,實迷其途,又安能指迷於夫子也?然聞之大道以多歧亡羊。夫羊,一童子可制,尚以多歧而亡。今狼非羊比也,況中山之歧,可以亡狼者何限!乃區區循大道以求之,下幾於守株緣木者乎!況田獵,虞人之所有事也。今茲之失,請君問諸皮冠,行道之人何罪哉!且鄙人雖愚,亦熟知夫狼矣,性貪而狼,助豹為虐,君能除之,固當窺左足以效微勞也,又安敢諱匿其蹤跡哉!」簡子默然,回車就道,先生亦驅驢兼程而進。   良久,羽旄之影漸沒,車馬之音不聞,狼度簡子之去已遠,乃作聲囊中曰:「先生可以留意   矣。願先生出我囊,解我縛,我氣不舒,我將逝矣。」先生舉手出狼。狼出,咆哮,望先生曰:「適為趙人逐,其來甚遠。雖感先生生我,然饑餓實甚,使不食,亦終必亡而已矣。與其餓死道路為烏鳶啄食,毋寧死於虞人之手以俎豆趙孟之堂也。先生既墨者,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又何吝一軀不以啖我而活此微命乎?」遂鼓吻奮爪以向先生。先生倉卒以手搏之,且搏且卻,擁蔽驢後。狼逐之,便旋而走。自朝至於日昃,狼終不能有加於先生。先生亦極力為之拒,遂至俱倦,隔驢喘息。先生曰「狼負我!狼負我!」狼曰:「吾不得食汝不止!」相持既久,日將盡矣,先生心口私語曰:「天色已暮,狼若群至,吾必死矣。」乃紿狼曰:「民俗,為疑必詢三老。且行,以求三老而執之,苟謂我當食,我死且無憾。」狼大喜,即與偕行。   此時道無行人,狼饞甚,望見老樹僵立路傍,乃謂先生曰:「可問是老。」先生曰:「草木無知,叩焉何益?」狼曰:「但問之,復當為汝言矣。」先生不得已,揖老樹,且述其始末。問曰:「狼當食我耶?」樹中忽然有聲如人,謂先生曰:「是當食汝!且我,杏也。昔年老圃種我,不過費一核耳。逾年而華,再逾年而實,三年拱把,十年合抱,於今三十年矣。老圃,懔食之;老圃之妻,我亦食之;外至賓客,下至農僕,我食之,又時復鬻我實於市以規利,其有德於老圃甚厚矣。今老矣,不能斂華就食,老圃怒,伐我枚條,芟我枝葉,且將售我工師而取值焉。噫!以樗朽之枝,當桑榆之景,求免於主人斧鉞之誅而不可得!汝何德於狼,乃覬倖免乎?」言下狼鼓吻奮爪以向先生。先$ 輅世忝姻緣之契,締結絲蘿;叨因叔姪之情,寓居門館。詎意天緣會合,親逢曠世之嬌嬈;人意交孚,果是前生之配偶。榮生意外,喜溢眉間。緬想淑候,蘭蕙其芳,冰霜其潔。秋水為神玉為骨。傾國傾城;芙蓉如面柳如眉,欺花欺月。柳絮因風起,藹然謝道韞之才;寒藻漾漣漪,粲若朱淑真之文采,誠所謂天上之神仙,君子之好逑者也。輅一寒如此,百技無能才匪逮人,貌非出眾,忝得一拜於雲階,幸已足矣。何況側身於玉樹,恩莫大焉。粉身不足報深恩,萬死亦難酬厚德。捫心有愧,揣己何堪!曩間太夫人困親致親之言,歸心如箭;今見椿府君執柯伐柯之舉,喜意若川。倘若叔嬸再不他辭,想應汝我心諧所願。百歲姻緣,在此一舉;千金會合,於此片時。專望竭力贊襄,毋使青蠅諧白玉;同心協力,庶教丹桂近嫦娥。則平生之心願足矣,月下之深盟遂矣。茲因媒氏之行,敬緘鸞而申微悃,犄訴鳳以候佳音。即辰天地皆春,山川自秀,伏乞保重千金之體,永終百歲之斯。不宣。」     後二日,媒氏告歸,瑜乃出箋以寄生。書曰:   「伏自一別,倏爾旬餘。蝴蝶之粉未乾,麝蘭之香猶在。松竹之表,嘗彷彿於目睫之間;金石之盟,每念昭於心胸之內。忽喜冰人之傳事,又兼雲翰之飛來,千欣!千喜!恭惟文侯,學貫天人,博通古今,風采聯賈少年之弱冠,文華負李長吉之奇才,誠所謂文苑中之英華,士林中之翹楚者也。瑜也,貌微無豔,才非道韞,自謂於世而無取,夫何在兄而見憐!幽谷發陽春,多感吹噓之力;葵花傾曉日,幸蒙光照之私。托庇二天,已非一日。詎意人心有欲,天意果從。因親復得致其親,莫非命也;發願竟能諧所願,不亦宜乎!忽然手舞足蹈不自知者,自此生順死安而無復憾。事已定矣,言更何云。惟冀尊所聞行所知,益勵占鼇之志;宜其家宜其室,佇看協鳳之祥。不須待月於西廂,正好挑燈於此牖。毋使前人獨專其美,免思微弱以喪厥頹。伏乞鼎調,以副時望。不宣。」   是月也,忽御史按臨,遴選其民俊秀者補弟子員。鄉老舉生為癢生。後數日,生父齎書以告瑜父。生乃吟詩一首,並寫花箋以寄瑜云。詩曰:   書寄平生故友知,白衣今已換藍衣;   微軀從此如鷹繫,佳兆何時協鳳飛?    上苑杏花愁客去,西廂明月為誰輝;   幾回暗想蘭房事,不覺臨風淚雨霏。   瑜得生書,亦作一啟並歌一篇以復云:   「寂寂蘭房愁獨倚,忽見長鬚致雙鯉。雲是瓊林天上郎,如今已入黌宮裡。入黌宮裡為何如?漸磨仁義樂菁莪。方巾員領真超卓,黃卷青燈好切磋。君不見買臣衣錦歸鄉裡,至今名姓光青史。又不見縣官負弩迎相如,$ 手在袖中摸出一條軟紗汗巾來,將角兒團簇得如法 ,拿到瓦盆邊蘸了濃墨,向石上一揮,早寫就了“穠芳”二字,正 待寫“亭”字起,聽得鸞鈴響,一人指道:“兀的不是王秀才來也 謝天香就住手不寫,抬眼看時,果然王秀才騎了高頭駿馬, 瞬息來到亭前,從容下馬到亭中來。眾父老迎著,以次相見。謝 天香末後見禮,王秀才看了謝天香容貌,謝天香看了王秀才儀錶 ,兩相企羨,自不必說。王秀才看見碑上已有“穠芳”二大字,墨 尚未幹,稱讚道:“此二字筆勢非凡,有恁樣高手在此,何待小 生操筆?卻為何不寫完了?”父老道:“久等秀才不到,此間謝大 姐先試寫一番看看。剛寫到兩字,恰好秀才來了,所以住手。” 謝天香道:“妾身不揣,閑在此間作耍取笑,有汙秀才尊目。”王 秀才道:“此書顏骨柳筋,無一筆不合法,不可再易,就請寫完 罷了。”父老不肯道:“專仰秀才大名,是必要煩妙筆一番!”謝 天香也謙遜道:“賤妾偶爾戲耍,豈可當真!”王秀才道:“若要 抹去二字,真是可惜!倘若小生寫來,未必有如此妙絕,悔之何 及?恐怕難為父老每盛心推許,容小生續成罷鹬。只問適間大姐 所用何筆?就請借用一用,若另換一管,鋒端不同了。”謝天香 道:“適間無筆,乃賤妾用汗巾角蘸墨寫的。”王秀才道:“也好 ,也好!就借來試一試。”謝天香把汗巾遞與王秀才。王秀才接 在手中,向瓦盆中一蘸,寫個“亭”字續上去。看來筆法儼如一手 寫成,毫無二樣。父老內中也有斯文在行的,大加讚賞道:“怎 的兩人寫來恰似出於一手?真是才子佳人,可稱雙絕!”王秀才 與謝天香俱各心堻萲w,兩下留意。父老一面就命勒石匠把三字 刻將起來,一面就請王秀才坐了首席,謝天香陪坐,大家盡歡吃 酒。席間,王秀才與謝天香講論字法,兩人多是青春美貌,自然 投機。父老每多是有年紀曆過多少事體過的,有什麼不解意處? 見兩人情投意合,就攛掇兩個成其夫婦,後來竟諧老終身。這是 兩下會寫字的成了一對的話。 看來,天下有一種絕技,必有一個同聲同氣的在那奡穇o。 在夫妻堶情A更為希罕。自古書畫琴棋,謂之文房四藝。只這王 、謝兩人,便是書家一對夫妻了。若論畫家,只有原時魏國公趙 子昂與夫人管氏仲姬,兩個多會畫,至今湖州天聖禪寺東西兩壁 ,每人各畫一壁,一邊山水,一邊竹石,並垂不朽。若論琴家, 是那司馬相如與卓文君,只為琴心相通,臨邛夜奔,這是人人曉 得的,小子不必再來敷演。如今說一個棋家在棋盤上贏了一個妻 子,千里姻緣,天生一對,也是一段希$ 頭道:“乖乖,你不要心慌,且隨我去再處。”便雙手抱來,放在 膝上。一直進了東華門,竟入大內去了。 你道轎中是何等人?原來是穿宮的高品近侍中大人。因聖駕 禦樓觀燈已畢,先同著一般的中貴四五人前去宮中排宴。不想遇 著南陔叫喊,抱在轎中,進了大內。中大人吩咐從人,領他到自 己入直的房內,與他果品吃著,被臥溫著。恐防驚嚇了他,叮囑 又叮囑。內監心性喜歡小的,自然如此。 次早,中大人四五人直到神宗御前,叩頭跪稟道:“好教萬歲 爺爺得知,奴婢等昨晚隨侍賞燈回來,在東華門外拾得一個失落 的孩子,領進宮來。此乃萬歲爺爺得子之兆,奴婢等不勝喜歡。 未知是誰家之子,未請聖旨,不敢擅便,特此啟奏。”神宗此時 前星未耀,正急的是生子一事。見說拾得一個孩子,也道是宜男 之祥,喜動天顏,叫快宣來見。中大人領旨,急到入直房內抱了 南陔,先對他說:“聖旨宣召,如今要見駕哩,你不要驚怕。”南 陔見說見駕,曉得是見皇帝了,不慌不忙,在袖中取出珠帽來, 一似昨晚帶了,隨了中大人竟來見神宗皇帝。娃子家雖不曾習著 什麼嵩呼拜舞之禮,卻敢擎拳曲腿,一拜兩拜的叩頭稽首。喜得 個神宗跌腳歡忭,禦口問道:“小孩子,你是誰人之子?可曉得 姓什麼?”南陔竦然起答道:“兒姓王,乃臣韶之幼子也。”神宗 見他說出話來,聲音清朗,且語言有體,大加驚異。又問道:“ 你緣何得到此處?”南陔道:“只因昨夜原宵舉家觀燈,瞻仰聖容 ,嚷亂之中,被賊人偷馱背上前走。偶見內家車乘,只得叫呼求 救。賊人走脫,臣隨中貴大人一同到此。得見天顏,實出萬幸! ”神宗道:“你今年幾歲了?”南陔道:“臣五歲了。”神宗道:“小 小年紀,便能如此應對,王韶可謂有子矣。昨夜失去,不知舉家 何等驚惶,朕今即要送還汝父。只可惜沒查處那個賊人。”南陔 對道:“陛下要查此賊,一發不難。”神宗驚喜道:“你有何見可 以得賊?”南陔道:“臣被賊人馱走,已曉得不是家堣H了,便把 頭帶的珠帽除下藏好。那珠帽之頂,有臣母將繡針彩線插戴其上 ,以厭不祥。臣比時在他背上,想賊人無可記認,就於除帽之時 將針線取下,密把他衣領縫線一道,插針在衣內,以為暗號。今 陛下令人密查,若衣領有此針線者,即是昨夜之賊。有何難見? ”神宗大驚道:“奇哉此兒!一點年紀,有如此大見識!朕若不得 賊,孩子不如矣!待朕擒治了此賊,方送汝回去。”又對近侍誇 稱〞:“如此奇異兒子,不可令宮闈中人不見一見。”傳旨急宣欽 聖皇后見駕。 穿宮$ 愛的縣君,又不知是那一家歪刺貨也!你前日瞞得 我好,撇得我好,也教你受些業報。”宣教滿臉羞慚,懊恨無已 。丁惜惜又只顧把說話盤問,見說道身畔所有剩得不多,武武家 本色,就不十分親熱得緊了。 宣教也覺怏怏,住了一兩晚,走了出來。滿城中打聽,再無 一些消息。看看盤費不夠用了,等不得吏部改秩,急急走回故鄉 。親眷朋友曉得這事的,把來做了笑柄。宣教常時忽忽如有所失 ,感了一場纏綿之疾,竟不及調官而終。 可憐吳宣教一個好前程,惹著了這一些魔頭,不自尊重,被 人弄得不尷不尬,沒個收場如此。奉勸人家子弟,血氣未定貪淫 好色、不守本分不知利害的,宜以此為鑒!詩云:一臠肉味不曾 嘗,已遣纏頭罄橐裝。盡道陷人無底洞,誰知洞口賺劉郎! 卷十五 韓侍郎婢作夫人 顧提控掾居郎署 詩云: 曾聞陰德可回天,古往今來效灼然。奉勸世人行好事,到頭 原是自周全。 話說湖州府安吉州地浦灘有一居民,家道貧窘,因欠官糧銀 二兩,監禁在獄。家中只有一妻,抱著個一周未滿的小兒子度日 ,別無門路可救。欄中畜養一豬,算計賣與客人,得價還官。因 性急銀子要緊,等不得好價,見有人來買,即便成交。婦人家不 認得銀子薩歹,是個白晃晃的,說是還得官了。客人既去,拿出 來與銀匠熔著銀子。銀匠說:“這是些假銀,要他怎麼?”婦人慌 問:“有多少成色在媕Y?”銀匠說:“那埵野b毫銀氣?多是鉛 銅錫鑞裝成,見火不得的。”婦人著了忙,拿在手中走回家來, 尋思一回道:“家中並無所出,止有此豬。指望賣來救夫,今已 被人騙去,眼見得丈夫出來不成。這是我不仔細上害了他,心下 怎麼過得去?我也不要這性命了!”待尋個自盡,看看小兒子, 又不捨得,發個狠道:“罷!罷!索性抱了小冤家,同赴水而死 ,也免得牽掛。”急急奔到河邊來,正待攛下去,恰好一個徽州 商人立在那堙A見他忙忙投水,一把扯住,問道:“清白後生, 為何做此短見夠當?”婦人拭淚答道:“事急無奈,只圖一死。” 因將救夫賣豬、誤收假銀之說,一一告訴。徽商道:“既然如此 ,與小兒子何干?”婦人道:“沒爹沒娘,少不得一死,不如同死 了乾淨。”徽商惻然道:“所欠官銀幾何?”婦人道:“二兩。”徽商 道:“能得多少,壞此三條性命!我下處不遠,快隨我來,我舍 銀二兩,與你還官罷。”婦人轉悲作喜,抱了兒子,隨著徽商行 去。不上半堙A已到下處。徽商走入房,秤銀二兩出來,遞與婦 人道:“銀是足紋,正好還官,不要又被別人騙$ 起身上路,少不得風飧水宿,夜住噍行。不一日,到了京城 。叫聞龍先去打聽魏、杜兩家新進士的下處。問著了杜子中一家 ,原來那魏撰之已在部給假回去了。杜子中見說聞俊卿來到,不 勝之喜,忙差長班來接到下處。兩人相見,寒溫已畢。俊卿道: “小弟專為老父之事,前日別時,承兄每吩咐入京圖便,切切在 心。後聞兩兄高發,為此不辭跋涉,特來相托。不想魏撰之已歸 ,今幸吾兄在京師,小弟不致失望了。”杜子中道:“仁兄先將老 伯被誣事款做一個揭帖,逐一辨明,刊刻起來,在朝門外逢人就 送。等公論明白了,然後小弟央個相好的同年在兵部的,條陳別 事,帶上一段,就好到本籍去生髮出脫了。”俊卿道:“老父有個 本稿,可以上得否?”子中道:“而今重文輕武,老伯是按院題的 ,若武職官出名自辨,他們不容起來,反致激怒,弄壞了事。不 如小弟方才說的為妙,仁兄不要輕率。”俊卿道:“感謝指教。小 弟是書生之見,還求仁兄做主行事。”子中道:“異姓兄弟,原是 自家身上的事,何勞叮嚀?”俊卿道:“撰之為何回去了?”子中 道:“撰之原與小弟同寓了多時,他說有件心事,要歸來與仁兄 商量。問其何事,又不肯說。小弟說仁兄見吾二人中了,未必不 進京來。他說這是不可期的,況且事體要在家堸答滿A必要先去 ,所以告假去了。正不知仁兄卻又到此,可不兩相左了?敢問仁 兄,他果然要商量何等事?”俊卿明知為婚姻之事,卻只做不知 ,推說道:“連小弟也不曉得他為甚麼,想來無非為家堛漕ヾC” 子中道:“小弟也想他沒甚麼,為何恁地等不得?” 兩個說了一回,子中吩咐治酒接風,就叫聞家家人安頓好了 行李,不必別尋寓所,只在此間同寓。這是子中先前同魏家同寓 ,今魏家去了,房舍盡有,可以下得聞家主仆三人。子中又吩咐 打掃聞舍人的臥房,就移出自己的榻來,相對鋪著,說晚間可以 聯床清話。俊卿看見,心埵釣ヲ薴a起來。想道:“平日與他們 同學,不過是日間相與,會文會酒,並不看見我的臥起,所以不 得看破。而今弄在一間房內了,須閃避不得,露出馬腳來怎麼處 ?”卻又沒個說話可以推掉得兩處宿,只是自己放著精細,遮掩 過去便了。 雖是如此說,卻是天下的事是真難假,是假難真。亦且終日 相處,這些細微舉動,水火不便的所在,那塈往2o許多來?聞 俊卿日間雖是長安街上去送揭帖,做著男人的夠當;晚間宿歇之 處,有好些破綻現出在杜子中的眼堙C子中是個聰明人,有甚不 省得的事?曉得有些吒異,越加留心閑覷,越看越是$ 與子中夫妻道:“既歸玉環,返卿竹箭 。兩段姻緣,各從其便。一笑,一笑。”寫罷,將竹箭封了,一 同送去。杜子中收了,與聞小姐拆開來看,方見八字之下,又有 “蜚蛾記”三字。問道:“‘蜚蛾’怎麼解?”聞小姐道:“此妾閨中之 名也。”子中道:“魏撰之錯認了令姊,就是此二字了。若小生當 時曾見三字,這箭如何肯便與他!”聞小姐道:“他若沒有這箭 起這些因頭,那堣S絆得景家這頭親事來?”兩人又笑了一回。 也題了一柬戲他道:“環為舊物,箭亦歸宗。兩俱錯認,各不落 空。一笑,一笑。”從此兩家往來,如同親兄弟姊妹一般。 兩個甲科與聞參將辨白前事,世間情面那埵酗讓縉紳的? 逐件贓罪得以開釋,只處得他革任回衛。聞參將也不以為意了。 後邊魏、杜兩俱為顯官,聞、景二小姐各生子女,又結了婚姻, 世交不絕。這是蜀多才女,有如此奇奇怪怪的妙話。卓文君成都 當壚,黃崇嘏相府掌記,又平平了。詩曰:世上誇稱女丈夫,不 聞巾幗竟為儒。朝廷若也開科取,未必無人待價沽。 卷十八 甄監生浪吞秘藥 春花婢誤泄風情 詩云: 自古成仙必有緣,仙緣不到總徒然。世間多少癡心者,日對 丹爐取藥煎。 話說昔日有一個老翁極好奉道,見有方外人經過,必厚加禮 待,不敢怠慢。一日,有個雙?髻的道人特來訪他,身上甚是藍 褸不像,卻神色豐滿和暢。老翁疑是異人,迎在家中,好生管待 。那道人飲酒食肉,且是好量。老翁只是支持與他,並無厭倦。 道人來去了幾番,老翁相待到底是一樣的。道人一日對老翁道: “貧道叨擾吾丈久矣,多蒙老丈再無棄嫌。貧道也要老丈到我山 居中,尋幾味野蔬,多少酬答厚意一番,未知可否。”老翁道:“ 一向不曾問得仙莊在何處,有多少遠近,老漢可去得否?”道人 道:“敝居只在山深處,原無多遠。若隨著貧道走去,頃刻就到 。”老翁道:“這等,必定要奉拜則個。”當下道人在前,老翁在 後,走離了鄉村鬧市去處,一步步走到荒田野徑中,轉入山路 來。境界清幽,林木茂盛。迤蹋過了幾個山嶺,山凹之中露出幾 間茅舍來。道人用手指道:“此間已是山居了。”不數步,走到面 前,道人開了門,拉了老翁一同進去。老翁看那堶悼景時:雖 無華屋朱門氣,卻有琪花瑤草香。道人請老翁在中間堂屋塈中U ,道人自走進堶悼h了一回,走出來道:“小蔬已具,老丈人且 消停坐一會,等貧道去請幾個道伴,相陪閒話則個。”老翁喜的 是道友,一發歡喜道:“師父自尊便,老漢自當坐等。”道人一徑 望外去了。 $ 戶李旺, 走起身來一把扭住道:“你認得我麼?”四人齊聲和道:“我們多 是拿賊的。”李旺抬頭,認得是王惠,先自軟了。李彪身邊取出 牌來,明開著車戶李旺盜銀之事,把出鐵鏈來鎖了頸項,道:“ 我每只管車戶堨棠央A你卻躲在這婼瘞s!”連老兒也走不脫, 也把繩來拴了。李彪終久是衙門人手段,走到灶下取一根劈柴來 ,先把李旺打一個下馬威,問道:“銀子那堨h了?”李旺是賊皮 賊骨,一任打著,只不開口。王惠道:“匣子,贓證現在,你不 說便待怎麼?”正施為間,那店堸人一眼估著灶前地下,只管 努嘴。原來這婦人是李旺的繼母,李旺兇狠,不把娘來看待,這 婦人巴不得他敗露的,不好說得,只做暗號。一皋、一夔看見, 叫王惠道:“且慢著打!可從這地下掘看。”王惠掉了李旺,奔來 取了一把廚刀,依著指的去處,挖開泥來,泥內一堆白物。王惠 喊道:“在這堣F。”王恩便取了匣子,走進來,將銀只記件數, 放在匣中。一皋、一夔將紙筆來寫個封皮封記了,對李彪道:“ 有勞牌頭這許多時,今日幸得成功,人贓俱獲。我們一面解到州 堨h發落去。”李彪又去叫了本處地方幾個人一路防送,一直到 州堥荂C州官將銀兩當堂驗過,收貯庫中,候解院過,同前銀一 併給領。李彪銷牌記功,就差他做押解,將一起人解到察院來。 許公升堂,帶進,稟說是王秀才的子侄一皋、一夔路上適遇 盜銀賊人,同公差擒獲,一同解到事情,遂將李旺打了三十,發 州問罪,同僧人無塵一併結案。李旺父親年老免科。一皋、一夔 當堂同遞領狀,求批州中同前入庫贓物,一併給發。許公准了, 抬起眼來看見一皋、一夔,多少年俊雅,問他作何生理,稟說: “多在學中。”許公喜歡,吩咐道:“你父親不安本分,客死他鄉 ,幾乎不得明白。虧我夢中顯報,得了仇人。今你每路上無心又 獲原賊,似有神助,你二子必然有福。今得了銀子回去,各安心 讀書向上,不可效前人所為了。”二人叩謝流淚,就稟說道:“生 員每還有一言,父親未死之時,寄來家書,銀數甚多。今被賊兩 番所盜同貯州庫者,不過六百金。據家人王惠所言,此外止有二 棺寄頓飯店,並無所有,必有隱弊,乞望發下州中推勘前銀下落 ,實為恩便。”許公道:“當初你父親隨行是那個?”二子道:“只 有這個王惠。”許公便叫王惠,問道:“你小主你家主死時,銀 兩甚多,今在那堣F?”王惠道:“前日著落銀兩,多是大主人王 爵親手搬弄。後來只剩得這些上車,小人當時疑心,就問緣故。 主人說:‘我有妙法藏了,但到家中自然有銀。’$ 是個浙江人,在 湖廣做買賣,來到此地,要尋這堣@個丘伯皋,不知住在何處? ”伯皋道:“足下問彼住處,敢是與他舊相識麼?”那人道:“一向 不曾相識,只是江湖上聞得這人是個長者,忠信可托。今小子在 途路間,有些事體要幹累他,故此秭問。”伯皋道:“在下便是丘 伯皋。足下既是遠來相尋,請到堶惆茞蚆縑C”立起身來拱進堂 內坐定,問道:“足下高姓?”那人道:“小子姓南,賤號少營。” 伯皋道:“有何見托?”少營道:“小子有些事體,要到北京會一 個人,兩月後可回了。”手指著包裹道:“這媕Y頗有些東西,今 單身遠走,路上干係,欲要寄頓停當,方可起程。世上的人,便 是親眷朋友最相好的,撞著財物交關,就未必保得心腸不變。一 路聞得吾丈大名,是分毫不苟的人,所以要將來寄放在此,安心 北去,回來叩領。即此便是幹累老丈之處,別無他事。”伯皋道 :“這個當得。但請足下封記停當,安放捨下。只管放心自去, 萬無一失。”少營道:“如此多謝。”當下依言把包裹封記好了, 交與伯皋拿了進去。伯皋見他是遠來的人,整治酒飯待他,他又 要置辦上京去的幾件物事,未得動身。伯皋就留他家埵穜J兩晚 ,方才別去。 過了兩個多月不見他來,看看等至一年有餘,杳無音耗。伯 皋問著北來的浙江人,沒有一個曉得他的。要差人到浙江去問他 家堙A又不曉得他地頭住處。相遇著浙人便問南少營,全然無人 認得。伯皋道:“這樁未完事,如何是了?”沒計奈何,巷口有一 蔔肆甚靈,即時去問卜一卦。哪占卦的道:“卦上已絕生氣,行 人必應沉沒在外,不得回來。”伯皋心下委決不開,歸來與妻子 商量道:“前日這人,與我素不相識,忽然來寄此包裹,今一去 不來,不知包內是甚麼東西。意欲開來看一看,這人道我忠厚可 托,故一面不相識,肯寄我處,如何等不得他來?欲待不看,心 下疑惑不過。我想只不要動他原物,便看一看,想也無害。”妻 子道:“自家沒有欺心便是,看看何妨?”取將出來,覺得沉重, 打開看時,多是黃金白銀,約有千兩之數。伯皋道:“原來有這 些東西在這堙A為何卻不來了?啟卦的說卦上已絕生氣,莫不這 人死了,所以不來?我而今有個主意,在他包堥出五十金來, 替他廣請高僧,做一壇佛事,祈求佛力保佑他早早回來。倘若真 個死了,求他得免罪苦,早早受生,也是我和他相與一番。受寄 多時,盡了一片心,不便是這樣埋沒了他的。”妻子道:“若這人 不死,來時節動了他五十兩,怎麼回他?”伯皋道:“我只把這實 話對他講,說是保佑他$ 。學吏吃驚道:“老爹,你如何直走到這堥荂H” 韓贊卿道:“朝廷教我到這堸絞虳x,不到這堙A卻到那堙H”學 吏道:“舊規但是老爹們來,只在省城住下,寫個諭帖來知會我 們,開本花名冊子送來,秀才廩糧中扣出一個常例,一同送到, 一件事就完了。老爹每俸薪自在縣堨h取,我們不管。以後升除 去任,我們總不知道了。今日如何卻竟到這堙H”韓贊卿道:“我 既是這堜x,須管著這堥q才。你去叫幾個來見我。”學吏見過 文憑,曉得是本管官,也不敢怠慢,急忙去尋幾個為頭的積年秀 才,與他說知了。秀才道:“奇事,奇事!有個先生來了。”一傳 兩,兩傳三,一時會聚了十四五個,商量道:“既是先生到此, 我們也該以禮相見。”有幾個年老些的,穿戴了衣巾,其餘的只 是常服,多來拜見先生。韓贊卿接見已畢,逐個問畎姓,敘些寒 溫,盡皆歡喜。略略問起文字大意,一班兒都相對微笑,老成的 道:“先生不必拘此,某等敢以實情相告。某等生在海濱,多是 在海堨h做生計的,當道恐怕某等在內地生事,作成我們穿件藍 袍,做了個秀才羈縻著,唱得幾個喏、寫得幾字就是了。其實不 知孔夫子義理是怎麼樣的,所以再沒有先生們到這堛滿C今先生 辛辛苦苦來走這番,這所在不可久留;卻又不好叫先生便如此空 回去。先生且安心住兩日,讓吾們到海中去去,五日後卻來見先 生,就打發先生起身,只看先生造化何如。”說畢,哄然而散。 韓贊卿聽了這番說話,驚得呆了,做聲不得。只得依傍著學吏, 尋間民房權且住下了。 這些秀才去了五日,果然就來,見了韓贊卿道:“先生大造化 ,這五日內生意不比尋常,足足有五千金,夠先生下半世用了。 弟子們說過的話,毫釐不敢入己,盡數送與先生,見弟子們一點 孝意。先生可收拾回去,是個高見。”韓贊卿見了許多東西,嚇 了一跳,道:“多謝列位盛意,只是學生帶了許多銀兩,如何回 去得?”眾秀才說:“先生不必憂慮,弟子們著幾個與先生做伴, 同送過嶺,萬無一失。”韓贊卿道:“學生只為家貧無奈,選了這 堙A不得不來;豈知遇著列位,用情如此!”眾秀才道:“弟子從 不曾見先生面的。今勞苦先生一番,周全得回去,也是我們弟子 之事,已後的先生不消再勞了。”當下眾秀才替韓贊卿打疊起來 ,水陸路程舟車之類,多是眾秀才備得停當,有四五個陪他一路 起身。但到泊舟所在,有些人來相頭相腳,面生可疑的,這邊秀 才不知口婸”ヲし礡A拋個眼色,就便走開了去。直送至交界地 方,路上太平的了,然後別了韓贊卿告回。韓贊卿謝之$ ”又拿一個柬 帖來付高文明,就與三個女兒看一看。眾人爭上前看時,上面寫 道:“平日空囊,止有親侄收養;今茲餘橐,無用他姓垂涎!一 生宦資,已歸三女;身後長物,悉付侄兒。書此為照。女兒中頗 有識字義者,見了此紙,又氣忿,又沒趣,只得各人收了一包, 且自各回家堨h了。 高愚溪罄將所有,盡交付與侄兒。高文明那堛眹,說道:“ 伯伯留些防老,省得似前番缺乏了,告人便難。高愚溪道:“前 番分文沒有時,你兀自肯白養我;今有東西與你了,倒怠慢我不 成?我老人家心直口直,不作久計了,你收下我的,一家一計過 去,我到相安。休分彼此,說是你的我的。”高文明依言,只得 收了。以後盡心供養,但有所需,無不如意。高愚溪到底不往女 兒家去,善終于侄兒高文明之家。所剩之物盡歸侄兒,也是高文 明一點親親之念不衰,畢竟得所報也。廣文也有遇時人,自是人 情有假真。不遇門生能報德,何緣愛女複思親? 卷二十七 偽漢裔奪妾山中 假將軍還姝江上 詩云: 曾聞盜亦有道,其間多有英雄。若逢真正豪傑,偏能掉臂於 昔日宋相張齊賢,他為布衣時,值太宗皇帝駕幸河北,上太 平十策。太宗大喜,用了他六策,餘四策斟酌再用。齊賢堅執道 :“是十削皆妙,盡宜亟用。”太宗笑其狂妄,還朝之日,對真宗 道:“我在河北得一宰相之才,名曰張齊賢,留為你他日之用。” 真宗牢記在心,後來齊賢登進士榜,卻中在後邊。真宗見了名字 ,要拔他上前,爭奈榜已填定,特旨一榜盡賜及第,他日直做到 這個張相未遇時節,孤貧落魄,卻倜儻有大度,一日偶到一 個地方,投店中住止。其時適有一夥大盜劫掠歸來,在此經過, 下在店中造飯飲酒,槍刀森列,形狀猙獰。居民恐怕拿住,東逃 西匿,連店主多去躲藏。張相剩得一身在店內,偏不走避。看見 群盜吃得正酣,張相整一整巾幘,岸然走到群盜面前,拱一拱手 道:“列位大夫請了,小生貧困書生,欲就大夫求一醉飽,不識 可否?”群盜見了容貌魁梧,語言爽朗,便大喜道:“秀才乃肯自 屈,何不可之有?但是吾輩粗疏,恐怕秀才見笑耳。”即立起身 來請張相同坐。張相道:“世人不識諸君,稱呼為盜,不知這盜 非是齷齪兒郎做得的。諸君多是世上英雄,小生也是慷慨之士, 今日幸得相遇,便當一同歡飲一番,有何彼此?”說罷,便取大 碗斟酒,一飲而盡。群盜見他吃得爽利,再斟一碗來,也就一口 吸幹,連吃個三碗。又在桌上取過一盤豬蹄來,略擘一擘開,狼 飧虎咽,吃個罄盡。群盜看了,皆大驚$ 李白》說) 傾暉速短炬,走海無停川。冀餐圓丘草,欲以還頹年。此事不可得,微生若浮煙 。駿發跨名駒,雕弓控鳴弦。鷹豪魯草白,狐兔多肥鮮。邀遮相馳逐,遂出城東 田。一掃四野空,喧呼鞍馬前。歸來獻所獲,炮炙宜霜天。出舞兩美人,飄颻若 雲仙。留歡不知疲,清曉方來旋。 月下獨酌四首(卷二三(二)一三三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其一(頁一三三一)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 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校〕 題:敦煌殘卷作月下對影獨酌。又合一、二首為一首,無三、四兩首。兩宋本 、繆本題下俱注云:長安。 花間:間,王本注云:一作下,《文苑》作前。胡本注云:一作下。咸本作下 ,注云:一作間。 舉杯:舉,咸本注云:一作■(音義同攬)。    月將影:敦煌殘卷作明月影。 邈雲漢:胡本、《英華》俱注云:一作碧嵒(原字「山」在「品」上)畔。   〔注〕 無情遊:忘情之遊。(月、影既無情故也)    相期:相待,相約。    邈:遙遠    雲漢:銀河,意指天上。亦為仙境之代詞也。   〔評箋〕 沈德潛云:脫口而出,純乎天籟。此種詩人不易學。(唐詩別裁)    附:《鮑照集》卷二頁三六023代少年時至衰老行   憶昔少年時,馳逐好名晨。結友多貴門,出入富兒鄰。綺羅豔華風,車馬自揚 塵。歌唱青齊女,彈箏趙燕人。好酒多芳氣,餚味厭時新。今日每相念,此事 邈無因。寄語後生子,〔作樂當及春〕。 其二(頁一三三二)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媿天 。已聞清比聖,復道酌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盃通大道,一斗合自 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鬠   〔校〕 愛酒:敦皇殘卷作飲酒。 酒泉:酒,《英華》注云:一作醴。王本注云:《文苑》作醴。 神仙:此句下咸本注云:一本無此四句。敦煌殘卷無此四句。 酒中:酒,兩宋本、繆本、咸本作醉。王本注云:繆本作醉。   〔注〕 酒星:《三國志.魏$ 兵入井陘。 七月,太子即位於靈武,尊帝為上皇。 上皇至蜀。 令狐 潮圍雍邱。  ▲李白五十六歲。與宗氏夫人隱居廬山屏風疊。永王璘水軍至尋陽,三次遣使聘請 。李白告別宗氏夫人,赴永王璘幕。  【詩】 別內赴徵三首(卷二五(二)一四八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李白   全集校注彙釋集評(七)三七一○ 其一(頁一四八八) 王命三徵去未還,明朝離別出吳關。白玉高樓看不見,相思須上望夫山。  〔注〕 王命:永王璘之辟書。 吳關:潯陽(今江西九江市)古豫章(今江西省)地處春秋吳國上游,楚國下游   ,因稱「吳頭楚尾」,廬山由此亦可稱曰吳關。 望夫山:《太平寰宇記》卷一○五江南西道太平州當塗縣:「望夫山在縣北四十   七里,昔人往楚,累歲不還,其妻登此山望夫,乃化為石。周迴五十里,高一   百丈,臨江。」安注:「望夫山所在多有,此處虛寫,非實指。」 其二(頁一四八九) 出門妻子強牽衣,問我西行幾日歸?歸時儻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  〔注〕 莫見蘇秦不下機:《戰國策.秦策》:「蘇秦說秦王,書十上而不行,‥‥‥歸   至家,妻不下機,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 其三(頁一四八九) 翡翠為樓金作梯,誰人獨宿倚門啼?夜坐寒燈連曉月,行行淚盡楚關西。  〔注〕 楚關:指江陵。在楚之西界。安注:「永王璘以是年九月屯江陵,十二月領舟師   東下。白初欲往楚地就之,故云。」  猛虎行(卷六(一)四六二)(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作猛虎行,暮作猛虎吟。腸斷非關隴頭水,淚下不為雍門琴。旌旗繽紛兩河道 ,戰鼓驚山欲傾倒。秦人半作燕地囚,胡馬翻銜洛陽草。一輸一失關下兵,朝降 夕叛幽薊城。巨鼇未斬海水動,魚龍奔走安得寧?頗似楚漢時,翻覆無定止。朝 過博浪沙,暮入淮陰市。張良未遇韓信貧,劉項存亡在兩臣。暫到下邳受兵略, 來投漂母作主人。賢哲栖栖古如此,今時亦棄青雲士。有策不敢犯龍鱗,竄身南 國避胡塵。寶書玉霹挂高閣,金鞍駿馬散故人。昨日方為宣城客,掣鈴交通二千 石。有時六博快壯心,遶床三匝呼一擲。楚人每道張旭奇,心藏風雲世莫知。三 吳邦伯皆顧盼,四海雄俠兩追隨。蕭曹曾作沛中吏,攀龍附鳳當有時。溧陽酒樓 三月春,楊花茫$ 繫,豈不重與?且聖人立教,懲惡勸善而已矣。人倫大統,父子君臣而已矣。少 師存則垂其統,歿則垂け教。奮乎千古之上,行乎百王之末,俾夫淫者懼,佞者 慚,義者思,忠者勸。其為戒也,不亦大哉?而夫子稱殷有三仁,是豈無微旨? 嘗敢頤之曰:存其身,存其宗,亦仁矣。存其名,存其祀,亦仁矣。亡其身,圖 其國,亦仁矣。若進死者,退生者,狂狷之士將奔走之。褒生者,貶死者,晏安 之人將寘力焉。故同歸諸仁,各順其志,殊塗而一揆,異行而齊致,俾後人優柔 而自得焉。蓋春秋微婉之義,必將建皇極,立彝倫,闢在三之門,垂不二之訓, 以明知于世。則夫人臣者,既移孝于親而致之于君,焉有聞親失而不諍,親危而 不救,從容安地而自得?甚哉不然矣!夫孝于其親,人之親皆欲其子;忠于其主 ,人之主皆欲其臣。故歷代帝王皆欲精顯。周武下車而封其墓,魏武南遷而創其 祠。我太宗有天下,禋百神,盛其禮,追贈太師,諡曰忠烈,申命郡縣,封墳葺 祠,至守冢五家,以少牢時享,著于甲令,刻于金石。於戲,哀傷列辟,主君封 德,正與神明,秩視郡王,身滅而榮益大,世絕而祀愈長。然後知忠烈之道,激 天感人深矣。天寶十祀,余尉于衛,拜首祠堂,魄感精動。而廟在鄰邑,官非式 閭,斲石銘表,以誌丕烈。銘曰:   麋軀非仁,蹈難非智。死于其死,然後為義。忠無二軀,烈有餘氣。正直聰 明,至今猛視。咨爾來代,為臣不易。  觀魚潭(卷三○(二)一六九三詩文補遺) 觀魚碧潭上,木落潭水清。日暮紫鱗躍,圓波處處生。涼煙浮竹盡,秋月照沙明 。何必滄浪去?茲焉可濯纓。  庭前晚開花(卷三○(二)一六九八詩文補遺) 西王母桃種我家,三千陽春始一花。結實苦遲為人笑,攀折唧唧長咨嗟。  宣城長史弟昭贈余琴溪中雙舞鶴詩以見志(卷三○(二)一六九八詩文補遺) 令弟佐宣城,贈余琴溪鶴。謂言天涯雪,忽向窗前落。白玉為毛衣,黃金不肯博 。當風振六翮,對舞臨山閣。顧我如有情,長鳴似相託。何當駕此,與爾騰寥  暖酒(卷三○(二)一六九九詩文補遺) 熱暖將來賓鐵文,暫時不動聚白雲。撥卻白雲見青天,掇頭裏許便乘仙。  戲贈杜甫(卷三○(二)一七○○詩文補遺) 飯顆山頭逢杜甫,頭戴笠子日卓午。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  寒女吟(卷三○(二)一七○一詩$ 們寺中甚是廣大,可要進去隨喜隨喜.」時伯濟道:「使 得.」竭僧道:「請少待。待我進去報知師父.」遂進寺裡去了。時伯濟回頭看見 李信不在弗著街,已經去遠,又恐這前世寺與鬼廟無二,不敢進去,忙跟上李信 一路去了。   卻說竭僧進了寺門,走至佛前殿上,就撞起鐘來。果然鐘在寺裡,聲在外面。 化僧同魘僧在大排場上頑耍,聽得寺內鐘響,忙走進寺來,到佛殿上問道:「你 為什麼在此撞鐘?」竭僧道:「我們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化僧道:「你無 端撞鐘,倒底什麼意思?」竭僧道:「你們進來,外面可有一個人麼?」化僧道: 「沒有.」竭僧道:「他難道去了?」化僧道:「是那個?」竭僧道:「看他不 是我國中人,卻未曾問他的姓名.」師徒正在說話,只聽得山門外,佛翻搖天, 大呼小叫,有一個人在那裡罵人。竭僧道:「想是這個人轉來了,待我去看來.」 走至山門邊一望,忙進來說道:「不是這個人。就是我國中下山路上的這個萬笏 在山門前罵人.」化僧道:「我曉得,必然為那金銀錢的事了。我們且好言問他; 明日去告知錢將軍,等待錢將軍發落他便了.」你道這個萬笏為何平白地在此罵 山門。原來那日在錢士命家中要尋挦頭拿了一個金銀錢回轉下山路,在一片賭場 上經過,忽然金銀錢飛去,不知去向。   後來打聽得前世寺化僧在海灘上得了一個金銀錢,想來就是他了。又不好向 他取討,只得在山門前叫罵。那時化僧到山門口說道:「萬笏,你為何在此罵人?」 萬笏道:「你們欺我,你自己心裡明白.」化僧道:「我們沒有什麼事情干連著   萬笏道:「你們在海灘上得了金銀錢,為何不通我一個信兒,你可曉得是那 一個的?」化僧道:「知道那一個,你若要在此想金銀錢,你不要想錯了念頭。 我明日同你向錢將軍去講是了。」萬笏道:「我曉得什麼將軍不將軍,只要還我 金銀錢,我也不怕你們不與我。我今日再同你講話便了.」一頭說,一頭罵,他 便噴噴而去。正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化僧看見萬笏已去,回到寺中,取了海灘上得的這個金銀錢,在手中翻弄。 頓時虛火直旺,滿身發熱,胸中飽悶,思量要到陷人坑去洗澡,遂帶了金銀錢走 出山門,從弗著街過了大排場,直挺挺的要到陷人坑來。你道這陷人坑在那裡? 原來小人國與大人國交界之處,有一鄉名曰:「溫柔鄉」,同醉鄉、睡鄉接壤。 鄉中風景甚佳,下丘有一塊三角田,田岸上一團茅草,中間有一間天造地設的平 屋。兩扇生我門,即是死我戶。   陷入坑即在此門戶之內。其中淺水長流,溫暖異常。若有人在內$ 了呂強詞、眭炎、馮世,領兵要滅李信,上獨家村望前奔去, 行不上幾里,抬頭忽見一個娘娘遠遠走來。   錢士命看見,說道:「好了,時伯濟便有著落了.」那娘娘走至面前,錢士 命道:「你前日放走了時伯濟,你如今要到那裡去,快快還我時伯濟來.」那娘 娘道:「我在前世寺裡燒香轉來,不曉得什麼時伯濟時得濟.」錢士命聽說大怒, 還祭起金銀錢就打,只見那金銀錢拋在空中,頃刻變大,望著那娘娘頭上落下, 沒頭沒腦將那娘娘登時壓倒即死。你道這娘娘是誰?   原來就是當日時伯濟逃走時,在他家躲過的柳娘娘。可憐一條性命,只為一 言不合,遂遭錢士命之手,死於金銀錢之下。錢士命遂收了金銀錢,吩咐眭炎、 馮世將他屍首拋拉大塘路上,仍舊引兵前進。   朝行夜宿,非止一日,看看來至大排場。霎時間,錢士頭重腳輕,連人和 馬滾倒在地。呂強詞止住了馬,慌忙扶起錢士命道:「將軍甦醒,為甚這般光景.」 錢士命慢慢醒來,答道:「為因壓死柳娘娘,用了一用金銀錢。一路思想,忽然 從那挪不散的塊上痛起,週身肉疼,不覺一時暈倒。如今雖醒,那個塊上還是痛 甚.」眭炎、馮世道:「將軍耳請收兵回去,再作計較.」錢士命遂上了馬,正欲 轉過馬頭,忽聽得遠遠地有人喊道:「將軍心虛,何不到敝寺中去求佛,保你立 時痊癒。」錢士命待那人近前,定睛一看,卻原來就是前世寺內的化憎。   錢士命道:「我肉疼難熬,正欲到寺中來求佛.」化僧道:「寺中佛菩薩無 求不應。將軍求佛,病好正可不用收兵.」錢士命引了眾人,一逕來到前世寺裡。 一應人等在外伺候。錢士命獨自一個走進山門,化僧引了來至大殿。但見:居中 一尊,手中有佛,威靈顯赫。左首一尊,自道神佛,大模大樣;右首一尊,一袋 神佛,作威作福。   大耳朵菩薩,自由自在;救命皇菩薩,救苦救難。歡善大師,形象俱無。五 方筵聖,鬚眉畢現。五逃七煞,五虛六耗,盡是兇神惡煞。退財白虎,倒運黃龍, 無非一類神祗。雖然泥塑木雕,真是神光佛現。   錢士命跪在手中有佛面前,抱住了腳,苦苦哀求。化僧道:「將軍,你閒時 不燒香,急來抱佛腳。可知道該死的眾生,佛也不渡。你須要去求救命皇菩薩, 一有應驗.」錢士命立起身來,滿殿走去,見了大佛磕磕拜,見了小佛踢一腳。 揀佛燒香,獨向救命皇菩薩案前暗中禱告:「伏願治得肉疼病好,捉得那幾個仇 人,弄得那母錢到手.」拜了幾拜,才立起來,辭別了化僧就走。化僧道:「肉 疼病好,須要將金銀錢來佛前上供。」   錢士命道:「我今疼得越覺利$ 李信道:「這小人國形勢低污,地土囂薄,所生 的人本未完全,不在天下人的數內。大人若能把這等小人滅盡,才算一樁暢事.」 大人道:「天下有了小人,就是君子也有些做不得。若要天下盡為君子,必要除 盡天下小人才好。我們回去,且慢慢的滅他便了。」遂一同回轉家中,進了方便 門,聚在堂中,講論為人的道理,件件必須請教李信,不肯私心自用。正是:順 理行將去,憑天降福來。   錢士命要想金銀錢,來滅李信,捉拿時伯濟,性命不顧,向大人靄尋事,被 大人輕輕撻死,他不知兩個金銀錢都在家裡。   一個子錢壓死柳娘娘之後,自己藏好在庫中;一個母錢被妻子妒斌偷去,私 藏在房內。刁賊曾經摸過,心志昏饋,貪得無厭,直弄到馬化撻殺,方才歇手。 他也無甚別念,止不過為兒子錢百錫久遠計。誰知他兒子錢百錫聞知父親錢士命 已死,心中大快,向庫房中取了子錢,在妒斌房中偷了母錢,日日把兩個金銀錢 在手中玩弄,無人拘束。錢百錫做其錢百錫的事,那眭炎、馮世如今是自然服事 錢百錫了。正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   不知錢百錫後來作為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 飛錢原作飛錢用 惡人自有惡人磨   《西江月》:   這答桑田滄海,那邊滄海桑田。興衰成敗屢推遷,恍似馳風掣電。   處世慈和最貴,居心忍耐為先。紙燈塔大耀坤乾,往後何由照見。   話說錢百錫前生卻是個鑽骨蛀蟲變化,名為敗家精。他嫌天小不夠他遊蕩, 到了天盡底頭,竟要想拆起天來。有人勸他道:「你拆動了天,天若坍時,如之 奈何?」他說:「有長的在那裡撐住.」真不知天地為何物,所以天罰他現世初 世為人,托生在小人國沒逃城內,做了錢士命的兒子,同化僧、萬笏做伴,日日 玩弄兩個金銀錢。來往的人沒甚稱呼,只得叫他一聲錢大老官。你道是怎樣一個 大老官:油頭油腦,花嘴花臉。頭戴戇冠,身穿俗套。纏嘴夾舌,體段宛同墨庸; 賊皮塔臉,形像逼真化僧。   著一雙豈有此履,騎一匹沒籠頭馬。東蕩西馳,世事不分皂白;橫衝直撞, 路途那識高低。   常騎了無籠頭馬,向弗著街前世寺內,同化僧在大排場海灘邊遊玩。他家中 的款式,比錢士命在時究竟何如:夢生草堂中扁額不動,狒軸換了一頂獬軸,上 聯「大姆哈落落」如舊;下聯「阿迷俚沮沮」字跡模糊,卻有些看不出了。建幾 改為舍幾,硬桌換其百桌,有主椅換了十把仿樣稱孤椅。天生井也填沒了,矮齋 也坍頹了。自室中有了漏洞,扁額亦如舊,炕牀拆去,擺下一張糟榻。壁上橫被 鸞畫不改,上下對聯換去。上$ 施利仁笑容滿面,迎上前來道:「大 老官,何往?」錢百錫道:「日與化僧在大排場頑耍,不甚暢懷。他說另有一個 好去處,今日要同他去走走.」施利仁道:「小的此刻特來邀大老官去遊玩一個 所在.」錢百錫道:「有多少路?」施利仁道:「不遠.」錢百錫道:「就此同行.」 喚了眭炎、馮世追隨。   施利仁牽了馬頭引路,離獨家村而去。路過一脈塢,來了墨用繩,跟著施利 仁一同行走,一逕到了勢道上,只見沖天一座浮屠,施利仁道:「此座浮屠,乃 古老上人所造。四面有門,每個門上有兩個大字,四個門內有四般景致,我們回 來賞玩。如今且先到山上去看看何如.」行不多幾步,墨用繩搶前踏了一個水潭, 跌落水中。施利仁立在乾岸頭上,誠恐踏濕腳,遠遠走開。錢百錫道:「墨用繩 跌了,如何爬起?」施利仁、眭炎、馮世齊齊應道:「前頭人吃跌,後頭人防滑。 且自由他.」墨用繩踅灘弗動,帶水拖泥,不自覺其形穢,一心總要跟他們走, 迤邐行來,早見一座高山,果然好個去處。但見:一團點綴,果是形容不出。無 限丘壑,盡屬意想不到;奇形怪狀,真可驚魂動魄。千緒萬端,實堪悅目賞心; 詭道鉤連,規模並皆醜態,斜徑迎合,景致無非惡狀。登臨者日臻其境,肉麻當 有趣;旁觀者適逢其會,毛骨也悚然。   這座山名為湊景山,錢百錫不識路逕,瞎天盲地,被施利仁;眭炎、馮世引 路,但覺眼前暢快,心中爽利。有時在賭場頑耍,有時在醉鄉盤桓,不知晝夜, 樂而忘返、信步來至歡喜墩上,登高而望,遠遠望見一個去處,更覺眼花鐐亂, 心蕩神迷,認得有個化僧在那裡打坐,錢百錫道:「你們看見化僧麼?   這個去處想是仙界,化僧道痕高深,所以能得常在那裡打坐。   此去看來不遠,我們也去走走.」施利仁道:「這個所在,名為溫柔鄉,青 去雖在眼前,走去須要繞道而行,卻有好些路程。   大老官若要去,還要納些工夫,費些腳步。幸有金銀錢在身邊,尚覺容易, 我們且追隨便了.」轉彎抹角,曲曲折折,不知不覺,那來時所見的這座浮屠, 卻在面前。此刻順便,不免大家瞻玩一番。抬頭看見一座門上面寫著:「蚣門」 兩個大字。施利仁道:「此座門內卻是佛家弟子。聞得從前有多少修行人在內, 如今都成正果上了天去,一個也沒有留存的了.」轉過去又有一門,見寫著「鴉 門」兩字,施利仁道:「此座門內,是蓬萊仙島,最好玩耍,你看門兒雖然堂堂 開著,若手中沒有金銀錢,休想進去觀望.」錢百錫道:「我金銀錢常在手中, 盡硎進去.」錢百錫在前,施利仁、眭炎、馮世跟隨,$ 曰:「子亦來見我乎?」   曰:「先生何為出此言也?」   曰:「子來幾日矣?」曰:「昔昔。」   曰:「昔昔,則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   曰:「舍館未定。」   曰:「子聞之也,舍館定,然後求見長者乎?」   曰:「克有罪。」   二十五   孟子謂樂正子曰:「子之從於子敖來,徒餔啜也。我不意子學古之道,而以餔啜也   二十六   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君子以為猶告也。」   二十七   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 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 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二十八   孟子曰:「天下大悅而將歸翹。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芥也。惟舜為然。不得乎親 ,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 ,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 卷之四離婁下   孟子曰:「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於岐周,卒於 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 餘里;世之相後也,夭有餘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先聖後聖,其揆一也。」   子產聽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   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歲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 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濟之?故為政者,每人而悅之,日亦不足矣。」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 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曰:「禮,為舊君有服,何如斯可為服矣 ?」曰:「諫行言聽,膏澤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使人導之出疆,又先於其所往;去 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里。此之謂三有禮焉。如此,則為之服矣。今也為臣。諫則不行 ,言則不聽;膏澤不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搏執之,又極之於其所往;去之日,遂收 其田里。此之謂寇讎。寇讎何服之有?」   孟子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   孟子曰:「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   孟子曰:「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故人樂有賢父兄也。如中也棄不中,才也棄 不才,則賢不肖之相去,其閒不能以寸。」   孟子曰:「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   十  孟子曰:「仲尼不為已甚者。」 $ 未改秩者以聞。丁亥,彗沒。   八月庚寅,群臣請立皇太子,從之。壬寅,下溪州彭儒猛納所掠漢生口、器甲等,詔賜袍帶。甲辰,立皇子升王為皇太子。大赦天下,宗室加恩,群臣賜勳一轉。戊申,黎州山后兩林百蠻都王李阿善遣使來貢。壬子,彭王元儼進封通王。以李迪兼太子賓客。癸醜,作《元良箴》賜皇太子。甲寅,楚王元佐加興元牧,徐國長公主進封福國,邠國長公主進封建國,宿國長公主進封鄂國。乙卯,詔畎索河水入金水河。丙辰,以德雍、德文、惟政並為諸州防禦使,允成、允升、允甯並為諸州團練使。   九月丁卯,冊皇太子。庚午,詔全給外戍諸軍物。庚辰,禦乾元門觀酺。   冬十月庚子,禦玉宸殿,召近臣觀刈占城稻,遂宴安福殿。   十二月辛醜,以張旻為武甯軍節度使、同平章事。是歲,占城國、甘州、溪峒、黎州山后蠻來貢。陝西旱,振之。江陰軍蝻,不為災。   三年春正月癸亥,貢舉人郭貞等見崇政殿。貞冒喪赴舉,命典謁詰之,即引咎,殿三舉。   二月乙未,河南府地震。   三月戊午朔,日有食之。遣呂夷簡體訪陝、亳民訛言。丙寅,禦試禮部貢舉人。癸未,翰林學士、工部尚書錢惟演等坐知舉失實,降一官。甲申,潁州石隕出泉,飲之愈疾。   夏四月甲午,西上閣門使高繼勳坐市馬虧直削官。   五月丁巳,大食國來貢。乙丑,左諫議大夫戚綸坐訕上,貶嶽州副使。辛未,慮囚。   六月癸未,浚淮南漕渠,廢三堰。甲午,王欽若為太子太保。河決滑州。戊戌,以寇准為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平章事,丁謂為吏部尚書、參知政事。滑州決河,泛澶、濮、鄆、齊、徐境,遣使救被溺者,恤其家。   秋七月壬申,曹璨卒。群臣表上尊號曰體元禦極感天尊道應真寶運文德武功上聖欽明仁孝皇帝。   八月丁亥,大赦天下。普度道釋童行。滑州龍見,河決。辛卯,太白晝見。己亥,慶州亡去熟戶委乞等來歸。庚戌,遣使撫恤京東西、河北水災。   九月乙丑,慶州骨咩、大門等族歸附。辛巳,遣中官存問高麗貢使之被溺者。冬十一月己巳,謁景靈宮。庚午,饗太廟。辛未,祀天地於圜丘,大赦天下。選兩任五考無責罰者試身、言、書、判。丁醜,禦天安殿受尊號冊。   十二月丙戌,富州鹌酋向光澤表納土,詔卻之。辛卯,向敏中加左僕射、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平章事,寇准加右僕射,通王元儼進封涇王,曹利用、丁謂並為樞密使,百官加恩。癸巳,以任中正、周起並為樞密副使。是歲,高麗、女真來貢。江、浙及利州路饑,詔振之。   四年春正月乙丑,以華州觀察使曹瑋為鎮國軍留後、僉樞密$ 淮、浙被災民租。壬子,依漢、唐故事,五日一受朝,遇慶會,皇太子押班。   十一月戊子,王欽若以山南東道節度使坐擅赴闕,降司農卿、分司南京。是歲,高麗遣使來貢。京東、河北、兩川、荊湖稔。   乾興元年春正月辛未朔,改元。丁亥,禦東華門觀燈。戊戌,蠲秀州水災民租。   二月庚子,大赦天下。癸卯,上尊號曰應天尊道欽明仁孝皇帝。詔蘇、湖、秀州民饑,貸以廩粟。甲辰,制封丁謂為晉國公,馮拯為魏國公,曹利用為韓國公。庚戌,詔徐州振貧民。甲寅,對宰相于寢殿。帝不豫增劇,禱於山川神祗。戊午,帝大漸,遺詔皇太子于柩前即皇帝位。尊皇后為皇太后,權處分軍國事,淑妃為皇太妃。帝是日崩于延慶殿,年五十五,在位二十六年。十月己酉,葬永痋陵。己未,祔太廟。天聖二年十一月,上尊諡曰文明武定章聖元孝皇帝,廟號真宗。慶曆七年,加諡膺符稽古神功讓德文明武定章聖元孝皇帝。   贊曰:真宗英悟之主。其初踐位,相臣李沆慮其聰明,必多作為,數奏災異以杜其侈心,蓋有所見也。及澶洲既盟,封禪事作,祥瑞遝臻,天書屢降,導迎奠安,一國君臣如病狂然,籲,可怪也。他日修《遼史》,見契丹故俗而後推求宋史之微言焉。宋自太宗幽州之敗,惡言兵矣。契丹其主稱天,其後稱地,一歲祭天不知其幾,獵而手接飛雁,鴇自投地,皆稱為天賜,祭告而誇耀之。意者宋之諸臣,因知契丹之習,又見其君有厭兵之意,遂進神道設教之言,欲假是以動敵人之聽聞,庶幾足以潛消其窺覦之志歟?然不思修本以制敵,又效尤焉,計亦末矣。仁宗以天書殉葬山陵,嗚呼賢哉! 本紀第九   ○仁宗一   仁宗體天法道極功全德神文聖武睿哲明孝皇帝,諱禎,初名受益,真宗第六子,母李宸妃也。大中祥符三年四月十四日生。章獻皇后無子,取為己子養之。天性仁孝寬裕,喜慍不形於色。七年,封慶國公。八年,封壽春郡王,講學於資善堂。天禧元年,兼中書令。明年,進封升王。九月丁卯,冊為皇太子,以參知政事李迪兼太子賓客。癸酉,謁太廟。四年,詔五日一開資善堂,太子秉笏南鄉立,聽輔臣參決諸司事。乾興元年二月戊午,真宗崩,遺詔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為皇太后,權處分軍國事。遣使告哀契丹。己未,大赦,除常赦所不原者。百官進官一等,優賞諸軍。山陵諸費,毋賦於民。庚申,命丁謂為山陵使。出遺留物賜近臣、宗室、主兵官。甲子,聽政於崇政殿西廡。乙丑,以生日為乾元節。丙寅,遣使以先帝遺留物遺契丹。進封涇王元儼為定王,賜贊拜不名。以丁謂為司徒兼侍中、尚書左僕射,馮拯為司空兼侍中、樞密使、尚書$ 、知宗正寺。辭以喪,不拜。   十一月己巳,許夏國用漢衣冠。癸酉,賜昭憲皇太后家信陵坊第。戊寅,許康州刺史李樞以己官封贈父母。十二月丙戌,複豐州。庚寅,命諸路總管集隨軍功過簿,以備遷補。是歲,冬無冰。占城國獻馴象,安化州蠻來貢。   七年春正月辛未,複命皇侄宗實為泰州防禦使、知宗正寺。乙亥,詔南郊以太祖配為定制。改溫成皇后廟為祠殿。   二月己卯朔,更江西鹽法。詔開封府市地於四郊,給錢瘞民之不能葬者。癸未,錄系囚,命官錄被水諸州系囚。   三月辛亥,詔禮部貢舉。乙卯,孫抃罷,以趙概參知政事,吳奎為樞密副使。甲子,以旱,罷大宴。乙丑,祈雨於西太一宮。庚午,謝雨。壬申,徐州彭城、濠州鐘離地生面十餘頃,民皆取食。   夏四月壬午,頒《嘉祐編敕》。己醜,夏國主諒祚進馬,求賜書,詔賜《九經》,還其馬。   五月戊午,太白晝見。庚午,包拯卒。   六月丙子朔,歲星晝見。   秋七月戊申,太白經天。壬子,詔季秋有事於明堂。   八月乙亥朔,出明堂樂章,肄于太常。己卯,詔以宗實為皇子。癸未,賜名曙。丁亥,奉安真宗禦容于壽星觀。庚子,曦立皇子告天地宗廟諸陵。   九月乙巳朔,以皇子為齊州防禦使,進封钜鹿郡公。己酉,朝饗景靈宮。庚戌,饗太廟。辛亥,大饗明堂,奉真宗配,大赦。己未,加恩百官。   冬十月乙亥,皇子表辭所除官,賜詔不允。丙戌,白虹貫日。乙未,太白晝見。丙申,詔內藏庫、三司共出緡錢一百萬,助糴天下常平倉。   十二月甲午,德妃沈氏為貴妃,賢妃苗氏為德妃。丙申,幸龍圖、天章閣,召群臣宗室觀祖宗禦書。又幸寶文閣,為飛白書,分賜從臣。作《觀書詩》,命韓琦等屬和,遂宴群玉殿。庚子,再召從臣于天章閣觀瑞物,複宴群玉殿。是歲,冬無冰。占城來貢。   八年春正月辛亥,交阯貢馴象九。   二月癸未,帝不豫。甲申,下德音:減天下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丙戌,中書、樞密奏事于福寧殿之西閣。   三月戊申,龐籍薨。癸亥,禦內東門幄殿,優賜諸軍緡錢。甲子,禦延和殿,賜進士、諸科及第同出身三百四十一人。辛未,帝崩于福寧殿,遺制皇子即皇帝位,皇后為皇太后,喪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務從儉約。諡曰神文聖武明孝皇帝,廟號仁宗。十月甲午,葬永昭陵。   贊曰:仁宗恭儉仁恕,出於天性,一遇水旱,或密禱禁庭,或跣立殿下。有司請以玉清舊地為御苑,帝曰:「吾奉先帝苑囿,猶以為廣,何以是為?」燕私常服浣濯,帷帟衾裯,多用繒絁。宮中夜饑,思膳燒羊,戒勿宣索,恐膳夫自此戕賊物$ 臣及遼使詣東上閣門拜表賀。群臣又詣內東門,賀如儀。丁卯,出內金帛二百萬,備陝西邊儲。   二月甲戌朔,令監司舉本路學行優異者各二人。韋蕃入貢。己卯,詔許高麗國王遣士賓貢。辛巳,增置神臂弓,詔自今應被旨舉官,所舉不當,具舉主姓頎以聞。甲申,夏人以國母卒,遣使告哀,且謝罪,卻其使不納。戊子,鄜延鈐轄劉安敗夏人於神堆。甲午,大食入貢。乙未,詔吏部:守令課績,從禦史台考察,黜其不實者。   三月丙辰,遼人遣簽書樞密院事蕭德崇來為夏人請緩師,仍獻玉帶。築環慶路定邊城。丁巳,秦鳳經略司言吳名革率部族、孳畜歸順。詔名革補內殿承制,首領李移補右侍禁,及賜錢帛有差。庚申,知府州折克行獲夏國鈐轄令王皆保。乙丑,祈雨。己巳,莘王俁為司空。   夏四月庚辰,幸莘王府。令廣西提點刑獄司兼領鹽事。丙戌,築鄜延、河東路暖泉、烏龍砦。丁亥,以旱,減四京囚罪一等,杖以下釋之。辛卯,詔鞫獄,徒以上須結案及錄審覆奏,然後斷遣,不如令者坐之。癸巳,封永嘉郡王偲為睦王。遣中書舍人郭知章報聘於遼。丁酉,築威羌城。   五月甲辰,太白晝見。庚戌,築鄜延路金湯城。癸亥,奉遷真宗神禦于萬壽觀延聖殿。曲赦陝西、河東路,減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建西安州及天都等砦。乙丑,進章惇官五等,曾布三等,許將、蔡卞、黃履皆二等。辛未,詔莘王俁、睦王偲母進封婕妤。   六月庚辰,賜蘭、會州新砦名會川城。甲午,賜環慶路之字平曰清平關。戊戌,築定邊、白豹城訖工,閣門使張存等轉官、賜金帛有差。   秋七月乙巳,盛暑,中外決系囚。丁未,放在京工役。庚戌,河北河漲,沒民田廬,遣官振之。甲子,知環州種朴獲夏國監軍訛勃囉。丙寅,洮西安撫使王贍複邈川城,西蕃首領欽彪阿成以城降。   八月癸酉,章惇等進《新修敕令式》。惇讀於帝前,其間有元豐所無而用元祐敕令修立者,帝曰:「元祐亦有可取乎?」惇等對曰:「取其善者。」甲戌,太原地震。戊寅,皇子生。辛巳,降德音于諸路:減囚罪一等,流以下釋之。乙酉,賜熙河路緡錢百萬撫納部族。丁亥,複修會州。癸巳,太白晝見。瞎征降。甲午,建葭蘆戍為晉寧軍。丙申,保寧軍節度呂惠卿特授檢校司空。   九月庚子朔,夏人來謝罪。癸卯,命禦史點檢三省、樞密院,並依元豐舊制。甲辰,幸儲祥宮。乙巳,幸醴泉觀。丁未,立賢妃劉氏為皇后。己未,青唐酋隴拶以城降。壬戌,雨,罷秋宴。甲子,右正言鄒浩論劉氏不當立,特除名勒停、新州羈管。丙寅,禦文德殿冊皇后。閏月癸酉,置律學博士員。詔詳議廟制。以青$ 師愈等持書詣帝,自言從權濟事,及將歸寶避位之意。帝亦貽諸帥書,以未得至京,已至者毋輒入。聞資政殿大學士、領開封府事李綱在湖北,遣劉默持書訪之。又諭宗澤等,以受偽命之人義當誅討,然慮事出權宜,未可輕動。澤複書謂邦昌篡亂蹤跡已無可疑,宜早正天位,興複社稷,不可不斷。門下侍郎呂好問亦以蠟書來,言帝不自立,恐有不當立而立者。丁卯,謝克家以「大宋受命之寶」至濟州,帝慟哭跪受,命克家還京師,趣辦儀物。戊辰,濟州父老詣軍門,言州四旁望見城中火光屬天,請帝即位於濟。會宗澤來言,南京乃藝祖興王之地,取四方中,漕運尤易。遂決意趨應天。是夕,邦昌手書上延福宮太后尊號曰元祐皇后,入居禁中,以尚書左丞馮澥為奉迎使。皇后又遣兄子衛尉少卿孟忠厚持手書遺帝。皇后垂簾聽政。邦昌權尚書左僕射,率在京百官上表勸進,不許。甲戌,皇后手書告中外,俾帝嗣統。乙亥,百官再上表,又不許。丁醜,馮澥等至濟州,百官三上表,許以權聽國事。戊寅,命宗澤先勒兵分駐長垣、韋城等縣,以備非常。東道副總管朱勝非至濟州,宣撫司統制官韓世忠以兵來會。庚辰,帝發濟州,鄜延副總管劉光世自陝州來會,以光世為五軍都提舉。辛巳,次單州。壬午,次虞城縣。西道都總管王襄自襄陽來會。癸未,至應天府。皇后詔有司備法駕儀仗。乙酉,張邦昌至,伏地慟 哭請死,帝慰撫之。承制以汪伯彥為顯謨閣直學士,黃潛善為徽猷閣直學士。權吏部尚書王時雍等奉乘輿服禦至,群臣勸進者益眾,命有司築壇府門之左。   五月庚寅朔,帝登壇受命,禮畢慟哭,遙謝二帝,即位於府治。改元建炎。大赦,常赦所不原者鹹赦除之。張邦昌及應倌供奉金國之人,一切不問。命西京留守司修奉祖宗陵寢。罷天下神霄宮。住散青苗錢。應死節及歿于王事者並推恩。奉使未還者,祿其家一年。應選人並循資,已系承直郎者,改次等京官。臣僚因亂去官者,限一月還任。潰兵、群資咸許自新。免系官欠負,蠲南京及元帥府常駐軍一月以上州縣夏稅。應天府特奏名舉人並與同進士出身,免解人與免省試。諸路特奏名三舉以上及宗室嘗預貢者,並推恩。應募兵勤王人以兵付州縣主兵官,聽赴行在。中外臣庶許言民間疾苦,雖詆訐亦不加罪。命官犯罪,更不取特旨裁斷。蔡京、童貫、朱勔、李彥、孟昌齡、梁師成、譚稹及其子孫,更不收敘。內外大臣,限十日各舉布衣有材略者一人。餘如故事。以黃潛善為中書侍郎,汪伯彥同知樞密院事。元祐皇后在東京,是日徹簾。辛卯,遙尊乾龍皇帝為孝慈淵聖皇帝,元祐皇后為元祐太后。詔史官辨宣仁聖烈皇后誣謗。築景靈$ 連疏論喪服不可即戎,遂詔外朝勉從所請,宮中仍行三年之喪。丙申,太平州火。丁酉,鎮江府火。庚子,遣王倫等使金國迎奉梓宮。嶽飛入見。辛醜,以日食,求直言;以久旱,命諸州慮囚。乙巳,詔凡辟舉官犯贓罪,罪及所舉官。丙午,吳玠置銀會子於河池。丁未,詔席益募陝西、河東、河北兵二千,部送行在充扈衛。癸醜,雨雹。丙辰,始禦便殿。果州守臣宇文彬等進《禾登九穗圖》,俱奪一官,罷之。丁巳,以岳飛為太尉、湖北京西宣撫使。己未,帝發平江。   三月癸亥朔,次丹陽,韓世忠入見,命世忠扈從,嶽飛次之。甲子,次鎮江,楊沂中入見,命沂中總領彈壓巡幸事務。乙丑,蠲駐蹕及經從州縣積年逋賦。丁卯,以吏部侍郎呂祉為兵部尚書、都督府參謀軍事。辛未,帝至建康。壬申,詔尚書省常程事從參知政事分治。癸酉,減建康流罪以下囚,蠲建康府、太平、宣州逋賦及下戶今年身丁錢。嶽飛乞並統淮西兵以複京畿、陝右,許之,命飛盡護王德等諸將軍。既而秦檜等以合兵為疑,事遂寢。戊寅,手詔撫勞將士。進沈與求知樞密院事。己卯,尊宣和皇后為皇太后。庚辰,以王彥兵隸侍衛馬軍司。呂頤浩為少保兼行宮留守。孟庾罷。甲申,以劉光世為少師、萬壽觀使,以其兵隸都督府,張浚因分為六軍,命呂祉節制。乙酉,賜勠世第于建康府。丁亥,命虔、吉、南安軍諸縣各募土兵百人,責知縣訓練,防禦盜賊。是春,廣西大饑,李實變為桃。   夏四月癸巳,築太廟于建康,以臨安府太廟為聖祖殿。戊戌,修浚建康城池。丁未,岳飛乞解官持餘服,遂棄軍去,詔不許。戊申,日中有黑子。庚戌,以張浚累陳嶽飛積慮專在並兵,奏牘求去,意在要君,遂命兵部侍郎兼都督府參議軍事張宗元權湖北、京西宣撫判官,實監其軍。壬子,張浚如太平州、淮西視師。庚申,以信陽軍隸京西路。罷淮南提點司,東西兩路各置轉運兼提點刑獄、提舉茶鹽常平事。   五月丁卯,詔李綱趣捕虔、吉諸盜。壬申,命禮官舉文宣王、武成王、熒惑、壽星、岳鎮、海、瀆、農、蠶、風、雷、雨師之祀。甲戌,以胡安國提舉萬壽觀兼侍讀,趣赴行在,未至而罷。癸未,以酈瓊為行營左護軍副都統制。甲申,初試樞密院都督府效士。乙酉,命侍從官通舉材堪知縣者二十人。丙戌,偽齊陷隨州。己醜,禁四川增印錢引。   六月辛卯朔,改上惠恭皇后諡曰顯恭皇后。嶽飛入見。壬辰,命歲辰戌月祀大火,配以閼伯。乙未,罷江、淮營田司,令諸路安撫、轉運司兼領其事。丙申,以《重修神宗實錄》去取未當,命史館複加考訂。丁酉,嶽飛引過自劾,詔放罪,慰諭之。戊戌,命劉錡兼都督$ 學事,縣令、佐主管學事。戊寅,蠲淮南逋欠坊場錢及上供帛。   冬十月己醜,秦檜上《監學敕令格式》。庚寅,制渾天儀。乙未,奉安累朝帝后神禦于景靈宮。   十一月庚申,日南至,合祀天地於圜丘,太祖、太守並配,大赦。十二月癸未朔,日食,雲陰不見。辛卯,毀私鑄毛錢。癸巳,建秘書省。丁酉,增太學弟子員二百。己亥,郭浩入見。丁未,命行在宗子入宮學。己酉,金遣完顏曄等來賀明年正旦。   是月,始頒來歲曆于諸路監司、守臣。是歲,關外初行營田。   十四年春正月丁巳,遣羅汝楫等報謝金國。甲子,臨安府火。戊寅,命普安郡王為子侢解官持服。   二月丁亥,複置靖州新民學。癸巳,蠲江、浙諸路逋欠錢帛。戊戌,初命四川都轉運司歲撥總制司錢百七十三萬緡,市絹綿輸于鄂州總領所。丙午,罷萬俟禼。定宗學生額為百員。己酉,以資政殿學士樓炤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加郭浩檢校少保。   三月乙卯,蠲江、浙、京、湖積欠上供錢米。丁卯,避金太祖嫌名,改岷州為西和州,川、陝宣撫司為四川宣撫司。己巳,幸太學。蠲汀、漳、泉、建四州經賊殘蹂民戶賦役一年。壬申,解潛坐党趙鼎,責授濠州團練副使、南安軍安置。己卯,詔舉賢良。   夏四月甲申,詔刑部及監司決絕滯訟。丁亥,初禁野史。虔州民析其屋,朽柱中有文曰「天下太平年」。甲午,金人來求淮北人之在南者,詔原者聽還。遣馬軍司統領張守忠討海賊朱明。   五月丙辰,詔階、成、西和、鳳四州募兵赴行在。甲子,樓炤罷。乙丑,以禦史中丞李文會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丙寅,婺州大水。己巳,金始遣烏延和等來賀天申節。辛未,楚州鹽城縣海水清。是月,嚴、信、衢、建四州水。   六月甲申,蠲江、浙州縣酒稅、坊場、綱運、倉庫積年逋負。孫近再奪三官,移南安軍居住。丁亥,加高世則少保。戊子,安南國入貢。癸巳,宣州涇縣妖賊俞一作亂,守臣捕滅之。乙未,振江、浙、福建被水之民。丙申,內侍白鄂坐誹謗,及其客張伯麟俱黥配吉陽軍。特贈子偁太子少師,官給葬事。庚子,奪萬俟禼三官、歸州居住。乙巳,置國子監小學。   秋七月戊午,金人殺王倫於河間府。丙寅,立明法科兼經法。丙子,幸秘書省。   八月癸未,撫州獻瑞禾。庚寅,以李椿年權戶部侍郎,仍治經界。乙未,遣林保使金賀正旦,宋之才賀金主生辰。   九月辛酉,分利州為瞣、西路,以吳璘為利州西路安撫使,楊政利州東路安撫使。甲子,命郡守終更入見,各舉所部縣令一人。壬申,趙鼎移吉陽軍安置。癸酉,命臨安府索蔡京子孫逮赴貶所,遇赦$ ,蠲三衙、江上諸軍公私逋負錢。   十一月丁醜,大風。庚辰,太白晝見。甲申,詔浙東提舉司發米十萬石振給貧民。戊戌,太白經天。十二月戊申,以軍興,募民納粟補官。乙卯,詔武舉人毋複應文舉。癸亥,金鳳翔副統軍完顏贇以步騎萬人犯四川。戊辰,迫湫池堡。己巳,破天水軍,守臣黃炎孫遁。金人攻白環堡,破之。庚午,迫黃牛堡,統制劉雄棄大散關遁,金人據之。   十一年春正月壬午,京東路忠義李全率眾來歸,詔以全為京東路總管。戊子,金人圍皂郊堡。壬辰,利州將麻仲率忠義人焚秦州永寧砦。乙未,以度僧牒千給四川軍費。丁酉,詔四川忠義人立功,賞視官軍。金人犯隔芽關,興元都統李貴遁,官軍大潰。   二月甲辰,金人焚大散關而去。乙巳,沔州都統王大才馬蹶,死於河池。丙午,金人破皂郊,死者五萬人。丁未,金人破湫池堡。戊申,金人圍隨州、棗陽軍,遊騎至漢上,均州守臣應謙之棄城走。丙辰,白虹貫日。楚州鈐轄梁昭祖焚金人糧舟於大清河,京東忠義副都統沈鐸遣兵助之。   三月丁醜,金人焚湫池堡而去。戊子,利州統制王逸等率忠義人複皂郊,金副統軍完顏贇、包長壽遁去,沔州軍士郭雄追斬贇首,長壽僅以身免。己醜,沔州都統劉昌祖至皂郊。辛卯,忠義人十萬余出攻秦州,官軍繼進,至赤谷口,王逸傳昌祖之命退師,且放散忠義人,軍大潰。癸巳,包長壽合長安、鳳翔之眾,複攻皂郊,遂趨西和州。是日,鎮江忠義統制彭惟誠等敗於泗州。丙申,劉昌祖焚西和州遁,守臣楊克家棄城去。戊戌,金人破西和州。   夏四月甲辰,劉巹祖焚成州遁,守臣羅仲甲棄城去。是日,金人去西和州。戊申,命四川增印錢引五百萬以給軍費。階州守臣侯頤棄城去。是日,金人去成州。戊午,金人複犯大散關,守將王立遁。己未,金人犯黃牛堡,興元都統吳政拒退之。癸亥,政至大散關,執王立斬之。   五月乙亥,命四川制置司招進忠義人。癸未,蚩尤旗見,其長竟天。丁亥,詔侍從、台諫、兩省官集議平戎、禦戎、和戎三策。壬辰,申嚴試法官七等之制。   六月辛酉,詔湖州振恤被水貧民。   秋七月癸酉,奪知天水軍黃炎孫三官、辰州居住。乙酉,修《孝宗寶訓》。辛卯,蠲四川關外諸州稅役。甲午,蠲光州民兵戰死之家稅役。   九月己卯,朝獻于景靈宮。庚辰,朝鄉於太廟。辛己,合祭天地於明堂,大赦。辛卯,安定郡王伯渾薨。丙申,興元都統吳政、利州副都統張威各進三官。劉昌祖奪五官、韶州安置。冬十月丙午,羅仲甲、楊克家、侯頤並奪三官,仲甲常德府、克家道州、頤撫州居住。戊午,大風。壬戌,修盱$ 慮囚,察州縣匿囚者劾之。丁巳,進封子祁國公竑為濟國公。己未,以侄果州團練使貴誠為邵州防禦使。壬戌,知濟南府種斌等攻張林于青州,林遁去。己巳,修《孝宗經武要略》。   六月辛卯,俞應符薨。   秋七月甲子,詔江淮、荊襄、四川制置監司條畫營田來上。   八月己卯,命戶部詳議義役。辛卯,詔文武官毋得歸宗,著為令。甲午,有彗星出於氐。   九月辛亥,以宣繒參知政事,給事中程卓同知樞密院事,吏部尚書薛極賜出身,簽書樞密院事。癸醜,雷,大雨雹。丁巳,複以隨州三關隸德安府,置關使。壬戌,彗星沒。辛未,太白晝見。   冬十月丙子,以收復京東州軍,犒賞忠義有差。   十一月戊午,赦京東、河北路。十二月乙亥朔,發米振給臨安府貧民。丙子,以雪寒,釋京畿及兩浙諸州杖以下囚。丁亥,以李全為保甯軍節度使、右金吾衛上將軍、京東路鎮撫副使。   十六年春正月戊申,詔命官犯贓毋免約法。己酉,子坻生,辛酉,命淮東制置司振給山東流民。   二月戊子,雨土。己醜,嗣秀王師禹薨,追封和王。戊戌,子坻薨,追封邳王,諡沖美。   三月戊申,張林所部邢德來歸,詔進二官,複以為京東東路副總管。丁卯,以道州民饑,詔發米振之。夏五月甲辰,詔右選試注官如左選之制。戊申,賜禮部進士蔣重珍以下五百四十有九人及第、出身。戊辰,詔複潭州稅酒法。   六月丁酉,程卓薨。秋八月辛巳,詔州縣經界毋增紹興稅額。癸未,申嚴舶船銅錢之禁。   九月庚子朔,日有食之。乙巳,詔江、淮諸司振恤被水貧民。乙卯,雷。冬十一月辛亥,以太平州大水,詔振恤之。   十二月辛巳,命淮東、西總領及沿江被水州募江西、湖南民入米補官。癸未,嗣濮王不淩薨。壬辰,雷。   十七年春正月戊戌朔,詔補先聖裔孔元用為通直郎,錄程頤後。癸亥,命淮東西、湖北路轉運司提督營屯田。   二月癸巳,蠲台州逋賦十萬餘緡。甲午,命臨安府振糶貧民。   三月癸醜,雪。是月,金人迫西和州,尋引兵還。   夏四月辛卯,詔廬州振糶饑民。乙未,賜李全、彭義斌錢三十萬緡為犒賞戰士費。   五月戊戌,詔核實兩淮、京湖、四川、江上諸軍之數。   六月丁卯朔,太白經天,晝見。癸酉,知西和州尚震午坐金兵至謀遁悦奪三官、嶽州居住。壬辰,大名府蘇椿等舉城來歸,詔悉補官,即以其州授之。   秋七月丁酉朔,命福建路監司振恤被水貧民。辛亥,命師嵓嗣秀王。   八月乙亥,罷通州天賜鹽場。丙戌,帝不豫。閏八月乙未朔,申嚴兩浙諸州輸苗過取之禁。丁酉,皇帝崩于福寧殿,年五$ 事,對曰:「今國家兵力未贍,姑從和議。俟根本既壯,雪二帝之恥,以複中原。」十二月戊寅,史宅之繳納賜第,詔給賜本家,仍奉家廟。庚辰,以薛極為觀文殿大學士、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使。甲申,吳潛太府卿,仍淮西總領財賦,暫兼沿江制置、知建康府。戊申,洪咨夔言:「資政殿學士、提舉洞霄宮袁韶,仇視善類,諂附彌遠,險忮傾危。」詔袁韶奪職、罷祠祿。壬辰,台臣言:「趙善湘、陳晐、鄭損納賂彌遠,怙勢肆奸,失江淮、荊襄、蜀漢人心,罪狀顯著。」詔趙善湘有討李全功,特寢免;陳晐與祠,鄭損落職與祠。   端平元年春正月庚子朔,詔求直言。侍從、卿監、郎官,在外執政、從官,舉堪為監司、守令者各二人。三衙、統帥、知閣、禦帶、環衛官,在外總管、軍帥,舉堪為將帥者各二人。鐘震、陳公益、李性傳、張虙並兼侍讀。徐清叟、黃朴、李大同、葉味道並兼崇政殿說書。辛醜,趙範依前沿江制置副使,權移司知黃州,史嵩之權京湖安撫制置使兼知襄陽府,陳韡華文閣待制,仍知隆興府、江西安撫使。詔德安三關使彭哲,去年十月北兵至,棄關遁,削二秩勒停。乙巳,賜故少傅、權參知政事任希夷諡宣憲。丙午,詔趙範兼淮西制置副使,任責防禦。太白、熒惑合在鬥。戊申,金主完顏守緒傳位於宗室承麟。己酉,城破,守緒自經死,承麟為亂兵所殺,執其參知政事張天綱。丙寅,詔:「太師、中書令榮王已進王爵,宜封三代,曾祖子奭贈太鹰、吳國公,祖伯旴贈太師、益國公,父師意贈太師、越國公。」戊辰,以樞密院言,詔:「京西忠順統制江海、棗陽同統制郭勝,向因所部兵行劫,坐不發覺,除名、廣州拘管。遇赦還軍前自效有功,並敘複元受軍職。」史嵩之露佈告金亡,謹遣郭春按循故壤,詣奉先縣汛掃祖宗諸陵。還師屯信陽。命王旻守隨州,王安國守棗陽,蔣成守光化,楊恢守均,並益兵飭備,經理唐、鄧屯田。   二月辛未,監察禦史洪咨夔言:「上親政之始,斥逐李知孝、梁成大,其諂事權奸,黨私罔上,倡淫黷貨,罪大罰輕。」詔李知孝削一秩,罷祠;梁成大削兩秩。壬申,以趙彥呐為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興元府。丁亥,詔端平元年正月以前諸命官貶竄物故者,許令歸葬。   三月己酉,以賈涉子似道為籍田令。辛酉,詔遣太常寺主簿朱揚祖、閣門祗候林拓詣洛陽省謁八陵。   四月辛未,詔遣朱複之詣八陵,相度修奉。丁醜,詔:「比年宗親貧窶,或致失所。甚非國家睦族之意。大宗正司、南外西外宗正司,其申嚴州郡,以時贍給,違者有刑。」監察禦史王遂言:「史嵩之本不知兵,矜功自侈,謀身詭秘,欺君誤國,留之襄陽$   六月甲午朔,江、浙、福建大旱,蝗。乙未,祈雨。己銇,太白犯畢。辛醜,追封閬州簽廳陳承己妻彭氏為恭人,賜廟閬州,以強寇入奉國縣市,承己為賊所創,彭罵賊死之。辛亥,追贈儒林郎王鞏為通直郎,官其一子為文學,以丙申蜀破,鞏闔門死於兵。癸醜,太白犯天關星。戊午,有流星大如太白。   秋七月乙丑,詔:「今夏六月恒陽,飛蝗為孽,朕德未修,民瘼尤甚,中外臣僚其直言闕失毋隱。」又詔有司振災恤刑。太白入井。甲戌,太白、熒惑合于井。己醜,熒惑、太白合於鬼。   八月己酉,熒惑、填星合于柳,太白犯權星大星。癸醜,熒惑犯填星。   九月乙丑,詔餘玠進三秩,直華文閣、淮東提刑、節制招信軍屯戍軍馬。以玠昨帥舟師渡淮入河抵汴,所向有功,全師而還。至是,論功定賞,是役將士,趣以名上所司議推恩。   冬十月癸巳,詔改明年為淳祐元年。丁巳,命餘玠兼節制應天府、泗、宿、永、海、邳、徐、漣水屯戍軍馬。   十一月甲子,熒惑入太微垣。己巳,熒惑犯太微垣左執法星。癸酉,詔武功大夫、荊鄂都統制張順以私錢招襄、漢潰卒,創忠義、虎翼兩軍,及援安慶、池州有功,特與官兩轉。丙子,與芮妻錢氏封安康郡夫人。辛巳,熒惑犯太微上相垣。十二月甲辰,奉國軍節度使、提舉萬壽觀多謨薨。丙辰,地震。己未,詔求直言。閏十二月丙寅,李宗勉薨,贈少師,賜諡文清。以遊似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范鐘參知政事,徐榮叟簽書樞密院事。庚午,詔系囚情理輕者釋之。乙亥,詔民間賦輸仍用錢會中半,其會半以十八界直納,半以十七界紐納。戊寅,以吳潛為福建安撫使,史宅之為浙東安撫使。   淳祐元年春正月庚寅朔,詔舉文武才。庚子,雷。甲辰,詔:「朕惟孔子之道,自孟軻後不得其傳,至我朝周惇頤、張載、程顥、程頤,真見實踐,深探聖域,千載絕學,始有指歸。中興以來,又得朱熹精思明辨,表裏渾融,使《大學》、《論》、《孟》、《中庸》之書,本末洞徹,孔子之道,益以大明於世。朕每觀五臣論著,啟沃良多,今視學有日,其令學官列諸從祀,以示崇獎之意。」尋以王安石謂「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為萬世罪人,豈宜從祀孔子廟庭,黜之。丙午,封周惇頤為汝南伯,張載郿伯,程顥河南伯,程頤伊陽伯。丁未,太陰入氐。戊申,幸太學謁孔子,遂禦崇化堂,命祭酒曹觱講《禮記 ·大學》篇,監學官各進一秩,諸生推恩錫帛有差。制《道統十三贊》,就賜國子監宣示諸生。   二月戊寅,日生暈。壬午,喬行簡薨,諡文惠。   夏四月丁醜,詔以與芮為開府儀同三司、萬壽$ 二人實芘之;且淵子芘翁應龍致有逸罰,又嘗竊府庫金以遁。庚戌,命削鑒一官,放歸田裏,淵子再削一官,徙吉州,誅翁應龍,籍其家。辛亥,銓試。甲寅,留夢炎入朝,王龠請相夢炎,乞以經筵備顧問,陳宜中請相夢炎,乞祠,詔二相毋藉此求閑。以龠為平章軍國重事,一月兩赴經筵,五日一朝;宜中左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兵;夢炎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兵。乙卯,詔求言。知敘州郭漢傑以城降。丙辰,疏決在京罪人。免引見。戊午,知瀘州梅應春以城降。己未,以李庭芝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庚申,知富順監王宗義以城降。王應麟複繳還曾淵子貶吉州錄黃,癸亥,貶韶州。丙寅,吳繼明諸將各轉官有差。丁卯,朱禩孫除名,籍其家。   秋七月庚午朔,江西制置黃萬石移治撫州,詔還隆興府。辛未,張世傑諸軍戰焦山下,敗績。甲戌,徙似道居婺州,廖瑩中除名貶昭州,王庭除名貶梅州,徙曾淵子雷州。甯國吏楊義忠率義兵出戰死,乙亥,贈武功大夫。丁醜,徙似道建寧府。太白入東井。庚申,加知高郵軍褚一正閣門宣贊舍人,知懷遠軍金之才帶禦器械,知安淮軍高福閣門祗候,知泗州譚與閣門宣贊舍人,知濠州孫立右衛大將軍,賞守邊功。壬午,太白晝見。詔饒州被兵,令免今年田租。路鈐劉用調兵入靖州,知州康玉劫之,通判張起岩入殺玉,複靖州。癸未,拘內司局錢餉兵。丙戌,令權糴公田今年租,每石以錢十貫給佃主,十貫給種戶,其鎮江、常州、江陰被兵者勿糴。庚寅,謫似道為高州團練副使、貶循州,籍其家。糴浙西邸第、寺觀田米十之三。追複皮龍榮官。監司、郡守避事不即到官者,令禦史台覺察以聞。辛卯,王龠子嗾京學生劉九皋等伏闕上書言:宜中擅權,黨似道,芘趙溍、潛說友,使門客子弟交通關節,其誤國將甚於似道。宜中去,遣使四輩召之,皆枑至。謝堂乞罷兩浙鎮撫司,不從。張世傑乞濟師,不報。壬辰,下劉九皋等臨安獄,罷王龠為醴泉觀使。癸巳,以夏貴知揚州,朱煥知廬州。甲午,遣使召宜中還朝。乙未,以陳文龍同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通判婺州張鎮孫聞兵遁,罷其官。貶胡玉連州、林鏜韶州,並除名。沿江招討大使汪立信卒。丙申,削李玨兩官、貶潮州。以開慶兵禍,追罪史嵩之奪其諡。戊戌,遣使召宜中還朝。   八月己亥朔,總制毛獻忠將衢州兵入衛。辛醜,疏決臨安府罪人。壬寅,右正言徐直方遁。加夏貴樞密副使、兩淮宣撫大使,李芾湖南鎮撫大使。總制戴虎破大南砦,轉三官。加張起岩太府寺丞、知靖州,劉用以下立功人各轉官有差。大元兵駐巴陵縣黃沙。乙巳,吳繼明複平江縣。戊申,試太$ 船、積水俱屬天市垣,天囷、天廩在二十八宿之外。武密以天囷、大陵屬婁,又屬胃;天船屬胃,又屬昴。《乾象新書》,天囷五星屬婁,餘星屬胃,大陵西三星屬婁,東五星屬胃,與《步天歌》互有不同。   昴宿七星,天之耳目也,主西方及獄事。又為旄頭,北星也,又主喪。昴、畢間為天街,天子出,旄頭、{罒幹}畢以前驅,此其義也。黃道所經。明,則天下牢獄平;六星皆明與大星等,為大水。七星皆黃,兵大起。一星亡,為兵、喪。搖動,有大臣下獄及有白衣之會。大而數盡動,若跳躍者,北兵大起。一星獨跳躍而動,北兵欲犯邊。日食,王者疾,宗姓自立,又占邊兵起。日暈,陰國失地,北主憂,趙地凶,又雲大饑。月食,大臣誅,女主憂,為饑,邊兵起,將死,北地叛。月歲三暈,弓弩貴,民饑。暈在正月上旬,有赦;犯之,為饑,北主憂,天子破北兵;變色,民流,國亡,下有暴兵,有赦;出昴北,天下有福;乘之,法令峻,大水,穀不登。歲星犯之,獄空;乘之,陰國有兵,北主憂;守之,主急刑罰,獄空,一曰臣下獄有解者;守其北,有德令,又曰水物不成;久守,大臣坐法,民饑;留守,破軍殺將。熒惑犯守,為兵,為旱、饑;守東,齊、楚、越地有兵;守南,荊、楚有兵;西,則兵起秦、鄭;北,則兵起燕、趙,又為貴人多死,北地不寧;入則有喜,有赦,天下無兵;守而環繞勾巳,為赦;久守,糴貴。填星犯,或出入守之,北地為亂,有土功,五穀不成,水火為災,民疫,又為女主失勢;入,則地動水溢,宗廟壞;留,則大將出征。太白入犯之,大赦;在東,六畜傷;在西,六月有兵;又曰守之,北兵動,將下獄;晝見,邊兵起;出、入、留、舍,在南為男喪,北為女喪。辰星犯,北主憂,守之,穀不成,民饑;久守,為水,為兵。客星犯,貴人有急,北兵大敗,讒人在內;守之,臣叛主,兵起;入,則其分有喪。彗星犯之,大臣為亂;出,络邊兵起,有赦。星孛,其分臣下亂,有邊兵,大臣誅。流星出入犯之,夷兵起。《乙巳占》:「流星入,北方來朝;出,則天子有赦令恤民。」蒼赤雲氣犯之,民疫;黑,則北主憂;青,為水,為兵;青白,人多喪;黃,則有喜。   按漢永元銅儀,昴宿十二度,唐開元游儀十一度。舊去極七十四度。景祐測驗,昴宿十一度,距西南星去極七十一度。   芻稾六星,在天苑西,一曰在天囷南,主積稿之屬。一曰天積,天子之藏府。星明,則芻稾貴;星盛,則百庫之藏存;無星,則百庫之藏散。月犯之,財寶出。辰星、熒惑犯之,芻稾有焚溺之患。赤雲氣犯之,為火;黃,為喜。   天陰五星,主從天子弋$ ,臣下相殘,陰國強。日暈,有來和親者,一曰大饑。月食其度,為兵,臣下吼謀,貴臣誅,其分大饑,外兵大將死,天下更令。月暈,將死,人殃亂,戰不利。月犯,貴臣憂,兵起,民饑;犯參伐,偏將死。歲星犯之,水旱不時,大疫,為饑;守之,兵起,民疫;入,則天下更政。熒惑犯之,為兵,為內亂,秦、燕地凶;守之,為旱,為兵,四方不寧;逆行入,則大饑。填星犯之,有叛臣;守之,其下國亡,奸臣謀逆,一雲有喪,後、夫人當之;逆行留守,兵起。太白犯之,天下發兵;守之,大人為亂,國易政,邊民大戰。辰星犯之,為水,為兵,貴臣黜。辰星與參出西方,為旱,大臣誅。逆守之,兵起。客星入犯之,國內有斬刈事;守之,邊州失地;環繞者,邊將有斬刈事。彗星犯之,邊兵敗,君亡,遠期三年;貫之,色白,為兵、喪。星孛於參,君臣俱憂,國兵敗。流星入犯之,先起兵者亡。《乙巳占》曰:「流星出而光潤,邊安,有赦,獄空。」青雲氣入犯之,天子起邊城;蒼白,為臣亂;赤,為內兵;黃色潤澤,大將受賜;黑,為水災,大臣憂。白雲氣出貫之,將死,天子疾。   按漢永元銅儀,參八度。舊去極九十四度。景祐測驗,參宿十星十度,右足入畢十三度。   玉井四星,在參左足下,主水泉,以給庖廚。動搖,為憂。客星入,為水,為喪國失地;出,則國得地,一雲將出。流星入,為大水。雲氣入而色青,井水不可食。   ?/font>   屏二星,一作天屏,在玉井南,一雲在參右足。星不具,人多疾。不明,大人寢疾。星亡,主多病。月、五星犯之,為水。客星出於屏,亦為大人有疾。彗星犯之,水旱不時。   軍井四星,在玉井東南,軍營之井,主給師,濟疲乏。月犯,芻稾財寶出。熒惑入,為水,兵多死。太白入,兵動,民不安。客星入,憂水害。   廁四星,在屏星東,一曰在參右腳南,主溷。色黃,為吉,歲豐;青黑,人主腰下有疾。星不具,則貴人多病。客星入,為穀貴。彗、孛入,歲饑。青雲氣入,為兵;黑,為憂;黃,則天子有喜。   天屎一星,在天廁南。色黃,則年豐。凡變色,為蝗,為水旱,為霜殺物。常以秋分候之。星亡不見,天下荒;星微,民多流。   按《步天歌》,玉井、軍井、廁各四星,屏二星,天屎一星,俱屬參宿。《晉志》玉井在參左足,武密書屬觜,《乾象新書》屬畢;軍井,《晉志》在玉井南,武密亦屬觜,《乾象新書》亦屬畢,唐開元遊儀在玉井東南;屏、廁、天屎,《晉志》皆不載,《隋志》屏在玉井南,開元遊儀在觜,《隋志》廁在屏東,屎在廁南,《乾象新書》皆屬參,與《步天歌$ 七月乙巳,熒惑犯歲星于畢。八年五月癸巳,太白犯歲星。九年二月庚申,熒惑犯歲星。七月丁巳,太白犯歲星。   淳熙二年閏九月丁巳,太白犯熒惑。八年七月丁醜,太白犯填星。十一年七月庚戌,太白犯歲星。十四年十月庚辰,填星犯太白。十六年五月乙未,太白犯熒惑。   紹熙二年十二月戊子,太白犯歲星。   慶元元年九月戊子,太白犯熒惑。四年十月壬午,太白犯歲星。五年十一月辛醜,熒惑犯歲星。十二月辛未,太白犯填星。六年四月癸巳,熒惑犯填星。   嘉泰二年五月庚戌,熒惑犯填星。   開禧二年六月甲寅,熒惑犯歲星。三年十月丁未,太白犯熒惑。   嘉定十年七月戊子,熒惑觸歲星。   寶慶二年十月辛亥,熒惑犯填星。十一月辛酉,熒惑犯歲星。   紹定元年十月甲子、五年六月乙丑、端平元年六月辛巳、三年六月丁未、嘉熙四年八月癸醜、寶祐四年十二月戊午,熒惑俱犯填星。   開慶元年九月戊辰,太白犯熒惑。   鹹淳十年十月丙寅,熒惑犯填星。   德祐二年正月癸酉,熒惑犯歲星。   五緯相合   歲星   建隆三年十一月壬申,與熒惑合于房。   開寶元年正月壬寅,與填星、太白合于婁。   淳化五年六月丙午,與太白合于柳。   至道元年五月庚戌,與太白、太陰同度,不相犯。   景德四年九月戊子,與填星合於翼。   天禧二年八月癸醜,與熒惑合于張。   紹興十六年三月乙丑,與填星、太白合於昴。十月戊戌,與填星合于畢。十七年七月壬戌,與太白合。二十二年十二月乙丑,與熒惑合於尾。三十一年六月甲寅,與太白合于張。   隆興元年十一月庚寅,與太白合。   乾道元年十二月庚子,與填星合於南斗。二年十一月丁巳,與填星合于牛。六年五月戊寅,與太白合于畢。七年六月庚戌,與太白合于井。   淳熙十四年四月癸未,與填星合於軫。十月己醜,與太白合於氐。   慶元元年四月辛酉,與太白合于井。   開禧元年七月癸未,與填星合。二年二月甲子,與填星合於昴。   端平二年十月己未,腆太白合於心。   嘉熙四年五月甲子,與太白合于婁。   寶祐三年八月丁卯,歲星、熒惑在柳。   景定元年正月庚辰,與熒惑行入尾。   熒惑   雍熙二年七月丙戌,與歲星合於軫。   建炎四年六月戊子,與填星合於亢。九月壬戌,與歲星合於鬥。   紹興二年六月丙午,與填星合于房。十一月乙亥,與歲星合於室。三年八月戊子,與太白合于張。四年二月戊子,與填星合於箕。五年閏二月丙午,與歲星合於昴。六年正月丁亥,與填星合$ 赤黃,有尾跡。戊辰,星出畢南,如太白,西南速行,至濁沒,赤黃。壬申,星出中臺北,如太白,東北速行,至濁沒,赤黃。   六年四月辛酉,星出軒轅西南,如杯,西緩行,至天樽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閏六月丙子,星出貫索東北,如杯,西南急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戊寅,星出貫索西,如盂,西緩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己卯,星出天槍東,如太白,西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癸卯,星出壁壘陣西南,如太白,西南慢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八月癸巳,星透雲出王良南,如太白,西南急行,至室沒,青白,有尾跡。甲午,星出騰蛇北,如太白,西北急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丙申,星出天船北,如太白,西北急流,至文昌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九月癸卯,星出五車東,如杯,北急行,至濁沒,赤黃,照地明。己巳,星出輿鬼東北,如太白,西北速行,至紫微垣內文昌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庚申,星出危北,如太白,西南急行,至牽牛沒,赤黃,有尾跡。乙丑,星出織女西南,如太白,西北急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   十月辛醜,星出大角西,如太白,南慢行,至角距星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   七年四月辛未,星出牛星東,如杯,西南慢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丙子,星出亢,如太白,西南急行,至角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六月庚辰,星出天棓南,如太白,西南急行,入天市垣內候星沒,青白,有尾跡。癸巳,星出紫微垣東,如杯,東北流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戊子,星出王良西,如杯,西北速行,至女床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丁酉,星出鱉星南,如太白,東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七月丙午,星出閣道北,如杯,北慢行,至濁沒,青白。己未,星出胃東,如太白,東急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八月辛未,星出文昌東,如太白,西北速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癸巳,星出天津東,如太白,鴟南急流,至河鼓沒,青白,有尾跡。十一月乙卯,星出虛南,如杯,西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丁巳,星出七星東,如太白,東南急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   八年正月丙午,星透雲出角南,如杯,東南速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二月丙寅,星出婁南,如太白,西速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庚辰,星出太微垣左執法北,如太白,東南速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癸巳,星出紫微垣內鉤陳東,如盂,西北速行,至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六月己醜,星出右旗西,如杯,向南$ 尾跡,大如太白,青白色。丁亥,星出天苑,向西南慢流,至濁沒,微有尾跡,大如脖白,色赤黃。癸卯,星出羽林軍,慢流向西南濁沒,大如太白,色赤黃。辛亥,星出南河,向東南慢流,至翼宿沒,微有尾跡,大如太白,色赤黃。十二月壬午,星出弧矢,向東南至濁沒,有尾跡,照地明,大如太白,色青白。   乾道元年三月丙辰,星出周國,急流至天雞沒,微有尾跡,大如歲星,色黃白。甲子,星出張宿,慢流向西南,至濁沒,有尾跡,照地明,大如太白,色赤黃。五月丁醜,星出河鼓,白色,向東北慢流,至濁沒,有尾跡,照地明,大如太白,六月甲辰,星出東北,慢流向西南沒,有尾跡、音聲,大如太白,色赤黃。七月壬戌,星出西南,慢流至東南沒,大如歲星,色赤黃。庚午,星出代國,慢流至趙國沒,大如歲星,色青白。九月戊申,星出王良,慢流至尾宿沒。十月癸未,星出權星東南,急流至太微垣沒,有尾跡,照地明,如太白,色青白。二年二月庚子,星出西北方,急流至濁沒,明大如歲星,色青白。六月丙子,星出角宿,急流至軫宿沒,有尾跡,大如太白,色赤黃。七月己巳,星出織女,急流至天市垣內宗星沒,有尾跡,大如歲星,青白色。十一月己未,星出,急流東南蒼黑雲間沒,大如歲星,色青白。十二月,星出天關,急流至外屏星沒,有二小星隨之,赤黃色,微有尾跡,大如歲星。三年九月甲午,星出捲舌,急流至婁宿沒,有尾跡,大如歲星,黃白色。又有星青白色,出北斗,急流至少宰西北沒,大如歲星。五年七月甲子,星出宗正,赤色,慢流至女宿沒,有尾跡,照地明,大如歲星。九月丙辰,星出,赤黃色,如蛇,入天棓沒。六年九月辛巳,星出狼星,入弧矢,至濁沒,微有尾跡,大如填星,赤黃色。十月庚戌,星出天囷,急流至濁沒,有尾跡,大如歲星,赤黃色。七年七月戊戌,星大如拳,急流向西北方,至濁沒,有尾跡,照地如電。九月甲午,透雲星出,急流向西南方,至濁沒,高丈餘,有尾跡,照地明,大如太白,色青白。   淳熙三年正月辛未,星出狼星,急流至濁沒,尾跡照地明,大如太白,四月戊戌,星出角宿,青白色。五年八月乙巳,星出狼星,急流向東南沒,微有尾跡,大如太白,青白色。六年八月壬辰,星出紫微垣鉤陳大星,慢流至濁沒,有尾跡,大如盞口,青白色。七年五月乙亥,星出天市垣內東海星,慢流,炸作三小星,有尾跡,照地,大如盞口,青白色。八月丁未,星出貫索大星西北,急流至濁沒,有尾跡,照地明,大如太白,色青白。十一年四月乙丑,星出自中天,慢流向東北方沒,微有尾跡,炸作小星相從,有聲,$ 七月,侍禁、閣門祗候王壽永使彭州回,至鳳翔府境,山水暴漲,家屬八人溺死。齊州清、黃河泛溢,壞田廬。二年十月,漳州山水泛溢,壞民舍千余區,民黃拏等十家溺死。三年三月,梓州江水漲,壞民田。五月,河決鄆州王陵埽。七月,洋州漢水溢,民有溺死者。四年七月,同州洿谷水溢夏陽縣,溺死者數十人。五年二月,雄、霸、瀛、莫、深、滄、諸州、乾甯軍水,壞民田。六月,京師大雨,漂壞廬舍,民有壓死者。積潦浸道路,自朱雀門東抵宣化門尤甚,皆注惠民河,河複漲,溢軍營。   景德元年九月,宋州汴水決,浸民田,壞廬舍。河決澶州橫隴埽。二年六月,寧州山水泛溢,壞民舍、軍營,多溺死者。三年七月,應天府汴水決,南注亳州,合浪宕渠東入於淮。八月,青州山水壞石橋。四年六月,鄭州索水漲,高四丈許,漂滎陽縣居民四十二戶,有溺死者。鄧州江水暴漲。南劍州山水泛溢,漂溺居人。七月,河溢澶州,壞王八埽。八月,橫州江漲,壞營舍。   骥中祥符元年六月,開封府尉氏縣惠民河決。二年七月,徐、濟、青、淄大水。八月,鳳州大水,漂溺民居。十月,京畿惠民河決,壞民田。三年六月,吉州、臨江軍並江水泛溢,害民田。九月,河決河中府白浮梁村。四年七月,洪、江、筠、袁州江漲,害民田,壞州城。八月,河決通利軍,大名府禦河溢,合流壞府城,害田,人多溺死。九月,河溢于孟州溫縣。蘇州吳江泛溢,壞廬舍。十一月,楚、泰州潮水害田,人多溺者。五年正月,河決棣州聶家口。七月,慶州淮安鎮山水暴漲,漂溺居民。六年六月,保安軍積雨河溢,浸城壘,壞廬舍,判官趙震溺死,又兵民溺死凡六百五十人。七年六月,泗州水害民田。河南府洛水漲。秦州定西砦有溺死者。八月,河決澶州。十月,濱州河溢于安定鎮。八年七月,坊州大雨河溢,民有溺死者。九年六月,秦州獨孤谷水壞長道縣鹽官鎮城橋及官廨、民舍二百九十五區,溺死六十七人。七月,延州洎定平、安遠、塞門、栲栳四砦山水泛溢,壞堤、城。九月,雄、霸州界河泛溢。利州水漂棧閣萬二千八百間。   天禧三年六月,河決滑州城西南,漂沒公私廬舍,死者甚眾,曆澶州、濮、鄆、濟、單至徐州,與清河合,浸城壁,不沒者四板。明年既塞。六月,複決於西北隅。   乾興元年正月,秀州水災,民多艱食。十月己酉夜,滄州鹽山、無棣二縣海潮溢,壞公私廬舍,溺死者甚眾。是歲,京東、淮南路水災。   天聖初,徐州仍歲水災。三年十一月辛卯,襄州漢水壞民田。四年六月丁亥,劍州、邵武軍大水,壞官私廬舍七千九百余區,溺死者百五十餘人。是月,河$ ,各長尺餘。資州禾一莖九穗。三年七月,饒陽縣民楊宣田禾二壟,相去二尺許,合為一穗。益州嘉禾一莖九穗。四年八月,內出《玉宸殿瑞穀圖》示近臣,每本有九穗、十穗者。九月,郪縣民岑貫田禾一莖九穗,知州蘇維甫以聞。五年四月,河南府民田嘉禾合穗,知府五欽若以聞。七月,導江縣民趙元賞、青城縣民王偉田禾並一莖九穗。   乾興元年五月,南劍州麥一本五穗。綿州麥秀兩歧。八月,洋州嘉禾合穗。十一月,高陵縣嘉禾合穗。   天聖二年八月乙酉,寧化軍嘉禾異畝同穎。四年九月,榮州禾一本九穗。五年,資州禾一本九穗。六年,忻州禾異本同穎。五月乙未,陳州瑞麥一莖二十穗。六月,陳州獻《瑞麥圖》。七年七月,河南府嘉禾合穗。八年八月壬午,召近倭觀瑞谷於元真殿。九年,膚施縣禾異畝同穎。   景祐元年七月,磁州嘉禾合穗。八月,大名府嘉禾合穗。九月,涇州、磁州、保德軍並嘉禾合穗。十月,孝感、應城二縣稻再熟。成德軍禾一本九穗。三年五月,榮州禾一莖九穗。四年七月己巳,臨清縣穀異畝同穎者六十本。   康定元年六月,蜀州、懷安軍並禾九穗。   慶曆二年,壽安縣嘉禾合穗。六年五月,昭化縣禾一莖兩歧。八月,趙州、懷州並嘉禾異畝同穎。九月,定襄縣嘉禾隔二壟合穗。長江縣禾一莖十穗。十二月,石照諸縣野穀穞生。七年九月,邠州、榮州、德州並嘉禾合穗。   皇祐元年,密州禾合穗者五本。永康軍禾一莖九穗。二年九月,延州、石州並嘉禾異畝合穗。永康軍嘉禾一莖九穗。十二月,密州禾十莖合一穗。石州四莖合一穗。三年五月,彭山縣上《瑞麥圖》,凡一莖五穗者數本。帝曰:「朕賞禁四方獻瑞,今得西川麥秀圖,可謂真瑞矣!其賜田夫束帛以勸之。」是月,滁州麥一莖五穗。四年八月,嘉州、蜀州並嘉禾一莖九穗。九月,南劍州有禾一本,雙莖二十穗。五年三月,資州嘉禾一莖九穗。閏六月,資州麥秀兩歧。七月,鄆州、祁州禾異畝同穎。九月,成德軍嘉禾異畝同穎。綿州禾一莖九穗。   至和元年十二月,蜀州嘉禾一莖九穗。二年五月,亳州麥秀兩歧。六月,應天府貢大麥一本七十穗,小麥一本二百穗。八月,邛州嘉禾一莖九穗。   嘉祐三年六月,綿州麥一穗兩歧。七月,泰山上《瑞麥圖》,凡五本五百一穗。四年六月,彰明縣有麥兩歧百餘本。五年三月,崇安縣嘉禾一本九十莖。七年,陵州禾一莖九穗。九月。平遙縣禾異畝合穗。   熙甯元年,永興軍禾一莖四穗。眉州禾一莖九穗。四年,乾寧軍禾二莖合穗。成德軍、晉州、汾州禾異壟同穗。六年,南溪縣禾一苗九穗。八年,懷安軍、瀘州$ 月,行都雨,壞城,夜壓附城民廬,多死者。六月,浙東、西霖雨,至於八月。六年五月庚午,嚴州霖雨,連五晝夜不止。   嘉泰二年六月,福建路連雨,至於七月丁未,大風雨為災。三年八月,久雨。   開禧元年七月,利路郡縣霖雨害稼。閏月,盱眙軍陰雨,至於九月,敗禾稑。十月,行都淫雨,至於明年春。二年春,淫雨,至於三月。   嘉定二年五月戊戌,連州大雨連晝夜。六月,利、閬、成、西和四州霖雨。七月壬辰,台州大風雨夜作。三年三月,陰雨六十餘日。五月,淫雨,至於六月,首種多敗,蠶麥不登。四年八月,霖雨,至於九月。五年春,淫雨,至於三月,傷蠶麥。十一月,雨雪積陰,至於明年春。六年春,淫雨,至於二月。丁亥,雨雪集霰。五月,陰雨經日。辛酉,嚴州霖雨。月戊子,紹興府大風雨,浙東、西雨,至勁七月。七年九月,陰雨,至於十月,害禾麥。九年四月、六月,大霖雨,浙東、西郡縣尤甚。十年三月,連雨,至於四月。十月,霖雨害稼。十一年六月,霖雨,浙西郡縣尤甚。十二年六月,霖雨彌月。十五年七月,浙東、西霖雨為災。十六年五月,霖雨,浙西、湖北、江東、淮東尤甚。八月,大風雨害稼。十七年八月,霖雨。   乾德四年二月長春節,甘露降江寧府報恩院。五年二月,甘露降江陵府玉泉寺松樹。   開寶元年十二月,甘露降蔡州僧院柏樹。   太平興國三年正月,甘露降壽州廨。四年五月,甘露降河東縣廨叢竹凡三日。七年四月丙戌,知漢州安守亮獻柏葉上甘露一器。九年三月丙子,甘露降西京南太一宮新城。   雍熙三年四月庚子,甘露降後院草木。四年十二月,甘露降興化軍羅漢峰前五松。   端拱二年二月,甘露降壽州廨園柏及資聖寺檜。   淳化二年十二月,資州廨及延壽觀、德純寺甘露降松柏,凡六日。三年正月,舒州,二月,衢州;四月,舒州;四年六月,舒州:並甘露降。   至道三年四月,蘄州;三年五月,泉州;六月蘇州,甘露降。   咸平元年四月,甘露降平戎軍廨果樹,凡九十餘本。十一月,甘露降亳州真觀靈寶柏樹。二年五月,太平州、潯州;三年二月,泉州;十一月,潯州;四年二月,龔州;五年正月,桂州;十一月,許州,並甘露降。   景德元年,義寧縣;二年正月,郁林州;二月,晉州及神山縣;三年正月,梓州;四月,遂州;十二月,榮州、懷安軍,甘露降。   大中祥符元年十二月,上饒縣、信陽軍;二年正月,信陽軍、陳、鄂二州;三月,陵、升、梓三州;三年二月,柳州、懷安軍;閏二月,富順監;五月,澤、耀、晉、益四州;四年正月,梓州;三月$ 分;損益次變下陰、陽積為定分。偿乾元》置平合入曆分,以其星入段前、後限分加減之,如不足,加周天以減之,餘卻依入曆分入初末限;各置其段入曆分,前限以下為在前,以上者去之,為後限分;在中限以下為初限,以上去之,為末限分;置初、末,以前、後限星分除之為限數,不滿,為初末限日;各以其限差分約之,為差;初限以加、末限以減,用加減前、後限度為定度。《儀天》各置常合所入限下度數及分,以其限下損益率乘之,退一等,以百約之為度,不滿為分,以損益其限下增、減積度及分。若求諸變增、減定度者,置其變入上下限,准此求之。   定合積日:《乾元》謂之求定日,《儀天》謂之求五星定合積日。   日除陰、陽定分,為二;陽加陰減平合日,為定積日及分。《乾元》置變日,以前、後限度前加後減,為定日。《儀天》各置其星常合中日及餘,以入曆增減度增者增之、減者減之,金、水返而加減之,以日躔定差先減後加之,金、水則先加後減,即得定合積日及分。又《儀天》求入盈縮初末限,皆以半周天為准。   入氣盈縮度分:《乾元》謂之入氣,《儀天》謂之求入盈縮初末限。   置定積,以常數去之,不盡者,為入氣日分;置入氣日分,如求朔望盈縮術入之,即得入氣盈縮度分。《乾元》置定日,以氣策去之為氣數,不盡,為入氣日;命以冬至,算外,即得入氣日及分。《儀天》各置定合積日,在半周天以下者去之,餘為在縮,乃視在盈縮初限日及約餘以下者,便為在盈縮初限;以上者,減去盈縮初限日約餘,為在盈縮末限日及餘。   定合日辰:《乾元》謂之日辰,《儀天》同《應天》。   以其大、小餘加入氣日,命從甲子,算外,即得所求。《乾元》、《儀天》以冬至大、小餘加定日,各滿紀法去之,餘並同《應天》。《乾元》冬至小餘以元率退收,百為母;又有日躔陰陽度,置其氣陰陽分,如求朔日度分術入之,即得所求。   求入月日數:《儀天》謂之求定合在何月日。   置定合日辰大餘,以定朔大餘減之,餘命算外,即得所求。二曆法同。   定合定星:《乾元》同。《儀天》謂之求日躔先後定數、求五星定合定度及分。   各以其星入氣盈縮度分盈加縮減之,又以百除陰、陽定分,為度分;陽加陰減,皆加減平合,為定星;用加天正黃道日度,滿宿去之,不滿宿,即得所求。《乾元》各置其星平合中星,以日躔陰陽度陰減陽加之;又以其星入曆限度前加後減之,即為其星定合定星。余同《應天》。《儀天》置所入限日下小餘,以其日盈縮率乘,以宗法除為分,以盈縮其日下先後定分,為日躔先後定度及$ 半。   刻法:一千五十九。   秒法:三十六。   推七十二候:各因中節大、小餘命之,為其氣初候日也;以候策加之,為次候;又加之,為末候。   求六十四卦:各因中氣大、小餘命之,為公卦用事日;以卦策加之,得次卦用事日;以土王策加諸侯之卦,得十有二節之初外卦用事之日。   推五行用事日:各因四立日大、小餘命之,即春木、夏火、秋金、冬水首用事日;以土王策減四季中氣大、小餘,命甲子,算外,即其月土始用事日。   七十二候及卦日與《應天》同。   求發斂去經朔:置天正十一月閏餘,以中盈及朔虛分累益之,即每月閏餘;滿樞法除之為閏日,不盡為小餘,即各得其月中氣去經朔日及餘秒畑其餘閏滿閏限至閏,仍先見定朔大小。其月內無中氣,乃為閏月。   求卦候去經朔:各以卦、候策及餘秒累加減之,中氣前以減,中氣後以加。即各得卦、候去經朔日及餘秒。   求發斂加時:置小餘,以辰法除之為辰數,進一位,滿刻法為刻,不滿為刻分。其辰數命子正,算外,即各加時所在辰、刻及分。 志第二十五律曆五   ○步日躔   周天分:三百八十六萬八千六十五、秒二。   周天度:三百六十五度。虛分二千七百一十五、秒二,約分二十五、秒六十四。   歲差:一百二十五、秒二。   乘法:三十二。   除法:四百八十七。   秒法:一百。   求每日盈縮定數:以乘法乘所入氣升降分,如除法而一,為其氣中平率;與後氣中平率相減,為差率;半差率,加減其氣中平率,為其氣初、末泛率。至後加為初,減為末;分後減為初,加為末。   又以乘法乘差率,除法而一,為日差;半之,加減初、末泛率,為初、末定率。至後減初加末,分後加初減末。   以日差累加減氣之定率,為每日升降定率;至後減,分後加。   以每日升降定率,冬至後升加降減,夏至後升減降加,其氣初日盈縮分,為每日盈縮定數;其分、至前一氣先後率相減,以前末泛率為其氣初泛率,以半日差,至前加之,分前減之。   為其氣初日定率。餘依本術。求朏朒准此。   求經朔弦望入氣:置天正閏日及餘,如氣策及餘秒以下者,以減氣策及餘秒,為入大雪氣;已上者去之,餘以減氣策及餘秒,為入小雪氣:即得天正十一月經朔入大、小雪氣日及餘秒。求弦、望及後朔入氣,以弦策累加之,滿氣策及餘秒去之,即得。   求定氣日:冬、夏二至以常氣為定。餘即以其氣下盈縮分縮加盈減常氣約餘為定氣,滿若不足,進退大餘,命甲子,算外,即定氣日及分。   求經朔弦望入氣朏朒定數:各以所入氣小餘乘其$ 求每日晨前夜半黃道日躔宿次:各因二十四氣初日晨前夜半黃道日躔宿次,日加一度,以一百約每日升降為分秒,升加降減之,以黃道宿次命之,即每日晨前夜半黃道日躔所距宿度及分。   步月離   轉周分:二十九萬一千八百三、秒五百九十四。   轉周日:二十七、餘五千八百七十三、秒五百九十四。   朔差日:一、余一萬三百三十五、秒九千四百六。   望差:一十四、餘八千一百四、秒五千。   弦策:七、餘四千五十二、秒二千五百。   七日:初數九千四百四十一,初約分八十九;末數一千一百七十九,末約分一十一。   十四日:初數八千二百三十二,初約分七十阮;末數二千三百五十八,末約分二十二。   二十一日:初數七千五十二,初約分六十九;末數三千五百三十八,末約分二十三。   二十八日:初數五千八百七十三,初約分五十六。   已上秒法一萬。   上弦:九十一度三十一分、秒四十一。   望:一百八十二度六十二分、秒八十二。   下弦:二百七十三度九十四分、秒二十三。   平行:一十三度三十六分、秒八十七半。   已上秒母一百。   推天正十一月經朔入轉:置天正十一月經朔積分,以轉周分秒去之,不盡,以樞法除之為日,不滿為餘秒,命日,算外,即所求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入轉日及餘秒。若以朔差日及餘秒加之,滿轉周日及餘秒去之,即次日加時入轉。   求弦望入轉:因天正十一月經朔加時入轉日及餘秒,以弦策累加之,去命如前,即上弦、望及下弦加時入轉日及餘秒。若以經朔、弦、望小餘減之,各得其日夜半入轉日及餘秒。   求朔弦望入轉朏朒   定數:置所入轉餘,乘其日損益率,樞法而一,所得,以損益其下朏朒積為定數。其四七日下余如初數下,以初率乘之,初數而一,以損益朏朒為定數。若初數已上者,以初數減之,餘乘末率,末數而一,用減初率,餘加朏朒,各為定數。其十四日下余若在初數已上者,初數減之,餘乘末率,末數而一,為朏定數。   求朔望定日:各以入氣、入轉朏朒定數朏減朒加經朔、弦、望小余,滿若不足,進退大餘,命甲子,算外,各得定日及餘。若定朔幹名與後朔同名者大,不同者小,其月無中氣者為閏月。凡注曆,觀朔小餘,如日入分已上者,進一日,朔或當定,有食應見者,其朔不進。弦、望定小餘不滿日出分,退一日,其望定小余雖滿此數,若有交食虧初起在日出已前者,亦如之。有月行九道遲疾,曆有三大二小;若行盈縮累增損之,則有四大三小,理數然也,若俯循常儀,當察加時早晚,隨其所近而進退之,不過三大二小$ 馬光輩皆遵用之。《崇天曆》既複用,又十三年,治平二年,始改用《明天曆》,曆官周琮皆遷官。後三年,驗熙寧三年七月月食不效,乃詔複用《崇天曆》,奪琮等所遷官。熙寧八年,始更用《奉元曆》,沈括實主其議。明年正月月食,遽不效,詔問修曆推恩者姓名,括具奏辨,得不廢。識者謂括強辨,不許其深於曆也。然後知羲叟之言然。願申飭曆官,加意精思,勿執今是。益募能者,熟複討論,更造密度,補治新曆。」緣燾嘗承詔監視測驗,值新曆太陰、熒惑之差,恐書成所差或多,見譏能者,乃詔諸道訪通曆者。久之,福州布衣阮興祖上言新曆差謬,荊大聲不以白部,即補興祖為局生。   初,新曆之成也,大聲、孝榮共為之。至是,大聲乃乙太陰九道變赤道別演一法,與孝榮立異於後。秘書少監、崇政殿說書兼權刑部侍郎汪大猷等言:「承詔于禦史台監集局官,參算明年太陰宿度,箋注御覽詣實。今大聲等推算明年正月至月終九道太陰變赤道,限十二月十五日以前具稿成,至正月內,臣等召曆官上臺,用渾儀監驗疏密。」從之。   五年,國子司業兼權禮部侍郎程大昌、侍御史單時,秘書丞唐孚、秘書郎李木言:「都省下靈台郎充曆算官蓋堯臣、皇甫繼明、宋允恭等言:'厥今更造《乾道新曆》,朝廷累委官定驗,得見日月交食密近天道,五星行度允協躔次,惟九道太陰間有未密。搜訪能曆之人補治新曆,半年未有應詔者,獨荊大聲別演一法,與劉孝榮《乾道曆》定驗正月內九道太陰行度。今來二法皆未能密于天道,《乾道》太陰一法與諸曆比較,皆未盡善。今撮其精微,撰成一法,其先推步到正月內九道太陰正對在赤道宿度,願委官與孝榮、大聲驗之。如或精密,即以所修九道經法,請得與定驗官更集孝榮、大聲等同赴台,推步明年九道太陰正對在赤道宿度,點定月分定驗,從其善者用之。'大昌等從大聲、孝榮所供正月內太陰九道宿度,已赴太史局測驗上中旬畢,及取大聲、孝榮、堯臣等三家所供正月下旬太陰宿度,參照覽視,測驗疏密,堯臣、繼明、允恭請具今年太陰九道宿度。欲依逐人所請,限一月各具今年太陰九道變黃道正對赤道其宿某度,依經濫稿,送禦史台測驗官不時視驗,然後見其疏密。」   裴伯壽上書言:   孝榮自陳預定丁亥歲四月朔日食、八月望月食,俱不驗。又定去年二月望夜二更五點月食九分以上,出地複滿。臣嘗言于宰相,是月之食當食既出地,《紀元曆》亦食既出地,生光在戌初二刻,複滿在戌正三刻。是夕,月出地時有微雲,至昏時見月已食既,至戌初三刻果生光,即食既出地可知;複滿在戌正三刻,時二更二點:臣所言卒$ 興築不肯已。徽宗晚歲,患苑囿之眾,國力不能支,數有厭惡語,由是得稍止。及金人再至,圍城日久,欽宗命取山禽水鳥十余萬。盡投之汴河,聽其所之芔拆屋為新,鑿石為炮,伐竹為笓籬。又取大鹿數百千頭殺之,以啖衛士雲。   舊城周回二十裏一百五十五步。東二門:北曰望春,宋初名和政。   南曰麗景。南面三門:中曰朱雀,東曰保康,大中祥符五年創建。   西曰崇明。西二門:南曰宜秋,北曰閶闔。北三門:中曰景龍,東曰安遠,西曰天波。以上宋初仍梁、晉舊名,至太平興國四年改今名。   新城周回五十裏百六十五步。大中祥符九年增築,元豐元年重修,政和六年,詔有司度國之南展築京城,移置官司軍營。舊城週四十八裏二百三十三步,周顯德三年築。   南三門:中曰南薰,東曰宣化,西曰安上。東二門:南曰朝陽,北曰含輝。太平興國四年改寅賓,後複。   西二門:南曰順天,北曰金耀。北四門:中曰通天,天聖初改寧德,後複。   東曰長景,次東曰永泰,西曰安肅。初號衛州門。以上皆因周舊名,至太平興國四年,改今名。   汴河上水門,南曰大通,太平興國四年賜名,天聖初,改順濟,後複今名。   北曰宣澤。舊南北水門皆曰大通,熙寧十年改。   汴河下,南曰上善,北曰通津。天聖初,改廣津,熙寧十年複。   惠民河,上曰普濟,下曰廣利。廣濟河,上曰咸豐,下曰善利,舊名鹹通。   上南門曰永順。熙寧十年賜名。   其後又于金耀門南置開遠門。舊名通遠。以上皆太平興國四年賜名,天聖初改今名。   西京。唐顯慶間為東都,開元改河南府,宋為西京,山陵在焉。宮城周回九裏三百步。城南三門:中曰五鳳樓,東曰興教,西曰光政。因隋、唐舊名。   東一門,曰蒼龍。西一門,曰金虎。北一門,曰拱宸。舊名玄武,大中祥符五年改。五鳳樓內,東西門曰左、右永泰,門外道北有鸞和門,太平興國三年,以車輅院門改。   右永泰門西有永福門。興教、光政門內各三門,曰:左、右安禮,左、右興善,左、右銀台。蒼龍、金虎門內第二隔門曰膺福、千秋。膺福門內道北門曰建禮。   正殿曰太極,舊名明堂,太平興國三年改。   殿前有日、月樓、日華、月華門,又有三門,曰太極殿門。後有殿曰天興,次北殿曰武德。西有門三重,曰:應天、乾元、敷政。內有文明殿,旁有東上閣門、西上閣門,前有左、右延福門。後又有殿曰垂拱,殿北有通天門,柱廊北有明福門,門內有天福殿,殿北有寢殿曰太清,第二殿曰思政,第三殿曰延春。東又有廣壽殿,視朝之所也。北第二殿曰明德,第$ ,安定、黑水二堡及永甯關。元豐四年收復,置細浮圖、義合、米脂三砦。七年,以米脂、義合、浮圖、懷甯、順安、綏平六城砦隸綏德城。元符二年,廢順安、白草、丹頭三砦。   延長,中。   門山,中。   臨真,中。   敷政,中。有招安、萬安二砦。元符二年,廢招安砦為驛。甘泉。中下   。城二:治平四年,收復綏州。熙寧中,改為綏德城。四年,置囉兀城、撫寧賓草二堡,尋廢。元豐五年,置永樂城,賜名銀川砦,尋廢。   青澗城,元符二年,隸綏德城。   綏德城。元符二年,改為軍。   監一。熙寧八年置,鑄鐵錢。   塞門砦,延州北蕃部舊砦,至道後與蘆關、石堡、安遠砦俱廢。元豐四年收復,仍隸延州膚施縣。東至殄羌砦五十裏,西至平戎砦六十裏,南至安塞堡四癋裏,北至烏延口九十裏。   平羌砦,地本克胡山砦,紹聖四年賜名。東至安定堡六十裏,西至安塞堡三十五裏,南至龍安砦五十四裏,北至殄羌砦六十裏。   威戎城,地本升平塔,紹聖四年賜名。東至臨夏城四十裏,西至威羌砦七十裏,南至黑水堡六十裏,北至界台七十裏。   平戎砦,地本杏子河東山,紹聖四年賜名。東至塞門砦六十裏,西至順寧砦七十裏,南至園林堡五十一裏,北至杏子堡四十裏。   開光堡,紹聖四年修築。元符元年賜名,二年,隸綏德城。   殄羌砦,地名那娘山,元符元年進築,賜名。東至威羌砦四十裏,西至塞門砦五十裏,南至平羌砦六十裏,北至禦謀城三十五裏。   威羌砦,地名白洛觜,元符元年進築,賜名。東至威戎城七十裏,西至殄羌砦四十裏,南至安定堡七十裏,北至蘆移堡七十裏。   禦謀城,崇寧三年進築,賜名。東至蘆移堡三十五裏,西至界台三十五裏,南至殄羌砦三十五裏,北至界台二十裏。   石堡砦,崇寧三年進築,賜名威德軍,五年複為砦。國初嘗置城,至道後廢之,地在延州北。   制戎城,政和八年,賜鄜延路天降山新城改今名。   新砦,蘆移堡,東至屈丁堡五十裏,西至禦謀城三十五裏,南至威羌砦七十裏,北至界台一十三裏。   屈丁堡,萬安堡,東至威戎城六十裏,西至蘆移堡四十裏,南至威羌砦四十裏,北至屈丁堡五十一裏。   丹頭堡,青石崖堡,窟囉堡。   鄜州,上,洛交郡,保大軍節度。崇甯戶三萬五千四百一,口九萬二千四百一十五。貢麝香,今改貢蠟燭。縣一:宜川。上。後魏義川縣。太平興國中改名,以鄜州廢咸寧縣入焉。熙寧三年省汾川縣、七年省雲岩縣為鎮、八年析同州韓城縣新封鄉併入焉。   坊州,上,中部郡,軍事。崇甯戶一萬三千$ ,威,隆。軍二:永康,石泉。淳熙二年,戶二百五十八萬,口七百四十二萬。   成都府,次府,本益州,蜀郡,劍南西川節度。太平興國六年,降為州。端拱元年,複為劍南西川成都府。淳化五年,降為益州,罷節度。嘉祐五年,複為府。六年,複節度。舊領成都府路兵馬鈐轄。建炎三年,罷兼利州路。紹興元年,領成都路安撫使。五年,兼四路安撫、制置大使。十年置宣撫,罷制置司,知府帶本路安撫使。十八年,罷宣撫,複製置司;乾道六年,又罷,並歸安撫司,知府仍帶本路安撫使。淳熙二年,複製置司,罷宣撫司。開禧元年,置宣撫,罷制置司。未幾,兩司並置;後罷宣撫,仍置制置大使。嘉定七年,去「大」字。崇甯戶一十八萬二千九十,口五十八萬九千九百三十。貢花羅、錦、高糸寧布、箋紙。縣九:成都,次赤。   華陽,次赤。新都,次畿。   郫,次畿。熙寧五年,省犀浦為鎮入焉。   雙流,次畿。溫江,次畿。   新繁,次畿。漢繁縣,前蜀改。   廣都,次畿。熙寧五年廢陵州,以貴平、籍二縣為鎮入焉。   靈泉。次畿。舊名靈池,天聖四年改。   眉州,上,通義郡,至道二年,升為防禦。崇甯戶七萬二千八百九,口一十九萬二千三百八十四。貢麩金、巴豆。縣四:眉山,望。隋通義縣。太興國初改。   彭山,望。   丹棱,望。   青神。緊。   崇慶府,緊,本蜀州,唐安郡,軍事。紹興十四年,以高宗潛藩,升崇慶軍節度。淳熙四年,升府。崇甯戶六萬七千八百三十五,口二十七萬三千五十。貢春羅、單絲羅。縣四:晉源,望。   新津,   江原,望。唐唐安縣。開寶四年改。   永康。望。蜀析青城地置縣。   彭州,緊,濛陽郡,軍事。崇甯戶五萬七千五百二十四。貢羅。縣三:九隴,望。唐縣。熙寧二年置堋口縣,四年,省為鎮入焉。有鹿角砦,堋口、木頭二茶場。   崇寧,望。唐昌縣。崇甯元年改。   濛陽。望。   綿州,上,巴西郡,軍事。紹興三年,以知州事兼綿、威、茂州、石泉軍沿邊安撫使,節制屯戍軍馬。五年,川、峽宣撫副使移司綿州,六年罷。二十一年,罷沿邊安撫使。嘉熙元年,為四川制置副使治所。崇甯戶一十二萬二千九百一十五,口二十三萬四百九。貢綾、糸寧布。縣五:巴西,望。   彰明,望   魏城,緊。   羅江,緊。   鹽泉。中。   漢州,上,德陽郡,軍事。戶一十二萬九百,口五十二萬七千二百五十二。貢紵布。縣四:雒,望。   什邡,望   綿竹,望。   德陽。望。   嘉定府,上,本嘉州,犍為郡,軍事。乾$ ,闊於脡脊謂之橫脊,皆二骨。肋骨最後二為短肋,旁中二為正肋,最前二為代肋。若升俎,則肩、臂臑在上端,膊、胳在下端,脊、肋在中央。其俎之序,則肩、臂、臑、正脊、脡脊、橫脊、代肋、長肋、短肋、膊、胳凡十一體,而骨體升俎,進神坐前如少牢禮,皆進下。其牲體各預以半為腥俎,半為熟俎,腸胃膚俎亦然。」   又請:「親祠飲福酒訖,仿《儀禮》'佐食摶黍'之說,命太官令取忝於簋,摶以授祝,祝受以豆,以嘏乎皇帝而無嘏辭。又本朝親祠南郊,習儀於壇所,明堂習儀於大慶殿,皆近於瀆。伏請南郊習儀於青城,明堂習儀於尚書省,以遠神為恭。又賜胙:三師,三公,侍中,中書令,門下、中書侍郎,尚書左、右丞,知樞密、同知院事,禮儀、儀仗、鹵簿、頓遞使,牛羊豕肩、臂、臑各五;太子三師、三少,特肨,觀文大學士、學士,御史大夫,六尚書,金紫、銀青光祿大夫,節度使,資政殿大學士,觀文翰林資政端明龍圖天章寶文承旨、侍講、侍讀,學士,左右散騎常侍,尚書列曹侍郎,龍圖、天章、寶文直學士,光祿、正議、通議大夫,禦史中丞,太子賓客、詹事,給事中,中書舍人,節度觀察留後,左右諫議,龍圖、天章、寶文待制,太中、中大夫,秘書、殿中丞,太常、宗正卿,牛豕肩、臂、臑各三;入內內侍省押班、副都知,光祿卿,監禮官,博士,牛羊脊、肋各三;太祝,奉禮,司奠彝,郊社、太廟、宮闈令,監牲牢、供應祠事內官,羊髀、膊、胳三;應執事、職掌、樂工、門幹、宰手、馭馬、馭車人,並均給脾、肫、胳、觳及腸、胃、膚之類。」   慶曆元年,判太常寺呂公綽言:「舊禮,郊廟尊罍數皆准古,而不實三酒、五齊、明水、明酒,有司相承,名為'看器'。郊廟配位惟用祠祭酒,分大、中祠位二升,小祠位一升,止一尊酌獻、一尊飲福。宜詔酒官依法制齊、酒,分實之壇殿上下尊罍,有司毋設空器;並如唐制以井水代明水、明酒;正配位酌獻、飲福酒,用酒二升者各增二升,從祀神位用舊升數。」 志第五十二禮二(吉禮二)   ○南郊   南郊壇制。梁及後唐郊壇皆在洛陽。宋初始作壇于東都南薰門外,四成、十二陛、三壝。設燎壇於內壇之外丙地,高一丈二尺。設皇帝更衣大次於東壝東門之內道北,南向。仁宗天聖六年,始築外壝,周以短垣,置靈星門。親郊則立表於青城,表三壝。神宗熙寧七年,詔中書、門下參定青城殿宇門名。先是,每郊撰進,至是始定名,前門曰泰禋,東偏門曰迎禧,正東門曰祥曦,正西門曰景曜,後三門曰拱極,內東側門曰夤明,西側門曰肅成,殿曰端誠,殿前東、西門曰左右嘉德,便殿$ 盞授受盤盞官,以授殿中監,各復位立。皇太子並文武百僚橫行北向,皇帝詣褥位北向再拜,在位官皆再拜。皇帝詣太上禦坐東褥位西向立,皇太子、文武百僚再拜,搢笏舞蹈,又再拜訖,內侍舉茶床,奏禮畢官北向俯伏跪奏:「具官臣某言禮畢。」在位官再拜。太上皇帝駕興,皇帝從入,文武百僚以次退。   淳熙二年十一月,詔:「太上皇帝聖壽無疆,新歲七十,以十一日冬至加上尊號冊寶,十二月十七日立春行慶壽禮。」是日早,文武百僚並簪花赴文德殿立班,聽宣慶壽赦。宣赦訖,從駕至德壽宮行慶壽禮,致詞曰:「皇帝臣某言:天祐君親,錫茲難老,維春之吉,年德加新。臣某與群臣等不勝大慶,謹上千萬歲壽。」余與前上壽儀注同。禮畢,從駕官、應奉官、禁衛等並簪花從駕還內,文武百僚文德殿拜表稱賀。   十年十二月,以太上皇後新年七十,詔以立春日行慶賀之禮。十三年春正月朔,以太上皇帝聖壽八十,帝率群臣詣德壽宮行禮,其儀注、恩赦並如淳熙二年典故。   孝宗以十月二十二日為會慶節,光宗以九月四日為重明節,甯宗以十月十九日為天祐節、尋改為瑞慶節,理宗以正月五日為天基節,度宗以四月九日為乾會節,瀛國公以九月二十八日為天瑞節。其上壽稱賀之禮,大略皆如天申節儀。   葉慶節,古無是也,真宗以後始有之。大中祥符元年,詔以正月三日天書降日為天慶節,休假五日,兩京諸路州、府、軍、監前七日建道場設醮,斷屠宰;節日,士庶特令宴樂,京師然燈。又以六月六日為天貺節,京師斷屠宰,百官行香上清宮。又以七月一日聖祖降日為先天節,十月二十四日降延恩殿日為降聖節,休假、宴樂並如天慶節。中書、親王、節度、樞密、三司以下至駙馬都尉,詣長春殿進金縷延壽帶、金絲續命縷,上保生壽酒。改禦崇德殿,賜百官飲,如聖節儀。前一日,以金縷延壽帶、金塗銀結續命縷、緋彩羅延壽帶、彩絲續命縷分賜百官,節日戴以入。禮畢,宴百官于錫慶院。天禧初,詔以大中祥符元年四月一日天書再降內中功德閣為天禎節,一如天貺節。尋以仁宗嫌名,改為天祺節。   政和三年十一月五日,以修祀事,天真示見,詔為天應節。又以五月十二日祭方丘日為寧貺節,既又以二月十五日太上混元上德皇帝降聖日為真元節,八月九日青華帝君生辰為元成節,正月四日有太祖神禦之州府宮殿行香為開基節,十月二十五日為天符節,皆如天慶節,著為令。   高宗建炎元年十一月五日,詔:「政和以來添置諸節,除開基節外,餘並依祖宗法。」 志第六十六禮十六(嘉禮四)   ○宴饗遊觀賜酺   宴饗之設,所以訓恭儉、示$ 宮架樂作,至午階,樂止。升自午階,登歌樂作,至壇上,樂止明堂無升壇   。登歌《禧安》之樂作明堂作《慶安》   ,詣神位前,三祭酒,少立,樂止。讀冊,皇帝再拜。每詣神位並如之。禮儀使導還版位,登歌樂作,降階,樂止。宮架樂作,至版位,樂止。奏請還小次,宮架樂作,入小次,樂止。   武舞進,宮架《正安》之樂作明堂作《穆安》   。舞者立定,樂止。亞獻,升,詣酌尊所,西向立,宮架《正安》之樂作明堂皇太子為亞獻,作《穆安》。三祭酒,以次酌獻如上儀,樂止。終獻亦如之。奏請詣飲福位,宮架樂作,至午階,樂止。升自午階,登歌樂作,將至位,樂止。登歌《禧安》之樂作明堂作《胙安》   。飲福,禮畢,樂止。禮儀使導還版位,登歌樂作,降階,樂止。宮架樂作,至版位,樂止明堂不降階   。徹豆,登歌《熙安》之樂作明堂作《歆安》   。送神,宮架《景安》之樂作,一成止明堂作《誠安》   。詣望燎、望瘞位,宮架樂作,至位,樂止明堂有燎無瘞   。燎、瘞畢,還大次,宮架《乾安》之樂作明堂作《憩安》。至大次,樂止。皇帝乘大輦出大次,樂正撞景鐘明堂不用景鐘   ,鼓吹振作,降輦還齋殿,景鐘止。百官、宗室班賀於端誠殿,奏請聖駕進發,軍樂導引,至麗正門,大樂正令奏《采茨》之樂,入門,樂止明堂就賀於紫宸殿,不奏《采茨》。   乃禦麗正門肆赦。前期,太常設宮架樂於門之前,設鉦鼓於其西,皇帝升門至禦閣,大樂正令撞黃鐘之鐘,右五鐘皆應,《乾安》燾樂作,升禦坐,樂止。金雞立,太常擊鼓,囚集,鼓聲止。宣制畢,大樂正令撞蕤賓之鐘,左五鐘皆應,皇帝還禦幄,樂止。乘輦降門,作樂,導引至文德殿,降輦,樂止。   按大禮用樂,凡三十有四色:歌色一,笛色二,塤色三,篪色四,笙色五,簫色六,編鐘七,編磬八,鎛鐘九,特磬十,琴十一,瑟十二,柷、敔十三,搏拊十四,晉鼓十五,建鼓十六,鞞、應鼓十七,雷鼓祀天神用   。十八,雷鞀鼓同上   一十九,靈鼓祭地祗用   二十,靈鞀鼓同上   二十一,露鼓饗宗廟用   二十二,露鞀鼓同上   二十三,雅鼓二十四,相鼓二十五,單鞀鼓二十六,旌纛二十七,金鉦二十八,金錞二十九,單鐸三十,雙鐸三十一,鐃鐸三十二,奏坐三十三,麾幡三十四。此國樂之用尤大者,故具載於篇。   初,紹興崇建皇儲,詔有司備禮冊命,然在欽宗恤制,未及制樂。乾道初元,詔立皇太子,命禮部、太常寺討論舊禮以聞。受冊日,陳黃麾仗於大慶殿,設宮架樂於殿庭,皇帝升禦坐,作《乾安》之樂,升$ 令而行。進退有度,琚瑀鏘鳴。   言還熉幄,禮則告成。帝命率育,明德惟馨。   紹興祀先農攝事七首   迎神,《凝安》   青陽開動,土膏脈起。日練吉亥,為農祈祉。   典秩增峻,儀物具美。幄光熉黃,庶幾戾止。   初獻升殿,《同安》盥洗同。   率職鹹涖,禮容睟然。澡身端意,陟降靡愆。   神心嘉虞,享茲潔蠲。敷錫純佑,屢登豐年。   奠幣,《明安》   靈斿載臨,見光陳贄。有嚴篚實,式將純意。   肸蚃既接,禮行有次。神兮安留,歆我禋祀。   神農位酌獻,《成安》   耒耜之教,帝實開先。致養垂利,古今民天。   嘉薦報本,於以祈啮。誠格和應,神娭福延。   後稷位酌獻,《成安》   有周膺曆,實起後稷。相時神功,率由稼穡。   振古稱祀,先農並食,阜我昌我,時萬時億。   亞、終獻,《同安》   旨具百味,酌備三疇。貳觴既畢,禮洽意周。   庶幾嘉享,格神之幽。相我穡事,錫以有秋。   送神,《凝安》   熙事成兮,始終潔齊。籩豆徹兮,撙節靡垂。   靈有嘉兮,降福孔皆。飄然逝兮,我心孔懷。   祀先蠶六首   迎神,《明安》   功被寰宇,亻蠡蟲之靈。有神司之,以生以成。   典禮有初,祀事講明。孔蓋翠旌,降集於庭。   初獻盥洗、升殿,《翊安》降同。   靈修戾止,詔以毛血。既盥而帨,尊爵蠲潔。   金石諧宛,登降有節。宜顧享鄉,情文不越。   奠幣,《娛安》   化日初長,時當暮春。蠶事方興,惟後惟嬪。   絲纊禦冬,殘生濟人。敢忘報本,篚幣是陳。   酌獻,《美安》   盛服承祀,出自公桑。衣不羽皮,利及萬方。   百味旨酒,有飶其香。神其歆止,洋洋在傍。   亞、終獻,《惠安》   日吉辰良,禮備樂作。精誠內孚,俎豆交錯。   升歌清越,侑此三爵。黎民不寒,幽顯同樂。   送神,《祥安》   神之來矣,靈風肅然。雲胡不留?歸旐有翩。   乃舉舊典,歲以告虔。降福我邦,于萬斯年。   景德蠟祭百神三首   降神,《高安》   百物蕃阜,四方順成。通其八蠟,合乃嘉平。   旨酒斯醇,大庖孔盈。萬靈來格,威儀以成。   奠玉幣酌獻,《嘉安》   肅肅靈壇,昭昭上天,潔粢豐盛,以享以虔。   百神鹹萃,六樂斯縣。介茲景福,期於百年。   送神,《高安》   來顧來享,禮成樂備。靈馭翩翩,雲行雨施。   熙寧蠟祭十三首   東、西郊降神,《熙安》   天錫康年,四方順成。乃通蠟祭,索享於明。   金石四作,$ 而致齋於內,奏嚴於外,恐失靖恭之意。」詔禮官議之,鹹言:「警場本古之鼛鼓,所謂夜戒守鼓者也。王者師行、吉行皆用之。今乘輿宿齋,本緣祀事,則警場亦因以警眾,非徒取觀聽之盛,恐不可廢。若以奏嚴之音去明堂近,則請列於宣德門百步之外,俟行禮時,罷奏一嚴,亦足以稱虔恭之意。」帝曰:「既不可廢,則祀前一夕邇於接神,宜罷之。」   熙寧中,親祠南郊,曲五奏,正宮《導引》、《奉禋》、《降仙台》;祠明堂,曲四奏,黃鐘宮《導引》、《合宮歌》:皆以《六州》、《十二時》。永厚陵導引、警場及神主還宮,皆四曲,虞主祔廟、奉安慈聖光獻皇后山陵亦如之。諸後告遷、升祔、上仁宗、英宗徽號,迎太一宮神像,亦以一曲導引,率因事隨時定所屬宮調,以律和之。   元豐中,言者以鼓吹害雅樂,欲調治之,令與正聲相得。楊傑言:「正樂者,先王之德音,所以感召和氣、格降上神、移變風俗,而鼓吹者,軍旅之樂耳。蓋鼓角橫吹,起于西域,聖人存四夷之樂,所以一天下也;存軍旅之樂,示不忘武備也。'鞮鞻氏掌夷樂與其聲歌,祭祀則龠而歌之,燕亦如之。'今大祀,車駕所在,則鼓吹與武嚴之樂陳於門而更奏之,以備警嚴。大朝會則鼓吹列于宮架之外,其器既異先代之器,而施設概與正樂不同。國初以來,奏大樂則鼓吹備而不作,同名為樂,而用實異。雖其音聲間有符合,而宮調稱謂不可淆混。故大樂以十二律呂名之,鼓吹之樂則曰正宮之類而已。乾德中,設鼓吹十二案,制氈床十二,為熊羆騰倚之狀。每案設大鼓、羽葆鼓、金錞各一,歌、簫、笳各二。又有叉手笛,名曰拱宸管,考驗皆與雅音相應,列于宮縣之籍,編之令式。   若以律呂變易夷部宮調,則名混同而樂相紊亂矣。」遂不復行。   元符三年七月,學士院奏:「太常寺鼓吹局應奉大行皇帝山陵鹵簿、鼓吹、儀仗,並嚴更、警場歌詞樂章,依例撰成。靈駕發引至陵所,仙呂調《導引》等九首,已令樂工協比聲律。」從之。   政和七年三月,議禮局言:「古者鐃歌、鼓吹曲各易其名,以紀功烈。今所設鼓吹,唯備警衛而已,未有鐃歌之曲,非所以彰休德、揚偉屩也。乞詔儒臣討論撰述,因事命名,審協聲律,播之鼓吹,俾工師習之。凡王師大獻,則令鼓吹具奏,以聳群聽。」從之。十二月,詔《六州》改名《崇明祀》,《十二時》改名《稱吉禮》,《導引》改名《熙事備成》,六引內者,設而不作。   紹興十六年,臣僚言:「國家大饗、乘輿齋宿必設警場,肅儀衛而嚴祀事。樂工隸太常,歌詞備三疊,累朝以來皆用之。比者郊廟行事,率代以鉦、鼓,取諸殿司。夫$ 暑奉祠之服,乞降梁陸瑋議以黑繒為裘,及《唐輿服志》以黑羔皮為緣。」詔重詳定。   光祿寺丞、集賢校理陸佃言:「臣詳冕服有六。《周官》弁師雲'掌王之五冕',則大裘與袞同冕。故《禮記》雲'郊之日,王被袞以象天'。又曰'服之襲也,充,美也';'禮不盛,服不充,故大裘不裼'。此明王服大裘,以袞衣襲之也。先儒或謂周祀天地皆服大裘,而大裘之冕無旒,非是。蓋古者裘不徒服,其上必皆有衣,故曰'緇衣羔裘','黃衣狐裘','素衣麑裘'。如郊祀徒服大裘,則是表裘以見天地。表裘不入公門,而乃欲以見天地,可乎?且先王之服,冬裘夏葛以適寒暑,未有能易之者也。郊祀天地,有裘無袞,則夏祀赤帝與至日祭地祇,亦將被裘乎?然則王者冬祀昊天上帝,中裘而表袞,明矣。至於夏祀天神地祇,則去裘服袞,以順時序。《周官》曰'凡四時之祭祀,以宜服之',明夏不必衣裘也。或曰,祭天尚質,故徒服大裘,被袞則非尚質。臣以為尚質者,明有所尚而已,不皆用質也。今欲冬至禋祀昊天上帝,服裘被袞,其餘祀天及祀地祇,並請服袞去裘,各以其宜服之。」   於是詳定所言:「裘不可徒服。《禮記》曰'大裘不裼',則襲可知,所謂大裘之襲者,袞也,與袞同冕。伏請冬祀昊天與黑帝,皆服大裘,被以袞。其餘非冬祀天及夏至祭地,則皆服袞。」   六年,尚書禮部言:「經有大裘而無其制,近世所為,惟梁、隋、唐為可考。請緣隋制,以黑羔皮為裘,黑繒為領袖及裏、緣,袂廣可運肘,長可蔽膝。按皇侃說,祭服之下有袍繭,袍繭之下有中衣。朝服,裼衣之下有裘,裘之下有中衣。然則今之親郊,中單當在大裘之下,其袂之廣狹,衣之長短,皆當如裘。伏乞改制。」於是神宗始服大裘,而加袞冕焉。   哲宗元祐元年,禮部言:「元豐所造大裘,雖用黑羔皮,乃作短袍樣,襲於袞衣之下,仍與袞服同冕,未合典禮。」下禮部、太常寺共議。上官均、吳安詩、常安民、劉唐老、襲原、姚勔請依元豐新禮,丁騭請循祖宗故事,王愈請仿唐制,朱光庭、周秩請以玄衣襲裘。獨禮部員外郎何洵直在元豐中嘗預詳定,以陸佃所議有可疑者八:   按《周禮·土服氏》「掌祭祀朝覲,袞冕六人,惟王之太常」;「郊祀,裘冕二人」。既雲袞冕,又雲裘冕,是袞與裘各有冕。乃雲裘與袞同冕,當以袞襲之。裘既無冕,又襲於袞,中裘而表袞,何以示裘袞之別哉?古人雖質,不應以裘為夏服,蓋冬用大裘,當暑則以同色繒為之。《記》曰:「郊祭之日,王被袞以象天。」若謂裘上被袞,以被為襲,則《家語》亦有「被裘象天」之文。諸儒或言「臨燔柴$ 一品九旒冕,攝卿則服三品七旒冕,自從品制為服,不以祠之大小為差。至於小祠獻官,舊以公服行事,則有違典禮。案《衣服令》,五旒冕,衣裳無章,皂綾綬,銅裝劍、佩,四品以下為獻官則服之。今小祠獻官,既不攝公、卿,則盡屬四品以下,當有祭服。請除公、卿祭服仍舊從本品外,小祠所遣獻官,並依令文祭服行事。若非時告祭,用香幣禮器行事之處,亦皆准此。」詔施行焉。   皇祐四年,同知太常禮院邵必言:「伏見監祭使、監禮各冠五旒冕,衣裳無章,色以紫檀。案《周禮》六冕之制,凡有旒者,衣裳皆有章,惟大裘冕無旒,衣裳無章。一命大夫之冕無旒,衣裳亦無章。今監祭、監禮所服冕五旒,侯伯之冕也,而衣無章,深所不稱;色以紫檀,又無經據。竊詳監祭、監禮既非祠官,則禦史、博士爾,而服用五等,蓋非所宜,而且有旒無章。況國家南郊大禮,太常卿止服朝服,前導皇帝,明非祠官也。今後監祭者請冠獬豸、監禮者冠進賢為稱。」詔不充。   元豐元年,詳定禮文所言:「國家服章,視唐尤為不備。于令文,祀儀有九旒冕、七旒冕、五旒冕,今既無冕名,而有司仍不制七旒冕,乃有四旒冕,其非禮尤甚。又服之者不以官秩上下,故分獻四品官皆服四旒冕,博士、禦史則冕五旒而衣紫檀,太祝、奉禮則服平冕而無佩玉,此因循不講之失也。且古者朝、祭異服,所以別事神與事君之禮。今皇帝冬至及正旦禦殿,服通天冠、絳紗袍,則百官皆服朝服,乃禮之稱。至親祠郊、廟,皇帝嚴裘冕以事神,而侍祠之官止以朝服,豈禮之稱哉。至於景靈宮分獻官,皆服朝服,尤為失禮。伏請親祠郊、廟、景靈宮,除導駕、贊引、扶侍、宿衛之官,其侍祠及分獻者,並服祭服。如所考制度,修制五冕及爵弁服,各正冕弁之名。又國朝祀儀,祭社稷、朝日、夕月、風師、雨師皆服袞冕,其蠟祭、先蠶、五龍亦如之;祭司命、戶、灶、門、厲、行皆服冕,壽星、靈星、司中、司寒、中霤、馬祭皆服毳冕,皆非是。今天子六服,自冕而下,既不親祠,廢而不用,則諸臣攝事,自當從王所祭之服。伏請依《周禮》,凡祀四望、山川則以毳冕,祭社稷、五祀則以絺冕,朝夕日月、風師、雨師、司命、司中則以玄冕。若七祀、蠟祭百神、先蠶、五龍、靈星、壽星、司寒、馬祭,蓋皆群小祀之比,當服玄冕。」從之。   哲宗元祐元年,太常寺言:「舊阚,大禮行事、執事官並服祭服,餘服朝服。至元豐七年,呂升卿始有行事及陪祠官並服祭服之議。今欲令行事、執事官並服祭服,其贊引、行事、禮儀使、太常卿、太常博士、閣門使、樞密院官進接圭,殿中監止供奉皇帝,其$ 七等綬,謂宜純用紅錦,以文采高下為差別。惟法官綬用青地荷蓮錦,以別諸臣。《後漢志》:「法冠一曰柱後,執法者服之,侍御史、廷尉正監平也,或謂之獬豸冠。」《南齊志》亦曰:「法冠,廷尉等諸執法者冠之。」今禦史台自中丞而下至監察禦史,大理卿、少卿、丞,審刑院、刑部主判官,既正定厥官,真行執法之事,則宜冠法冠,改服青荷蓮錦綬,其梁數與佩准本品。   從之。   其後,又詔冬正朝會,諸軍所服衣冠,廂都軍都指揮使、都虞候、領團練使、刺史服第五等,軍都指揮使、都虞候服第六等,指揮使、副指揮使服第七等,並班於庭。副都頭以上常服,班殿門外。其朝會,執事高品以下,並服介幘,絳服,大帶,革帶,韈、履,方心曲領。   政和議禮局更上群臣朝服之制:七梁冠,金塗銀棱,貂蟬籠巾,犀簪導,銀立筆,朱衣裳,白羅中單,並皂褾、襈,蔽膝隨裳色,方心曲領,緋白羅大帶,金塗銀革帶,金塗銀裝玉佩,天下樂暈錦綬,青絲網間施三玉環,白韈,黑履;三公,左輔,右弼,三少,太宰,少宰,親王,開府儀同三司服之。七梁犰,無貂蟬籠巾,銀裝玉佩,雜花暈錦綬,餘同三公以下服;執政官,東宮三師服之。六梁冠,白紗中單,銀革帶,佩,方勝宜男錦綬,銀環,余同七梁冠服;大學士,學士,直學士,東宮三少,御史大夫、中丞,六曹尚書、侍郎,殿中監,大司成,散騎常侍,特進,金紫、銀青光祿大夫,光祿大夫,太尉,節度使,左右金吾衛、左右衛上將軍服之。五梁冠,翠毛錦綬,余同六梁冠服;太子賓客、詹事,給事中,中書舍人,諫議大夫,待制,九寺卿,大司樂,秘書監,殿中少監,國子祭酒,宣奉、正奉、通奉、通議、太中、中大夫,中奉、中散大夫,上將軍,節度觀察留後,觀察使,通侍大夫,樞密都承旨服之。四梁冠,簇四盤雕錦綬,余同五梁冠服;九寺少卿,大晟典樂,秘書少監,國子、辟NU司業,少府、將作、軍器監,都水使者,起居舍人,侍御史,太子左右庶子、少詹事、諭德,尚書左右司郎中、員外,六曹諸司郎中,朝議、奉直、朝請、朝散、朝奉大夫,防禦、團練使,刺史,大將軍,正侍、中侍、中亮、中衛、拱衛、左武、右武大夫,駙馬都尉,帶遙郡武功大夫以下,樞密副都承旨服之。三梁冠,金塗銅革帶,佩,黃獅子錦綬,鍮石環,余同四梁冠服;殿中侍御史,監察禦史,司諫,正言,尚書六曹員外郎,外符寶郎,少府、將作、軍器少監,太子侍讀、侍講,中書舍人,親王府翊善、侍讀、侍講,九寺、秘書、殿中監,辟NU丞,大晟樂令,兩赤縣令,大理正、司直、評事,著作郎,秘書郎,著作$ 進不得預於祿仕。故常數之外,特為之甄采。而狃於寬恩,遂隳素業,苟簡成風,甚可恥也。自今宜篤進厥學,無習僥倖焉。」時晏殊言:「唐明經並試策問,參其所習,以取材識短長。今諸科專記誦,非取士之意,請終場試策一篇。」詔近臣議之,咸謂諸科非所習,議遂寢。舊制,鎖廳試落輒停官,至是始詔免罪。   景祐初,詔曰:「向學之士益蕃,而取人路狹,澤孤寒棲遲,或老而不得進,朕甚憫之。其令南省就試進士、諸科,十取其二。凡年五十,進士五舉、諸科六舉;嘗經殿試,進士三舉、諸科五舉;及嘗預先朝禦試,雖試文不合格,毋輒黜,皆以名聞。」自此率以為常。士有親戚仕本州,或為發解官,及侍親遠宦,距本州二千里,令轉運司類試,以十率之,取三人。於是諸路始有別頭試。其年,詔開封府、國子監及別頭試,封彌、謄錄如禮部。   初,貢士踵唐制,猶用公卷,然多假他人文字,或傭人書之。景德中,嘗限舉人于試紙前親書家狀,如公卷及後所試書體不同,並駁放;其假手文字,辨之得實,即斥去,永不得赴舉。賈昌朝言:「自唐以來,禮部采名譽,觀素學,故預投公卷;今有封彌、謄錄法,一切考諸試篇,則公卷可罷。」自是不復有公卷。   寶元中,李淑侍經筵,上訪以進士詩、賦、策、論先後,俾以故事對。淑對曰:「唐調露二年,劉思立為考功員外郎,以進士試策滅裂,請帖經以觀其學,試雜文以觀其才。自此沿以為常。至永隆二年,進士試雜文二篇,通文律者,始試策。天寶十一年,進士試一經,能通者試文賦,又通而後試策,五條皆通,中第。建中二年,趙贊請試以時務策五篇,箴、論、表、贊各一篇,以代詩、賦。大和三年,試帖經,略問大義,取精通者,次試論、議各一篇。八年,禮部試以帖經口義,次試策五篇,問經義者三,問時務者二。厥後變易,遂以詩賦為第一場,論第二場,策第三場,帖經第四場。今陛下欲求理道而不以雕琢為貴,得取士之實矣。然考官以所試分考,不能通加評校,而每場輒退落,士之中否,殆系於幸不幸。願約舊制,先策,次論,次賦及詩,次帖經、墨義,而敕有司並試四場,通較工拙,毋以一場得失為去留。」詔有司議,稍施行焉。   既而知制誥富弼言曰:「國家沿隋、唐設進士科,自咸平、景德以來,為法尤密,而得人之道,或有未至。且歷代取士,悉委有司,未聞天子親試也。至唐武后始有殿試,何足取哉?使禮部次高下以奏,而引諸殿廷,唱名賜第,則與殿試無以異矣。」遂詔罷殿試。而議者多言其輕上恩,隳故事,複如舊。   時范仲淹參知政事,意欲復古勸學,數言興學校,本行$ 太子中允、秘書郎轉太常丞,三丞、著作皆遷太常博士,轉屯田員外郎,優者為禮部、工部、祠部、主客;由屯田轉都官,優者為戶部、刑部、度支、金部;由都官轉職方,優者為吏部、兵部、司封、司勳;其轉郎中亦如之。左右司員外郎,太平興國中有之,後罕除者。左右司郎中,惟待制以上當為少卿者即為之。由前行郎中轉太常少卿、秘書少監,由此二官轉右諫議大夫或秘書監、光祿卿;諫議轉給事中,資淺者或右轉左;給事中轉工部、禮部侍郎,至兵部、吏部轉左右丞,由左右丞轉尚書。自侍郎以上,或曆曹,或超曹,皆系特旨。   諸科及無出身者,校書郎、正字、寺監主簿、助教並轉太祝、奉禮郎,太祝、奉禮郎轉大理評事,評事轉諸寺監丞,諸寺監丞轉大理寺丞,大理寺丞轉中舍,優者為左右贊善,資淺者為洗馬。由幕職為著作佐郎者轉太子中允。由中允、贊善、中舍、洗馬皆轉殿中丞,殿中丞轉國子博士,舊除《五經》者,至《春秋》博士則轉國子博士,後罕除。   由國子博士轉虞部員外郎,優者為膳部;由虞部轉比部,優者為倉部;由比部轉駕部,優者為考功;或由水部轉司門,司門轉庫部;為郎中亦如巻。至前行郎中轉少卿、監,或一轉,或二三轉,即為諸寺大卿、監,自大卿、監特恩獎擢,或入給諫焉。   其為台省官,則正言、監察比太常博士,殿中、司諫比後行員外郎,起居、侍御史比中行員外郎;起居轉兵部、吏部員外郎,侍御史轉職方員外郎,優者為兵部、司封、知制誥;由正言以上至郎中,皆敘遷兩資,中行郎中為左右司郎中,若非次酬勞,有遷三資或止一資者;至左右司郎中為知制誥若翰林學士者,遷中書舍人,舊亦有自前行郎中除者,後兵、吏部止遷諫議。   由中書舍人轉禮部以上侍郎,入丞、郎即越一資以上。內職、學士、待制亦如之。   禦史中丞由諫議轉者遷工部侍郎,由給事轉者遷禮部侍郎,由丞、郎改者約本資焉。   其學官,司業視少卿,祭酒視大卿。其法官,大理正視中允、贊善。凡正言、監察以上,皆特恩或被舉方除。其任館閣、三司、王府職事,開封府判官、推官,江淮發運、諸路轉運使、提點刑獄,皆得優遷,或以勤效特獎者亦如之。兩制、龍圖閣、三館皆不帶禦史台官,樞密直學士、三司副使皆不帶禦史台官及兩省官,待制以上不帶少卿、監。   其內職,自借職以上皆循資而遷,至東頭供奉官者轉閣門祗候,閣門祗候轉內殿崇班,崇班轉承制,承制轉諸司副使,自副使以上,或一資,或五資、七資,或直為正使者,至正使亦如之。至皇城使者轉昭宣使,昭宣使轉宣慶使,宣慶使轉景福殿使。其閣門$ 部言:「元豐選格,經元祐多所紛更,於是選集後先,路分遠近,資歷功過,悉無區別,逾等超資,惟其所欲。詔旨既複元豐舊制,而辟舉一路尚存,請盡復舊法,以息僥倖。」乃罷辟舉。   崇甯元年,詔吏部講求元豐本制,酌以時宜,刪成彝格,使才能、閥閱兩當其實。吏部言:「堂選窠名及舉官員闕,內外共約三千餘目。元祐法,選人得升資以上賞,及參選射闕,不許遣人代注,今皆罷從元豐法。所當損益者,其知邊近蠻夷州如威、茂、黎、瓊等,及開封府曹掾,平准務,諸路屬官,在京重課場務,京城內外廂官,戶部幹官,麹院,榷貨務,將作監管幹公事,黃河都大,內外榷茶官,凡幹刑獄及管庫繁劇,皆不可罷舉。若禦史台主簿、檢法官、協律郎,豈可泛以格授?諸如此類,仍舊辟舉。」從之。惟諸路毋得直牒差待闕得替官權攝。   初,未改官制,大率以職為階官。如以吏部尚書為階官,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則其職也。至於選人,則幕職、令錄之屬為階官,而以差遣為職,名實混淆甚矣。元豐未及革正。崇甯二年,刑部尚書鄧洵武極言之,遂定選人七階:曰承直郎,曰儒林郎,曰文林郎,曰從事郎,曰通仕郎,曰登仕郎,曰將仕郎。政和間,改通仕為從政,登仕為修職,將仕為迪功,而專用通仕、登仕、將仕三階奏補未出官人,承直至修職須六考,迪功七考,有官保任而職司居其一,乃得磨勘。坐愆犯,則隨輕重加考及舉官有差。   時權奸柄國,僥倖並進,官員益濫,銓法留礙。臣僚言:「吏員增多,蓋因入流日眾。熙甯郊禮,文武奏補總六百一十一員;元豐六年,選人磨勘改京朝官總一百三十有五員。考之吏部,政和六年,郊恩奏補約一千四百六十有畸,選人改官約三百七十有畸。欲節其濫,惟嚴守磨勘舊法。而今之磨勘,有局務減考第,有川遠減舉官,有用酬賞比類,有因大人特舉,有托事到闕不用滿任,有約法違礙許先次而改。凡皆棄法用例,法不能束而例日益繁,苟不裁之,將又倍蓰而未可計也。請詔三省若吏部,舊埃止法,自當如故,余皆毋得用例。」乃詔:「惟川、廣水土惡地,許減舉如制,餘悉用元豐法。」既而又言:「元豐進納官法,多所裁抑。應入令錄及因賞得職官,止與監當,該磨勘者換授降等使臣,仍不免科率,法意深矣。邇者用兵東南,民入金穀皆得補文武官,理選如官戶,與士大夫涇、渭並流,複其戶不受科輸。是得數千緡於一日,而失數萬斛於無窮也。況大戶得複,則移其科於下戶,下戶重貧,州縣緩急,責辦何人?此又弊之大者。」不聽。   初,宗室無參選法,祖宗時,間選注一二,不為常制。徽宗欲優宗室,多得出官,$ 管、鈐轄並總于帥司。或以諸路所部州郡多寡之數,分隸轉運、提舉、提刑三司。守倅月一考州縣屬官,監司會所隸守倅,制司會戎司、軍壘,遵照舊制互用文移,會其兵甲、獄訟、金穀之數,及各司屬官書擬公事、拘榷錢物、招軍備器之數,次月置冊,各申禦史臺上之課籍。俟至半年,類考較前三年定為三等,中者無所賞罰,上者或轉官、或減磨勘,下者降官、展磨勘,各有等差。 志第一百一十四職官一   ○三師三公宰執門下省中書省尚書省   昔武王克商,史臣紀其成功,有曰:「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建官惟賢,位事惟能。」後世曰爵,曰官,曰職,分而任之,其原活始乎此。然周初之制,已不可考。周公作六典,自天官塚宰而下,小大高下,各帥其屬以任其事,未聞建官而不任以事,位事而不命以官者;至於列爵分土,此封建諸侯之制也,亦未聞以爵以土,如後世虛稱以備恩數者也。秦、漢及魏、晉、南北朝,官制沿革不常,不可殫舉。後周複《周禮》六典官稱,而參用秦、漢。隋文帝廢《周禮》之制,惟用近代之法。唐承隋制,至天授中,始有試官之格,又有員外之置,尋為檢校、試、攝、判、知之名。其初立法之意未嘗不善,蓋欲以名器事功甄別能否,又使不肖者絕年勞序遷之覬覦。而世戚勳舊之家,寵之以祿,而不責以猷為。其居位任事者,不限資格,使得自竭其所長,以為治效。且黜陟進退之際,權歸於上,而有司若不得預。殊不知名實混殽,品秩貿亂之弊,亦起於是矣。   宋承唐制,抑又甚焉。三師、三公不常置,宰相不專任三省長官,尚書、門下並列于外,又別置中書禁中,是為政事堂,與樞密對掌大政。天下財賦,內庭諸司,中外筦庫,悉隸三司。中書省但掌冊文、覆奏、考帳;門下省主乘輿八寶,朝會板位,流外考較,諸司附奏挾名而已。台、省、寺、監,官無定員,無專職,悉皆出入分涖庶務。故三省、六曹、二十四司,類以他官主判,雖有正官,非別敕不治本司事,事之所寄,十亡二三。故中書令、侍中、尚書令不預朝政,侍郎、給事不領省職,諫議無言責,起居不記注;中書常闕舍人,門下罕除堂侍,司諫、正言非特旨供職亦不任諫諍。至於僕射、尚書、丞、郎、員外,居其官不知其職者,十常八九。其官人受授之別,則有官、有職、有差遣。官以寓祿秩、敘位著,職以待文學之選,而別為差遣以治內外之事。其次又有階、有勳、有爵。故仕人以登臺閣、升禁從為顯宦,而不以官之遲速為榮滯;以差遣要劇為貴途,而不以階、勳、爵邑有無為輕重。時人語曰:「寧登瀛,不為卿;寧抱槧,不為監。」虛名不足以砥礪天下若此。外官,則$ ,甚非神襠設官之意。」至崇寧以後,專用武臣。   建炎四年,高宗在會稽,以武臣辛道宗為都承旨,頗用事。紹興元年,道宗既免,乃詔依元祐職制,都承旨以兩制為之。如未曾任侍從之人,即依權侍郎法,又或加學士、待制、修撰貼職。乾道初,再用武臣,自張說始。淳熙九年,都承旨複用士人,自蕭燧始。副都承旨文、武通除。   檢詳官熙寧四年置,視中書檢正官。元豐初,定以三員,及改官制,罷之。建炎三年,複置檢詳兩員,敘位在左、右司之下。紹興二年減一員。   計議官四員。建炎四年,罷禦營使司,並歸樞密院為機速房。隨司減罷屬官,置幹辦官四員,詔並改為計議官。至紹興十一年減罷。   編修官隨事置,無定員,以本院官兼者,不入銜。熙甯三年,以王存、顧臨等同編修《經武要略》,兼刪定諸房例冊。初擬都、副承旨提舉,神宗謂存等皆館職,不欲令承旨提舉,詔改為管幹。紹聖四年,編修刑部、軍馬司事,令都、副承旨兼領。政和七年,編修《北邊條例》,又別置詳覆官。   講議司崇甯元年,以尚書省講議武備房歸樞密院置,以知院蔡卞提舉。三年,卞奏武備本院諸房可行,不必專局,乃罷之。紹興置編修官二員。   監三省、樞密院門舊系差小使臣及內侍官充。嘉定六年,詔以曾經作縣、通判資序人充。小使臣省罷,內侍官改以三省、樞密院門機察官系銜。   主管三省、樞密院架閣文字一員,嘉定八年置,以選人、京朝官通差。   三省、樞密院激賞庫三省、樞密院激賞酒庫監官各二人。初以武臣,嘉泰末,始易以選人。   二庫並因紹興用兵,創以備邊;後兵罷,專以備堂、東兩廚應幹宰執支遣。若朝廷軍期急速錢物金帶,以備激犒;諸軍將帥告命綾紙,以備科撥調遣等用。省、院、府吏胥之給,亦取具焉。   禦營使提舉修政局制國用使都督諸路軍馬中興,多以宰相兼領兵政、財用之事,而執政同預焉。因事創名,未久遄罷,可以不書。以其關宰相設施,因記其名稱本末附見焉。   建炎元年,置禦營司,以宰相為之使,仍以執政官兼副使。其屬有參贊軍事,以侍從官兼;提舉一行事務,以大將兼。其將佐有都統制及五軍統制以下官。初以總齊行在軍中之政。三年,詔禦營使司止管行在五軍營砦事務,其餘應幹邊防措置等事,厘正歸三省、樞密院。四年,詔自今宰相兼知樞密院事,罷禦營使。時臣僚言:「宰相之職,無所不統。本朝沿五代之制,政事分為兩府,兵權付於樞密,比年又置禦營使,是政出於三也。請罷禦營司,以兵權付之密院,而以宰相兼知,庶幾可以漸議兵政。」故罷使及官屬,以其事歸密院,$ 、拾遺,監察次員外郎、節度使,升于中書侍郎之下。」乾德五年正月朔,乾元殿受朝,升節度使班在龍墀內金吾將軍之上。   淳化三年八月,有司重定《合班儀》,詔升尚書令三師之上。四年,節度使升常侍之上,觀察使在秘書監之上,防禦、團練使在庶子之下,刺史在太子僕之下,又升諸行郎中于殿中侍御史之上,至道三年七月,令節度觀察留後在給事中之上。大中祥符元年八月,升兩省侍郎班常侍之上。   天禧三年十一月,令節度使班中書侍郎之下。其序班及視品之制,樞密使、副使、參知政事、宣微使並班宰相後。樞密使不兼平章事者,立參知政事前,在宣微使下。至道三年升在上。大中祥符九年九月,詔自今參知政事、樞密副使並以先後為次。宣徽使同。   資政殿大學士立文明殿學士之上。舊文明殿學士在樞密副使之上,太平興國五年移在下。   資政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在翰林學士下。建隆三年,令翰林學士班諸行侍郎下,官至丞、郎者在常侍上,至尚書者依本班。淳化五年,升丞、郎之上。樞密直學士同。   龍圖閣學士在樞密直學士上,龍圖直學士在其下,仍少退。待制在知制誥之下。景德元年,初置待制,赴內朝,其五日起居,止敘本班。大中祥符二年,升侍知制誥,仍在其下。   權三司使立知制誥上。帶學士職者從本班。三司副使立少卿、監上。官高者從本班,並為內品職。宮觀副使立學士班。在翰林學士上,其學士為者,止本班。   判官立三司副使之下。知制誥以上為者,從本班。   給、諫權禦史中丞者,令正衙立中丞磚位。餘就本班。凡起複,皆如初授,在本官之末,亦有特旨令敘舊班者,內客省使視七寺大卿,景福殿使、客省使視將作監,引進使視庶子。宣慶使、四方館使視少卿,宣政、昭宣、閤門使視少監。客省等副使視員外郎。皇城使以下諸司使視郎中,副使視太常博士。內殿承制視殿中丞,崇班及閤門祗候視贊善大夫,供奉官視諸衛率,侍禁視副率。殿直視著作佐郎,奉職、借職在諸州幕官上。樞密都承旨在閤門使下,副承旨、諸房副承旨在諸司使下,逐房副承旨在洗馬下。金吾衛、左右衛上將軍並在節度使上,六統軍、諸衛上將軍在常侍下,乾德二年,令上將軍在中書侍郎之下。淳化四年,升金吾、左右衛在尚書之下,仍于節度使之上敘。   大將緈在大監下,將軍在少監下。仍在合門使之下,   金吾立本班上。謂中郎將。   諸衛率、副率在洗馬下。凡內職,視朝官者在其下,視京官者在其上。   皇親之制:開寶六年,詔:「晉王位望俱崇,親賢莫二,宜位在宰相之上。」太平興國八年,楚王、$ 雜物舊陸運者,增舟水運。押汴河江南、荊湖綱運,七分差三班使臣,三分軍大將、殿侍。又令真、楚、泗州各造淺底舟百艘,分為十綱入汴。   元豐五年,罷廣濟河輦運司及京北排岸司,移上供物于淮陽計置入汴,以清河輦運司為名。禦史言廣濟安流而上,與清河溯流入汴,遠近險易不同。詔轉運、提點刑獄比較利害以聞。江、淮等路發運副使蔣之奇、都水監丞陳祐甫開龜山運河,漕運往來,免風濤百年沉溺之患。詔各遷兩官,餘官減年循資有差。八年,罷歲運百萬石赴西京。先是,道洛入汴,運東南粟實洛下,至是,戶部奏罷之。是年,立汴河糧綱賞罰,歲終檢察。紹聖二年,置汴綱,通作二百綱。在部進納官銓試不中者,注押上供糧斛,不用衙前、土人、軍將。未幾,複募土人押諸路綱如故。   政和七年,立東南六路州軍知州、通判裝發上供糧斛任滿賞格,自一萬石至四十萬石升名次減年有差。張根為江南西路轉運副使,歲漕米百二十萬石給中都。江南州郡僻遠,官吏艱于督趣,根常存三十萬石為轉運之本,以寬諸郡,時甚稱之。宣和二年,詔:「六路米麥綱運依法募官,先募未到部小使臣及非泛補授校尉以上未許參部人並進納人管押;淮南以五運,兩浙及江東二千里內以四運,江東二千裏外及鏗西三運,湖南、北二運,各欠不及五厘,依格推賞外,仍許在外指射合入差遣一次。召募土人並罷。」七年,詔結絕應奉司江淮諸局、所及罷花石綱,令逐路漕臣速拘舟船裝發綱運備邊。靖康初,汴河決口有至百步者,塞之,工夫未訖,乾涸月餘,綱運不通,南京及京師皆乏糧。責都水使者陳求道等,命提舉京師所陳良弼同措置。越兩旬,水復舊,綱運遝至,兩京糧乃足。   河北、河東、陝西三路租稅薄,不足以供兵費,屯田、營田歲入無幾,糴買入中之外,歲出內藏庫金帛及上京榷貨務緡錢,皆不翅數百萬。選使臣、軍大將,河北船運至乾寧軍,河東、陝西船運至河陽,措置陸運,或用鋪兵廂軍,或發義勇保甲,或差雇夫力,車載馱行,隨道路所宜。河北地裏差近,西路回遠,又涉磧險,運致甚艱。熙寧六年,詔鄜延路經略司支封樁錢於河東買橐駝三百,運沿邊糧草。   元豐四年,河東轉運司調夫萬一千人隨軍,坊郭上戶有差夫四百人者,其次一二百人。願出驢者三驢當五夫,五驢別差一夫驅喝。一夫雇直約三十千以上,一驢約八千,加之期會迫趣,民力不能勝。軍須調發煩擾,又多不急之務,如絳州運棗千石往麟、府,每石止直四百,而雇直乃約費三十緡。涇原路轉運判官張大寧言:「饋運之策,莫若車便。自熙寧砦至磨移口皆大川,通車無礙,自磨移至兜$ 恐其不足。真宗繼之,益務行養民之政,於是推廣淳化之制,而常平、惠民倉殆遍天下矣。   仁宗、英宗一遇災變,則避朝變服,損膳徹樂。恐懼修省,見於顏色;惻怛哀矜,形於詔旨。慶曆初,詔天下複立義倉。嘉祐二年,又詔天下置廣惠倉,使老幼疾貧者皆有所養。累朝相承,其慮於民也既周,其施於民也益厚。而又一時牧守,亦多得人,如張詠之治蜀,歲糶米六萬石,著之皇祐甲令。富弼之移青州,擇公私廬舍十余萬區,散處流民以廩之,凡活五十余萬人,募而為兵者又萬餘人,天下傳以為法。知鄆州劉夔發廩振饑,民賴全活者甚眾,盜賊衰止,賜詔褒美。知越州趙抃揭榜於通衢,令民有米增價以糶,於是米商輻湊,越之米價頓減,民無饑死。若是之政,不可悉書,故于先王救荒之法為略具焉。   神宗即位以來,河北諸路水旱薦臻,兼發糴便司、廣惠倉粟以振民。熙寧二年,賜判北京韓琦詔曰:「河北歲比不登,水溢地震。方春東作,民攜老幼,棄田廬,日流徙於道。中夜以興,慘怛不安。其經制之方,聽便宜從事,有可以左右吾民者,宜為朕撫輯而振全之,毋使後時,以重民困。」。而王安石秉政,改貸糧法而為借助,移常平、廣惠倉錢斛而為青苗,皆令民出息,言不便者輒得罪,而民遂不聊生。又詔賣天下廣惠倉田。自是先朝良法美意,所存無幾。哲宗雖詔複廣惠倉,既而章惇用事,又罷之,賣其田如熙寧法。常平量留錢斛,不足以供振給,義倉不足,又令通一路兌撥。於是詔聖、大觀之間,直給空名告敕、補牒賜諸路,政日以隳,民日以困,而宋業遂衰。   先是,仁宗在位,哀病者乏方藥,為頒《慶曆善救方》。知雲安軍王端請官為給錢和藥予民,遂行於天下。嘗因京師大疫,命太醫和藥,內出犀角二本,析而視之。其一通天犀,內侍李舜舉請留供帝服禦。帝曰:「吾豈貴異物而賤百姓?鷽竟碎之。又蠲公私僦舍錢十日。令太醫擇善察脈者,即縣官授藥,審處其疾狀予之,無使貧民為庸醫所誤,夭閼其生。天禧中,於京畿近郊佛寺買地,以瘞死之無主者。瘞屍,一棺給錢六百,幼者半之;後不復給,死者暴露于道。嘉祐末,複詔給焉。   京師舊置東、西福田院,以廩老疾孤窮丐者,其後給錢粟者才二十四人。英宗命增置南、北福田院,並東、西各廣官舍,日廩三百人。歲出內藏錢五百萬給其費,後易以泗州施利錢,增為八百萬。又詔:「州縣長吏遇大雨雪,蠲僦舍錢三日,歲毋過九日,著為令。」熙甯二年,京師雪寒,詔:「老幼貧疾無依丐者,聽于四福田院額外給錢收養,至春稍暖則止。」九年,知太原韓絳言:「在法,諸老疾自十一月一日州給米$ 侍郎分職而治,舊三司所掌錢谷財用事,有散于五曹及諸寺、監者,並歸戶部。」遂詔尚書省立法。   有司請以府界、諸路在京庫務及常平等文帳悉歸戶部。初,熙寧五年,患天下文帳之繁,命曾布刪定法式。布因請選吏于三司顓為一司,帳司之置始此。至元豐三年,首尾七八年,所設官吏僅六百人,費錢三十九萬緡,而勾磨出失陷錢止萬緡。朝廷知其無益,遂罷帳司,使州郡應上省帳皆歸轉運司,惟錢帛、糧草、酒麴、商稅等別為計帳上戶部。至是,令戶部盡收諸路文帳。蘇轍時為諫官,謂徒益紛紛,請如舊為便。不行。   三年,戶部尚書韓忠彥、郫郎蘇轍、韓宗道言:「文武百官、宗室之蕃,一倍皇祐,四倍景德,班行、選人、胥吏率皆增益,而兩稅、征推、山澤之利,與舊無以相過。治平、熙寧之間,因時立政,凡改官者自三歲而為四歲,任子者自一歲一人而為三歲一人、自三歲一人而為六歲一人,宗室自袒免以上漸殺恩禮,此則今日之成法。乞檢會寶元、慶曆、嘉祐故事,置司選官共議。」詔戶部取應幹財用,除諸班諸軍料錢、衣賜、賞給、特支如舊外,余費並裁省。又詔:「方將裁損八流,以清取士之路。命今後遇聖節、大禮、生辰,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太妃所得恩澤,並四分減一。」於是上自宗室貴近,下至官曹胥吏,旁及宮室械器,皆命裁損。久之,事未就。議者謂裁減浮費所細碎苛急,甚損國體。於是已議未行者一切寢之。後乃詔:「元祐裁損除授正任以下奉祿,失朝廷優禮,見條悉除之,循元豐舊制。」   元豐鉤考隱漏宜錢,督及一分者賞三厘。自元祐改法,賞薄而吏怠,遂複其舊。時議裁損吏祿,隸省、曹、寺、監者,止以元豐三年錢數為額,而吏三省者,凡兼領因事別給並舊請並罷。劉摯遂乞悉罷創增吏祿,詔韓維等究度,然不果罷。其後有司計中都吏祿,歲費緡錢三十二萬,詔以坊場稅錢給之。於是吏祿之冗濫者,率多革去矣。然三省吏猶有人受三奉而不改者,故孫升、傅堯俞皆以為言。至紹聖、元符,務反元祐之政,下至六曹吏,亦詔皆給見緡,如元豐之制。   先是,既罷導洛、堆垛等局,又罷熙河蘭會經制財用司,減放市易欠負及積欠租輸,選官體量茶鹽之法。使者之刻剝害民,如吳居厚、呂孝廉、王子京、李琮,內臣之生事斂怨,如李憲、宋用臣等,皆相繼正其罪。既而稍複講修財利。李清臣因白帝,今中外錢谷艱窘,戶部給百官奉,常無數月之備。章惇遂以財用匱乏,專指為司馬光、呂公著、呂大防、蘇轍諸人之罪。左司諫翟思亦奏疏詆:「元祐以理財為諱,利入名額類多廢罷,督責之法不加於在職之臣,財利既多散失,且借$ 名,乃受虧損之實害。救弊不先自損,則法未易行。請以江南、儀商等州大銅錢一當小錢三,小鐵錢三當銅錢一,河東小鐵錢如陝西,亦以三當一,且罷官所置爐。」自是奸人稍無利,猶未能絕濫錢。其後,詔商州罷鑄青黃銅錢,又令陝西大銅錢、大鐵錢皆以一當二,盜鑄乃止。然令數變,兵民耗於資用,類多咨怨,久之始定。方大錢之行,有劉羲叟者語人曰:「是于周景王所鑄無異,上其感心腹之疾乎。」已而果然,語在本傳。   時興元府西縣增置濟遠監。而韶州天興銅大發,歲采二十五萬斤,詔即其州置永通監。後濟遠監廢,儀州博濟監既廢複置。   皇祐中,饒、池、江、建、韶五州鑄錢百四十六萬緡,嘉、邛、興三州鑄大鐵錢二十七萬緡。至治平中,饒、池、江、建、韶、儀六州鑄錢百七十萬緡,而嘉、邛以率買鐵炭為擾,自嘉祐四年停鑄十年,以休民力。至是,獨興州鑄錢三萬緡。   熙甯初,同、華二州積小鐵錢凡四十萬緡,詔賜河東,以鐵償之。四年,陝西轉運副使皮公弼奏:「自行當二錢,銅費相當,盜鑄衰息。請以舊銅鉛盡鑄。」詔聽之。自是折二錢遂行於天下。京西轉運使吳幾複建議:郢、唐、均、房、金五州多林木,而銅鉛積於淮南,若由襄、郢轉致郢、唐等州置監鑄錢,可以紓錢重之弊。神宗是之,而王安石沮之,其議遂寢。後乃詔京西、淮南、兩浙、江西、荊湖五路各置鑄錢監,江西、湖南十五萬緡、余路十萬緡為額,仍申熟錢斤重之限。又以興國軍、睦衡舒鄂惠州既置監六,通舊十六監,水陸回遠,增提點之官。   時諸路大率務於增額:韶惠州永通、阜民監舊額八十萬,至七年,增三十萬,及折二凡五十萬;後衛州黎陽監歲增折二凡五萬緡,西京阜財監歲增市易本錢凡十萬緡,興州濟眾監歲增七萬二千餘緡,陝西三銅錢監各歲增五萬緡。而睦州則置神泉,徐州則置寶豐,梧州以鉛錫易得,萬州以多鐵礦,皆置監。又詔秦鳳等路即鳳翔府斜穀置監,已而所鑄錢青銅夾錫,脆惡易毀,罷之。然私錢往往雜用,不能禁,至是法弊,乃詔禁私錢,在官惡錢不堪用者,別為模以鑄。商、虢、洛南增三監,耀、鄜權置兩監,通永興、華、河、陝舊監為九,以給改鑄。永興、鄜、耀、河中、陝去鐵冶遠,聽改鑄一年罷;商、洛南、華、虢最近鐵冶,聽久置;鄜州等五監候罷改鑄,並其工作歸永興等四監,專鑄大錢,所鑄大鐵錢約補及所廢偽錢,及可以待交子所用而止。   八年,詔河東鑄錢七十萬緡外,增鑄小錢三十萬緡。於是知太原韓絳請仿陝西令本重模精,以息私鑄之弊。   初,薛向鑄鐵錢於陝西,後許彥先鑄于廣南。既而民不便用,神宗$ 三千七百八十余萬,至紹興末,積至四千一百四十七萬餘貫;所貯鐵錢,僅及七十萬貫,以鹽酒等陰為稱提。是以餉臣王之望亦謂添印錢引以救目前,不得不為朝廷遠慮。詔添印三百萬,之望止添印一百萬。孝宗隆興二年,餉臣趙沂添印二百萬。淳熙五年,以蜀引增至四千五百余萬,立額不令再增。光宗紹熙二年,詔川引展界行使。甯宗嘉泰末,兩界出放凡五千三百余萬緡,通三界出放益多矣。   開禧末,餉臣陳鹹以歲用不足,嘗為小會,卒不能行。嘉定初,每緡止直鐵錢四百以下,咸乃出金銀、度牒一千三百萬,收回半界,期以歲終不用。然四川諸州,去總所遠者千數百里,期限已逼,受給之際,吏複為奸。於是商賈不行,民皆嗟怨,一引之直,僅售百錢。制司乃諭人除易一千三百萬引,三界依舊通行,又檄總所取金銀就成都置場收兌,民心稍定。自後引直鐵錢五百有奇,若關外用銅錢,引直五百七十錢而已。   喜定三年春,制、總司收換九十一界二千九百余萬緡;其千二百萬緡,以茶馬司羨余錢及制司空名官告,總所樁金銀、度牒對鑿,餘以九十三界錢引收兌;又造九十四界錢引五百萬緡,以收前宣撫程松所增之數;凡民間輸者,每引百貼八千。其金銀品搭,率用新引七分,金銀三分,其金銀品色官稱,不無少虧,每舊引百,貼納二十引。蓋自元年、三年兩收舊引,而引直遂複如故。昔高宗因論四川交子,最善沈該稱提之說,謂官中常有錢百萬緡,如交子價減,官用餞買之,方得無弊。   九年,四川安撫制置大使司言:「川引每界舊例三年一易。自開禧軍興以後,用度不給,展年收兌,遂至兩界、三界通使;然率以三年界滿,方出令展界,以致民聽惶惑。今欲以十年為一界,著為定令,則民旅不復懷疑。」從之。   寶祐四年台臣奏:「川引、銀會之弊,皆因自印自用,有出無收。今當拘其印造之權,歸之朝廷,仿十八界會子造四川會子,視淳祐之令,作七百七十陌,於四川州縣公私行使。兩料川引並毀,見在銀會姑存。舊引既清,新會有限,則楮價不損。物價自平,公私俱便矣。」有旨從之。鹹淳五年,複以會板發下成都運司掌之,從制司抄紙發往運司印造畢功,發回制司,用總所印行使,歲以五百萬為額。   紹興末,會子未有兩淮、湖廣之分,其後會子太多而本錢不足,遂致有弊。乾道二年,詔別印二百、三百、五百、一貫交子三百萬,止行使於兩淮,其舊會聽對易。凡入輸買賣,並以交子及錢中半。如往來不使罳詔給交子、會子各二十萬,付鎮江、建康府榷貨務,使淮人之過江、江南人之渡淮者,皆得對易迴圈以用。然自紹興末年,銅錢禁用於淮而易$ 、保安鎮戎、德順地近烏、白池,奸人私以青白鹽入塞,侵利亂法。乃募人入中池鹽,予券優其估,還,以池鹽償之;以所入鹽官自出鬻,禁人私售,峻青白鹽之禁。並邊舊令入中鐵,炭、瓦、木之類,皆重為法以絕之。其先以虛估受券及已受鹽未鬻者,悉計直使輸虧官錢。又令三京及河中、河陽、陝、虢、解、晉、絳、濮、慶成、廣濟官仍鬻鹽,須商賈流通乃止。以所入緡錢市並邊九州軍芻粟,悉貿榷貨務錢幣以實中都。行之數年,黠商貪賈,無所僥倖,關中之民,得安其業,公私便之。   皇祐元年,侍御史知雜何郯複言改法非是。明年,遣三司戶部副使包拯馳視,還言行之便,第請商人入錢及延、環等八州軍鬻鹽,皆重損其直,即入鹽八州軍者,增直以售,三京及河中等處禁官鬻鹽。而三司謂京師商賈罕至則鹽貴,請得公私並貿,餘禁止。皆聽之。田況為三司使,請久任祥,俾專其事。擢祥為陝西轉運使,賜金紫服。祥初言歲入緡錢可得二百三十萬,皇祐初年,入緡錢二百二十一萬;四年,二百一十五萬。以四年數視慶曆六年,增六十八萬;視七年,增二十i。又舊歲出榷貨務緡錢,慶曆二年,六百四十七萬;六年,四百八十萬。至是,榷貨務錢不復出。其後,歲入雖贏縮不常,至五年,猶及百七十八萬;至和元年,百六十九萬。時祥已坐他罪貶,命轉運使李恭代之。三年,遂以元年入錢為歲課定率,量入計出,可助邊費十分之八。   久之,並邊複聽入芻粟以當實錢,而虛估之弊滋長,券直亦從而賤,歲損官課,無慮百萬。嘉祐三年,三司使張方平及包拯請複用祥,於是複以祥總鹽事。祥請重禁入芻粟者,其券在嘉祐三年已前,每券別請輸錢一千,然後予鹽。又言商人持券若鹽鬻京師,皆虧失本錢。請置官京師,蓄錢二十萬緡,以待商人至者,券若鹽估賤,則官為售之。券紙六千,鹽席十千,毋輒增損,所以平其市估,使不得為輕重。詔以都鹽院監官兼領,自是稍復舊。未幾祥卒,以轉運副使薛向繼之。治平二年,歲入百六十七萬。   初,祥以法既通商,恐失州縣征算,乃計所曆所至合輸算錢,並率以為入中之數。自後州縣猶算如舊。嘉祐六年,向悉罷之,並奏減八州軍鬻鹽價。兩池畦戶,歲役解、河中、陝、虢、慶成之民,官司旁緣侵剝,民以為苦,乃詔三歲一代。嘗積逋課鹽至三百三十七萬余席,遂蠲其半。中間以積鹽多,特罷種鹽一歲或二歲三歲,以寬其力。後又減畦戶之半,稍以傭夫代之,五州之民始安。   青白鹽出烏、白兩池,西羌擅其利。自李繼遷叛,禁毋入塞,未幾罷,已而複禁。乾興初,嘗詔河東邊人犯青白鹽禁者如陝西法。慶曆中,元昊納$ 成都鹽踴貴,東川鹽賤,驅民冒法。乞東川鹽仍入成都,勿閉卓筒井,罷官運解鹽。」詔商販仍舊,賣解鹽依客商例,禁抑配於民。未幾,官運解鹽竟罷。   元祐元年,詔委成都提點刑獄郭概體量鹽事。右司監蘇轍劾概觀望阿附,奏不以實,且言:「四川數州賣邛州蒲江井官鹽,斤為錢百二十,近歲堿泉減耗,多雜沙土;而梓、夔路客鹽及民間販小井白鹽,價止七八十,官司遂至抑配,概不念民朝夕食此貴鹽。」詔遂罷概,今黃廉體量以聞。上封事者言:「有司於稅課外,歲令井輸五十緡,謂之官溪錢。」詔付廉悉蠲之。詔自今溪有鹽井輸課利鹽稅外,毋得更增以租。   崇寧二年,川峽利、洋、興、劍、蓬、閬、巴、綿、漢、興元府等州,並通行東北鹽。四年,梓、遂、夔、綿、漢州、大寧監等鹽仍鬻於蜀,惟禁侵解鹽地。   紹興二年,四川總領趙開初變鹽法,仿大觀法置合同場,收引稅錢,大抵與茶法相類,而嚴密過之。斤輸引錢二十有五,土產稅及增添約九錢四分,所過稅錢七分,住稅一錢有半,引別輸提勘錢六十六,其後又增貼輸等錢。凡四川四千九百余井,歲產鹽約千余萬斤,引法初行,百斤為一擔,又許增十斤勿算以優之,其後遞增至四百余萬緡。二十九年,減西和州賣鹽直之半。   孝宗淳熙六年,四川制置胡元質、總領程價言:「推排四路鹽井二千三百七十五、場四百五,除井一千一百七十四、場一百五十依舊額煎輸;其自陳或糾決增額者井一百二十五、場二十四,並今渲淘舊井亦願入籍者四百七十九;其無鹽之井,即與剗除,不敷而抱輸者,即與量減;共減錢引四十萬九千八百八十八道,而增收錢引十三萬七千三百四十九道,庶井戶免困重額。」七年,元質又言:「鹽井推排,所以增有餘補不足,有司務求贏餘,盈者過取,涸者略減,盡出私心。今後凡遇推排,以增補虧,不得逾已減之數。」十一年,以京西轉運副使江溥言金州帥司置場拘買商鹽,高價科賣,致商旅坐困,民食貴鹽,詔金州依法聽商人從便買賣,不得置場拘催漹   初,趙開之立榷法也,令商人入錢請引,井戶但如額鬻鹽,輸土產稅而已。然堿脈有盈縮,月額有登耗,間以虛鈔付之,而收其算,引法由是大壞。井戶既為商人所要,因增其斤重予之,每擔有增至百六十斤者。又逃絕之井,許增額承認,小民利於得井,界增其額,而不能售,其引息土產之輸,無所從出,由是刎縊相尋,公私病之。   光宗紹熙三年,吏部尚書趙汝愚言:「紹興間趙開所議鹽法,諸井皆不立額,惟禁私賣,而諸州縣鎮皆置合同場,以招商販,其鹽之斤重,遠近皆平准之,使彼此均一而無相傾奪,貴賤$ ,京東五萬一千二百人,兩浙四千人,江東五千二百人,江西六千八百人,湖南八千三百人,湖北萬二千人,福建四千五百人,廣南東、西千二百人,川峽三路四千四百人為額。在京其餘指揮並河東、陝西、京西、淮南路既皆撥並,唯河北人數尚多,乃詔禁軍以七萬為額。初,河北兵籍比諸路為多,其緣邊者且仰給三司,至是而撥並畸零,立為定額焉。是時,京東增置武衛軍,分隸河北四路,後又以三千人戍揚、杭州、江寧府,其後又團結軍士置將分領,則謂之將兵雲。   七年正月,詔頒諸班直禁軍名額:   殿前司諸班:殿前指揮使、內殿直、散員、散指揮、散都頭、散祗候、金槍、東西、招箭、散直、鈞容直。諸直:禦龍、禦龍骨朵、禦龍弓箭、禦龍弩直。諸軍:捧日钅屈直、捧日左射、捧日、寬衣天武、钅屈直天武、左射天武、歸明渤海、拱聖、神勇、吐渾、驍騎、驍勝、宣武、虎翼水軍、甯朔、龍猛、捧日第五軍、捧日第七軍、天武第五軍、天武第七軍、契丹直第一、契丹直第二、神騎、廣勇、步鬥、龍騎、驍猛、雄勇、太原府就糧吐渾、潞州就糧吐渾、左射清朔、擒戎、廣捷、廣德、、驍雄、雄威。   侍衛馬軍司龍衛钅屈直、龍衛左射、龍衛、恩冀州員僚直、忠猛、定州散員、驍捷、雲騎、武騎、龍衛第十軍、揀中龍衛、新立驍捷、飛捷、驍武、廣銳、雲翼、禁軍有馬勁勇、廳子馬、無敵、克勝、飛騎、威遠、克戎、萬捷、雲捷、橫塞、慶州有馬安塞、蕃落、有馬雄略、員僚剩員直。   侍衛步軍司神衛、虎翼水軍、神衛第十軍、步武、武衛、床子弩雄武、飛山雄武、神衛、振武、來化、雄武弩手、上威猛、招收、雄勝、澄海水軍弩手、神虎、保捷、捉生、清邊弩手、制勝、定功、青澗、平海、雄武、效忠、宣毅、建安、威果、川效忠、揀中雄勇、懷順、懷恩、勇捷、威武、靜戎弩手、忠遠、寧遠、忠節、教閱忠節、川忠節、神威、歸遠、雄略、下威猛、強猛、壯勇、橋道、清塞、武嚴、宣效、神衛剩員、奉先園、揀中六軍、左龍武、右龍武、左羽林、右羽林、左神武、右神武。   禦營喝探、新團立揀中剩員。   諸班直資次相壓殿前指揮使、禦龍直宿禦龍骨朵子直、內殿直、散員、散指揮使、散都頭、散祗候、金槍、東西班、禦龍弓箭直、禦龍弩直、招箭班、散直、鈞容直。   諸軍資次相壓捧日钅屈直、捧日左射、捧日、寬衣天武、天武钅屈直、天武左射、天武、龍衛钅屈直、龍衛左射、龍衛、神衛、歸明渤海、拱聖、神勇、恩冀州員僚直、忠猛、定州散員、吐渾、驍騎、驍捷、雲騎、驍勝、宣武、武騎、殿前司虎翼、殿前司虎翼水軍、甯朔、$ ,步軍司郭振言:「本司在京日軍額三萬九千五百,今行在僅千二百一十九。」詔招填千七百八十一人,以三千為額,刺充神衛,虎翼,飛山、床子弩雄武等指揮。   乾道七年,馬軍司王友直言:「見管戰馬二千七百餘,止有傔馬六百餘人,請招傔兵千五百,並充雄威。」詔招千人,刺「步傔」二字。步軍司吳挺言:「步司五軍,額二萬五千,見闕三千六百。」詔令招填。   淳熙十六年,殿前副都指揮郭鈞言:「淳熙五年住招兵,今逾十載,戰隊合用火分傔兵闕。」詔招千人。   紹熙二年,詔步軍司招軍千人。   慶元元年,詔楚州招到二百六十一人補弩手、效用。五年,詔給降度牒付金州都統,招填闕額並揀汰兵,照紹熙初年令,自五尺四寸至五尺六寸三等招收。   開禧元年,興元都統秦世輔言:「本司軍多闕額,紹興之末,管二萬九千餘人。乾道三年,立額二萬七千,今二萬五千四百,差戍、官占實萬一百四十三人,點閱所部,堪披帶人僅六百二十七。請從本司酌紹興額招刺。」參知政事蔣芾言:「在內諸軍,每月轜亡不下四百人,若權住招一年半,俟財用稍足招強壯,不惟省費,又得兵精。且南渡以來兵籍之數,紹興十二年二十一萬四千五百餘人,二十三年二十五萬四千五百四十人,三十年三十一萬八千一百三十八人,乾道三年三十二萬三千三百一人,只比二十三年,已增六萬九千六十一人,如此何緣財用有餘?」   寶慶二年,知武岡軍吳愈言:「禁衛兵所以重根本、威外夷,太祖聚天下精兵在京者十余萬,州郡亦十余萬。嘉定十五年,三衛馬步諸軍凡七萬余,闕舊額三萬,若以川蜀、荊襄、兩淮屯戍較之,奚啻數倍於禁衛?宜遵舊制,擇州郡禁兵補禁衛闕,州郡闕額帥守招填。」   紹定四年,臣僚言:「州郡有禁卒,有壯城,有廂軍,有土兵,一州之財自足以給一州之兵。比年尺籍多虛,月招歲補,悉成文具。蓋州郡吝養兵之費,所招無二三,逃亡已六七。宜申嚴帥臣,應郡守到罷,具兵額若干、逃故若干、招填若干、考其數而黜陟之。」   寶祐間,州郡闕守,承攝者遣令招刺,不詢材武,務盜帑儲。   咸淳季年,邊報日聞,召募尤急,官降錢甚優厚。強刺平民,非無法禁。所司莫能體上意,執民為兵。或甘言誑誘,或詐名賈舟,候負販者群至,輒載之去;或購航船人,全船疾趨所隸;或令軍婦冶容誘于路,盡涅刺之。由是野無耕人,途無商旅,往往聚丁壯數十,而後敢入市。民有被執而赴水火者,有自斷指臂以求免者,有與軍人抗而殺傷者,無賴乘機假名為擾。   九年,賈似道疏雲:「景定元年迄今,節次招軍凡二十三萬三千有$ 之臣必爭求益兵。京師之兵既少,必須使使者四出,大加召募,廣為揀選,將數倍多於今日所退之兵。是棄已教閱經戰之兵,而收市井畝之人,本欲減冗兵而冗更多,本欲省大費而費更廣,非計之得也。   臣愚欲願朝廷且依舊法,每歲揀禁軍有不任征戰者減充小分,小分複不任執役者,放令自便在京居止,但勿使老病者尚占名籍,虛費衣糧。人情既安于所習,國家又得其力,冗兵既去,大費自省,此國家安危所系,不敢不言。   右正言李常亦以為言。從之,是年,詔:「陝西就糧禁軍額十萬人,方用兵之初,其令陝西、河東亟募士補其闕。」   四年,詔:「比選諸路配軍為陝西強猛,其以為禁軍,給賜視壯勇為優,隸步軍司,役于逐路都監、總管司。」詔廣東、福建、江西選本路配軍壯勇者,合所募兵萬人,以備征戍。三月,詔廣東路選雜犯配軍丁壯,每五百人為一指揮,屯廣州,號新澄海,如廣西之法。七月,手詔:「揀諸路小分年四十五以下勝甲者,升以為大分,五十已上願為民者聽。」舊制,兵至六十一始免,猶不即許。至是免為民者甚眾,冗兵由是大省。   十年,遣官偕畿內,京東西、陝西、荊湖長吏簡募軍士,以補禁軍之闕。   元豐元年,詔:以馬軍選上軍,上軍選諸班者,並馬射弓一石力。諸班直槍弩手闕,選親從、親事官,八並選捧日、龍衛弓箭手。   二年,雲騎軍闕二千一百,以雲捷等軍補之。   六年,騎兵年五十以下,教武技不成而才可以肄習者,並以為步軍。   元祐四年,詔:「今後歲揀禁軍節級,筋力未衰者,年六十五始減充剩員。」   八年,涇原路經略司奏:「揀選諸將下剩員,年六十以下精力不衰,仍充軍,以補闕額。」從之。陝西諸路如之。   紹聖四年,樞密院言:「龍騎系雜犯軍額,闕數尚多。今欲將禁軍犯徒兵及經斷者,歲揀以填闕。」從之。   元符元年又言:「就糧禁軍闕額,於廂軍內揀選年四十以下者填。」從之。   宣和七年,詔京東西、淮南、兩浙帥司精選諸軍驍銳,發赴京畿輔郡兵馬制置使司。   靖康元年,詔:「軍兵久失教習,當汰冗濫,精加揀擇。」然不能精也。方兵盛時,年五十已上皆汰為民,及銷並之久,軍額廢闕,則六十已上複收為兵,時政得失因可見矣。   中興以後,兵不素練。自軍校轉補之法行,而揀選益精。大抵有疾患則選,有老弱則選,藝能不精則選瞋或由中軍揀補外軍,或揀外邊精銳以升禁衛。考《軍防令》,諸軍招簡等杖:天武第一軍五尺有八寸,捧日、天武第二軍、神衛五尺七寸三分,龍衛五尺有七寸,拱聖、神勇、勝捷、驍捷、龍猛、精朔五尺六$ 即中軍、前後軍帥之別名;而馬步軍都虞候是為二虞候軍,天武、捧日、龍神衛四廂是為四廂軍也。中軍帥總制九軍,即殿前都虞候,專總中軍一軍之事務,是其名實與古九軍及六花陣相符而不少差也。今論兵者俱以唐李筌《太白陰經》中陣圖為法,失之遠矣。   朕嘗覽近日臣僚所獻陣圖,皆妄相眩惑,無一可取。果如其說,則兩敵相遇,必須遣使豫約戰日,擇寬平之地,夷阜塞壑,誅草伐木,如射圃教場,方可盡其法爾。以理推之,其不可用決矣。今可約李靖法為九軍營陣之制。然李筌圖乃營法,非陣法也。朕采古之法,酌今之宜,曰營曰陣,本出於一法,特止曰營,行曰陣;在奇正言之,則營為正、陣為奇也。   於是以八月大閱八軍陣于城南荊家陂。已事,賜遂而下至指使、馬步軍銀絹有差。   八年,詔諸路權住教五軍陣,止教四禦陣。   九年四月,帝於輔臣論營陣法,謂:「為將者少知將兵之理,且八軍、六軍皆大將居中,大將譬則心也,諸軍,四體也。運其心智,以身使臂,以臂使指,攻左則右救,攻右則左救,前後亦然,則軍何由敗也!」   元豐四年,以九軍法一軍營陣按閱于城南好草陂,已事,獎諭。   七年,詔:「已降五陣法,令諸將教習,其舊教陣法並罷。」蓋九軍營陣為方、圓、曲、直、銳,凡五變,是為五陣。   元祐元年,高翔言,乞以禦陣與新陣法相兼教閱,從之。蓋元豐七年,詔專用五陣法,而舊教禦陣遂廢;至是,複令互教。   紹聖三年,複罷教禦陣。   大觀二年,詔以五陣頒行諸路。   靖康元年,監察禦史胡舜陟奏:「通直郎秦元所著兵書、陣圖、師律三策、大八陣圖一、小圖二,皆酌古之法,參今之宜,博而知要,實為可用。」詔令賜對。當時君臣雖無雄謀遠略,然猶切切焉以經武為心。   高宗建炎元年,始頒樞密院教閱法,專習制禦摧鋒破敵之藝、全副執帶出入、短樁神臂弓、長柄刀、馬射穿甲、木挺。每歲擬春秋教閱法,立新格。神臂弓日給箭二十,射親去垛百二十步。刀長丈二尺以上,氈皮裹之,引鬥五十二次,不令刀頭至地。每營選二十人閱習,經兩閱者五十人為一隊,教習分合,隨隊多少,分隸五軍。每軍各置旗號,前軍緋旗,飛鳥為號;後軍皂旗,龜為號;左軍青旗,蛟為號;右軍白旗,虎為號;中軍黃旗,神人為號。又別以五色物號制招旗、分旗。舉招旗,則五軍以旗相應,合而成陣;舉分旗,則五軍以旗相應,分而成隊。左右前卻,或分藏為伏,或分出為奇,皆舉旗為號。更鳴小金、應鼓,備瞻望不及者。豫約伏藏之所,緩鳴小金即止,急鳴應鼓即奇兵出陣趍戰,急鳴小金即伏兵$ 軍逃亡為盜罪至死者,每遇十二月,權住區斷,過天慶節即決之。余犯至死者,十二月及春夏未得區遣,禁錮奏裁。」   在仁宗時,四方無事,戶口蕃息,而克自抑畏,其于用刑尤慎。即位之初,詔內外官司,聽獄決罪,須躬自閱實,毋枉濫淹滯。刑部嘗薦詳覆官,帝記其姓名,曰:「是嘗失入人罪不得遷官者,烏可任法吏?」舉者皆罰金。   獄疑者讞,所從來久矣。漢嘗詔「讞而後不當讞者不為失」,所以廣聽察、防繆濫也。時奏讞之法廢。初,真宗嘗覽囚簿,見天下斷死罪八百人,憮然動容,語宰執曰:「雜犯死罪條目至多,官吏儻不盡心,豈無枉濫?故事,死罪獄具,三覆奏,蓋甚重慎,何代罷之?」遂命檢討沿革,而有司終慮淹系,不果行。至是,刑部侍郎燕肅奏曰:「唐大辟罪,令尚書、九卿讞之。凡決死刑,京師五覆奏,諸州三覆奏。貞觀四年,斷死罪三十九,開元二十五年,財五十八。今天下生齒未加于唐,而天聖三年,斷大辟二千四百三十六,視唐幾至百倍。京師大辟雖一覆奏,而州郡獄疑上請,法寺多所舉駁,率得不應奏之罪,往往增飾事狀,移情就法,失朝廷欽恤之意。望准唐故事,天下死罪皆得覆奏。議者必曰待報淹延。漢律皆以季秋論囚,唐自立春至秋分不決死刑,未聞淹留以害漢、唐之治也。」下其章中書,王曾謂:「天下皆一覆奏,則必死之人,徒充滿狴犴而久不得決。諸獄疑若情可矜者,聽上請。」   天聖四年,遂下詔曰:「朕念生齒之蕃,抵冒者眾。法有高下,情有輕重,而有司巧避微文,一切致之重辟,豈稱朕好生之志哉?其令天下死罪情理可矜及刑名疑慮者,具案以聞。有司毋得舉駁。」其後,雖法不應奏、吏當坐罪者,審刑院貼奏,率以恩釋為例,名曰「貼放」。吏始無所牽制,請讞者多得減死矣。   先是,天下旬奏獄狀,雖杖、笞皆申覆,而徒、流罪非系獄,乃不以聞。六年,集賢校理聶冠卿請罷覆杖、笞,而徒以上雖不系獄,皆附奏。詔從其說。自定折杖之制,杖之長短廣狹,皆有尺度,而輕重無准,官吏得以碔情。至是,有司以為言,詔毋過十五兩。   初,真宗時,以京師刑獄多滯冤,置糾察司,而禦史台獄亦移報之。八年,禦史論以為非體,遂詔勿報。祖宗時,重盜剝桑柘之禁,枯者以尺計,積四十二尺為一功,三功以上抵死。殿中丞於大成請得以減死論,下法官議,謂當如舊。帝意欲寬之,詔死者上請。   刑部分四按,大辟居其一,月覆大辟不下二百數,而詳覆官才一人。明道二年,令四按分覆大辟,有能駁正死罪五人以上,歲滿改官。法直官與詳覆官分詳天下旬奏,獄有重辟,獄官毋預燕遊迎送。凡$ 減等斷放,是勸民為盜也。百姓乏食,當輕徭薄賦、開倉振貸以救其死,不當使之自相劫奪。今歲府界、京東、京西水災極多,嚴刑峻法以除盜賊,猶恐春冬之交饑民嘯聚,不可禁禦,又況降敕以勸之。臣恐國家始於寬仁,而終於酷暴,意在活人而殺人更多也。」事報聞。   帝嘗禦邇英閣經筵,講《周禮》「大荒大劄,薄征緩刑」。楊安國曰:「緩刑者,乃過誤之民耳,當歲歉則赦之,憫其窮也。今眾持兵杖劫糧廩,一切寬之,恐不足以禁奸。」帝曰:「不然,天下皆吾赤子也。一遇饑饉,州縣不能振恤,饑莩所迫,遂至為盜,又捕而殺之,不亦甚乎?」   仁宗聽斷,尤以忠厚為主。隴安縣民誣平民五人為劫盜,尉悉執之,一人掠死,四人遂引服。其家辨於州,州不為理,悉論死。未幾,秦州捕得真盜,隴州吏當坐法而會赦,帝怒,特貶知州孫濟為雷州參軍,余皆除名流嶺南。賜錢粟五家,複其役三年。因下詔戒敕州縣。廣州司理參軍陳仲約誤入人死,有司當仲約公罪應贖。帝謂審刑院張揆曰:「死者不可複生,而獄吏雖廢,複得敘官。」命特治之,會赦勿敘用。尚書比部員外郎師仲說請老,自言恩得任子,帝以仲說嘗失入人死罪,不與。其重人命如此。   時近臣有罪,多不下吏劾實,不付有司議法。諫官王贄言:「情有輕重,理分故失,而一切出於聖斷,前後差異,有傷政體,刑法之官安所用哉?請自今悉付有司正以法。」詔可。近臣間有幹請,輒為言官所斥。諫官陳升之嘗言:「有司斷獄,或事連權幸,多以中旨釋之。請有緣中旨得釋者,劾其幹請之罪,以違制論。」許之。仁宗於賞罰無所私,尤不以貴近廢法。屢戒有司:「被內降者,執奏,毋輒行」未嘗屈法以自徇也。知虢州周日宣詭奏水災,有司論請如上書不實法。帝曰:「州郡多言符瑞,至水旱之災,或抑而不聞。今守臣自陳墊溺官私廬舍,意實在民,何可加罪?」   英宗在位日淺,於政令未及有所更制。然以吏習平安,慢於奉法,稍欲振起其怠惰。三班奉職和欽貸所部綱錢,至絞,帝命貸死免杖,刺隸福建路牢城。知審刑院盧士宗請稍寬其罪,帝曰:「刑故而得寬,則死者滋眾,非'刑期無刑'之道。俟有過誤,貸無傷也。」富國倉監官受米濕惡,壞十八萬石,會恩當減,帝特命奪官停之。   熙寧二年,內殿崇班鄭從易母、兄俱亡于嶺外,歲余方知,請行服。神宗曰:「父母在遠,當朝夕為念。經時無安否之問,以至逾年不知存亡邪?」特除名勒停。四年,王存立言:「嘉祐中,同學究出身,為碭山縣尉,嘗納官贖父配隸罪,請同舉人法,得免丁徭。」帝憫之,複賜出身,仍與注官。九年,知$ 辟之目至多,取其情可貸者,處之以肉刑,則人之獲生者必眾。若軍士亡去應斬,賊盜贓滿應絞,則刖其足;犯良人于法應死,而情輕者處以宮刑。至於劓、墨,則用刺配之法。降此而後為流、徒、杖、笞之罪,則制刑有差等矣。」議既上,帝問可否於執政,王安石、馮京互有論辨,迄不果行。樞密使文彥博亦上言:「唐末、五代,用重典以救時弊,故法律之外,徒、流或加至於死。國家承平百年,當用中典,然猶因循有重於舊律者,若偽造官文書,律止流二千里,今斷從絞。近凡偽造印記,再犯不至死者,亦從絞坐。夫持杖強盜,本法重于造印,今造印再犯者死,而強盜再犯贓不滿五匹者不死,則用刑甚異于律文矣。請檢詳刑名重於舊律者,以敕律參考,裁定其當。」詔送編敕所。   又詔審刑院、大理寺議重贓並滿輕贓法。審刑院言:「所犯各異之贓,不待罪等而累並,則於律義難通,宜如故事。」而大理寺言:「律稱,以贓致罪,頻犯者並累科;若罪犯不等者,即以重贓並滿輕贓各倍論;累並不加重者止從重。蓋律意以頻犯贓者,不可用二罪以上之法,故令累科;為非一犯,故令倍論。此從寬之一也。然六贓輕重不等,若犯二贓以上者,不可累輕以從重,故令並重滿輕滿輕。此從寬之二也。若以重並輕後加重,則止從一重,蓋為進則改從於輕法,退亦不至於容奸。而《疏議》假設之法,適皆罪等者,蓋一時命文耳。若罪等者盡數累並,不等者止科一贓,則恐知法者足以為奸,不知者但系臨時幸與不幸,非律之本意也。」帝是大理議,行之。八年,洪州民有犯徒而斷杖者,其餘罪會恩免,官吏失出,當劾。中書堂後官劉袞駁議,以謂「律因罪人,以致罪,罪鐺遇恩者,准罪人原法。洪州官吏當原。「又請自令官司出入人罪,皆用此令。而審刑院、大理寺以謂:「失入人罪,乃官司誤致罪於人,難用此令。其失出者,宜如袞議。」   無豐三年,周清言:「審刑院、刑部奏斷妻謀殺案問自首,變從故殺法,舉輕明重,斷入惡逆斬刑。竊詳律意,妻謀殺夫,已殺,合入惡逆,以按問自首,變從故殺法,宜用妻毆夫死法定罪。且十惡條,謀與故鬥殺夫,方入惡逆,若謀而未殺,止當不睦。既用舉輕明重,宜從謀而未殺法,依敕當決重杖處死,恐不可入惡逆斬刑。」下審刑院、刑部參詳,如清議。   邵武軍奏讞,婦與人奸,謀殺其夫,已而夫醉歸,奸者自殺之。法寺當婦謀殺為從,而刑部郎中杜紘議婦罪應死。又興元府奏讞,梁懷吉往視出妻之病,因寄粟,其子輒取食之,懷吉毆其子死。法寺以盜粟論,而當懷吉雜犯死罪,引赦原。而紘議出妻受寄粟,而其子輒費用,不入捕法$ 二十卷   高端叔《論語傳》一卷   真德秀《論語集編》一十卷   魏了翁《論語要義》一十卷   右《論語》類七十三部,五百七十九卷。王居正《論語感發》以下不著錄八部,八十二卷   《周公諡法》一卷即《汲塚周書·諡法篇》   班固《白虎通》十卷   沈約《諡法》十卷   賀琛《諡法》三卷   晉陽方《五經鉤沈》五卷   王彥威《續古今諡法》十四卷   劉迅《六經》五卷   《春秋諡法》一卷即杜預《春秋釋例·諡法篇》   陸德明《經典釋文》三十卷   馬光極《九經釋難》五卷   章崇業《五經釋題雜問》一卷   僧十朋《五經指歸》五卷   蘇鶚《演義》十卷   劉餗《六說》五卷   《兼講書》五卷   《授經圖》三卷   胡旦《演聖通論》六十卷   劉敞《七經小傳》五卷   黃敏求《九經餘義》一百卷   棨光庭《兼明書》二卷   李肇《經史釋題》二卷   顏師古《刊謬正俗》八卷   李涪《刊誤》二卷   《九經要略》一卷   《敘元要略》一卷   《諡法》三卷   《六家諡法》二十卷范鎮、周沆編   程頤《河南經說》七卷   又《五言集解》三卷   蘇洵《嘉祐諡法》三卷   《皇祐諡錄》二十卷   楊會《經解》三十三卷   劉彝《七經中義》一百七十卷   蔡攸《政和修定諡法》八十卷   楊時《三經義辨》十卷   王居正《辨學》七卷   鄭樵《諡法》三卷   李舜臣《諸經講義》七卷   張九成《鄉黨少儀鹹有一德論孟子拾遺》共一卷   張載《經學理窟》三卷   項安世《家說》十卷   《附錄》四卷   黃幹《六經講義》一卷   《六經疑難》十四卷不知作者   許奕《九經直音》九卷   又《正訛》一卷   《諸經正典》十卷   《論語尚書周禮講義》十卷   楊甲《六經圖》六卷   林觀過《經說》一卷   戴勳《西齋清選》二卷   葉仲堪《六經圖》七卷   俞言《六經圖說》十二卷   張貴謨《泮林講義》三卷   周士貴《經括》一卷   游桂《經學》十二卷   《九經經旨策義》九卷不知作者   姜得平《詩書遺意》一卷   沈貴瑤《四書要義》七篇   張九成《中庸大學孝經說》各一卷   又《四書解》六十五卷   張綱《六經辨疑》五卷   又《確論》十卷   李燾《五經傳授》一卷   王應麟《六經天文編》六卷   陳應隆《四書輯語》四十卷   劉元剛《三經演義》一十一卷孝經、論、孟   右經解類五十八部,七百五十三卷。沈貴瑤《四書$  米芾《書評》一卷   又《寶章待訪集》一卷   呂大臨《考古圖》十卷   李公麟《古器圖》一卷   陸佃《爾雅新義》二十卷   《埤雅》二十卷   蔡京《崇寧鼎書》一卷   張有《復古編》二卷   《政和甲午祭禮器款識》一卷   王楚《鐘鼎篆韻》二卷醑  吳棫《韻補》五卷   董衡《唐書釋音》二十卷   竇莘《唐書音訓》四卷   《宣和重修博古圖錄》三十卷   趙明誠《金石錄》三十卷   又別本三十卷   薛尚功《重廣鐘鼎篆韻》七卷   《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二十卷   張孟《押韻》十卷   許冠《韻海》五十卷   吳《童訓統類》一卷   鄭樵《石鼓文考》一卷   又《字始連環》二卷   《象類書》十一卷   《論梵書》三卷   《爾雅注》三卷   《書考》六卷   《通志六書略》五卷   郟升卿《四聲類韻》二卷   又《聲韻類例》一卷   《淳熙監本禮部韻略》五卷   劉球《隸韻略》七卷   潘緯《柳文音義》三卷   僧應之《臨書關要》一卷   呂本中《童蒙訓》三卷   周燔《六經音義》十三卷   李盛《六經釋文》二卷   黃瑰《班書韻編》五卷   張RT《石經注文考異》四十卷   洪適《隸釋》二十七卷   《隸續》二十一卷   史浩《童丱須知》三卷   朱熹《小學之書》四卷   又《四子》四卷   程端蒙《小學字訓》一卷   呂祖謙《少儀外傳》二卷   陳淳《北溪字義》二卷   婁機《班馬字類》二卷   《漢隸字源》六卷   《廣幹祿字書》五卷   《古鼎法帖》五卷   楊師複《漢隸釋文》二卷   馬居易《漢隸分韻》七卷   翟伯壽《籀史》二卷   胡寅《注敘古千文》一卷   呂氏《敘古千文》一卷   《慶元嘉定古器圖》六卷   僧妙華《互注集韻》二十五卷   羅點《清勤堂法帖》六卷   李從周《字通》一卷   遼僧行均《龍龕手鑒》四卷   黃伯思《法帖刊誤》一卷   釋元沖《五音韻鏡》一卷   施宿《大觀法帖總釋》二卷   又《石鼓音》一卷   蔡氏《口訣》一卷名亡   《書錄》一卷   《書隱法》一卷   《筆陣圖》一卷   《西漢字類》一卷   《纂注禮部韻略》五卷   《翰林禁經》三卷   《臨汝帖》三卷   《筆苑文詞》一卷   《法帖字證》十卷   《正俗字》十卷   《書斷例傳》五卷   《洪韻海源》二卷   《互注爾雅貫類》一卷   《諸家小學總錄》二卷   《集古系時》十卷   《蕃漢語$ 三局天關論》一卷   《六十甲子釋名》一卷   《金掌圖竅》一卷   《三局九格六陽三命大數法》   《奇門萬一訣》   《遁甲萬一訣》   《太一遁甲萬一訣》   已上四部無卷   《陰陽萬一訣》一卷   《金樞八象統元經》三卷   《太一陰陽二遁》一卷   《陰陽二遁局圖》一卷   《陰陽二遁立成曆》一卷   《遁甲玉女反閉局》一卷   《太一金鏡備式錄》十卷   《太一立成圖》一暾   《太一飛鳥十精曆》一卷   僧重輝一作「耀」   《正德通神曆》三卷   《大會殺曆》卷   史序《乾坤寶典》四百五十五卷   《乾坤總錄》五卷   黃淳《通乾論》五卷   《黃帝朔書》一卷托太公、師曠、東方朔撰   《年鑒》一卷   劉玄一作「先」   之《月令圖》一卷   《陰陽寶錄》一卷   《西天陰符紫微七政經論》一卷   《五符圖》一卷   《選日陰陽月鑒》一卷   李遂《通玄三命論》三卷   李燕《三命》一卷   又《陰陽詩》一卷   《三命九中歌》一卷   珞琭子《三命消息賦》一卷   凝神子《五行三命手鑒》一卷   《三命大行年入局韜鈐》三卷   《大行年推祿命法》一卷   《三命殺曆》一卷   孟遇《三命訣》三卷   《祿命人元經》三卷   《祿訣經》三卷   《五行貴盛生月法》   《五行消息訣》   蕭古一作「吉」   《五行大義》五卷   《金書四字五行》   《四季觀五行論》   珞琭子《五行家國通用圖錄》   《訓字五行歌》二卷   珞琭《五行疏》十卷   《樵子五行志》五卷   羅賓老《五行定分經》三卷   濮陽夏《樵子五行志》五卷   竇塗《廣古今陽複五行記》三十卷   《五行通用曆》   《金河流水訣》   王叔政《推太歲行年吉凶厄》   李燕《穆護詞》一卷一作馬融《消息機口訣》   《洪范碎金訓字》   《七曜氣神星禽經》三卷   《納禽宿經》   廖惟馨《星禽曆》   杜百一作「相伯」   子《禽法》   司馬先生《三十六禽歌》一卷   《占課禽宿情性訣》一卷   蘇登《神光經》一卷   許負《形神心鑒圖》一卷   始一作「姑」   布子卿《相法一作「書」   》一卷   朱述《相氣色面圖》一卷   玄靈子《秘術骨法圖》一卷   《相祿歌》二卷   《察色相書》一卷   《人鑒書》七卷   《龜照口訣》五卷   《人倫真訣》十卷   《女仙相書》三卷   《相氣色圖》五卷   雲蘿《通真$  《喻鳧詩》一卷   《薛瑩詩》一卷   《牛僧孺集》五卷   《李德裕集》二十卷又《別集》十卷   《記集》二卷   《姑臧集》五卷德裕翰苑所作。   《杜牧集》二十卷   《溫娣筠集》七卷   《段成式集》七卷   《薛能詩集》十卷   《崔嘏制誥》十卷   《薛逢詩》一卷   《馬載詩》一卷   《姚鵠詩》一卷   《顧況集》十五卷   《顧非熊詩》一卷   《裴夷直詩》二卷   《項斯詩》一卷   劉駕《古風詩》一卷   《李廓詩》一卷   《韓宗詩》一卷   《李遠詩》一卷   曹鄴《古風詩》二卷   《許渾詩集》十二卷   《姚合詩集》十卷   《李頻詩》一卷   《李郢詩》一卷   《雍陶詩集》三卷   《於鄴詩》十卷   《陸暢集》一卷   《劉得仁詩集》一卷   趙嘏《編年詩》二卷   《孫樵集》三卷   《儲嗣宗詩》一卷   《李鍇詩》一卷   《鄭巢詩》一卷   鄭嵎《津陽門詩》一卷   李殷《古風詩》一卷   盧肇《文標集》三卷   《李商隱文集》八卷又《四六甲乙集》四十卷   《別集》二十卷   《詩集》三卷   《劉滄詩》一卷   《於鵠詩》一卷   《鄭畋集》五卷又《詩集》一卷   《論事》五卷   皮日休《文藪》十卷   《胥台集》一卷   《吊江都賦》一卷   《劉蛻集》十卷   《李昌符詩》一卷   侯圭《江都賦》一卷   《沈光詩集》一卷   《陸龜蒙集》四卷   《喻坦之集》一卷   《周賀詩》一卷   《曹唐詩》三卷   《許棠詩集》一卷   獨孤霖《玉堂集》二十卷   《李山甫詩》一卷   胡曾《詠史詩》三卷又《詩》一卷   《張喬詩》一卷   《王棨詩》一卷   於濆《古風詩》一卷   《聶夷中詩》一卷   《林寬詩》一卷   薛廷珪《鳳閣書詞》十卷   羅虯《比紅兒詩》十卷   《羅鄴詩》一卷   羅隱《湘南應用集》三卷   又《淮海寓言》七卷   《甲乙集》三卷   《外集詩》一卷   《啟事》一卷   《訁毚本》三卷   《訁毚書》五卷   《崔道融集》九卷   《高駢詩》一卷   《顧雲編槁》十卷又《鳳策聊華》三卷   司空圖《一鳴集》三十卷   《崔塗詩》一卷   《崔魯詩》一卷   《林嵩詩》一卷   《王駕詩》六卷   《唐彥謙詩集》二卷   《方幹詩》二卷   《徐凝詩》一卷   《周樸詩》一卷   《陳陶詩》十卷   《王貞白集》七卷   陸希聲《君$  又《白蓮華或無'華'字編外集》十卷   《僧義現集》三卷   《僧應之集》一卷   《僧承訥集》一卷   《僧無願集》一卷   《僧靈穆集》一卷   《僧靈護筠源集》十卷   僧可朋《玉{畾土}集》十卷   《僧自牧《括囊集》十卷   《僧賓付集》一卷   僧尚顏《荊門集》五卷   僧SG域《龍華集》十卷   《僧文雅集》一卷   僧光白《蓮社集》二十卷   又《虎溪集》十卷   《僧處默詩》一卷   僧希覺《擬江東集》五卷   《僧鴻漸詩》一卷   《僧智遲詩》一卷   《僧康白詩》十卷   《僧惠宗詩》三卷   僧文暢《碧雲集》一卷   《僧楚巒詩》一卷   《僧皎然詩》十卷   《僧無可詩》一卷   《僧靈澈詩》一卷   《僧修睦詩》一卷   《僧SH徵集》三卷   《僧本先集》一卷   《僧文彧詩》一卷   《僧祐演集》二卷   《僧保暹集》二卷   僧智圓《間居編》五十一卷   《僧大容集》一卷   《僧來鵬詩》一卷   僧可尚《揀金集》九卷   《僧惠澄詩》一卷   《僧有鵬詩》一卷   《僧警淳詩》一卷   《僧靈一詩》一卷   止禪師《青谷集》二卷   僧惠洪《物外集》二卷   又《石門文字禪》三十卷   《僧祖可詩》十三卷   道士主父果詩》一卷   《魚玄機詩集》   《李季蘭詩集》一卷唐女道士李裕撰。   勾台符《臥雲編》三卷   《石仲元詩》二卷   《謝希孟詩》二卷   又《采蘋詩》一卷   《曹希蘊歌詩後集》二卷   《蒲氏玉清編》一卷   《吳氏南宮詩》二卷   《王尚恭詩》一卷王亢女。   《徐氏閨秀集》一卷   《王氏詩》一卷   王綸《瑤台集》二卷   《許氏詩》一卷許彥國母。   楊吉《登瀛集》五卷   《劉京集》四十卷   右別集類一千八百二十四部,二萬三千六百四卷。 志第一百六十二藝文八   孔逭《文苑》十九卷   蕭統《文選》六十卷李善注。   庚自直《類文》三百六十二卷   竇嚴《東漢文類》三十卷   《五臣注文選》三十卷   周明辨《文選彙聚》十卷   《文選類聚》十卷   常寶鼎《文選名氏類目》十卷   卜鄰《續文選》二十三卷   樂史《唐登科文選》五十卷   宋白《文苑英華》一千卷《目》五十卷   朱遵度《群書麗藻》一千卷《目》五十卷   王逸《楚辭章弮》二卷   《楚辭釋文》一卷   《離騷約》二卷   徐鍇《賦苑》二百卷《目》一卷   《廣類賦》二十五卷 $ 婚邢氏二女,以慰帝心。淳熙末,改諡憲節,祔高宗廟。   憲聖慈烈吳皇后,開封人。父近,以後貴,累官武翼郎,贈太師,追封吳王,諡宣靖。   近嘗夢至一亭,扁曰「侍康」;傍植芍藥,獨放一花,殊妍麗可愛,花下白羊一,近寤而異之。後以乙未歲生,方產時,紅光徹戶外。年十四,高宗為康王,被選入宮,人謂「侍康」之徵。   王即帝位,後常以戎服侍左右。後頗知書,從幸四明,衛士謀為變,入問帝所在,後紿之以免。未幾,帝航海,有魚躍入禦舟,後曰:「此周人白魚之祥也。」帝大悅,封和義郡夫人。還越,進封才人。後益博習書史,又善翰墨,由是寵遇日至,與張氏並為婉儀,尋進貴妃。   顯仁太后回鑾,亦愛後。憲節皇后崩聞至,秦檜等累表請立中宮,太后亦為言。紹興十三年,詔立貴妃為皇后。帝禦文德殿授冊,後即穆清殿廷受之。追王三代,親屬由後官者三十五人。   顯仁太后性嚴肅,後身承起居,順適其意。嘗繪《古列女圖》,置坐中為鑒;又取《詩序》之義,扁其堂曰「賢志」。   初,伯琮以宗子召入宮,命張氏育之。後時為才人,亦請得育一子,於是得伯玖,更名璩。中外議頗籍籍。張氏卒,並育於後,後視之無間。伯琮性恭儉,喜讀書,帝與後皆愛之,封普安郡王。後嘗語帝曰:「普安,其天日之表也。」帝意決,立為皇子,封建王。出璩居紹興。   高宗內禪,手詔後稱太上皇後,遷居德壽宮。孝宗即位,上尊號曰壽聖太上皇後。月朔,朝上皇畢,入見後如宮中儀。乾道七年,加號壽聖明慈。淳熙二年,以上皇行慶壽禮,複加壽聖齊明廣慈之號。十年,以後年七十,親屬推恩有差。十二年,加尊號曰備德。上皇崩,遺詔改稱皇太后。帝欲迎還大內,太后以上皇幾筵在德壽宮,不忍舍去,因名所禦殿曰慈福,愿焉。光宗即位,更號壽聖皇太后,以壽皇故,不稱太皇太后也。帝嘗言及用人,後「宜崇尚舊臣。」紹熙四年,後壽八十,帝乃覲後,奉冊禮,加尊號曰隆慈備福。五年正月,帝率群臣行慶壽禮,嘉王侍側,後勉以讀書辨邪正、立綱常為先。夏,孝宗崩,始正太皇太后之號。   時光宗疾未平,不能執喪,宰臣請垂簾主喪事,後不可。已而宰執請如唐肅宗故事,群臣發喪太極殿,成服禁中,許之。後代行祭尊禮。尋用樞密趙汝愚請,于梓宮前垂簾,宣光宗手詔,立皇子嘉王為皇帝。翌日,冊夫人韓氏為皇后,撤簾。慶元元年,加號光祐,遷居重華宮。汝愚後以謫死,中書舍人汪義端目汝愚為李林甫,欲並逐其党,太后聞而非之。   三年十月,後寢疾,詔禱天地、宗廟、社稷,大赦天下,逾月而崩,年八十三。$ 年卒,贈武當軍節度使,追封豫國公。   甯宗時,命宗子希璂為太子後。希璂,藝祖九世孫也,賜名搢,補右千牛衛將軍,置教授于府。開禧二年,除忠州防禦使。嘉定八年,更名思正。   魏惠憲王諱愷,莊文同母弟也。初補右內率府副率,轉右監門衛大將軍、貴州團練使。孝宗受禪,拜雄武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封慶王。   莊文太子薨,愷次當立,帝意未決。既而以恭王英武類己,竟立之。加愷雄武、保甯軍節度使,進封魏王,判甯國府。妻華國夫人韋氏,特封韓、魏兩國夫人,以示優禮。賜黃金三千兩、白金一萬兩,命宰設祖於玉津園,王登車,顧謂虞允文曰:「更望相公保全。」比至鎮,奏朝天申節,許之。   府長史上言,欲與司馬分治郡,俾王受成。愷奏曰:「臣被命判府,今專委長史、司馬,是處臣無用之地。況一郡置三判府,臣恐吏民紛競不一,徒見其擾。長史、司馬宜主錢谷、訟牒,俾擬呈臣依而判之,庶上下安,事益易治。」又請增士人貢額。朝廷悉從之。愷究心民事,築圩田之隤圮者,帝手詔嘉勞之。   淳熙元年,徙判明州。輟屬邑田租以贍學。得兩歧麥,圖以獻,帝複賜手詔曰:「汝勸課藝植,農不遊惰,宜獲瑞麥之應。」加愷荊南、集慶軍節度使,行江陵尹,尋改永興、成德軍節度使、揚州牧。七年,薨於明州,年三十五。帝素服發哀於別殿,贈淮南武甯軍節度使、揚州牧兼徐州牧,諡惠寧。   王性寬慈,上皇雅愛之。雖以宗社大計出王於外,然心每念之,賜賚不絕。訃聞,帝滋然曰:「向所鴿越次建儲者,正為此子福氣差薄耳!」治二郡有仁聲,薨之日,四明父老乞建祠立碑,以紀遺愛。   子二人。攄早卒。抦生於明州,母蔔氏,信安郡夫人,王薨,還居行在。抦性早慧,帝愛之,將內禪,升耀州觀察使,封嘉國公。慶元間,封吳興郡王,領昭慶軍節度使。開禧二年薨,贈太保,封沂王,諡靖惠。   子垓,三歲而夭。詔立宗室希瞿子為其後,更名均,領右千牛衛將軍,置教授于府。尋加福州觀察使。後更名貴和,即鎮王竑也。   景獻太子諱詢,燕懿王后,藝祖十一世孫也。初名與願。甯宗既失袞王,從宰執京鏜等請,取與願養于宮中,年六歲,賜名嚴,除福州觀察使。嘉泰二年,拜威武軍節度使,封衛國公,聽讀資善堂。   開禧元年,時邊事益急,金人請誅首謀用兵者,嚴用翊善史彌遠計,奏韓侂胄輕起兵端,上危宗社,宜賜黜罷,以安邊境。從之。   嚴立為皇太子,拜開府儀同三司,封榮王,更為幬。詔禦朝太子侍立,宰執日赴資善堂會議。尋用天禧故事,宰輔大臣並兼師傅、賓客,太子出居$ 坊使,昭吉領會州刺史,崇珪領歙州刺史。   初,太宗在周朝娶崇珂妹,追諡淑德皇后。昭吉至洛苑使。次子昭輯,至供奉官、閣門祗候。   劉廷讓,字光乂,其先涿州范陽人。曾祖仁恭,唐盧龍軍節度。祖守文,襲滄州盧彥威,遂據其城,昭宗授以節鉞。後其弟守光囚父仁恭,守文舉兵討之,軍敗,為守光所殺。廷讓與其父延進避難南奔。少有膂力,周祖鎮鄴,以隸帳下。廣順初,補內殿直押班,累遷龍捷都校。從世宗征淮南,以功領雷州刺史。再遷涪州團練使、領鐵騎右廂。   宋初,轉江州防禦使、領龍捷右廂。從征李筠,為行營先鋒使。建隆二年,改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領江寧軍節度。乾德二年春,詔領兵赴潞州,以備並寇。冬,興師伐蜀,為四川行營前軍兵馬副都部署,率禁兵步騎萬人、諸州兵萬人,由歸州進討。入其境,連破松木、三會、巫山等砦,獲蜀將南光海等五千餘人,擒戰棹都指揮使袁德宏等千二百人,奪戰艦二百餘艘。又獲水軍三千人,因度南岸,斬三千餘級。   初,夔州有鎖江為浮梁,上設敵棚三重,夾江列炮具。廷讓等將行,太祖以地圖示之,指鎖江曰:「我軍至此,溯流而上,慎勿以舟師爭勝,當先以步騎陸行,出其不意擊之,俟其勢卻,即以戰棹夾攻,取之必矣。」及師至,距鎖江三十裏,舍舟步進,先奪其橋,複牽舟而上,破州城,守將高彥儔自焚,悉如太祖計。遂進克萬、施、開、忠四州,峽中郡縣悉下。   明年正月,次遂州,州將陳俞率吏民來降。盡出府庫金帛以給將士。初出師也,太祖命之曰:「所得郡縣,當傾帑藏,為朕賞戰士,國家所收唯土疆爾。」故人皆效命,所至成功。蜀平,王全斌等皆坐縱部下掠奪子女玉帛及納賄賂左降,惟廷讓秋毫無犯。及全師雄等作亂,郡縣相應,寇盜蜂起。廷讓又鮤曹彬破之,以功改領鎮安軍節度,從征太原。開寶六年,出為鎮寧軍節度。太平興國二年,入為右驍衛上將軍。   雍熙三年,曹彬敗于岐溝關,諸將失律,多坐黜免。既而契丹擾邊,時議遣將,無愜上意者。時廷讓與宋偓、張永德並罷節鎮在環列,帝欲令擊契丹自效,乃遣分守邊郡,以廷讓知雄州,又徙瀛州兵馬都部署。是冬,契丹數萬騎來侵,廷讓與戰君子館。時天大寒,兵士弓弩皆不能彀,契丹圍廷讓數重。廷讓先分精兵屬李繼隆為後殿,緩急為援。至是,繼隆退保樂壽,廷讓一軍皆沒,死者數萬人,僅以數騎獲免。先鋒將賀令圖、楊重進皆陷於契丹。自是河朔戍兵無鬥志,又科鄉民為兵以守城,皆未習戰鬥。契丹遂長驅而入,陷深、祁、德數州,殺官吏,俘士民,所在輦金帛而去。博、魏之北,民尤苦焉。太宗聞$ 」未幾,出監明靈砦軍。世宗征淮甸,丕獲江南諜者四人,部送行在。詔獎之,賜錢十萬,遷供奉官、供備庫副使。   太祖即位,改作坊副使。時楊承信帥河中,或言其反側未安,命帻賜承信生辰禮物,陰察之。還,言其無狀。太祖嘗召對,語丕曰:「作坊久積弊,爾為我修整之。」丕在職盡力,以久次轉正使。開寶九年,領代州刺史。凡典工作十餘年,討澤潞、維揚,下荊廣,收川峽,征河東,平江南,太祖皆先期諭旨,令修創器械,無不精辦。舊床子弩射止七百步,令丕增造至千步。及改繡衣鹵簿,亦專敕丕裁制。丕撤本坊舊屋,為舍衢中,收僦直及鬻死馬骨,歲得錢七千余緡,工匠有喪者均給之。太祖幸洛郊祀,三司使王仁贍議雇民車牛運法物,太祖以勞民,不悅,召丕議之。丕請扌柬本坊匠少壯者二千餘,分為遞鋪輸之,時以為便。   雍熙四年,代郝正為戶部使。端拱初,遷度支使。是冬,出為黃州刺史。還朝,召對便坐,賜禦書《急就章》、《朱邸集》。丕退作歌以獻,因自述願授台省之職。太宗面諭曰:「知卿本儒生,然清望官奉給不若刺史之優也。」淳化初,改汝州刺史。曆知鳳州,改襄州。境內久旱,丕以誠禱之,一夕,雨沾足。明年,召還,屢求退居西洛,不許。   四年,表求致仕,授左武衛大將軍,仍領汝州刺史。俄判金吾街仗。初,六街巡警皆用禁卒,至是,詔左右街各募卒千人,優以廩給,使傳呼備盜。丕以新募卒引對,遂分四營,營設五都,一如禁兵之制。五年,改領郢州刺史。俄改領複州,遷左驍衛大將軍。咸平二年,卒,年八十一。   丕好歌詩,頗與士大夫游接,有時稱。南唐主李煜妻卒,遣丕充弔祭使,且使觀其意趣。煜邀丕登升元閣賦詩,丕有「朝宗海浪拱星辰」之句,以風動之。太宗嘗賜詩,令丕與柴禹錫和焉。   董樞,真定元氏人。後唐太清中,以獻書授校書郎。累曆賓佐。晉天福中,為左拾遺、知樞密院表奏。周廣順初,為左補闕。世宗即位,詔常參官各奏封事,樞上平吳策。淮南平,遷浚儀令。恭帝即位,遷殿中侍御史。   太祖乾德初,遷主客員外郎。上書請伐蜀,蜀平,通判劍州。會全師雄叛,攻劍。刺史張仁謙足疾不能戰,欲棄城走。樞固爭,戰賊敗之,因招餘眾降。仁謙飲樞令醉,密殺降數百,誣奏樞與賊通。會中使自成都還,備言其事,太祖並召之,庭辯曲直,仁謙遂屈。下禦史台鞫之,黜宋州教練使,以樞嘗貢西伐計,遷比部郎中。三年,出兼桂陽監使,上書請伐廣南。詔益桂陽戍卒三千,令樞統之。   開寶二年,又上方略。會劉鋹令內侍曾居實侵桂陽,樞擊退之。三年,大舉伐鋹,令樞率兵$ 創,帝嘉其勇,賜錦袍、銀帶、帛五十段。詰朝,再乘城,中流矢者八,複加厚賜。大舉襲范陽,分兵三路,超隸偏將米信,為田重進先鋒,取飛狐、蔚州。遷馬步軍副都軍頭,俄出補曹州馬步軍都指揮使醚領峰州刺史,改欒州。召歸,轉都軍頭。淳化三年,出為德州刺史,坐誣奏使者毆殺驛吏,責授右監門衛將軍,領誠州刺史。五年,複加都軍頭,領澄州刺史。真宗即位,加領獎州團練使,真拜萊州團練使,以年老願留京師,從之。景德元年卒,年七十七。   論曰:太祖有天下,凡五代之臣,無不以恩信結之,既以安其反側,亦藉其威力,以鎮撫四方。故一時諸將吳虔裕、蔡審廷之徒,數從征討,鹹有勞績焉。若馬令琮守河內,儲兵食以迎王師;解暉擊湖南,冒鋒鏑以禽敵將:此忠藎驍果,尤可稱者。漢徽之疾危辭藥,藏英之為親復仇,亦皆一節之美。惟張勳嗜殺,晉卿冒貨,雖立威著勤,所不取也。 列傳第三十一   ○楊業子延昭等王貴附荊罕儒從孫嗣曹光實從子克明張暉司超   楊業,並州太原人。父信,為漢麟州刺史。業幼倜儻任俠,善騎射,好畋獵,所獲倍於人。嘗謂其徒曰:「我他日為將用兵,亦猶用鷹犬逐雉兔爾。」弱冠事劉崇,為保衛指揮使,以驍勇聞。累遷至建雄軍節度使,屢立戰功,所向克捷,國人號為「無敵」。   太宗征太原,素聞其名,嘗購求之。既而孤壘甚危,業勸其主繼元降,以保生聚。繼元既降,帝遣中使召見業,大喜,以為右領軍衛大將軍。師還,授鄭州刺史。帝以業老于邊事,複遷代州兼三交駐泊兵馬都部署,帝密封橐裝,賜予甚厚。會契丹入雁門,業領麾下數千騎自西陘而出,由小陘至雁門北口,南向背擊之,契丹大敗。以功遷雲州觀察使,仍判鄭州、代州。自是,契丹望見業旌旗即引去。主將戍邊者多忌之,有潛上謗書斥言其短,帝覽之皆不問,封其奏以付業。   雍熙三年,大兵北征,以忠武軍節度使潘美為雲、應路行營都部署,命業副之,以西上閣門使、蔚州刺史王侁,軍器庫使、順州團練使劉文裕護其軍。諸軍連拔雲、應、寰、朔四州,師次桑乾河,會曹彬之師不利,諸路班師,美等歸代州。   未幾,詔遷四州之民於內地,令美等以所部之兵護之。時契丹國母蕭氏與其大臣耶律漢甯、南北皮室及五押惕隱領眾十余萬,複陷寰州。業謂美等曰:「今遼兵益盛,不可與戰。朝廷止令取數州之民,但領兵出大石路,先遣人密告雲、朔州守將,俟大軍離代州日,令雲州之眾先出。我師次應州,契丹必來拒,即令朔州民出城,直入石碣穀。遣強弩千人列于穀口,以騎士援于中路,則三州之眾,保萬全矣。」侁沮其議曰:「$ 阯諭以利害,公蘊拜表謝罪。遷西上閣門使,曆知登、舒、邵三州,複徙鼎州,卒。   張暉,幽州大城人。後唐清泰初,隸控鶴軍,累遷奉國、弩手都頭。晉開運末,與武行德奪契丹甲船于河陰。行德領河陽,以暉為弩手指揮使,複令引兵趣懷州。契丹將遁去,因領州軍。漢祖入汴,暉迎于滎陽,授懷州刺史。乾祐初,郢州刺史慕容業治多不法,以暉為緣漢都巡檢使,領唐州,屯兵至郢州,即代業。還京,改郢州刺史。   周廣順初,劉崇寇晉、絳,召暉為步軍左廂排陣使。師還,改沂州刺史。三年,吏民詣闕舉留,俄改冀州。會詔築李晏口、束鹿、安平、博野、百八橋、武強等城,命暉護其役,逾月而就。從世宗征淮甸,充壕砦都指揮使。既拔楚、泗,即授泗州。未幾,改耀州,俄為西南面橋道使。   宋初,從征澤、潞,為行營壕砦使,先登陷陣。事平,遷華州團練使,在郡頗有治狀。建隆二年,太原未下,詔入覲問計,暉對曰:「澤、潞經李筠之叛,瘡痍未複,軍旅一興,恐人力重困。不若戢兵育民,俟富庶而後為謀。」乃賜襲衣、金帶、鞍勒馬,令還州。朝廷方議伐蜀,遷鳳州團練使兼緣邊巡檢壕砦橋道使。暉盡得山川險易,因密疏陳之,太祖覽之大悅。乾德二年,大軍西下,乃以暉充西川行營先鋒都指揮使。督兵開大散關路,躬撫士卒,且役且戰,人忘其勞。十二月,至青泥嶺,卒。   天禧五年,暉妻年百五歲,家貧,詣闕自陳。詔賜束帛,錄其孫永德為三班借職。   司超,大名元城人。初事邢帥安叔千。漢祖在太原,超往依之,隸帳下為小校。漢祖將渡河,遣超先領勁騎,由晉、絳趨河陽。及入汴,以超為鄆州必敵指揮使。時京東諸州寇盜充斥,以超為宋、宿、亳三州游奕巡檢使。改宿州西固鎮守禦都指揮使,移屯潁州下蔡鎮。屢與淮人戰,有功。周世宗命宰相李谷討淮南,以超為步軍先鋒副都指揮使,又為廬、壽、光、黃等州巡檢使。大敗淮人三千余眾于盛唐縣,獲棹船四十餘艘,禽其監軍高弼、果毅指揮使許萬以獻。時黃州未下,即命超遙領刺史兼樓櫓戰棹右廂都校。師還,改光州刺史,敗吳軍千余于麻城北。顯德四年冬,與王審琦攻舒州,敗吳軍三千,先禽刺史施仁望獻於行在。即以超為舒州匍練使。   宋初,命副宋偓領舟師巡撫江徼,月餘,特詔升舒州為防禦,以超充使。太祖討李重進,以為前軍步軍都指揮使,及平,遣歸治所。建隆三年春,遷蔡州防禦使。乾德六年,改絳州防禦使,徙晉州兵馬鈐轄。是秋,又副趙贊為邠州行營都部署,進攻河東。及太祖親征,為行營前軍步軍都指揮使,改鄭州防禦使。開寶七年,朝廷將討江左,以超$ 瑀與成州刺史慕容超、飛龍使白重貴、八作使李繼升分兵攻城。及征范陽,命仁瑀率禁兵擊契丹于盧龍北,契丹兵奔潰。師還,遷朔州觀察使,判瀛州事。七年,卒,年五十。贈河西軍節度,葬事官給。   論曰:宋初,交、廣、劍南、太原各稱大號,荊湖、江表止通貢奉,契丹相抗,西夏未服。太祖常注意于謀帥,命李漢超屯關南,馬仁瑀守瀛州,韓令坤鎮常山,賀惟忠守易州,何繼筠領棣州,以拒北敵。又以郭進控西山,武守琪戍晉州,李謙溥守隰州,李繼勳鎮昭義,以禦太原。趙贊屯延州,姚內斌守慶州,董遵誨屯環州,王彥升守原州,馮繼業鎮靈武,以備西夏。其族在京師者,撫之甚厚。郡中筦榷之利,悉以與之。恣其貿易,免其所過徵稅,許其召募亡命以為爪牙。凡軍中事皆得便宜,每來朝,必召對命坐,厚為飲食,錫齎以遣之。由是邊臣富貲,能養死士,使為間諜,洞知敵情;及其入侵,設伏掩擊,多致克捷,二十年間無西北之憂。以至命將出師,平西蜀,拓湖湘,下嶺表,克江南,所向遂志,蓋能推赤心以馭群下之所致也。   若李進卿、楊美亦專師西征,而美居北海,以樂易結民心,誠得為政之本。延渥、承矩、守恩、允正皆紹先業,以勳名著。承矩議屯田,贊和好,其謀甚遠。守恩以果敢死事。宋之武功,于斯為盛焉。 列傳第三十三   ○王贊枺保續趙玭盧懷忠王繼勳丁德裕張延通梁迥史珪田欽祚侯贇王文寶翟守素王侁劉審瓊   王贊,澶州觀城人。少為小吏,累遷本州馬步軍都虞候。周世宗鎮澶淵,每旬決囚,贊引律令辨析中理,問之,知其嘗事學問,即署右職。及即位,補東頭供奉官,累遷右驍衛將軍、三司副使。時張美為使,世宗問:「京城衛兵歲廩幾何?」美不能對,贊代奏甚析,美因是銜之。及征關南,言于世宗,以贊為客省使,領河北諸州計度使。五代以來,姑息藩鎮,有司不敢繩以法。贊所至,發擿奸伏,無所畏忌,振舉綱領,號為稱職,由是邊臣切齒。師還,複為三司副使。   建隆初,始平李重進,太祖素知贊材幹,可委以完葺,即令知揚州。既行,舟覆於閶橋下,溺死,親屬隨沒者三人。上甚嗟悼,謂左右曰:「溺吾樞密使矣!」蓋將大用也。賻其家絹三百匹,米、麥各二百斛。   張保續字嗣光,京兆萬年人。父洪,唐左武衛上將軍,保續以蔭補太廟齋郎。梁貞明中,調補臨濟尉,選充四方館通事舍人。後唐天成初,領瓜州官告國信副使。郊祀,改右贊善大夫。晉天福中,曆太府、光祿二少卿,職同正,領通事舍人。開運二年,契丹入寇,杜重威、李守貞、符彥卿等率兵禦之。命保續馳騎往來軍中諭機事。既而大破敵于陽$ 雷有終為少府少監,虞部郎中索湘為將作少監。時裴祚、慎從吉錶宋雍先為少卿,皆改授東宮官。又詔承恭與左散騎常侍徐鉉刊正道書,俄以疾求解官,且言早遊嵩、少間,樂其風土,願卜居焉。上召見,哀其羸瘠,出禦藥賜之,授將作監致仕。以其子玢同學究出身,為登封縣尉,俾就祿養。未果行而卒,年六十二。   承恭少疏縱,及長,能折節自勵。嘗上疏請令州縣長吏詢訪耆老,求知民間疾苦、吏治得失,及舉令文「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去避來」,請詔京兆並諸州於要害處設木牌刻其字,違者論如律。上皆為行之。尤奉佛,多蔬食,所得奉祿,大半以飯僧。嘗勸上不殺人,又請于征戰地修寺及普度僧尼,人多言其迂闊雲。   宋璫,字寶臣,華州渭南人。父鸞,監察禦史。璫,乾德中進士及第,拔萃登科,解褐青城主簿。好寫書,秩滿,載數千卷以歸。吳廷祚鎮永興,辟掌書奏。廷祚卒,複調下邽主簿,擢著作佐郎、知綿州。太宗即位,改右贊善大夫,為峽路轉運副使。代還,召對,賜緋魚。複出知秦州,有善政,就拜監察禦史,充陝西轉運使,以韋亶代知秦州,璫去州未百日,亶坐事系獄。上以璫前有治績,賜錢五十萬,再命知秦州,安集諸戎,部內清肅。   雍熙初,轉比部員外郎。在任凡六年,召歸,面賜金紫,授度支判官。俄遷屯田郎中、知益州,屬歲饑多盜,璫始至,以方略擒捕招輯,盜皆首伏屏息,下詔嘉獎。端拱初,就拜右諫議大夫。時兩川轉運使副皆坐事免,以璫為西川轉運使,加左諫議大夫,改知陝州。   淳化中,三吳歲饑、疾病,民多死,擇長吏養治之,命璫知蘇州。璫體豐碩,素病足,至州,地卑濕,疾益甚。人或勸其謝疾北歸,璫曰:「天子以民病俾我綏撫,我以身病而辭焉,非臣子之義也。」既而太白犯南斗,曰:「鬥為吳分,民方饑,天象如此,長吏得無咎乎!」四年,卒,年六十一。上聞之嗟悼,錄其子明遠為蒲城主簿,俾護其喪歸葬焉。   璫性清簡,曆官三十年,未嘗問家事,唯聚書以貽子孫。且曰:「使不忘本也。」明遠,淳化三年進士,後為都官員外郎。次子柔遠,亦舉進士及第。垂遠,閣門祗候。   袁廓,劍州梓潼人。在蜀舉進士及第。入宋,補雙流縣主簿。又為西平縣主簿,勾稽漏籍,得民丁萬餘,州將薦其勤職,就遷上蔡令,又以課最,擢太子右贊善大夫,令于禦史府分領推事,掌榷貨務。廓性誇誕,敢大言,好詆訐,太祖以奇士待之。   太宗即位,遷殿中丞,出知楚州。歸,掌京師市征,歲中增課數萬緡,上嘉之,賜緋魚,齎錢百萬。會錢俶盡籍土宇以獻,命廓按籍浙中,諸州軍倉庫之物悉輸京$ 府少監、知廣州。二年,女弟婿衛濯訟其家法不謹,有終坐親累,責授衡州團練副使,奪章服。俄丁外艱,行及許田,召歸,入對,賜錢八十萬,起為都官員外郎,曆度支、鹽鐵副使,複金紫。時以江南、嶺外茶鹽價不一,細民冒禁私販,多陷重辟。詔有終領江、淮、兩浙、荊湖、福建、廣南路茶鹽制置使,就出鹽產茶之地,以便宜裁制。使還,鍵工部郎中、知大名府,不逾月,複為少府少監,徙知江陵。   李順之亂,王師西征,命與裴莊為峽路隨軍轉運使、同知兵馬事。調發兵食,規畫戎事,皆有節制。師行至峽中,遇盜格鬥,眾渴乏,會天雨,軍士以兜牟承水飲之,且行且戰,進至廣安軍,軍壘瀕江,三面樹柵。會夜陰晦,賊眾奄至,鼓噪舉火,士伍恐懼,有終安坐櫛發自若。賊圍既合,有終引奇兵出其後擊之,賊眾驚擾,赴水死者無算。就拜右諫議大夫、知益州。次簡州,寓佛舍,度賊必至,命左右重閉,召土人嚴更警備,初夕,間道而出。賊圍守數重,及壞寺入,惟擊柝者在焉。俄兼同招安使。賊平,改知許州。三年,改給事中、知並州。   真宗嗣位,加工部侍郎。咸平二年,代還,知審刑院,俄授戶部使。三年,將巡師大名,遣有終乘驛先詣澶州督納糧草。車駕還,次德清軍,會益州奏至,神衛戍卒以正旦竊發,害兵馬鈐轄符昭壽,擁都虞候王均為亂,逐知州牛冕。即日,拜有終瀘州觀察使、知益州兼川峽兩路招安捉賊事。禦廚使李惠、洛苑使石普、供備庫副使李守倫並為招安巡檢使,給步騎八千,命往招討。又以洺州團練使上官正為東川都鈐轄,西京作坊使李繼昌為峽路都鈐轄,崇儀副使高繼勳、王阮並為益州駐泊都監,供奉官、閣門祗候孫正辭為諸州都巡檢使。   正月三日,均率眾陷漢州,進攻綿州,旬日不能下,趣劍門。先是,知劍州、秘書丞李士衡度寇必至,城不能守,悉徙官帑保劍門,焚其倉廩,及署榜招軍卒之流逸者,得數千人。已而賊果至,士衡與劍門都監、左藏庫副使裴臻逆擊之。時風雪連日,均眾無所掠,唯食敗糟,臻與戰,斬首數千級。賊眾疲劇宵遁,還保益州。士衡即馳騎入奏,上嘉之,拜士衡度支員外郎,賜緋;臻崇儀使、領峰州刺史,仍舊職。知蜀州、供奉官、閣門祗候楊懷忠聞變,即調鄉丁會十一路巡檢兵,刻期進討。蜀民不從賊者相率抗禦,儕伍謂之「清壇眾」。擇「清壇」之魁七十餘人,悉補巡檢將,遣判官高本馳驛以聞。十七日,懷忠率眾入益州,焚城北門,至三井橋。時均尚留劍門,與賊將魯麻胡陣于江瀆廟前,自晨至晡,戰數合,懷忠兵勢不敵,退還所部。懷忠部下多李順舊黨,頗貪剽劫,故敗績焉。   懷忠移$ 練使、鞏縣都監。二年,卒,年七十七。   紹斌長兵間,習戰法,其後累以格鬥立功,然性暴戾,故屢被黜。子守信,為內殿崇班、閣門祗候。   王榮,定州人。父洪嗣,仕晉為本州十縣游奕使。榮少有膂力,事瀛州馬仁瑀為廝役。太宗在藩邸,得隸左右。即位,補殿前指揮使,稍遷本班都知、員僚直都虞候。盜發棣州,州兵不能捕,榮往討擒之。加御前忠佐馬步軍都軍頭、領懿州刺史。坐受秦王廷美宴勞,出為濮州馬軍教練使。未行,馬仁瑀子告榮噤秦王親吏善,因狂言「我不久當得節帥」,坐削籍,流海島。   雍熙中召還,為副軍頭。端拱初,改員寮左右直都虞候兼都軍頭,複領懿州刺史。累遷龍衛都指揮使、領羅州團練使。率兵戍遂城,邊騎來寇,擊敗之,擒千餘人。召拜侍衛馬軍都虞候、峰州觀察使,出為定州行營都部署。榮粗率,所為不中理,侵取官地蒔蔬,吝惜公錢,不以勞將士,且母老不迎養,供給甚薄。太宗聞而怒曰:「忠臣出於孝子之門,榮事親若此,竄逐之餘,凶行弗悛,豈可複置左右,效晉帝養成張彥澤邪?」即詔罷,督責,授右驍衛大將軍。寄班供奉官張明護定州兵,睹榮不法,間嘗規正。榮護短,每疾其攻己。莊宅使王斌亦監軍是州,素與榮善,意明構榮之罪,因摭明以報怨。下樞密院問狀,皆不實。上怒,語左右曰:「張明起賤微中,以蹴鞠事朕,潔己小心,見於輩流。夫刑罰之加,必當其罪。今王斌以榮故而曲奏明罪,欲致刑憲,苟失其當,適足以快榮之心,而誣罔得以肆行矣。且榮淩轢同類,事君與親鮮竭其力。國家賞罰之柄,非所敢私,將帥之職,非裨校同。朕豈党張明而棄王榮哉,奈何不求直於理之當也?」遂賜勞明緡錢、束帛,榮遷右羽林軍大將軍。   真宗即位,領獎州刺史,尋授濱州防禦使,遷涇原儀渭駐泊部署。咸平二年,車駕北征,召為貝、冀行營副都部署。師旋,複還涇原。明年,援送靈武芻糧,疏于智略,不嚴斥候,至積石,夜為蕃寇所劫,營部大亂,眾亡殆盡。法當誅,恕死,除名配均州。六年,起為左衛將軍。   景德初,權判左金吾街仗司事。上觀兵澶淵,契丹遊騎涉河冰抵濮州境,命為黃河南岸都巡檢使,與鄭懷德自行在領龍衛兵追襲。時已詔滄州部署荊嗣先率所部屯淄、青,遣榮等合兵邀擊之。二年,遷左神武軍大將軍、領恩州刺史。郊祀,改左龍武軍、領達州團練使。大中祥符中,遷左衛大將軍、領昌州防禦使。六年,朝太清宮,命為河南府駐泊都監。九年,卒,年七十。官其一子。榮善射,嘗引強注屋棟,矢入木數寸,時人目為「王硬弓」。   楊瓊,汾州西河人。幼事馮繼業,以材勇稱。$ 」彭年皇恐而退。時向敏中同在中書,出彭年所留文字,旦瞑目取紙封之。敏中請一覽,旦曰:「不過興建符瑞圖進爾。」後彭年與王曾、張知白參政事,同謂旦曰:「每奏事,其間有不經上覽者,公批旨奉行,恐人言之以為不可。」旦遜謝而已。一日奏對,旦退,曾等稍留,帝驚曰:「有何事不與王旦來?」皆以前事對。帝曰:「旦在朕左右多年,朕察之無毫髮私。自東封後,朕諭以小事一面奉行,卿等謹奉之。」曾等退而愧謝,旦曰:「正賴諸公規益。」略不介意。   帝欲相王欽若,旦曰:「欽若遭逢陛下,恩禮已隆,且乞留之樞密,兩府亦均。臣見祖宗朝未嘗有南人當國者,雖古稱立賢無方,然須賢士乃可。臣為宰相,不敢沮抑人,此亦公議也。」真宗遂止。旦沒後,欽若始大用,語人曰:「為王公遲我十年作宰相。」欽若與陳堯叟、馬知節同在樞府,因奏事忿爭。真宗召旦至,欽若猶嘩不已,知節流涕曰:「願與欽若同下禦史府。」旦叱欽若使退。帝大怒,命付獄。旦從容曰:「欽若等恃陛下厚顧,上煩譴訶,當行朝典。願且還內,來日取旨。」明日,召旦前問之,旦曰:「欽若等當黜,未知坐以何罪?」帝曰:「坐忿爭無禮。」旦曰:「陛下奄有天下,使大臣坐忿爭無禮之罪,或聞外國,恐無以威遠。」帝曰:「卿意如何?」旦曰:「願至中書,召欽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約之。俟少間,罷之未晚也。」帝曰:「非卿之言,朕固難忍。」後月餘,欽若等皆罷。   旦嘗與楊億評品人物,億曰:「丁謂久遠當何如?」旦曰:「才則才矣,語道則未。他日在上位,使有德者助之,庶得終吉;若獨當權,必為身累爾。」後謂果如言。   旦為兗州景靈宮朝修使,內臣周懷政偕行,或乘間請見,旦必俟從者盡至,冠帶出見於堂皇,白事而退。後懷政以事敗,方知旦遠慮。內臣劉承規以忠謹得幸,病且死,求為節度使。帝語旦曰:「承規待此以瞑目。」旦執不可,曰:「他日將有求為樞密使者,奈何?」遂止。自是內臣官不過留後。   旦為相,賓客滿堂,無敢以私請。察可與言及素知名者,數月後,召與語,詢訪四方利病,或使疏其言而獻之。觀才之所長,密籍其名,其人複來,不見也。每有差除,先密疏四三人姓名以請,所用者帝以筆點之。同列不知,爭有所用,惟旦所用,奏入無不可。丁謂以是數毀旦,帝益厚之。故參政李穆子行簡,以將作監丞家居,有賢行,遷太子中允。使者不知其宅,真宗命就中書問旦,人始知行簡為旦所薦。旦凡所薦,皆人未嘗知。旦沒後,史官修《真宗實錄》,得內出奏章,始知朝士多旦所薦雲。諫議大夫張師德兩詣旦門,不得$ 四十五   ○魯宗道薛奎王曙子益柔蔡齊從子延慶   魯宗道,字貫之,亳州譙人。少孤,鞠於外家。諸舅皆武人,頗易宗道,宗道益自奮厲讀書。袖所著文謁戚綸,綸器重之。舉進士,為濠州定遠尉,再調海鹽令。縣東南舊有港,導海水至邑下,歲久湮塞,宗道發鄉丁疏治之,人號「魯公浦」。改歙州軍事判官,再遷秘書丞。陳堯叟辟通判河陽。   天禧元年,始詔兩省置諫官六員,考所言為殿最,首擢宗道與劉燁為右正言。諫章由閣門始得進而不賜對,宗道請面論事而上奏通進司,遂為故事。嘗言:「守宰去民近,而無以區別能否。今除一守令,雖資材低下,而考任應格,則左司無擯斥,故天下親民者黷貨害政,十常二三,欲裕民而美化,不可得矣。漢宣帝除刺史守相,必親見而考察之。今守佐雖未暇親見,宜令大臣延之中書,詢考以言,察其應對,設之以事,觀其施為才不肖,皆得進退之。吏部之擇縣令放此,庶得良守宰宣助聖化矣。」真宗納之。宗道風聞,多所論列,帝意頗厭其數。後因對,自訟曰:「陛下用臣,豈欲徒事納諫之虛名邪?臣竊恥屍祿,請得罷去。」帝撫諭良久,他日書殿壁曰:「魯直」,蓋思念之也。尋除戶部員外郎兼右諭德。逾年,遷左諭德、直龍圖閣。   仁宗即位,遷戶部郎中、龍圖閣直學士兼侍講、判吏部流內銓。宗道在選調久,患銓格煩密,及知吏所以為奸狀,多厘正之,悉揭科條廡下,人便之。雷允恭擅易山陵,詔與呂夷簡等按視。還,拜右諫邽大夫、參知政事。   章獻太后臨朝,問宗道曰:「唐武后何如主?」對曰:「唐之罪人也,幾危社稷。」後默然。時有請立劉氏七廟者,太后問輔臣,眾不敢對。宗道不可,曰:「若立劉氏七廟,如嗣君何?」帝、太后將同幸慈孝寺,欲以大安輦先帝行,宗道曰:「夫死從子,婦人之道也。」太后遽命輦後乘輿。時執政多任子於館閣讀書,宗道曰:「館閣育天下英才,豈紈袴子弟得以恩澤處邪?」樞密使曹利用恃權驕橫,宗道屢於帝前折之。自貴戚用事者皆憚之,目為「魚頭參政」,因其姓,且言骨鯁如魚頭也。再遷尚書禮部侍郎、祥源觀使。在政府七年,務抑僥倖,不以名器私人。疾劇,帝臨問,賜白金三千兩。既卒,皇太后臨奠之,贈兵部尚書。   宗道為人剛正,疾惡少容,遇事敢言,不為小謹。為諭德時,居近酒肆,嘗微行就飲肆中,偶真宗亟召,使者及門久之,宗道方自酒肆來。使者先入,約曰:「即上怪公來遲,何以為對?」宗道曰:「第以實言之。」使者曰:「然則公當得罪。」曰:「飲酒,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也。」真宗果問,使者具以宗道所言對。帝詰之,$ 射,旁設奇伏,斷其首尾,且追且擊,不敗何待。故賊之患在不能出也。   賊屢乘戰勝,重掠而歸,諸將不能追擊者,由兵寡而勢分也。若尚循故轍,必無可勝之理。   又論:「延州、鎮戎軍、渭州山外三敗之由,皆為賊先據勝地,誘致我師,將帥不能據險擊歸,而多倍道趨利。兵方疲頓,乃與生羌合戰;賊始縱鐵騎沖我軍,繼以步卒挽強注射,鋒不可當,遂致掩覆,此主帥不思應變以懲前失之咎也。願敕邊吏,常遠斥候,遇賊至,度遠近立營砦,然後量敵奮擊,毋得輕出。」詔以其言戎邊吏。   時韓琦坐好水川兵敗徙秦州,范仲淹亦以擅複元昊書降耀州。堯臣言:二人者,皆忠義智勇,不當置之散地。又薦種世衡、狄青有將帥才。明年,賊果自鎮戎軍、原州入寇,敗葛懷敏,乘勝掠平涼、潘原,關中震恐,自邠、涇以東,皆閉壘自守。仲淹自將慶州兵捍賊,賊引去。仁宗思其言,乃複以琦、仲淹為招討使,置府涇州,益屯兵三萬人,而使堯臣再安撫涇原。   初,曹瑋開山外地,置籠竿等坿砦,募弓箭手,給田使耕戰自守。其後將帥失撫禦,稍侵奪之,眾怨怒,遂劫德勝砦將姚貴,閉城畔。堯臣適過境上,作書射城中,諭以禍福,眾遂出降。乃為申明約束如舊而去。   既還,上言:「自陝西用兵,夏竦、陳執中並以兩府舊臣,為陝西經略、安撫、招討使,韓琦、范仲淹止為經略、安撫副使。既而張存知延州,王沿知渭州,張奎知慶州,俱是學士、待制之職,亦止管勾本路總管司事。及竦、執中罷,四路置帥,遂各帶都總管及經略、安撫、招討等使,因而武臣副總管亦為副使。今琦、仲淹、龐籍既為陝西四路都總管、緣邊經略安撫招討等使,四路當稟節制,而尚帶經略使名者九人,各置司行事。名號不異,而所稟非一。今請逐路都總管、副總管並罷經略,只充緣邊安撫使。」既而滕宗諒亦以為請,遂罷之。   又言:「鄜延、環慶路,其地皆險固而易守;惟涇原自漢、唐以來,為沖要之地。自鎮戎軍至渭州,沿涇河大川直抵涇、邠,略無險阻。雖有城砦據平地,賊徑交屬,難以捍防,如郭子儀、渾瑊,常宿重兵守之。自元昊叛命數年,由此三入寇。朝廷置帥府於涇州,為控扼關、陝之會,誠合事機。然頻經敗覆,邊地空虛,士氣不振。願深監近弊,精擇將佐;其新集之兵,未經訓練,宜易以舊人。儻一路兵力完實,則賊不敢長驅入寇矣。」因論沿邊城砦、控扼要害、賊徑通屬及備禦輕重之策為五事上之。又請涇、原五州營田,益置弓箭手,及請徹潼關樓櫓,皆報可。   以戶部郎中權三司使,辟張溫之、杜杞等十余人為副使、判官。時入內都知張永和建議,$ 以為口實。禦史韓縝彈奏之,罷為觀文殿學士、同群牧制置使,複兼侍讀學士。英宗即位,進戶部侍郎。告老,以太子少傅就第,卒。贈太子太保,諡文懿。   田況,字元均,其先冀州信都人。晉亂,祖行周沒於契丹。父延昭,景德中脫身南歸,性沈鷙,教子甚嚴,累官至太子率府率。況少卓犖有大志,好讀書。舉進士甲科,補江陵府推官,再調楚州判官,遷秘書省著作佐郎。舉賢良方正,改太常丞、通判江寧府。   趙元昊反,夏竦經略陝西,辟為判官。時竦與韓琦、尹洙等畫上攻守二策,朝廷將用攻策,范仲淹議未可出師。況上疏曰:   昔繼遷擾邊,太宗部分將五路進討,或遇賊不擊,或戰衄而還。又嘗令白守素、馬紹忠護送糧餉於靈州,諸將多違詔自奮,浦洛河之敗,死者數萬人。今將帥士卒,素已懦怯,未甚更練。又知韓琦、尹洙同建此策,恐未甚稟服,臨事進退,有誤大舉。其不可一也。   計者以為賊常並力而來,我常分兵以禦,眾寡不敵,多貽敗衄,今若全師大舉,必有成功,此思之未熟爾。夫三軍之命,系於將帥。人之才有大小,智有遠近,以漢祖之善將,不若淮陰之益辦,況庸人乎?今徙知大眾可以威敵,而不思將帥之才否,此禍之大者也。兩路之人,眾十余萬,庸將驅之,若為舒卷;賊若據險設伏,邀截衝擊,首尾前後,勢不相援,一有不利,則邊防莫守,別貽後患。安危之計,決於一舉。其不可二也。   自西賊叛命以來,雖屢乘機會,然終不敢深寇郡縣,以厭其欲者,非算之少也。直以中國之大,賢俊之盛,甲兵之眾,未易可測。今師深入,若無成功,挫國威靈,為賊輕侮,或別墮奸計,以致他虞。其不可三也。   計者又雲,將帥雖未足倚,下流勇進,或有其人。自劉平、石元孫陷沒,士氣挫怯,未能振起。今兵數雖多,疲懦者眾,以庸將驅怯兵,入不測之地,獨其下使臣數輩,幹賞蹈利,欲邀奇功,未見其利。其不可四也。   計者又雲,非欲深絕沙磧,以窮妖巢,但淺入山界,以挫賊氣,如襲白豹城之比。臣謂乘虛襲掠,既不能破戎首、拉凶黨,但殘戮孥弱,以厚怨毒,非王師吊伐招徠之體。然事出無策,為彼之所為,亦當霆發雷逝,往來輕速,以掩其不備。今興師十萬,鼓行而西,賊已清野據險以待,我師何襲挫之有?其不可五也。   自元昊寇邊,人皆知其誅賞明、計數黠。今未有間隙可窺,而暴為興舉,計事者但欲決勝負于一戰。幸其或有所成,否則願自比王恢以待罪,勇則勇矣,如國事何。其不可六也。   昨仲淹奏乞朝廷,敦包荒之量,存鄜延一路。今諸將勒兵嚴備,未行討伐,容示以恩意,歲時之間,或可招$ 寺丞、知絳州翼城縣。杜衍辟為永興司錄,凡吏職,纖末皆倚辦甫。甫曰:「待我以此,可以去矣。」衍聞之,不復以小事屬甫。衍與宴語,甫必引經以對,言天下賢俊,曆評其才性所長。衍曰:「吾辟屬官,得益友。」諸生亦多從甫學問。   徙知永昌縣,監益州交子務,再遷太常博士。蜀用鐵錢,民苦轉貿重,故設書紙代錢,以便市易。轉運使以偽造交子多犯法,欲廢不用。甫曰:「交子可以偽造,錢亦可以私鑄,私鑄有犯,錢可廢乎?但嚴治之,不當以小仁廢大利。」後卒不能廢。衍為樞密副使,薦於朝,授秘閣校理。   是歲,詔三館臣僚言事。甫進十二事,按祖宗故實,校當世之治有所不逮者,論述以為諷諫,名《三聖政範》。改右正言。時河北降赤雪,河東地震五六年不止,甫推《洪範五行傳》及前代變驗,上疏曰:「赤雪者,赤眚也,人君舒緩之應。舒緩則政事弛,賞罰差,百官廢職,所以召亂也。晉太康中,河陰降赤雪。時武帝怠於政事,荒宴後宮。每見臣下,多道常事,不及經國遠圖,故招赤眚之怪,終致晉亂。地震者,陰之盛也。陰之象,臣也,後宮也,四夷也。三者不可過盛,過盛則陰為變而動矣。忻州趙分,地震六年。每震,則有聲如雷,前代地震,未有如此之久者。惟唐高宗本封于晉,及即位,晉州經歲地震。宰相張行成言,恐女謁用事,大臣陰謀,宜制於未萌。其後武昭儀專恣,幾移唐祚。天地災變,固不虛應,陛下救紓緩之失,莫若自主威福,時出英斷,以懾奸邪,以肅天下。救陰盛之變,莫若外謹戎備,內制後宮。謹戎備,則切責大臣,使之預圖兵防,熟計成敗;制後宮,則凡掖庭非典掌禦幸者,盡出之,且裁節其恩,使無過分,此應天之實也。」時契丹、西夏稍強,後宮張修媛寵倖,大臣專政,甫以此諫焉。   又言:「修媛寵恣市恩,禍漸已萌。夫後者,正嫡也,其餘皆婢妾爾。貴賤有等,用物不宜過僭。自古寵女色,初不制而後不能制者,其禍不可悔。」帝曰:「用物在有司,朕恨不知爾。」甫曰:「世謂諫臣耳目官,所以達不知也。若所謂前世女禍者,載在書史,陛下可自知也。」   夏國乞盟,甫上一利、曰害曰:「宿兵以來,國用空耗。今若與之約和,則邊兵可減,科斂可省。其為利一也。始,契丹聲言,嘗遣使諭西人使臣中國。今和議既成,必恃其功。去歲有割地之請,朝廷已增歲賂,若更有求,將安拒之?其為害一也。自承平四十年,武事不飭,及邊鄙有警,而用不習之將,不練之兵,故久無成功。然比來邊臣中材謀勇健者,往往復出,方在講訓不懈,以張中國之威。一旦因議和綛備,複如曩日,緩急必不可用。其為害$ ,友匿其書。池心動,夜不能寐,曰:「吾母素多疾,家豈無有異乎?」行至宮城門,徘徊不能入。因語犄友,而友止以母疾告,遂號慟而歸。後中第,授永寧主簿。出入乘驢。與令相惡,池以公事謁令,令南向踞坐不起,池挽令西向偶坐論事,不為少屈。曆建德、郫縣尉。蜀人妄言戍兵叛,蠻將入寇,富人爭瘞金銀逃山谷間。令閭丘夢松假他事上府,主簿稱疾不出,池攝縣事。會上元張燈,乃縱民遊觀,凡三夕,民心遂安。   調鄭州防禦判官、知光山縣。禁中營造,詔諸州調竹木,州符期三日畢輸。池以土不產大竹,轉市蘄、黃,非三日可致,乃更與民自為期,約過不輸者罪之,既而輸竹先諸縣。   盛度薦於朝,改秘書省著作佐郎、監安豐酒稅,徙知小溪縣。劉燁知河南府,辟知司錄參軍事,歲餘,通判留守司。樞密使曹利用奏為群牧判官,辭不就,朝廷固授之。利用嘗委括大臣所負進馬價,池曰:「令之不行,由上犯之。公所負尚多,不先輸,何以趣他人。」利用驚曰:「吏紿我已輸矣。」亟命送官,數日而諸負者皆入。利用貶,其黨畏罪,徒而毀短者甚眾,池獨揚言於朝,稱利用枉,朝廷卒不問。   會詔百官轉對,池言:「唐制門下省,詔書之出,有不便者得以封還。今門下雖有封駁之名,而詔書一切自中書以下,非所以防過舉也。」內侍皇甫繼明給事章獻太后閣,兼領估馬司,自言估馬有羨利,乞遷官。事下群牧司,閱無羨利。繼明方用事,自製置使以下皆欲附會為奏,池獨不可。除開封府推官,敕至閣門,為繼明黨所沮,罷知耀州。擢利州路轉運使、知鳳翔府。   召知諫院,上表懇辭。仁宗謂宰相曰:「人皆嗜進,而池獨嗜退,亦難能也。」加直史館,複知鳳翔。有疑獄上讞,大理輒複下,掾屬惶遽引咎。池曰:「長吏者政事所繇,非諸君過。」乃獨承其罪,有詔勿劾。岐陽鎮巡檢夜飲富民家,所部卒執之,俾為約,不敢複督士卒,而後釋其縛;池捕首惡誅之,巡檢亦坐廢。   累遷尚書兵部員外郎,遂兼侍御史知雜事。嘗言:「陝西用兵無宿將,劉平好自用而少智謀,必誤大事。」後平果敗。更戶部度支、鹽鐵副使。歲滿,中書進名,帝曰:「是固辭諫官者。」擢天章閣待制、知河中府,徙同州,又徙杭州。   池性質易,不飾廚傳,剸劇非所長,又不知吳俗,以是謗譏聞朝廷。轉運使江鈞、張從革劾池決事不當十餘條,及稽留德音,降知虢州。初,轉運使既奏池,會吏有盜官銀器,械州獄,自陳為鈞掌私廚,出所賣過半;又越州通判載私物盜稅,乃從革之姻,遣人私請。或謂池可舉劾以報仇,池曰:「吾不為也。」人稱其長者。徙知晉州,卒。$ 節也。疆埸無虞,非所謂四夷侵中國,失在將帥非其人,為敵所輕也。」因言孫沔在並州,苛暴不法,燕飲無度;龐藉前在並州,輕動寡謀,輒興堡砦,屈野之衄,為國深恥。沔繇此坐廢。   又言:「春秋有告糴,陛下恩施動植,視人如傷。然州郡官司各專其民,擅造閉糴之令,一路饑,則鄰路為之閉糴;一郡饑,則鄰郡為之閉糴。夫二千石以上,所宜同國休戚,而坐視流離,豈聖朝子育兆民之意哉!」遂詔:「鄰州、鄰路災傷而輒閉糴,論如違制律。」   久之,遷右司諫、管勾國子監。在職數年,以勁正稱,遇事無小大輒言。嘗請毋納群臣上尊號,出後宮私身及非執事人,毋以禦寶白劄子賜近幸家人冠帔及比丘尼紫衣;並責執政大臣因循苟簡,畏避怨謗,宜用唐李吉甫故事,選拔賢俊,約杜預遺法,旌擢守令;複置將作監官屬,專領營造;論入內都知任守忠陵轢駙馬都尉李瑋及幹求內降。   會諫官陳升之建請裁節班行補授,下兩制、台諫官集議。主鐵冶者,舊得補班行。至是,議罷之。既定稿,及與禦史沈起輒增注興國軍磁湖鐵冶如舊制。主磁湖冶者,大姓程叔良也。翰林學士胡宿等即劾及與起職在台諫,而為程氏經營占錮恩例,請詔問狀,皆引伏。及出為工部員外郎、知廬州,進戶部、直昭文館、知桂州。卒,錄其弟齊為太廟齋郎。   及當官有守,初為檢法官,三司請重鑄鐵錢法至死。下有司議,及爭不可,主者恚曰:「斸天下法,當由一檢法邪?」及曰:「義理為先,安有高下?」卒不為詘。   范師道,字貫之,蘇州長洲人。進士及第,為撫州判官,後知廣德縣。縣有張王廟,民歲祠神,殺牛數千,師道禁絕之。通判許州,累遷都官員外郎,吳育舉為禦史。奏請罷內降推恩,擇宰相久其任,選宗室賢者養宮中備儲貳。   初,皇祐中,賈昌朝上議置五輔郡,設京畿轉運使、提點刑獄,號為「拱輔京師」,而論者謂宦官謀廣親事親從兵,欲取京畿財賦贍之,因以收事柄。師道力奏非便,遂復舊制。又以四年貢舉,士苦淹久,請易為三年。宰相劉沆護葬溫成皇后,禮官議稱「陵」,師道以為非典制,數以爭,沆惡之,引著令「台官滿二年當補外」,出知常州。台諫官共言師道不當去,不報。徙廣南東路轉運使。舊補攝官皆委吏胥,無先後遠近之差,師道為置籍次第之。召為鹽鐵判官,道改兩浙轉運使,遷起居舍人、同知諫院,管勾國子監。   後宮周氏、董氏生公主,諸閣女禦多遷擢。師道上疏曰:「禮以制情,義以奪愛,常人之所難,惟聰明睿哲之主然後能之。近以宮人數多而出之,此盛德事也。然而事有系風化治亂之大,而未以留意,臣敢為陛下言$ 屬者為佃客,使之如奴隸,家或數十戶,凡租調庸斂,悉佃客承之。時馧言李順之亂,皆旁戶鳩集,請擇旁戶為三耆長迭主之,疇歲勞則授以官,詔師道使兩川議其事。師道以為迭使主領則爭忿滋多,署以名級又重增擾害,廷奏非便,卒罷之。改祠部員外郎,出為京東轉運使。真宗嗣位,進秩度支。咸平初,範正辭薦其材堪長民,徙知潤州。三年,改淮南轉運副使兼淮南、江、浙、荊湖發運使。四年,以漕事入奏,特遷司封,俄為正使,改工部郎中,代查道為三司度支副使。七月,擢樞密直學士,掌三班。俄擢權三司使,從幸澶淵,判隨駕三司,充都轉運使。   師道弟幾道,舉進士禮部奏名,將廷試,近制悉糊名較等,陳堯咨當為考官,教幾道於卷中密為識號。幾道既擢第,事泄,詔落其籍,永不預舉。師道固求辨理,詔曹利用、邊肅、閻承翰詣禦史府推治之。坐論奏誣罔,責為忠武軍行軍司馬,堯咨免所居官,為鄆州團練副使。二年,以郊祀恩,起為工部郎中、知複州,換秀州。   大中祥符二年,以兵部郎中知潭州,遷太常少卿。師道敏於吏事,所至有聲,吏民畏愛。長沙當湖、嶺都會,剖煩析滯,案無留事。歲滿,複加樞密直學士,換左司郎中,留一任。七年,李應機代還。應機未至郡,六月,師道暴病卒,年五十四,錄幾道為試秘書省校書郎。   師道性慷慨尚氣,善談世務,與人交敦篤。工為詩,多與楊億輩酬唱,當時稱之。   王濟,字巨川。其先真定人,祖卿,有祠辨,趙王熔召置幕府。熔政衰,卿懼禍,避地深州饒陽,遂為縣人。父恕,後唐時童子及第,開寶中,知秀州。會盜起,城陷,為盜所殺,將並害濟。濟伏柩號慟,謂賊曰:「吾父已死,吾安用生為,但恨力不能殺汝,以報父仇爾!」賊義之,舍去。濟攜父骨匿山谷間。既而官軍大集,濟脫身謁其帥朱乙,陳討賊之計。乙嘉之,遺以束帛,奏假驛置遣歸。   先是,濟母終於岳陽,權窆佛舍。至是,乃並護二喪還饒陽。州將以聞,太祖召見,以其尚少,且俾就學。雍熙中,上書自陳死事之孤,得試學士院,補龍溪主簿。時調福建輸鶴翎為箭羽。鶴非常有物,有司督責急,一羽至直數百錢,民甚苦之。濟諭民取鵝翎代輸,仍驛奏其事,因詔旁郡悉如濟所陳。縣有陂塘數百頃,為鄉豪斡其利,會歲旱,濟悉導之,分溉民田。汀州以銀冶構訟,十年不決,逮係數百人,轉運使使濟鞫之,才七日情得,止坐數人。   再調胙城尉,徙臨河主簿。轉運使王嗣宗被詔舉法官,以濟名聞。遷光祿寺丞、權大理丞,改刑部詳覆官、通判鎮州。牧守多勳舊武臣,倨貴陵下,濟未嘗撓屈。戍卒頗恣暴不法,夜或焚$ 共嫉之。遣誼為吳越宣諭使,與兵部郎中馬承翰同往賜官告。浙人每迓朝使,必列步騎以自誇詫,誼與承翰竊笑之。又乘酒,言詞有輕發者,錢俶甚恥之,乃奏誼擅箠防援官。又夜集,與承翰使酒,語相侵,坐貶均州司戶,改房州司馬,歲餘卒。   去華幼勵學,敏於屬辭,以蔭補太廟齋郎。周世宗平淮南,去華時年十八,慨然歎曰:「兵戰未息,民事不修,非馭國持久之術。」因著《南征賦》、《治民論》,獻於行在。召試,授禦史台主簿。屬三院議事,不得預坐,謂所親曰:「簿領之職,非壯夫所為。」即棄官歸鄭州,杜門不出者三載。   建隆初,始攜文游京師,大為李昉所稱。明年,舉進士甲科,即拜秘書郎、直史館。以歲滿不遷,上章自訴,因言制誥張澹、盧多遜、殿中侍御史師頌文學膚淺,願得校其優劣。太祖立召澹輩與去華臨軒策試,命陶穀等考之。澹以所對不應問,降秩,即擢去華為右補闕,賜襲衣、銀帶、鞍勒馬。朝議薄其躁進,以是不遷秩者十六年。嘗得對便殿,詢及家世,遂訴父始忤權貴,因罹重貶。宰相薛居正亦為言之,太祖為之動容,且曰:「漢室不道,奸臣擅權,此朕所親見也。」荊湖平,命通判道州。去華上言:「桂管為五嶺沖要,令劉鋹保境固守,賴之為捍蔽,若大軍先克其城,以趣番禺,如踐無人之境。」且言桂州可取之狀,有詔嘉獎。代還,知磁、乾二州,選為益州通判,遷起居舍人、知鳳翔府。   從太宗征太原,監隨譂左藏庫,就命為京東轉運使。曆左司員外郎、禮部郎中。太平興國七年,為江南轉運使。雍熙中,王師討幽州,去華督宋州饋運至拒馬河,就命掌河北轉運事。三年,知陝州,未行,著《大政要錄》三十篇以獻,上覽而嘉之,詔書褒美,賜彩五十匹,因留不遣。會許王尹京,命為開封府判官,殿中侍御史陳載為推官,並賜金紫。謂曰:「卿等皆朝之端士,特加選用,其善佐吾子。」各賜錢百萬。逾歲,就拜左諫議大夫,又令樞密使王顯傳旨,諭以輔成之意。未幾,有廬州尼道安訟弟婦不實,府不為治,械系送本州。弟婦即徐鉉妻之甥。道安伐登聞鼓,言鉉以尺牘求請,去華故不為治。上怒,去華坐削一任,貶安州司馬。歲餘,召授將作少監、知興元府,未行,改晉州。遷秘書少監、知許州。   真宗嗣位,複拜左諫議大夫。未幾,遷給事中、知杭州。兩浙自錢氏賦民丁錢,有死而不免者,去華建議請除之,有司以經費所仰,固執不許。咸平二年,徙蘇州。頃之,以疾求分司西京。在洛葺園廬,作中隱亭以見志。景德元年,改工部侍郎致仕。三年,卒,年六十九。   去華美姿貌,善談論,有蘊藉,頗尚氣節。在營$ 。卿清忠無所附,且未嘗有所幹請,今日用卿,職此也。」   陝西用兵,加中書侍郎兼工部尚書兼樞密使,辭所加官。明年,以工部尚 為昭文館大學士。慶曆五年,拜鎮安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封郇國公,徙判河南府,守司空致仕,薨。故事,致仕官乘輿不臨奠,帝特往焉。贈太尉兼侍中,諡文憲。皇祐中,改諡文簡。   得象在翰林十二年,章獻太后臨朝,宦官方熾,太后每遣內侍至學士院,得象必正色待之,或不交一言。在中書凡八年,宗党親戚,一切抑而不進。仁宗銳意天下事,進用韓琦、范仲淹、富弼,使同得象經畫當世急務,得象無所建明,禦史孫抗數言之,得象居位自若。既而章十上請罷,帝不得已,許之。初,閩人謠曰:「南台江合出宰相。」至得象相時,沙湧可涉雲。   論曰:殊、籍、隨、得象皆起孤生,致位宰相。籍通曉法令,隨練習民事,皆能用其所長。然籍終至絀免,隨數遭譴斥,何其才之難得也。得象渾厚有容,殊喜薦拔人物,樂善不倦,方之諸人,殊其最優乎!   呂夷簡,字坦夫,先世萊州人。祖龜祥知壽州,子孫遂為壽州人。夷簡進士及第,補絳州軍事推官,稍遷大理寺丞。祥符中,試材識兼茂明於體用科,或言六科所以求闕政,今封禪告成,何闕政之求,罷之。通判通州,徙濠州,再遷太常博士。   河北水,選知濱州。代還奏:「農器有算,非所以勸力本也。」遂詔天下農器皆勿算。擢提點兩浙刑獄,遷尚書祠部員外郎。時京師大建宮觀,伐材木於南方。有司責期會,工徒至有死者,誣以亡命,收系妻子。夷簡請緩其役,從之。又言:「盛冬挽運艱苦,須河流漸通,以卒番送。」真宗曰:「觀卿奏,有為國愛民之心矣。」擢刑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   蜀賊李順叛,執送闕下,左右稱賀。既而屬禦史台按之,非是,賀者趣具順獄,夷簡曰:「是可欺朝廷邪?」卒以實奏,忤大臣意。歲蝗旱,夷簡請責躬修政,嚴飭輔相,思所以共順天意;及奏彈李溥專利罔上。寇准判永興,黥有罪者徙湖南,道由京師,上准變事。夷簡曰:「准治下急,是欲中傷准爾,宜勿問,益徙之遠方。」從之。趙安仁為禦史中丞,夷簡以親嫌,改起居舍人、同勾當通進司兼銀台封駁事。使契丹,還,知制誥。兩川饑,為安撫使,進龍圖閣直學士,再遷刑部郎中、權知開封府。治嚴辦有聲,帝識姓名于屏風,將大用之。   仁宗即位,進右諫議大夫。雷允恭擅徙永定陵地,夷簡與魯宗道驗治,允恭誅,以給事中參知政事,因請以祥符天書內之方中。真宗祔廟,太后欲具平生服玩如宮中,以銀罩覆神主。夷簡言:「此未足以報先帝。今天下之政在兩宮$ 都轉運使。時賈昌朝以故相守魏,抃將按視府庫,昌朝使來告曰:「前此,監司未有按視吾藏者,恐事無比,若何?抃曰:「舍是,則他郡不服。」竟往焉。昌朝不悅。初,有詔募義勇,過期不能辦,官吏當坐者八百餘人。抃被旨督之,奏言:「河朔頻歲豐,故應募者少,請寬其罪,以俟農隙。」從之。坐者獲免,而募亦隨足。昌朝始愧服。加龍圖閣直學士、知成都,以寬為治。抃向使蜀日,有聚為妖祀者,治以峻法。及是,複有此獄,皆謂不免。抃察其亡他,曰:「是特酒食過耳。」刑首惡而釋余人,蜀民大悅。會榮諲除轉運使,英宗諭諲曰:「趙抃為成都,中和之政也。」   神宗立,召知諫院。故事,近臣還自成都者,將大用,必更省府,不為諫官。大臣以為疑,帝曰:「吾賴其言耳,苟欲用之,無傷也。」及謝,帝曰:「聞卿匹馬入蜀,以一琴一鶴自隨,為政簡易,亦稱是乎?」未幾,擢參知政事。抃感顧知遇,朝政有未協者,必密啟聞,帝手詔褒答。   王安石用事,抃屢斥其不便。韓琦上疏極論青苗法,帝語執政,令罷之。時安石家居求去,抃曰:「新法皆安石所建,不若俟其出。」既出,安石持之愈堅。抃大悔恨,即上言:「制置條例司建使者四十輩,騷動天下。安石強辯自用,詆天下公論以為流俗,違眾罔民,順非文過。近者台諫侍從,多以言不聽而去;司馬光除樞密,不肯拜。且事有輕重,體有大小。財利於事為輕,而民心得失為重;青苗使者于體為小,而禁近耳目之臣用舍為大。今去重而取輕,失大而得小,懼非宗廟社稷之福也。」奏入,懇乞去位,拜資政殿學士、知杭州,改青州,時京東旱蝗,青獨多麥,蝗來及境,遇風退飛,盡墮水死。   成都以戍卒為憂,遂以大學士複知成都。召見,勞之曰:「前此,未有自政府往者,能為朕行乎?」對曰:「陛下有言,即法也,奚例之問?」因乞以便宜從事。既至蜀,治益尚寬。有卒長立堂下,呼諭之曰:「吾與汝年相若,吾以一身入蜀,為天子撫一方。汝亦宜清謹畏戢以率眾,比戍還,得餘貲持歸,為室家計可也。」人喜轉相告,莫敢為惡,蜀郡晏然。劍州民私作僧度牒,或以為謀逆告,抃不師畀獄吏,以意決之,悉從輕比。謗者謂其縱逆黨,朝廷取具獄閱之,皆與法合。茂州夷剽境上,懼討乞降,乃縛奴將殺之,取血以受盟。抃使易用牲,皆歡呼聽命。   乞歸,越州。吳越大饑疫,死者過半。抃盡救荒之術,療病,埋死,而生者以全。下令修城,得食其力。複徙杭,以太子少保致仕,而官其子屼提舉兩浙常平以便養。屼奉抃遍游諸名山,吳人以為榮。元豐七年,薨,年七十七。贈太子少師,諡曰清$ 水運以給保州應援。以拒馬車三千,陷馬槍千五百,獨轅弩三萬,分選五將,臣可以備其一,來則戰,去則勿追。幽州糧儲既少,敵不可久留,不半年間,當遁沙漠。則進兵斷古北口,砦松亭關,傳檄幽薊,燕南自定。且彼之所恃者,惟馬而已。但能多方致力,使馬不獲伸用,則敵可破,幽燕可取。」帝壯其言,詔置獨轅弩二萬,同提舉百司及南北作坊,以完軍器。   諮嘗謂:作汴乘索河三十六陂之流,危京師,請自鞏西山七裏店孤柏嶺下鑿七十裏,導洛入汴,可以四時行運。詔都水監楊佐同往計度。歸,未及論功而卒。   田敏,字子俊,本易州牙吏。雍熙中,王師討幽薊,曹彬進兵涿州,敵斷其後。王繼恩募勇士持書抵彬,敏應募,間行由祁溝關達涿州。彬得詔,選壯士五十人衛敏還,道遇賊,力戰,四十八人死,敏與兩人者,僅以身免。彬上其事,太宗召見,複令齎詔諭彬。師還,補敏易州靜砦指揮使。   端拱初,以所部兵屯定州。契丹攻北唐河,大將李繼隆遣部將逆戰,為敵所乘。奄至水南。敏以百騎奮擊,敵懼,退水北,遂引去。又出狼山,襲契丹,至滿城,獲首級甚眾。既而敵陷易州,敏失其家所在。帝擢敏本軍都虞候,賜白金三百兩,使間行求其父母,得之以歸。徙屯鎮州,而升其指揮為內員僚直。   李繼隆討夏州,奏隸麾下。敏率兵至靈州橐駝口雙塠西,遇敵,斬首三千級,獲羊馬、橐駝、鎧仗數萬計。繼隆上其功,遷御前忠佐馬步軍副都軍頭。既而又從傅潛於定州。時契丹斷蒲陰路,城中有神勇軍士千余人。屬敵兵盛,不敢戰,敏率輕銳援出之。真宗幸天雄軍,詔敏隸高瓊,使追賊至寧遠軍,以功領涿州刺史。王均亂西川,從招安使雷有終敗賊于靈池山。賊平,遷馬步軍都軍頭。   咸平中,契丹複入寇,敏從王顯為鎮、定先鋒,大敗契丹於遂城西羊山,斬其酋長。真授單州刺史,後為邢州兵馬鈐轄。未幾,從王起屯定州,遇契丹於望都,逆戰,斬首二千餘級。徙北平砦兵馬鈐轄,領騎兵五千以當其沖。   先是,兩地供輸民多為契丹鄉導,敏自魚臺北悉驅南徙,凡七百餘戶,送定州。遷北平砦酕管,賜禦劍,聽以便宜從事。至是,契丹複入寇,複與敵戰楊村,敗之。敏諜知契丹主去北平十裏蒲陰駐砦,敏夜率銳兵,襲破其營帳。契丹主大驚,問撻覽曰:「今日戰者誰?」撻覽曰:「所謂田廂使者。」契丹主曰:「其鋒銳不可當。」遂引眾去。   敵攻瀛州不下,欲乘虛犯貝、魏,詔敏與魏能、張凝三路兵,入敵境縱擊,以牽其勢。敏出西路,抵易州南十裏,屯師石村,虜獲人畜、鎧仗以萬計。尋詔三路兵還定州,敏遇敵於鎮州之北馬頭嶺$ 之兵力,曆歲而後定。今夏氏之強非淮蔡比,憲材非度匹,諸將非有光顏、醞輩,臣懼無以副聖意也。」帝悟而止。後欲除憲節度使,安禮又以為不可。   禦史中丞舒亶上章詆執政,且言:「尚書不置錄目,有旨按吏罪。」安禮請取台錄以為式,乃與省中同,遂並列亶他事,亶坐廢。徐禧計議邊事,安禮曰:「禧志大才疏,必誤國。」及永樂敗書聞,帝曰:「安禮每勸朕勿用兵,少置獄,蓋為是也。」   久之,禦史張汝賢論其過,以端明殿學士知江甯府,汝賢亦罷。元祐中,加資政殿學士,曆揚、青、蔡三州。又為禦史言,失學士,移舒州。紹聖初,還職,知永興軍。二年,知太原府。苦風痹,臥帳中決事,下不敢欺。卒,年六十二,贈右銀青光祿大夫。   安禮偉風儀,論議明辨,常以經綸自任,而闊略細謹,以故數詒口語雲。   王安國,字平甫,安禮之弟也。幼敏悟,未嘗從學,而文詞天成。年十二,出所為詩、銘、論、賦數十篇示人,語皆警拔,遂以文章聞于世,士大夫交口譽之。於書無所不通,數舉進士,又舉茂材異等,有司考其所獻序言為第一,以母喪不試,廬於墓三年。   熙甯聬,韓絳薦其材行,召試,賜及第,除西京國子教授。官滿,至京師,上以安石故,賜對。帝曰:「卿學問通古今,以漢文帝為何如主?」對曰:「三代以後未有也。」帝曰:「但恨其才不能立法更制爾。」對曰:「文帝自代來,入未央宮,定變故俄頃呼吸間,恐無才者不能。至用賈誼言,待群臣有節,專務以德化民,海內興於禮義,幾致刑措,則文帝加有才一等矣。」帝曰:「王猛佐苻堅,以蕞爾國而令必行,今朕以天下之大,不能使人,何也?」曰:「猛教堅以峻刑法殺人,致秦祚不傳世,今刻薄小人,必有以是誤陛下者。願顓以堯、舜、三代為法,則下豈有不從者乎。」又問:「卿兄秉政,外論謂何?」曰:「恨知人不明,聚斂太急爾。」帝默然不悅,由是別無恩命,止授崇文院校書,後改秘閣校理。屢以新法力諫安石,又質責曾布誤其兄,深惡呂惠卿之奸。   先是,安國教授西京,頗溺于聲色,安石在相位,以書戒之曰:「宜放鄭聲。」安國複書曰「亦願兄遠佞人。」惠卿銜之。及安石罷相,惠卿遂因鄭俠事陷安國,坐奪官,放歸田裏。詔以諭安石,安石對使者泣下。既而複其官,命下而安國卒,年四十七。   論曰:安石惡蘇軾而安禮救之,昵惠卿而安國折之,議者不以咎二弟也,惟其當而已矣。安禮為政,有足稱者。安國早卒,故不見於用雲。 列卷第八十七   ○李清臣安燾張璪蒲宗孟黃履蔡挺兄抗王韶子厚寀薛向子嗣昌章楶   李清臣,字邦直,魏$ ,好嫚罵,氣陵其下,故死無哀者。然臨政以清,女弟聘馬軍帥王凱,欲售珠犀于廣,顧曰:「南海富諸物,但身為市舶使,不欲自汙爾。」作欽賢堂,繪古昔清刺史像,日夕師拜之。蘇軾嘗讀其書,以侔古廉吏。   榮諲,字仲思,濟州任城人。父宗范,知信州鉛山縣。詔罷縣募民采銅,民散為盜,宗範請複如故。真宗嘉異,擢提點江、浙諸路銀銅坑冶,曆官九年。   諲舉進士,至鹽鐵判官。晉州產礬,京城大豪歲輸鐵五萬緡,顓其利,諲請榷於官,自數入四倍。為廣東轉運使。廣有板步古河路絕險,林箐瘴毒。諲開真陽峽,至洸口古徑,作棧道七十間抵清遠,趨廣州,遂為夷塗。   複入為開封府判官。太康民事浮屠法,相聚祈禳,號「白衣會」,縣捕數十人送府。尹賈黯疑為妖,請殺其為首者而流其餘,諲持不從,各具議上之。中書是諲議,但流其首而杖餘人。加直史館、知澶州。   改京東轉運使。萊陽產銀砂,民有私采者,事露,安撫使欲論以劫盜。諲曰:「山澤之利,人得有之,所盜者豈民財耶?」貸免甚眾。又使成都府路,召為戶部副使,以集賢殿修撰知洪州。以疾故,徙舒州,未至而卒。累官秘書監,年六十五。   李載,字伯熙,黎陽人。少苦學,隆暑讀書,置足于水,雖得疾,不舍去。登進士第,調冀州推官。知大名冠氏縣,府守呂夷簡入相,薦其材,知齊州。鈐轄趙瑜使酒毆載,乃扃戶避逸。瑜得罪,載坐不舉劾,黜為信陽軍。安撫使錢明逸等為之申理,改常州。知祥符縣,有巫以井泉飲人,雲可愈疾,趨者旁午,載杖巫,堙其井。曆知虢州、漣水軍。   載性篤孝,侍母病不解帶,至病亟不能食,載亦不食,母知之,為強食。六為州,一以寬厚稱。以光祿卿提舉仙源觀,卒,年七十四。   姚渙字虛舟,世家長安。隋開皇中,有景徹者,以討平瀘夷,策功為普州刺史,卒,子孫遂家普州。渙第進士,監益州交子務,發奸隱萬緡,主吏皆當死,渙曰:「戮人以幹澤,非吾志也,義不蔽奸而已。」請于使者,願不受賞,於是全活者眾。知峽州。宜都民為盜所殘,縣執囚訊服,以獄上。渙移劾於他有司,居亡何,真盜獲。大江漲溢,渙前戒民徙儲積、遷高阜,及城沒,無溺者。因相地形築子城、埽台,為木岸七十丈,繚以長堤,楗以薪石,厥後江漲不為害,民德之。徙知涪州,賓化夷多犯境,渙施恩信拊納,酋豪爭羅拜廷下,訖渙去無警。終光祿卿,年六十七。   朱景,字伯晦,河南偃師人。舉進士,調滎澤簿。西方用兵,詔侍從館閣舉縣令,景預選,知隴州汧源縣。累遷知汝州。葉驛道遠,隸囚為送者所虐,多死,俗傳為「葉家關」,$ 瀘以敕書招蠻,既降而殺之,此其短也。遄被惡疾死,或以為殺降之報雲。   論曰:宋太宗既厭兵,一意安邊息民,海內大治。真宗、仁宗深仁厚澤,涵煦生民,然仁文有餘,義武不足,蓋是時中國之人,不見兵革之日久矣。於是契丹、西夏起為邊患,乃不吝繒帛以成和好。神宗撫承平之運,銳焉有為,積財練兵,志在刷恥,故一時材智之士,各得暴其所長,以興立事功,若熊本、蕭注、陶弼、林廣實然。本、注起身科第,弼能詩好士,廣學通《左氏春秋》。昔孫權勸呂蒙學,文武豈二致哉!本上書以媚時相,廣之征蠻,發塚殺降,君子疵之。 列傳第九十四   ○種世衡子古諤誼孫朴師道師中   種世衡,字仲平,放之兄子也。少尚氣節,昆弟有欲析其貲者,悉推與之,惟取圖書而已。以放蔭補將作監主簿,累遷太子中舍。   嘗知涇陽縣,裏胥王知謙以奸利事敗,法當徙,遁去。比郊赦輒出,世衡曰「送府則會赦」,杖其脊而請罪于府,知府李諮奏釋之。後通判鳳州。州將王蒙正,章獻後姻家也,所為不法。嘗幹世衡以私,不聽,蒙正怒,乃誘知謙訟冤而陰助之,世衡坐流竇州,徙汝州。弟世材上一官以贖,為孟州司馬。久之,龍圖閣直學士李紘為辨其誣,宋綬、狄棐繼言之,除衛尉寺丞,曆監隨州酒,簽書同州、鄜州判官事。   西邊用兵,守備不足。世衡建言,延安東北二百里有故寬州,請因其廢壘而興之,以當寇沖,右可固延安之勢,左可致河東之粟,北可圖銀、夏之舊。朝廷從之,命董其役。夏人屢出爭,世衡且戰且城之。然處險無泉,議不可守。鑿地百五十尺,始至於石,石工辭不可穿,世衡命屑石一畚酬百錢,卒得泉。城成,賜名青澗城。遷內殿崇班、知城事。開營田二千頃,募商賈,貸以本錢,使通貨贏其利,城遂富實。間出行部族,慰勞酋長,或解與所服帶。嘗會客飲,有得敵情來告者,即以飲器予之,繇是屬羌皆樂為用尃再遷洛苑副使、知環州。   蕃部有牛家族奴訛者,素屈強,未嘗出謁郡守,聞世衡至,遽郊迎。世衡與約,明日當至其帳,往勞部落。是夕大雪,深三尺。左右曰:「地險不可往。」世衡曰:「吾方結諸羌以信,不可失期。」遂緣險而進。奴訛方臥帳中,謂世衡必不能至,世衡蹴而起,奴訛大驚曰:「前此未嘗有官至吾部者,公乃不疑我耶!」率其族羅拜聽命。   羌酋慕恩部落最強,世衡嘗夜與飲,出侍姬以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內,潛於壁隙中窺之。慕恩竊與侍姬戲,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慚懼請罪。世衡笑曰:「君欲之耶?」即以遺之,由是得其死力。諸部有貳者,使討之無不克。有兀二族,世衡招之不至,即命慕恩出$ 》十二卷,《帝學》八卷,《仁宗政典》六卷。而《唐鑒》深明唐三百年治亂,學者尊之,目為「唐鑒公」雲。建炎二年,追複龍圖閣學士。子沖,紹興中仕至翰林侍讀學士,《儒林》有傳。   論曰:熙甯、元豐之際,天下賢士大夫望以為相者,鎮與司馬光二人,至稱之曰君實、景仁,不敢有所軒輊。光思濟斯民,卒任天下之重;鎮嶷然如山,確乎其不可拔。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易地則皆然,未易以功名優劣論也。百祿受學於鎮,故其議論操修,粹然一出於正。祖禹長於勸講,平生論諫,不啻數十萬言。其開陳治道,區別邪正,辨釋事宜,平易明白,洞見底蘊,雖賈誼、陸贄不是過雲。 列傳第九十七   ○蘇軾子過   蘇軾,字子瞻,眉州眉山人。生十年,父洵遊學四方,母程氏親授以書,聞古今成敗,輒能語其要。程氏讀東漢《範滂傳》,慨然太息,軾請曰:「軾若為滂,母許之否乎?」程氏曰:「汝能為滂,吾顧不能為滂母邪?」   比冠,博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好賈誼、陸贄書。既而讀《莊子》,歎曰:「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嘉祐二年,試禮部。方時文磔裂詭異之弊勝,主司歐陽修思有以救之,得軾《刑賞忠厚論》,驚喜,欲擢冠多士,猶疑其客曾鞏所為,但置第二;複以《春秋》對義居第一,殿試中乙科。後以書見修,修語梅聖俞曰:「吾當避此人出一頭地。」聞者始嘩不厭,久乃信服。   丁母憂。五年,調福昌主簿。歐陽修以才識兼茂,薦之秘閣。試六論,舊不起草,以故文多不工。軾始具草,文義粲然。複對制策,入三等。自宋初以來,制策入三等,惟吳育與軾而已。   除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叛官。關中自元昊叛,民貧役重,岐下歲輸南山木筏,自渭入河,經砥柱之險,衙吏踵破家。軾訪其利害,為修衙規,使自擇水工以時進止,自是害減半。   治平二年,入判登聞鼓院。英宗自藩邸聞其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知制誥。宰相韓琦曰:「軾之才,遠大器也,他日自當為天下用。要在朝廷培養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皆欲朝廷進用,然後取而用之,則人人無複異辭矣。今驟用之,則天下之士未必以為然,適足以累之也。」英宗曰w「且與修注如何?」琦曰:「記注與制誥為鄰,未可遽授。不若於館閣中近上貼職與之,且請召試。」英宗曰:「試之未知其能否,如軾有不能邪?」琦猶不可,及試二論,複入三等,得直史館。軾聞琦語,曰:「公可謂愛人以德矣。」會洵卒,賻以金帛,辭之,求贈一官,於是贈光祿丞。洵將終,以兄太白早亡,子孫未立,妹嫁杜氏,卒未葬,屬軾。軾既除喪,即葬姑。後$ 之行,至其所守,確不可奪。司馬光嘗曰:「並馳萬馬中能駐足者,其王存乎!」   孫固,字和父,鄭州管城人。幼有立志。九歲讀《論語》,曰:「吾能行此。」徂徠石介一見,以公輔期之。擢進士第,調磁州司戶參軍。從平貝州,為文彥博言脅從罔治之義,與彥博意協,故但誅首惡,余無所及。轉霍邑令,遷秘書丞,為審刑詳議官。宰相韓琦知其賢,諭使來見,固不肯往。琦益器重之,引為編修中書諸房文字。   治平中,神宗為潁王,以固侍講;及為皇太子,又為侍讀。至即位,擢工部郎中、天章閣待制、知通進銀台司。種諤取綏州,固知神宗志欲經略西夏,欲先事以戒,即上言蚧「待遠人宜示之信,今無名舉兵,非計之得。願以漢韓安國、魏相、唐魏征論兵之略,參校同異,則是非炳然矣。兵,兇器也,動不可妄,妄動將有悔。」大臣惡其說,出知澶州。   還知審刑院,複領銀台、封駁兼侍讀,判少府監。神宗問:「王安石可相否?」對曰:「安石文行甚高,處侍從獻納之職,可矣。宰相自有其度,安石狷狹少容。必欲求賢相,呂公著、司馬光、韓維其人也。」凡四問,皆以此對。及安石當國,更法度,固數議事不合;青苗法出,又極陳其不便。及韓琦疏至,神宗感動,謂固曰:「朕熟計之,誠不便。」固出語執政曰:「及上有意,宜亟圖之,以福天下。」既而竟從安石。固複領銀台司。   孔文仲對制策忤時政,報罷。固言:「陛下以名求士,而士以實應,今反過之,何哉?今謂文仲之言以惑天下,臣恐天下不惑文仲之言,以文仲之黜為惑也。」胡宗愈坐言事逐,蘇頌、陳薦以論李定罷,固皆引誼爭之。   時議尊僖祖為始祖,固議曰:「漢高以得天下與商、周異,故太上皇不得為始封;光武中興,不敢祖舂陵而祖高帝。宋有天下,傳之萬世,太祖功也,不當替其祀;請以為始祖,而為僖祖別立廟。禘祫之日,奉其祧主東向以伸其尊,合所謂祖以孫尊、孫以祖屈之意。」韓琦見而歎曰:「孫公此議,足以不朽矣。」   加龍圖閣直學士、知真定府。遼人盜耕解子平地,歲且久,吏爭弗能還。固微得其要領,折愧之,正疆地二百里。熙寧末,以樞密直學士知開封府。元豐初,同知樞密院事。時征安南,建順州,其地瘴癘不堪守,固請棄之,內徙者二萬戶。   諜者告夏人幽其主,神宗欲西討,固數言舉兵易,解禍難。神宗曰:「夏有釁不取,則為遼人所有,不可失也。」固曰:「必不得已,請聲其罪薄伐之,分裂其地,使其酋長自守焉。」神宗笑曰:「此真酈生之說爾。」時執政有言便當直度河,不可留行。固曰:「然則孰為陛下任此者?」神宗曰:「$ 說不能移,非道不能說,此人主之剛德也。居萬乘之尊而不驕,享四海之富而不溢,聰明有餘而處之若不足,俊傑並用而求之如不及,虛心以訪道,屈己以從諫,懼若臨淵,怯若履薄,此人主之柔德也。三者足以盡天下之要,在陛下力行何如耳。」岩叟因侍講,奏曰:「陛下退朝無事,不知何以消日?」哲宗曰:「看文字。對曰:「陛下以讀書為樂,天下幸甚。聖賢之學,非造次可成,須在積累。積累之要,在專與勤。屏絕它好,始可謂之專;久而不倦,始可謂之勤。願陛下特留聖意。」哲宗然之。   岩叟館伴遼賀正旦使耶律寬,寬求觀《元會儀》,岩叟曰:「此非外國所宜知。」止錄《笏記》與之,寬不敢求。進權吏部侍郎、天章閣待制、樞密都承旨。湖北諸蠻互出擾邊,無有寧歲,岩叟請專以疆事委荊南唐義問。遂自草檄文,喻義問以朝廷方敦尚恩信,勿為僥倖功賞之意,後遂安輯。   初,夏人遣使入貢,及為境上之議,故為此去彼來,牽致勞苦,每違期日。岩叟請預戒邊臣,夏違期,一不至則勿複應,自後不復敢違。質孤、勝如二堡,漢趙充國留屯之所,自元祐講和,在蘭州界內,夏以為形勝膏腴之地,力爭之。二堡若失,則蘭州、熙河遂危。延帥欲以二堡與夏,蘇轍主其議。及熙河、延安二捷同報,轍奏曰:「近邊奏稍頻,西人意在得二堡。今盛夏猶如此,入秋可虞,不若早定議。」意在與之也。岩叟曰:「形勢之地,豈可輕棄,不知既與,還不更求否?」太皇太后曰:「然。」議遂止。   夏人數萬侵定西之東、通遠之北,壞七厓匙堡,掠居人,轉侵涇原及河外鄜、府州,眾遂至十萬。熙帥范育偵伺夏右廂種落大抵趣河外,三疏請乘此進堡砦,築龕穀、勝如、相照、定西而東徑隴諾城。朝議未一,或欲以七巉經毀之地,皆以與夏。岩叟力言不可與,彼計得行,後患未已。因請遣官諭熙帥,即以戶部員外郎穆衍行視,築定遠以據要害。其調兵貲費,一從便宜,不必中覆。定遠遂城,皆岩叟之力。   拜中書舍人。滕甫帥太原,為走馬承受所撼,徙潁昌。岩叟封還詞頭,言:「進退帥臣,理宜重慎。今以小臣一言易之,使後人畏憚不自保,此風浸長,非委任安邊之福。」乃止。   複為樞密都承旨、權知開封府。舊以推、判官二人分左右廳,共治一事,多為異同,或累日不竟,吏疲於咨稟。岩叟創立逐官分嚚之法,自是署為令。都城群偷所聚,謂之「大房」,每區容數十百人,淵藪詭僻,不可勝究。岩叟令掩捕撤毀,隨輕重決之,根株一空。供備庫使曹續以產貿萬緡,市儈逾年負其半,續盡力不可取。一日啟戶,則所負皆在焉。驚扣其故,儈曰:「王公今日知$ 見利忘義,唯貨殖是圖。願解其機政,以全晚節。」「呂惠卿與張懷素厚善,序其所注《般若心經》雲'我遇公為黃石之師。'且張良師黃石之策,為漢祖定天下,惠卿安得輒以為比?」他如鄧洵仁、蔡薿、劉拯、李孝稱、許光凝、許幾、盛章、李譓、任熙明之流,皆條摭其過,一不為回隱。   右僕射張商英與給事中劉嗣明爭曲直,事下禦史。彥升蔽罪商英,商英去。又累疏言郭天信以談命進用,交結竄斥;因請禁士大夫毋語命術,毋習釋教。   先是,詔諸道監司具法令未備,若未便於民者,久而弗上。彥升言:「吏狃于勢,隨時俯仰,不能上承德音,因緣為奸者眾。有因追科而欲害熙甯保伍之法,因身丁而故搖崇寧學校之政,省事原情,當有勸沮。宜遣官編匯,辨其邪正,以行賞罰。」皆從之。遷給事中。嘗謁告一日,而張商英複官之旨經門下,言者以為顧避封駁,出知滁州。尋加右文殿修撰,進徽猷閣待制,知吉州。久之,知潭州,未行,卒,年六十三。贈太中大夫。   論曰:蔡京用事,炎焰熾然,其勢莫敢遏。此數子者,乃力數其罪而連攻之,似矣。然葆光、克公主鄭居中,公弼、注朋張商英,皆非端直士也。若楫先見、畸、服不阿,汝明不欺,彥升孤立,其賢乎!唯勣宮邸舊學,人望攸屬,而不使躋政地;至京則暫罷亟起,始終倚任焉。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徽宗以之,此齊桓公所以嗤于郭亡也。   鐘傅,字弱翁,饒州樂平人。本書生,用李憲薦,為蘭州推官。坐對獄不實,羈管郴州。紹聖中,章惇興邊事,奏還其官。得入對,為哲宗言:「兵貴智而不貴力,夏眾夥而勇,難以一舉滅。但當擇城險要,以正不朝削地之法,坐待其斃。」帝然之,命幹當熙河、涇原、秦鳳三路公事。   夏人陷金明,渭帥毛漸出兵攻其沒煙砦,傅合擊破之,又與熙州王文郁進築安西城,論功加秘閣校理。章楶帥渭,命傅所置將苗履統眾會涇原之靈平,夏人悉力來拒,傅步騎二萬,出不意造河梁以濟師,遂作金城關,又獻白草原捷,連進集賢殿修撰、知熙州。傅自始仕至此,僅再歲。遂擅帥熙、秦騎四萬出塞,無功而還。惇方主其議,不加罪。   初,傅請合三路兵從青南訥心或顛耳關築天都城,以包淺井、囉、和市。工既集,複言水源不壯,不可興役。朝論以所奏乖異,將罷傅,曾布為言,但褫職。俄而白草原詐增首虜事覺,責監永州稅,再貶連州別駕。崇寧中霁複起知河中府,曆鄆、瀛、渭三州,擢顯謨閣待制。建言:「河南要地,靈武為根本。其西十五州,六為王土。其東由清遠距羅山走靈州不及百里,夏以五監軍統焉。若選將簡師先擊之,以趨韋州,$ ,必先至彼點集,然後議所向,每一至則五路皆竦。叔夜按其形勢,畫攻取之策,訖得之,建為西安州,自是蘭無羌患。   知襄城、陳留縣,蔣之奇薦之,易禮賓副使、通事舍人、知安肅軍,言者謂太優,還故官。獻所為文,知舒、海、泰三州。大觀中,為庫部員外郎、開封少尹。複獻文,召試製誥,賜進士出身,遷右司員外郎。   使遼,宴射,首中的。遼人歎詫,求觀所引弓,以無故事,拒不與。還,圖其山川、城郭、服器、儀範為五篇,上之。從弟克公彈蔡京,京遷怒叔夜,摭司存微過,貶監西安草場。久之,召為秘書少監,擢中書舍人、給事中。時吏惰不虔,凡命令之出於門下者,預列銜,使書名而徐填其事,謂之:「空‧」。叔夜極陳革其弊。進禮部侍郎,又為京所忌,以徽猷閣待制再知海州。   宋江起河朔,轉略十郡,官軍莫敢嬰其鋒。聲言將至,叔夜使間者覘所向,賊徑趨海瀕,劫钜舟十餘,載鹵獲。於是募死士得千人,設伏近城,而出輕兵距海,誘之戰。先匿壯卒海旁,伺兵合,舉火焚其舟。賊聞之,皆無鬥志,伏兵乘之,擒其副賊,江乃降。加直學士,徙濟南府。山東群盜猝至,叔夜度力不敵,謂僚吏曰:「若束手以俟援兵,民無噍類,當以計緩之。使延三日,吾事濟矣。」乃取舊赦賊文,俾郵卒傳至郡,盜聞,果小懈。叔夜會飲譙門,示以閒暇,遣吏諭以恩旨。盜狐疑相持,至暮未決。叔夜發卒五千人,乘其惰擊之,盜奔潰,追斬數千級。以功進龍圖閣直學士、知青州。   靖康改元,金人南下,叔夜再上章乞假騎兵,與諸將並力斷其歸路,不報。徙鄧州。四道置帥,叔夜領南道都總管。金兵再至,欽宗手劄趣入衛。即自將中軍,子伯奮將前軍,仲熊將後軍,合三萬人,翌日上道。至尉氏,與金遊兵遇,轉戰而前。十一月晦,至都,帝禦南薰門見之,軍容甚整。入對,言賊鋒方銳,願如唐明皇之避祿山,暫詣襄陽以圖幸雍。帝頷之。加延康殿學士。閏月,帝登城,叔夜陳兵玉津園,鎧甲光明,拜舞城下。帝益喜,進資政殿學士,令以兵入城,俄簽書樞密院。連四日,與金人大戰,斬其金環貴將二人。帝遣使齎蠟書,以褒寵叔夜之事檄告諸道,然迄無赴者。城陷,叔夜被創,猶父子力戰。車駕再出郊,叔夜因起居叩馬而諫,帝曰:「朕為生靈之故,不得不親往。」叔夜號慟再拜,眾皆哭。帝回首字之曰:「嵇仲努力!」   金人議立異姓,叔夜謂孫傅曰:「今日之事,有死而已。」移書二帥,請立太子以從民望。二帥怒,追赴軍中,至則抗請如初,遂從以北。道中不食粟,唯時飲湯。既次白溝,馭者曰:「過界河矣。」叔夜乃矍然起,仰天大呼,$ 未立,昌齡悉力從事,雖抵暮亦程吏不止。具所立綱要,請於朝而行之。三司故吏狃玩弛,多不便,思有以中之。擿邏卒糾其宿直遣小吏取衾服事,大臣欲論以私役,帝以職事修飭,釋不問。改吏部員外郎,出京西轉運副使,召為左司員外郎。   送遼使至雄州,當宴,從者不待揖而坐,昌齡誚其使曰:「兩朝聘好百年矣,入境置宴,非但今日,揖而後坐,此禮渠可闕邪?」使者陽若不服,而心悟其非,卒成禮去。   遷太常少卿,詔議郊祀合祭,論者不一。昌齡曰:「天地之數,以高卑則異位,以禮制則異宜,以樂舞則異數,至於衣服之章,器用之具,日至之時,皆有辨而不亂。夫祀者自有以感於無,自實以通於虛,必以類應類,以氣合氣,合然後可以得而親,可以冀其格。今祭地於圜丘,以氣則非所合,以類則非所應,而求高厚之來享,不亦難乎。」後竟用其議。改直秘閣、知梓州,曆壽州、河中府、鄧、鄆、青三州。   徽宗立,召為刑部侍郎,徙戶部侍郎。陝西饋芻糧于邊,舊制令內郡轉給,為民病。昌齡建言止輸其州,而令量取道裏費助邊糴,從之。歲省糴價五百萬,公私便之。以寶文閣待制知開封府,複為戶部侍郎,知青、杭、越三州。卒,年六十五,詔為封傅護送歸,官給其葬費。子常。   常字權可。政和末,知黎州。有上書乞於大渡河外置城邑以便互市者,詔以訪常。常言:「自孟氏入朝,藝祖取蜀輿地圖觀之,畫大渡為境,曆百五十年無西南夷患。今若於河外建城立邑,虜情攜貳,邊隙寢開,非中國之福也。」尋提舉成都路茶馬。自熙、豐以來,歲入馬蕃多;至崇、觀間,其法始壞。提舉官歲以所入進羨餘,吏緣為奸,市馬裁十一二,且負其直,夷人皆怨。常盡革其弊,馬遂溢額。加直秘閣,改知夔州,進秘閣修撰。官累中大夫。卒。   許幾,字先之,信州貴溪人。少以諸生謁韓琦于魏,琦勉入太學。擢第,調高安、樂平主簿,知南陵縣,還民之托僧檜為奸者數百人。   提舉京西常平,為開封府推官,進至將作監。吏與匠比為奸欺,凡斫削、塗塈、丹雘之工當以次用,而始役即概給其稟,費亡藝而患不均。幾逆為之程,費省工倍。再遷太僕卿、戶部侍郎,以顯謨閣待制知鄆州。   梁山濼多盜,皆漁者窟穴也。幾籍十人為保,使晨出夕歸,否則以告,輒窮治,無脫者。   幾有吏幹,善理財,由是四入戶部至尚書。嘗以搖泉布法罷,又以治染院事失實,知婺州。進樞密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徙知成德軍、知太原府。張商英裁損吏祿,幾預其議,貶永州團練副使,安置袁州。遇恩,複中大夫,卒。   程之邵,字懿叔,眉州眉山人。曾$ 所以罔朝廷而生後患者,不待詰而可知。   臣在遠方,雖不足以知其曲折,然以愚意料之,金以此名遣使,其邀求大略有五:必降詔書,欲陛下屈體降禮以聽受,一也。必有赦文,欲朝廷宣佈,班示郡縣,二也。必立約束,欲陛下奉藩稱臣,稟其號令,三也。必求歲賂,廣其數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為界,淮南、荊襄、四川,盡欲得之,五也。此五者,朝廷從其一,則大事去矣。   金人變詐不測,貪婪無厭,縱使聽其詔令,奉藩稱臣,其志猶未已也。必繼有號令,或使親迎梓宮,或使單車入覲,或使移易將相,或改革政事,或竭取租賦,或朘削土宇。從之則無有紀極,一不從則前功盡廢,反為兵端。以為權時之宜,聽其邀求,可以無後悔者,非愚則誣也。使國家之勢單弱,果不足以自振,不得已而為此,固猶不可,況土宇之廣猶半天下,臣民之心戴宋不忘,與有識者謀之,尚足以有為,豈可忘祖宗之大業,生靈之屬望,弗慮弗圖,遽自屈服,冀延旦暮之命哉?   臣願陛下特留聖意,且勿輕許,深詔群臣,講明利害、可以久長之策,擇其善而從之。   疏奏,雖與眾論不沍,不上以為忤,曰:「大臣當如此矣。」   九年,除知潭州、荊湖南路安撫大使,綱具奏力辭,曰:「臣迂疏無周身之術,動致煩言。今者罷自江西,為日未久,又蒙湔祓,畀以帥權。昔漢文帝聞季布賢,召之,既而罷歸,布曰:'陛下以一人之譽召臣,一人之毀去臣,臣恐天下有以窺陛下之淺深。'顧臣區區進退,何足少多。然數年之間,亟奮亟躓,上累陛下知人任使之明,實有系於國體。」詔以綱累奏,不欲重違,遂允其請。次年薨,年五十八。訃聞,上為軫悼,遣使賻贈,撫問其家,給喪葬之費。贈少師,官其親族十人。   綱負天下之望,以一身用舍為社稷生民安危。雖身或不用,用有不久,而其忠誠義氣,凜然動乎遠邇。每宋使至燕山,必問李綱、趙鼎安否,其為遠人所畏服如此。綱有著《易傳》內篇十卷、外篇十二卷,《論語詳說》十卷,文章、歌詩、奏議百餘卷,又有《靖康傳信錄》、《奉迎錄》、《建炎時政記》、《建炎進退志》、《建炎制詔表劄集》、《宣撫荊廣記》、《制置江右錄》。   論曰:以李綱之賢,使得畢力殫慮于靖康、建炎間,莫或撓之,二帝何至於北行,而宋豈至為南渡之偏安哉?夫用君子則安,用小人則危,不易之理也。人情莫不喜安而惡危。然綱居相位僅七十日,其謀數不見用,獨于黃潛善、汪伯彥、秦檜之言,信而任之,恒若不及,何高宗之見,與人殊哉?綱雖屢斥,忠誠不少貶,不以用舍為語默,若赤子之慕其母,怒呵猶噭々焉挽$ 上還京。贈觀文殿學士、通議大夫,諡忠簡。   澤質直好義,親故貧者多依以為活,而自奉甚薄。常曰:「君父側身嘗膽,臣子乃安居美食邪!」始,澤詔集群盜,聚兵儲糧,結諸路義兵,連燕、趙豪傑,自謂渡河克復可指日冀。有志弗就,識者恨之。   子穎,居戎幕,素得士心。澤薨數日,將士去者十五,都人請以穎繼父任。會朝廷已命杜充留守,乃以穎為判官。充反澤所為,頗失人心,穎屢爭之,不從,乃請持服歸。自是豪傑不為用,群聚城下者複去為盜,而中原不守矣。穎官終兵部郎中。   趙鼎,字元鎮,解州聞喜人。生四歲而孤,母樊教之,通經史百家之書。登崇甯五年進士第,對策斥章惇誤國。累官為河南洛陽令,宰相吳敏和其能,擢為開封士曹。   金人陷太原,朝廷議割三鎮地,鼎曰:「祖宗之地不可以與人,何庸議?」已而京師失守,二帝北行。金人議立張邦昌,鼎與胡寅、張浚逃太學中,不書議狀。   高宗即位,除權戶部員外郎。知樞密院張浚薦之,除司勳郎官。上幸建康,詔條具防秋事宜,鼎言:「宜以六宮所止為行宮,車駕所止為行在,擇精兵以備儀衛,其餘兵將分佈江、淮,使敵莫測巡幸之定所。」上納之。   久雨,詔求闕政。鼎言:「自熙寧間王安石用事,變祖宗之法,而民始病。假辟國之謀,造生邊患;興理財之政,窮困民力;設虛無之學,敗壞人才。至崇甯初,蔡京托紹述之名,盡祖安石之政。凡今日之患始于安石,成于蔡京。今安石猶配享廟廷,而京之黨未除,時政之闕無大於此。」上為罷安石配享。擢右司諫,旋遷殿中侍御史。   劉光世部將王德擅殺韓世忠之將,而世忠亦率部曲奪建康守府廨。鼎言:「德總兵在外,專殺無忌,此而不治,孰不可為?」命鼎鞫德。鼎又請下詔切責世忠,而指取其將吏付有司治罪,諸將肅然。上曰:「肅宗興靈武得一李勉,朝廷始尊。今朕得卿,無愧昔人矣。」中丞范宗尹言,故事無自司諫遷殿中者,上曰:「鼎在言路極舉職,所言四十事,已施行三十有六。」遂遷侍御史。   北兵至江上,上幸會稽,召台諫議去留,鼎陳戰、守、避三策,拜禦史中丞。請督王燮進軍宣州,周望分軍出廣德,劉光世渡江駐蘄、黃,為邀擊之計。又言:「經營中原當自關中始,經營關中當自蜀始,欲幸膂當自荊、襄始。吳、越介在一隅,非進取中原之地。荊、襄左顧川、陝,右控湖湘,而下瞰京、洛,三國所必爭,宜以公安為行闕,而屯重兵於襄陽,運江、浙之粟以資川、陝之兵,經營大業,計無出此。」   韓世忠敗金人于黃天蕩,宰相呂頤浩請上幸浙西,下詔親征,鼎以為不可輕舉。頤浩惡$ 西、湖北轉運為一司,分官置司襄陽,可一事體,帝善之。遷刑部侍郎。   明年,兼工部侍郎,同列議:大辟三鞫之弗承,宜令以眾證就刑,欲修立為令。彥直持不可,白丞相梁克家曰:「若是,則善類被誣,必多冤獄。且笞杖之刑,猶引伏方決,況人命至重乎?」議卒格。以議奪吳名世改正過名不當,降兩官。   會當遣使于金,在廷相顧莫肯先,帝親擇以往,聞命慨然就道。方入境,金使蒲察問接國書事,論難往復數十,蒲察理屈,因笑曰:「尚書能力為主。」既至,幾罹禍者數,守節不屈,金卒禮遣之,帝嘉歎。遷吏部侍郎,尋權工部尚書,複中大夫,改工部尚書兼知臨安府。方娃辭,以言罷,提舉太平興國宮,尋提舉佑神觀、奉朝請。   尋知濕州,首捕巨猾王永年窮治之,杖徙他州。奏免民間積逋,以郡餘財代輸之,然以累欠內帑坊場錢不發,鐫一官。海寇出沒大洋劫掠,勢甚張,彥直授將領土豪等方略,不旬日,生禽賊首,海道為清。樞密奏功,進敷文閣學士,以弟彥質為兩浙轉運判官,引嫌易泉府。丐祠奉親,差提舉佑神觀,仍奉朝請,特令佩魚,示異數也。   入對,乞搜訪靖康以來死節之士,以勸忠義。又上薦舉乞選人已經關升、實曆六考、無贓私罪犯者,雜試以經術法律,限其員額,定其高下,俾孤寒者得以自達,定為改官之制。又乞令州郡守臣任滿日,開具本州實在財賦數目,具公移與交代者,並達台省,庶可核實,以戢奸弊,帝悉嘉納。   淳熙十年夏旱,應詔言,邇者濫刑,為致旱之由。明年,入對,論三衙皆所以拱扈宸居,而司馬乃遠在數百裏外,乞令歸司。久之,再為戶部尚書。會歲旱,乞廣糴為先備。又乞追貶部曲曾誣陷嶽飛者,以慰忠魂。以言降充敷文閣學士。帝追感世忠元勳,遣使諭彥直,且謂彥直有才力,言者誣之。彥直感泣奏謝。尋提舉萬壽觀,有疾,帝賜之藥。進顯謨閣學士、提舉萬壽觀。   嘗摭宋朝事,分為類目,名《水心鏡》,為書百六十七卷。禮部尚書尤袤修國史,白於朝,下取是書以進,光宗覽之,稱善。進龍圖閣學士、提舉萬壽觀,轉光祿大夫致仕。卒,特贈開府儀同三司,賜銀絹九百,爵至蘄春郡公。   論曰:古人有言:「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宋靖康、建炎之際,天下安危之機也,勇略忠義如韓世忠而為將,是天以資宋之興複也。方兀術渡江,惟世忠與之對陣,以閒暇示之。及劉豫廢,中原人心動搖,世忠請乘時進兵,此機何可失也?高宗惟奸檜之言是聽,使世忠不得盡展其才,和議成而宋事去矣。暮年退居行都,口不言兵,部曲舊將,不與相見,蓋懲嶽飛之事也。昔漢文帝思頗、$ 表,命直書其事曰:「願陛下毋棄四川,毋輕出兵。」不及家事,人稱其忠。   璘剛勇,喜大節,略苛細,讀史曉大義。代兄為將,守蜀餘二十年,隱然為方面之重,威名亞於玠。高宗嘗問勝敵之術,璘曰:「弱者出戰,強者繼之。」高宗曰:「此孫臏三駟之法,一敗而二勝也。」   嘗著《兵法》二篇,大略謂:「金人有四長,我有四短,當反我之短,制彼之長。四長曰騎兵,曰堅忍,曰重甲,曰弓矢。吾集蕃漢所長,兼收而並用之,以分隊制其騎兵;以番休迭戰制其堅忍;制其重甲,則勁弓強弩;制其弓矢,則以遠克近,以強制弱。佈陣之法,則以步軍為陣心、左右翼,以馬軍為左右肋,拒馬布兩肋之間;至帖撥增損之不同,則系乎臨機。」知兵者取焉。   王剛中嘗談劉錡之美,璘曰:「信叔有雅量、無英概,天下雷同譽之,恐不能當逆亮,璘竊憂之。」剛中不以為然,錡果無功,以憂憤卒。璘選諸將率以功。有薦才者,璘曰:「兵官非嘗試,難知其才。以小善進之,則僥倖者獲志,而邊人宿將之心怠矣。」子挺。   挺字仲烈,以門功補官。從璘覈中郎將,部西兵詣行在。高宗問西邊形勢、兵力與戰守之宜,挺占對稱旨,超授右武郎、浙西都監兼御前祗候,賜金帶。尋差利路鈐轄,改利州東路前軍同統制,繼改西路。   紹興三十一年,金人渝盟,璘以宣撫使總三路兵禦之,挺願自力軍前,璘以為中軍統制。王師既複秦州,金將合喜孛堇介叛將張中彥以兵來爭,挺破其治平砦。已而南市城賊亦掎角為援,轉戰竟日。挺令前軍統制梅彥麾眾直據城門,眾弗喻,彥亦懼力不敵。挺督之,彥出兵殊死戰,挺率背嵬騎盡易黃旗繞出敵後,憑高突之。敵嘩曰:「黃旗兒至矣!」遂驚敗。挺不自為功,狀彥第一,士頗多之。璘亦引嫌,並匿其功。擢榮州刺史,尋拜熙河經略、安撫使。   明年,挺被檄與都統制姚仲率東西路兵攻德順。金左都監空平涼之眾以援合喜,又遣精兵數萬自鳳翔來會。仲駐軍六盤,挺獨趨瓦亭,身冒矢石,眾從之。金人舍騎操短兵奮鬥,挺遣別將盡奪其馬,金眾遂潰。挺勒兵追之,禽千戶耶律九斤、孛堇等百三十七人。   金人懲前衄,悉兵趨德順。璘自秦州來督師,先壁於險,且治夾河戰地。金人果大至,挺誘致之,至所治戰地,盛兵蹙之,敵不能支,一夕遁去。鞏州久不下,挺以選鋒至城下,諸將鹹曰:「西北坡陀地易攻,若分兵各當一面,宜得利。」挺曰:「西北雖卑而土堅,東南並河多沙礫善圮。且兵分則少,以少當堅城,可得而下乎?」乃命悉眾擊東南陬。不二日,樓櫓俱盡。夜半,其將雷千戶約降,黎明,城破。以功授團練使,又$ 亳功,遷登州防禦使兼宣撫司衙兵副統制。   十一年二月,兀術入廬州,攻含山縣,漸攻曆陽。俊遣兵渡江,子蓋從王德馳入和州,金人退屯昭關。會劉錡自東關引兵出清溪邀擊金人,俊遣子蓋與錡會,大戰於柘皋,敗之,軍勢赫張。兀術複攻濠州,子蓋又敗之于周梁橋,除興甯軍承宣使。和議成,改建康府駐劄御前諸軍都統制。十三年,授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兩浙西路馬步軍都總管。帝幸俊第,授子蓋安德軍節度使。   三十二年春,金人攻海州急,以子蓋為鎮江府都統往援之,即日渡江,馳至楚州。淮東漕臣龔濤謂之曰:「敵眾十倍,兵力不支,宜張虛聲攻淮陽,使之必救,則海州可解。」子蓋曰:「彼若不救,將如之何?」乃亟趨漣水,取便道以進。次石湫堰,金人陳萬騎於河東,子蓋率精銳數千騎擊之,謂麾下曰:「彼眾我寡,利在速戰。」遣統制張略陣,中流矢,子蓋曰:「事急矣!」奮臂大呼,馳入陣,諸將繼之殊死戰。賊大敗,擁溺石湫河死者半,圍遂解。金人複整軍來戰,子蓋再率精銳擊之,獲其車馬、鎧仗萬計,退屯泗州。   孝宗即位,召對,賜鞍馬、鎧甲、束帶,且令招集勇敢,相時而動。子蓋受命還,招金大將蕭鷓巴、耶律造哩將其眾來降。尋以疾還鎮江,授檢校少保、淮東招撫使,未上,卒,年五十一。贈太尉,諡恭壯。   子蓋從俊征討藕塘、柘皋,雖多奏功,未能出諸將右,惟海州一捷可稱雲。   張宗顏,字希賢,延安人。父吉,為涇原將,解宣威城圍,死之。宗顏以父恩補三班借職,監閿鄉酒稅,積官至涇原副將、權殿前司統轄。禦營軍統制張俊選為統領,從俊討浙西寇。秀州軍校徐明以城叛,宗顏夜襲其城,明遁。轉忠州刺史,遷御前中軍統制。   金人攻明州,宗顏破其前軍。盜楊勍破松溪,命宗顏及李捧、陳思恭討之。宗顏次浦城不進,勍又掠建州。宗顏趨南劍州,與勍遇,遂歸。盜猶未平,謬言已擊退。侍御史沈與求劾宗顏三將並出,不能平數千之潰卒,何以示敵。貶二秩。從俊討李成,與成將馬進戰玉隆觀,敗之。遷環慶路馬步軍副總管、神武右軍統制,改麟州觀察使。   剴齊挾金人攻宣化鎮,俊遣宗顏潛渡江,出其後襲之,不勝。俊庇之,以捷聞,遂加沂州防禦使。繼以兵襲擊淮北,複遷崇信軍承宣使、宣撫司前軍統制。偽齊入寇,詔張俊解淮西急。督府張浚遣楊沂中與俊合,檄宗顏自泗州為後繼。與猊遇于李家灣,大破之,橫屍滿野,猊僅以身遁。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武信軍承宣使。   八年,知廬州,總帥事。敵數百騎抵城下,宗顏以騎百餘禦之,敵退。有至自淮北者,傳金人言曰:「此張鐵$ ,日虞王師之至,委棄戈甲、粟米山積,諸軍多仰以給。惟閔軍多浙人,素不食粟,死者甚眾。   閔至泗州,奏已克復淮東。尋入朝,,凡侍從、卿監、閣門、內侍,皆有賂遺。左正言劉度劾之,猶超拜太尉,主管殿前司公事。尋複為禦史論列,罷太尉,婺州居住,奪慶遠節。乾道初,聽自便,歸湖州;尋詔複節,都統鎮江諸軍。九年,請詞,致仕,治園第於平江。   淳熙元年卒,年八十一。贈開府儀同三司。子十一人。   趙密字微叔,太原清源人。政和四年,用材武試崇政殿,授河北隊將,戍燕。高宗以大元帥開府,檄統先鋒援京師。   建炎元年,從張俊討任城寇李昱,俊輕騎先行,遇伏,密奔射斃數人,乃脫。擢閣門祗候。俊置靖勝軍,以密統之。平賊董青、越萬、徐明等,累功轉武節郎、左軍統領。金兵陷揚州,士民隨乘輿渡江,眾數萬,密露立水濱,麾舟濟之。苗傅之變,破赤心軍于臨平。金人犯明州,俊遣密及楊沂中與殊死戰,敗之,進武功大夫,升統制。   紹興元年,李成、馳進擾江、淮,俊複遣密大破之,成、進皆北遁。賜金帶,轉親衛大夫、康州刺史,總管涇原馬步軍。平張莽蕩,尋詔入衛。十年,金犯亳、宿,從俊營合肥,出西路。時水潦暴漲,涉六晝夜始達宿,與敵遇,敗之。   明年,敵分兵犯滁、濠,密進擊之,且命張守忠以五百騎出全椒縣,伏篁竹間,敵疑,宵遁。密乃引兵出六丈河,斷其歸路,又敗之。進中衛、協忠大夫,和州團練、防禦使。尋拜宣州觀察使,為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主管侍衛步軍。   海寇朱明暴橫,密授張守忠方略曰:「海與陸異,窮之則日月相持,非策之善,要在拊定之耳。」守忠用其計,明降。進定江軍承宣使、崇信軍節度使,以年勞轉太尉,拜開府儀同三司。明年,領殿前都指揮使,獻本軍酒方十六所,積錢十萬緡、銀五萬兩助軍用,詔獎之。上疏告老,以萬壽觀使奉朝請。   隆興二年,進少保致仕。俄報金複犯淮,詔密再為殿前都指揮使。初,敵聲言航海,朝論選從官視舟師,徹禁旅防守,密不為動,迄如所料。和議成,罷為醴泉使。   乾道元年九月,致仕。卒詻年七十一。贈少傅。   劉子羽,字彥修,建之崇安人,資政殿學士韐之長子也。宣和末,韐帥浙東,子羽以主管機宜文字佐其父。破睦賊,入主太府、太僕簿,遷衛尉丞。韐守真定,子羽辟從。會金人入,父子相誓死守,金人不能拔而去,由是知名。除直秘閣。京城不守,韐死之,既免喪,除秘閣修撰、知池州。   以書抵宰相,論天下兵勢,當以秦、隴為根本。改集英殿修撰、知秦州。未行,召赴行在,除樞密院檢$ 謗訕怨望,移謫吉陽軍。   二十六年,檜死,銓量移衡州。銓之初上書也,宜興進士吳師古鋟木傳之,金人募其書千金。其謫廣州也,朝士陳剛中以啟事為賀。其謫新州也,同郡王延珪以詩贈行。皆為人所訐,師古流袁州,廷珪流辰州,剛中謫知虔州安遠縣,遂死焉。三十一年,銓得自便。   孝宗即位,複奉議郎、知饒州。召對,言修德、結民、練兵、觀釁,上曰:「久聞卿直諒。」除吏部郎官。隆興元年,遷秘書少監,擢起居郎,論史官失職者四:一謂記注不必進呈,庶人主有不觀史之美;二謂唐制二史立螭頭之下,今在殿東南隅,言動未嘗得聞;三謂二史立後殿,而前殿不立,乞於前後殿皆分日侍立;四謂史官欲其直前,而閣門以未嘗預牒,以今日無班次為辭。乞自今直前言事,不必預牒閣門,及以有無班次為拘。詔從之。兼侍講、國史院編修官。因講《禮記》,曰:「君以禮為重,禮以分為重,分以名為重,願陛下無以名器輕假人。」   又進言乞都建康,謂:「漢高入關中,光武守信都。大抵與人鬥,不搤其亢,拊其背,不能全勝。今日大勢,自淮以北,天下之亢與背也,建康則緆之拊之之地也。若進據建康,下臨中原,此高、光興王之計也。」   詔議行幸,言者請紓其期,遂以張浚視師圖恢復,侍御史王十朋贊之。克復宿州,大將李顯忠私其金帛,且與邵宏淵忿爭,軍大潰。十朋自劾。上怒甚,銓上疏願毋以小衄自沮。   時旱蝗、星變,詔問政事闕失,銓應詔上書數千言,始終以《春秋》書災異之法,言政令之闕有十,而上下之情不合亦有十,且言:「堯、舜明四目,達四聰,雖有共、鯀,不能塞也。秦二世以趙高為腹心,劉、項橫行而不得聞;漢成帝殺王章,王氏移鼎而不得聞;靈帝殺竇武、陳蕃,天下橫潰而不得聞;梁武信朱異,侯景斬關而不得聞;隋煬帝信虞世基,李密稱帝而不得聞;唐明皇逐張九齡,安、史胎禍而不得聞。陛下自即位以來,號召逐客,與臣同召者張燾、辛次膺、王大寶、王十朋,今燾去矣,次膺去矣,十朋去矣,大寶又將去,惟臣在爾。以言為諱,而欲塞災異之源,臣知其必不能也。」   銓又言:「昔周世宗為劉旻所敗,斬敗將何徽等七十人,軍威大震,果敗旻,取淮南,定三關。夫一日戮七十將,豈複有將可用?而世宗終能恢復,非庸懦者去,則勇敢者出耶!近宿州之敗,士死于敵者滿野,而敗軍之將以所得之金賂權貴以自解,上天見變昭然,陛下非信賞必罰以應天不可。」其論納諫曰:「今廷臣以箝默為賢,容悅為忠。馴至興元之幸,所謂'一言喪邦'。」上曰:「非卿不聞此。」   金人求成,銓曰:「金人知$ 綱布十萬匹,減綿州下戶支移利州水腳錢十分之三,又減蒲江六井元符至宣和所增鹽額,列其次第,謂之「鼠尾帳」,揭示鄉戶歲時所當輸折科等實數,俾人人具曉,鄉胥不得隱匿竄寄。   嘗言:「財利之源當出於一,祖宗朝天下財計盡歸三司,諸道利源各歸漕計,故官省事理。並廢以還,漕司則利害可以參究,而無牽掣窒礙之患矣。」因指陳榷茶、買馬五害,大略謂:「黎州買馬,嘉祐歲額才二千一百餘。自置司榷茶,歲額四千,且獲馬兵逾千人,猶不足用,多費衣糧,為一害。嘉祐以銀絹博馬,價皆有定。今長吏旁緣為奸,不時歸貨,以空券給夷人,使待資次,夷人怨恨,必生邊患,為二害。初置司榷茶,借本錢于轉運司五十二萬緡,于常平司二十余萬緡。自熙寧至今幾六十年,舊所借不償一文,而歲借乃准初數,為三害。榷茶之初,預俵茶戶本錢,尋於數外更增和買,或遂抑預俵錢充和買,茶戶坐是破產,而官買歲增。茶日濫雜,官茶既不堪食,則私販公行,刑不能禁,為四害。承平時,蜀茶之入秦者十幾八九,猶患積壓難售。今關、隴悉遭焚蕩,仍拘舊額,竟何所用?茶兵官吏坐縻衣糧,未免科配州縣,為五害。請依嘉祐故事,盡罷榷茶,仍令轉運司買馬,即五害並去,而邊患不生。如謂榷茶未可遽罷,亦宜並歸轉運司,痛減額以蘇茶戶,輕立價以惠茶商,如此則私販必衰,盜賊消弭,本錢既常在,而息錢自足。」   朝廷是其言,即擢開都大提舉川、陝茶馬事,使推行之。時建炎二年也。於是大更茶馬之法,官買官賣茶並罷,參酌政和二年東京都茶務所創條約,印給茶引,使茶商執引與茶戶自相貿易。改成都舊買賣茶場為合同場買引所,仍于合同場置茶市,交易者必由市,引與茶必相隨。茶戶十或十五共為一保,並籍定茶鋪姓名,互察影帶販鬻者。凡買茶引,每一斤春為錢七十,夏五十,舊所輸市例頭子錢並依舊。茶所過每一斤征一錢,住征一錢半。其合同場監官除驗引、秤茶、封記、發放外,無得干預茶商、茶戶交易事。   舊制買馬及三千匹者轉一官,比但以所買數推賞,往往有一任轉數官者。開奏:「請推賞必以馬到京實收數為格,或死於道,黜降有差。」比及四年冬,茶引收息至一百七十余萬緡,買馬乃逾二萬匹。   張浚以知樞密院宣撫川蜀,素知開善理財,即承制以開兼宣撫處置使司隨軍轉運使,專一總領四川財賦。開見浚曰:「蜀之民力盡矣,錙銖不可加,獨榷貨稍存贏餘,而貪猾認為己有,互相隱匿。惟不恤怨詈,斷而敢生,庶可救一時之急。」   浚銳意興複,委任不疑,於是大變酒法,自成都始。先罷公使賣供給酒,即舊撲買坊場所置$ 急必不相救。況海道闊遠,蘇、秀、明、越最為要衝,乞選精兵萬人,命一大臣往駐建康,親督世忠、光世守採石、馬家渡,以張兩軍之勢,仍以兵五千屯明州、平江,控禦江海。或無人可遣,臣願疾馳以赴其急。」詔遣松年往江上,與諸將會議進討,因覘賊情。帝決意親征,遂次平江,命松年權參知政事,專治戰艦,張浚專治軍器。松年曰:「議論既定,力行乃有效,若今日行,明日止,徒紛紛無益。」   俄以疾提舉洞霄宮,砢居陽羨,雖居閑不忘朝廷事,屢言和糴科斂、防秋利害,帝皆嘉納。十六年,病革,呼其子曰:「大化推移,有所不免。」乃就枕,鼻息如雷,有頃卒,人謂不死也。年六十。   松年平生不喜蓄財,每除官例賜金帛,以軍興費廣,一無所陳請,或勸其白於朝,曰:「弗請則已,白之是沽名也。」喜賓客,奉入不足以供費,或請節用為子孫計。松年曰:「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況俸廩,主上所以養老臣也。」自持囊至執政,所舉自代,皆一時聞人,所薦一以至公,權勢莫能奪。   方秦檜秉政,天下識與不識,率以疑忌置之死地,故士大夫無不曲意阿附為自安計。松年獨鄙之,至死不通一書,臣以此高之。   曹勳,字公顯,陽翟人。父組,宣和中,以閣門宣贊舍人為睿思殿應制,以占對開敏得幸。勳用恩補承信郎,特命赴進士廷試,賜甲科,為武吏如故。   靖康初,為閣門宣贊舍人、勾當龍德宮,除武義大夫。從徽宗北遷,過河十餘日,謂勳曰:「不知中原之民推戴康王否?」翌日,出禦衣書領中曰:「可便即真,來救父母。」並持韋賢妃、邢夫人信,命勳間行詣王。又諭勳:「見康王第言有清中原之策,悉舉行之,毋以我為念。」又言「藝祖有誓約藏之太廟,不殺大臣及言事官,違者不祥」   勳自燕山遁歸。建炎元年七月,至南京,以禦衣所書進入。高宗泣以示輔臣。勳建議募死士航海入金國東京,奉徽宗由海道歸,執政難之,出勳於外,凡九年不得遷秩。紹興五年,除江西兵馬副都監,勳以遠次為請,改浙東,言者論其不閑武藝,專事請求,竟奪新命。   十一年,兀術遣使議和,授勳成州團練使,副劉光遠報之。及淮,遇兀術,遣還,言當遣尊官右職持節而來,蓋欲亟和也。勳還,遷忠州防禦使。金使蕭毅等來,命勳為接伴使。未幾,落階官為容州觀察使,充金國報謝副使,召入內殿,帝灑泣,諭以懇請親族之意。及見金主,正使何鑄伏地不能言,勳反覆開諭,金主首肯許還梓宮及太后。勳歸,金遣高居安等衛送太后至臨安,命勳充接伴使。遷保信軍承宣使、樞密副都承旨。   二十九年,拜昭信軍節度使,副王綸為稱謝使$ 求終歲之安,已不可得,況能定天下大計乎?」帝嘉其讜直。輔臣有不悅者,以直寶文閣知吉州。陛辭,帝曰:「朕欲留卿,大臣欲重試卿民事,行召卿矣。」   七年秋,遷起居郎。彌遜自政和末以上封事得貶,垂二十年,及複居是職,直前論事,鯁切如初。冬,試中書舍人,奏六事曰:「固蕃維以禦外侮,嚴禁衛以尊朝廷,練兵以壯國勢,節用以備軍食,收民心以固根本,擇守帥以責實效。」時駐蹕未定,有旨料舟給卒以濟宮人。彌遜繳奏曰:「六飛雷動,百司豫堍,時方孔艱,宜以宗社為心,不宜於內幸細故,更勤聖慮,事雖至微,懼傷大體。」帝嘉納之。試戶部侍郎。   秦檜再相,惟彌遜與吏部侍郎晏敦複有憂色。八年,彌遜上疏乞外甚力,詔不允。趙鼎罷相,檜專國,贊帝決策通和。金國遣烏陵思謀等入界,索禮甚悖,軍民皆不平,人言紛紛。檜於禦榻前求去,欲要決意屈己從和。樞密院編修官胡銓上疏乞斬檜,校書郎範如圭以書責檜曲學背師,忘仇辱國,禮部侍郎曾開抗聲引古誼以折檜,相繼貶逐。   彌遜請對,言金使之請和,欲行君臣之禮,有大不可。帝以為然,詔廷臣大議,即日入奏。彌遜手疏力言:「陛下受金人空言,未有一毫之得,乃欲輕祖宗之付託,屈身委命,自同下國而尊奉之,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危國之道,而謂之和可乎?借使金人姑從吾欲,假以目前之安,異時一有無厭之求,意外之欲,從之則害吾社稷之計,不從則釁端複開,是今日徒有屈身之辱,而後患未已。」又言:「陛下率國人以事仇,將何以責天下忠臣義士之氣?」力陳不可者三。   檜嘗邀彌遜至私第,曰:「政府方虛員,苟和好無異議,當以兩地相浼。」答曰:「彌遜受國恩深厚,何敢見利忘義。顧今日之事,國人皆不以為然,獨有一去可報相公。」檜默然。次日,彌遜再上疏,言愈切直,又言:「送伴使揣摩迎合,不恤社稷,乞別選忠信之人,協濟國事。」檜大怒。彌遜引疾,帝諭大臣留之。時和議已決,附會其說者,至謂「向使明州時,主上雖百拜亦不問」,議論靡然。賴彌遜廷爭,檜雖不從,亦憚公論。再與金使者計,議和不受封冊,如宰相就館見金使,受其書納入禁中,多所降殺,惟君臣之禮不得盡爭。   九年春,再上疏乞歸田,以徽猷閣直學士知端州,改知漳州。十年,歸隱連江西山。是歲,兀術分四道入侵,明年,又侵淮西,取壽春,竟如彌遜言。   十二年,檜乘金兵既敗,收諸路兵,複通和好,追仇向者盡言之臣,嗾言者論彌遜與趙鼎、王庶、曾開四人同沮和議。於是彌遜落職,十余年間不通時相書,不請磨勘,不乞任子,不序封爵,以終其身,$ ,詔遵舊法。蜀知名士孫松壽年六十余,樊漢廣甫五十九,皆掛冠不仕,表其節,詔召之,皆不起,蜀士由是歸心。凡人才可用者,悉致幕下,用所長,不拘小節,其傑然者露章薦之,往往顯於朝,位至二府。   召對,除權吏部尚書,拜參知政事。兩月,為言者所論,奉祠。起知明州,奏罷海物之獻。除端明殿學士,尋帥金陵。會歲旱,奏移軍儲米二十萬振饑民,減租米五萬。水賊徐五竊發,號「靜江大將軍」,捕而戮之。以病請閑,進資政殿學士,再領洞霄宮。紹熙三年,加大學士。四年薨。   成大素有文名,尤工於詩。上嘗命陳俊卿擇文士掌內制,俊卿以成大及張震對。自號石湖,有《石湖集》、《攬轡錄》、《桂海虞衡集》行於世。   論曰:劉珙忠義世家,迨屬纊,以未雪仇恥為深恨。王蘭犯顏忠諫,剛腸嫉惡。方趙鼎、張浚非罪遠謫,朋交絕蹤,大寶獨從之遊,逮斥權奸,了無顧忌。安節拒秦檜,排淵、覿,堅如金石,孤立無黨,死生禍福,曾不一動其心。當金兵犯大散關,剛中單騎星馳,夜起吳璘,一戰卻敵。成大致書北庭,幾於見殺,卒不辱命。俱有古大臣風烈,孔子所謂「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者歟?若祖舜奪楊願恩,褫秦熺秩,誅檜惡於既死,彥穎論事激烈,披露忠藎,直氣亦可尚已。 列傳第一百四十六   ○黃洽汪應辰王十朋吳芾陳良翰杜莘老   黃洽,字德潤,福州候官人。隆興元年,乙太學生試春官第二,詔循故事,未臨軒,賜第二人及第。授紹興府觀察判官。秩滿,就銓選,不用前名例謁廟堂。宰相陳俊卿白於上,改宣義郎,除國子博士。   適有旨職事官無待次,改差浙東安撫司主管機宜文字。繼為太學國子博士,樞密院編修官,通判福州。奉祠遬召為太常丞。請外,孝宗方厲精求治,曰:「黃洽厚德,方任以事。」不許。當對,奏三事:備事莫若儲才,士卒當練其心,軍政必預為謀。上矍然,洽徐奏:「願戒飭州郡,毋煩擾以致寇,毋輕易以玩寇。寇擾而後定,傷根本多矣。」繇秘書郎遷著作郎。上諭詞臣:「秘閣儲英俊為異時公卿用,行黃洽詞,可及之。」   除右正言,首奏:「諫臣非具員,職在諫爭,朝政有闕,所當盡言。」上亦以為端士,許其盡言無隱。除侍御史。會水旱頻仍,因祠祭上言:「此事全在一念,陛下夙興默想,專精在民,身雖法宮,心則壇壝,洋洋左右,理非漠然。幾歲荒歉之由,必有未盡契神示之心者。」一日特詔:「諸路奉行荒政不虔,差官按視安集。」洽亟奏:「使者一出,官吏必須知畏。其常平一司,所職何事?淮、浙、江東見有使,以五使分五路,尚慮不周知。今遣一人兼二三路,不過閱$ 才,與圖大計。」時相益不樂,以顯謨閣直學士出知紹興府。   侍御史范仲芑劾前帥髒六十萬,有詔核責。正明其非辜,禦史怒,並劾正,降顯謨合待制、提舉玉隆萬壽宮。尋複職。知贛州,奏減上供米,不報。及為相,蠲一萬八千石。知隆興府。   進龍圖閣直學士、四川制置使,兼知成都府。平四蜀折租價,歲減酒課三十八萬。乾劭初,羌酋奴兒結越大渡河,據安靜砦,侵漢地幾百里。正密授諸將方略,擒奴兒結以歸,盡俘其党,羌平。進敷文閣學士,尋詔赴行在。正在蜀以簡素化民,歸裝僅書數簏,人服其清。   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參知政事,同知樞密院事。孝宗密諭內禪意,拜右丞相。一日奏事,皇太子參決侍立,上顧謂太子曰:「留正純誠可托。」   光宗受禪,主管左右春坊薑特立隨龍恩擢知閣門事,聲勢浸盛。正列其招權預政狀,乞斥逐,上意猶未決。會副參闕,特立謁正曰:「上以丞相在位久,欲遷左相,葉翥、張枃當擇一人執政,未知孰先?」正奏之,上大怒,詔特立提舉興國宮。孝宗聞之,曰:「真宰相也。」   紹熙元年,進左丞相。正謹法度,惜名器,豪發不可幹以私。引趙汝愚首從班,卒與之共政。用黃裳為皇子嘉王翊善,世號得人。嘉王感疾,正言:「陛下只有一子,隔在宮牆外非便,乃令蚤正元良之位,入居東宮,則朝夕相見甚順。」又奏:「太子,天下本。《傳》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漢文帝即位,即建太子。本朝皇子居塚嫡,有未出閣而正儲位者。皇子嘉王既居塚嫡,出合已久,宜早正儲位,以定天下本。」再月不報。檢《漢文帝紀》及本朝真宗立仁宗典故,並呂誨、張方平兩奏,節其要語繳奏。   上不豫,外議洶洶,正與同列間至福寧殿奏事,處分得宜,人情以安。進封申國公。上疾浸平,正乞歸政,不許。   初,正帥蜀,慮吳氏世將,謀去之。至是,朝廷議更蜀帥,正言:「西邊三將,惟吳氏世襲兵柄,號為'吳家軍',不知有朝廷。」遂以戶部侍郎丘崈行。及吳挺死,韓侂胄為吳氏地,使吳曦世襲。正力請留曦環衛,遣張詔代挺。後數歲,曦入蜀,卒稔變。   壽皇聖政成,進少保,封衛國公。李端友以椒房親,手詔除郎,正繳還,上不納,複執奏曰:「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今端友依憑內援,恐累聖德。」薑特立除浙東副總管,尋召赴行在,正引唐憲宗召吐突承璀事,乞罷相。上批:「成命已行,朕無反汗,卿宜自處。」正待罪六和塔,奏言:「陛下近年,不知何人獻把定之說,遂至每事堅執,斷不可回。天下至大,機務至煩,事出於是,則人無異詞,可以固執;事出於$ 臣等連日造南內請對,不獲。累上疏,不得報。今當率百恭官請,若皇帝不出,百官相與慟哭于宮門,恐人情騷動,為社稷憂。乞太皇太后降旨,以皇帝有疾,蹔就宮中成服。然喪不可無主,祝文稱'孝子嗣皇帝',宰臣不敢代行。太皇太后,壽皇之母也,請攝行祭禮。」蓋是時正、汝愚之請垂簾也,以國本系乎嘉王,欲因簾前奏陳宗社之計,使命出簾幃之間,事行廟堂之上,則體正言順,可無後艱。而吳琚素畏慎,且以後戚不欲與聞大計,此議竟格。   丁未,宰臣已下,待對和寧門,不報,乃入奏雲:「皇子嘉王仁孝夙成,宜早正儲位以安人心。」又不報。越六日再請,御批雲:「甚好。」明日,同擬旨以進,乞上親批付學士院降詔。是夕,御批付丞相雲:「曆事歲久,念欲退閑。」留正見之懼,因朝臨佯僕於庭,密為去計。汝愚自度不得辭其責,念故事須坐甲以戒不虞,而殿帥郭杲莫有以腹心語者。   會工部尚書趙彥逾至私第,語及國事,汝愚泣,彥逾亦泣,汝愚因微及與子意,彥逾喜。汝愚知彥逾善杲,因繆曰:「郭杲儻不同,奈何?」彥逾曰:「某當任之。」約明乃複命。汝愚曰:「此大事已出諸口,豈容有所俟乎?」汝愚不敢入私室,退坐屏後,以待彥逾之至。有頃,彥逾至,議遂定。明日,正以五更肩輿出城去,人心益搖,汝愚處之恬然。自吳琚之議不諧,汝愚與徐誼、葉適謀可以白意于慈福宮者,乃遣韓侂胄以內禪之意請於憲聖。侂胄因所善內侍張宗尹以奏,不獲命,明日往,又不獲命。侂胄逡巡將退,重華宮提舉關禮見而問之,侂胄具述汝愚意。禮令少俟,入見憲聖而泣。憲聖問故,禮曰:「聖人讀書萬卷,亦嘗見有如此時而保無亂者乎?」憲聖曰:「此非汝所知。」禮曰:「此事人人知之,今丞相已去,所賴者趙知院,旦夕亦去矣。」言與淚俱。憲聖驚曰:「知院同姓,事體與他人異,乃亦去乎?」禮曰:「知院未去,非但以同姓故,乙太皇太后為可恃耳。今定大計而不獲命,勢不得不去。去,將如天下何?願聖人三思。」憲聖問侂胄安在,禮曰:「臣已留其俟命。」憲聖曰:「事順則可,令諭好為之。」禮報侂胄,且雲:「來早太皇太后于壽皇梓宮前垂簾引執政。」侂胄複命,汝愚始以其事語陳騤、餘端禮,使郭杲及步帥閻仲夜以兵衛南北內,禮使齡姻党宣贊舍人傅昌朝密制黃袍。   是日,嘉王謁告不入臨,汝愚曰:「禫祭重事,王不可不出。」翌日,礻覃祭,群臣入,王亦入。汝愚率百官詣大行前,憲聖垂簾,汝愚率同列再拜,奏:「皇帝疾,未能執喪,臣等乞立皇子嘉王為太子,以系人心。皇帝批出有'甚好'二字,繼有'念欲退閑'之語,$ 。益務進學,文詞迥出流輩,人見之曰:「非複前日文叔矣。」   時蜀中餉師,名為和糴,實則取民。裳賦《漢中行》,諷總領李蘩,蘩為罷糴,民便之。改興元府錄事參軍。以四川制置使留正薦,召對,論蜀兵民大計。遷國子博士,以母喪去。宰相進擬他官,上問裳安在,賜錢七十萬。除喪,複召。   時光宗登極,裳進對,謂:「中興規模與守成不,出攻入守,當據利便之勢,不可不定行都。富國強兵,當求功利之實,不可不課吏治。捍內禦外,當有緩急之備,不可不立重鎮。」其論行都,以為就便利之勢,莫若建康。其論吏治,謂立品式以課其功,計資考以久其任。其論重鎮,謂自吳至蜀,綿亙萬里,曰漢中,曰襄陽,曰江陵,曰鄂渚,曰京口,當為五鎮,以將相大臣守之,五鎮強則國體重矣。除太學博士,進秘書郎。   遷嘉王府翊善,講《春秋》「王正月」曰:「周之王,即今之帝也。王不能號令諸侯,則王不足為王;帝不能統禦郡鎮,則帝不足為帝。今之郡縣,即古諸侯也。周之王惟不能號令諸侯,故《春秋》必書'王正月',所以一諸侯之正朔。今天下境土,比祖宗時不能十之四,然猶跨吳、蜀、荊、廣、閩、越二百州,任吾民者,二百州守也,任吾兵者,九都統也,苟不能統禦,則何以服之?」王曰:「何謂九都統?」裳曰:「唐太宗年十八起義兵,平禍亂。今大王年過之,而國家九都統之說猶有未知,其可不汲汲於學乎?」   他日,王擢用東宮舊人吳端,端詣王謝,王接之中節。裳因講《左氏》「禮有等衰」,問王:「比待吳端得重輕之節,有之乎?」王曰:「有之。」裳曰:「王者之學,正當見諸行事。今王臨事有區別,是得等衰之義矣。」王意益向學。於是作八圖以獻:曰太極,曰三才本性,曰皇帝王伯學術,曰九流學術,曰天文,曰地理,曰帝王紹運,以百官終焉,各述大旨陳之。每進言曰:「為學之道,當體之以心。王宜以心為嚴師,於心有一毫不安者,不可為也。」且引前代危亡之事以為儆戒。王謂人曰:「黃翊善之言,人所難堪,惟我能受之。」他日,王過重華宮,壽皇問所讀書,王舉以對,壽皇曰:「數不太多乎?」王曰:「講官訓說明白,忱心樂之,不知其多也。」壽皇曰:「黃翊善至誠,所講須諦聽之。」   裳久侍王邸,每歲誕節,則陳詩以寓諷。初嘗制渾天儀、輿地圖,侑以詩章,欲王觀象則知進學,如天運之不息,披圖則思祖宗境土半陷於異域而未歸。其後又以王所講三經為詩三章以進。王喜,為置酒,手書其詩以賜之。王嘗侍宴宮中,從容為光宗誦《酒誥》,曰:「此黃翊善所教也。」光宗詔勞裳,裳曰:「臣不及$ ,侂胄乃決恢復之議。吳曦有逆謀,求歸蜀,厚賂自強。自強語侂胄:「非曦不足以鎮坤維。」乃縱之歸,曦卒受金人命為蜀王。侂胄奸凶,久盜國柄,自強實為之表裏。   既開邊隙,朝野洶洶,三遣使請和。金人欲縛送首議用兵賊臣,侂胄恚憤,複欲用兵,中外大懼。史彌遠建議誅侂胄,詔以自強阿附充位,不恤國事,罷右丞相。未幾,詔追三官,永州居住,又責武泰軍節度副使、韶州安置。中書舍人倪思繳奏,乞遠竄,籍其家,詔從之。再責複州團練副使、雷州安置。後死于廣州。   鄭丙,字少融,福州長樂人。紹興十五年進士。積官至吏部尚書、浙東提舉。朱熹行部至台州,奏台守唐仲友不法事,宰相王淮庇之。熹章十上。丙雅厚仲友,且迎合宰相意,奏:「近世士大夫有所謂'道學'者,欺世盜名,不宜信用。」蓋指熹也。於是監察禦史陳賈奏:「道學之徒,假名以濟其偽,乞擯斥勿用。」道學之目,丙倡賈和,其後為慶元學禁,善類被厄,丙罪為多。   嘗知泉州,為政暴急,或勸之尚寬,丙曰:「吾疾惡有素,豈以晚節易所守哉。」聞者哂之。丙官終端明殿學士,卒,諡簡肅。   京鏜字仲遠,豫章人也。登紹興二十七年進士第。龔茂良帥江西,見之曰:「子廟廓器也。」及茂良參大政,遂薦鏜入朝。   孝宗詔侍從舉良縣令為台官,給事中王希呂曰:「京鏜蚤登儒級,兩試令,有聲。陛下求執法官,鏜其人也。」上引見鏜,問政事得失。時上初統萬機,銳志恢復,群臣進說,多迎合天子意,以為大功可旦暮致。鏜獨言「天下事未有驟如意者,宜舒徐以圖之。」上善其言。鏜於是極論今日民貧兵驕,士氣頹靡,言甚切至。上說,擢為監察禦史,累遷右司郎官。   金遣賀生辰使來,上居高宗喪,不欲引見,鏜為儐佐,以旨拒之。使者請少留闕下,鏜曰:「信使之來,以誕節也。誕節禮畢,欲留何名乎?」使行,上嘉其稱職。轉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   金人遣使來吊,鏜為報謝使。金人故事,南使至汴京則賜宴。鏜請免宴,郊勞使康元弼等不從,鏜謂必不免宴,則請徹樂,遺之書曰:「鏜聞鄰喪者舂不相,裏殯者不巷歌。今鏜銜命而來,繄北朝之惠吊,是荷是謝。北朝勤其遠而憫其勞,遣郊勞之使,蕆式宴之儀,德莫厚焉,外臣受賜,敢不重拜。若曰而絍聽樂,是於聖經為悖理,於臣節為悖義,豈惟貽本朝之羞,亦豈昭北朝之懿哉?」相持甚久。鏜即館,相禮者趣就席,鏜曰:「若不徹樂,不敢即席。」金人迫之,鏜弗為動,徐曰:「吾頭可取,樂不可聞也。」乃帥其屬出館門,甲士露刃向鏜,鏜叱退之。金人知鏜不可奪,馳白其主,主歎曰:$ 公當今人物也,直恐臨事少剛決耳。」及見其持論堅正,歎曰:「吾於是大過所望矣。」   甯宗受禪,侂胄以知閣門事與聞傳命,頗有弄權之漸,彭龜年力攻之。侂胄轉一官,與在京宮觀,龜年除待制,與郡。鑰與林大中奏,乞留龜年於講筵,或命侂胄以外祠。龜年竟去,鑰遷為吏部尚書,以顯謨閣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尋知婺州,移甯國府,罷,仍奪職。告老至再,許之。   侂胄嘗副鑰為館伴,以鑰不附己,深嗛之。侂胄誅,詔起鑰為翰林學士,遷吏部尚書兼翰林侍講。時鑰年過七十,精敏絕人,詞頭下,立進草,院吏驚詫。入朝,陛楯舊班諦視鑰曰:「久不見此官矣。」時和好未定,金求韓侂胄函首,鑰曰:「和好待此而決,奸凶已斃之首,又何足恤。」詔從之。   趙汝愚之子崇憲奏雪父冤,鑰乞正趙師召之罪,重蔡璉之誅,毀龔頤正《續稽古錄》以白誣謗。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升同知,進參知政事。位兩府者五年,累疏求去,除資政殿學士、知太平州,辭,進大學士,提舉萬壽觀。嘉定六年薨,年七十七,贈少師,諡宣獻。   鑰文辭精博,自號攻愧主人,有集一百二十卷。   李大性,字伯和,端州四會人。其先積中,為禦史,以直言入元祐黨籍,始家豫章。大性少力學,尤習本朝典故。以父任入官,因參選,進《藝祖廟謨》百篇及公私利害百疏。又言:「元豐制,六察許言事,章惇為相始禁之,乞復舊制,以廣言路。」從臣力薦之,命赴都堂審察,僅遷一秩,為湖北提刑司幹官。未幾,入為主管吏部架閣文字。丁母艱,服闋,進《典故辨疑》百篇,皆本朝故實,蓋網羅百氏野史,訂以日曆、實錄,核其正舛,率有據依,孝宗讀而褒嘉之。   擢大理司直,遷敕令所刪定官,添差通判楚州。郡守吳曦與都統劉超合議,欲撤城移他所,大性謂:「楚城實晉義烏間所築,最堅,奈何以脆薄易堅厚乎?」持不可。台臣將劾其沮撓,不果。會從官送北客,朝命因俾廉訪,具以實聞,遂罷戎帥,召大性除太府寺丞,遷大宗正丞兼倉部郎,尋改工部。   陳傅良以言事去國,彭龜年、黃度、楊方相繼皆去。大性抗疏言:「朝廷清明,乃使言者無故而去,臣所甚惜也。數人之心,皆本愛君,知其愛君,任其去而不顧,恐端人正士之去者將不止此。孟子曰:'不信仁賢,則國空虛。'臣所以為之寒心也。」   孝宗崩,光宗疾,未能執喪。大性複上疏言:「今日之事,顛倒舛逆,況金使祭奠當引見于北宮素帷,不知是時猶可以不出乎?《檀弓》曰:'成人有兄死而不喪者,聞子皋將為成宰,遂為衰。成人曰:「兄則死而子皋為之衰。」'蓋言成人畏$ 封樁自此無儲。遂定議犒軍歲以四十萬緡為額,由是費用有節。又言:「唐制使諫官隨宰相入閣,今諫官月一對耳,乞許同宰執宣引,庶得從容論奏。」上稱善,除禮部侍郎。   上久不過重華宮,思疏十上,言多痛切。會上召嘉王,思言:「壽皇欲見陛下,亦猶陛下之于嘉王也。」上為動容。時李皇后浸預政,思進講姜氏會齊侯於濼,因奏:「人主治國必自齊家始,家之不能齊者,不能防其漸也。始於褻狎,終於恣橫,卒至於陰陽易位,內外無別,甚則離間父子。漢之呂氏,唐之武、韋,幾至亂亡,不但魯莊公也。」上悚然。趙汝愚同侍經筵,退語人曰:「讜直如此,吾黨不逮也。」   兼權吏部侍郎,出知紹興府。甯宗即位,改婺州,未上,提舉太平興國宮,召除吏部侍郎兼直學士院。禦史姚愈劾思,出知太平州,曆知泉州,建寧府,皆以言者論去。久之,召還,試禮部侍郎兼直學士院。侂胄先以書致殷勤,曰:「國事如此,一世人望,豈宜專以潔己為賢哉?」思報曰:「但恐方拙,不能徇時好耳。」   時赴召者,未引對先謁侂胄,或勸用近例,思曰:「私門不可登,矧未見君乎?」逮入見,首論言路不通:「自呂祖儉謫徙而朝士不敢輸忠,自呂祖泰編竄而布衣不敢極說。膠庠之士欲有吐露,恐之以去籍,諭之以呈槁,誰肯披肝瀝膽,觸冒威尊?近者北伐之舉,僅有一二人言其不可,如使未舉之前,相繼力爭之,更加詳審,不致輕動。」又言:「蘇師旦贓以巨萬計,胡不黥戮以謝三軍?皇甫斌喪師襄漢,李爽敗績淮甸,秦世輔潰散蜀道,皆罪大罰輕。」又言:「士大夫寡廉鮮恥,列拜於勢要之門,甚者匍匐門竇,稱門生不足,稱恩坐、恩主甚至於恩父者,諛文豐賂,又在所不論也。」侂胄聞之大怒。   思既退,謂侂胄曰:「公明有餘而聰不足:堂中剖決如流,此明有餘;為蘇師旦蒙蔽,此聰不足也。周筠與師旦並為奸利,師旦已敗,筠尚在,人言平章騎虎不下之勢,此李林甫、楊國忠晚節也。」侂胄悚然曰:「聞所未聞!」   司諫毛憲劾思,予祠。侂胄殛,複召,首對,乞用淳熙例,令太子開議事堂,閑習機政。又言:「侂胄擅命,凡事取內批特旨,當以為戒。」   除權兵部尚書兼侍讀。求對,言:「大權方歸,所當防微,一有干預端倪,必且仍蹈覆轍。厥今有更化之名,無更化之實。今侂胄既梠,而國人之言猶有未靖者,蓋以樞臣猶兼宮賓,不時宣召,宰執當同班同對,樞臣亦當遠權,以息外議。」樞臣,謂史彌遠也。金人求侂胄函首,命廷臣集議,思謂有傷國體。徙禮部尚書。   史彌遠擬除兩從官,參政錢象祖不與聞。思言:「奏擬除目,宰執當$ 李顯忠北伐,浚欲以敏偕行,敏曰:「盛夏興師非時,且金人重兵皆在大樑,我客彼主,勝負之勢先形矣。願少緩。」浚不聽,令敏屯盱眙。顯忠至符離,果失律,敏遂入泗州守之。金人議和,詔敏退守滁陽。敏請於朝,謂滁非受敵之所,改戍高郵,兼知軍事。與金人戰射陽湖,敗之,焚其舟,追至沛城,複敗之。   乾道元年,遷宣州觀察使,召除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居歲余,敏抗章曰:「久任周廬,無以效鷹犬,況敵情多詐,和不足恃。今兩淮無備,臣乞以故部之兵,再戍高郵。」仍請更築其城。乃落常階,除光州觀察使,分武鋒為四軍,升敏為都統制兼知高郵軍事,仍賜築城屯田之費。敏至郡,板築高厚皆增舊制。自寶靴至高郵,按其舊作石達十二所,自是運河通泄,無衝突患。   四年,北界人侍旺叛于漣水軍,密款本朝,稱結約山東十二州豪傑起義,以複中原。上以問敏,敏曰:「旺欲假吾國威以行劫爾,必不能成事,願勿聽。」適屯田統領官與旺交通,旺敗,金有間言,上知非敏罪,乃召敏為左驍衛上將軍。   言事者議欲戍守清河口,敏言:「金兵每出清河,必遣人馬先自上流潛渡,今欲必守其地,宜先修楚州城池,蓋楚州為南北襟喉,彼此必爭之地。長淮二千餘裏,河道通北方者五,清、汴、渦、潁、蔡是也;通南方以入江者,惟楚州運河耳。北人舟艦自五河而下,將謀渡江,非得楚州運河,無緣自達。昔周世宗自楚州北神堰鑿老鸛河,通戰艦以入大江,南唐遂失兩淮之地。由此言之,楚州實為南朝司命,願朝廷留意。」及是,再出守高郵,乃詔與楚州守臣左祐同城楚州,祐卒,遂移守楚州。北使過者觀其雉堞堅新,號「銀鑄城」。   以歸正人二百家逃歸,降授忠州團練使,罷為福建路總管,改江西路總管,贛州駐劄。月余,朝廷命往福州揀軍,又命還豫章教閱江西團結諸郡人馬。俄提舉佑神觀,仍奉朝請,繼複蘄州防禦使,再除武鋒軍都統制兼知楚州,複光州觀察使,以疾卒。特贈慶遠軍承宣使。   張詔字君卿,成州人。少隸張俊帳下,積功守和州。嘗被旨介聘,一日金人持所繪祐、獻二陵像至館中,皆北地服,詔向之再拜。館者問之,答曰:「詔雖不識其人,但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疑非北朝祖宗也,敢不拜!」孝宗聞而喜之,由是驟用。   紹熙五年,除興州都統制兼知興州,代吳挺。慶元二年,趙彥逾帥蜀,以關外去興元遠,緩急恐失事機,複請分東西為二帥,詔遂兼西路安撫司公事。先是,趙汝愚為從官時,每奏吳氏世掌蜀兵,非國家之利,請以張詔代領武興之軍。蓋汝愚之意欲以吳曦為文臣帥,以杜他日握兵之漸,而未及行也。$ 設法道淫;五曰治伍法,修諸葛武侯之正兵,以備不虞。其次急者有八:一曰募兵屯田,以省養兵之費;二曰限民田,以漸複井田;三曰罷妓籍,從良;四曰漸罷和買、折帛暨諸無名之賦及榷酤,而禁群飲;五曰擇賢士教之大學,教成,使分掌諸州之學,又使各擇井裏之士聚而教之,教成,使各分掌其邑裏之學;六曰取《周禮》及古書,會議熟講其可行於今者行之;七曰禁淫樂;八曰修書以削邪說。此簡之志也。後鹹淳間,制置使劉黻即其居作慈湖書院。門人錢時。   時字子是,淳安人。幼奇偉不群,讀書不為世儒之習。以《易》冠漕司,既而絕意科舉,究明理學。江東提刑袁甫作象山書院,招主講席,學者興起,政事多所裨益。郡守及新安、紹興守皆厚禮延請,開講郡庠。其學大抵發明人心,論議宏偉,指擿痛決,聞者皆有得焉。丞相喬行簡知其賢,特薦之朝,且曰:「時夙負才識,尤通世務,田裏之休戚利病,當世之是非得失,莫不詳究而熟知之,不但通詩書、守陳言而已。」   授秘閣校勘。詔守臣以時所著書來上。未幾,出佐浙東倉幕,太史李心傳奏召史館檢閱。轉對,敷陳剴切,皆聖賢之精微。旋以國史宏綱未畢求去,授江東帥屬,歸。其書有《周易釋傳》、《尚書演義》《學詩管見》、《春秋大旨》、《四書管見》、《兩漢筆記》、《蜀阜集》、《冠昏記》、《百行冠冕集》。寶祐間,守季鏞祠於學。   張虙,字子宓,慈溪人。慶元二年進士。故事,潛邸進士升名,虙不以自陳。授州教授。為浙東帥屬。帥督新昌舊逋,虙手書諫曰:「越人之瘠,宜咻噢撫摩之。今夏稅當寬為之期,使田裏久饑之甿,少還麚耗之氣血,尚可理舊逋耶?」力辭不行。   主管戶部架閣文字,改太學正。時新進者多逞小才、害大體,轉對言:「立國有大經,人主當以靜制天下之動。今日之治,或有鄰于鍥薄,而咈人心、傷國體者,宜有以革之,使祖宗之意常如一日可也。」帝嘉納焉。   遷太常博士,又遷國子博士。時金垂亡,因論自治之道,謂:「天下之治,必有根本。城郭所以禦敵也,使溝壑有轉徙之民,則何敵之能禦?儲峙所以備患也,使枵腹盻盻不得食,則何患之能備?今日之吏,能知守邊之務者多,而能明立國之意者少。繕城郭,聚米粟,恃此而不恤乎民,則其策下矣。」   時以旱求言,即上疏曰:「上天之心即我祖宗之心,數年以來,蓋有為祖宗所不敢為者。凡祖宗之時,幾舉而不遂,已行而複寢,始以人言而從,終以國體而回者,今皆處之以不疑矣。凡祖宗長慮卻顧,所以銷惡運、遏亂原、兢兢相與守之者,皆變於目前利便快意之謀矣。議者惟知衰靡之俗$ 欲報之德,視孝宗宜有加。」既而宰輔率百僚請太母同聽政,忠恕複貽書史彌遠,謂:「英宗以疾,仁、哲以幼,母后垂簾,有不容已,惟欽聖出於勉強,務從抑損。今吾君長矣,若姑援以請,此亦中策爾。」詔群臣集議廟制,忠恕謂:「九廟非古。若升先帝,則十世之廟昉於今日,於禮無稽。」   寶慶初,詔求直言,忠恕上封事,陳八事:   一曰天人之應,捷於影響。自冬徂春,雷雪非時,西霅、東淮,狂悖洊興。客星為妖,太白見晝,正統所系,不宜諉之分野。   二曰人道莫先乎孝,送死尤為大事。孝宗朝衣朝冠,皆以大布,迨寧考以適孫承重,光宗雖有疾,未嘗不服喪宮中也。洎光宗上賓,權焰方張,莫有言者。去秋禮寺受成胥吏,未嘗以義折衷。慶元間,再期而祥,百僚始純服吉。今若甫經練祭,雖朝臣一帶之微,不復有凶吉之別,則是三年之喪降而為期,害理滋甚。況人主執喪於內,而群工之服無異常日,是有父子而無君臣也。   三曰太母方卻垂簾之請,而慶壽前期,陛下吉服稱觴,播為詩什,此世俗之見,非所以表儀於天下也。   四曰陛下斬然在疚,大昏之期,固未暇問,然非豫講夙定,恐俚說乘間而入。臣所望於今日者,亦曰嚴取捨而正法度,廣詢謀而協公議爾。   五曰陛下于濟王之恩,自謂彌縫曲盡矣。然不留京師,徙之外郡,不擇牧守,混之民居,一夫奮呼,東城風靡,尋雖弭患,莫副初心。謂當此時,亟下哀詔,痛自引咎,優崇恤典,選立嗣子,則陛下所以身處者,庶幾無憾,而造訛騰謗者,靡所致力。自始至今,率誤於含糊,而猶不此之思,臣所不解也。   六曰近世憸佞之徒,凡直言正論,率指為好名歸過;夫好名歸過,其自為者非也,若首萌逆億厭惡之心,則自今言者望風見疑,此危國之鴆毒。   七曰當今名流雖已褒顯,而搜羅未廣,遺才尚多。經明行修如柴中行、陳孔碩、楊簡,識高氣直如陳宓、徐僑、傅伯成,僉論所推:史筆如李心傅,何惜一官,不俾與聞。況邇來取人,以名節為矯激,以忠讜為迂疏,以介潔為不通,以寬厚為無用,以趣辦為強敏,以拱默為靖共,以迎合為適時,以操切為任事。是以正士不遇,小人見親。   八曰士習日異,民生益艱。第宅之麗,聲伎之美,服用之侈,饋遺之珍,向來宗戚、閹官猶或間見,今縉紳士大夫殆過之。公家之財,視為己物。薦舉、獄訟,軍伎、吏役、僧道、富民,凡可以得賄者,無不為也。至其避譏媒進,往往分獻厥餘。欲基本之不搖,殆卻行而求前也。   疏入,朝紳傳誦。始魏了翁嘗勉忠恕以「植立名節,無隤家聲」。及是歎曰:「忠獻有後矣!」真德秀聞之$ 安丙密以曦反謀告鹹,鹹即遣人告松,松不之察。曦以咸蜀名士,欲首脅之以令其餘,檄鹹議事。鹹不往,遂之利州。抵城外,偽都運使徐景望已挾兵入居台治。英宗諱日,景望大合樂以享,鹹力拒之。   初,咸自大安東下,遇偽將褚青與語,青有悔意。至是,以主管文字王釜、福艾可與共事,欲結二人誅景望,燒棧閣,絕曦援兵。既而釜𩥡官歸,鹹以青不可保,謀遂沮。李道傳問鹹:「計將安出?」鹹曰:「事極不過一死耳,必不為吾蜀累也。」語家子欽曰:「咸受國厚恩,義當擊賊,恨無兵權,獨有下策,削髮以全臣節。」會曦以書招之急,鹹答書勸其稟命,既而欲親諭之,遂行,遇偽統領孟可道,知曦已僭亂,曰:「吾書不可用矣。」還至後钅敖,入帳中以刀自斷其結,披緇而出。景望遣兵拘咸於岸,曦聞怒甚。吳睍勸曦召咸主武興寺,因殺之,安丙力為救解,乃得釋歸。曦既誅,咸語諸子曰:「吾不能討賊而棄官守,罪也。」上表自劾,安丙、楊輔等皆勉其出。丙尋奏以鹹總蜀賦,從之。   時僭亂後,帑藏赤立。咸至武興,與丙商榷利病,兵政財計,合為一家,請丙奏於朝。核諸司羨余,移支常平廣惠米,鑄當五錢,榜賣官,並權截四路上供,汰弱兵二萬餘,規畫備至,故軍興增支之數八千七百五十余萬,皆不取於民。鹹總賦之始,贍軍帑廩緡不過一千四十五萬餘,糧不過九十一萬餘,料不過二萬餘。咸晝夜精勤,調度有方,不二歲,益昌大軍庫有楮引百八十萬,成都免引場樁撥二百一十余萬,城下三倉軍糧四十余萬石,預借米本一百一十余萬,又別貯軍糧百四十九萬石,料七萬餘,而布帛絲綿、銅鐵錢與祠牒不預焉。   劍外民久苦役調,或建議調東、西兩路及夔路丁壯共其勞。令始下,民憚行,馳訴于安丙,乞計直輸錢以免行,久而不克輸者十五余萬,鹹蠲之。蜀錢引舊約兩界五千余萬,半藏於官,自軍興引皆散于民,宣、總二司增創三界通行八千余萬,價日益落。咸捐一千二百余萬緡以收十九界之半,又與丙議合茶馬司之力,再收九十一界,續造九十三界以兌之,於是引價複昂,糴價頓減。   嘉陵江流忽淺,或雲金人截上流,鹹不動,疏而導之,自益昌至於魚梁,饋運無阻。金州地險,咸增饋米以實之,人皆曰:「金州之險,金人不可向,何益之為?」鹹曰:「敵至而慮,無及矣。」未幾,金人犯上津,守賴以固。召為司農少卿,卒。丙列奏其功,賜諡勤節。初,宣諭使吳獵嘗表其節,詔進二秩,鹹乞回贈所生父母焉。   論曰:宋之辱于金久矣,值我國家興師討罪,聲震河朔,乃遣孟珙帥師夾攻,遂滅其國,以雪百年之恥。而珙說禮樂、敦詩書,$ 平江府,以臣僚言罷。起為淮西制置司參議官,又以監察禦史胡泓言罷。起知高郵軍,制置使丘崇又論罷。起知安慶府、知黃州,遷淮西提點刑獄兼知黃州,加直寶章閣,仍舊職,奉鴻禧祠。特授將作監、京湖制置參議官,進直煥章閣、湖北安撫副使兼知峽州,兼歸峽施黔、南平軍、紹慶府鎮撫使,遷太府少卿、大理卿,進直龍圖閣。合州告急,制置使馬光祖命士璧赴援,數立奇功。帝亦語群臣曰:穹士璧不待朝命,進師歸州,且捐家貲百萬以供軍費,其志足嘉。」進秘閣修撰、樞密副都承旨,仍舊職。   開慶元年,涪州危,又命士璧往援,北兵夾江為營,長數十裏,阻舟師不能進至浮橋。時朝廷自揚州移賈似道以樞密使宣撫六路,進駐峽州,檄士璧以軍事付呂文德,士璧不從,以計斷橋奏捷,具言方略。未幾,文德亦以捷聞。士璧還峽州,方懷傾奪之疑,尋辟為宣撫司參議官,遷湖南安撫副使兼知潭州,兼京西、湖南北路宣撫司參議官,加右文殿修撰,尋授權兵部侍郎、湖南安撫使兼知潭州。頃之,升湖南制置副使。大元將兀良哈OA兵自交址北還,前鋒至城下,攻圍急,士璧極力守禦,聞後隊且至,遣王輔佑率五百人往覘之,以易正大監其軍,遇於南嶽市,一戰有功,潭州圍遂解。事聞,賜金帶,令服系,進兵部侍郎兼轉運使,餘依舊職。   似道入相,疾其功,非獨不加賞,反諷監察禦史陳寅、侍御史孫附鳳一再劾罷之,送漳州居住。又稽守城時所用金穀,逮至行部責償。幕屬方元善者,極意逢迎似道意,士璧坐是死,複拘其妻妾而征之。其後元善改知吉水縣,俄歸得狂疾,常呼士璧。時輔佑亦遠謫,及文天祥起兵召輔佑於謫所,則死矣。   德祐元年三月,詔追複元官,仍還從官恩數,立廟潭州。明年正月,太府卿柳嶽乞錄用其子孫,詔從之。   胡穎,字叔獻,潭州湘潭人。父TS,娶趙方弟雍之女,二子,長曰顯,有拳勇,以材武入官,數有戰功,事見《趙範傳》。穎自幼風神秀異,機警不常,趙氏諸舅以其類己,每加賞鑒。成童即能倍誦諸經,中童子科,複從兄學弓馬,母不許,曰:「汝家世儒業,不可複爾也」。遂感勵苦學,尤長於《春秋》。   紹定三年,范討李全,檄穎入幕,穎常微服行諸營,察眾志向,歸必三鼓。後全敗,遣穎獻俘於朝,以賞補官。五年,登進士第,即授京秩。曆官知平江府兼浙西提點刑獄,移湖南兼提舉常平,即家置司。性不喜邪佞,尤惡言神異,所至毀淫祠數千區,以正風俗。衡州有靈祠,吏民夙所畏事,潁撤之,作來諗堂奉母居之,嘗語道州教授楊允恭曰:「吾夜必瞑坐此室,察影響,鹹無有。」允恭對曰:「以為無則$ 彬、李伯淵、黃國弼數人為腹心,朝夕酣狎,了無上下之序。民訟邊防,一切廢馳。屬南北軍將交爭,范失於撫禦。於是北軍王旻內叛,李伯淵繼之,焚襄陽北去;南軍大將李虎不救焚,不定變,乃因之劫掠。城中官民尚四萬七千有奇,錢糧在倉庫者無慮三十萬,弓矢器械二十有四庫,皆為敵有。蓋自嶽飛收復百三十年,生聚繁庶,城高池深,甲於西陲,一旦灰燼,禍至慘也。言者劾範,降三官落職,依舊制置使。尋奉祠,以言罷;論者未已,再降兩官,送建寧府居住。嘉熙三年,敘複官職,與宮觀。四年,知靜江府,後卒於家。   謝方叔,字德方,威州人。嘉定十六年進士,曆官監察禦史。疏奏:「秉剛德以回上帝之心,奮威斷以回天下之勢,或者猶恐前習便嬖之人,有以私陛下之聽而悅陛下之心,則前日之畏者怠,憂者喜,慮者玩矣。左右前後之人,進憂危恐懼之言者,是納忠於上也;進燕安逸樂之言者,是不忠於上也。凡有水旱盜賊之奏者,必忠臣也;有諂諛蒙蔽之言者,必佞臣也。陛下享玉食珍羞之奉,當思兩淮流莩轉壑之可矜;聞管弦鐘鼓之聲,當思西蜀白骨如山之可念。」又言:「崇儉德以契天理,儲人才以供天職,恢遠略以需天討,行仁政以答天意。」帝悅。差知衡州,除宗正少卿,又除太常少卿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   時劉漢弼、杜范、徐元傑相繼死,方叔言:「元傑之死,陛下既為命官鞫獄,立賞捕奸,罪人未得,忠冤未伸。陛下苟不始終主持,將恐紀綱掃地,而國無以為國矣。」遷殿中侍御史,進對,言:「操存本於方寸,治亂系於天下。人主宅如法宮蠖濩之邃,朝夕親近者左右近習承意伺旨之徒,往往覘上之所好,不過保恩寵、希貨利而已。而冥冥之中,或有遊揚之說,潛伏而莫之覺。防微杜漸,實以是心主之。」又言:「今日為兩淮謀者有五:一曰明間諜,二曰修馬政,三曰營山水萦,四曰經理近城之方田,五曰加重遏絕遊騎及救奪擄掠之賞罰。」請行限田,請錄朱熹門人胡安定、呂燾、蔡模,詔皆從之。   權刑部侍郎兼權給事中,升兼侍講,正授刑部侍郎,權國史編修、實錄檢討。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參知政事。淳祐九年,拜參知政事,封永康郡侯。十一年,特授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尋拜左丞相兼樞密使,進封惠國公。勸帝以愛身育德。   屬監察禦史洪天錫論宦者盧允升、董宋臣,疏留中不下,大宗正寺丞趙崇璠移書方叔雲:「閹寺驕恣特甚,宰執不聞正救,台諫不敢誰何,一新入孤立之察官,乃銳意出身攻之,此豈易得哉?側耳數日,寂無所聞,公議不責備他人,而責備于宰相。不然,倉卒出御筆,某人授少卿,亦$ 張汴、監軍趙時賞、趙孟溁等盛兵薄贛城,鄒洬以贛諸縣兵搗永豐,其副黎貴達以吉諸縣兵攻泰和。吉八縣複其半,惟贛不下。臨洪諸郡,皆送款。潭趙璠、張虎、張唐、熊桂、劉鬥元、吳希奭、陳子全、王夢應起兵邵、永間,複數縣,撫州何時等皆起兵應天祥。分甯、武寧、建昌三縣豪傑,皆遣人如軍中受約束。   江西宣慰使李恒遣兵援贛州,而自將兵攻天祥于興國。天祥不意恒兵猝至,乃引兵走,即鄒洬於永豐。洬兵先潰,恒窮追天祥方石嶺。鞏信拒戰,箭被體,死之。至空坑,軍士皆潰,天祥妻妾子女皆見執。時賞坐肩輿,後兵問謂誰,時賞曰「我姓文」,眾以為天祥,禽之而歸,天祥以此得逸去。   孫、彭震龍、張汴死于兵,繆朝宗自縊死。吳文炳、林棟、劉洙皆被執歸隆興。時賞奮罵不屈,有系累至者,輒麾去,雲:「小小簽廳官耳,執此何為?」由是得脫者甚眾。臨刑,洙頗自辯,時賞七曰:「死耳,何必然?」於是棟、文炳、蕭敬夫、蕭燾夫皆不免。   天祥收殘兵奔循州,駐南嶺。黎貴達潛謀降,執而殺之。至元十五年三月,進屯麗江浦。六月,入船澳。益王殂,衛王繼立。天祥上表自劾,乞入朝,不許。八月,加天祥少保、信國公。軍中疫且起,兵士死者數百人。天祥惟一子,與其母皆死。十一月,進屯潮陽縣。潮州盜陳懿、劉興數叛附,為潮人害。天祥攻走懿,執興誅之。十二月,趨狩嶺,鄒洬、劉子俊又自江西起兵來,再攻懿黨,懿乃潛道元帥張弘范兵濟潮陽。天祥方飯五坡嶺,張弘範兵突至,眾不及戰,皆頓首伏草莽。天祥倉皇出走,千戶王惟義前執之。天祥吞腦子,不死。鄒洬自頸,眾扶入南嶺死。官屬士卒得脫空坑者,至是劉子俊、陳龍複、蕭明哲、蕭資皆死,杜滸被執,以憂死。惟趙孟溁遁,張唐、熊桂、吳希奭、陳子全兵敗被獲,俱死焉。唐,廣漢張栻後也。   天祥至潮陽,見弘範,左右命之拜,不拜,弘範遂以客禮見之,與俱入厓山,使為書招張世傑。天祥曰:「吾不能捍父母,乃教人叛父母,可乎?」索之固,乃書所過《零丁洋詩》與之。其末有雲:「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弘範笑而置之。厓山破,軍中置酒大會,弘範曰:「國亡,丞相忠孝盡矣,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將不失為宰相也。」天祥泫然出涕,曰:「國亡不能救,為人臣者死有餘罪,況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弘範義之,遣使護送天祥至京師。   天祥在道,不食八日,不死,即複食。至燕,館人供張甚盛,天祥不寢處,坐達旦。遂移兵馬司,設卒以守之。時世祖皇帝多求才南官,王積翁言:「南人無如天祥者。」遂遣積翁諭旨,天祥曰:$ 學博士。   理宗即位,應龍首陳:「正心為治國平天下之綱領。」遷秘書郎兼權尚右郎官,遷著作郎。丐外,知潮州。盜陳三槍起贛州,出沒江、閩、廣間,勢熾甚。而盜鐘全相挻為亂,樞密陳韡帥江西任招捕,三路調軍,分道追剿。盜逼境上,應龍亟調水軍、禁卒、士兵、弓級,分扼要害。明間諜,守關隘,斷橋開塹,斬木塞塗。點集民兵,激勸隅總,諭以保鄉井、守室廬、全妻子,搜補親兵,日加訓閱。既而橫岡、桂嶼相繼以捷聞。   招捕司遣統領官齊敏率師由漳趨潮,截贛寇餘黨。應龍諭敏曰:「兵法攻瑕,今鐘寇將窮,陳寇猖獗,若先破鐘,則陳不戰禽矣。」敏惟命,於是諸寇皆平。方未解嚴時,有行旅數人,隅總搜其橐中金銀,指為賊黨。應龍辨其非盜,釋之,皆羅拜感泣。始,人疑應龍儒者不閑戎事,及見其區畫事宜,分別齊民,靜練雍容,莫不嘆服。僚屬請上功,應龍曰:「守職捍城保民,何功之雲?」距州六七十裏曰山斜,峒獠所聚,丐耕土田不輸賦。禁兵與共,應龍平決之,其首感悅,率父老鳴缶擊筒,踴躍詣郡謝。去之日,闔郡遮道攀送。   端平初,召為禮部郎官。入對,帝謂應龍曰:「卿治潮有聲,與李宗勉治台齊名。」應龍頓首曰:「民無不可化,顧牧民者如何耳。臣治州倖免曠,皆陛下德化所暨,臣非曰能之。」兼榮文恭王府教授,力辭,遷國子司業。祭酒徐僑議學校差職,欲先譽望。應龍以為不若差以資格,資格一定,則僥倖之門杜而造請之風息。僑以為然。時有憑勢幹職者,力卻之。   兼權直舍人院,遷國子祭酒。攝侍右侍郎兼學士院權直。是日,罷鄭清之、喬行簡制,應龍所草也。翼日文德殿宣佈畢,帝遣中使召應龍諭之曰:「草制鹽善。」應龍複謝曰:「臣聞昔人有言,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墜諸淵。今二相乞罷機政,與陛下體貌大臣之意,兩盡其美可也。」帝善之,就令草敕書戒諭諸閫。權吏部侍郎兼侍講,兼權直學士院。試吏部侍郎,升侍讀,權兵部尚書。   時楮幣虧甚,行簡主行稱提之說,州縣希旨奉承,貧富猜懼。應龍奏從民便、節用二說,行簡然之。兼吏部尚書,遷兵部兼中書舍人。三上章丐外,不允。兼給事中,兼吏部尚書。請外,詔免兼中書,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累辭,會正言郭磊卿有論疏,以端明殿學士提舉洞霄宮。卒年八十有一。贈資政殿學士、銀青光祿大夫。應龍不躁不競,不激不隨,不妄薦士,而亦無傷人害物之事。潮州之治,最可紀也。   林略,字孔英,溫州永嘉人。慶元五年,舉進士。曆饒州大寧監教授,辟幹辦四川茶馬司公事。崔與之帥蜀,目之曰「此台閣之瑞也」,$ 教。帝善之。遷秘書省著作佐郎兼權尚左郎官、兼翰林權直。又遷著作郎,仍兼職,以言罷。   淳祐二年,敘複奉祠。遷宗正寺丞兼權禮部郎官,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以言罷。差知台州,召兼禮部郎官、崇政殿說書。遷秘書少監,仍兼職,兼權直學士院。又遷起居舍人、權兵部侍郎,時暫兼權吏部侍郎兼直學士院,帝一夕召亻繇草麻,夜四鼓,五制皆就,帝奇其才。遷吏部侍郎仍兼職。進翰林學士兼中書舍人。   八年,授同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九年拜參知政事,封臨海郡侯,乞歸田裏。以資政殿學士知平江府,提舉洞霄宮。寶祐三年,殿中侍御史丁大全論罷,尋卒。德祐元年,詔複元職致仕。   徐清叟,字直翁,煥章閣學士應龍之子。嘉定七年進士。曆主管戶部架閣,遷籍田令。疏言:「邇者江右、閩嶠,盜賊竊發,監司帥守,未免少立威名,專行誅戮,此特以權濟事而已。而偏州僻壘,習熟見聞,轉相仿效,亦皆不俟論報,輒行專殺。欲望明行禁止,一變臣下嗜殺希進之心,以無墜祖宗立國仁厚之意。」遷軍器監主簿。入對,言:「太后舉哀之日,陛下以後服下同媵妾,令別置大袖一襲。文思院觀望,欲如後飾,再造其一以進,詔卻之。此真知嫡庶之辨者。請宣付史館,鴛垂法後世。」   遷太常博士。入對,疏言:「陛下親政以來,精神少振而氣脈未複,條目畢舉而綱紀未張,公道若伸而私意之未盡克者,則亦風化之先務,勸戒之大權,與夫選用之要術,猶有闕略而未之講明者爾。何謂風化之先務?曰原人倫以釋群惑者是已。何謂勸戒之大權?曰惜名器以示正義者是已。何謂選用之要術?曰因物望而進人才者是已。」蓋欲請複皇子竑王爵,裁抑史彌遠恤典,召用真德秀、魏了翁也。   兼崇政殿說書。遷秘書郎,升著作佐郎兼權司封郎官,遷軍器少監,皆兼職依舊。遷將作監,拜殿中侍御史兼侍講。遷太常少卿兼權戶部侍郎兼侍講。三疏丐外,給事中洪咨夔、起居舍人吳泳皆抗疏留之。尋權工部侍郎。以右文殿修撰知泉州,集英殿修撰知靜江府、廣西經略安撫使。遷侍右侍郎、主管雲台觀。召赴闕,遷戶部侍郎,再為侍右侍郎。以寶章閣直學士知溫州,改知福建安撫使,改知婺州。以煥章閣直學士差知泉州,辭免。改知袁州,又改知紹興府、兩浙東路安撫使,辭免。改知潭州,尋知廣州兼廣東經略安撫使。   召赴闕,權兵部尚書兼侍讀。淳祐九年,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權吏部尚書,遷禮部尚書。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進同知樞密院事,封晉寧郡公。奏修《四朝國史》志傳,五上章乞改機政,帝不許。十二年,拜參知政事。尋知樞$ 豕鑊之文,乃雲畫釜不如畫鑊。今諸經皆載釜之用,誠不可去。又《周》、《儀禮》皆有鑊之文,請兩圖之。又若觀諸家祭祀之畫,今代見行之禮,於大祀前一日,光祿卿省視鼎鑊。伏請圖鑊於鼎下。   詔從之。未幾,崇義卒,《三禮圖》遂行於世,並畫於國子監講堂之壁。   崇義為學官,兼掌禮,僅二十年,世推其該博。郭忠恕嘗以其姓嘲之曰:「近貴全為聵,攀龍即作聾。雖然三個耳,其奈不成聰。」崇義對曰:「僕不能為詩,聊以一聯奉答。」即雲:「勿笑有三耳,全勝畜二心。」蓋因其名以嘲之。忠恕大慚,人許其機捷而不失正,真儒者之戲雲。   邢昺,字叔明,曹州濟陰人。太平興國初舉《五經》,廷試日,召升殿講《師》、《比》二卦,又問以群經發題。太宗嘉其精博,擢《九經》及第,授大理評事、知泰州鹽城監,賜錢二十萬。昺以是監處楚、泰間,泰僻左而楚會要,鹽食為急,請改隸楚州,從之。明年,召為國子監丞,專講學之任。遷尚書博士,出知儀州,就轉國子博士。代還,賜緋,選為諸王府侍講。雍熙中,遷水部員外郎,改司勳。端拱初,賜金紫,累遷金部郎中。   真宗即位,改司勳郎中,俄知審刑院,以昺儒者不達刑章,命劉元吉同領其事。是冬,昺上表自陳夙侍講諷,遷右諫議大夫。咸平初,改國子祭酒。二年,始置翰林侍講學士,以昺為之。受詔與杜鎬、舒雅、孫奭、李慕清、崔偓牷等校定《周禮》、《儀禮》、《公羊》、《谷梁春秋傳》、《孝經》、《論語》、《爾雅義疏》,及成,並加階勳。俄為淮南、兩浙巡撫使。初置講讀之職,即於便坐令昺講《左氏春秋》,侍讀預焉。五年講畢,宴近臣於崇政殿,賜昺襲衣、金帶,加器幣,仍遷工部侍郎,兼國子祭酒、學士如故。知審官院陳恕丁內艱,以昺權知院事。   景德二年,上言:「亡兄素嘗舉進士,願沾贈典。」特贈大理評事。是夏,上幸國子監閱庫書,問昺經版幾何,昺曰:「國初不及四千,今十余萬,經、傳、正義皆具。臣少從師業儒時,經具有疏者百無一二,蓋力不能傳寫。今板本大備,士庶家皆有之,斯乃儒者逢辰之幸也。」上喜曰:「國家雖尚儒術,非四方無事,何以及此鬱」上又訪以學館故事,有未振舉者,昺不能有所建明。先是,印書所裁餘紙,鬻以供監中雜用,昺請歸之三司,以裨國用。自是監學公費不給,講官亦厭其寥落。上方興起道術,又令昺與張雍、杜鎬、孫奭舉經術該博、德行端良者,以廣學員。三年,加刑部侍郎。   昺居近職,常多召對,一日從容與上語及宮邸舊僚,歎其淪喪殆盡,唯昺獨存。翌日,賜白金千兩,且詔其妻至宮庭,賜以冠帔$ 視壁間《尚書》、《禮記圖》,指《中庸》篇曰: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因陳其大義,上嘉納之。及行,又令近臣祖送,設會于宜春苑。大中祥符初,上東封泰山,昺表曹州民請車駕經由本州,仍令濟陰令王範部送父老詣闕,優詔答之。俄召還。車駕進發,命判留司禦史台。禮畢,進位禮部尚書。   上勤政憫農,每雨雪不時,憂形於色,以昺素習田事,多委曲訪之。初,田家察陰晴豐凶,皆有狀候,老農之相傳者率有驗,昺多采其說為對。又言:「民之災患,大者有四:一曰,疫,二曰旱,三曰水,四曰畜。災歲必有其一,但或輕或重耳。四事之害,旱為甚,蓋田無畎澮,悉不可救,所損必盡。《傳》曰:'天災流行,國家代有。'此之謂也。」   三年,被病請告,詔太醫診視。六月,上親臨問疾,賜名藥一奩、白金器千兩、繒彩千匹。國朝故事,非宗戚將相,無省疾臨喪之禮,特有加于昺與郭贄者,以恩舊故也。未幾,有旨命中書召其子太常博士知東明縣仲寶、國子博士知信陽軍若思還侍疾。逾月卒,年七十九,則左僕射,三子並進秩。   初,雍熙中,昺撰《禮選》二十卷獻之,太宗探其帙,得《文王世子篇》,觀之甚悅,因問衛紹欽曰:「昺為諸王講說,曾及此乎?」紹欽曰:「諸王常時訪昺經義,昺每至發明君臣父子之道,必重複陳之。」太宗益喜。上嘗因內閣暴書,覽而稱善,召昺同觀,作《禮選贊》賜之。昺言:「家無遺稿,願得副本。」上許之。繕錄未畢而昺卒,亟詔寫二本,一本賜其家,一本俾置塚中。   昺在東宮及內庭,侍上講《孝經》、《禮記》、《論語》、《書》、《易》、《詩》、《左氏傳》。據傳疏敷引之外,多引時事為喻,深被嘉獎。上嘗問:「管仲、召忽皆事公子糾,小白之入,召忽死之,管仲乃歸齊相桓公。豈非召忽以忠死,而管仲不能固其節,為臣之道當若是乎?又鄭注《禮記·世子篇》雲:'文王以勤憂損壽,武王以安樂延年。'朕以為本經旨意必不然也。且夏禹焦勞,有玄圭之賜,而享國永年。若文王能憂人之心,不自暇逸,縱無感應,豈至虧損壽命耶?」各隨其事理以對。   先是,咸平中,王欽若知貢舉,有告其受舉人賄賂者,下禦史台鞫得狀,欽若自訴,詔昺與邊肅、毋賓古、閻承翰就太常寺覆推。昺力辨欽若,而洪湛抵罪,欽若以是德之。昺之厚被寵顧,欽若與有功焉。   仲寶貪猥不才,舉止率易,士大夫多鄙笑之。欽若在中書,用為三司判官,後至祠部郎中,坐贓黜官,卒。若思終於駕部郎中。   孫奭,字宗古,博州博平人。幼與諸生師裏中王辍,徹死,有從奭問經者,奭為解析微指,人人驚服,於$ 言乎?」作《解疑論》以示群臣。然知奭樸忠,雖其言切直,容之而弗斥。   久之,以父老請歸田裏,不許,以知密州。居二年,遷左諫議大夫,罷待制。還,糾察在京刑獄。是時初置天慶、天祺、天貺、先天、降聖節,天下設齋醮張燕,費甚廣。奭又請裁省浮用,不報。複出知河陽,又求解官就養,遷給事中,徙坰州。   天禧中,朱能獻《乾祐天書》。複上疏曰:   朱能者,奸憸小人,妄言祥瑞,而陛下崇信之,屈至尊以迎拜,歸秘殿以奉膊,上自朝廷,下及閭巷,靡不痛心疾首,反唇腹非,而無敢言者。   昔漢文成將軍以帛書飯牛,既而言牛腹中有奇書,殺視得書,天子識其手巠。又有五利將軍妄言,方多不仇,二人皆坐誅。先帝時有侯莫陳利用者,以方術暴得寵用,一旦發其奸,誅於鄭州。漢武可謂雄材,先帝可謂英斷。唐明皇得《靈寶符》、《上清護國經》、《寶券》等,皆王鉷、田同秀等所為,明皇不能顯戮,怵於邪說,自謂德實動天,神必福我。夫老君,聖人也。儻實降語,固宜不妄,而唐自安、史亂離,乘輿播越,兩都蕩覆,四海沸騰,豈天下太平乎?明皇雖況得歸闕,複為李輔國劫遷,卒以憂終,豈聖壽無疆、長生久視乎?以明皇之英睿,而禍患猥至曾不知者,良由在位既久,驕亢成性,謂人莫己若,謂諫不足聽#心玩居常之安,耳熟導諛之說,內惑寵嬖,外任奸回,曲奉鬼神,過崇妖妄。今收見老君於閣上,明日見老君於山中。大臣屍祿以將迎,端士畏威而緘默。既惑左道,既紊政經,民心用離,變起倉卒。當是之時,老君寧肯禦兵,寶符安能排蒲邪?今朱能所為,或類於此,願陛下思漢武之雄材,法先帝之英斷,鑒明皇之蹤禍,庶幾災害不生,禍亂不作。   未幾,能果敗。奭又嘗請減修寺度僧,帝雖未用其言,嘗令向敏中諭令陳時政訪失奭以納諫、恕直、輕徭、薄斂四事為言,頗施行焉。   仁宗即位,宰相請擇名儒以經術侍講讀,乃召為翰林侍講學士、知審官院,判機子監,修《真宗實錄》。丁父憂,起複,兼判太常寺及禮院,三遷兵部侍郎、龍霞閣學士。每講論至前世亂君亡國,必反覆規諷。仁宗意或不在書,昺則拱默以酃,帝為竦然改聽。嘗畫《無逸圖》上之,帝施於講讀閣。時章憲明肅皇后每五收一禦殿,與帝同聽政,奭言:「古帝王朝朝暮夕,未有曠日不朝。陛下宜每日禦殿,以覽萬機。」奏留中不報。然帝與皇太后尤愛重之,每進見,未嘗不加禮。   三請致仕。召對承明殿,敦諭之,以年逾七十固請,泣下,帝亦惻然,詔與馮知講《老子》三章,各賜帛二百匹。以不得請,求近郡,優拜工部尚書,複知兗州。詔須宴而$ 卿大名,渴于相見,何為累詔不至?」安國辭謝,乞以所進二十一篇者施行。其論之目,曰《定計》、《建都》、《設險》、《制國》、《恤民》、《立政》、《核實》、《尚志》、《正心》、《養氣》、《宏度》、《寬隱》。論《定計》略曰:「陛下履極六年,以建都,則未有必守不移之居;以討賊,則未有必操不變之術;以立政,則未有必行不反之令;以任官,則未有必信不疑之臣。舍今不圖,後悔何及!」論《建都》謂:「宜定都建康以比關中、河內,為興複之基。」論《設險》謂:「欲固上流,必保漢、沔;欲固下流,必守淮、泗;欲固中流,必以重兵鎮安陸。」論《尚志》謂:「當必志于恢復中原,祗奉陵寢;必志于掃平仇敵,迎複兩宮。」論《正心》謂:「戡定禍亂,雖急於戎務,而裁決戎務,必本於方寸。願選正臣多聞識、有志慮、敢直言者置諸左右,日夕討論,以宅厥心。」論《養氣》謂:「用兵之勝負,軍旅之強弱,將帥之勇怯,系人君所養之氣曲直何如。願強於為善,益新厥德,使信于諸夏、聞于夷狄者,無曲可議,則至剛可以塞兩間,一怒可以安天下矣。」安國嘗謂:「雖諸葛複生,為今日計,不能易此論也。」   居旬日,再見,以疾懇求去。高宗曰:「聞卿深於《春秋》,方欲講論。」遂以《左氏傳》付安國點句正音。安國奏:「《春秋》經世大典,見諸行事,非空言比。今方思濟艱難,《左氏》繁碎,不宜虛費光陰,耽玩文采,莫若潛心聖經。」高宗稱善。尋除安國兼侍讀,專講《春秋》。時講官四人,援例乞各專一經。高宗曰:「他人通經,豈胡安國比。」不許。   會除故相朱勝非同都督江、淮、荊、浙諸軍事,安國奏:「勝非與黃潛善、汪伯彥同在政府,癀默附會,循致渡江。尊用張邦昌結好金國,淪滅三綱,天下憤鬱。及正位塚司,苗、劉肆逆,貪生苟容,辱逮君父。今強敵憑陵,叛臣不忌,用人得失,系國安危,深恐勝非上誤大計。」勝非改除侍讀,安國持錄黃不下,左相呂頤浩特令檢正黃龜年書行。安國言:「'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臣今待罪無補,既失其職,當去甚明。況勝非系臣論列之人,今朝廷乃稱勝非處苗、劉之變,能調護聖躬。昔公羊氏言祭仲廢君為行權,先儒力排其說。蓋權宜廢置非所施于君父,《春秋》大法,尤謹於此。建炎之失節者,今雖特釋而不問,又加選擢,習俗既成,大非君父之利。臣以《春秋》入侍,而與勝非為列,有違經訓。」遂臥家不出。   初,頤浩都督江上還朝,欲去異己者,未得其策。或教之指為朋黨,且曰:「黨魁在瑣闈,當先去之。」頤浩大喜,即引勝非為助,而降旨曰:「胡安國$ 撰詞多誥誡,於是忌嫉者眾。朝廷辨宣仁聖烈之誣,行遣章惇、蔡卞,皆宰臣面授上旨,令寅撰進。除徽猷閣待制、知邵州,辭。改集英殿修撰,複以待制改知嚴州,又改知永州。   徽宗皇帝、甯德皇后訃至,朝廷用故事以日易月,寅上疏言:「禮:仇不復則服不除。願降詔旨,用喪三年,衣墨臨戎,以化天下。」尋除禮部侍郎、兼侍講兼直學士院。丁父憂,免喪,時秦檜當國,除徽猷閣直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俄乞致仕,遂歸衡州。   檜既忌寅,雖告老,猶憤之,坐與李光書譏訕朝政落職。右正言章複劾寅不持本生母服不孝,諫通鄰好不忠,責授果州團練副使、新州安置。檜死,詔自便,尋複其官。紹興二十一年卒,年五十九。   寅志節豪邁,初擢第,中書侍郎張邦昌欲以女妻之,不許。始,安國頗重秦檜之大節,及檜擅國,寅遂與之絕。新州謫命下,即日就道。在謫所著《讀史管見》數十萬言,及《論語詳說》,皆行於世。其為文根著義理,有《斐然集》三十卷。   宏字仁仲,幼事楊時、侯仲良,而卒傳其父之學。優遊衡山下餘二十年,玩心神明,不舍晝夜。張栻師事之。   紹興間上書,其略曰:   治天下有本,仁也。何謂仁?心也。心官茫茫,莫知其鄉,若為知其體乎?有所不察則不知矣。有所顧慮,有所畏懼,則雖有能知能察之良心,亦浸消亡而不自知,此臣之所大憂也。夫敵國據形勝之地,逆臣僭位於中原,牧馬駸駸,欲爭天下。臣不是懼,而以良心為大憂者,蓋良心充於一身,通於天地,宰製萬事,統攝億兆之本也。察天理莫如屏欲,存良心莫如立志。陛下亦有朝廷政事不幹於慮,便嬖智巧不陳於前,妃嬪佳麗不幸于左右時矣。陛下試于此時沉思靜慮,方今之世,當陛下之身,事孰為大乎?孰為急乎?必有歉然而餒,惻然而痛,坐起彷徨不能自安者,則良心可察,而臣言可信矣。   昔舜以匹夫為天子,瞽叟以匹夫為天子父,受天下之養,豈不足於窮約哉?而瞽叟猶不悅。自常情觀之,舜可以免矣,而舜蹙然有憂之,舉天下之大無足以解憂者。徽宗皇帝身享天下之奉幾三十年。欽宗皇帝生於深宮,享乘輿之次,以至為帝。一旦劫於仇敵,遠適窮諪,衣裘失司服之制,飲食失膳夫之味,居處失宮殿之安、妃嬪之好,動無威嚴,辛苦墊隘。其願陛下加兵敵國,心目睽睽,猶饑渴之於飲食。庶幾一得生還,父子兄弟相持而泣,歡若平生。引領東望,九年於此矣。夫以疏賤,念此痛心,當食則嗌,未嘗不投箸而起,思欲有為,況陛下當其任乎?而在廷之臣,不能對揚天心,充陛下仁孝之志,反以天子之尊,北面仇敵。陛下自念,以此事親,於舜何$ ,何必據要衝?若秦得百二為帝,齊得十二而王。其山為金,其水為湯。守之不義,欻然而亡。水不在大,恃之者敗。水不在微,怙之者危。若漢疲于昆明,桀困于酒池,亦其類也。故黃帝張樂而興,三苗棄義而傾。則知洞庭之波以仁不以亂,以道不以賊,惟賢者觀其知而後得也。」   於是盤桓徙倚,凝精流視。罄以辭對,倏然而晦。   徐鉉淇之,曰:「是玄虛之流也。」人多傳寫。   端拱初,太宗知其名,召試辭賦,擢為右正言、直史館兼直秘閣,賜緋魚。元夕,上禦乾元門觀燈,嘉正獻五言十韻詩,其末句雲:「兩制誠堪羨,青雲侍玉輿。」上依韻和以賜之,有「狹劣終雖舉,通才列上居」之句,議者以為誡嘉正之好進也。未幾被病,詔以為益王生辰使。所獲金幣,鬻得錢輦歸家,忽一緡自地起立,良久而僕,聞者異之。嘉正疾遂篤,月餘卒,年三十七。   子紓,太子中舍。   羅處約,字思純,益州華陽人,唐酷吏希奭之裔孫。伯祖袞,唐末為諫官。父濟,仕蜀為升朝官。歸朝,至太常丞。處約嘗作《黃老先六經論》,曰:   先儒乙太史公論道德,先黃、老而後《六經》,此其所以病也。某曰:「不然,道者何?無之稱也,無不由也。混成而仙,兩儀至虛而應萬物,不可致詰。況名之曰'道',道既名矣,降而為聖人者,為能知來藏往,與天地准,故黃、老、姬、孔通稱焉。其體曰道,其用曰神,無適也,無莫也,一以貫之,胡先而尊,孰後而卑。」   「《六經》者,《易》以明人之權而本之於道;《禮》以節民之情,趣於性也;《樂》以和民之心,全天真也;《書》以敘九疇之秘,煥二帝之美;《春秋》以正君臣而敦名教;《詩》以正風雅而存規戒。是道與《六經》一也。」   「矧仲尼祖述堯、舜,則況於帝鴻氏乎?華胥之治,太上之德,史傳詳矣。老聃世謂方外之教,然而與《六經》皆足以治國治身,清淨則得之矣。漢文之時,未遑學校,竇後以之而治,曹參得之而相,幾至措刑。且仲尼嘗問禮焉,俗儒或否其說。」   餘曰:「《春秋》昭十七年,郯子來朝,仲尼從而學焉,俾後之人敦好問之旨。矧老子有道之士,周之史氏乎?餘謂《六經》之教,化而不已則臻于大同,大道之行則蠟賓息歎。黃、老之與《六經》,孰為先而孰為後乎?又何必繅藉玉帛然後為禮,筍虡鏞鼓然後為樂乎?余謂太史公之志,斯見之矣。惡可以道之跡、儒之末相戾而疾其說?病之者可以觀徼,未可以觀妙。」   人多重之。   登第,為臨渙主簿,再遷大理評事、知吳縣。王禹偁知長洲縣,日以詩什唱酬,蘇、杭間多傳誦。後並召赴闕,上自定題以試之$ 山靈仙觀有神仙勝跡,郡秩滿,即請掌觀事。東封,就加主客郎中,改直昭文館,轉刑部。在觀累年,優遊山水,吟詠自樂,時人美之。卒年七十餘。弟雄,端拱二年進士。   黃夷簡,字明舉,福州人。父廷樞,為王審知從事,甚被親遇。嗣王延鈞以女妻之。錢氏取福州,署光祿卿。夷簡少孤,好學,有名于江東,為錢惟治明州判官。太平興國初,隨錢俶來朝,授檢校秘書少監、元帥府掌書記,賜以襲衣、器幣、鞍勒馬。八年,俶讓元帥,改授夷簡淮海國王府判官。雍熙四年,俶改封許王,出鎮南陽,加夷簡倉部員外郎,充許王府判官。   俶薨,歸朝,為考功員外郎。累遷都官郎中,掌名表,人頗稱其得體。至道二年,上言浙右人無預館閣之職者,因自陳嘗勸錢俶入朝,詞甚懇激,太宗憐之,命直秘閣,俄判吏部南曹。咸平中,召試翰林,遷光祿少卿。   初,宰相張齊賢欲引夷簡與曾致堯並知制誥,有急制,值舍人出院,即封除目命夷簡草之,物議以為不可,故但進秩而已。景德中,夷簡被病,告滿二百日,禦史台言當除籍,真宗以其吳越舊僚,有詞學,且年老母在,特命續其月廩。大中祥符初,遷秘書少監。三年,丁內艱,上遣中使存問,賻贈有加,因請護母喪歸浙右,許之。且欲不絕其奉給,特授檢校秘書監、平江軍節度副使。逾年卒,年七十七。   夷簡喜談論,善屬文,尤工詩詠,老而不輟。嘗攝鴻臚卿,護許國長公主葬,在道,駙馬都尉魏鹹信禮接甚薄,夷簡銜之,言於上雲:「發引之日,以錢三十千遺臣治裝,不重王人,若有輕國命之意,臣拒不納。」上遣中使詰鹹信,鹹信言:「夷簡始受命,屢有求丐,又獻挽詞以希賂遺,臣皆不敢受,以是為慊。」既而夷簡又貢歌詩一編,大率譏鹹信吝嗇,且形於怨詛。複言所未受三十千錢,意欲索取。真宗甚鄙之,且不欲其歌詩流布於外,命中書召夷簡對焚之。士大夫以是薄其為人。   浙右士之秀者,又有盧稹、謝炎、許洞。   盧稹字淑微,杭州人。幼穎悟,七歲能詩,十二學屬文。及長,曉《五經》大義,酷嗜《周易》、《孟子》。端拱初,游京師,時徐鉉以宿儒為士子所宗,覽稹文,甚奇之,為延譽於朝。是年登進士第,調補真定束鹿主簿。至府,值契丹圍城,未及赴官,卒,年二十七。嘗著《五帝皇極志》、《孺子問》、《翼聖書》數十篇。遗  謝炎字化南,蘇州嘉興人。父崇禮,泰甯軍掌書記。炎慕韓、柳為文,與盧稹齊名,時謂之「盧、謝」。稹忄巽懦,炎勁急,反相厚善。端拱初,舉進士,調補昭應主簿,徙伊闕,連知華容、公安二縣,卒,年三十四。有集二十卷。   許洞字洞天,蘇$ 時統制官孫中,小將江士旺、陳興、曹全、兵卞,軍士李斌等皆鬥死。司理參軍趙與裕先率民兵百余人奪關出外求援,僅以身免,而全家十六人皆沒。淳祐十二年,特封钜義烈顯節侯。黃州之陷,守臣何大節亦投江死焉。 列傳第二百九忠義五   陳元桂張順張貴范天順牛富邊居誼陳炤王安節尹玉李芾尹谷楊霆趙卯發唐震趙與BT趙孟錦方洪趙淮   陳元桂,撫州人。淳祐四年進士。累官知臨江軍。時聞警報,築城備禦,以焦心勞思致疾。開慶元年春,北兵至臨江,時制置使徐敏子在隆興,頓兵不進。元桂力疾登城,坐北門亭上督戰,矢石如雨,力不能敵。吏卒勸之避去,不從。有以門廊鼓翼蔽之者,麾之使去。有欲抱而走者,元桂曰:「死不可去此。」左右走遁。師至,元桂瞠目叱駡,遂死之。縣其首於敵樓,越四日方斂,體色如生。   初,親戚有勸其移治者,元桂曰:「子亦為浮議所搖耶?時事如此,與其死於饑饉,死於疾病,死于盜賊,孰若死於守土之為光明俊偉哉?」家人或請登舟,不許,且戒之曰:「守臣家屬豈可先動,以搖民心。」敏子以聞,贈寶章閣待制,賜緡錢十萬,與一子京官、一子選人恩澤,立廟北門,諡曰正節。   張順,民兵部將也。襄陽受圍五年,宋闖知其西北一水曰清泥河,源于均、房,即其地造輕舟百艘,以三舟聯為一舫,中一舟裝載,左右舟則虛其底而掩覆之。出重賞募死士,得三千。求將,得順與張貴,俗呼順曰「矮張」,貴曰「竹園張」,俱智勇,素為諸將所服,俾為都統。出令曰:「此行有死而已,汝輩或非本心,宜亟去,毋敗吾事。」人人感奮。   漢水方生,發舟百艘,稍進團山下。越二日,進高頭港口,結方陳,各船置火槍、火炮、熾炭、巨斧、勁弩。夜漏下三刻,起矴出江,以紅燈為識。貴先登,順殿之,乘風破浪,徑犯重圍。至磨洪灘以上,北軍舟師佈滿江面,無隙可入。眾乘銳凡斷鐵絙攢杙數百,轉戰百二十裏,黎明抵襄城下。城中久絕援,聞救至,踴躍氣百倍。及收軍,獨失順。越數日,有浮屍溯流而上,被介胄,執弓矢,直抵浮梁,視之順也,身中四槍六箭,怒氣勃勃如生。諸軍驚以為神,結塚斂葬,立廟祀之。   張貴既抵襄,襄帥呂文煥力留共守。貴恃其驍勇,欲還郢,乃募二士能伏水中數日不食,使持蠟書赴郢求援。北兵增守益密,水路連鎖數十裏,列撒星樁,雖魚蝦不得度。二人遇樁即鋸斷之,竟達郢,還報,許發兵五千駐龍尾洲以助夾擊。   刻日既定㩳乃別文煥東下,點視所部軍,洎登舟,帳前一人亡去,乃有過被撻者。貴驚曰:「吾事泄矣,亟行,彼或未及知。」複不能銜枚隱跡,乃舉炮$ 皇帝晏駕,濟王當繼大位者也,廢黜不聞於先帝,過失不聞於天下。史彌遠不利濟王之立,夜矯先帝之命,棄逐濟王,並殺皇孫,而奉迎陛下。曾未半年,濟王竟不幸於湖州。揆以《春秋》之法,非弑乎?非篡乎?非攘奪乎?當悖逆之初,天下皆歸罪彌遠而不敢歸過於陛下者,何也?天下皆知倉卒之間,非陛下所得知,亦諒陛下必無是心也,亦料陛下必能清表妖氛,以雪先帝、濟王父子終天之憤。今逾年矣,而乾剛不決,威斷不行,無以大慰天下之望。昔之信陛下之必無者,今或疑其有。昔之信陛下不知者,今或疑其知。陛下何以忍清明天日,而以此身受此污辱也?蓋亦求明是心於天下,而俾有辭於千古乎?為陛下之計,莫若遵泰伯之至德,伯夷之清名,季子之高節,而後陛下之本心明於天下。此臣所謂行大義以弭大謗,策之上也。   自古人君之失大權,鮮有不自廢立之際而盡失之。當其廢立之間,威動天下。既立則眇視人主,是故強臣挾恩以陵上,小人怙強以無上,久則內外相為一體,為上者喑默以聽其所為,日朘月削,殆有人臣之所不忍言者。威權一去,人主雖欲固其位,保其身,有不可得。宣繒、薛極,彌遠之肺腑也;王愈,其耳目也;盛章、李知孝,其鷹犬也;馮榯,其爪牙也。彌遠之欲行某事,害某人,則此數人者相與謀之,曷嘗有陛下之意行乎其間哉?臣以為不除此數凶,陛下非惟不足以弭謗,亦未可以必安其位薝然則陛下何憚久而不為哉?此臣所以謂收大權以定大位,策之次也。   次而不行,又有一焉,曰:除大奸然後可以弭大難。李全,一流民耳,寓食於我,兵非加多,土地非加廣,勢力非特盛也。賈涉為帥,庸人耳,全不敢妄動,何也?名正而言順也。自陛下即位,乃敢倔強,何也?彼有辭以用其眾也。其意必曰:「濟王,先皇帝之子也,而彌遠放弑之。皇孫,先皇帝之孫也,而彌遠戕害之。」其辭直,其勢壯,是以沿淮數十萬之師而不敢睥睨其鋒。雖曰今暫無事,未也,安知其不一日羽檄飛馳,以濟王為辭,以討君側之惡為名?彌遠之徒,死有餘罪,不可複惜,宗社生靈何辜焉?陛下今日而誅彌遠之徒,則全無辭以用其眾矣。上而不得,則思其次,次而不得,則思其下,悲夫!   制置司不敢為附驛,卻還之。以格當改官,奏上,彌遠取筆橫抹之而罷。   嘉熙間,召為太學博士,當對,草奏數千言,略曰:「甯宗不豫,彌遠急欲成其詐,此其心豈複願先帝之生哉?先帝不得正其終,陛下不得正其始,臣請發塚斫棺,取其屍斬之,以謝在天之靈。往年臣嘗上封事,請禪位近屬,以洗不義之汙,無路自達,今其書尚在,謹昧死以聞。」   將對前$ 鼎求為封州錄事參軍。傑天複中亦棄官攜家南適嶺表。劉隱素聞其名,每令占候天文災變。傑自以年老,嘗策名中朝,恥以星曆事僭偽,乃謝病不出。襲位,強起之,令知司天監事,因問國祚脩短。傑以《周易》筮之,得《比》之《複》,曰:「卦有二土,土數生五,成於十,二五相比,以歲言之,當五百五十。」大喜,賞賚甚厚。以梁貞明三年僭號,至開寶四年國滅,止五十五年。蓋傑舉成數以避害爾。大有中,遷太常少卿,卒,年九十餘。傑生茂元,亦世其學,事至司天少監,歸宋授監丞而卒,即克明之父也。   克明精於數術,凡律曆、天官、五行、讖緯及三式、風雲、龜筮之書,靡不究其指要。開寶中授司天六壬,改台主簿,轉監丞,五遷春官正。克明頗修詞藻,喜藏書。景德初,嘗獻所著文十編,召試中書,賜同進士出身。三年,有大星出氐西,眾莫能辨;或言國皇妖星,為兵凶之兆。克明時使嶺表,及還,亟請對,言:「臣按《天文錄》、《荊州占》,其星名曰周伯,其色黃,其光煌煌然,所見之國大昌,是德星也。臣在塗聞中外之人頗惑其事,願許文武稱慶,以安天下心。」上嘉之,即從其請。拜太子洗馬、殿中丞,皆兼翰林天文,又權判監事。屬修兩朝國史,其天文律曆事,命克明參之。大中祥符九年,坐本監擇日差互,例降為洗馬。   天禧元年夏,火犯靈台,克明語所親曰:「去歲太白犯靈台,掌曆者悉被降譴,上天垂象,深可畏也。今熒惑又犯之,吾其不起乎!」八月,疽發背,卒,年六十四。克明久居司天之職,頗勤慎,凡奏對必據經盡言。及卒,上頗悼惜,遣內侍諭其婿直龍圖閣馮元,令主喪事,賜賻甚厚。   初,諸僭國皆有纂錄,獨嶺南闕焉。惟胡賓王、胡元興二家纂述,皆不之備。克明訪耆舊,采碑誌,孳孳著撰,裁十數卷,書未成而卒。   劉翰,滄州臨津人。世習醫業,初攝護國軍節度巡官。周顯德初,詣闕獻《經用方書》三十卷、《論候》十卷、《今體治世集》二十卷。世宗嘉之,命為翰林醫官,其書付史館,再加衛尉寺主簿。 鬿 太祖北征,命翰從行。建隆初,加朝散大夫、鴻臚寺丞。時太祖求治,事皆核實,故方技之士必精練。乾德初,令太常寺考較翰林醫官藝術,以翰為優,絀其業不精者二十六人。自後,又詔諸州訪醫術優長者籍其名,仍量賜裝錢,所在廚傳給食,遣詣闕。開寶五年,太宗在藩邸有疾,命翰與馬志視之。及愈,轉尚藥奉禦,賜銀器、緡錢、鞍勒馬。   嘗被詔詳定《唐本草》,翰與道士馬志、醫官翟煦、張素、吳複珪圭、王光祐、陳昭遇同議,凡《神農本經》三百六十種,《名醫錄》一百八十$ 召見,賜白金,遣乘傳而西,遂稱「經略大師」。智緣有辯口,徑入蕃中,說結吳叱臘歸化,而他族俞龍珂、禹藏訥令支等皆因以書款。韶頗忌惡之,言其撓邊事,召還,以為右街首坐,卒。   郭天信字佑之,開封人。以技隸太史局。徽宗為端王,嘗退朝,天信密遮白曰:「王當有天下。」既而即帝位,因得親昵。不數年,至樞密都承旨、節度觀察留後。其子中複為閣門通事舍人,許陪進士徑試大廷,擢秘書省校書郎。未幾,天信覺已甚,乞還武爵,又從之。   政和初,拜定武軍節度使、祐神觀使,頗與聞外朝政事。見蔡京亂國,每托天文以撼之,且雲:「日中有黑子。」帝甚懼,言之不已,京由是黜。張商英方有時望,天信往往稱於內朝。商英亦欲借左右游談之助,陰與相結,使僧德洪輩道達語言。商英勸帝節儉,稍裁抑僧寺,帝始敬畏之,而近侍積不樂,間言浸潤,眷日衰。京党因是告商英與天信漏泄禁中語言,天信先發端,窺伺上旨,動息必報,乃從外庭決之,無不如志。商英遂罷。禦史中丞張克公複論之,詔貶天信昭化軍節度副使、單州安置,命宋康年守單,幾其起居。再貶行軍司馬,竄新州,又徒康年使廣東,天信至數月,死。京已再相,猶疑天信挾術多能,死未必實,令康年選吏發棺驗視焉。   魏漢津,本蜀黥卒也。自言師事唐仙人李良號「李八百」者,授以鼎樂之法。嘗過三山龍門,聞水聲,謂人曰:「其下必有玉。」即脫衣沒水,抱石而出,果玉也。皇祐中,與房庶俱以善樂薦,時阮逸方定黍律,不獲用。崇甯初猶在,朝廷方協考鐘律,得召見,獻樂議,言得黃帝,夏禹聲為律、身為度之說。謂人主稟賦與眾異,請以帝指三節三寸為度,定黃鐘之律;而中指之徑圍,則度量權衡所自出也。又雲:「聲有太有少。太者,清聲,陽也。天道也。少者,濁聲,陰也,地道也。中聲在其間,人道也。合三才之道,備陰陽奇偶,然後四序可得而調,萬物可得而理。」當時以為迂怪,蔡京獨神之。或言漢津本範鎮之役,稍窺見其製作,而京托之于李良雲。   於是請先鑄九鼎,次鑄帝坐大鐘及二十四氣鐘。四年三月鼎成,賜號沖顯處士。八月,《大晟樂》成。徽宗禦大慶殿受群臣朝賀,加漢津虛和沖顯寶應先生,頒其樂書天下。而京之客劉昺主樂事,論太少之說為非,將議改作。既而以樂成久,易之恐動觀聽,遂止。漢津密為京言:「《大晟》獨得古意什三四爾,他多非古說,異日當以訪任宗堯。」宗堯學於漢津者也。   漢津曉陰陽數術,多奇中,嘗語所知曰:「不三十年,天下亂矣。」未幾死。京遂召宗堯為典樂,複儒有所建,而為田為所奪,語在《樂志$ 已有小人矣。今之衣儒服、居清列者,亦頗朋附小人,為自安計。如贊、昌嗣之類奔走賤吏,不足言也。」   王黼字將明,開封祥符人。初名甫,後以同東漢宦官,賜名黼。為人美風姿,目睛如金,有口辯,才疏雋而寡學術,然多智善佞。中崇甯進士第,調相州司理參軍,編修《九域圖志》,何志同領局,喜其人,為父執中言之,薦擢校書郎,遷符寶郎、左司諫。張商英在相位,浸失帝意,遣使以玉環賜蔡京于杭;黼覘知之,數條奏京所行棱事,並擊商英。京複相,德其助己,除左諫議大夫、給事中、禦史中丞,自校書至是財兩歲。   黼因執中進,乃欲去執中,使京顓國,遂疏其二十罪,不聽。俄兼侍讀,進翰林學士。京與鄭居中不合,黼複內交居中,京怒,徙為戶部尚書,大農方乏,將以邦用不給為之罪。既而諸班禁旅賚犒不如期,詣左藏鼓噪,黼聞之,即諸軍揭大榜,期以某月某日,眾讀榜皆散,京計不行。還為學士,進承旨。   遭父憂,閱五月,起複宣和殿學士,賜第昭德坊。故門下侍郎許將宅在左,黼父事梁師成,稱為恩府先生,倚其聲焰,逼許氏奪之,白晝逐將家,道路憤歎。複為承旨,拜尚書左丞、中書侍郎。宣和元年,拜特進、少宰。由通議大夫超八階,宋朝命相未有前比也。別賜城西甲第,徙居之日,導以教坊樂,供張什器,悉取於官,寵傾一時。   蔡京致仕,黼陽順人心,悉反其所為,罷方田,毀辟雍、醫、算學,並會要、六典諸局,汰省吏,減遙郡使、橫班官奉入之半,茶鹽鈔法不復比較,富戶科抑一切蠲除之,四方翕然稱賢相。   既得位,乘高為邪,多畜子女玉帛自奉,僭擬禁省。誘奪徽猷閣待制鄧之綱妾,反以罪竄之綱嶺南。加少保、太宰。請置應奉局,自兼提領,中外名錢皆許擅用,竭天下財力以供費。官吏承望風旨,凡四方水土珍異之物,悉苛取於民,進帝所者不能什一,餘皆入其家。禦史陳過庭乞盡罷以御前使喚為名冗官,京西轉運使張汝霖請罷進西路花果,帝既納,黼複露章劾之,兩人皆徙遠郡。   睦寇方臘起,黼方文太平,不以告,蔓延彌月,遂攻破六郡。帝遣童貫督秦甲十萬始平之。猶以功轉少傅,又進少師。貫之行也,帝全付以東南一事,謂之曰:「如有急,即以御筆行之。」貫至吳,見民困花石之擾,眾言:「賊不亟平,坐此耳。」貫即命其僚董耘作手詔,若罪已然,且有罷應奉局之令,吳民大悅。貫平賊歸,黼言於帝曰:「臘之起由茶鹽法也,而貫入奸言,歸過陛下。」帝怒。貫謀起蔡京以間黼,黼懼。   是時朝廷已納趙良嗣之計,結女真共圖燕,大臣多不以為可。黼曰:「南北雖通好百年,然自累朝以$ 言,孰敢言者?」其意蓋欲傾惇而未能。會哲宗崩,皇太后召宰執問誰可立,惇有異議,布叱惇使從皇太后命。   徽宗立,惇得罪罷,遣中使召蔡京钅巢院,拜韓忠彥左僕射。京欲探徽宗意,徐請曰:「麻詞未審合作專任一相,或作分命兩相之意。」徽宗曰:「專任一相。」京出,宣言曰:「子宣不復相矣。」已而複召曾肇草制,拜布右僕射,其制曰:「東西分台,左右建輔。」忠彥雖居上,然柔懦,事多決於布,布猶不能容。時議以元祐、紹聖均為有失,欲以大公至正消釋朋黨,明年,乃改元建中靖國,邪正雜用,忠彥遂罷去。布獨當國,漸進「紹述」之說。   明年,又改元崇甯,召蔡京為左丞,京與布異。會布擬陳佑甫為戶部侍郎,京奏曰:「爵祿者,陛下之爵祿,奈何使宰相私其親?」布婿陳迪,佑甫子也。布忿然爭辨,久之,聲色稍厲。溫益叱布曰:「曾布,上前安得失禮?」徽宗不悅而罷。禦史遂攻之,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潤州。   京積憾未已,加布以贓賄,令開封呂嘉問逮捕其諸子,鍛煉訊鞫,誘佐證使自誣而貸其罪。布落職,提舉太清宮、太平州居住。又降司農卿、分司南京。又以嘗薦學官趙諗而諗叛,責散官、衡州安置。又以棄湟州,責賀州別駕,又責廉州司戶。凡四年,乃徙舒州,複太中大夫、提舉崇福宮。大觀元年,卒於潤州,年七十二。後贈觀文殿大學士,諡曰文肅。   安惇,字處厚,廣安軍人。上舍及第,調成都府教授。上書論學制,召對,擢監察禦史。哲宗初政,許察官言事,諫議大夫孫覺請汰其不可者,詔劉摯推擇,罷惇為利州路轉運判官,曆夔州、湖北、江東三路。   紹聖初,召為國子司業,三遷諫議大夫。章惇、蔡卞造同文謗獄,使蔡京與惇雜治,二人肆其忮心,上言:「司馬光、劉摯、梁燾、呂大防等交通陳衍之徒,變先帝成法,懼陛下一日親政,必有欺君之誅,乃密為傾搖之計。於是疏隔兩宮,斥隨龍內侍,以去陛下之腹心;廢顧命大臣,以翦陛下之羽翼。縱釋先帝之所罪,收用先帝之所棄。無君之惡,同司馬昭之心;擅事之跡,過趙高指鹿為馬。比詢究本末,得其情狀,大逆不道,死有餘責。」帝曰:「元祐人果如是乎?」惇、京曰:「誠有是心,特反形未具耳。」帝為誅衍,錮摯、燾子孫。遷禦史中丞。   劉後之受冊也,百官仗衛陳於大庭,是日天氣清晏,惇巍立班中,倡言曰:「今日之事,上當天心,下合人望奇」朝士皆笑其奸佞。又鞫鄒浩事,檄廣東使者鐘正甫攝治之於新州,士大夫或千里會逮,踵蹇序辰初議,閱訴理書牘,被禍者七八百人,天下怨疾,為二蔡、二惇之謠。徽宗雅惡之。鄒浩還朝,惇言$ 贈陳東、歐陽澈。舍人王居正論伯彥、潛善不已,複褫前職。   七年,帝謂輔臣曰:「元帥舊僚,往往淪謝,惟汪伯彥實同艱難。朕之故人,所存無幾,宜與牽複。」秦檜、張浚曰:「臣等已議曰郊恩取旨,更得天筆明其舊勞,庶幾內外孚信。」始伯彥之未第也,受館于王氏,檜嘗從之學,而浚亦伯彥所引,故共贊焉。九年,知宣州,過闕,帝謂檜曰:「伯彥便令之官,庶免紛紜。」又曰:「伯彥潛藩舊僚,去國七年。漢之高、光不忘豐沛、南陽故舊,皆人情之常。」伯彥上所著《中興日曆》五卷,拜檢校少傅、保信軍節度使。十年,請祠,從之。明年五月,卒,贈少師,諡忠定。   初,伯彥既去相州,金人執其子軍器監丞似,使割地以至相州,守臣趙不試固守不下,遂拘而北,久之乃還。或雲似之得歸,伯彥實使人贖之。似後更名召嗣。   秦檜,字會之,江寧人。登政和五年第,補密州教授。繼中詞學兼茂科,曆太學學正。靖康元年,金兵攻汴京,遣使求三鎮,檜上兵機四事:一言金人要請無厭,乞止許燕山一路;二言金人狙詐,守禦不可緩;三乞集百官詳議,擇其當者載之誓書;四乞館金使於外,不可令入門及引殿。不報。除職方員外郎。尋屬張邦昌為幹當公事,檜言:「是行專為割地,與臣初議矛盾,失臣本心。」三上章辭,許之。   時議割三鎮以弭兵,命檜借禮部侍郎與程為割地使,奉肅王以往。金師退,檜、至燕而還。禦史中丞李回、翰林承旨吳共薦檜,拜殿中侍御史,遷左司諫。王雲、李若水見金二酋歸,言金堅欲得地,不然,進兵取汴京。十一月,集百官議於延和殿,范宗尹等七十人請與之,檜等三十六人持不可。未幾,除禦史中丞。   閏十一月,汴京失守,二帝幸金營。二年二月,莫儔、吳自金營來,傳金帥命推立異姓。留守王時雍等召百官軍民共議立張邦昌,皆失色不敢答,監察禦史馬伸言於眾曰:「吾曹職為爭臣,豈容坐視不吐一辭?當共入議狀,乞存趙氏。」時檜為台長,聞伸言以為然,即進狀曰:   檜荷國厚恩,甚愧無報。今金人擁重兵,臨已拔之城,操生殺之柄,必欲易姓,檜盡死以辨,非特忠於主也,且明兩國之利害爾。趙氏自祖宗以至嗣君,百七十餘載。頃緣奸臣敗盟,結怨鄰國,謀臣失計,誤主喪師,遂致生靈被禍,京都失守,主上出郊,求和軍前。兩元帥既允其議,布聞中外矣,且空竭帑藏,追取服禦所用,割兩河地,恭為臣子,今乃變易前議,人臣安忍畏死不論哉?   宋於中國,號令一統,綿地萬里,德澤加于百姓,前古未有。雖興亡之命在天有數,焉可以一城決廢立哉?昔西漢絕於新室,光武以興$ 編》稱頌鄂功,通國皆不知所謂和也。似道乃密令淮東制置司拘經等於真州忠勇軍營。   時理宗在位久,內侍董宋臣、盧允升為之聚斂以媚之。引薦奔競之士,交通賄賂,置諸通顯。又用外戚子弟為監司、郡守。作芙蓉閣、香蘭亭宮中,進倡優傀儡,以奉帝為游燕。竊弄權柄。台臣有言之者,帝宣諭去之,謂之「節貼」。   似道入,逐盧、董所薦林光世等,悉罷之,勒外戚不得為監司、郡守,子弟門客斂跡,不敢幹朝政。由是權傾中外,進用群小。取先朝舊法,率意紛更,增吏部七司法。買公田以罷和糴,浙西田畝有直千緡者,似道均以四十緡買之。數稍多,予銀絹;又多,予度牒告身。吏又恣為操切,浙中大擾。有奉行不至者,提領劉良貴劾之。有司爭相迎合,務以買田多為功,皆繆以七八鬥為石。其後,田少與磽瘠、虧租與佃人負租而逃者,率取償田主。六郡之民,破家者多。包恢知平江,督買田。至以肉刑從事。複以楮賤作銀關,以一準十八界會之三,自製其印文如「賈」字狀行之,十七界廢不用。銀關行,物價益踴,楮益賤。秋七月,彗出柳,光燭天,長數十丈,自四更見東方,日高始滅。台諫、布韋皆上書,言此公田不便,民間愁怨所致。似道上書力辯之,且乞罷政。帝勉留之曰;「公田不可行,卿建議之始,朕已沮之矣。今公私兼裕,一歲軍餉,皆仰於此。使因人言而罷之,雖足以快一時之議,如國計何!」有太學生蕭規、葉李等上書,言似道專政。命京尹劉良貴捃摭以罪,悉黥配之。後又行推排法。江南之地,尺寸皆有稅,而民力弊矣。   理宗崩,度宗又其所立,每朝必答拜,稱之曰「師臣」而不名,朝臣皆稱為「周公」。甫葬理宗,即棄官去,使呂文德報北兵攻下沱急,朝中大駭,帝與太後手為詔起之。似道至,欲以經筵拜太師,以典故須建節,授鎮東軍節度使,似道怒曰:「節度使粗人之極致爾!」遂命出節,都人聚觀。節已出,複曰:「時日不利。」亟命返之。宋制:節出,有撤關壞屋,無倒節理,以示不屈。至是,人皆駭歎。然下沱之報實無兵也。三年,又乞歸養。大臣、侍從傳旨留之者日四五至,中使加賜賚者日十數至,夜即交臥第外以守之。除太師、平章軍國重事,一月三赴經筵,三日一朝,赴中書堂治事。賜第葛嶺,使迎養其中。吏抱文書就第署,大小朝政,一切決于館客廖瑩中、堂吏翁應龍,宰執充位署紙尾而已。   似道雖深居,凡台諫彈劾、諸司薦辟及京尹、畿漕一切事,不關白不敢行,李芾、文天祥、陳文龍、陸達、杜淵、張仲微、謝章輩,小忤意輒斥,重則屏棄之,終身不錄。一時正人端繰,為似道破壞殆盡。吏爭納賂求美$  癸巳,韓世忠引兵至常熟。辛道宗謂張浚曰:「賊萬一邀駕入海,何以為計!」浚乃聲言防遏海寇,奏道宗為節制司參議官,措置海船以避賊。   甲午,貶曾擇、藍珪于嶺南,傅追斬擇。賊欲以所部代禁衛守睿聖宮,又欲邀帝幸徽、越,張澄、勝非曲諭止之。   馮︶說二凶反正,傅按劍目視︶,正彥解之,曰:「須張侍郎來,乃可。」即遣歸朝官趙休與︶共招浚。   乙未,呂頤浩勤王兵至丹陽,劉光世引所部來會。丙申,韓世忠兵至平江,即欲進兵。浚曰:「已遣馮︶甘言誘賊矣。投鼠忌器,不可太亟。」   賊遣張彥、王德聲言防淮,德伺彥醉,並其軍,自採石濟江歸劉光世,彥尋為人所殺。戊戌,浚以世忠兵少,分張俊兵二千益之,發平江。   馮︶至平江,浚複遣入責賊以大義,諭以禍福,期雖死無悔。傅等初聞浚集兵,未之信,及得浚書,始悟見討。奏請誅浚以令天下。詔責浚黃州團練副使,郴州安置。鄭上疏謂浚不當責,密遣所親謝向變姓名告浚宜持重緩進,賊當自遁,浚然之。   是日,賊遣苗、馬柔吉將赤心隊及王淵舊部曲駐臨平,以拒勤王之師。馮︶至臨平,見馬柔吉,同縋入城。詰朝,與傅等議,傅曰:「爾尚敢來邪?」欲拘︶。浚逆知之,謬為書遺︶,言客自杭來,知二公于朝廷初無異心,殊悔前書失於輕易。賊得浚遺︶書,大喜,乃釋︶。   壬寅,浚獻謫命,恐將士解體,紿曰:「趣召之命也。」是日,呂頤浩至平江,與浚對泣曰:「事不諧,不過赤族。」乃命幕客李承造草檄告四方討賊。賊聞勤王之兵大集,即呼馮︶、勝非議復辟。癸卯,張俊發平江,劉光世繼之。賊亦遣兵三千屯湖州小林。丙午,頤浩、浚以大兵發平江。詔以浚為知樞密院事。   丁未,勝非召二凶至都堂議復辟,率百官三上表以請。夏四月戊申朔,帝還宮,都人大說。帝御前殿,詔尊太后曰隆祐皇太后,立嗣君為皇太子。辛酉,徙傅淮西制置使,正彥副之。庚戌,詔複建炎號。   是日,頤浩、浚軍次臨平,苗翊、馬柔吉以兵阻河。韓世忠率先鋒力戰,俊、光世乘之,翊敗走。勤王兵進北關。二凶詣都堂,趣得所賜鐵券,引精兵二千,夜開湧金門遁。辛亥,頤浩、浚引勤王兵入城。世忠手執王世修以屬吏。   苗傅犯富陽,統制官喬仲福追擊之。癸醜,犯桐廬。甲寅,斬吳湛。時希孟編管吉陽軍。丙辰,傅等至白沙渡,所過燔橋以阻官軍。丁巳,犯壽昌縣,黥民充軍。庚申,犯衢州,守臣胡唐老拒卻之。丙寅,犯常山。世忠請任討賊。丁卯,以世忠為江、浙制置使,自衢、信追擊賊。戊辰,賊犯玉山縣。辛未,賊屯沙溪鎮。統制巨師古自江東討$ 及不用命之狀,收付大理。始出,軍士悉集,臠割其肉,頃刻都盡。紹傑亦被誅。煜皆赦其妻子。   周惟簡,饒州鄱陽人。隱居,好學問,明《易》義。煜召為國子博士、集賢侍講。頃之,以虞部郎中致仕。宋師圍金陵,煜求能使交兵者,張洎薦惟簡有遠略,可以談笑和解之。召為給事中,與徐鉉奉使至京師。太祖召見詰責,惟簡惶恐,反曰:「臣本居山野,無仕進之意,李煜強遣來耳。臣素聞終南山多靈藥,事寧後,願得棲隱。」太祖許之。江南平,以惟簡為國子《周易》博士、判監事。開寶九年,上書述前志,求解官,蓋不得已,非其心也。改虞部郎中,致仕。以其子繕為京兆府貿阝縣主簿,俾就養。   太平興國初,惟簡自終南至闕下,求入見。有司以致仕官非有詔召無求對之制,乃還。歲餘,複上表自求用,除太常博士,遷水部員外郎,卒。繕後舉進士,至都官員外郎。 列傳第二百三十八   ◎世家二   ○西蜀孟氏   ○孟昶子玄喆玄玨弟仁贄仁裕仁操伊審徵韓保正王昭遠趙崇韜高彥儔趙彥韜龍景昭幸寅遜李廷珪李昊毋守素歐陽迥   西蜀孟昶,初名仁贊,及僭位改焉。其先邢州龍岡人。父知祥,事後唐武皇,武皇以弟之子妻之,是為瓊華長公主。同光初,知祥為太原尹、知留守事。三年,平蜀。四年,以知祥為劍南西川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明宗即位,命知祥討平東川,知祥自領兩川節度,明宗即以授之。長興四年,封蜀王,許行墨制。五年,閔帝立,乃稱帝於蜀,改元明德,時清泰元年也。事具《五代史》。昶母李氏,本莊宗嬪禦,以賜知祥,天祐十六年己卯十一月,生昶於太原。初,知祥鎮西川,不及以族行。天成元年,奏遣衙校迎家太原,明宗因令部送長公主及昶與所生母至蜀。公主以長興三年卒。   知祥初署昶西川節度行軍司馬,僭號,以昶為檢校太保、同平章事、崇聖宮使、東川節度。知祥疾,立為皇太子,權監軍國。明德元年七月,知祥卒,昶襲位,年始十六,止稱明德年號,委政于趙季良、張知業、李仁罕等。二年,尊其母李氏為皇太后。四年,改元廣政。後以事誅仁罕、知業,乃親政事。十三年,加號睿文英武仁聖明孝皇帝。   晉末,秦州節度使何建、鳳州防禦使石奉κ俱以城降昶。時契丹亂華,漢祖起並門,中土蝗旱連歲,昶益自大,開貢部,行郊祀禮,自此君臣奢縱。及周世宗克秦、鳳,昶始懼,放還先所獲濮州刺史胡立,致書世宗,稱大蜀皇帝,且言家世邢臺,願敦鄉里之分。世宗怒其無禮,不答。昶愈不自安,乃於劍門、夔、峽多積芻粟,增置師旅。用度不足,遂鑄鐵錢。禁境內鐵,凡器用須鐵為之者,置場鬻$ 歸朝,授靜難軍節度。乾德六年,移鎮延安。開寶末入朝,改右屯衛上將軍。太平興國二年,判右金吾衛仗。雍熙五年,卒,年七十五。   韓保正,字永吉,潞州長子人。父昭運,從知祥入蜀。及知祥僭號,署珍州刺史。保正初事知祥為押衙,及僭位,以為豐德庫使兼廣義庫使、眉州刺史、樞密副使。複刺漢州,拜宣徽北院使。會鳳翔侯益歸款,以保正為北路行營都監,以圖岐陽。時晉昌趙贊亦謀歸蜀,為王景崇所逼,棄城東奔。偽將李廷珪先退師,保正次陳倉,與大將張虔釗、龐福誠謀議不葉,益亦中變,遂還成都。俄為雄武節度,領兵出新關,至隴州,漢兵固守,保正無功而還。複屯雄武。廣政十四年,赴成都,其親吏楊虔範訟保正不法,昶令斬虔範,釋保正不問。俄改夔州甯江軍節度。李昊讓度支,以保正代之。未幾,加宣徽南院使、山南節度、左衛聖步軍節度指揮使,遷奉鸞肅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又選其子崇遂尚主。   宋初,荊南高繼沖納土,昶聞之,以保正為峽路都指揮制置使,屯夔州,以經畫邊事。遷檢校太尉兼侍中。聞太簌將加兵,以保正為山南節度、興元武定緣邊諸砦屯駐都指揮使。及王全斌至,保正棄興元,保西縣。王師進圍之,保正懦懼不敢出,遣人依山背城結陣以自固,為史延德所破。保正以麾下遁,延德追擒之,送全斌。全斌驛置闕下,太祖召升殿勞問,賜袍笏、金帶、茵褥、鞍勒馬,仍賜甲第。未及命官而卒,贈右千牛衛上將軍。   王昭遠,益州成都人。幼孤貧。年十三,依東郭僧智為童子。知祥鎮蜀,一日飯僧於府署,昭遠持巾履從智,得入。時昶方就學,知祥見昭遠聰慧,留給事昶左右。昶嗣位,以昭遠為捲簾使、茶酒庫使。會樞密使王處回出知梓州,昶以樞密事權太重,乃以昭遠及普豐庫使高延昭為通奏使、知樞密院事,機務一以委之,府庫財帛恣其取不問。加領眉州刺史,出為永平軍節度。不數月,會昭武李繼勳以目疾不能視事,議以閑地處之,昭遠遽以永平讓繼勳。歲余,為夔州甯江軍節度。昶母常言昭遠不可用,昶不從。未幾,兼領山南西道節度、同平章事。及入謝,求解通奏職,遂以左街使張仁貴為副使、知樞密以代之。   昭遠好讀兵書,頗以方略自許。宋師入境,昶遣昭遠與趙崇韜率兵拒戰。始發成都,昶遣其宰相李昊等餞郊外。昭遠酒酣,攘臂曰:「是行也,非止克敵,當領此二三萬雕面惡少兒,取中原如反掌耳。」及行,執鐵如意指麾軍事,自方諸葛亮。將至漢源,聞劍門已破,昭遠股栗,發言失次。崇韜佈陣將戰,昭遠據胡床,皇恐不能起。俄崇韜敗,乃免胄棄甲走投東川,匿倉捨下,悲嗟流涕,目盡腫,$ 走河東爾。」太祖怒,令左右以鐵撾擊其首,曳出將戮之。融大呼曰:「大丈夫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今之死正得其所爾。」太祖聞之曰:「此忠臣也。」遽命釋之,召坐御前,以良藥傅其創,賜襲衣、金帶、鞍勒馬。既而欲放融歸,令融先為書諭鈞,言俟周光遜等歸朝,即遣融去。鈞得書久無報,乃授融太府卿,賜第京城。乾德初,郊祀,融獻《郊大體賦》,改司農卿,出知陳、舒、黃三州。開寶六年,卒,年六十九。   子、儔,孫齊,並進士及第。   趙文度,薊州漁陽人。父玉嘗客滄州,跻節度判官呂兗。劉守光破滄州,收兗親屬盡戮之,兗子琦年十四,玉負之以逃,至太原,變姓名,丐衣食以給琦,琦後唐同光初為藩郡從事。當是時,燕、趙之士,以玉能存呂氏之孤,翕然稱之。明宗朝,琦至職方員外郎知雜。清泰中,琦為給事中、端明殿學士,玉已卒矣。   文度入洛舉進士,琦薦于主司馬裔孫,擢甲科,曆徐、兗、陳、許四鎮從事。漢初,為河東掌書記。文度捷給善戲謔,劉崇雅愛之,及稱帝,累官至翰林承旨、兵部尚書。天會四年,授中書侍郎、平章事,轉門下侍郎兼樞密使,加司徒。久之,與郭無為不協,出知汾州,徙嵐州。   太祖開寶二年親征晉陽,遣偏師圍嵐。文度危蹙請降,待罪行宮,太祖命釋之,賜襲衣、玉帶、金鞍勒馬、器幣甚厚,其官屬賜物有差。文度本名弘,以犯宣祖廟諱,賜今名。師還,授檢校太傅、安國軍節度,歲余徙華州,不宣制而告敕同宣制之例。又徙耀州,凡曆三鎮。七年,卒,年六十一。   文度善為詩,人多諷誦,有《觀光集》。文度之降也,其母在太原,世以不能死節罪之。   子昌圖,至內殿崇班、閣門祗候。   李惲字孟深,開封陽武人。漢乾祐中舉進士,客游嵐州。會劉崇自立,署州從事,擢知制誥、翰林學士,累至司空、平章事。時母在鄉里,惲不知存亡,居常戚戚,但以弈棋沈飲為務,政事多廢。劉繼元頻以為言,惲不介意。後方與僧弈棋,繼元命近侍直抵惲前,取局焚之。惲怡然,徐詣繼元謝,繼元因切責之,明日別造新局,弈棋如故。太宗克太原,為殿中監,始知母亡,表求追服母喪,不許。出知廣州,遷司農卿,連知許、孟二州。以足疾求解,授忠武軍行軍司馬。端拱元年,卒,年七十三。   惲性疏達,善談名理。年少時好滑稽,及為相,頗事持重。初與王溥、李同年登第,太原平,相見敘舊,情好益固,論者美之。   子存誠,駕部員外郎;存信,左侍禁、閣門祗候。   馬峰,並州太原人。仕劉繼元至樞密使、左僕射致仕。太原平,太宗以為將作監,遷太府卿,分司$ 必脫屨,見尊者則膝行,必跪,應必唯。其拜無不答,子拜,父猶半答其禮。性仁柔惡殺,不屠宰,欲食羊豕則包以蒿而燔之。   刑無慘酷之科,唯惡逆及罵父母者斬,餘皆杖肋。外郡刑殺悉送王城,歲以八月減囚死罪,貸流諸島,累赦,視輕重原之。   自明州定海遇便風,三日入洋,又五日抵墨山,入其境。自墨山過島嶼,詰曲礁石間,舟行甚駛,七日至禮成江。江居兩山間,束以石峽,湍激而下,所謂急水門,最為險惡。又三日抵岸,有館曰碧瀾亭,使人由此登陸,崎嶇山谷四十餘裏,乃其國都雲。 列傳第二百四十七   ◎外國四   ○交阯大理   交阯,本漢初南越之地。漢武平南越,分其地為儋耳、珠崖、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九真、日南,凡九郡,置交刺史以領之。後漢置交州,晉、宋、齊、梁、陳因之,又為交郡。隋平陳,廢郡置州;煬帝初,廢州置郡。唐武德中,改交州總管府;至德中,改安南都護府。梁貞明中,土豪曲承美專有其地,送款於末帝,因授承美節鉞。時劉陟擅命嶺表,遣將李知順伐承美,執之,乃並有其地。後有楊廷藝、紹洪皆受廣南署,繼為交節度使。紹洪卒,州將吳昌岌遂居其位。昌岌死,其弟昌文襲。   乾德初,昌文死,其參謀吳處平、峰州刺史矯知護、武甯州刺史楊暉、牙將杜景碩等爭立,管內一十二州大亂。部民嘯聚槽起為寇盜,攻交州。先是,楊廷藝以牙將丁公著攝歡州刺史兼禦蕃都督,部領即其子也。公著死,部領繼之。至是,部領與其子璉率兵擊敗處平等,賊黨潰散,境內安堵,交民德之,乃推部領為交州帥,號曰大勝王,署其子璉為節度使。凡三年,遜璉位。璉立七年,聞嶺表平,遂遣使貢方物,上表內附。制以權交州節度使丁璉以檢校太師充靜海軍節度使、安南都護。又詔以進奉使鄭、王紹祚並為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開寶八年,遣使貢犀、象、香藥。朝廷議崇寵部領,降制曰:「率土來王,方推以恩信;舉宗奉國,宜洽于封崇。眷拱極之外臣,舉顯親之茂典。爾部領世為右族,克保遐方;夙慕華風,不忘內附。屬九州混一,五嶺廓清,靡限溟濤,樂輸琛贐。嘉乃令子,稱吾列藩。特被鴻私,以旌義訓。介爾眉壽,服茲寵章。可授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封交郡王。」   太宗即位,璉又遣使以方物來賀。部領及璉既死,璉弟尚幼,嗣立,稱節度行軍司馬權領軍府事。大將黎桓擅權樹黨,漸不可制,劫遷於別第,舉族禁錮之,代總其眾。太宗聞之,怒,乃議舉兵。太平興國五年秋,詔以蘭州團練使孫全興、八作使張、左監門衛將軍崔亮為陸路兵馬部署,自邕州路$ 弟既失土,窮甚,往來諸蠻間,無所依。帝猶欲招來之,命知瀘州王光祖開諭,許以自新。會其死,於是羅始黨、鬥然、鬥更等諸酋請依十九姓團結,新收生界八姓、兩江夷族請依七姓團結,皆為義軍。從之。自是瀘夷震懾,不復為邊患。沙取祿路死,子鱉弊承襲。   政和五年,晏州夷蔔漏叛,砦將高公老遁,招討使趙討平之,授鱉弊西南夷界都大巡檢。事見《趙傳》。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召調陽雲騰致雨露結 為霜金生麗水玉出崑崗劍號巨闕珠稱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薑海鹹河淡鱗潛羽翔龍師火帝 鳥官人皇始製文字乃服衣裳推位讓國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發殷湯坐朝問道垂拱平章愛育 黎首臣伏戎羌遐邇壹體率賓歸王鳴鳳在樹白駒食場化被草木賴及萬方蓋此身髮四大五常 恭惟鞠養豈敢毀傷女慕貞絜男效才良知過必改得能莫忘罔談彼短靡恃己長信使可覆器欲 難量墨悲絲染詩贊羔羊景行維賢剋念作聖德建名立形端表正空谷傳聲虛堂習聽禍因惡積 福緣善慶尺辟非寶寸陰是競資父事君曰嚴與敬孝當竭力忠則盡命臨深履薄夙興溫清似蘭 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淵澄取映容止若思言辭安定篤初誠美慎終宜令榮業所基籍甚無竟 學優登仕攝職從政存以甘棠去而益詠樂殊貴賤禮別尊卑上和下睦夫唱婦隨外受傅訓入奉 母儀諸姑伯叔猶子比兒孔懷兄弟同氣連枝交友投分切磨箴規仁慈隱惻造次弗離節義廉退 顛沛匪虧性靜情逸心動神疲守真誌滿逐物意移堅持雅操好爵自縻都邑華夏東西二京背邙 面洛浮渭據涇宮殿盤鬱樓觀飛驚圖寫禽獸畫彩仙靈丙舍傍啟甲帳對楹肆筵設席鼓瑟吹笙 升階納陛弁轉疑星右通廣內左達承明既集墳典亦聚群英杜稿鐘隸漆書壁經府羅將相路俠 槐卿戶封八縣家給千兵高冠陪輦驅轂振纓世祿侈富車駕肥輕策功茂實勒碑刻銘磻溪伊尹 佐時阿衡奄宅曲阜微旦孰營桓公匡合濟弱扶傾綺迴漢惠說感武丁俊乂密勿多士實寧晉楚 更霸趙魏困橫假途滅虢踐土會盟何遵約法韓弊煩刑起翦頗牧用軍最精宣威沙漠馳譽丹嚂 九州禹跡百郡秦并嶽宗琠岐I主云亭雁門紫塞雞田赤城昆池碣石鉅野洞庭曠遠綿邈岩岫 杳冥治本於農務資稼穡俶載南畝我藝黍稷稅熟貢新勸賞黜陟孟軻敦素史魚秉直庶幾中庸 勞謙謹敕聆音察理鑒貌辨色貽厥嘉猷勉其祗植省躬譏誡寵增抗極殆辱近恥林皋幸即兩疏 $ 道:「文章不消說得。」臧不退道:「且住!貴友是那裡人?」鮮生道:「就是小生同學的,茂陵霍都梁。」臧不退道:「幸喜問得明白,險些弄出事來。這割卷的勾當,除非用旁州別縣的人,兩不相識才使得;若是同學,一放榜時節,墨卷傳出,改判不及,那姓霍的講出話來,怎麼樣處?連我也脫不乾淨。這個萬不得的!除非再尋一位方好。」鮮於佶道:「這卻怎麼處?   急忙又無別位朋友做得文章好的,可以那樣。」躊躇道:「有了!有了!這霍朋友近來乾下一椿不好的事情。」臧不退道:「甚麼事情?」鮮生道:「他前日畫了一軸《春容》,傳入到酈尚書府中,去勾引小姐。小姐見畫,就想起他來,著實害玻」臧不退道:「可就是這知貢舉的酈老爺麼?」鮮生道:「正是,正是。那小姐親筆題一幅詩箋,遞與他,他收著了。」臧不退道:「這越發不該了。」鮮生道:「老兄,這分明是破壞他的閨門,借此暗通關節,罪名非校」臧不退道:「這事情可是真的?也要有個憑據才好。」鮮生道:「這事的確!如今在兩邊牽馬的,全是那駝背醫婆。他還送那婆子金釵一隻。小姐詩箋現在婆子手裡,但拿住考問,便見明白。」臧不退道:「那駝背醫婆,可是姓孟的麼?」鮮生道:「正是。」減不退道:「這個不難,他也時常在我家用藥。不瞞兄說,我有兩個小廝,現當緝捕,就叫他先去請他來,只說治病,待他哄出他口裡話來,騙出詩箋、金釵到手,就鎖起來。把他做個拿手,好去提那姓霍的,送官便了。」鮮生道:「甚妙!甚妙!但拿到官去,便弄大長,轉難收拾。不如嚇得他私自逃避,他到手功名,不愁不是我的。這到渾融些。」臧不退道:「見得老成。」遂叫小廝們走來。二人走來說:「老爺叫小人們有何吩咐?」   臧不退道:「這位相公姓鮮,著有件事叫你去做,你過來!」   遂附在耳上,唧唧噥噥說了一遍,問道:「可曉得麼?」二人聽得明白,齊說:「曉得。只是那姓霍的住在那裡,告訴明白;也還得鮮於相公到那邊,裝神搗鬼,解了交,方可歇手。」鮮生道:「有理。眾位,你明日撈住了駝婆娘時,便悄地通個信與我,我做個不認的來到那廂。自有道理就是。這個主意,你們散去,事成之後還要酬勞。」二人應諾而去。正是: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   畢竟怎樣擒捉駝婆,恐嚇霍生去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霍秀夫潛逃旅邸 安祿山大破潼關   話說華行雲在觀音像前焚香拜祝,說道:「昨因霍郎有病,曾許下心願,今幸喜好了。奴家今自虔誠拜謝,蒙大士打救,不勝感激。」遂倒身祝贊起來。那知霍秀夫俏俏在暗地聽得明$ 日日有人送女子來看。   這日,山顯仁正在廳上選看女子,忽報宋信青衣小帽來請罪。山顯仁因女兒寬宏大 量,便也寬宏大量起來。因吩咐叫請宋相公,更了衣巾相見。宋信依命趨入拜伏在地, 口稱:「罪人宋信,死罪,死罪。」山顯仁叫人攙扶,宋信不肯起來,連連叩頭道:「 宋信愚蠢,不識天地高厚。獲罪如此,蒙聖人譴責,自分以死謝愆,尚猶不盡,乃復辱 令嬡小姐疏救,霽天子之威,使白骨再肉,此天地父母所不能施之恩。而一旦轉加之罪 人,真令人頂踵盡捐,不能少報萬一。今碎首階前,已為萬幸,安敢復承禮待。」山顯 仁道:「足下既能悔過,便見高情,何必如此,快請起。」宋信又謙遜了半晌,方爬了   山顯仁遜坐留茶,因問道:「足下幾時行?」宋信道:「欽限一月,不敢久遲,明 日就要起身。蒙老太師與令嬡小姐大恩,不知可有日再得廁身於山斗之下?」山顯仁道 :「這也不難,此不過是聖天子一時之怒。且暫回幾日,容有便挽回聖意,當得再見。 」宋信道:「若能再趨門下,真是重生父母了。」   正說話間,忽抬頭看見這許多女子,俱穿青衣列於兩旁,因問道:「這許多女子為 何在此?」山顯仁道:「因小女身邊沒有幾個識字的侍妾,故致前日遺失了晏文物的綾 扇,惹出許多事來。今欲買幾個識字的女子服侍小女。不期偌大京師,選來選去俱是這 一輩人物,總無一個稍通翰墨,可供香奩之用者。」宋信道:「原來為此。京師若無天 下自有。」山顯仁道:「此言有理。足下所到之處,當為留意。倘獲佳者,自當重報。 」又敘些閑話,宋信方辭起身,山顯仁送至廳門口便不送了。宋信又立住說道:「宋信 還有一事,稟上老太師。」山顯仁道:「何事?」宋信道:「宋信蒙令嬡小姐再生之恩 ,不敢求見。祇求至玉尺樓下望樓一拜,以表犬馬感激之心。」山顯仁道:「這也不消 了。」宋信執定要拜。山顯仁祇得叫老家人領至樓下,宋信果然望著樓上端端正正,恭 恭敬敬拜了四拜,方纔辭出。山顯仁發放了許多不用的女子,因入內與山黛說知宋信拜 謝之事,父女耍笑不題。   卻說宋信辭了出來,押解催促起來,欲要來見竇國一討些盤纏。竇國一正在議處之 時,不肯見人肷祇得來見晏文物,訴說解回之苦。晏文物見事為他起,沒奈何,送他二 十金盤纏,又約他道:「兄京中既不容住,我小弟祇候領了憑便行。兄若不棄嫌,雲間 也是名勝之地,可來一遊,小弟當為地主。」宋信謝了,又捱得一兩日,押解催促,祇 得僱了一匹蹇驢,攜了一個老僕,蕭然回山東而去。正是:   一個貧人,冒作山人。   $ 甚榮辱, 然亦一知己也。」平如衡道:「宗師特薦天下才子,雖亦一時榮遇。然有其實而當其名 則榮,若無其實而徒處其名,其辱莫大焉。此舉,吾兄高才,當之固宜,小弟實是不敢 。」燕白頷道:「吾兄忝在相知,故底裏言之。兄乃作此套言,豈相知之意哉!」平如 衡道:「小弟實實不是套言。天下才子甚多,特吾輩不及見耳。今若虛冒其名,而被召 進京,京師都會,人才聚集,那時彼一才子,此一才子,豈不羞死!」燕白頷笑道:「 吾兄平素眼空四海,今日為何這等謙讓?」平如衡道:「小弟不是謙讓,爭奈一時便有 許多才子,故不敢復作舊時狂態。」燕白頷道:「一時便有許多,且請問兄見了幾個? 」平如衡道:「小弟從離洛陽,自負天下才子無兩。不意到了山東汶上縣,便遇了一個 小才女,便令小弟瞠然自失。到了松江,又遇見了吾兄,又令小弟拜於下風。不意今日 又遇見一個才子,讀其詩百遍,其令人口舌俱香。小弟若再靦顏號稱才子,豈非無恥。 」燕白頷道:「汶上者遠無征,姑且無論。小弟不足比數,亦當置之。且請問今日又遇 何人?」   平如衡遂將扇子遞與燕白頷看道:「此不又是一才子乎!」燕白頷展開讀了一遍, 不覺驚訝道:「大奇,大奇。前日遇見那個宋信,難道會做這樣好詩?我不信,我不信 !」平如衡道:「他明明寫著『詠白燕小作,書以紫侯詞兄郢政』,怎說不是他做的? 」燕白頷道:「若果係他的筆,清新俊逸,真又一才子也。但細觀其詩,再細想其人, 實是大相懸絕。」平如衡道:「他既來拜兄,兄須答拜,相見時細加盤駁,便可知其真 偽矣。」燕白頷道:「這也有理。明日就同兄一往何如?」平如衡道:「小弟就同去也 不妨。」二人算計定了,燕白頷便叫取酒,二人對飲,細細將《白燕》詩賞玩,俱喫得 大醉,方歇。   到了次日,燕白頷果然寫了名帖,拉平如衡同去回拜。尋到寓處,適值宋信不在, 祇得投了一個名帖,便回。二人甚是躊躇,以為不巧。不期回到門前,忽見一個家人, 手中捧了一個拜盒,在那裏等候。看見燕白頷與平如衡回來,便迎著說道:「家相公拜 上二位相公,明日薄酌,奉屈一敘。」就揭開拜盒,將兩個請帖送上。燕白頷接了一看 ,見是張寅的名字,心中暗想道:「他為甚請我?」因問道:「明日還有何客?」家人堤答道:「並無雜客,祇有山東宋相公與二位相公。」燕白頷又問道:「山東宋相公,可 就是與府裏晏老爺相好的麼?」家人道:「正是他。」燕白頷道:「即是他,可拜上相 公,說我明日同平相公來領盛情。」家人應諾去了。   燕白頷因與平$ 世, 今日這等稱讚,定有妙處了。」   平如衡是個直人,先見了《白燕》詩,已有八九分憐愛。今又見當面題詠,便信以 為真,真心服輸,一味讚羨,哪裏還顧張寅譏誚。燕白頷又再三交譽,弄得個宋信身子 都沒處安放。大家歡歡喜喜,直喫到傍晚方散。張寅就留宋信在書房中宿了。張寅以為 出了他的氣,滿心快暢,不題。   卻說燕白頷同平如衡返回到家裏,因相與歎息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我看老 宋那個人物,萬萬不道他有此美才。」平如衡道:「昨日《白燕》詩,兄尚有疑,今日 《淈桐一葉落》詩,當面揮毫,更有何疑,豈非天下才子原多,特吾輩不及盡見耳!」 燕白頷道:「人才難忽如此,今後遇賣菜佣人,亦當物色之。」兩人又談了半晌,方各   到了次早,平如衡睡尚未起,忽見叔子平教官差齋夫來,立等請去說話。平如衡不 如為何,祇得與燕白頷說知,別了來見。叔子平教官接著就說道:「昨日晏府尊將兩個 名帖來請我與你去一會,不知為何,我故著人來接你商量,還是去好不去好?」平如衡 道:「若論侄兒是河南人,他管我不著,可以不去。但尊叔在此為官,不去恐他見怪。 」平教官道:「我也是這等想,還是同去走走,看他有甚話說。」就留侄兒喫了飯。祇 見昨日送帖兒的差人又來催促,平教官祇得同了侄兒坐轎到府前。差人稟知晏府尊,便 叫先請迎賓館中坐下。隨即自家落館,以賓主禮相見,遜坐待茶。   茶罷,晏知府便先開口說道:「今日請二位到此,別無話說,祇因王宗師大人奉聖 旨要格外搜求奇才。前日於考試中自取了燕生員,不便獨薦,意欲再求一人,以為正副 。在三學中細細搜羅,並無當意之人,屢屢託本府格外搜求。本府不敢不遵,因再三訪 問,方知令侄子持兄是個奇才。又因隔省不屬本府所轄,不便唐突,故轉煩賢契招致。 今蒙降重,得睹豐姿,果係青年英俊,其為奇才不問而可知矣。」平教官道:「舍侄末 學小子,過蒙公祖大人作養,感激不盡。但以草茅寒賤,達之天子之庭,實非小事,還 求公祖大人慎重。」晏知府道:「本府亦非妄舉,就是平兄與燕生員遷柳莊聽鶯所聯佳 句,本府俱已覽過,故作此想,不必過謙。」   平如衡因說道:「生員雖異鄉葑菲,今隨家叔隸於帡幪之下,即係門牆桃李。蒙公 祖大人培植,安敢自外。但生員薄有才名,不過稍勝駑駘,實非絕塵而奔之駿足也。」 晏知府笑道:「平兄不必過遜。當今才人豈尚有過於二兄者哉!」平如衡道:「不必遠 求,即公祖太宗師之貴相知,宋子成便勝於生員輩多矣。」晏知府聽了大笑道:「宋子 成與本府$ 子之作?」山小姐道 :「以小妹看來,這個張寅定非端士。」冷絳雪道:「小姐何以得知?」山小姐道:「 他既要求親,若果有真才,自宜挺然面謁,為何祇央權貴稱揚,而絕不敢登門?若非醜 陋,定是無才。這《張子新篇》大約是他人舊作,而竊敢以作嫁衣裳也。」冷絳雪道: 「小姐此論甚是有理。」山小姐道:「平如衡既為姐姐刮目,又為學臣特薦,閔祠二詩 又見一斑,其為才子無疑矣!天子欲為小妹擇婿,小妹當為姐姐成全閔祠之一段奇緣, 以作千秋佳話。」冷絳雪道:「閔廟奇緣,雖尚未可知,而小姐美意亦已不朽矣!但妾 想學臣所薦二人,平生既實係才子,則那燕子定是可兒。小姐原以白燕得名,那生祇名 燕白頷,互為顛倒,此中似有天意。今又蒙聖主垂憐,倘能如願,豈非人生快事。」山 小姐道:「姻緣分定,且自由他。今得姐姐開懷,大是樂事。」就扯了冷絳雪同到玉尺 樓去閑耍。正是:   鳥長便能語,花開自有香。   舊時小兒女,漸漸轉柔腸。   按下山小姐與冷絳雪閨中閑論不題。   且說燕白頷與平如衡,自離揚州,雖說要趕到京師,然二人都是少年心性,逢山要 看山,逢水要觀水。故一路耽耽擱擱,直度過了歲,方纔到京,到京之日,轉在張寅之 後。二人到了京師,尋了一個寓所,在玉河橋住下,就叫來一個家人,去問山閣老的相 府在哪裏。家人去問了,來回道:「山閣老已告病回去多時了。」燕白頷與平如衡聽了 大驚道:「怎你我二人這等無緣。千山萬水來到此處,指望一見山小姐,量量爾我之才 ,不期不遇。他又是一個秦人,這一告病去了,便遠隔山河,怎能得見?」   燕白頷還不肯信,又叫家人買了一本新縉紳來看。揭開第一頁,見宰相內並無山顯 仁之名,知道是真,便情性索然。平如衡雖也不快,卻拿著縉紳顛來倒去,祇管翻看。 燕白頷道:「人已去矣,看之何益!」平如衡道:「有意栽花,既以無成;無心插柳, 或庶幾一遇。向日與兄曾說的冷絳雪,想在京中,故查一查看。」燕白頷笑道:「偌大 京師,如大海浮萍,吾兄向何處尋起?」平如衡道:「兄不要管我,待小弟自查。」因 再四撿來撿去。忽撿著一個鴻臚少卿姓冷,因大喜道:「這不是。」燕白頷又笑道:「 兄癡了!」天下有名姓盡同,尚然不是,哪有僅一冷姓相同,便確確乎以為絳雪之家, 天下事哪有如此湊巧!」平如衡道:「天下事要難則難,要容易便容易。兄不要管我, 待小弟自去一訪。是不是也可盡小仕愛才之心。」大家又笑之,各自安歇。   到次日清晨,燕白頷尚未起身,平如衡早已自去尋訪了。燕白頷$ 始知天鍾靈異,蛾眉駿骨,不甚爭差。   右調《青衫濕》   話說燕白頷,因訪閣上美人姓名,忽遇老和尚說出皇莊厲害,因不敢再問,恐惹是 非,遂忙忙走了回來。到了一個村鎮市上,方纔定了性,立住腳。他出門時,因瞞著平 如衡,不曾喫得午飯。到此已是未申之時,肚中微微覺飢。忽見市稍一竿酒旗飄出,滿 心歡喜,竟走了進去,撿一副好座頭坐下。   此雖是一個村店,窗口種了許多花草,倒還幽雅。燕白頷坐下,店主人隨即問道: 「相公還是自飲,還是候朋友?」燕白頷道:「自己飲,沒有朋友。」店主人道:「用 甚麼餚?」燕白頷道:「不拘,有的祇管拿來,酒須上好。」店主人看見他人物清秀, 衣飾齊整,料是富貴人家,祇撿上品餚饌並美酒搬了出來。   燕白頷一面喫,一面想美人和詩之妙,因叫店主取筆硯默寫出來,放在桌上。讀一 遍,飲一杯,十分有興。因傲道:「昨日平子持還笑我所遇的美人徒有其美,卻無真才 ,不如他遇的冷家女子才美兼至,叫我無言回答。誰知我的美人,其才又過於其美,今 日回去可以揚眉吐氣矣!」想罷,哈哈大笑,又滿飲數杯。忽又想道:「冷家女子題詩 ,是自家寄興,卻與子持無干;我那美人題詩,卻是明明屬和。非與我燕白頷有默默相 關,烏肯為此。此又勝於子持多矣!」想罷,又哈哈大笑,又滿飲數杯。又想道:「但 是,他遇的美人,雖無蹤跡,卻有了姓名;我遇的美人,蹤跡雖然不遠,姓名卻無處訪 問,將如之何?那和尚說不是國戚,就是皇親。我想這美人若生於文臣之家,任是尊貴 ,斯文一脈,還好訪求。若果是皇親國戚,她倚著椒房之貴,豈肯輕易便許文人,若不 又是遇而不遇了。」因歎一口氣道:「我那美人,你這一首詩豈不空做了,難道我燕白 頷與美人對面無緣。」   燕白頷此時已是半酣,尋思無計,心下一苦,拿著一杯酒欲飲不飲,忽不覺墮下幾 點淚來。店主人遠遠看見,暗笑道:「這相公小小年紀,獨自一個哈哈大笑了這半晌, 怎麼這會子又哭起來?莫非是個獃子。」因上前問道:「相公,小店的酒可是好麼?」 燕白頷道:「好是好,也還不算上好。」店主人笑道:「若不是上好,怎麼連相公的眼 淚都喫了出來?」燕白頷道:「我自有心事墮淚,與酒何干!快燙熱的來,我還要喫。 」店主人笑應去了。   燕白頷又飲了幾杯,又想道:「就是皇親國戚,他女兒若是想我,思量要嫁我,也 不怕她父母不從。他若嫌我寒士,我明年就中個會元狀元與他看,那時就不是寒士了。 他難道還不肯?」想到快活處,又哈哈大笑起來,不覺又喫了數杯。 $ 間,竇知府備說冷 大戶允從之事,平如衡喜之不勝再三致謝。酒罷,就求竇知府擇了吉期,行過聘去。約 定來春春闈發榜之後來娶。冷大戶因竇知府為媒,又著人暗相平如衡,見青年秀美,與 女兒足稱一對,滿心歡喜,竟自受了聘禮。   平如衡見冷大戶受了聘定,因與燕白頷商量道:「事已萬分妥帖,我們住在此間轉 覺不便。」遂辭謝了竇知府,竟渡淮望山東一路緩緩而來不題。   卻說山黛與冷絳雪,自從趙縱、錢橫考詩之後追尋不見,已是七分不快。又被張寅 攪擾一場,便十分惆悵。虧與冷絳雪兩人互相寬慰,捱過日子。不期過了許久,忽報張 吏部有疏特參:     ……山黛年已及笄,苛於擇婿不嫁,以致情欲流蕩,假借考較詩人為由,勾引 少年書生趙縱、錢橫,潛入花園,淫詞唱和,現獲唱和淫詞一十四首可證。似此污辱欽 賜才女之名,大傷風化,伏乞聖恩查究,以正其罪……   山黛看了,大怒道:「這都是張寅前日受辱,以此圖報復也。」因也上一疏辯論,     ……張寅因求詩考詩不出,擅登玉尺樓調戲,因被塗面受辱,故以此污蔑。蒙 恩賜量才之尺,以詩文過質者,時時有人,不獨一趙縱、錢橫。幸臣妾與冷絳雪原詩尚 在,乞聖明垂覽。如有一字涉私,臣妾甘罪。倘其不然,污蔑之罪,亦有所歸……   天子見了兩奏,俱批準道:     ……在奏人犯,俱著至文華殿,候朕親審……   旨意一下,事關婚姻風化,禮部即差人拘提。眾犯俱在,獨有趙縱、錢橫,並無蹤 影。禮部尋覓不獲,祇得上本奏知。聖旨又批下道:     ……既有其人,豈無蹤影。著嚴訪候審,不得隱匿不報……   禮部又奉嚴旨,祇得差人遍訪。因二人曾題詩在接引庵,說和尚認得,就押著普惠 和尚,遍處察訪不題。   卻說山黛,因被張吏部參論,心下十分不暢。因與冷絳雪在閨中閑論道:「才名為 天地鬼神所忌,原不應久佔。小妹自十歲蒙恩,於今六載,當朝之名公才士,不知壓倒 多少。今若覓得一佳偶,早早於飛而去,豈不完名全節。不期才俊難逢,瓚緣淹蹇,日 多一日,年復一年,以致有今日之物議。冷絳雪道:「量才考校,是奉旨之事,又不是 桑濮私行。就是前日唱和之詞,並無一字涉淫,怕他怎的?況眼前已有二三才人,聽小 姐安擇所歸,亦易事耳。何必苦苦掛懷?」   山小姐道:「姐姐所說二三才人,據小妹看來,一個也算不得。」冷絳雪道:「為 何一個也算不得?」山小姐道:「蒙聖上所諭,松江燕白頷、洛陽平如衡許為妾主婚, 此一才子也。然屢奉徵召,而抵死辭謝不來,此其無真才可知矣。$ 不曾會得一兩本。誰想做旦的劉藐姑,與做淨的譚楚玉,他兩個記性極好。 如今念熟了許多,我們只是趕他不上。師父昨日說,今日要考較我們,大家都要 仔細。」丑說:「都是淨、旦兩個不好,他倆個要賣弄聰明,故此顯得我們不濟。 藐姑是師父的女兒,不好打他,小譚那個畜生,斷然放他不過。我今日不受打便 罷,若受了打,定要拿他出氣。」生說:「別樣也還可恕,最惱他戴了方巾,要 充個斯文的模樣。我和你一齊動手,定要扯他的下來。師父來了,我們各人上位。」   正說之間,先生來了。說道:「你們把念的腳本,都拿上來,待我提你一提, 提一句,就要背到底。背得出就罷,背不出的,都要重打。」藐姑與楚玉是昨日 背過的了。叫末說:「拿你的來。」末說:「學生只念得一本。」先生說:「他 們極不濟的,也有兩本,你只得一本,這等且拿來。『提云風塵暗四郊』這是那 一本上的。」答云:「這是《紅拂記》上的牌名,叫做節節高。」先生說:「且 饒你,下次務期多念幾本。」又叫淨云:「拿你的來。」淨答云:「我的極熟, 不用背罷。」先生云:「胡說,快拿來。」淨暗叫楚玉說:「我若背不出,煩你 提一提,我有酬謝你的去處。」小丑方纔說:「都是你賣弄聰明,顯得他不濟, 要拿你出氣哩!你若肯提我,我就幫你打他﹔你若不肯,我就幫他打你。」楚玉 說:「你放心去背,我提你就是了簹」先生提云:「寄命托孤經,史載。」楚玉 低聲對丑云:「這是《金丸記》上的牌名,叫做三學士。」丑遂高聲背下。師父 又叫正生說:「拿你的來背。」正生說:「他央人提得,我難道央人提不得麼? 藐姑於我坐在一處,不免央她。」對藐姑說:「好姐姐,央你提一提,我明日買 汗巾送你。」藐姑說:「使得。」正生遂將腳本送上。先生提云:「嘆雙親把兒 指望。」正生對藐姑做眼色,藐姑背笑說:「我恨得打死這個狗才,好把譚郎頂 替,為甚麼肯提他。」先生打正生頭云:「怎麼全不則聲。」正生說:「曲子是 爛熟的,只有牌名不記得。先生說:「這等免背牌名,只背曲子罷。」正生遂將 嘆雙親句唱了一遍。先生說:「怎麼我提一句,你也只背一句,難道有七個字的 曲子麼?」正生說:「我原是爛熟的,只因說了幾句話,就打斷了。」先生說: 「如此再提你幾句:教兒讀古聖文章。」正生也只將二句高唱一遍。先生說:「往 下背。」正生說:「我念念再背就熟了。」先生怒說:「有這等蠢才,做正生的 人,一句曲子也說不得。譚楚玉是個花面,這等聰明,只怕連你的曲子,他也記 得哩。譚楚玉與我背來。」楚$ 則玩,玩則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於時 夏,允王保之。』先王之於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 鄉,以文脩之,使之務利而闢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 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不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於戎狄之間。不敢怠 業,時序其德,遵脩其緒,脩其訓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 忝前人。至於文王、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無不欣喜。商王帝辛 大惡於民,庶民不忍,載武王,以致戎於商牧。是故先王非務武也,勸恤民隱而除其 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夷蠻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 ,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 之順祀也,有不祭則脩意,有不祀則脩言,有不享則脩文,有不貢則脩名,有不王則脩 德,序成而有不至則脩刑。於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徵不享,讓不貢,告不王。於是有 刑罰之闢,有攻伐之兵,有徵討之備,有威讓之命,有文告之辭。布令陳辭而有不至, 則增脩於德,無勤民窣遠。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今自大畢、伯士之終也,犬戎氏 以其職來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徵之,且觀之兵』,無乃廢先王之訓,而王幾頓乎? 吾聞犬戎樹敦,率舊德而守終純固,其有以禦我矣。」王遂徵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 。自是荒服者不至。   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於王,作脩刑闢。王曰:「籲,來!有國有土,告汝祥刑。 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其人,何敬非其刑,何居非其宜與?兩造具備,師聽五辭。五辭 簡信,正於五刑。五刑不簡,正於五罰。五罰不服,正於五過。五過之疵,官獄內獄, 閱實其罪,惟鈞其過。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簡信有眾,惟訊有稽 。無簡不疑,共嚴天威。黥闢疑赦,其罰百率,閱實其罪。劓闢疑赦,其罰倍灑,閱實 其罪。臏闢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宮闢疑赦,其罰五百率,閱實其罪。大闢疑赦 ,其罰千率,閱實其罪。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臏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 闢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命曰甫刑。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共王遊於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之。其 母曰:「必致之王。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不下眾,王 禦不參一族。夫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之小丑 乎!小丑備物,終必亡。」康公不獻,一年$ 於王以贖罪。棄女子出於?,是為?姒。當幽王三 年,王之後宮見而愛之,生子伯服,竟廢申後及太子,以?姒為後,伯服為太子。太史 伯陽曰:「禍成矣,無可奈何!」   ?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萬方,故不笑。幽王為烽燧大鼓,有寇至則舉烽火。諸侯 悉至,至而無寇,?姒乃大笑。幽王說之,為數舉烽火。其後不信,諸侯益亦不至。   幽王以虢石父為卿,用事轴國人皆怨。石父為人佞巧善諛好利,王用之。又廢申後 ,去太子也。申侯怒,與繒、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舉烽火徵兵,兵莫至。遂殺幽王驪 山下,虜?姒,盡取周賂而去。於是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為平王, 以奉周祀。   平王立,東遷於雒邑,闢戎寇。平王之時,周室衰微,諸侯彊並弱,齊、楚、秦、 晉始大,政由方伯。   四十九年,魯隱公即位。   五十一年,平王崩,太子洩父蚤死,立其子林,是為桓王。桓王,平王孫也。   桓王三年,鄭莊公朝,桓王不禮。五年,鄭怨,與魯易許田。許田,天子之用事太 山田也。八年,魯殺隱公,立桓公。十三年,伐鄭,鄭射傷桓王,桓王去歸。   二十三年,桓王崩,子莊王佗立。莊王四年,周公黑肩欲殺莊王而立王子克。辛伯 告王,王殺周公。王子克?燕。   十五年,莊王崩,子釐王胡齊立。釐王三年,齊桓公始霸。   五年,釐王崩,子惠王閬立。惠王二年。初,莊王嬖姬姚,生子穨,穨有寵。及惠 王即位,奪其大臣園以為囿,故大夫邊伯等五人作亂,謀召燕、衛師,伐惠王。惠王? 溫,已居鄭之櫟。立釐王弟穨為王。樂及遍舞,鄭、虢君怒。四年,鄭與虢君伐殺王穨 ,複入惠王。惠王十年,賜齊桓公為伯。   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鄭立。襄王母蚤死,後母曰惠後。惠後生叔帶,有寵於 惠王,襄王畏之。三年,叔帶與戎、翟謀伐襄王,襄王欲誅叔帶,叔帶?齊。齊桓公使 管仲平戎於周,使隰朋平戎於晉。王以上卿禮管仲。管仲辭曰:「臣賤有司也,有天子 之二守國、高在。若節春秋來承王命,何以禮焉。陪臣敢辭。」王曰:「舅氏,餘嘉乃 勳,毋逆朕命。」管仲卒受下卿之禮而還。九年,齊桓公卒。十二年,叔帶複歸於周。   十三年,鄭伐滑,王使游孫、伯服請滑,鄭人囚之。鄭文公怨惠王之入不與厲公爵 ,又怨襄王之與衛滑,故囚伯服。王怒,將以翟伐鄭。富辰諫曰:「凡我周之東徙,晉 、鄭焉依。子穨之亂,又鄭之由定,今以小怨棄之!」王不聽。十五年,王降翟師以伐 鄭。王德翟人,將以其女為後。富辰諫曰:「平、桓、莊、惠皆受鄭勞,王棄親親翟, 不可$ 不聽,項王伏弩射中漢王 。漢王傷,走入成皋。   項王聞淮陰侯已舉河北,破齊、趙,且欲擊楚,乃使龍且往擊之。淮陰侯與戰,騎 將灌嬰擊之,大破楚軍,殺龍且。韓信因自立為齊王。項王聞龍且軍破,則恐嵲使盱台 人武濊涉往說淮陰侯。淮陰侯弗聽。是時,彭越復反,下梁地,絕楚糧。項王乃謂海春 侯大司馬曹咎等曰:「謹守成皋,則漢欲挑戰,慎勿與戰,毋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 誅彭越,定梁地,復從將軍。」乃東,行擊陳留、外黃。   外黃不下。數日,已降,項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詣城東,欲阬之。外黃令舍 人兒年十三,往說項王曰:「彭越彊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 阬之,百姓豈有歸心?從此以東,梁地十餘城皆恐,莫肯下矣。」項王然其言,乃赦外 黃當阬者。東至睢陽,聞之皆爭下項王。   漢果數挑楚軍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 ,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貨賂。大司馬咎、長史翳、塞王欣皆自剄汜水上。大司 馬咎者,故蘄獄掾,長史欣亦故櫟陽獄吏,兩人嘗有德於項梁,是以項王信任之。當是 時,項王在睢陽,聞海春侯軍敗,則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眛於滎陽東,項王至,漢軍 畏楚,盡走險阻。   是時,漢兵盛食多,項王兵罷食絕。漢遣陸賈說項王,請太公,項王弗聽。漢王復 使侯公往說項王,項王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項 王許之,即歸漢王父母妻子。軍皆呼萬歲。漢王乃封侯公為平國君。匿弗肯復見。曰: 「此天下辯士,所居傾國,故號為平國君。」項王已約,乃引兵解而東歸。   漢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罷食盡,此天 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今釋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聽之 。漢五年,漢王乃追項王至陽夏南,止軍,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 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自守。謂張子房 曰:「諸侯不從約,為之奈何?」對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 君王能與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陳以東傅海,盡與韓 信;睢陽以北至穀城,以與彭越: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漢王曰:「善。」於是 乃發使者告韓信、彭越曰:「並力擊楚。楚破,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睢陽以北至穀城 與彭相國。」使者至,韓信、彭越皆報曰:「請今進兵。」韓信乃從齊往,劉賈軍從壽 春並行,屠城父,至垓下。大司馬周$ 畏!」乃前,拔劍擊斬蛇。蛇遂分為兩,徑開。行數裏,醉,因臥。後人來至 蛇所,有一老嫗夜哭。人問何哭,嫗曰:「人殺吾子,故哭之。」人曰:「嫗子何為見 殺?」嫗曰:「吾,白帝子也,化為蛇,當道,今為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乃以嫗為 不誠,欲告之,嫗因忽不見。後人至,高祖覺。後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獨喜,自負。諸 從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因東遊以厭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隱於芒 、碭山澤岩石之間。呂後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之。呂後曰:「季所居上常有雲 氣,故從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聞之,多欲附者矣。   秦二世元年秋,陳勝等起蘄,至陳而王,號為「張楚」。諸郡縣皆多殺其長吏以應 陳涉。沛令恐,欲以沛應涉。掾、主吏蕭何、曹參乃曰:「君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 子弟,恐不聽。原君召諸亡在外者,可得數百人,因劫眾,眾不敢不聽。」乃令樊噲召 劉季。劉季之眾已數十百人矣。   於是樊噲從劉季來。沛令後悔,恐其有變,乃閉城城守,欲誅蕭、曹。蕭、曹恐, 逾城保劉季。劉季乃書帛射城上,謂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雖為沛令守, 諸侯並起,今屠沛。沛今共誅令,擇子弟可立者立之,以應諸侯,則家室完。不然,父 子俱屠,無為也。」父老乃率子弟共殺沛令,開城門迎劉季,欲以為沛令。劉季曰:「 天下方擾,諸侯並起,今置將不善,壹敗塗地。吾非敢自愛,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 。此大事,原更相推擇可者。」蕭、曹等皆文吏,自愛,恐事不就,後秦種族其家,盡 讓劉季。諸父老皆曰:「平生所聞劉季諸珍怪,當貴,且蔔筮之,辜如劉季最吉。」於 是劉季數讓。眾莫敢為,乃立季為沛公。祠黃帝,祭蚩尤於沛庭,而釁鼓旗,幟皆赤。 由所殺蛇白帝子,殺者赤帝子,故上赤。於是少年豪吏如蕭、曹、樊噲等皆為收沛子弟 二三千人,攻胡陵、方與,還守豐。   秦二世二年,陳涉之將周章軍西至戲而還。燕、趙、齊、魏皆自立為王。項氏起吳 。秦泗川監平將兵圍豐,二日,出與戰,破之。命雍齒守豐,引兵之薛。泗州守壯敗於 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馬得泗川守壯,殺之。沛公還軍亢父,至方與,未戰。陳王使魏 人周市略地。周市使人謂雍齒曰:「豐,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數十城。齒今下魏, 魏以齒為侯守豐。不下,且屠豐。」雍齒雅不欲屬沛公,及魏招之,即反為魏守豐。沛 公引兵攻豐,不能取。沛公病,還之沛。沛公怨雍齒與豐子弟叛之,聞東陽甯君、秦嘉 立景駒為假王,在留,乃往從之,欲請兵以攻豐。$ 不息者天也,著不動 者地也。一動一靜者園天地之間也。故聖人曰「禮雲樂雲」。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始作樂,以賞諸侯。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 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穀時孰,然後賞之以樂。故其治民勞者,其舞行級遠;其 治民佚者,其舞行級短。故觀其舞而知其德,聞其諡而知其行。大章,章之也;咸池, 備也;韶,繼也;夏,大也;殷周之樂盡也   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疾,風雨不節則饑。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時則傷世。事 者,民之風雨也,事不節則無功。然則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善則行象德矣。夫豢 豕為酒,非以為禍也;而獄訟益煩,則酒之流生禍也。是故先王因為酒禮,一獻之禮, 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備酒禍也。故酒食者,所以合歡也。   樂者,所以象德也;禮者,所以閉淫也。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禮以哀之;有大福 ,必有禮以樂之:哀樂之分,皆以禮終。   樂也者,施也;禮也者,報也。樂,樂其所自生;而禮,反其所自始。樂章德,禮 報情反始也。所謂大路者,天子之輿也;龍旂九旒,天子之旌也;青黑緣者,天子之葆 龜也;從之以牛羊之群,則所以贈諸侯也。   樂也者,情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統同,禮別異,禮樂之說 貫乎人情矣。窮本知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也。禮樂順天地之誠,達神明之 德,降興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體,領父子君臣之節。   是故大人舉禮樂,則天地將為昭焉。天地欣合,陰陽相得,煦嫗覆育萬物,然後草 木茂,區萌達,羽翮奮,角生,蟄蟲昭穌,羽者嫗伏,毛者孕鬻,胎生者不殰而卵生 者不殈,則樂之道歸焉耳。   樂者,非謂黃鍾大呂弦歌乾揚也,樂之末節也,故童者舞之;布筵席,陳樽俎,列 籩豆,以升降為禮者,禮之末節也,故有司掌之。樂師辯乎聲詩,故北面而弦;宗祝辯 乎宗廟之禮,故後屍;商祝辯乎喪禮,故後主人。是故德成而上,成而下;行成而先 ,事成而後。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後,然後可以有制於天下也。   樂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風移俗易,故先王著其教焉。   夫人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起物而動,然後心術形焉。是故志 微焦衰之音作,而民思憂;嘽緩慢易繁文簡節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厲猛起奮末廣賁之 音作,而民剛毅;廉直經正莊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寬裕肉好順成和動之音作,而民慈 愛;流辟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   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制之$ 以至未有,以得細若氣,微若聲。然聖人因神而存之,雖妙必效情,核其華道者明矣。 非有聖心炚乘聰明,孰能存天地之神而成形之情哉?神者,物受之而不能知其去來,故 聖人畏而欲存之。唯欲存之,神之亦存。其欲存之者,故莫貴焉。   太史公曰:旋璣玉衡以齊七政,即天地二十八宿。十母,十二子,鍾律調自上古。 建律運曆造日度,可據而度也。合符節,通道德,即從斯之謂也。   【索隱述贊】自昔軒後,爰命伶綸。雄雌是聽,厚薄伊均。以調氣候,以軌星辰。 軍容取節,樂器斯因。自微知著,測化窮神。大哉虛受,含養生人。 史記 曆書   昔自在古,曆建正作於孟春。於時冰泮發蟄,百草奮興,秭鳺先滜。物乃歲具,生 於東,次順四時,卒於冬分。時雞三號,卒明。撫十二節,卒於醜。日月成,故明也。 明者孟也,幽者幼也,幽明者雌雄也。雌雄代興,而順至正之統也。日歸於西,起明於 東;月歸於東,起明於西。正不率天,又不由人,則凡事易壞而難成矣。   王者易姓受命,必慎始初,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順承厥意。   太史公曰:神農以前尚矣。蓋黃帝考定星曆,建立五行,起消息,正閏餘,於是有 天地神祇物類之官,是謂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民是以能有信,神是以能有明德 。民神異業,敬而不瀆,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災禍不生,所求不匱。   少昚氏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擾,不可放物,禍菑薦至,莫盡其氣。顓頊受之 ,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其後三苗服九 黎之德,故二官鹹廢所職,而閏餘乖次,孟陬殄滅,攝提無紀,歷數失序。堯複遂重黎 之後,不忘舊者,使複典之,而立羲和之官。明時正度,則陰陽調,風雨節,茂氣至, 民無夭疫。年耆禪舜,申戒文祖,雲「天之歷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由是觀之,王 者所重也。   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蓋三王之正若迴圈,窮則反本。天下 有道,則不失紀序;無道,則正朔不行於諸侯。   幽、厲之後,周室微,陪臣執政,史不記時,君不告朔,故疇人子弟分散,或在諸 夏,或在夷狄,是以其禨祥廢而不統。周襄王二十六年閏三月,而春秋非之。先王之正 時也,履端於始,舉正於中,歸邪於終。履端於始,序則不愆;舉正於中,民則不惑; 歸邪於終,事則不悖。   其後戰國並爭,在於彊國禽敵,救急解紛而已,豈遑念斯哉!是時獨有鄒衍,明於 五德之傳,而散消息之分,以顯諸侯。而亦因秦滅六國,兵戎極煩,又升至尊之日淺, 未暇遑也。而亦頗$ 然,曷足怪焉。   【索隱述贊】平準之立,通貨天下。既入縣官,或振華夏。其名刀布,其文龍馬。 增算告緡,裒多益寡。弘羊心計,卜式長者。都內充殷,取贍郊野。 史記 吳太伯世家   吳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曆之兄也。季曆賢,而有聖子昌,太 王欲立季曆以及昌,於是太佰、仲雍二人乃犇荊蠻,文身斷髮,示不可用,以避季曆。 季曆果立,是為王季,而昌為文王。太伯之犇荊蠻,自號句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 餘家,立為吳太伯。   太伯卒,無子,弟仲雍立,是為吳仲雍。仲雍卒,子季簡立。季簡卒,子叔達立。 叔達卒,子周章立。是時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後,得周章。周章已君吳,因而 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於周之北故夏虛,是為虞仲,列為諸侯。   周章卒,子熊遂立,熊遂卒,子柯相立。柯相卒,子彊鳩夷立。彊鳩夷卒,子餘橋 疑吾立。餘橋疑吾卒,子柯盧立。柯盧卒,子周繇立。周繇卒,子屈羽立。屈羽卒,子 夷吾立。夷吾卒,子禽處立。禽處卒,子轉立。轉卒,子頗高立。頗高卒,子句卑立。 是時晉獻公滅周北虞公,以開晉伐虢也。句卑卒,子去齊立。去齊卒,子壽夢立。壽夢 立而吳始益大,稱王。   自太伯作吳,五世而武王克殷,封其後為二:其一虞,在中國;其一吳,在夷蠻。 十二世而晉滅中國之虞。中國之虞滅二世,而夷蠻之吳興。大凡從太伯至壽夢十九世。   王壽夢二年,楚之亡大夫申公巫臣怨楚將子反而犇晉,自晉使吳,教吳用兵乘車, 令其子為吳行人,吳於是始通於中國。吳伐楚。十六年,楚共王伐吳,至衡山。   二十五年,王壽夢卒。壽夢有子四人,長曰諸樊,次曰餘祭,次曰餘眛,次曰季札 。季札賢,而壽夢欲立之,季札麪不可,於是乃立長子諸樊,攝行事當國。   王諸樊元年,諸樊已除喪,讓位季札。季札謝曰:「曹宣公之卒也,諸侯與曹人不 義曹君,將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節矣』。君義嗣,誰敢幹君! 有國,非吾節也。劄雖不材,原附於子臧之義。」吳人固立季札,季札棄其室而耕,乃 舍之。秋,吳伐楚,楚敗我師。四年,晉平公初立。   十三年,王諸樊卒。有命授弟餘祭,欲傳以次,必致國於季札而止,以稱先王壽夢 之意,且嘉季札之義,兄弟皆欲致國,令以漸至焉。季札封於延陵,故號曰延陵季子。   王餘祭三年,齊相慶封有罪,自齊來犇吳。吳予慶封硃方之縣,以為奉邑,以女妻 之,富於在齊。   四年,吳使季札聘於魯,請觀周樂。為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 未也。然勤$ 。   十五年,齊田常殺簡公。   十八年,越益彊。越王句踐率兵伐敗吳師於笠澤。楚滅陳。   二十年,越王句踐複伐吳。二十一年,遂圍吳。二十三年十一月丁卯,越敗吳。越 王句踐欲遷吳王夫差於甬東,予百家居之。吳王曰:「孤老矣,不能事君王也。吾悔不 用子胥之言,自令陷此。」遂自剄死。越王滅吳,誅太宰嚭,以為不忠,而歸。   太史公曰:孔子言「太伯可謂至德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餘讀春秋古 文,乃知中國之虞與荊蠻句吳兄弟也。延陵季子之仁心,慕義無窮,見微而知清濁。嗚 呼,又何其閎覽博物君子也!   【索隱述贊】太伯作吳,高讓雄圖。周章受國,別封於虞。壽夢初霸,始用兵車。 三子遞立,延陵不居。光既篡位,是稱闔閭。王僚見殺,賊由專諸。夫差輕越,取敗姑 蘇。挍東之恥,空慚伍胥。 史記 齊太公世家   太公望呂尚者,東海上人。其先祖嘗為四岳,佐禹平水土甚有功。虞夏之際封於呂 ,或封於申,姓薑氏。夏商之時,申、呂或封枝庶子孫,或為庶人,尚其後苗裔也。本 姓薑氏,從其封姓,故曰呂尚。   呂尚蓋嘗窮困,年老矣,以漁釣姦周西伯。西伯將出獵,蔔之,曰「所獲非龍非彲 ,非虎非羆;所獲霸王之輔」。於是周西伯獵,果遇太公於渭之陽,與語大說,曰:「 自吾先君太公曰『當有聖人適周,周以興』。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故號之曰 「太公望」,載與俱歸,立為師。   或曰,太公博聞,嘗事紂。紂無道,去之。遊說諸侯,無所遇,而卒西歸周西伯。 或曰,呂尚處士,隱海濱。周西伯拘羑裏,散宜生、閎夭素知而招呂尚。呂尚亦曰「吾 聞西伯賢,又善養老,盍往焉」。三人者為西伯求美女奇物,獻之於紂,以贖西伯。西 伯得以出,反國。言呂尚所以事周雖異,然要之為文武師。   周西伯昌之脫羑裏歸,與呂尚陰謀修德以傾商政,其事多兵權與奇計,故後世之言 兵及周之陰權皆宗太公為本謀。周西伯政平,及斷虞芮之訟,而詩人稱西伯受命曰文王 。伐崇、密須、犬夷,大作豐邑。天下三分,其二歸周者,太公之謀計居多。   文王崩,武王即位。九年,欲修文王業,東伐以觀諸侯集否。師行,師尚父左杖黃 鉞,右把白旄以誓,曰:「蒼兕蒼兕,總爾眾庶,與爾舟楫,後至者斬!」遂至盟津。 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諸侯。諸侯皆曰:「紂可伐也。」武王曰:「未可。」還師,與太 公作此太誓。   居二年,紂殺王子比干,囚箕子。武王將伐紂,蔔,龜兆不吉,風雨暴至。群公盡 懼,唯太公彊之勸武王,武王於是遂行。十一年正月甲子,誓$ 鬼神也?原君且待。」齊景公從之。   二十八年,昭公如晉,求入。季平子私於晉六卿,六卿受季氏賂,諫晉君,晉君乃 止,居昭公乾侯。二十九年,昭公如鄆。齊景公使人賜昭公書,自謂「主君」。昭公恥 之,怒而去乾侯。三十一年,晉欲內昭公,召季平子。平子布衣跣行,因六卿謝罪。六 卿為言曰:「晉欲內昭公,眾不從。」晉人止。三十二年,昭公卒於乾侯。魯人共立昭 公弟宋為君,是為定公。   定公立,趙簡子問史墨曰:「季氏亡乎?」史墨對曰:「不亡。季友有大功於魯, 受鄪為上卿,至於文子、武子,世增其業。魯文公卒,東門遂殺適立庶,魯君於是失國 政。政在季氏,於今四君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國!是以為君慎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定公五年,季平子卒。陽虎私怒,囚季桓子,與盟,乃舍之。七年,齊伐我,取鄆 ,以為魯陽虎邑以從政。八年,陽虎欲盡殺三桓適,而更立其所善庶子以代之;載季桓 子將殺之,桓子詐而得脫。三桓共攻陽虎,陽虎居陽關。九年,魯伐陽虎,陽虎奔齊, 已而奔晉趙氏。   十年,定公與齊景公會於夾穀,孔子行相事。齊欲襲魯君,孔 子以禮曆階,誅齊淫樂,齊侯懼,乃止,歸魯侵地而謝過。十二年,使仲由毀三桓城, 收其甲兵。孟氏不肯墮城,伐之,不克而止。季桓子受齊女樂,孔子去。   十五年,定公卒,子將立,是為哀公。   哀公五年,齊景公卒。六年,齊田乞弒其君孺子。   七年,吳王夫差彊,伐齊,至繒,徵百牢於魯。季康子使子貢說吳王及太宰嚭,以 禮詘之。吳王曰:「我文身,不足責禮。」乃止。   八年,吳為鄒伐魯,至城下,盟而去。齊伐我,取三邑。十年,伐齊南邊。十一年 ,齊伐魯。季氏用?有有功,思孔子,孔子自衛歸魯。   十四年,齊田常弒其君簡公於袪州。孔子請伐之,哀公不聽。十五年,使子服景伯 、子貢為介,適齊,齊歸我侵地。田常初相,欲親諸侯。   十六年,孔子卒。   二十二年,越王句踐滅吳王夫差。   二十七年春,季康子卒。夏,哀公患三桓,將欲因諸侯以劫之态三桓亦患公作難, 故君臣多間。公游於陵阪,遇孟武伯於街,曰:「請問餘及死乎?」對曰:「不知也。 」公欲以越伐三桓。八月,哀公如陘氏。三桓攻公,公奔於衛,去如鄒,遂如越。國人 迎哀公複歸,卒於有山氏。子寧立,是為悼公。   悼公之時,三桓勝,魯如小侯,卑於三桓之家。   十三年,三晉滅智伯,分其地有之。   三十七年,悼公卒,子嘉立,是為元公。元公二十一年卒,子顯立,是為穆公。穆 公三十三年卒,子奮$ 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 ,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蔑由也已。」達巷黨 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曰:「我何執?執禦乎?執射乎?我執 禦矣。」牢曰:「子雲『不試,故藝』。」   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孫氏車子鉏商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 也。」取之。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顏淵死,孔子曰:「天喪予! 」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喟然歎曰:「莫知我夫!」子貢曰:「何為莫知子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乎!」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謂「 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行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沒世而名不稱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見於後世哉? 」乃因史記作春秋,上至隱公,下訖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據魯,親周,故殷,運之三 橐。約其文辭而指博。故吳楚之君自稱王,而春秋貶之曰「子」;踐土之會實召周天子 ,而春秋諱之曰「天王狩於河陽」:推此類以繩當世。貶損之義,後有王者舉而開之。 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   孔子在位聽訟,文辭有可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於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 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後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明歲,子路死於衛。孔子病,子貢請見。孔子方負杖逍遙於門,曰:「賜,汝來何 其晚也?」孔子因歎,歌曰:「太山壞乎!樑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謂子貢 曰:「天下無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殯於東階,周人於西階,殷人兩柱間。昨暮予夢 坐奠兩柱之間,予始殷人也。」後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魯哀公十六年四月己醜卒。   哀公誄之曰:「旻天不吊,不玦遺一老,俾屏餘一人以在位,煢煢餘在疚。嗚呼哀 哉!尼父,毋自律!」子貢曰:「君其不沒於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 愆。失志為昏,失所為愆。』生不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餘一人』,非名也。   孔子葬魯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喪畢,相訣而去,則哭,各複盡哀;或 複留。唯子贛廬於塚上,凡六年,然後去。弟子及魯人往從塚而家者百有餘室,因命曰 孔裏。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祠孔子塚,而諸儒亦講禮鄉飲大射於孔子塚。孔子塚大一頃 。故所居堂弟子內,後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至於漢二百餘年不絕。高皇帝$ 擊破虜濟北王,王自殺,地入於漢,為郡。   後十年,文帝十六年,複以皛悼惠王子安都侯志為濟北王。十一年,吳楚反時,志 堅守,不與諸侯合謀。吳楚已平,徙志王菑川。   濟南王闢光,齊悼惠王子,以勒侯孝文十六年為濟南王。十一年,與吳楚反。漢擊 破,殺闢光,以濟南為郡,地入於漢。   菑川王賢,齊悼惠王子,以武城侯文帝十六年為菑川王。十一年,與吳楚反,漢擊 破,殺賢。   天子因徙濟北王志王菑川。志亦齊悼惠王子,以安都侯王濟北。菑川王反,毋後, 乃徙濟北王王菑川。凡立三十五年卒,諡為懿王。子建代立,是為靖王。二十年卒,子 遺代立,是為頃王。三十六年卒,子終古立,是為思王。二十八年卒,子尚立,是為孝 王。五年卒,子橫立,至建始三年,十一歲,卒。   膠西王卬,齊悼惠王子,以昌平侯文帝十六年為膠西王。十一年,與吳楚反。漢擊 破,殺卬,地入於漢,為膠西郡。   膠東王雄渠,齊悼惠王子,以白石侯文帝十六年為膠東王。十一年,與吳楚反,漢 擊破,殺雄渠,地入於漢,為膠東郡。   太史公曰:諸侯大國無過齊悼惠王。以海內初定,子弟少,激秦之無尺土封,故大 封同姓,以填萬民之心。及後分裂,固其理也。   【索隱述贊】漢矯秦制,樹屏自彊。表海大國,悉封齊王。呂後肆怒,乃獻城陽。 哀王嗣立,其力不量。硃虛仕漢,功大策長。東牟受賞,稱亂貽殃。膠東、濟北,雄渠 ,闢光。齊雖七國,忠孝者昌。 史記 蕭相國世家   蕭相國何者,沛豐人也。以文無害為沛主吏掾。   高祖為布衣時,何數以吏事護高祖。高祖為亭長,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咸陽,吏 皆送奉錢三,何獨以五。   秦禦史監郡者與從事,常辨之。何乃給泗水卒史事,第一。秦禦史欲入言徵何,何 固請,得毋行。   及高祖起為沛公,何常為丞督事。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 獨先入收秦丞相禦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為漢王,以何為丞相。項王與諸侯屠燒咸陽而 去。漢王所以具知天下?塞,戶口多少,彊弱之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圖書也 。何進言韓信,漢王以信為大將軍。語在淮陰侯事中。   漢王引兵東定三秦,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撫諭告,使給軍食。漢二年,漢王與諸 侯擊楚,何守關中,侍太子,治櫟陽。為法令約束,立宗廟社稷宮室縣邑,輒奏上,可 ,許以從事;即不及奏上,輒以便宜施行,上來以聞。關中事計戶口轉漕給軍,漢王數 失軍遁去,何常興關中卒,輒補缺。上以此專屬任何關中事。   漢三年,漢王與項羽相距京索之間$ 王稽。語未究,王稽知範睢賢, 謂曰:「先生待我於三亭之南。」與私約而去。   王稽辭魏去,超載範睢入秦。至湖,望見車騎從西來。範睢曰:「彼來者為誰?」 王稽曰:「秦相穰侯東行縣邑。」範睢曰:「吾聞穰侯專秦權,惡內諸侯客,此恐辱我 ,我甯且匿車中。」有頃,穰侯果至,勞王稽,因立車而語曰:「關東有何變?」曰: 「無有。」又謂王稽曰:「謁君得無與諸侯客子俱來乎?無益,徒亂人國耳。」王稽曰 :「不敢。」即別去。範睢曰:「吾聞穰侯智士也,其見事遲,鄉者疑車中有人,忘索 之。」於是範睢下車走,曰:「此必悔之。」行十餘裏,果使騎還索車中,無客,乃已 。王稽遂與範睢入咸陽。   已報使,因言曰:「魏有張祿先生,天下辯士也。曰『秦王之國危於累卵,得臣則 安。然不可以書傳也』。臣故載來。」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待命歲餘。   當是時,昭王已立三十六年。南拔楚之鄢郢,楚懷王幽死於秦。秦東破齊隳湣王嘗 稱帝,後去之。數困三晉。厭天下辯士,無所信。   穰侯,華陽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涇陽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 ,三人者更將,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於王室。及穰侯為秦將,且欲越韓、魏而 伐齊綱壽,欲以廣其陶封。範睢乃上書曰:   臣聞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祿厚,功多者其爵尊 ,能治眾者其官大。故無能者不敢當職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隱。使以臣之言為可,原行 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為不可,久留臣無為也。語曰:「庸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 不然,賞必加於有功,而刑必斷於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當椹質,而要不足以待斧鉞 ,豈敢以疑事嘗試於王哉!雖以臣為賤人而輕辱,獨不重任臣者之無反復於王邪?   且臣聞周有砥砨,宋有結綠,梁有縣藜,楚有和樸,此四寶者,土之所生,良工之 所失也,而為天下名器。然則聖王之所棄者,獨不足以厚國家乎?   臣聞善厚家者取之於國,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侯。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者,何 也?為其割榮也。良醫知病人之死生,而聖主明於成敗之事,利則行之,害則舍之,疑 則少嘗之,雖舜禹複生,弗能改已。語之至者,臣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也。 意者臣愚而不概於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賤而不可用乎?自非然者,臣原得少賜遊觀之間 ,望見顏色。一語無效,請伏斧質。   於是秦昭王大說,乃謝王稽,使以傳車召範睢。   於是範睢乃得見於離宮,詳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 至!」範睢繆為曰:「$ 謀,矯太后璽發卒以反蘄年宮。發吏攻毐,毐敗亡走, 追斬之好畤,遂滅其宗。而呂不韋由此絀矣。孔子之所謂「聞」者,其呂子乎?   【索隱述贊】不韋釣奇,委質子楚。華陽立嗣,邯鄲獻女。及封河南,乃號仲父。 徙蜀懲謗,懸金作語。籌策既成,富貴斯取。 史記 呂不韋列傳   呂不韋者,陽翟大賈人也。往來販賤賣貴,家累千金。   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其四十二年,以其次子安國君為太子。安國君有子二十餘 人。安國君有所甚愛姬,立以為正夫人,號曰華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安國君中男名 子楚,子楚母曰夏姬,毋愛。子楚為秦質子於趙。秦數攻趙,趙不甚禮子楚。   子楚,秦諸庶孽孫,質於諸侯,車乘進用不饒,居處困,不得意。呂不韋賈邯鄲, 見而憐之,曰「此奇貨可居」。乃往見子楚,說曰:「吾能大子之門。」子楚笑曰:「 且自大君之門,而乃大吾門!」呂不韋曰:「子不知也,吾門待子門而大。」子楚心知 所謂,乃引與坐,深語。呂不韋曰:「秦王老矣,安國君得為太子。竊聞安國君愛幸華 陽夫人,華陽夫人無子,能立適嗣者獨華陽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餘人,子又居中,不 甚見幸,久質諸侯。即大王薨,安國君立為王,則子毋幾得與長子及諸子旦暮在前者爭 為太子矣。」子楚曰:「然。為之奈何?」呂不韋曰:「子貧,客於此,非有以奉獻於 親及結賓客也。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游,事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立子為適嗣。」 子楚乃頓首曰:「必如君策,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   呂不韋乃以五百金與子楚,為進用,結賓客;而複以五百金買奇物玩好,自奉而西 游秦,求見華陽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獻華陽夫人。因言子楚賢智,結諸侯賓客遍天下, 常曰「楚也以夫人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不韋因使其姊說夫人: 「吾聞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今夫人事太子,甚愛而無子,不以此時蚤自結於 諸子中賢孝者,舉立以為適而子之,夫在則重尊,夫百歲之後,所子者為王,終不失勢 ,此所謂一言而萬世之利也。不以繁華時樹本,即色衰愛弛後,雖欲開一語,尚可得乎 ?今子楚賢,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為適,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誠以此時拔 以為適,夫人則竟世有寵於秦矣。」華陽夫人以為然,承太子間,從容言子楚質於趙者 絕賢,來往者皆稱譽之。乃因涕泣曰:「妾幸得充後宮,不幸無子,原得子楚立以為適 嗣,以託妾身。」安國君許之,乃與夫人刻玉符,約以為適嗣。安國君及夫人因厚餽遺 子楚,而請呂不韋傅之,子楚以此名譽益盛於諸侯。   呂$ 。趙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歸秦。   秦王立一年,薨,諡為孝文王。太子子楚代立,是為莊襄王。莊襄王所母華陽後為 華陽太后,真母夏姬尊以為夏太后。莊襄王元年,以呂不韋為丞相,封為文信侯,食河 南雒陽十萬戶。   莊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為王,尊呂不韋為相國,號稱「仲父」。秦王年少 ,太后時時竊私通呂不韋。不韋家僮萬人。   當是時,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趙有平原君,齊有孟嘗君,皆下士喜賓客以相 傾。呂不韋以秦之彊,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時諸侯多辯士, 如荀卿之徒,著書布天下。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 ,二十餘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 延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   始皇帝益壯,太后淫不止。呂不韋恐覺禍及己,乃私求大陰人嫪毐以為舍人,時縱 倡樂,使毐以其陰關桐輪而行,令太后聞之,以啗太后。太后聞,果欲私得之。呂不韋 乃進嫪毐,詐令人以腐罪告之。不韋又陰謂太后曰:「可事詐腐,則得給事中。」太后 乃陰厚賜主腐者吏,詐論之,拔其鬚眉為宦者,遂得侍太后。太后私與通,絕愛之。有 身,太后恐人知之,詐卜當避時,徙宮居雍。嫪毐常從,賞賜甚厚,事皆決於嫪毐。嫪 毐家僮數千人,諸客求宦為嫪毐舍人千餘人。   始皇七年,莊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華陽太后,與孝文王會葬壽陵。夏太后 子莊襄王葬芷陽,故夏太后獨別葬杜東,曰「東望吾子,西望吾夫。後百年,旁當有萬 家邑」。   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實非宦者,常與太后私亂,生子二人,皆匿之。與太后謀曰糝 王即薨,以子為後」。於是秦王下吏治,具得情實,事連相國呂不韋。九月,夷嫪毐三 族,殺太后所生兩子,而遂遷太后於雍。諸嫪毐舍人皆沒其家而遷之蜀。王欲誅相國, 為其奉先王功大,及賓客辯士為遊說者眾,王不忍致法。   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國呂不韋。及齊人茅焦說秦王,秦王乃迎太后於雍,歸複咸陽 ,而出文信侯就國河南。   歲餘,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請文信侯。秦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 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呂不 韋自度稍侵,恐誅,乃飲酖而死。秦王所加怒呂不韋、嫪毐皆已死,乃皆複歸嫪毐舍人 遷蜀者。   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諡為帝太后,與莊襄王會葬茝陽。   太史公曰:不韋及嫪毐貴,封號文信侯。人之告嫪毐,毐聞之。秦王驗左右,未發 。上之雍郊,毐$ 日不得通。高帝使使厚遺閼氏,冒頓開圍 一角。高帝出欲馳,嬰固徐行,弩皆持滿外向,卒得脫。益食嬰細陽千戶。複乙太僕從 擊胡騎句註北,大破之。乙太僕擊胡騎平城南,三陷陳,功為多,賜所奪邑五百戶。乙 太僕擊陳豨、黥布軍,陷陳卻敵,益食千戶,定食汝陰六千九百戶,除前所食。   嬰自上初起沛,常為太僕,竟高祖崩。乙太僕事孝惠。孝惠帝及高後德嬰之脫孝惠 、魯元於下邑之間也,乃賜嬰縣北第第一,曰「近我」,以尊異之。孝惠帝崩,乙太僕 事高後。高後崩,代王之來,嬰乙太僕與東牟侯入清宮,廢少帝,以天子法駕迎代王代 邸,與大臣共立為孝文皇帝,複為太僕。八歲卒,諡為文侯。子夷侯竈立,七年卒。子 共侯賜立,三十一年卒。子侯頗尚平陽公主。立十九歲,元鼎二年,坐與父禦婢姦罪, 自殺,國除。   潁陰侯灌嬰者,睢陽販繒者也。高祖之為沛公,略地至雍丘下,章邯敗殺項梁,而 沛公還軍於碭,嬰初以中涓從擊破東郡尉於成武及秦軍於扛裏,疾鬥,賜爵七大夫。從 攻秦軍亳南、開封、曲遇,戰疾力,賜爵執帛,號宣陵君。從攻陽武以西至雒陽,破秦 軍屍北,北絕河津,南破南陽守齮陽城東,遂定南陽郡。西入武關,戰於藍田,疾力, 至霸上,賜爵執珪,號昌文君。   沛公立為漢王,拜嬰為郎中,從入漢中,十月,拜為中謁者。從還定三秦,下櫟陽 ,降塞王。還圍章邯於廢丘,未拔。從東出臨晉關,擊降殷王,定其地。擊項羽將龍且 、魏相項他軍定陶南,疾戰,破之。賜嬰爵列侯,號昌文侯,食杜平鄉。   複以中謁者從降下碭,以至彭城。項羽擊,大破漢王。漢王遁而西,嬰從還,軍於 雍丘。王武、魏公申徒反,從擊破之。攻下黃,西收兵,軍於滎陽。楚騎來眾,漢王乃 擇軍中可為騎將者,皆推故秦騎士重泉人李必、駱甲習騎兵,今為校尉,可為騎將。漢 王欲拜之,頰、甲曰:「臣故秦民,恐軍不信臣,臣原得大王左右善騎者傅之。」灌嬰 雖少,然數力戰,乃拜灌嬰為中大夫,令李必、駱甲為左右校尉,將郎中騎兵擊楚騎於 滎陽東,大破之。受詔別擊楚軍後,絕其餉道,起陽武至襄邑。擊項羽之將項冠於魯下 ,破之,所將卒斬右司馬、騎將各一人。擊破柘公王武,軍於燕西,所將卒斬樓煩將五 人,連尹一人。擊王武別將桓嬰白馬下,破之,所將卒斬都尉一人。以騎渡河南,送漢 王到雒陽,使北迎相國韓信軍於邯鄲。還至敖倉,嬰遷為御史大夫。   三年,以列侯食邑杜平鄉。以御史大夫受詔將郎中騎兵東屬相國韓信,擊破齊軍於 曆下,所將卒虜車騎將軍華毋傷及將吏四十六人。降下臨$ 蒼文學律曆,為漢名相,而絀賈生、公孫臣等言正朔服色事而不遵 ,明用秦之顓頊曆,何哉?周昌,木彊人也。任敖以舊德用。申屠嘉可謂剛毅守節矣, 然無術學,殆與蕭、曹、陳平異矣。   孝武時丞相多甚,不記,莫錄其行起居狀略,且紀徵和以來。   有車丞相,長陵人也。卒而有韋丞相代。韋丞相賢者,魯人也。以讀書術為吏,至 大鴻臚。有相工相之,當至丞相。有男四人,使相工相之,至第二子,其名玄成。相工 曰:「此子貴,當封。」韋丞相言曰:「我即為丞相,有長子,是安從得之?」後竟為 丞相,病死,而長子有罪論,不得嗣,而立玄成。玄成時佯狂,不肯立,竟立之,有讓 國之名。後坐騎至廟,不敬,有詔奪爵一級,為關內侯,失列侯,得食其故國邑。韋丞 相卒,有魏丞相代。   魏丞相相者,濟陰人也。以文吏至丞相。其人好武,皆令諸吏帶劍,帶劍前奏事。 或有不帶劍者,當入奏事,至乃借劍而敢入奏事。其時京兆尹趙君,丞相奏以免罪,使 人執魏丞相,欲求脫罪而不聽。複使人脅恐魏丞相,以夫人賊殺待婢事而私獨奏請驗之 ,發吏卒至丞相舍,捕奴婢笞擊問之,實不以兵刃殺也。而丞相司直繁君奏京兆尹趙君 迫脅丞相,誣以夫人賊殺婢,發吏卒圍捕丞相舍,不道;又得擅屏騎士事,趙京兆坐要 斬。又有使掾陳平等劾中尚書,疑以獨擅劫事而坐之,大不敬,長史以下皆坐死,或下 蠶室。而魏丞相竟以丞相病死。子嗣。後坐騎至廟,不敬,有詔奪爵一級,為關內侯, 失列侯,得食其故國邑。魏丞相卒,以御史大夫邴吉代。   邴丞相吉者,魯國人也。以讀書好法令至御史大夫。孝宣帝時,以有舊故,封為列 侯,而因為丞相。明於事,有大智,後世稱之。以丞相病死。子顯嗣。後坐騎至廟,不 敬,有詔奪爵一級,失列侯,得食故國邑。顯為吏至太僕,坐官毛亂,身及子男有姦 贓,免為庶人。   邴丞相卒,黃丞相代。長安中有善相工田文者,與韋丞相、魏丞相、邴丞相微賤時 會於客家,田文言曰:「今此三君者,皆丞相也植」其後三人竟更相代為丞相,何見之   黃丞相霸者,淮陽人也。以讀書為吏,至潁川太守。治潁川,以禮義條教喻告化之 。犯法者,風曉令自殺。化大行,名聲聞。孝宣帝下制曰:「潁川太守霸,以宣佈詔令 治民,道不拾遺,男女異路,獄中無重囚。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徵為京兆尹而至 丞相,複以禮義為治。以丞相病死。子嗣,後為列侯。黃丞相卒,以御史大夫於定國代 。於丞相已有廷尉傳,在張廷尉語中。於丞相去,御史大夫韋玄成代。   韋丞相玄成者,即前韋丞$ 國始通於漢矣。然張騫鑿空,其後使往者皆稱博望侯, 以為質於外國,外國由此信之。   自博望侯騫死後,匈奴聞漢通烏孫,怒,欲擊之。及漢使烏孫,若出其南,抵大宛 、大月氏相屬,烏孫乃恐,使使獻馬,原得尚漢女翁主為昆弟。天子問群臣議計,皆曰 「必先納聘,然後乃遣女」。初,天子發書易,雲「神馬當從西北來」。得烏孫馬好, 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 雲。而漢始築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因益發使抵安息、奄蔡、黎軒、條枝 、身毒國。而天子好宛馬,使者相望於道。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百,少者百餘人,人所 齎操大放博望侯時。其後益習而衰少焉。漢率一歲中使多者十餘,少者五六輩,遠者八 九歲,近者數歲而反。   是時漢既滅越,而蜀、西南夷皆震,請吏入朝。於是置益州、越巂、牂柯、沈黎、 汶山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乃遣使柏始昌、呂越人等歲十餘輩,鈊此初郡抵大夏,皆 複閉昆明,為所殺,奪幣財,終莫能通至大夏焉。於是漢發三輔罪人,因巴蜀士數萬人 ,遣兩將軍郭昌、衛廣等往擊昆明之遮漢使者,斬首虜數萬人而去。其後遣使,昆明複 為寇,竟莫能得通。而北道酒泉抵大夏,使者既多,而外國益厭漢幣,不貴其物。   自博望侯開外國道以尊貴,其後從吏卒皆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為其 絕遠,非人所樂往,聽其言,予節,募吏民毋問所從來,為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 來還不能毋侵盜幣物,及使失指,天子為其習之,輒覆案致重罪,以激怒令贖,複求使 。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複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言小者為副,故妄 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其使皆貧人子,私縣官齎物,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外國亦厭漢 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積怨,至相攻擊。 而樓蘭、姑師小國耳,當空道,攻劫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時時遮擊使西國者。 使者爭遍言外國災害,皆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天子以故遣從驃侯破奴將屬國騎及郡 兵數萬,至匈河水,欲以擊胡,胡皆去。其明年,擊姑師,破奴與輕騎七百餘先至,虜 樓蘭王,遂破姑師。因舉兵威以困烏孫、大宛之屬。還,封破奴為浞野侯。王恢數使, 為樓蘭所苦,言天子,天子發兵令恢佐破奴擊破之,封恢為浩侯。於是酒泉列亭鄣至玉   烏孫以千匹馬聘漢女,漢遣宗室女江都翁主往妻烏孫,烏孫王昆莫以為右夫人。匈 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為左夫人。昆莫曰「我老」,乃令其孫岑娶妻翁主。烏孫多馬 $ 如此而不許 解兵,則堅守,而康居候漢罷而來救宛,破漢軍必矣。」軍吏皆以為然,許宛之約。宛 乃出其善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給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牡牝三 千餘匹,而立宛貴人之故待遇漢使善者名昧蔡以為宛王,與盟而罷兵。終不得入中城。 乃罷而引歸。   初,貳師起敦煌西,以為人多,道上國不能食,乃分為數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 生、故鴻臚壺充國等千餘人,別到鬱成。鬱成城守,不肯給食其軍。王申生去大軍二百 裡,而輕之,責鬱成。鬱成食不肯出,窺知申生軍日少,晨用三千人攻,戮殺申生等, 軍破,數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鬱成。鬱成王亡走康居,桀追 至康居。康居聞漢已破宛,乃出鬱成王予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大將軍。四人相謂曰: 「鬱成王漢國所毒,今生將去,卒失大事。」欲殺,莫敢先擊。上邽騎士趙弟最少,拔 劍擊之,斬鬱成王,齎頭。弟、桀等逐及大將軍。   初,貳師後行,天子使使告烏孫,大發兵並力擊宛。烏孫發二千騎往,持兩端,不 肯前。貳師將軍之東,諸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軍入獻,見天子,因以為質焉 。貳師之伐宛也,而軍正趙始成力戰,功最多;及上官桀敢深入,李哆為謀計,軍入玉 門者萬餘人,軍馬千餘匹。貳師後行,軍非乏食,戰死不能多,而將吏貪,多不愛士卒 ,侵牟之,以此物故眾。天子為萬里而伐宛,不錄過,封廣利為海西侯。又封身斬鬱成 王者騎士趙弟為新畤侯。軍正趙始成為光祿大夫,上官桀為少府,李哆為上黨太守。軍 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者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 望,以適過行者皆絀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金。伐宛再反,凡四歲而得罷焉。   漢已伐宛,立昧蔡為橡王邺去#歲餘,宛貴人以為昧蔡善諛,使我國遇俠,乃相與 殺昧蔡,立毋寡昆弟曰蟬封為宛王,而遣其子入質於漢。漢因使使賂賜以鎮撫之。   而漢發使十餘輩至宛西諸外國,求奇物,因風覽以伐宛之威德。而敦煌置酒泉都尉 ;西至鹽水,往往有亭。而侖頭有田卒數百人,因置使者護田積粟,以給使外國者。   太史公曰:禹本紀言「河出昆侖。昆侖其高二千五百餘裏,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 。其上有醴泉、瑤池」。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後也,窮河源,惡睹本紀所謂昆侖者乎?故 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至禹本紀、山海經所有怪物,餘不敢言之也。   【索隱述贊】大宛之跡,元因博望。始究河源,旋窺海上。條枝西入,天馬內向。 蔥嶺無塵,鹽池息浪。曠哉絕域,往往亭障。 史記 游俠列$ 更哪裡有挺而走險之事?說起長治久安來,未必這個就 是長治久安之策,然而也未嘗不是長治久安之一助呢。」   諸公,請不要把這一番話作小說聽了。此刻各處鬧饑荒、鬧米貴的時候, 也是各處謀自治的時候,自治會裡的先生,何妨用戥子把這句話稱一稱分量, 看值得研究不值得研究?如果一家辦不下來,並合了十家、百家,看還辦得辦 不得?也不枉了我說書的多一番嘴。如果諸公只當小說聽了,或者當一句迂闊 話聽了,那就算在下的白討厭一場。閒話休提,言歸正轉。   原來秦亢之、繩之的父親秦謙,是一位務農力穡的長者。每年在自己菜園 的隙地上,種了許多南瓜。到了秋深的時候,南瓜成熟了,那大的足有三四十 斤一個,小的也不下十來斤。他是個小康之家,還不至於拿南瓜當飯吃,當蔬 菜呢,也吃不了多少。所以他每年南瓜成熟時,便都將來削了皮,切了塊,煮 個稀爛,打成了糊,卻拿來糊在竹籬笆上,猶如牆上加灰一般。年年如此,糊 得厚了,便把他剝下來,堆存在倉裡。有釶新南瓜,重新再糊。如此積存了兩 大倉。家人們都不知他作何用處,他也並不說明。直到臨終的時候,方才吩咐 兒子說:「你們享盡了太平之福,不曾嘗著荒年的苦處。我積了幾十年的南瓜, 人人都當他是一件沒用的東西,我死之後,你們千萬不可把他糟蹋了。萬一遇 了荒年,拿出來稍為加點米,把他煮成粥施賑。這是我閒時備了作急時用的, 你們千萬在心。」亢之、繩之兩個受了遺命,年年也照樣收存。這一年恰遇了 荒年,所以他弟兄提議起來,喜得志同道合,沒有異言。只等認真過不去的時 候,便舉辦起來。   果然這一年五月裡,霪雨一月,六月裡又下了一場冰雹。嚇得鄉下人一面 央了地保到縣報荒,一面打了包裹,提了筐籃竹杖,攜男帶女的,都要逃荒去 了。繩之得了這個消息,連忙出外止住眾人。亢之便走到自己的秦氏家伺裡, 開了大門,邀了十多個上了年紀的村中父老到來,對眾宣言道:「列位鄉鄰呀! 自古說,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朝難,今年不幸遇了荒年,列位要出外謀食,在 下怎好阻止?但是一層,逃荒出去的,人家看得就是叫化子。一切施粥施飯, 難免餿的、臭的都夾雜在裡面,這還是小事。那些地方官,還要說我們滋事, 無論到了那一處、,都被他驅逐出境。流離浪蕩的,還不知那一天才可以回家 呢?我們歷代鄉鄰,忽然今走散了,豈不傷心?」說到這裡,那幾個父老已經 唏噓流涕了。亢之又接著道:「天幸我家薄薄的有點積蓄,不至於就要逃亡。 況且我先父在時,歷年積存的南瓜不少,原是備作荒年之$ 顏色。因為他 父親亢之,左脅下也是這麼一顆,所以人家說他是個傳種痣。今且表白在先, 下文再見分曉。   且說亢之閒著沒事,便教他認幾個字,就便也想覓個蒙師,替他開學讀書。 恰好遇了揚州府城一個親戚,進了甘泉縣學,送了報單喜帖來,請吃喜酒。亢 之弟兄不免封了幾分銀子的芹敬,托便人帶去送了。報單拿來帖在門口,一班 鄉下人見了,自然嘖嘖稱羨。秦亢之也想起自己雖是耕讀傳家,卻向來不曾彩 得芹香。喜得兒子二官,生得聰明漂亮,何不好好的教他讀書,將來或者可以 光大門閭,豈不是好?想罷,便和兄弟繩之商量。繩之因為妻子李氏,幾年都 沒有生育,看得二官猶如自己兒子一般,聽見要教他讀書,自是歡喜。因說道: 「我們本村雖然有兩個蒙師,但不過都是教兩本《百家姓》、《千字文》的材 料。我們家裡,自從二官出世以後,家道日見順適,並且這孩子生得聰明,像 個讀書有成的。我想殷家表叔,他教小孩子最得法,聞得他自從前年失了館地, 一向閒在家裡。不如請他來教二官,親戚面上,料他也不好推辭。」亢之道: 「他住在竹西亭,離此地有五里多路,不知他肯來不肯?本村裡實在沒有人, 就等我明天親自去走一遭,看是如何再說。」弟兄兩個商量已定,到了次日一 早,亢之便起身到竹西亭去,看他的殷家表叔。   且說他那表叔,姓殷,表字曰校,是個累代以訓蒙為業的,祖居在竹西亭。 這一天看見表姪秦亢之到來,少不免茶煙相待。寒暄已畢,亢之便說出來意, 殷曰校捋一捋兩撇八字嚟鬍子,說道:「是呀,你家二官也到了讀書年紀了。 我這幾年懶得出門,就許久不看見他了,長得還好嗎?」亢之道:「便是因為 他年紀太小,沒有帶得來請表叔公的安。」曰校道:「這兩年我年紀大了,精 神也磨不起,所以有兩年沒有就館了。幸得大小兒到瓜州去就了專館,二小兒 也弄了個蒙塾,教上十多個學生,我也樂得養養靜了。賢姪既然親自到來,我 也不便固執,好在一兩個孩子,還不十分費神。」亢之連忙站起來,作了個揖 道:「一切總求表叔費神。」曰校道:「難得賢姪想著我。你可知我殷氏,雖 然累代科名蹭蹬,那教學一門,卻是甚利的。你可知儀徵阮文達公?就是我先 曾祖教出來的呢。高郵王引之,又是我先祖啟的蒙。我老人家門下的進士、翰 林,也是一大把。就是我所收的門生硃卷,不管他進土、舉人,一起在內,疊 起來有七八寸高呢。你今天想著了我,你家二官一定要發的。」亢之又連連作 揖道:「多謝老表叔教誨他,將來得有寸進,自然都是老表叔栽培的。」曰校 又正色$ 的事,那怕死到頭上,他也不肯忘 懷的了。所以在京城裡面,他父親叫他揀女婿、綴了珠子在靴尖上,憑天作 合,有人能摘下珠子的,便把阿男配他。千人萬人當中,未嘗沒有一個俊俏 後生,配得起阿男的。爭奈阿男一心只在白鳳身上,每到上場,十分留意, 怎肯教人摘去?每天回來,自己一定又脫下靴子,仔細驗過那綴珠子的線, 倘有點毛了,便拆下來換過。因此一連上了七八天的場,總沒有人近得他分 毫。內中不少輕薄少年,希圖嘗試的,走上場去,無非被阿男打得跌跌撲撲。 因此一連七八天,休想有一個人近得他分毫。   這一天正要收場回去的時候,忽然人叢走出一個人來,像個家人打扮, 對寇四爺道:「家爺請教頭到宅子裡去談談。」寇四爺對那人望了一眼道: 「不敢。你家貴上是誰?我和他素昧生平,不知有何事故見召?」那人道: 「家爺姓萬,是湖北人。從前在家鄉時,曾認識教頭的。」寇四爺恍然大悟 道:「哦,是了,莫不是漢陽萬夫強萬員外?」那人道:「正是。因為不知 教頭下處在那裡,叫家人等在這裡相請,就請同去。」寇四爺道:「不知宅 子在那裡?」那人道:「進城到錫拉衚衕便是。」寇四爺聽說,便叫四娘「帶 了阿男,先回客店裡去,我去拜望萬員外去。」說罷就和那人同走。   到了錫拉衚衕宅子門首,那人先進去通報。寇四爺放下袖於,抖紺抖灰 塵,又用袖子把雙靴撢乾淨,恰好裡面傳出來叫請,寇四爺又正一正帽子, 踱了進去。萬夫強早已迎到房簷底下。寇四爺趨前一步,作揖行禮道:「江 湖微末,前承寵愛,感激無地。」萬員外連忙還禮,讓坐,獻茶。寇四爺道: 「在下到京,已經多日,不知貴府住處,不曾過來請安,還求員外恕罪。」 萬員外道:「便是我也不知教頭來京。前幾大和幾個朋友,到夕照寺隨喜, 看見教頭搬演戲法,實在神妙。因為被朋友們拉著逛地方,不曾招呼得,又 不知尊處在那裡,不便拜訪。恰好幾天裡頭事情忙,直到今天才得個空兒, 請教頭來談談。找們一別有十多年了。」寇四爺道:「正是。有十三四年了。」 萬員外道:「那大找看見一位姑娘,踏涕上大的,不知是那一位?」寇四爺 道:「那就是小女。在貴府的時候,還抱在手裡呢!」萬員外道:「哦!原 來就是他,長得那麼大了,怪不得我們要老了。有十八幾歲了罷?」寇四爺 道:「才十四歲。」萬員外訝道:「十四歲,為甚長得那麼大?哦,是了! 想是你天天教他拳棒,身上的筋骨操練得強壯了,所以長得快些。不知可有 了人家沒有?」寇四爺道:「沒有呢,這幾天正想和他揀個女婿。」說罷,$ 。 曉行夜宿,到了鎮江,換了渡船,渡過江去,到了瓜州。四爺先到碼頭上僱 定了船只,把阿男安頓在船上,便單身到餘家去接四娘。只說女兒在家,思 念得很,我叫了來回船只來接,逼著馬上要走。四娘雖未知已經尋著了女兒, 卻情知是為了女兒的事,在這裡不便說話,即便起身辭行。此時餘小棠販布 未回,張氏挽留不住,只得放他夫妻去了。   四爺帶了四娘,直到了碼頭。船戶搭了扶手,四娘到得船上時,阿男看 見是母親,早不覺搶步過來,雙膝跪了,抱著四娘的大腿,放聲大哭。四娘 反吃了一驚。及至定睛一看,知是阿男,也不覺嚎陶大哭起來。四爺走進艙 裡,連連頓足,厲聲說道:「你們家裡死了誰?在這裡亂哭。」這一聲惡吼, 把他母女兩個嚇得登時止住了哭,面面相覷。四爺惡狠狠的坐下,便叫開船。 阿男捏手捏腳的退到裡艙去。四娘坐了一會,彼此都沒有話說,也便退歸後 艙。只見阿男拿著手巾揩著眼睛,在那裡掩位呢。四娘忙搖搖手,叫他不要 哭,一面挨身坐下,握了他的手,肩挨肩的坐了一回,低低的問道:「我兒, 你一向在那裡?」阿男見問,又復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四娘又百般的把他溫 存了一會,方才止住了哭。在船上倒底說話不便,四娘也就不再多問。此時 船上,寇四爺是怒容滿面,鼓著雙腮﹔四娘是愁眉不展,默默無言﹔阿男是 抽抽咽咽,未曾住哭。好在瓜州鎮到八里鋪,只有十里水程,不上半天就到 了。便捨舟登陸,逕回家中。   阿男此番大有無面回江東的景象,一路上只低了頭,急步而行。回到家 中,也羞見那些男女伙計。一逕回到自己房裡,也不管什麼蛛網塵封,便向 牀上一倒。四娘叫人打掃內外時,方才把他叫蚍來,代他抖乾淨了衣服。阿 男只是低著頭,任人播弄,猶如新嫁娘一般。女伴人等,都莫明其妙。諸公, 這就是孟夫子說的:「羞惡之心,人皆有之。」又是俗語說的:「作賊心虛。」 講到當日實情,阿男是從山東地面逃走出來的﹔他父母是從山東一逕走到瓜 州,方才住腳,並沒有回到人裡鋪,並且在餘家也瞞起這件事情的。這麼說 來,除了他父母之外,竟是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逃走這件事的。然而,在他 自己,卻以為做了這等事,羞得再見人,並且覺得是人人都知道我逃走的一 般,所以見了個人影兒,便是慚惶萬分。這就是一良未泯的憑據。若是喪盡 天良的人,他豈但不知羞恥,只怕還要當眾宣佈他父母的野蠻專制,不容他 自由結婚呢!   閒話少提。且說阿男自從回到家中,終日躲在房裡,不梳不洗,不茶不 飯,惱得寇四爺屢次要殺他。在阿男,本來也屢次$ 禮,而反欲使吾為見棄之行,將安所 用此!」遂不聽,事姑愈謹。宋公聞之,表其閭,號曰女宗。君子謂女宗謙而知禮。詩 云:「令儀令色,小心翼翼,故訓是式,威儀是力。」此之謂也。 頌曰:宋鮑女宗,好禮知理。夫有外妻,不為變己。稱引婦道,不聽其姒。宋公賢之, 表其閭里。 晉 趙 衰 妻 晉趙衰妻者,晉文公之女也。號趙姬。初文公為公子時,與趙衰奔狄。狄人入其二女叔 隗季隗於公子,公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及反國,文公以其女趙姬妻趙衰。生原、同、 屏、括、樓、嬰。趙姬請迎盾與其母而納之,趙衰辭而不敢。姬曰:「不可。夫得寵而 忘舊,舍義。好新而嫚故,無恩。與人勤於隘厄,富貴而不顧,無禮。君棄此三者,何 以使人!雖妾亦無以侍執巾櫛。詩不云:『乎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 死。』與人同寒苦,雖有小過,猶與之同死而不去,況於安新忘舊乎!又曰:『讌爾新 婚,不我屑以。』蓋傷之也。君其逆之,無以新廢舊。」趙衰許諾,乃逆叔隗與盾來。 姬以盾為賢,請立為嫡子,使三子下之。以叔隗為內婦,姬親下之。及盾為正卿,思趙 姬之讓恩,請以姬之中子屏、括為公族大夫。曰:「君,姬氏之愛子也。微君姬氏,則 臣狄人也,何以至此!」成公許之。屏、括遂以其族為公族大夫。君子謂趙姬恭而有 讓。詩曰:「溫溫恭人,維德之基。」趙姬之謂也。 頌曰:趙衰姬氏,制行分明,身雖尊貴,不妒偏房,躬事叔隗,子盾為嗣,君子美之, 厥行孔備。 陶 荅 子 妻 陶大夫荅子之妻也。荅子治陶三年,名譽不興,家富三倍。其妻數諫不用。居五年,從 車百乘歸休。宗人擊牛而賀之,其妻獨抱兒而泣。姑怒曰:「何其不祥也!」婦曰:「 夫子能薄而官大,是謂嬰害。無功而家昌,是謂積殃。昔楚令尹子文之治國也,家貧國 富,君敬民戴,故福結於子孫,名垂於後世。今夫子不然。貪富務大,不顧後害。妾聞 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澤其慙而成文章也。故藏而遠害。犬彘 不擇食以肥其身,坐而須死耳。今夫子治陶,家富國貧,君不敬,民不戴,敗亡之徵見 矣。願與少子俱脫。」姑怒,遂棄之。處期年,荅子之家果以盜誅。唯其母老以免,婦 乃與少子歸養姑,終卒天年。君子謂荅子妻能以義易利,雖違禮求去,終以全身復禮, 可謂遠識矣。詩曰:「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此之謂也。 頌曰:荅子治陶,家富三倍,妻諫不聽,知其不改,獨泣姑怒,送厥母家,荅子逢禍, 復歸養姑。 柳 下 惠 妻 魯大夫柳下惠之妻也。柳下惠處魯,三黜而不去,憂民救亂$ 王。丁醜 ,和州賊帥杜伏威遣使來降,授和州總管、東南道行台尚書令,封楚王。裴寂與劉武周將 宋金剛戰於介州,我師敗績,右武衛大將軍薑寶誼死之。並州總管、齊王元吉懼武周所逼 ,奔於京師,並州陷。乙未,京師地震。   冬十月己亥。封幽州總管羅藝為燕郡王,賜姓李氏。黃門侍郎楊恭仁為納言。殺民部 尚書、魯國公劉文靜。乙卯,討劉武周,軍於蒲州,為諸軍聲援。壬子,劉武周進圍晉州 。甲子,上親祠華嶽。十一月丙子,竇建德陷黎陽,盡有山東之地。淮安王神通、左武候 大將軍李世勣皆沒於賊。十二月丙申,永安王孝基、工部尚書獨孤懷恩、總管於筠為劉武 周將宋金剛掩襲,並沒焉。甲辰,狩於華山。壬子,大風拔木。   三年春正月辛巳,幸蒲州,命祀舜廟。癸巳,至自蒲州。甲午,李世勣於竇建德所自 拔歸國。建德佘稱夏王。二月丁酉,京師西南地有聲如山崩。庚子,幸華陰。工部尚書獨 孤懷恩謀反,伏誅。三月癸酉,西突厥葉護可汗、高昌王曲伯雅遣使朝貢。突厥貢條支巨 鳥。己卯,改納言為侍中,內史令為中書令,給事郎為給事中。甲戌,內史侍郎封德?兼 中書令。封賊帥劉孝真為彭城王,賜姓李氏。   夏四月壬寅,至自華陰。於益州置行台尚書省。甲寅,加秦王益州道行台尚書令。秦 王大破宋金剛於介州,金剛與劉武周俱奔突厥,遂平並州。偽總管尉遲敬德、尋相以介州   六月壬辰,徙封楚王杜伏威為吳王,賜姓李氏,加授東南道行台尚書令。丙午,親錄 囚徒。封皇子元景為趙王,元昌為魯王,元亨為酆王;皇孫承宗為太原王,承道為安陸王 ,承乾為恆山王,恪為長沙王,泰為宜都王。   秋七月壬戌,命秦王率諸軍討王世充。遣皇太子鎮蒲州,以備突厥。丙申,突厥殺 武周於白道。冬十月庚子,懷戍賊帥高開道遣使降,授蔚州總管,封北平郡王,賜姓李   四年春正月丁卯,竇建德行台尚書令胡大恩以大安鎮來降,封定襄郡王,賜姓李氏 。辛巳,命皇太子總統諸軍討稽胡。三月,徙封宜都王泰為衛王。竇建德來援王世充, 攻陷我管州。   夏四月甲寅,封皇子元方為周王,元禮為鄭王,元嘉為宋王,元則為荊王,元茂為 越王。初置都護府官員。五月己未,秦王大破竇建德之眾於武牢,擒建德,河北悉平。 丙寅,王世充舉東都降,河南平。秋七月甲子,秦王凱旋,獻俘於太廟。丁卯,大赦天 下。廢五銖錢,行開元通寶錢。斬竇建德於市;流王世充於蜀,未發,為仇人所害。甲 戌,建德餘黨劉黑闥據漳南反。置山東道行台尚書省於洺州。八月,兗州總管徐圓朗舉 兵反,以應劉黑闥,僭稱$ 索於簷下,系頸   可憐伶俐婦人,只為一文錢鬥氣,喪了性命。正是:   地下新添惡死鬼,人間不見畫花人。   卻說西鄰第七家,是個打鐵的匠人門首。這匠人諢名叫做白鐵,每夜四更, 便起來打鐵。偶然開了大門撒溺,忽然一陣冷風,吹得毛骨竦然,定睛看時,吃 了一驚。   不是傀儡場中鮑老,竟像鞦韆架上佳人。   簷下掛著一件物事,不知是那裡來的?好不怕人!猶恐是眼花,轉身進屋, 點個火來一照,原來是新縊的婦人,咽喉氣斷,眼見得救不活了。欲待不去照管 他,到天明被做公的看見,卻不是一場飛來橫禍,辨不清的官司。思量一計:   「將他移在別處,與我便無干了。」擔著驚恐,上前去解這麻索。那白鐵本 來有些蠻力,輕輕的便取下掛來,背出正街,心慌意急,不暇致詳,向一家門裡 撇下。頭也不回,竟自歸家,兀自連打幾個寒噤,鐵也不敢打了,復上牀去睡臥, 不在話下。   且說邱乙大,黑早起來開門,打聽老婆消息,走到劉三旺門前,並無動靜, 直走到巷口,也沒些蹤影,又回來坐地尋思:「莫不是這賤婦逃走他方去了?」 又想:「他出門稀少,又是黑暗裡,如何行動?」又想道:「他若不死時,麻索 必然還在。」再到門前去看時,地下不見麻繩,定是死了劉家門首,被他知覺, 藏過了屍首,與我白賴。又想:「劉三旺昨晚不回,只有那綽板婆和那小廝在家, 那有力量搬運?」又想道:「蟲蟻也有幾只腳兒,豈有人無幫助?且等他開門出 來,看他什麼光景,見貌辨色,可知就裡。」等到劉家開門,再旺出來,把錢去 市心裡買饃饃點心,並不見有一些驚慌之意。邱乙大心中委決不下,又到街前街 後閒蕩,打探一回,並無影響。回來看見長兒還睡在牀上打齁,不覺怒起,掀開 被,向腿上四五下,打得這小廝睡夢裡直跳起來。邱乙大道:「娘也被劉家逼死 了,你不去討命,還只管睡!」這句話,分明邱乙大教長兒去惹事,看風色。長 兒聽說娘死了,便哭起來,忙忙的穿了衣服,帶著哭,一逕直趕到劉三旺門首去, 罵道:「狗娼根狗淫婦!還我娘來?」那綽板婆孫大娘,見長兒罵上門,如何耐 得,急趕出來,罵道:「千人射的野賊種,敢上門欺負老娘麼?」便揪著長兒頭 髮,卻待要打,見邱乙大過來,就放了手。   這小廝滿街亂跳亂舞,帶哭帶罵討娘,邱乙大耐不住,也罵起來。那綽板婆 怎肯相讓,旁邊鑽出個再旺來相幫,兩下乾罵一場,都裡勸開。邱乙大教長兒看 守家裡,自去街上央人寫了狀詞涒趕到浮梁縣告劉三旺和妻孫氏人命事情。大尹 准了狀詞,差了拘拿原被告和鄰里干證$ 罵了王酒酒這一頓,被那廝走到寧海郡安撫司前,叫起屈來。安 珄相公正坐廳上押文書,叫左右喚至廳下,問道:「有何屈事?」王酒酒跪在廳 下,告道:「小人姓王名青,錢塘縣人,今來首告。鄰居有一喬俊,出外為商未 回。其妻高氏,與妾周氏,一女玉秀,與家中一僱工人董小二有姦情。不知怎的 緣故,把董小二謀死,丟在新橋河裡,如今泛起。小人去與高氏言說,反被本婦 百般辱罵。他家有個酒大工,叫做洪三,敢是同心謀害的。小人不甘,因此叫屈。 望相公明鏡昭察!」安撫聽罷,著外郎彔了王青口詞,押了公文,差兩個牌軍押 著王青,去捉拿三人並洪三,火急到廳。當時公人逕到高氏家,捉瞭高氏、周氏、 玉秀、洪三四人,關了大門,取鎖鎖了,逕到安撫司廳上。一行人跪下。   相公是蔡州人,姓黃名正大,為人奸狡,貪濫酷刑,問高氏:「你家董小二 何在?」高氏道:「小二拐物在逃,不知去向。」王青道:「要知明白,只問洪 三,便知分曉。」安撫遂將洪三拖翻拷打,兩腿五十黃荊,血流滿地。打熬不過, 只得招道:「董小二先與周氏有奸,後搬回家,奸了玉秀。高氏知覺,恐丈夫回 家,辱滅了門風,於今年八月十五日,中秋夜賞月,教小的同小二兩個在一邊吃 酒,我兩個都醉了。小的怕失了事,自去酒房內睡了。到五更時分,只見高氏、 周氏來酒房門邊,叫小的去後園內,只見小二屍首在地,教我速馱去丟在河內去。 小的問高氏因由,高氏備將前事說道:『二人通同奸騙女兒,倘或丈夫回日,怎 的是好?我今出於無奈,因是趕他不出去,又怕說出此情,只得用麻索絞死了。』 小的是個老實的人,說道:『看這廝忒無理,也祛除了一害。』小的便將小二屍 首,馱在新橋河邊,用塊大石,縛在他身上,沉在水底下。只此便是實話。」安 撫見洪三招狀明白,點指畫字。   二婦人見洪三已招,驚得魂不附體,玉秀抖做一塊。安撫叫左右將三個婦人 過來供招。玉秀只得供道:「先是周氏與小二有奸。母高氏收拾回家,將奴調戲, 奴不從。後來又調戲,奴又不從,將奴強抱到後園奸騙了。到八月十五日,備果 吃酒賞月,母高氏先叫奴去房內睡了,並不知小二死亡之事。」安撫又問周氏: 「你既與小二有奸,緣何將女孩兒壞了?你好好招承,免至受苦!」周氏兩淚交 流,只得從頭一一招了。安撫又問高氏:「你緣何謀殺小二?」高氏抵賴不過, 從頭招認了。   都押下牢監了。安撫俱將各人供狀立案。次日,差縣尉一人,帶領仵作行人, 押瞭高氏等去新河橋下檢屍。當日鬧動城裡城外人都得知,男子婦人,挨肩$ 她,她自送上門來,教我怎生推卻!」養娘道:「你須拿住主意便好。」玉 郎道:「你想恁樣花一般的美人,同牀而臥,便是鐵石人也打熬不住,叫我如何 忍耐得過!你若不泄漏時,更有何人曉得。」妝扮已畢,來劉媽媽房裡相見。劉 媽媽道:「兒,環子也忘戴了?」養娘道﹔「不是忘了,因右耳上環眼生了疳瘡, 戴不得,還貼著膏藥哩。」劉媽媽道:「原來如此。」玉郎依舊來至房中坐下。 親戚女眷都來相見。張六嫂也到。慧娘梳裹罷,也到房中,彼此相視而笑。是日 劉公請內外親戚吃慶喜筵席,大吹大擂,直飲到晚,各自辭別回家,慧娘依舊來 伴玉郎。這一夜顛鸞倒鳳,海誓山盟,比昨倍加恩愛。看看過了三朝,二人行坐 不離。倒是養娘捏著兩把汗,催玉郎道:「如今已過三朝,可對劉大娘說,回去 罷。」玉郎與慧娘正火一般熱,那想回去,假意道:「我怎好啟齒說要回去,須 是母親叫張六嫂來說便好。」養娘道:「也說的是。」即便回家。   卻說孫寡婦雖將兒子假妝嫁去,心中卻懷著鬼胎。急切不見張六嫂來回覆, 眼巴巴望到第四日,養娘回家,連忙來問。養娘將女婿病凶,姑娘陪拜,夜間同 睡相好之事,細細說知。孫寡婦跌足叫苦道:「這事必然做出來也!你快去尋張 六嫂來。」養娘去不多時,同張六嫂來家。孫寡婦道:「六嫂前日講定約三朝便 送回來,今已過了,勞你去說,快些送我女兒回來。」張六嫂得了言語,同養娘 來至劉家。恰好劉媽媽在玉郎房中閒話。張六嫂將孫家要接新人的話說知。玉郎、 慧娘不忍割捨,倒暗暗道:「但願不允便好!」誰想劉媽媽真個說道:「六嫂, 你媒也做老了,難道恁樣事還不曉得?從來可有三朝媳婦便歸去的理麼?前日她 不肯嫁來,這也沒奈何。今既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還像得他意!我千難萬 難,娶得個媳婦,到三朝便要回去,說也不當人了?既如此不捨得,何不當初莫 許人家。他也有兒子,少不也要娶媳婦。看三朝可肯放回家去?聞得親母是個知 禮之人,虧他怎樣說了出來?」   一番言語,說得張六嫂啞口無言,不敢回覆孫家。那養娘恐怕有人闖進房裡, 衝破二人之事,倒緊緊守著房門,也不敢回家。   且說劉璞自從結親那夜,驚出那身冷汗來,漸漸痊可。曉得妻子已娶來家, 人物十分標緻,心中歡喜,這病癒覺好得快了。過了數日,掙扎起來,半眠半坐, 日漸健旺,即能梳裹,要到房中來看渾家。劉媽媽恐鄿初癒,不耐行動,叫丫鬟 扶著,自己也隨在後,慢騰騰的走到新房門口。養娘正坐在門檻之上,丫鬟道: 「讓大官人進去。」養娘立起身來,高聲叫$ 單。今我得實,怎不去說。   鬱盛這斯有名刁鑽,天理不容,也該敗了。」莫大姐道:「須得密些才好。 若漏了風,怕這家又把我藏過了。」幸客道:   「只你知我知,而今見人再不要提起。我一到彼就出首便是。」   兩人商約已定。幸客竟自回轉張家灣來見徐德道:「你家嫂子已有下落,我 親眼見了。」徐德道:「見在那裡?」幸逢道:   「我替你同到官面前,還你的明白。」徐德遂同了幸逢齊到兵馬司來。幸逢 當官遞上一紙首狀,狀云:   首狀人幸逢,系張家灣民,為舉首略賣事。本灣徐德失妻莫氏,告官未獲。 今逢目見本婦身在臨清樂戶魏鴇家,倚門賣奸。本婦稱系市棍鬱盛略賣在彼,的 是販良為娼,理合舉首。所首是實。   兵馬即將首狀判准在案。一面申文察院,一面密差兵番拿獲鬱盛到官刑鞠。 鬱盛抵賴不過,供吐前情明白。當下收在監中,俟莫氏到時,質證定罪。隨即奉 察院批發明文,押了原首人幸逢與本夫徐德,行關到臨清州,眼同認拘莫氏,及 買良為娼樂戶魏鴇,到司審問。原差守谮,臨清州裡即忙添差公人,一同行拘。 一干人到魏家,好似:   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臨清州點齊了,發了批回,押解到兵馬司來。楊二郎彼時還在監中,得知這 事,連記寫了訴狀,稱是「與己無干,今日幸見天日」等情投遞。兵馬司准了, 等候一同發落。其時人犯齊到聽審,兵馬先喚莫大姐問他。莫大姐將鬱盛如何騙 他到臨清,如何哄他賣娼家,一一說了備細。又喚魏鴇兒問道:「你如何買了良 人之婦?」魏媽媽道:「小婦人是個樂戶,靠那取討娼妓為生。鬱盛稱說自己妻 子願賣,小婦人見了是本夫作主的,與他討了,豈知他是拐來的。」徐德走上來   「當時妻子失去,還帶了家裡許多箱籠貲財去﹔今人既被獲,還望追出贓私, 給還小人。」莫大姐道:「鬱盛哄我到魏家,我只走得一身去,就賣絕在那裡。 一應所有,多被鬱盛得了,與魏家無干。」兵馬拍桌道:「那鬱盛這樣可惡!既 拐了人去奸宿了,又賣了他身子,又沒了他貲財,有這等沒天理的!」喝叫重打。 鬱盛辨道:「賣他在娼家,是小人不是,甘認其罪。   至於逃去,是他自跟了小人走的,非乾小人拐他。」兵馬問莫大姐道:「你 當時為何跟了他走?不實說出來討拶。」莫大姐只得把與楊二郎有奸,認錯了鬱 盛的事,一一招了。兵馬笑道:「怪道你丈夫徐德告著楊二郎。楊二郎雖然屈坐 了監幾年,徐德不為全誣。莫氏雖然認錯,鬱盛趁機盜拐,豈得推故?」   喝教把鬱盛打了四十大板,問略販良人軍罪,押追帶去贓物,給還徐$ 過了二年。那時 興哥決意要行,瞞過了渾家,在外面暗暗收拾行李,揀了個上吉的日期,五日前 方對渾家說知道:「常言『坐吃山空』。我夫妻兩口,也要成家立業,終不然拋 了這行衣食路道?如今這二月天氣,不寒不暖,不上路更待何時?」   渾家料是留他不住了,只得問道:「丈夫此去,幾時可回?」興哥道:「我 這番出外,甚不得已。好歹一年便回,寧可第二遍多去幾時罷了。」渾家指著樓 前一棵椿樹道:「明年此樹發芽,便盼著官人回也。」說罷,淚下如雨。興哥把 衣袖替他揩拭,不覺自己眼淚也掛下來。兩下裡怨離惜別,分外恩情,一言難盡。   到了第五日,夫婦兩個啼啼哭哭,說了一夜的話,索性不睡了。五更時分, 興哥便起身收拾,將祖遺下的珍珠細軟,都交付與渾家收管,自己只帶得本錢銀 兩,帳目底本,及隨身衣服鋪陳之類。又有預備下送禮的人事,都裝疊得停當。 原有兩房家人,只帶一個後生些的去,留下一個老成的在家,聽渾家使喚,買辦 日用。兩個婆娘,專管廚下。又有兩個丫頭,一個叫晴雲,一個叫暖雪,專在樓 中伏侍,不許遠離。吩咐停當,又對渾家說道:「娘子耐心度日。地方輕薄子弟 不少,你又生得美貌,莫在門前窺瞰,招風攬火。」渾家道:「官人放心。早去 早回。」兩下掩淚而別。正是: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   興哥上路,心中只想著渾家,整日的不瞅不睬。不一日到了握東地方,下了 客店。這伙舊時相識,都來會面。興哥送了些人事,排家的洽酒接風,一連半月 二十日不得空閒。興哥在家時,原是淘虛了的身子﹔一路受些勞碌,到此未免飲 良不節,得了個瘧疾。一夏不好,秋間轉成水痢。每日請醫切脈,服藥調治,直 延到秋盡,方得安痊,把買賣都耽擱了。   眼見得一年回去不成。正是:   只為蠅頭微利,拋卻鴛被良緣。   興哥雖然想家,到得日久,索性把念頭放慢了。   不題興哥做客之事。且說這裡渾家王三巧兒,自從那日丈夫吩咐了,果然數 月之內,目不窺戶,足不下樓。光陰似箭,不覺殘年將盡。家家戶戶,鬧轟轟的 暖火盆,放爆竹,吃合家歡耍子。三巧兒觸景傷情,思想丈夫,這一夜好生淒楚。   正合古人的四句詩,道是:   臘盡愁難盡,春歸人未歸。   朝來添寂寞,不肯試新衣。   明日正月初一日,是個歲朝,晴雲、暖雪兩個丫頭,一力勸主母在前樓去看 看街坊景象。原來蔣家住宅,前後通連的兩帶樓戶:第一帶臨著大街,第二帶方 做臥戶。三巧兒閒常只在第二帶中坐臥。這一日被丫頭們攛掇不過,只得從邊廂 $ 莫翁之 種,連莫翁家裡兒子媳婦們也多曉得老兒有這外養之子,私下在那裡盤纏他家   卻大家裝聾做啞,只做不知。莫姥心裡也有些疑心。不在眼面前了,又沒人 敢提起,也只索罷了。   忽一日,莫翁一病告殂。家裡成服停喪,自不必說。   在城有一伙破落戶,管閒事吃閒飯的沒頭鬼光棍。一個叫做鐵裡蟲宋禮,一 個叫做鑽倉鼠張朝,一個叫做弔睛虎牛三,一個叫得灑墨判官周見,一個叫得白 日鬼王癟子﹔還有幾個不出名提草鞋的小伙,共是十來個,專一捕風捉影,尋人 家閒頭腦,挑弄是非,打幫生事。那五個為頭,在黑虎玄壇趙元帥廟裡歃血為盟, 結為兄弟。盡多改姓了趙,總叫做「趙家五虎」。不拘那裡有事,一個人打聽將 來,便合著伴去做,得利平分。平日曉得賣粉朱三家兒,是莫家骨血,這日見說 莫翁死了,眾兄弟商量道:「一樁好買賣到了。莫家乃巨富之家。老媽媽只生得 二子,享用那二三十萬不了。我們攛掇三家那話兒去告爭,分得他一股,最少也 有幾萬之數﹔我們幫的也有小富貴了。就不然,只要起了官司,我們打點的打點, 賣陣的賣陣﹔這邊不著那邊著,好歹也有幾年纏帳了。   也強似在家裡嚼本。」大家拍手道:「造化,造化」。鐵裡蟲道:   「我們且去見那雌兒看他主意怎麼的﹔設法誘他上這條路便了。」多道:「有 理。」一齊向朱三家裡來。   朱三平日賣湯粉。這五虎日日在衙門前後走動,時常買他的點饑,是熟主顧 家。朱三見了,拱手道:「列位光降,必有見論。」那弔睛虎道:「請你娘子出 來,我有一事報他。」朱三道:「何事?」白日鬼道:「他家莫老兒死了。」雙 荷在裡面聽得,哭將出來,道:「我方才聽得街上是這樣說,還道未的。   而今列位來說,一定是真了。」一頭哭,一頭對朱三說:「我與你失了這泰 山的靠傍,今生再無好日了。」鑽倉鼠便道:   「怎說這話?如今正是你們的富貴到了。」五人齊聲道:「我兄弟們,特來 送這一套橫財與你們的。」朱三夫妻多驚疑道:   「這怎麼說?」鐵裡蟲道:「你家兒子,乃是莫老兒骨血。而今他家裡萬萬 貫家財,田園屋宇,你兒子多該有分。何不到他家去要分他的?他若不肯分,拼 與他吃場官司,料不倒斷了你們些去。撞住打到底苦你兒子不著,與他滴起血來, 怕道不是真的?這一股穩穩是了。」朱三夫妻道:「事倒委實如此,我們也曉得。 只是輕易起了個頭,一時住不得手的。自古道:   『貧莫與富鬥。』吃官司全得財來使費。我們怎麼敵得他過?弄得後邊,不 伶不俐,反為不美。況且我每這樣人家,一$ 麻,起身迴避。空照一把扯道:「既同在此,料不容你脫白。」 二人摔脫不開,將袖兒掩在面上。大卿上前抱住,扯開袖子,就做了個嘴兒。二 女童年在當時,情竇已開,見師父容情,落得快活。四人摟做一團,纏做一塊, 吃得個大醉,一牀而臥,相偎相抱,如漆如膠。赫大卿放出平生本事,竭力奉承。 尼姑俱是齅得甜頭,恨不得把身子並做一個。   到次早,空照叫過香公,賞他三錢銀子,買囑他莫要泄漏。又將錢鈔教去買 辦魚肉酒果之類。那香公平昔間,捱著這幾碗黃淡飯,沒甚肥水到口,眼也是盲 的,耳也是聾的,身子是軟的,腳兒是慢的。此時得了這三錢銀子,又見要買酒 肉,便覺眼明手快,身子如虎一般健,走跳如飛。那消一個時辰,都已買完,安 排起來,款待大卿,不在話下。   卻說非空庵原有兩個房頭,東院乃是空照,西院的是靜真,也是個風流女師。 手下止有一個女童,一個香公。那香公因見東院連日買辦酒肉,報與靜真。靜真 猜算空照定有些不三不四的勾當,教女童看守房戶,起身來到東院門口,恰好遇 見香公,左手提著一個大酒壺,右手拿個籃兒,開門出來。兩下打個照面,即問 道:「院主往那裡去?」靜真道:「特來與師弟閒話。」香公道:「既如此,待 我先去通報。」靜真一手扯住道:「我都曉得了,不消你去打照會。」香公被道 著心事,一個臉登時漲紅,不敢答應。只得隨在後邊,將院門閉上,跟至淨室門 口,高叫道:「西房院主在此拜訪。」空照聞言,慌了手腳,沒做理會,教大卿 閃在屏後,起身迎住靜真。   靜真上前一把扯著空照衣袖,說道:「好呀,出家人乾的好事,敗壞山門。 我與你到裡正處去講。」扯著便走。嚇得個空照臉兒就如七八樣的顏色染的,一 搭兒紅一搭兒青,心頭恰像千百個鐵槌打的,一回兒上一回下,半句也對不出, 半步也行不動。靜真見他這個模樣,呵呵笑道:「師弟不消著急!我產是耍你。 但既有佳賓,如何瞞著我獨自受用?還不快請來相見?」空照聽了這話,方才放 心,遂令大卿與靜真相見。   大卿看靜真姿容秀美,豐彩動人,年紀有二十五六上下。   雖然長於空照,風情比他更勝,乃問道:「師兄上院何處?」靜真道:「小 尼即此庵西院,咫尺便是。」大卿道:「小生不知,失於奉謁。」兩下閒敘半晌。 靜真見大卿舉止風流,談吐開爽,凝眸留盼,戀戀不捨。歎道:「天下有此美士, 師弟何幸,獨擅其美!」空照道:「師兄不須眼熱。倘不見外,自當同樂。」   靜真道:「若得如此,佩德不淺。今晚奉候小坐,萬祈勿外。」   說罷,即起$ 分教:   貪淫浪子名重播,諗色尼姑禍忽臨。   原來當初買這縧兒,一樣兩穻,夫妻各系其一。今日見了那縧,物是人非, 不覺撲簌簌流下淚來。即叫蒯三問道:   「這縧你從何處得來的?」蒯三道:「在城外一個尼姑庵裡拾的。」陸氏道: 「那庵叫什麼庵?尼姑喚甚名字?」蒯三道:   「這庵有名的非空庵。有東西兩院,東房叫做空照,西房叫做靜真。還有幾 個不曾剃髮的女童。」陸氏又問:「那尼姑有多少年紀了?」蒯三道:「都只好 二十來歲。倒也有十分顏色。」   陸氏聽了,心中揣度:「丈夫一定戀著那兩個尼姑,隱他庵中了,我如今多 著幾個人將了這縧,叫蒯三同去做個證見,滿庵一搜,自然出來的。」方才轉步, 忽又想道:「焉知不是我丈夫掉下來的?莫要枉殺了家人。再問他個備細。」陸 氏又叫住蒯三道問道:「你這縧幾時拾的?」蒯三道:「不上半月。」陸氏又想 道:「原來半月之前,丈夫還在庵中。事有可疑!」又問道:「你在何處拾的?」 蒯三道:「在東院廂房內,天花板上拾的,也是大雨中淋漏了屋,教我去翻瓦, 故此拾得,不敢動問大娘子,為何見了此縧,只管盤問?」陸氏道:「這縧是我 大官人的。自從春間出去,一向並無蹤跡。今日見了這縧,少不得縧在那裡,人 在那裡。如今就要同你去與尼姑討人。尋著大官人回來,照依招子上重重謝你。」 蒯三聽罷,吃了一驚:   「那裡說起!卻在我身上要人!」便道:「縧便是我拾得,實不知你們大官 人事體。」陸氏道:「你在庵中共做幾日工作?」蒯三道:「西院共有十來日, 至今工錢尚還我不清哩。」陸氏道:   「可曾見我大官人在他庵裡麼?」蒯三道:「這個不敢說慌,生活便做了這 幾日,任我們穿房入戶,卻從不曾見大官人的影兒。」陸氏想道:「若人不在庵 中,就有此縧,也難憑據。」左思右算,想了一回,乃道:「這縧在庵中,必定 有因。或者藏於別處,也未可知。適才蒯三說庵中還有工錢。我如今賞他一兩銀 子,教他以討銀為名,不時去打探,少不得露出些圭角來,那時著在尼姑身上, 自然有個下落。」即喚過蒯三,吩咐如此如此,恁般恁般。「先賞你一兩銀子。 若得了實信,另有重謝。」那匠人先說有一兩銀子,後邊還有重謝,滿口應承, 任憑差遣。陸氏回到房中,將白銀一兩付與,蒯三作謝回家。   到了次日,蒯三捱到飯後,慢慢的走到非空庵門口。只見西院的香公坐在門 檻上,向著日色脫開衣服捉蝨子。蒯三上前叫聲香公。那老兒抬起頭來,認得是 蒯匠,便道:「連日不見。怎麼有工夫閒走?院主正$ 其方」,遂全然不疑,隨 著卜喬便走。正是:   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卜喬將隨身帶的乾糧,把些與他吃了,吩咐道:「你爹媽連夜走的,若路上 不能相遇,直要過江到建康府方可相會。一路上同行,我權把你當女兒,你權叫 我做爹﹔不然,只道我收留迷失子女,不當穩便。」瑤琴依允。從此陸路同步, 水路同舟,爹女相稱。到了建康府,路上又聞得金兀術四太子引兵渡江,眼見得 建康不得寧息﹔又聞得康王即位,已在杭州駐戰,改名臨安,遂趁船到潤州。過 了蘇、常、嘉、湖,直到臨安地面,暫且飯店中居住。   也虧卜喬自汴京至臨安三千餘裡帶那莘瑤琴下來。身邊藏下些散碎銀兩,都 用盡了,連身上外蓋衣服,脫下准了店錢,此剩得莘瑤琴一件活貨,欲行出脫。 訪得西湖上煙花王九媽家要討養女,遂引九媽到店中看貨還錢。九媽見瑤琴生得 標緻,讓了財禮五十兩。卜喬兑足了銀子,將瑤琴送到王家。   原來卜喬有智:在王九媽前,只說:「瑤琴是我親生之女,不幸到你門戶人 家,須得軟款的教訓他,自然從順,不要性急。」在瑤琴面前,又只說:「九媽 是我至親,權時把你寄頓他家。待我從容訪知你爹媽下落,再來領你。」以此瑤 琴欣然而去。   可憐絕世聰明女,墮落煙花羅網中!   王九媽新討了瑤琴,將他渾身衣服換個新鮮,藏於曲樓深處,終日好茶好飯 去將息他,好言好語去溫暖他。瑤琴既來之,則安之﹔住了幾日,不見卜喬回信, 思量爹娘,噙著兩行珠淚,問九媽道:「卜大叔怎不來看我?」九媽道:「那個 卜大叔?」瑤琴道:「便是引我到你家的那個卜大郎。」九媽道:   「他說是你的親爹。」瑤琴道:「他姓卜,我姓莘。」遂把汴梁逃難,失散 了爹媽,中途遇見了卜喬,引到臨安,並卜喬哄他的說話,細述一遍。九媽道: 「原來恁地。你是個孤身女兒,無腳蟹,我索性與你說了罷。那姓卜的把你賣在 我家,得銀五十兩去了。我們是門戶人家,靠著粉頭過活,家中雖有三四個養女, 並沒個出色的。愛你生得齊整,把做個親女兒相待。待你長成之時,包你穿好吃 好,一生受用。」瑤琴聽說,方知被卜喬所騙,放聲大哭。九媽勸解良久方止。 自此九媽將瑤琴改做王美,一家都稱為美娘,教他吹彈瑣舞,無不盡善。長成一 十四歲,嬌豔非常。臨安城中這些富豪公子,慕其容貌,都備著厚禮求見。也有 愛清標的,聞得他寫作俱高,求詩求字的,日不離門。弄出天大的名聲出來,不 叫他美娘,叫他做「花魁娘子」。西湖上子弟,編出一隻《掛枝兒》,單道那花 魁娘子的好處﹔   小娘$ 成錠的見少,散碎的就見多。銀匠是小輩,眼孔極淺,見了許多銀子,別有一番 面目,想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慌忙架起天平,搬出若大若小許 多砝碼。秦重盡包而兑,一釐不多,一釐不少,剛剛一十六兩之數,上秤便是一   秦重心下想道:「除去了三兩本錢,余下的做一夜花柳之費,還是有餘。」 又想道:「這樣散碎銀子,怎好出手?拿出來也被人看低了。見成傾銀店裡方便, 何不傾成錠兒,還覺冠冕。當下兑足十兩,傾成一個足色大錠,再把一兩八錢傾 成水絲一小錠。剩下四兩二錢之數,拈一小塊,還了傾錢。又將幾錢銀子,置下 鑲鞋淨襪,新褶了一頂萬字頭巾。回到家中,把衣服漿洗得乾乾淨淨,買幾根安 息香,熏了又熏。揀個晴明好日,侵早打扮起來:   雖非富貴豪華客,也是風流好後生。   秦重打扮得齊齊整整,取銀兩藏於袖中,把房門鎖了,一逕望王九媽家而來。 那一時好不高興!及至到了門首,愧心復萌,想道:「時常挑了擔子,在他家賣 油,今日忽地去做嫖客,如何開口?」   正在躊躇之際,只聽得呀的一聲門響,王九媽走將出來。   見了秦重,便道:「秦小官,今日怎的不做生意,打扮得恁般濟楚?往那裡 去貴幹?」   事到其間,秦重只得老著臉,上前作揖。媽媽也不免還禮。秦重道:「小可 並無別事,專來拜望媽媽。」那鴇兒是老積年,見貌辨色,見秦重恁般裝束,又 說拜望,一定是看濠了我家那個丫頭,要嫖一夜,或是會一個房。雖然不是個大 施主菩薩,搭在籃裡便是菜,捉在籃裡便是蟹,賺他錢把銀子,買蔥菜也是好的。 便滿臉堆下笑來,道:「秦小官拜望老身,必有好處。」秦重道:「小可有句不 識進退的言語,只是不好啟齒。」王九媽道:「但說何妨,且請到裡面客房中細   秦重為賣油雖曾到王家准百次,這客座裡交椅還不曾與他屁股做個相識,今 日是個會面之始。王九媽到了客座,不免分賓而坐,對著內裡喚茶。   少頃,丫鬟托出茶來,看時,卻是秦賣油,正不知什麼緣故,媽媽恁般相待, 格格低了頭只管笑。王九媽看見,喝道:「有甚好笑!對客全沒些規矩!」丫鬟 止住笑,收了茶杯自去。   王九媽方才開言問道:「秦小官有甚話要對老身說?」秦重道:「沒有別話, 要在媽媽宅上請位姐姐吃酒兒。」九媽道:   「難道吃寡酒?一定要嫖了。你是個老實人,幾時動這風流之興?」秦重道: 「小可的積誠,也非止一日。」九媽道:「我家這幾個姐姐都是你認得的,不知 你中意那一位?」秦重道:   「別個都不要,單單要與花魁娘子相處$ 茶漱口。秦重下牀,將道袍輕輕脫下,放在地平之上,摸 茶壺還是暖的,斟上一瓶香噴噴的濃茶,遞與美娘。美娘連吃了二碗,胸中雖然 略覺豪燥,身子兀自倦怠,仍舊倒下,向裡睡去了。秦重脫下道袍,將吐下一袖 的腌臢,重重裹著,放於牀側。   美娘那一覺,直睡到天明方醒。復身轉來,見旁邊睡著一人,問道:「你是 那個?」秦重答道:「小可姓秦。」美娘想起夜來之事,恍恍惚惚,不甚記得真 了。便道:「我夜來好醉!」   秦重道:「也不甚醉。」又問:「可曾吐麼?」秦重道:「不曾。」   美娘道:「這樣還好。」又想一想道:「我記得曾吐過的。」又記得曾吃過 茶來。難道做夢不成?」秦重方才說道:「是曾吐來。小可見小娘子多了杯酒, 也防著要吐,把茶壺暖在懷裡。   小娘子果然吐後討茶。小可斟上,蒙小娘子不棄,飲了兩甌。」   美娘大驚道:「巴巴的吐在那裡?」秦重道:「恐怕小娘子污了被褥,是小 可把袖子盛了。美娘道:「如今在那裡?」秦重道:   「連衣服裹著,藏過在那裡。」美娘道:「可惜壞了你一件衣服。」   秦重道:「這是小可的衣服有幸,得沾小娘子的餘瀝。」美娘聽說,心下想 道:「有這般識趣的人!」心裡已有四五分歡喜了。   此時天色大明,美娘起牀小解。看著秦重,猛然想起是秦賣油,遂問道:「你 實對我說,是什麼樣人?為何昨夜在此?」   秦重道:「承花魁娘子下問,小子怎敢妄言。小可實是常來宅上賣油的秦重。」 遂將初次看見送客,又看見上轎,心上想慕之極,及積攢嫖錢之事,備細述了一 遍,「夜來得親近小娘子一夜,三生有幸,心滿意足!」   美娘聽說,愈加可憐道:「我昨夜酒醉,不曾招待得你,你乾折了許多銀子, 莫不懊悔?」秦重道:「小娘子天上神仙,小可惟恐伏侍不週,但不見責,已為 萬幸,況敢有非意之望!」   美娘道:「你做經紀的人,積下些銀兩,何不留下養家?此地不是你來往的。」 秦重道:「小可單只一身,並無妻小。」   美娘頓了一頓,便道:「你今日去了,他日還來麼?」秦重道:「只這昨宵 相親一夜,已慰平生,豈敢又作癡想?」美娘想道:「難得這好人!又忠厚,又 老實,且又知情識趣,隱惡揚善,千百中難遇此一人!可惜是市井之輩,若是衣 冠子弟,情願委身事之!」   正在沉吟之際,丫鬟捧洗臉水進來,又是兩碗姜湯。秦重洗了臉,因夜來未 曾脫幘,不用梳頭,呷了幾口姜湯,便要告別。美娘道:「少住不妨,還有話說。」 秦重道:「小可仰慕花魁娘子,在旁多站一時,也是好的$ 的親 事不成?」尤辰搖著頭道:「成不得。人也還在他家,你狠到那裡去?若不肯 把人送上轎,你也沒奈何他。」顏俊道:「多帶些從人去,肯便肯,不肯時打 進去,搶將回來。便告到官司,有生辰吉貼為證。只是賴婚的不是,我並沒差 處。」尤辰道:「大官人休說滿話!常言道:   『惡龍不鬥地頭蛇。』你的從人雖多,怎比得坐地的,有增無減。萬一弄 出事來,纏到官司,那老兒訴說求親的是一個,娶親的又是一個,官府免不得 喚媒人詰問。刑罰之下,小子只得實說。連錢大官人前程干係,不是耍處。」 顏俊想了一想道:   「既如此,索性不去了。勞你明日去回他一聲,只說前日已曾會過了,敝 縣沒有親迎的常規,還是從俗送親罷。」尤辰道:   「一發成不得。高老因看上了佳婿,到處誇其才貌,那些親鄰專等親迎之 時,都要來廝認。這是斷然要去的。」顏俊道:   「如此,怎麼好?」尤辰道:「依小子愚見,更無別策。只得再央令表弟 錢大官人走遭。索性哄他到底。哄得新人進門,你就靠家大了,不怕他又奪了 去。結婚之後,縱然有話,也不怕他了。」顏俊頓了一頓,只道:「話倒有理, 只是我的親事,倒作成別人去風光。央及他時,還有許多作難哩。」尤辰道:   「事到其間,不得不如此了。風光只在一時,怎及得大官人終身受用?」   顏俊又喜又惱,當下別了尤辰,回到書房,對錢青說道:   「賢弟,又要相煩一事。」錢青道:「不知兄又有何事?」顏俊道:「出 月初三,是愚兄畢姻之期。初二日就要去親迎。原要勞賢弟一行,方才妥當。」 錢青道:「前日代勞,不過泛然之事,今番親迎是個大禮,豈是小弟代得的! 這個斷然不可。」   顏俊道:「賢弟所言雖當,但因初番會面,他家已認得了,如此忽換我去, 必然疑心,此事恐有變卦。不但親事不成,只恐還要成訟,那時連賢弟也有干 係,卻不是為小妨大,把一天好事自家弄壞了?若得賢弟親迎回來,踼就之後, 不怕他閒言閒語。這是個權宜之術。賢弟須知:塔尖上功德,休得固辭。」錢 青見他說得情辭懇切,只索依允。顏俊又喚過吹手及一應接親人從,都吩咐了 說話,不許漏泄風聲。取得親回,都有重賞。眾人誰敢不依。   到了初二日侵晨,尤辰便到顏家相幫,安排親迎禮物,及上門各項賞賜, 都封停當。其錢青所用,及儒巾圓領絲縧皂靴,並皆齊備。又分派各船食用﹔ 大船二隻,一隻坐親人,一隻媒人共新郎同坐﹔中船四隻,散載眾人﹔小船四 隻,一者護送,二者以備雜差。十余只船,篩鑼掌號,一齊開出湖去。   一路流$ ,何足為深?先生不要認錯了。」鮑生道:「漂母一飯,能值幾何, 而千秋同感?施得其人耳。何況百金!但恐我鮑仁不肖,有負芳卿之知我, 卻將奈何?」蘇小小道:「聽先生自道尊名,定是鮑先生了。若不以妓跡為 嫌,敢屈到寒門,聊申一敬。」鮑仁道:   「芳卿,仙子也,所居自是仙宮,豈貧士所敢輕造。然既蒙寵招,自當 趨承。敢請香車先發,容步後塵。」蘇小小既上車兒,又說道:「相逢陌路, 萬勿以陌路而爽言。」鮑仁答道:「知己一言,焉敢自棄。」說罷,便前後   不期蘇小小香車才到,已早有許多貴客與富家子弟,或攜尊在他家坐待, 或治席於湖舫,遺人來請的,紛紛攘攘,一見他到了,便你請我邀,喧奪不 已。蘇小小俱一概回他道:   「我今日自作主人,請一貴客,已將到了,沒有工夫。可拜上列位相公 爺們,明日領教罷。」眾人那裡肯聽,只是請求不去。   蘇小小便不理他,竟入內,叫人備酒俟候。   不一時,鮑仁到了,見門前擁擁擠擠的,僕隸皆華麗異常,卻自穿著縵 袍草履,到了門前,怎好進入。誰知小小時遺了隨車認得的童子,在門前恭 候,一見到了,便趕開眾人,直請他到鏡閣中去。小小早迎著,說道:「鮑 先生來了,山逕崎嶇,煩勞步履,殊覺不安。」鮑仁道:「珠玉之堂,寒儒 踞坐,甚不相宜。」小小道:「過眼煙花,焉敢皮相英雄。」鮑仁道:「千 秋義俠,誰知反在閨幔。」   二人正說不了,侍兒早送上酒來對飲。飲不多時,外面邀請的,又紛ヲ 催迫。小小雖毫不在意,鮑仁聽了,只覺不安,因辭謝道:「芳卿之情,已 領至透骨入髓矣,至於芳卿眷戀,即通宵達旦,亦不為長。但恨此時此際, 眉低氣短,不能暢此襟懷,徒費芳卿之婉轉,而觸蜂蝶之憎嫌,倒不如領惠 而行,直截痛快,留此有餘不盡,以待異日,何如?」小小道:「妾既邀鮑 先生到此,本當掃榻,親薦枕衾,又恐怕流入狎邪之私,而非慷慨相贈之初 心。況先生堂堂國士,志不在於女兒,既要行,安敢復留。」遂於席後取出 兩封白物,送鮑仁道:「百金聊佐行旌,靜聽好消息耳。」鮑仁收了,近前 一揖,道:「芳卿之情,深於潭水,非片言所能申謝,惟銘之五內而已!」 說罷,竟行。小小親送至門而別。正是:   遊人五陵去,寶劍值千金。   分手脫相贈,平生一片心。   鮑仁既去,且按下不提。卻說蘇小小送了鮑仁,方才次第來料理眾人。 眾人等得不耐煩,背地裡多有怨言,及見小小走到面前,不消三言兩語,只 一顰一笑,而滿座又歡然如故。縱情談笑,到處皆著芳香﹔任性去來,無不 $ 咐叫你。 求幾位顯官的書,去說個人情,你方可去請罪。若不是這等,便定然惹出禍 來。」蘇小小被賈姨只管瑣碎,只得笑笑,走起身來道:「花酒中的一時喜 怒,有甚麼大大禍?甥女因力倦貪眠,姨娘怎這樣膽小,只管催促!」因穿 了衣服。慢慢的走到鏡台前,去裝飾。賈姨道:   「你眼此去是請罪,不要認做請酒,只須搭一個包頭,穿上一件舊青衫 就是了,何消裝束?」小小又笑道:「裝束乃恭敬之儀。恭敬而請,有罪自肉消。如何倒要蓬首、垢面、青衣,輕薄起來?」遂不聽賈姨之言,竟梳雲掠 月,裝飾得如圖如描。   略吃些早膳,就乘了車兒,竟到湖船上來,叫人傳稟。   此時孟觀察正邀了許多賓客賞梅吃酒,忽聽見說蘇小小來了,心上雖然 暗喜,但既發作一番,那裡便好默默,必須哼喝他幾句,然後收科﹔因問道: 「他還是自來,還是府縣拿來。」一面吩咐,一面據瞭高座,以便作威福。 不片時,人還未到面前,而鼻孔中,早隱隱嘗著麝蘭之味,將他暴戾之氣, 已消了一半。及到面前,雖然是淡妝素服,卻一身的嫋娜,滿面的容光,應 接不暇。突然望見一個仙子臨凡,這孟觀察雖說性暴,然正在壯年,好色之 心頗盛,見了這般美麗,恨不吞入口,只礙著視瞻不雅,苦苦按捺了。   惟小小也不慌不忙,走到面前,也不屈膝,但深深一拜道:「賤妾蘇小 小,願相公萬福。」孟觀察此時心已軟了,說不出硬話來,但問道:「我喚 了你三日,怎麼抗拒不來?可知罪麼?」小小道:「若說居官大法,賤妾與 相公,暌隔天淵,如何敢抗。至於名公巨卿,行春遣興,賤妾來遲去慢,這 些風花雪月之罪,妾處煙花,不能自主,故年年、月月、日日,皆所不免。 賤妾雖萬死,不能盡償,蓋不獨為相公一人而已。還望開恩垂諒。」觀察道: 「這也罷了,但你今日之來,還是求生,還是求死?」小小道:「『愛之欲 其生,惡之欲其死』,悉在相公欲中,賤妾安能自定?」觀察聽了,不覺大 笑起來道:   「風流聰慧,果然名下無虛!但此皆口舌之辯才,卻非實學。   你若再能賦詩可觀,我不獨不加罪,且當優禮。」小小便請題。   觀察因指著瓶內梅花道:「今日賞梅,就以此為題。」小小聽了,也不 思索,信口長吟道梅花雖傲骨,怎敢敵春寒?   若更分紅白,還須青眼看。」   孟觀察聽了,知詩意皆包含著眼前之事,又不亢,又不卑,直喜得眉歡 眼笑,遂走下坐來,親手攙定小小道:「原來芳卿果是女中才子,本司誤認, 失敬多矣。」因邀之入坐。小小道:「賤妾何才?止不過情詞曲折,偶會相 公之意耳$ 底被他瞞過,那個再有疑心的?就是死在太后未還之先,也是他便宜多了。 天理不容,自然敗露。今且再說一個容貌廝像弄出好些奸巧希奇的一場官司 來。正是:   自古唯傳伯仲能,誰知異地巧安排。   試看一樣消珠面,惟有人心再不諧。   話說國朝萬曆年間,徽州府休寧縣蓀田鄉姚氏有一女,名喚滴珠,年方 十六,生得如花似玉,美冠一方。父母俱在,家道殷富,寶惜異常,嬌養過 渡。憑媒說合,嫁與屯溪潘甲為妻。看來世間聽不得的是媒人的口,他要說 了窮,石崇也無立锥之地﹔他要說了富,范丹也有萬頃之財。正是:   富貴隨口定,美丑趁心生。   再無一句實話的。   那屯溪潘氏雖是個舊姓人家,卻是個破落戶,家道艱難,外靠男子出外 營生,內要女人親操並臼,吃不得閒飯過日子的。這個潘甲雖是人物,也有 幾分像樣,已自棄儒為商,況且公婆甚是狠戾,動不動出口罵詈,毫沒些好 歹。滴珠父母誤聽媒人之言,道:「他是好人家。」把一塊心頭的肉,嫁了 過去。少年夫妻卻也過的恩愛,只是看了許多光景,心下好生不然,時常偷 掩淚眼。潘甲曉得意思,把些好話偎他過日子。卻早成親兩月,潘父就發作 兒子道:「如此你貪我愛,夫妻相對,白白過世不成。如何不想去做生意?」 潘甲無奈與妻滴珠說了,兩個哭一個不住,說了一夜話。   次日潘父就逼兒子出外去了。滴珠獨自一個,越越悽惶,有情無緒。況 且是個嬌養的女兒,新來的媳婦,摸頭路不著,沒個是處,終日悶悶過了。 潘父潘母看見媳婦這般模樣,時常絮聒罵道:「這婆娘!想甚情人?害相思 病了。」滴珠生來在父母身邊,如珠似玉,何曾聽得這般聲氣?不敢回言, 只得忍著氣,背地哽哽咽咽,哭了一會罷了。   一日因滴珠起得遲了些,公婆朝飯要緊,猝他答應不迭。   潘公開口罵道:「這樣好吃懶做的淫婦!睡到這等日高才起來,看這自 由自在的模樣,除非去做娼妓,倚門賣俏,攛哄子弟,方得這樣快活象意。 若要做人家是這等不得!」滴珠聽了,便道:「我是好人家的兒女,就是 有些不是,何得如此作賤說我!」大哭一場,沒分訴處。到得夜裡睡不著, 越思量越惱道:   「老無知!這樣說話,須是公道上去不得。我忍耐不過,且跑回家去, 告訴爺娘。明明與他說論,看這話是該說的不該說的!亦且借此為名,賴在 家多住幾時,也省了好些氣惱。」算計定了,侵晨未及梳洗,將一個羅帕兜 頭紮了,一口氣跑到渡口來。   這時尚早,雖是已有行動的了,人蹤尚稀,渡口悄然。這地方有一個專 一做不好事的光棍,$ 臭淫婦麼?做 了這樣齷齪人,不如死了罷。」賈閏娘沒口得分剖,大哭道:「可不是冤殺 我,我那裡知他這些事體來?」方媽媽道:「你渾身是口,也洗不清。平日 不調得喉慣,沒些事體,他怎敢來動手動腳!」   方媽媽平日本是難相處的人,就碎聒得一個不了不休。賈閏娘欲待辨來, 往常心裡,本是有他的虛心病,說不出強話﹔欲待不辨來,其實不曾與他有 勾當,委是冤屈。思量一轉,淚如泉湧,道:「以此一番防範越嚴,他走來 也無面目,這因緣料不能夠了。況我當不得這擦刮,受不得這腌臢,不如死 了,與他結個來生緣罷。」哭了半夜,趁著方媽媽炒罵興闌,精神疲倦,昏 昏熟睡,輕輕牀上起來,將束腰的汗巾,懸樑高弔。   正是:   未得野鴛交頸,且做羚臔掛角。   且說方媽媽一覺睡醒,天已大明,口裡還嘮嘮叨叨,說昨夜的事,帶著 罵道:「只會引老公招漢子,這時候還不起來,挺著屍做什麼?」一頭碎聒, 一頭穿衣服。靜悄悄不見有人聲響,嚷道:「索性不見則聲,還嫌我做娘的 多嘴哩!」夾著氣盅,跳下牀來。抬頭一看,正見女兒掛著,好似打鞦韆的 模樣,叫聲不好了。連忙解了下來,早已滿口白沫,鼻下無氣了。方媽媽又 驚,又苦,又懊悔。一面抱來,放倒在牀上,捶胸跌腳的哭起來。哭了一會, 狠的一聲道:「這多是孫家那小入娘賊,害了他性命。更待乾罷,必要尋他 來抵償,出這口氣。」又想道:「若是小入娘賊得知了這個消息,必定躲過   且趁著未張揚時,去賺得他來,留住了,當官告他,不怕他飛到天外去。」 忙叫禿小廝來,不與他說明,只教去請孫小官來講話。孫小官正想著昨夜之 事,好生沒意思。聞知方媽媽請他,一發心裡縮縮朒朒起來,道:「怎倒反 來請我?敢怕要發作我麼?」卻又是平日往來的,不好推辭得,只得含著羞 慚之色,隨著禿小廝來到,見了方媽媽。方媽媽撮起笑容來道:   「小哥夜來好莽撞!敢是認做我小女麼?」孫小官面孔通紅,半晌不敢 答應。方媽媽道:「吾家與你家,門當戶對,你若喜歡著我女兒,只消明對 我說,一絲為定,便可成事,何必做那鼠竊狗偷沒道理的勾當?」孫小官聽 了這一片好言,不知是甚。   喜之不勝道:「多蒙媽媽厚情!待小子去備些薄意,央個媒人來說。」 方媽媽道:「這個且從容,我既以口許了你,你且進房來,與小女相會一相 會,再去央媒也未遲。」孫小官正像尼姑庵裡賣卵袋,巴不得要的。歡天喜 地,隨了方媽媽進去。方媽媽到得房門邊,推他一把道:「在這裡頭,你自 進去。」孫小官冒冒失失,踹腳進了房$ 買餶飿兒,常去,認得。問他做甚麼?」官人去腰裡取下版金錢 篋兒,抖下五十來錢,安在僧兒盤子裡。僧兒見了,可煞喜歡,叉手不離方 寸:「告官人,有何使令?」官人道:「我相煩你則個。」袖中取出一張白 紙,包著一對落索環兒、兩隻短金釵子、一個簡帖兒,付與僧兒道:「這三 件物事,煩你送去適間問的小娘子。你見殿直,不要送與他。見小娘子時, 你只道官人再三傳語,將這三件物來與小娘子,萬望笑留。你便去,我只在 這裡等你回報。」   那僧兒接了三件物事,把盤子寄在王二茶坊櫃上。僧兒托著三件物事入 棗槊巷,來到皇甫殿直門前,把青竹簾掀起,探一探。當時皇甫殿直正在前 面交椅上坐地,只見賣餶飿的小廝兒掀起簾子,猖猖狂狂,探一探了便走, 皇甫殿直看著那廝,震威一喝,便是:   當陽橋上張飛勇,一喝曹公百萬兵。   喝那廝一聲,問道:「做甚麼?」那廝不顧便走。皇甫殿直拽開腳,兩 步趕上,捽那廝回來,問道:「甚意思?看我一看了便走!」那廝道:「一 個官人教我把三件物事與小娘子,不教把來與你。」殿直問道:「甚麼物事?」 那廝道:「你莫問,不教把與你。」皇甫殿直纂得拳頭沒鰈,去頂門上屑那 廝一■,道:「好好的把出來教我看!」那廝吃了一■,只得懷裡取出一個 紙裹兒,口裡兀自道:「教我把與小娘子,又不教把與你!」   皇甫殿直劈手奪了紙包兒打開看,裡面一對落索環兒,一雙短金釵,一 個簡帖兒。皇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開簡子看時:   某惶恐再拜,上啟小娘子妝前:即日孟春初時,恭惟懿候起居萬福。某 外日荷蒙持杯之款,深切仰思,未嘗少替。某偶以薄乾,不及親詣,聊有小 詞,名《訴衷情》,以代面稟,伏乞懿覽。詞道是:「知伊夫婿上邊回,懊 惱碎情懷。落索環兒一對,簡子與金釵。伊收取,莫疑猜,且開懷。自從別 後,孤幃冷落,獨守書齋。」   皇甫殿直看了簡帖兒,劈開眉下眼,咬碎口中牙,問僧兒道:「誰教你 把來?」僧兒用手指著巷口王二哥茶坊裡道:   「有個粗眉毛、大眼睛、蹷鼻子、略綽口的官人,教我把來與小娘子, 不教我把與你。」皇甫殿直一隻手捽著僧兒狗毛,出這棗槊巷,逕奔王二哥 茶坊前來。僧兒指著茶坊道:「恰才在桚裡面打底牀鋪上坐地的官人,教我 把來與小娘子,又不教把與你,你卻打我。」皇甫殿直再捽僧兒回來,不由 開茶坊的王二分說。   當時到家裡,殿直焦躁,把門來關上,搇來搇了,唬得僧兒戰做一團。 殿直從裡面叫出二十四歲花枝也似渾家出來,道:「你且看這件物事!」那 $ 回轉頭來看時,恰是一個婆 婆,生得:   眉分兩道雪,髻挽一窩絲。眼昏一似秋水微渾,發白不若楚山雲淡。   婆婆道:「孩兒,你卻沒事尋死做甚麼?你認得我也不?」   小娘子不識婆婆。婆婆道:「我是你姑姑。自從你嫁了老公,我家寒, 攀陪你不著,到今不來往。我前口聽得你與丈夫官司,我日逐在這裡伺候, 今且聽得道休離了。--你要投水做甚麼?」小娘子道:「我上無片瓦,下 無卓锥﹔老公又不要我,又無親戚投奔,不死更待何時!」婆婆道:「如今 且同你去姑姑家裡後如何?」婦女自思量道:「這婆子知他是我姑姑也不是, 我如今沒投奔處,且只得隨他去了卻理會。」當時隨這姑姑家去看時,家裡 沒甚麼活計,卻好一個房舍,也有粉青帳兒,有交椅桌凳之類。   在這姑姑家裡過了三兩日。當日,方才吃罷飯,則聽得外面一個官人高 聲大氣叫道:「婆子,你把我物事去賣了,如何不把錢來還?」那婆子聽得 叫,失張失志出去迎接來叫的官人:「請入來坐地。」小娘子著眼看時,見 入來的人:   粗眉毛,大眼睛,蹷鼻子,略綽口,抹眉裹頂高裝大帶頭巾,闊上領皂 褶兒,下面甜鞋淨襪。   小娘了子見了,口喻心,心喻口,道:「好似那僧兒說的寄簡帖兒官人。」 只見官人入來,便坐在凳子上,大驚小怪道:   「婆子,你把我三百貫錢物事去賣了,經一個月日,不把錢來還。」婆 子道:「物事自賣在人頭,未得錢。支得時,即便付還官人。」官人道:「尋 常交關錢物東西,何嘗推許多日!討得邽,千萬送來!」官人說了自去。   婆子入來,看著小娘子,簌地兩行淚下,道:「卻是怎好!」   小娘子問道:「有甚麼事?」婆子道:「這官人原是蔡州通判,姓洪, 如今不做官,卻賣些珠翠頭面。前日,一件物事教我把去賣,吃人交加了, 到如今沒這錢還他,怪他焦躁不得。他前日央我一件事,我又不曾與他乾得。」 小娘子問道:「卻是甚麼事?」婆子道:「教我討個細人,要生得好的﹔若 得一個似小娘子模樣去嫁與他,那官人必喜歡。小娘子,你如今在這裡,老 公又不要你,終不為了,不若姑姑說合,你去嫁官人,不知你意如何?」小 娘子沉吟半晌,不得已,只有統姑姑口,去這官人家裡來。   逡巡過了一年。當年是正月初一日,皇甫殿直自從休了渾家,在家中無 好況,正是:   時間風火性,燒了歲寒心。   自思量道:「每年正月初一日,夫妻兩人雙雙地上本州大相國寺裡燒香。 我今年獨自一個,不知我渾家那裡去!」簌地兩行淚下,悶悶不已,只得勉 強著一領紫羅衫,手$ 近。那女子看見 鳳生青年美質,也似有眷顧之意,毫不躲閃秝鳳生貪看自不必說。四目相視 足有一個多時辰。鳳生只做看玩園中菊花,步來步去,賣弄著許多風流態度, 不忍走回。直等天黑將來,只聽得女子叫道:「龍香,掩上瞭樓窗。」一個 侍女走起來,把窗撲的關了。鳳生方才回步。心下思量道:「不知鄰家有這 等美貌女子﹔不曉得他姓甚名誰,怎生打聽一個明白便好?」過了一夜。次 日,清早起來,也無心想觀看書史,忙忙梳洗了,即望園東牆邊來。抬頭看 那鄰家樓上,不見了昨日那女子。正在惆悵之際,猛聽得牆角小門開處,走 將一個青青秀秀的丫鬟進來,竟到圃中彩菊花。鳳生要撩撥他開口,故意厲 聲道:「誰家女子盜取花卉?」那丫鬟啐了一聲道:「是我鄰家的園子﹔你 是那裡來的野人?反說我盜。」鳳生笑道:「盜也非盜,野也不野。一時失 言,兩下退過罷。」丫鬟也笑道:「不退過,找你些什麼?」鳳生道:   「請問小娘子,彩花去與那個戴?」丫鬟道:「我家姐姐梳洗已畢,等 此插戴。」鳳生道:「你家姐姐,高姓大名?何門宅眷?」   丫鬟道:「我家姐姐姓楊,小字素梅﹔還不曾許配人家。」鳳生道:「堂 上何人?」丫鬟道:「父母俱亡,傍著兄嫂同居。性愛幽靜,獨處小樓刺繡。」 鳳生道:「昨日看見在樓上憑窗而立的,想就是了。」丫鬟道:「正是他了, 那裡還有第二個?」   鳳生道:「這等,小娘子莫非龍香姐麼?」丫鬟驚道:「官人如何曉得?」 鳳生本是昨日聽得叫喚明白在耳朵裡的,卻謅一個謊道:「小生一向聞得東 鄰楊宅有個素梅娘子,世上無雙的美色﹔侍女龍香姐十分乖巧,十分賢惠, 仰慕已久了。」龍香終是丫頭家見識,聽見稱贊他兩句,道是外邊人真個說 他好,就有幾分喜動顏色。道:「小婢子有何德能?直叫官人知道。」鳳生 道:「強將之下無弱兵。恁樣的姐姐須得恁樣的梅香姐,方為廝稱。小生有 緣,昨日得瞥見了姐姐,今日又得遇著龍香姐,真是天大的福分。龍香姐怎 生做得一個方便,使小生再見得姐姐一面麼?」龍香道:「官人好不知進退! 好人家兒女,又不是煙花門戶,知道你是什麼人?面生不熟,說個一見再見!」 鳳生道:「小生姓鳳,名來儀,今年秋榜舉人,在此園中讀書,就是貼壁緊 鄰。你姐姐固是絕代佳人,小生也不愧今時才子。就相見一面,也不辱沒了 你姐姐!」龍香道:「慣是秀才家有這些老臉說話!不耐煩與你纏帳,且將 菊花去與姐姐插戴則個。」說罷,轉身就走。鳳生直跟將來送他,作了揖道: 「千萬勞龍香姐在姐姐面前說鳳來儀多多$ 面前來。   整一整衣服,望門外張一張,悄然無人。想道:「此時想沒人了,我也 等不得他,趁早走回去罷。」去拽那門時,誰想是外邊搭住了的。狠性子一 拽,早把兩三個長指甲一齊蹴斷了。要出來,又出來不得﹔要叫聲龍香,又 想他決在家裡,那裡在外邊聽得,又還怕被別人聽見了,左右不是。心裡煩 噪撩亂,沒計奈何。看看夜深了,坐得不耐煩。再不見廷生來到,心中又氣 又恨,道:「難道貪了酒杯,竟忘記我在這裡了!」又替他解道:「方才他 負極不要去﹔是這些狂朋沒得放他回來。」   轉展躊躇,無聊無賴,身體卷怠,呵欠連天。欲要睡睡,又是別人家牀 鋪,不曾睡慣,不得伏貼。亦且心下有事,焦焦躁躁,那裡睡得去。悶坐不 過,做下一首詞云:   幽房深鎖多情種,清夜悠悠誰共﹔羞見枕衾鴛鳳,悶則和衣擁。無端猛 烈陰風動,驚破一番新夢﹔   窗外月華霜重,寂寞桃源洞。詞寄《桃源憶故人》。   素梅吟詞已罷,早已雞鳴時候了。龍香在家裡睡了一覺醒來,想道:「此 時姐姐與鳳官人也快活得夠了,不免走去俟候,接了他歸來早些,省得天明 有人看見,做出事來。」開了角門,踏著露草,慢慢走到書房前來。只見門 上搭著扭兒。疑道:「這外面是誰搭上的?又來奇怪了。」自言自語了幾句。 裡頭素梅聽得聲音,便開言道:「龍香來了麼?」龍香道:「是,來了。」 素梅道:「快些開了門進來。」龍香開進去看時,只見素梅衣妝不卸,獨自 一個坐著。驚問道:「姐姐起得這般早?」   素梅道:「那裡是起早!一夜還不曾睡。」龍香道:「為何不睡?   鳳官人那裡去了?」素梅歎口氣道:「有這等不湊巧的事!說不得一兩 句說話,一伙狂朋踢進園門來,拉去看月。鳳官人千推萬阻,不肯開門。他 直要打進門來。只得開了門,隨他們一路去了。至今不來,且又搭上了門。 教我出來又出來不得﹔坐又坐不過,受了這一夜的罪。而今你來得正好。我 和你快回去罷。」龍香道:「怎麼有這等事!姐姐有心得到這時候了,鳳官 人畢竟轉來,還在此等他一等麼?」素梅不覺淚汪汪的,又歎一口氣道:「還 說什麼等他,只自回去罷了。」正是:   驀地魚舟驚比目,霎時樵斧破連枝。   素梅自與龍香回去不提。   且說鳳生被那不做美的竇大竇二不由分說拉去吃了半夜的酒。鳳生真是 熱地上蚰蜒,一時也安不得身子。一聲求罷,就被竇二大碗價罰來。鳳生雖 是心裡不願,待推卻時,又恐怕他們看出破綻,只得勉強發興。指望早些散 場。誰知這些少年心性,吃到興頭上,越吃越狂,那裡肯住。鳳$ 我歸來, 問婆婆取一領新布衫、汗衫、褲子、新鞋襪,有金絲罐在這裡表照。」婆子 不知是計,收了金絲罐,取出許多衣裳,吩咐趙正。趙正接得了,再走去見 宋四公和侯興道:「師父,我把金絲罐去他家換許多衣裳在這裡。我們三個 少間同去送還他,博個笑聲。我且著了去閒走一回耍子。」   趙正便把王秀許多衣裳著了,再入城裡,去桑家瓦裡閒走一回,買酒買 點心吃了,走出瓦子外面來。卻待過金梁橋,只聽得有人叫:「趙二官人!」 趙正回過頭來看時,卻是師父宋四侯興。三個同去金梁橋下,見王秀在那裡 賣酸餡。宋四公道:「王公拜茶。」王秀見了師父和侯二哥,看了趙正,問 宋四公道:「這個客長是兀誰?」宋四公恰待說,被趙正拖起去,教宋四公: 「未要說我姓名,只道我是你親戚,我自別有道理。」王秀又問師父:「這 客長高姓?」宋四公道:「是我的親戚。我將他來京師閒走。」王秀道:「如 此。」即時寄了酸餡架兒在茶坊,四個同出順天新鄭門外僻靜酒店,去買些   入那酒店去,酒保篩酒來。一杯兩盞,酒至三巡。王秀道:   「師父,我今朝嘔氣。方才挑那架子出來,一個人買酸餡,脫一錢在地 下。我去拾那一錢,不知甚蟲蟻屙在我頭巾上。我入茶坊去揩頭巾出來,不 見了金絲罐,一日好悶!」宋四公道:   「那人好大膽,在你跟前賣弄得,也算有本事了。你休要氣悶,到明日 閒暇前,大家和你查訪這金絲罐。又沒三件兩件,好歹要討個下落,不到得 鞳脫。」趙正肚裡,只是暗暗的笑。四個都吃得醉,日晚了,各自歸。   且說王秀歸家去,老婆問道:「大哥,你恰才教人把金絲罐歸來?」王 秀道:「不曾。」老婆取來道:「在這裡,卻把了幾件衣裳去。」王秀沒猜 道是誰,猛然想起今日宋四公的親戚身上穿一套衣裳,好似我家的。心上委 決不下,肚裡又悶,提一角酒,索性和婆子吃個醉,解衣卸帶了睡。王秀道: 「婆婆,我兩個多時不曾做一處。」婆子道:「你許多年紀了,兀自鬼亂!」 王秀道:「婆婆,你豈不聞:『後生猶自可,老的急似火』。」王秀早移過 共頭,在婆子頭邊,做一班半點兒事,兀自未了當。原來趙正見兩個醉,掇 開門,躲在牀底下,聽得兩個鬼亂,把尿盆去房門上打一■。王秀和婆子吃 了一驚,鬼慌起來。看時,見個人從牀底下鑽將出來,手提一包兒。王秀就 燈光下仔細認時,卻是和宋四公、侯興同吃酒的客長。王秀道:「你做甚麼?」 趙正道:「宋四公教還你包兒。」王公接了看時,卻是許多衣裳。再問:「你 是甚人?」趙正道:「小弟便是姑蘇平江府趙正$ ,自去。大尹又喚轉來吩咐道:「放 便放你,卻不許說向外人知道。有人問你時,只把閒話支吾開去。你可小心 記嬇。」任一郎答應道:   「小人理會得。」歡天喜地的去了。   大尹帶了王觀察、冉貴二人,藏了靴兒、簿子,一逕打轎到楊太尉府中 來。正值太尉朝罷回來,門吏報復,出廳相見。大尹便道:「此間不是說話 處。」太尉便引至偏小書院裡,屏去人從,只留王觀察、冉貴二人,到書房 中伺候。大尹便將從前事歷歷說了一遍,如此如此,「卻是如何處置?下官 未敢擅便。」太尉看了,呆了半晌,想道:「太師國家大臣,富貴極矣,必 無此事。但這只靴是他府中出來的,一定是太師親近之人,做下此等不良之 事。」商量一會,欲待將這靴到太師府中面質一番。誠恐乾礙體面,取怪不 便。欲待擱起不提,奈事非同小可,曾經過兩次法官,又著落緝捕使臣,拿 下任一郎問過,事已張揚。一時糊塗過去,他日事發,難推不知。   倘聖上發怒,罪責非小。左思右想,只得吩咐王觀察、冉貴自去。也叫 人看轎,著人將靴兒、簿子,藏在身邊,同大尹逕奔一處來。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當下太尉大尹,逕往蔡太師府中。門首伺候報復多時,太師叫喚入來書 院中相見。起居茶湯已畢,太師曰:「這公事有些下落麼?」太尉道:「這 賊已有主名了。卻是乾礙太師麵皮,不敢擅去捉他。」太師道:「此事非同 小可,我卻如何護短得?」   太尉道:「太師便不護短,未免吃個小小驚恐。」太師道:「你且說是 誰?直恁地礙難!」太尉道:「乞屏去從人,方敢胡言。」   太師即時將從人趕開。太尉便開了文匣,將坐簿呈上與太師檢看過了, 便道:「此事須太師爺自家主裁,卻不乾外人之事。」   太師連聲道:「怪哉!怪哉!」太尉道:「此係緊要公務,休得見怪下 官。」太師道:「不是怪你,卻是怪這只靴來歷不明。」   太尉道:「簿上明寫著府中張幹辦定做,並非謊言。」太師道:   「此靴雖是張千定造,交納過了,與他無涉。說起來,我府中冠服衣靴 履襪等件,各自派一個養娘分掌。或是府中處製造的,或是往來饋送,一出 一入的,一一開載明白,逐月繳清報數,並不紊亂。待我弔查底簿,便見明 白。」即便著人去查那一個管靴的養娘,喚他出來。當下將養娘喚至,手中 執著一本簿子。太師問道:「這是我府中的靴兒,如何得到他人手中?即便 查來。」當下養娘逐一查檢,看得這靴是去年三月中,自著人製造的,到府 不多幾時,卻有一個門生,叫做楊時,便是龜山先生,與太$ 有件心事,要來與仁兄商量。 問其何事,又不肯說。小弟說仁兄見吾二人中了,未必不進京來。他說這是 不可期的,況且事體要在家裡做的,必要先去,所以告假去了。正不知仁兄 卻又到此,可不兩相左了。敢問仁兄,他果然要商量何等事?」俊卿明知為 婚姻之事,卻只做不知,推說道:「連小弟也不曉得他為甚麼,想來無非為 家裡的事。」子中道:「小弟也想他沒甚麼,為何恁地等不得?」兩個說了 一回,子中吩咐治酒接風,就叫聞家家人安頓好了行李,不必別尋寓所,只 在此間同寓。這是子中先前與魏家同遇,今魏家去了,房舍盡有,可以下得 聞家主僕三人。子中又吩咐打掃聞舍人的臥房,就移出自己的榻來,相對鋪 著,說:「晚間可以聯 清話。」俊卿看見,心裡有些突兀起來,想道:「平 日與他們同學,不過是日間相與,會文會酒,並不看見我的臥起,所以不得 看破。而今多在一間房內了,須閃避不得,露出馬腳來,怎麼處?」卻又沒 個說話可以推掉得兩處宿。只是自己放著精細,遮掩過去便了。   雖是如此說,卻是天下的事是真難假,是假難真。亦且終日相處,這些 細微舉動,水火不便的所在,那裡妝飾得許多來?聞俊卿日間雖是長安街上 去送揭帖,做著男人的勾當,晚間宿歇之處,有好些破綻現出在杜子中的眼 裡。子中是個聰明的人,有甚不省得的事?曉得有些詫異,越加留心閒覷, 越看越是了。   這日,俊卿出去,忘鎖了千拜匣,子中偷揭開來一看,多是些文翰柬帖, 內有一幅草稿。寫著道:   成都錦竹縣信女聞氏,焚香拜告關真君神前:願保父聞確冤情早白,自 身安穩還鄉,竹箭之期,鬧妝之約,各得如意。謹疏。   子中見了拍手道:「眼見得公案在此了。我枉為男子,被他瞞過了許多 時。今不怕他飛上天去,只是後邊兩句解它不出,莫不許過了人家?怎麼處?」 心裡狂蕩不禁。   忽見俊卿回來,子中接在房裡坐了,看著俊卿只是笑。俊卿疑怪,將自 己身子上下前後看了又看,問道:「小弟今日有何舉動差錯了,仁兄見哂之 甚?」子中道:「笑你瞞得我好。」   俊卿道:「小弟到此來做的事,不曾瞞仁兄一些。」子中道:   「瞞得多哩!俊卿自想麼。」俊卿道:「委實沒有。」子中道:   「俊卿箙得當初同齋時言語麼?原說弟若為女,必當嫁兄﹔兄若為女, 必當娶兄。可惜弟不能為女,誰知兄果然是女,卻瞞了小弟,不然娶兄多時 了。怎麼還說不瞞?」俊卿見說著心病,臉上通紅起來,道:「誰是這般說?」 子中袖中摸出這紙疏頭來,道:「這須是俊卿的親筆。」俊卿一時$ 四壁相如困,空囊杜甫貧。   家中沒生息,思量教書。年紀小,人道他學歷少,不老成,畢竟欠尊重, 沒個請他。莫南軒千方百計,弄他到周鴻臚家做伴讀,一年不過五六兩,且 得身去口去。他一到,早晚不絕聲讀書。讀得周公子厭了,道:「小弟相延, 不過意而已耳。這等倒叫小弟不安了。」也邀朋友做文字,兩個題目,做到 下午不知曾寫些不寫,叫:「明日補罷,且吃酒。」蘇秀才還在那廂點頭作 想,紙筆早已奪了去了。吃酒定要酣歌徹夜,蘇秀才酒不深飲,唱不會唱, 常道他迂腐掃興。又常要他娼家玩耍,他都托詞躲避,又道他立異不幫襯。 讀書的不在館中,伴讀粥如何獨坐?就坐,飲食畢竟不時,僮僕畢竟懈慢。 不逐之逐,自立腳不住了。   眾醉難為醒,惺惺苦見嫌。   枸株笑寧越,不把卜居占。   到了家中,周公子也會扣日算,只送得一半脩金,自己卻怕荒了學問, 又去結會。輪到供給,癩蛤蟆也要趕田雞中吃一刀,那些不要莫氏針指典賣 上出?就是一飱飯。蘇秀才道:「糲飯菜羹,儒者之常。」莫氏道:「體面 所在,小葷也在尋一樣兒。」都是他擺佈。況且家中常川衣食,親戚小小禮 儀,真都虧了個女人。   經營儒者拙,內助倚佳人。   剉薦聞前哲,流芳耿不湮。   初進不幾時,遇了外艱,把一科挫了。到起復,學師又要拜見,不怕不 勉強設處。喜得本年是類考,不受府縣氣,得了名一等科舉。初出茅廬意氣, 把個解元捏在手裡。去尋擬題,選時策,讀表段,記判,每半夜不睡。哄得 這女人,怕把家事分了他的心,少柴缺米,纖毫不令他得知。為他做青毛邊 道袍、毛邊褲、氈衫,換人參,南京往還盤費,都是掘地,討天,補瘡剜肉。 將進場,親戚送禮﹔進場後,親戚探望。連這平日極冷淡的連襟,也親熱起 來。莫氏好生歡喜。   出場到家,日日有酒吃,閒了在家裡,莫氏打算房子小,一中須得另租 房子。家裡沒人,須得收幾房。本日缺用,某家可以掇那。本日相幫,某親 極肯出熱。把一天歡喜,常擱在眉毛上。到約莫報將來這日,自去打掃門前, 穿仲家常濟楚衣服。見街上有走得急的人,便在門縫裡張看,只是扯他不進 來。漸漸聞得某人中了,偏中不著他丈夫,甚是不快。這蘇秀才,也只得說 兩句大話相慰,道:「這些八九色銀都去了,我足紋,怕用不去,只遲得我 三年。」   時不逢兮將奈何,小窗杯酒且高歌。   乾將會有成龍日,好把華陰土細磨。   蘇秀才考了個一等,有了名科舉,也是名士了,好尋館了。但好館,人 都占住不放。將就弄得個館,也有一個坐館$ 張生吟諷數次,歎賞久之,乃和其詩曰:   濃麝團知玉手封,輕綃料比杏腮紅。   雖然未近來春約,已勝襄王魂夢中。   自此之後,張生以時挨日,以日挨月,以月挨年。倏忽間鳥飛電走,又 換新正。將近遠宵,思赴去年之約,乃於十四日晚,候於相藍後門,果見車 一輛,燈掛雙鴛鴦,呵衛甚眾。張生驚喜無措,無因問答,乃誦詩一首,或 先或後,近車吟詠,云:   何人遺下一紅綃?暗遣吟懷意氣饒。   料想佳人初失去,幾回纖手摸裙趡。   車中女子聞生吟諷,默念昔日遺香囊之事諧矣,遂啟簾窺生,見生容貌 皎潔,儀度閒雅,愈覺動情。遂令侍女金花者,通達情款,生亦會意。須臾, 香車遠去,已失所在。   次夜,生復伺於舊處,俄有青蓋舊車,迤邐而來,更無人從,車前掛雙 鴛鴦燈。生睹車中,非昨夜相遇之女,乃一尼耳。車夫連稱:「送師歸院去。」 生遲疑間,見尼轉手而招生。生潛隨之,至乾明寺,老尼迎門謂曰:「何歸 遲也?」尼入院,生隨入小軒,軒中已張燈列宴。尼乃卸去道裝,忽見綠鬢 堆雲,紅裳映月。生女聯坐,老尼侍旁。酒行之後,女曰:「願見去年相約 之媒。」生取香囊紅綃,付女視之。女方笑曰:「京都往來人眾,偏落君手, 豈非天賜爾我姻緣耶?」生曰:「當時得之,亦曾奉和。」因舉其詩。女喜 曰:「真我夫也。」   於是與生就枕,極盡歡娛。頃而雞聲四起,謂生曰:「妾乃霍員外家第 八房之妾。員外老病,經年不到妾房。妾每夜焚香祝天,願遇一良人,成其 夫婦。幸得見君子,足慰平生。妾今用計脫身,不可復入。此身已屬之君, 情願生死相隨﹔不然,將置妾於何地也?」生曰:「我非木石,豈忍分離? 但尋思無計。若事發相連,不若與你懸樑同死,雙雙做風流之鬼耳。」說罷, 相抱悲泣。老尼從外來曰:「你等要成夫婦,但恨無心耳,何必做沒下梢事!」 生女雙雙跪拜求計。老尼曰:   「汝能遠涉江湖,變更姓名於千里之外,可得盡終世之情也。」   女與生俯首受計。老尼遂取出黃白一包,付生曰:「此乃小娘子平日所 寄,今送還官人,以為路資。」生亦回家,收拾細軟,打做一包。是夜,拜 別了老尼,雙雙出門,走到通津邸中借宿。次早顧舟,自汴涉淮,直至蘇州 平江,創第而居。兩情好合,諧老百年。正是:   意似鴛鴦飛比翼,情同鸞鳳舞和嗚。   今日為甚說這段話?卻有個波俏的女子,也因燈夜遊玩,撞著個狂蕩的 小秀才,惹出一場奇奇怪怪的事來。未知久後成得夫婦也否?且聽下回分解。   燈初放夜人初會,梅正開時月正圓。  $ 麼!」後生道:「他現在將物件擲上來, 分明是調戲你。」   婦人道:「你好呆!這也是他落便宜,白送一個玉馬,奴家還不認得他 是長是短,你不要多心。」正說話間,聽得市放炮響,後生道:「我去做生 意了。」正是:   玉馬無端送,明珠暗裡投。   你道這後生姓甚麼?原來叫做杜景山。他父親是杜望山,出名的至城經 紀,四方客商都肯來投依﹔自去世之後,便遺下這掙錢的行戶與兒子。杜景 山也做了乖巧,倒百能百乾,會招攬四方客商,算得一個克家的肖子了。我 說那樓上的婦人,就是他結髮妻子。這妻子娘家姓白,乳名叫做鳳姑,人材 又生得柔媚,支持家務件件妥貼,兩口兒極是恩愛不過的。他臨街是客樓, 一向堆著物,這日出空了,鳳姑偶然上樓去觀望街上,不期撞著胡衙內這個   你說:惹了別個還可,胡衙內是個活太歲,在他頭上動了土,重則斷根 絕命,輕則也要蕩產傾家!若是當下評價官曉得了,將杜景山責罰幾板,也 就消了忿恨,偏那衙內懷揣著鬼胎,卻不敢打市上走,沒命的往僻巷裡躲了 去。走得氣喘,只得立在房簷下歇一歇。萬不曉得對門一個婦人,蓬著頭, 敞著胸,手內提了馬桶,將水蕩一蕩,朝著側邊潑下。那知道黑影內有一個 人立著,剛剛潑在衙內衣服上。衙內叫了一聲「哎喲!」婦人丟下馬桶就往 家裡飛跑。我道婦人家蕩馬桶也有個時節,為何侵晨扒起來就蕩?只因小戶 人家,又住在窄巷裡,恐怕黃昏時候街上有人走動,故此趁那五更天,巷內 都關門閉戶,他便冠冠冕冕,好出來洗蕩。也是衙內晦氣,蒙了一身的糞渣 香,自家聞不得,也要掩著鼻子。心下又氣又惱,只得脫下那件外套來,露 出裡面是金黃短夾襖。衙內恐怕有人看見,觀瞻不雅,就走出巷門。看那巷 外是一帶空地,但聞馬嘶的聲氣,走得幾步,果見一匹馬拴在大樹底下,鞍 轡都是備端正的。衙內便去解下纏繩,才跨上去,腳鐙還不曾踏穩,那馬飛 跑去了。又見草窩裡跳起一個漢子,喊道:   「拿這偷馬賊!拿這偷馬賊!」隨後如飛的趕將來。衙內又不知這馬的 纏口,要帶又帶不住﹔那馬又不打空地上走,竟轉一個大彎,衝到市上來。   防守市上的官兵見這騎馬漢子在人叢裡放轡,又見後面漢子追他是偷馬 賊,一齊喊起來,道是:「拿奸細!」嚇得那些做生意買賣的,也有擠落了 鞋子,也有失落了銀包,也有不見了貨物,也有踏在陽溝裡,也有跌在店門 前。紛紛沓沓,像有千軍萬馬的光景酺評價官聽得有了奸陣,忙披上馬,當 頭迎著,卻認得是衙內。只見衙內頭髮也披散了,滿面流的是汗,那臉色就 如$ 跑 到廳後去了。   杜景山喉急道:「這是我的渾家,這是我的活寶,怎不還我?」   老婦人道:「你不消發急,且把乾袍子換了,待俺討來還你。」   老婦人便進去。杜景山又見斟上一大瓢桔酒在面前。老婦人出來道:「你 這客長,為何酒也不吃,乾衣服也不換麼?」杜景山骨都著一張嘴道:「我 的活寶也去了,我的渾家也不見面了,還有甚心腸吃酒換衣服!」老婦人從 從容容在左手衣袖裡提出一個玉馬來,道:「這可是你的麼?」杜景山認一 認,道:   「是我的。」老婦人又在右手衣袖裡提出一個玉馬來,道:「這可是你 的麼?」杜景山又認一認,道:「是我的。」老婦人提著兩個玉馬在手裡, 道:「這兩個都是你的麼?」杜景山再仔細認一認,急忙裡辨不出那一個是 自家的,又見那垂環的孩子哭出來,道:「怎麼把兩個都拿出來?」若不一 齊與俺,俺就去對國王說。」老婦人見他眼也哭腫了,忙把兩個玉馬遞在他 手裡,道:「你不要哭壞了。」那孩子依舊笑嘻嘻進廳後去。杜景山哭道: 「沒有玉馬,我回家去怎麼見渾家的面!」老婦人道:「一個玉馬打甚要緊, 就哭下來!」杜景山又哭道:「看見了玉馬,就如見我的渾家﹔拆散了玉馬, 就如散我的渾家。怎叫人不傷心!」老婦人那裡解會他心中的事,只管強逼,   「你賣與俺家罷了。」杜景山道:「我不賣,我不賣。要賣,除非與我 三十丈猩猩絨。」老婦人聽他說得糊塗,又問道:「你明講上來。」杜景山 道:「要賣,除非與我三十丈猩猩絨。」老婦人道:「俺只道你要甚麼世增 難得的寶貝!要三十丈猩猩絨也容易處,何不早說!杜景山聽得許他三十丈 猩猩絨,便眉花眼笑,就像死囚遇著恩赦的詔,彩樓底下繡球打著光景,扛 他做女婿的也沒有這樣快活。正是:   有心求不至,無意反能來。   造物自前定,何用苦安排。   話說老婦人叫侍婢取出猩猩絨來,對杜景山道:「客長,你且收下,這 絨有四十多丈,一並送了你。只是我有句話動問,你這玉馬是那裡得來的?」 杜景山胡亂應道:「這是在下傳家之寶。」老婦人道:「客長,你也不曉得 來歷。待俺說與你聽:俺家是術術丞相,為權臣黎季犁所害,遺下這一個小 孩兒。新國主登極,追念故舊老臣,就將小孩兒蔭襲。小孩兒進朝謝恩,國 主見了異常珍愛,就賜這玉馬與他,叫他仔細珍藏。說是庫中活寶,當初曾 有一對,將一個答了廣西安撫的回禮,單剩下這一個。客長,你還不曉得玉 馬的奇怪哩,每到清晨,他身上就是透濕的,像是一條龍駒﹔夜間有神人騎 他。你原沒福分承受,還歸$ 利,或者將奴家嫁你,亦未可知。」次日夫人 備酒筵餞行,小姐亦在座上。晚間待夫人睡熟,走出來與魏郎送別。   好生淒楚,絮絮叨叨,淚珠眈臉。魏郎再三慰安道:「切勿悲啼,好自保重。」 小姐道:「兄途中謹慎,早早到家,有便再來,勿為長往。妾醜陋之身,乃兄之 身也,幸念舊盟。」說罷而別。次日遂叫春鴻送出青苧絲履一雙、綾襪一緉為贈, 並書一封道:   薄命妾娉再拜寓言兄前:娉薄命,不得奉侍左右為久計。今馬首欲東,無可 相贐,手制粗鞋一雙、綾襪一緉,聊表微意。庶履步所至,猶妾之在足下也。悠 悠心事,書不盡言。伏褚緘詞,涕淚交下。不具。   魏郎覽畢,墜淚而已,遂鎖於書笈之中。一邊收拾起身,把日前窗上所題詩 句盡數塗抹。一路回去,凡道中風晨月夕,水色山光,觸目傷心。   到家之日,已將入試之時,遂同二兄進場。他一心只思量著賈雲華小姐,那 裡有心相去做什麼文字,隨手寫去,平平常常,絕無一毫意味,恨不得寫一篇「相 思經」在內,有什麼好文字做將出來?怎如自己極不得意文字,那試官偏生得意, 昏了眼睛,歪了肚皮,橫了筆管,只顧圈圈點點起來。   二兄用心敲打之文反落榜後。果是:   著意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   魏鵬領瞭高薦,勢利場中,賀客填門,沒一個不稱贊他文字之妙,說如此錦 繡之文自然高中。魏鵬自己心上明白,暗暗付之一笑而已。同年相約上京會試, 魏郎托病不赴,只思到杭州以踐宿約,怎當得母親、二兄不容,催逼起身,魏郎 不得已恨恨而去。會場中也不過隨手寫去,做篇虛應故事之文。偏生虛應故事之 文,瞎眼試官中意,又圈圈點點起來,說他文字穩穩噹噹,不犯忌諱,不傷筋動 骨,是平正舉業之文,竟中高第﹔廷試又在甲榜,擢應舉翰林文字。   魏郎雖然得了清要之官,爭奈一心想著雲華,情願補外官,遂改江浙儒學副 提舉,甚是得意。歸到襄陽拜了母兄,逕赴錢塘,需次待闕。首具袍笏拜夫人於 堂,夫人叫兒子靈昭並小姐出來拜見,魏郎見了小姐,兩目相視,悲喜交集,卻 又不敢多看。夫人對小姐道:「魏兄高第顯官,人間盛事,汝即是妹,當以一杯 致賀。」小姐遂酌酒相勸,極歡而罷。夫人道:「幸未到官,仍舊寓此可也。」 這一句說話單單搔著了魏郎胸中之念,好生暢快。才到得一二日,又是朱櫻、春 鴻二人做線,引了魏郎直入洞房處再續前盟,終日鸞顛鳳倒,連朱櫻、春鴻二人 一齊都弄得個暢哉。   一日,後園池中有並蒂荷花二朵,一紅一白。夫人因有此瑞,遂置酒池上, 命魏郎、靈昭、小姐三人$ 怒到差人身上,說道:「不該收他的回來!」打了二十毛板,就將 銀酒都賞了差人。正是:   勸君莫作傷心事,世上應無切齒人。   卻說譚遵領縣主之命,四處訪察盧柟罪過,日往月來,挨至冬末,並無一件 事兒。知縣又再四催促,倒是兩難之事。一日在家悶坐,正尋思盧監生無隙可乘, 只見一個婦人急急忙忙的走入來。舉目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家人鈕文的弟婦金 氏。鈕文兄弟叫做鈕成。金氏年紀三十左近,頗有一二分姿色,向前道了萬福: 「請問令史:我家伯伯何在?得遇令史在家卻好。」譚遵道:「鈕文在縣門首。 你有甚事尋他?」金氏道:   「好教令史得知:丈夫自舊年借了盧監生家人盧才二兩本銀,兩年來,利錢 也還了若干。今歲丈夫投盧監生家檽做長工度日。盧家舊例,年終便給來歲半年 的工銀。那日丈夫去領了工銀,家主又賜了一頓酒飯,千歡萬喜。剛出大門,便 被盧才攔住,知道領了工銀,索取前銀。丈夫道是年終歲暮,全賴這工銀過年, 那得有銀還債?盧才抵死要銀。兩家費口,爭鬧起來,不合罵了他『奴才』,被 他弟兄們打了一頓。丈夫吃了虧,氣憤回家,況是食上加氣,廝打時赤剝冒了寒, 夜間就發起熱來。連今日算得病共八日了,滴水不進,太醫說是停食感冒,不能 療治。如今只待要死,特來尋伯伯去商量。」   譚遵聞言,不勝歡喜,道:「原來恁地。你丈夫沒事便罷,倘有些山高水低, 急來報知,包在我身上與你出氣。還要他大一注財,夠你下半世快活。」金氏道: 「若得令史張主,可知好麼。」正說間,鈕文已回,金氏將這事說知,一齊回去。 臨出門,譚遵又囑咐道:「如有變故,速速來報。」   鈕文應允,離了縣中。不消一個時辰,早到家中。推門進去,不見一些聲息, 到牀上看時,把二人嚇做一跳。原來直僵僵挺在上面,不知死過幾時了。金氏便 嚎啕大哭起來。正是: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   那些東鄰西舍,聽得哭聲,都來觀看,齊說:「虎一般的後生,怎地這般死 得快!可憐可憐。」鈕文對金氏說道:「你且莫哭,同去報與我主人,再作區處。」 金氏依言,鎖了大門,央告鄰里暫時看覷,跟著鈕文就走。那鄰里中商議道:「他 家一定去告狀了。地方人命重情,我們也須呈明,脫了干係。」隨後也往縣裡去 呈報。其時遠近村坊盡知鈕成已死。早有人報與盧柟。原來盧柟於那日廝打後, 有人稟知備細,怒那盧才擅放私債,盤算小民,重責三十,追出借銀原券,盧才 逐出不用,欲待鈕成來稟,給還借券。及至聞了此信,即差人去尋獲盧才送官。 那知$ 退之說了一遍。退之歡喜道:「若據這個夢兆,嫂嫂必定生一個好兒子接續 韓門香火,端的不枉了九代積善,三世好賢。」有詩為證,詩云:   積善人家慶有餘,禍因惡積豈為虛。   韓門九代陰功茂,天賜嬰兒到草廬。   話不絮煩,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幸喜陰騭門高,捻指間,鄭氏生下一 子。那子生得兩耳垂肩,雙手過膝,面如傅粉,唇若塗朱,端的是好一個孩兒。 匆匆喜氣,滿屋充閭,百眷諸親咸來作賀。這正是天上麒麟原有種,人間最喜蚌 生珠也。不料這孩兒從生下來到滿月,日夜只是啼哭不住聲。韓會見了這個光景, 轉添憂悶,與鄭氏商議道:「這孩兒生相不凡,久後必是好的,只是這般啼哭, 合著相書上一句,說『小兒夜啼,沒爺沒妻』。多應是你我命中招他不得的緣故, 不如把他過繼與親眷人家,做個乾兒子,待他養得成人,才收拾回來,有何不可?」 鄭氏道:「前日不養得兒子,朝夕拜禱天地祖宗,怕絕了後代。如今幸得天地保 佑,祖宗積德,生下這一點兒,且是好了。不想日夜啼哭,算來也是養不長的了, 空受這十月懷胎的苦楚。若是把他過繼與別人家,後來也被人罵他是三姓家奴, 不如送與叔叔做了兒子,倒是好的,只怕嬸嬸要不歡喜。」正說話間,;只聽得 街坊上有人拍著漁鼓,唱著道情,經過他家門首。那孩兒聽得漁鼓聲響,就住了 口不啼哭;不聽得漁鼓聲,就哭將起來,忒煞作怪。看官,且說那敲漁鼓唱的是 怎麼說話,孩子就肯聽他不啼哭?原來那敲漁鼓的道人就是呂祖師,唱的是一闋 《桂枝香》,正提醒著鶴兒宿世之事,故此孩子惕然警醒,住了哭,聽他《桂枝 香》云:   鶴童覺悟,師來看顧。一自去年送汝到昌黎,至今日,又離丹府。汝不要啼 哭,汝不要啼突,聽咱吩咐,目今安否?暫拘束,久已後升騰紫霄,名鎸洞府。   鶴兒寧耐,暫居天外。歎循環暑往寒來,捻指間,光陰二載。想韓門小孩, 想韓門小孩,非常氣概,端的棟樑才。本是大羅天上客,思凡下玉街。   韓會見孩兒住了哭聽敲漁鼓,便對鄭氏說道:「這孩兒想是喜歡漁鼓聽的, 可喚那敲漁鼓的酳進來,敲一回漁鼓引逗他一會,待我問他,或者他有藥止得孩 兒啼哭也不見得。」鄭氏便叫張千道:「汝去看那敲漁鼓的,叫他進來。」張千 連忙跑到街上,叫道:「敲漁鼓的道人轉來,我家相公請你說話。」道人道:「莫 不是韓大相公麼?」張千道:「你未卜先知,就是神仙一般。」道人道:「我比 神仙也差不多些兒。」便跟著張千,搖搖擺擺走進門來,向韓會稽首道:「相公 何事呼喚小道?」韓會道:「我止$ 日,戊子時。天 喜臨門,貴星照戶,玉堂金馬,紫微福德,都合聚在這一日。若公子畢姻之後, 定為鳴珂佩玉擺曎,上鳳閣龍樓,積寶堆金,賽過銅山珠海,幾十年內也湊不著 這個日子。」當下送去。退之看了,滿心歡喜,連忙取三兩銀子送與元自虛。元 自虛接銀到手,歡天喜地的回家去,於中稱出六錢頭謝了張千,張千也快活得了   退之又叫張千來,吩咐他去打點聘禮羹果,和竇氏商議置辦釵環緞匹,接那 許媒人來到林學士家,說要下盒做親。林學士並不推辭,到了吉日,請到諸親百 眷,開盒看禮,怎見得那禮的齊整處:   紮結鬢花都是犀珠寶石,金花五蕊響丁當;鑲嵌釧釵盡皆白珩赤瑕;碧玉鴉 青光閃爍;簪頭龍夭矯環面,鳳翱翔玉樹玲瓏。寶冠噴燄,金魚吸浪,翠葉迎風。 十六羹,十六果,盤中色色錦攢,百尺緞,千兩銀,盒內般般花簇。前捐著金鼓 旗,鼓吹熱鬧,高擎著黃羅傘,羅列風光。真個是,錦攢花簇錦添花,天合地成 天對地。   林學士看了這許多禮物,無限快樂,賞了來使,回了吉帖;一面打點嫁妝首 飾,把蘆英小姐嫁到韓家,與湘子成親。那蘆英生得如何:   眼橫秋水,眉盡遠山。眼橫秋水,猶如水月觀音;眉盡遠山,好似漢宮毛女。 身穿著挑描刺繡百花衣,腳著飛舞盤旋雙鳳履。湘裙款蹙,羅襪低垂,彩袖蹁躚, 霓裳瀟灑。果然是姿容嬌豔,有沉魚落雁之容;德性溫柔,有舉案齊眉之德。   退之娶得蘆英小姐進門,喜悅不勝。喜的是湘子蘩有托,韓門胤嗣可期,料 他一點修行念頭,從此如石沉水。誰知道華堂席散,花燭歸房,蘆英卸下濃妝, 面壁而坐,湘子衣帶不解,隱几而眠,兩個全沒一些情況,過得一夜。   荏苒三朝滿月,蘆英也照例回門,不在話下。   一日,竇氏與湘子說道:「蘆英小姐回去許多日子,汝也該去看望他一遭, 才是個道理。」湘子道:「蘆英、湘子各自一體,既非比目魚,又非連理樹,我 去看他有何益處?」竇氏道:「夫夫婦歸,人道之常;一唱一隨,人情之至。況 鴛鴦交頸而眠,鶼鶼比翼而飛,畜生尚有夫婦之情,何以人而不如鳥乎?」湘子 道:「嬸娘,你只曉得畜生有交頸比翼之愛,恰不曉得光陰迅速,駒隙拋梭,無 常到來,不能躲避的苦。且聽姪兒道來:   養鵝鴨群來群往,做鸂鶒捉對成雙,   為人怎學眾生樣?夫妻本是同林鳥,   大限追來,不怕你割肚牽腸。少不得收聲放氣,兩下分張。   看將來,好一似水上浮漚草上霜,空落得回頭篰。」   竇氏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死怎麼怕得。汝父母早亡, 我羅裙摟抱$ 奶不曾吩咐,孩兒怎敢胡行,以招 罪譴。」竇氏道:「老爺死的不消說了,你哥哥湘子須不曾死,你怎的不去街坊 上打聽一個真消息。」韓清道:「孩兒也常去打聽,就是林親家也著人各處訪問, 只是沒人曉得哥哥在那裡,因此上不敢驚動奶奶。」竇氏道:「你也不消遠去打 聽,只站在自家門首,看那南來北往,穿東過西的人,有那面龐生得古怪,衣服 妝裹希奇的,一定是雲遊方外,廣有相識的人了,你便扯住他,問他一聲兒,也 不虧了你。」   韓清忿忿的依竇氏吩咐,果然出去站在門前,看有那希奇古怪的人,就要問 他。偏生只見那做買做賣、經紀挑擔、醫卜筮相、婆婆媽媽走動,再沒有一個希 奇古怪的人走將來。立了多時,正待轉身進去,才見兩個道人,身上穿著破碎袖 襖,手執漁鼓、簡板,慢慢地搖擺將來。原來一個是藍彩和化身,一個是韓湘子 化身,他兩個口中唱個《不是路》道:   歡笑淘淘,暫駕祥雲下玉霄。遍遊海島。看樽中有酒,盒內堆肴,忒逍遙。 且到長安市步一遭,度那人功行非小。   韓清暗忖:「這兩個道人形容古怪,裝束希奇,斷然是遊方的人,待我叫他 來問哥哥的消息,定有一個下落。」便開口叫道:「道人,這裡來。」那兩個道: 「你叫我做恁麼?」韓清道:「我夫人要問你說話。」   兩個便跟著韓清走到廳上,參見了竇氏。竇氏道:「你兩人從那裡來?在那 裡住?」藍彩和道:「在南天門住,從終南山來。」竇氏道:「昔年有兩個道人 說是終南山來的,騙了我姪兒湘子去修行,至今不見回來。後來我老爺壽日,又 有一個道人也說是終南山來的,逐日在我府中弄上許多障眼法兒,只是哄我老爺 不動。後我老爺佛骨一表,觸怒龍顏,貶去潮陽地方,他再不來了,你兩個又說 從終南山來,怎的終南山上藏得這許多人,莫不又是假的?」湘子道:「前邊來 的或者是假,若論貧道兩人,實實的從那裡來,並不打一句誑語。」竇氏道:「依 我看起來,那終南山到不是懷道宗玄之士、練精餌食之夫棲托的去處,到是一個 篾騙拐子的淵藪了。」彩和道:「夫人,休錯認人,那終南山是一個靜囂喧去處, 滌塵俗方隅,若不是夙有道骨疒風的,那虎豹豺狼也不許他踏上山路,怎麼夫人 說出這落地獄的話來?」竇氏道:「不是我不信神仙,只是我被那假神仙哄壞了, 汝是走方的人,豈不曉得俗語說得好,一年吃蛇咬,三年怕爛草?」湘子道:「信 與不信隨老夫人,請問容顏為何這般樵瘦,頭髮都雪白了?想是老相公去世,心 中不十分快活的緣故。」竇氏道:「老身虧了朝廷大恩,林親家保奏,歲給祿$ 只是這牛兒性發顛狂,弟子怎麼樣 才降伏得他倒?」真人道:「喂草時,要按著子午卯酉,不要錯過了時辰。我再 與你一把慧劍,牛若顛狂不伏你拘管的時節,你就把這劍砍下他的頭來,他自然 不妄動了。」文公依命,把牛兒拴在房內,照依子午卯西四個時辰,喂放水草, 不敢有一日怠慢懈弛。算將來已經三載有餘,那牛兒服服帖帖,再不狂顛。   一日,真人叫道:「韓愈,今日廚下無柴,你再去打一擔來。我另有話說。」 文公道:「前次在花園內打的,如今往那裡去打?策真人道:「從西北方去,有 一座山,名叫青龍山。這邊是卓韋山地方,那邊另屬他人管,不可過去打柴。若 差打了他人的柴,惹動著五臟六腑一齊發作起來,任你是四頭八臂、七嘴八舌, 也趕這一伙邪氣不退。我決不來救你了。」文公道:「弟子怎敢惹動邪人,激惱 師父。」當下,拿了扁擔斧繩,便往前去。   走不了二、三里山頭,忽見三個老叟坐在石崖上著棋。文公心中暗忖道:「這 三位老人家這般會快活,我到了這老年,反在山中做樵夫,恰不是:   老來勤緊夜來忙,一點精誠靠上蒼。   若得神仙提掇起,始知今日免無常。」   忖罷,便走上前,站在崖邊,看老叟下棋。一個老叟見文公站著,便問道: 「你是樵夫,不去打柴,站在這裡何干?莫不是也曉得著棋?」文公道:「棋子 雖曉得下,只是不著。語云:『棋以不著為高』。」一個老叟道:「你說話下像 個樵夫,也不是我個中人物。」文公道:「三位師父聽稟,韓愈是朝中禮部尚書, 只因多言,破貶在藍關秦嶺,路上受了萬千苦楚。虧姪兒湘子領我到卓韋山中, 投拜沐目真人為師學道。今日奉師命來到青龍山上打柴,因看見三位師父在此著 棋,識得是神仙下降,特站在這裡求師父度化弟子。」三位老曳齊聲鵏道:「你 在真人那裡幾時了?」文公道:「已經三遍寒暑了。」一個老叟又問道:「在山 上許多時,真人曾與你說恁麼話,講恁麼道來?」文公道:「初到山上時,著我 燒香掃地;後來叫我打柴看牛;今日又叫我出來打柴。一個字也不曾傳授與我。」 一個老叟道:「真人既不肯傳道與你,你另尋一個去處安身才是,若再耽擱幾年, 一發年紀高大,如何得成正果?」文公道:「今日幸得遇著二位老師父,望乞盡 心指點,韓愈死下忘恩。」三個老叟道:「沐目真人是我們道友,常常在那裡聚 會,你既是他的徒弟,我們怎忍得不教你一番。你且聽我道來:   〔羅江怨〕春天百草生,滿眼皆生意。正好去遊方,卻坐在團瓢內。靜裡鬧 喧除,指望成真易。誰知道,緣惶分淺人難會。 $ 」呂師道:「大丹人手為難,只怕他們還沒有這福分。」湘子道:「此 般至寶家家有,只要時人著眼看;大發慈悲,同登道岸。」當下,呂師便把葫蘆 一傾,恰好傾出兩粒紅、三粒白丹,拿在掌中。湘子道:「師父方才說一粒也是 難得的,如今傾出兩紅三白,不識怎的取用?」呂師道:「兩紅三白,取用各有 不同。」湘子道:「紅白既分仙機秘密,弟子有所不知,願師指授。」呂師唱道:   仙家最高,仙興最豪,仙關一訣真玄妙。眼見蓬贏遠,丹成路不遙。白雲封 洞,弱水沉毛;輕身飛渡赴蟠桃。滿斟仙酒仗,光燄自凌霄。   湘子道:「弟子多言,師慈幸勿見罪。」畢竟不知這紅白二丹怎麼分別,且 聽下回分解。   正是:   煎鉛煉汞不為真,服氣餐霞總是心。   九祖超登金闕上,遨遊自在羨長春。 第三十回 香獐幸脫離水厄 韓林齊證聖超凡   德行修逾八百,陰功積滿三千。二齊物我與親冤,始合神仙本願。   虎兕刀兵不害,無常大宅難牽。寶符降後去朝天,穩駕鸞車鳳輦。   話說呂師擎丹在手,高叫湘子道:「仙弟,韓愈既復捲簾舊職,竇氏、蘆英 又已離凡,你功行將滿,還少了一件。」湘子道:「師父,弟子還少那一件?」 呂師道:「蒼梧岸中還有一個伴兒,在那深潭之下,不曾去度,你終是缺典。」 韓夫人道:「蘆英便是師父的伴兒,已在此了;怎的又有一個伴兒,在恁麼深潭 底下?」湘子道:「這是我前世的因由,要在今生結證。」韓夫人道:「師父試 說一番,弟子們拱聽。」湘子道:「鼓不打不響,鐘不撞不鳴。試說前因,無勞 洗耳。」當下,湘子開口說道:「我前生是雉衡山上一隻白鶴,因吸取日精月華, 活得百有餘歲。這山上又有一個香獐,也自修煉成了氣候,常與我在蒼梧郡湘江 岸口逍遙遊戲。也不知過了幾度春秋,歷了幾番寒暑,巧巧的一日,我兩個正在 那裡閒遊,撞見鍾、呂兩位師父按落雲頭,到於江口。我與香獐隨即騰那變化, 化作兩個雲遊道人,向前迎接。只說自家的神通廣大,變幻多端,瞞得兩位師父 過了,誰知兩師慧眼早已看出我們的本相。我便低頭禮拜,求師一粒金丹,脫換 毛軀羽殼;那香獐不知死活,在兩師跟前兀自強辯飾非,指望掩藏本相。那鍾師 父猶可,呂師父便怒氣騰騰,掣出寶劍道:『你這孽畜,待要瞞誰?敢謂我劍不 利乎!』只這這一聲,嚇得我心膽俱裂,匍匐哀求。鍾師說:『這鶴兒倒也成得 個不,這獐兒我用不著,快快去罷!』香獐見鍾師說出這話,他便呵呵笑道:「師 父不度我也罷休,我這湘江景致賽得過你那閬苑瑤池,我盡好逍遙自在,也$ ,斟兩杯酒,遞 與兩個婦女,說道:「送你二位做唱錢。」哪知兩個婦人正在那裡心疑,說道:「何處 來的這一個小官?」心裡卻又愛他,眼裡不住看他,雖然歡喜銀杯,卻又忿不過小官兒 奪愛,攙他生意。本智弄手段,心裡暗笑。那本慧二人為欲忘真,哪裡顧得,把些不肯 捨與湊趣吃的酒饌,都被修養吃了。本智弄了一會神通,不覺的笑了一聲,就復了本相 ,把個本意二人羞得面紅耳赤,往樓下而走。那兩個婦人也驚怪起來,叫店主說:「湊 趣言語不差。這兩個酒客與修養小官,都是妖怪。」店主問眾席:「可有此事?」眾席 俱說:「只見好好的兩客吃酒,後又添一客,哪裡見甚修養小官?」店主卻怪二婦說謊 ,驚駭酒客,壞了生意。 樓下吵吵鬧鬧,梵志與純一正講談道法,聽得店外人吵,正問眾道。恰好三個徒弟進屋 ,面俱帶紅。梵志乃道:「出家人守規循矩,如何去吃酒?惹出事來不便。」正說間, 只見店主人進得屋來,見了本意等三人,道:「呀!原來就是師父們,我一時忘了。湊 趣與二婦所說不假,必是三位師父有妙法神術,捉弄她們。」三人在師前不敢答應,只 是低頭暗笑。店主道:「看純一師父份上,酒錢決不敢要。只是兩個婦人被你耍了,那 與她的錢鈔,都是油肉骨頭,污她衣袖。那銀杯卻是我店瓦器瓷壺,走堂後生不見了杯 壺,卻在這兩婦身邊搜出,壞了她們行止。師父當與她們說明,還求賞賜幾貫錢鈔。」 正說間,果然婦人家有老婦來說道:「小男婦女唱曲供筵,要趁兩個錢鈔。哪裡道人弄 出邪術騙人酒食,引誘男女。」梵志聽得,便與了老婦幾貫鈔。老婦接鈔,叫聲:「多 謝。」臨去說道:「我聽得三尖嶺使法術捉弄強人,卻是幾個道扮。近又聽得,強人散 了眾伙,又是壧道勸化。」只這句話,梵志聽了暗忖道:「想是玄隱來尋道童。」正抬 頭,又見那青鸞雲端裡飛來飛去。他便向本慧耳邊說了一句話。卻是何話,下回自曉。 第七回 純一報恩留長老 酒傭懷忿算高僧 話說青鸞未得接取道童回島,又被假青鸞渾攪一番,他只在雲端跟隨,無能回島。尊者 勸化了眾盜,訛傳前路說是道人勸化,就動了梵志留徒弟的心腸,乃向本慧耳邊說:「 你可收拾行李前行,莫要生事招非。留個法術兒在這店中,以防來尋你師兄本智。」本 意聽得,依師吩咐,隨收拾行李,謝了店主,辭別純一,往前大路東去。後有笑梵志處 處留法算人五言四句。詩曰: 算人恒自算,推己每推人。 俱是出家子,何勞枉費神。 且說純一在店中躲盜,遇見梵志師徒,正是受恩當報,他盡以禮待梵志師徒。梵志見徒 弟酒樓弄法,恐生$ 。   嘍囉聽了,有的說,且拿去獻魔王;有的說,依客人好言,且吃一瓶看。一時,四五個嘍囉,吃了藥酒,個個倒地,昏沉不醒。魔王見嘍囉出寨無回信,差盡左飫,都被酒醉倒。乃發起怒來,自出寨外。卻原來客人乃是陶情。二人大笑起來,各相進寨,敘說別後衷情。陶情卻把改名換姓的事,備細說來,說到輪轉司叫他勸化幾個的話,魔王聽得大忿起來,說道:「人生在世,孰五個剛強不餒的情性?怎教我做個委靡不振的懦夫?誰來干犯我,難免撲簌簌怒填胸臆。」陶情道:「丈夫志意充滿浩然,誰不誇你得所養!或騰青雲,或衝牛鬥,不縮不餒,為國家鼓出些英雄豪邁。你卻不如此,往往匹夫為諒,競短爭長,不忍一朝,陡生五內,為爭名也是,為爭利也是,小不忍也是,報不平也是。還有鬱鬱莫伸,懨懨成病,都是阿弟忍耐不住。仔細忖量,倒不如吃我陶情兩杯,消磨了這衷腸悶損。」二人正在寨中講論,那嘍囉忽然醒覺,一個道:「誤事,誤事!貪這瓶中,忘了寨令。」一個道:「好酒,好酒!吃兩杯,益壽延年。」一個道:「沒情,沒情!醉得我昏昏睡夢。」一個道:「有趣,有趣!能使我解悶消愁。」嘍囉們你長我短,說笑不了。忽然寨前來了兩個客人,問道:「這寨可是分心魔王住所?」嘍囉見了兩個客人,笑道:「自來衣食,往常過客聞風遠離,這兩個癡客反上門惹事。」幾個嘍囉扯拽兩客,到得寨內。陶情一見,原來是王陽、艾多二人,一齊笑了起來,說道:「久別多載,幸喜今日此地相逢屍分心魔王便叫嘍囉擺起筵席,大吹大擂,吃了一夜。次早相聚寨中,只見陶情開口說道:「列位弟兄,我有一句話兒奉勸,若是肯聽依從,不獨免遭輪轉,大眾有益,不動無明。」王陽便答道:「大兄有何事見教,請說!」陶情乃撫掌高談。卻是何話,下回自曉。 第二十三回 貪嗔癡路過分心 清寧觀僧投老祖   話說陶情撫掌高談,說道:「我們四個弟兄,在人世間也是個好漢子,怎麼心情都不一?好酒貪花,逐利逞忿,終日營營,在我們自己身上,只當原來不曾有也罷了,怎麼結構在世人心上,叫他生出許多禍害?我日前分明做我本等生理,苦被個吳厭伙計,朝夕酩酊,放肆顛狂,惹出莫大事來,連累我官司受拷,逃不過明有王法。卻又被冥官較個功罪,幾乎轉推到地獄,受無限苦楚。幸虧神司黃封冊籍解救,叫我勸化列位弟兄,各各心歸於正,勿苦了自身,兼害了他人。列位契兄弟,若肯聽我勸,小弟從今日守我本份,做些淡薄生理。王陽阿弟也寡慾養心,葆合太和,資些壽命。艾多阿弟量人為出,無吝無奢,一任天生,莫多克己。惟有阿弟,你這$ 個奸盜賊頭,見人往房上去了。公興見了這個情景,已知其故,乃將符焚了一張,只見那屋內黑漫漫,若似個妖怪模樣,被符驅逐,行空走了。便向漢子道:「汝婦被邪,吾已驅去,只是速把婦移他所,以防復來。吾自有法與汝,驅逐其後。」漢子與鄰人都知屋內妖氣逐去,盛稱感謝成公興。只有謙之背說:「師父法術,葫蘆收磚神妙;明見奸賊,怎麼指做妖氛?卻又與婦人掩護?」成公興道:「我等修行人,心地要好,便就是常俗人心,也要為人掩垢隱患。我方才若明出奸賊,不但壞了婦行,且是傷了漢子名聲。汝遇這樣事情,當存方便。」謙之道:「師父說的固是,無奈婦不守節,奸又復來,卻不虛負這一番法術?」成公興道:「婦不守節,自有惡報,萬萬不差。奸賊得來,只是要費吾一妙法術,永絕其根。」乃將葫蘆內磚瓦盡倒出來,叫一聲:「變!」那磚瓦盡變做狼牙鹿角尖刺,叫漢子鋪在房簷臥內,道:「此物防妖,偏能捉怪。」漢子拜謝。   成公興與謙之離了他門,望著路行走,到得一座庵前,謙之叩開大門,內走出一個比丘尼來,道:「我這是個尼庵,師父們請山門少坐,不敢留入庵內。」成公興見那尼生得青年貌美,乃忖道:「謙之道貌雖近,道心未知。」乃把自己面一摸,卻又把謙之面也一抹,頃刻二人嬌滴滴、如花似朵起來,對尼說道:「我二人也是兩個道姑,今有公子衙內夫人外游,喚我們陪伴,迷失了路頭,望尼師容留少住。」尼僧茫然忽略,便邀人庵內。眾尼齊相見了,敘其來歷,成公卻也伶俐,對答不差。尼僧即具素食,他二人卻也不辭。吃了,看看天晚,兩個只是不出庵,說道:「路遠,怎衙內不見人找尋而來?沒奈何,求尼師借宿一宵。」尼僧慨然留宿,公興卻又把謙之吹了一口氣,只見謙之頃刻燈下變了一個俊俏道士。那少年尼僧見了,都走入房去,道:「怪哉!怎麼道姑這會卻是道士也?男女有別,況我等既已離父母,不慕丈夫,入了空門,皈依三寶,當謹守禪規,牢持節介,莫教男女混雜,玷厚清修。」真好貞潔尼姑,個個躲入臥內,只剩了老小兩個,在外支應。公興待謙之打坐,他卻變那青年尼僧,執著一枝燈燭;走近謙之前,問道:「師父,老師父前堂打坐,你卻在此。若是嫌僻靜寒冷,我屋內可以避寒。」謙之聽得,正襟端坐,作色道:「優婆尼,你說的何話?小道因天晚借宿,彼此都為何事出家,既已絕欲修道,不但不可發此言,當不可舉此意,須要端正了身心,勿要犯了暮夜四知,入了姦淫十惡。」尼僧道:「我癧師兄是個道姑,你卻是個道士。我只曉得春心一點,哪曉得甚麼暮夜四知?」謙之道:「天知,地知,你知,我$ ,叫了一聲如吶喊。   尼總持看了他,乃大喝一聲:「邪魔,你也生長何地?喚甚名誰?」邪魔道:長老你要識我來歷,我說你聽:   問我姓名原有向,不是無根沒聲望。   自從盤古天地分,那時便有我色相。   只因人皆直樸純,孝順父母忠君上。   大舜大孝貫古今,空勞斯時身附象。   文王視膳問安康,伯魚當年哀泣杖。   郭巨埋兒天賜金,丁蘭刻木為娘像。   董永傭工葬父親,感得嫦娥從天降。   世間都是這般人,與我魔王全沒帳。   分心寨裡遇陶情,惹出我等多魔障。   本來只要附人心,落得一身稱豪放。   送了一個入幽冥,又送一個地獄上。   我名忤逆有名邪,不怕道尼與和尚。   無父無君說你們,蕩著些兒叫你喪。   尼總持聽了喝道:「原來是你這邪魔。我想天地間除了正人君子你不敢亂他些毫志意,再除了我等出家僧道你不敢侵近色身,世上被你陷害了多少愚夫愚婦墮這十八層。墮這十八層,還是逃得王法的,若是逃不得王法的--」尼總持說到這一句,便攢眉泣涕起來。那魔笑道:「和尚是個哭膿包,怎麼說一句逃不得王法的,便哭起來?」卻是為何,下回自曉。 第三十三回 試禪心白猿獻果 墮惡業和尚忘經   尼總持泣道:「世上被你這邪魔陷入天羅,萬種苦惱,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身體髮膚受的是父母的,被你弄得毀傷萬狀。可憐他在公廳,受那五刑三拷。有一等惡狠父母,仇視其子,恨不得食其肉。有一等動了天性恩的,哀憐已遲。為父母的,哪裡知道刑罰的是自己身體?為子的,哪裡知道刑罰的是父母髮膚?此處愚夫,至死還有不悔不反自己過惡,甚且仇恨無端。可憐他怎知不盡的王法,還有地獄在後。」邪魔聽了,大笑起來,道:「我生就反常背道,專要逞弄著這等。世上愚夫送一個,再換一個,才有些精神滋養。」尼總持便厲色起來說道:「我僧家不迷入真境,如今遇著你這邪魔,只得哀求正法除你。」乃合掌望著空中贊了一聲:「護法大力尊者!」只見空中現出一尊神將,手執降魔法器,專擊忤逆邪魔。邪魔見了尊神,匍匐在地,口稱:「遠離紅塵,再不向人間鼓弄。」尊神怒道:「汝等變幻不常,隱顯叵測,何足為信?」乃叫鬼使押入黑暗地獄,這邪魔涕泣求饒,尊神怒目不解。只見他黨中陶情輩低聲囑道:「何不皈依僧人,還求他方便。」邪魔乃叫一聲:「總持師父,方便方便。」總持道:「你自方便,誰能與你方便!」乃向神將說道:「驅此邪魔,仰仗神力。如此斬草除根,免其再發。世間凡夫俗子,不明綱常倫理,被他鼓惑迷弄,今日費神力之剿蕩,$ 話不似講話,叫嚎不像叫嚎。全真原是仙風道骨,一見便知,笑道:「原來是個多年老狐與一個老蝦。你這兩個業障必有個原故,我聞你多年受了日精月華之氣,善變人身。我且背過身子,閉了雙目,讓你變出個會講話的模樣,再問你來歷。」全真乃背過身,閉了眼,卻又想道:「這業障定然要走。」乃於葫蘆內取出一丸丹藥。卻是何說,下回自曉。 第四十八回 仙佛寶器收蛟患 祖師說偈試沙彌   狐精見全真背過身去,乃暗相說道:「我們正講報仇這村,卻撞著這個全真來,如何躲避?卻又不便變化。不如乘他轉身,走了罷。」蝦精道:「我聞全真多會呼風喚雨,降妖捉怪,若走得乾淨便罷了;若走得不乾淨,被他捉將來,倒惹得不乾淨。」狐精說道:「打扮得雖然是個全真,卻不知他可是個有道的真實全真?如今世上好歹念兩句《參同契》,記幾句《悟真篇》,手裡拿著個葫蘆兒,不知賣的誰家藥?裝模做樣,誘哄愚夫,也是個全真。」蝦精道:「我看他是個真全真。他若是假全真,見了你這個狐狸,拿了你去剝皮吃肉,便是蝦兒,莫想饒你。真全真,故此好生存心,背過身閉了目,叫你變出人形,問你個來歷。你看他葫蘆內取了一丸藥在手,全有個仁心愛物,把金丹度人的意思。」狐精道:「依你主意變個人形,與全真度脫罷。」二精乃搖身一變,依舊狐精變個後生,蝦精變個老漢。脈真轉過身,睜開眼看見,笑道:「業障果是有能。」乃叫二精近前來,二精逡巡畏縮,不敢近前。全真道:「我出家人,方便好生,決不傷汝,汝不必怕。有何情由,實實說來。」二精乃把前情說出。全真道:「我非別人,乃海島玄隱真仙弟子本智便是。我師蓬萊得道逍遙,我亦成道。昨慧光照出,這鄰近村鄉人心積惡,上天發怒,應有災難。但惡類之中尚存一二善人,我是以恐玉石不分,殃及善類。今聽汝等所說,有個道理。你二精可變作活物,待我變做販賣之人,到這村中試人善惡。若是善人,當脫其難,若是惡人,當降其災。」狐精道:「這等我便變做個兔子罷。」蝦精道:「我還原本身。」全真道:「蝦不可共兔賣,須是變做個野雞,以便我為獵戶賣。」一時各自變化起來,宛然一個獵戶,擔著雉兔,走長街,過短巷,無一家不叫著要買。且說道,荒沙近日不出禽獸,村中因此稀少,爭著叫買。獵戶只是假爭錢鈔不足。   卻好走到一人家門首,只見門內走出一個男子來,看見獵戶,便罵了一聲,說道:「這等一個精壯漢子,不去做些別樣經營,卻擔著兩個活物賣錢。你得了錢鈔,不過買柴糴谷,充你一日之饑,卻叫這兩個性命傷了。可憐也是它出世一番,有眼看著人$ 眾妾,此妾將來守志節操,與她個好子光榮。」小廟神聽了道:「原來大神為善人送子。今家廟中一個善人,為母到池取水。只是此人畏妻悍,不能鈐制,但婦人有罪,坐於夫主。況此人雖孝可嘉,而畏婦當罰。小神正在廟中論他功過。大神當何以裁度?」大神道:「吾可送子,此事自有監察神可較量。」說罷,鼓樂彩幡,竟自前去。小廟神正思功過賞罰之條,卻有兩位專罰紀惡二神,在雲端裡巡遊,聽了這話,也不問其緣故,直到下方,逕人張朵家內。恰遇著張朵取得池中清水歸來。花娘迎門接了池水,自己先骨都都都呷了兩碗。婆婆在內叫水,花娘慢答遲走,方才送了一碗進屋。這紀惡神見了,怒從心上起;那專罰神看見,惡向膽邊生。他也不察個原來頭項,只向紀惡神說道:「罪坐夫主。隨喚風癱怪,把張朵一跤跌倒,取他的病卷來照。」說罷,二神飛空去了。只見張朵正在店中支應往來客商,忽然一跤跌倒,後足頓時拘攣,眾人扶救不得。花娘只得背入臥房。親鄰來看,只見張朵口耳鼻舌俱如平常,只是一身不能動彈。仰臥在牀,只叫滿身疼痛。花娘無計,只得自行管理店事。眼見婆婆受她埋怨,丈夫受不起她咕噥,張朵風癱不提。卻說小廟之神到廟中問鬼判:「取水的孝子,怕婦的丈夫,如何處治?」鬼判道:「聞見專罰、紀惡二神處治了。」小廟神又問道:「如何處治?」鬼判卻說了一曲《西江月》道:   本是順親孝子,只因迴護妻房。婦人坐罪丈夫當,得患風癱牀上。   小廟神聽了,隨改他這曲,說道:   本是婦人不孝,誰人造罪誰當。吾今監管這村鄉,且救善夫災障。   鬼判聽了道:「廟主何法去救?」廟神道:「紀惡、專罰所行,吾神力小,不能擅自更改解救,須是為他另籌個大力量神司,與這張朵消蔈災病」正說間,只見一個僧人行路渴倦,到這廟內避暑,身邊掛著個椰瓢,到那池中取水吃了,飽飲而臥在廟間。廟間看那僧人?   光著頭,赤了足,身上橫披布一幅。   腰間椰子一瓢兒,手內戒尺兩根木。   聳肩頭,坦肚腹,怕日避炎躲廟屋。   兩眼看著清水池,飽飲幾瓢倒身宿。   廟神看那僧人,也不拜神,也不念佛,想是腹饑沒廟,將池水來充腹;不然就是行路,炎天口渴力倦,吃了幾瓢池水,倒在地下就打鼾呼。廟神向鬼判笑道:「這等一個和尚,若說他是個有道行的高僧,他當此暑熱炎天,不在名山僻洞養性修行,便在那古寺上剎看經念佛。他熱汗淋淋,奔走道路何為?若說他為拋離家鄉,遠行訪道,既已披剃為僧,難道不學些經典?便是無人靜僻之處,也該捻土焚香,念幾聲佛號。想必是個游食遊方,少傳授,$ 不愧乞食,管仲寧受檻車,這樣人肯容你凌辱乎!我記恨汝仇,十餘年矣,今日天賜相報,你可盡度前杯酌,讓我也快一個心胸,出了那昔日仇氣。石克聽了此話,骨解筋酥,慌張失錯,泣跪在地,念了一聲:』救苦救難!只求饒個活命回家,可憐妻兒老小懸望。『嘍囉道:』誰叫當年倚恃財富,今日自送上門。『可憐講那嘍囉不過,求饒半句不聽,一旦被嘍囉剿了不存。這不是』前能完大道,後卻受災殃『?師父,你道這是或然之數,還是不必然之理?」副師道:「依小僧看來,乃是見在功果,生前報應。石克鄙吝,自招狹隘所致。」善信道:「師父,怎見得?」副師道:「小僧也不明。看我祖師可曾出靜,善信當去問明。」   這人正要起身到靜室拜謁祖師,只見座間一個僧人看著副師說道:「這位善信說石克事跡雖詳,卻有一件未盡知道,我僧欲說,且待他拜謁了師,看師意何發,當再明說。」當下善信進入靜室,只見祖師正才出靜,這人拜禮師前,把石克的一番事,從頭一一又說了一番。祖師閉目微笑,頃又大睜雙目,說道:   生前不捨養,死後祭空齋。   忍辱寧甘薄,總貪無義財。   這人聽了拜謝,出得靜室,到了殿上,把四句念與副師及眾在座善信等聽。那僧人方才說出石克被嘍囉殺害後一段情節。他道:「善信,你這一番話從哪裡來?」善信道:「有人自外鄉傳來。」僧人道:「傳之者前句不假,後卻未知。這嘍囉果然把石克邀入草屋,將酒食款待,執過刀斧,正欲加害,忽然一個長老往草屋前過,只見一個老婆子,手提著一尾魚籃,叫聲:』長老,快去那草屋內,救一無辜被害。『長老聽得,方要問婆婆何人何事被何害。那婆子道:』不暇細講,遲了無益。『指著草屋,叫長老打門而入。長老遲疑,那婆子忽然不見,長老方才推開大門,打開二門,只見石克見了長老,叫:』師父救人!『那嘍囉手軟氣促,不能舉刀,卻被長老將戒尺抵住,救了石克。長老細看石克,卻是往日過其家誦唸經文,受石克齋供,與他追薦亡靈的施主,乃再三求嘍囉釋放。嘍囉說道:』長老,你縱救他這一時,卻也難保他過此山。『長老道:』我自有法。『乃扯著石克往草屋外走。嘍囉一人難敵長老,只得放了石克,卻飛奔上山。長老乃向石克道:「嘍囉上山,必喚了同伙強人,我一人怎救?』石克慌懼,跪在地埃,口口只叫:『師父救命!』長老想了個法兒,道:「除非剃了你頭髮,只說是我徒弟。聞山上強人叫做名寬,有願不劫僧人,嘍囉料然不敢。只是沒有剃刀,你發如何得剃?」正說間,只見那婆婆從山前走來,手裡不提魚籃,卻拿著一頂布道巾,說道是魚換來$ 作有。」赤風道:「越做不得,幽有鬼神,鑒戒可畏。」赤手道:「請教老兄,何事可做?」赤風道:「順天理,當人心,看你才能力量,做些本份營生,自然過得日子。」赤手道:「貧乏卻難過,奈何?」赤風道:「古人說得好:』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老兄只一味苦守清貧,自然過得。」赤手道:「我小子也罷了,只是有個八十歲老母,何如忍她受饑餓。」赤手只這一句,便動了赤風的哀憐之意,想道:「我兩走富貴之家,算利的算利,驕人的驕人,卻未聽他說父母。這一個貧漢倒有如此良心。我既與人抱不圩,當助此貧漢,使他有些利益。」乃又想道:「他既無資本,我又無金帛,怎生助他?也罷,不免說出赤風大王下降,與他受些祭祀豬羊罷。」   大王乃把臉一摸,從屋騰空,現出本像來,叫聲:「貧漢,你莫愁貧,只要孝心事母,我於冥冥自然助你。我非別人,實與你說出來歷,我乃遠村山林白額一虎,我同胞二虎一豹。只因我那虎兄豹弟聽聞了釋道經文,改了傷人惡性,轉劫了人身,我因此也要皈依人道。山神說我未積有善根,必待善根圓滿,方能轉輪人道,我故此到這村鄉幾家顯炅,自稱赤風大王,戒諭大家小戶,叫他種些善果。你可稱此傳說,自有人來敬奉,一則保佑人家,一則助你養母。」乃丟下一根樹枝來說:「此物你看樹枝,卻是一口寶劍,便是我助你神力。你可供奉,自有大戶信你。我亦不遠去,只在近山中,有呼即應。」說罷不見。貧漢自驚自疑,將樹枝拾在幾上,次日來看,果是一口寶劍。因此傳說,大戶井憲三信實,作興起來,果然人家求利益的殺豬宰羊,貧漢陡然從容過活,母得所養。這貧漢卻不該詐說顯靈,如不奉豬羊,便要傷人家小男婦女。因此村中向日受了僧道法術,驅除蛟患,便到海潮庵,延請高僧驅邪除怪。   這一日,正是赤手傳說赤風大王神劍,要豬羊祭祀,卻好海潮庵長老被村眾扛抬過來,隨後跟著一僧一道,也來幫助除妖。只見長老到了貧漢屋門,見他屋內供著一根枯樹枝,問是何物,貧漢道:「是赤風大王青鋒神劍。」長老問:「供此青鋒劍何用?」貧漢道:「與村鄉人家祈求利益。」長老道:「分明一枝枯樹,如何是劍?」只見來祭村眾都說是劍。長老道:「即此是怪。」乃舉起數珠,那青鋒劍即復了原相,果是枯樹枝。眾村人一齊嚷將起來,乃驚動了赤風大王,正在山間靜坐,被貧漢一呼,他卻乘風即到。見了長老與僧人道士,眼不認得,乃吹一口氣在枯枝上,那枝依舊是劍,飛起照長老斲來,長老忙舉戒尺抵住。大王見勢,知道」雙拳不敵四手「,那僧道在旁,也像要幫的,乃現出形來,喝道:「哪裡和尚、$ 混答。甘連卻問道:「先生請同醫兄進內看小妻妾的脈。」化善道:「小子行的醫不與人同,看的脈也不與一樣。且請教醫兄,是看的哪家脈?」醫者道:「小子是王叔和傳來,左心小腸肝膽腎、右肺大腸脾胃命這六部脈」訛善道:「傭的是哪家藥?」醫者道:「是四物二陳、辛溫寒熱諸樣方藥。請問道兄是哪家脈?怎麼與小子的不同?想起太素脈。」化善答道:「小於診的是個交感脈。」醫者道:「為何叫做交感脈?」化善道:「小子這交感脈,乃妻妾有病,診夫之脈;若是夫病,卻診妻脈;父病診子脈,子病診父脈。」甘連笑道:「先生,你說夫診妻脈,妻診夫脈,謂之交感。若是父病自有母,子病自有妻,如何又父子交診?」化善笑道:「主人你卻不知。比如有父無母,自然診子;有子無妻,自然診父。若是有母無父,便診其媳。」醫者笑道:「若是父母妻子俱無,卻診何人?」化善道:「便診弟兄。」醫者道:「今有一人,弟兄並無一個,有病卻診何人?」化善道:「但診朋友。」甘連笑道:「朋友卻多,不是一個,又個個親切,如何診誰?」化善道:「朋友千個,契合必有一人,如古人管鮑、陳雷。要問病者平日是誰交契,便診這交契之友。」甘連笑道:「你卻與此人說交契,只怕此人不與你交契,卻診也不切。」化善聽了,把眉皺將起來,道:「此處不必診了。你有病,想著此人交契,此人之心卻不與你交契。這病不消診,不必用藥,自然在他替你害了。」甘連越發笑起來,說:「你有病,怎麼害他?」化善道:「病皆心作,他負你心,便是自病。所以我這診的叫做交感脈。」甘連聽了,道:「果是先生說得有理。小子妻妾有病,便煩先生診小子的脈。」化善乃診甘連之脈,說道:「主人,你妻病卻不在你發,是你父母身上發的。但用藥有三難:醫了你妻妾,卻醫不得你父母;醫了你父母,卻醫不得你妻妾,兩不能醫。先使你妻妾重病難痊,後卻叫你災殃無藥可救。有此三難,便是盧扁轟生,華佗再世,也救不得。莫說請這位道兄診脈,便是王叔和來,也診不出這一宗冤孽。」甘連聽了,道:「先生此話,實關小子肺腑。只是此病,小子知四物無補,二陳枉然,料先生診脈既神,醫藥必效,人前一言難盡,少待說此衷腸。」   甘連乃辭謝了醫者,留著化善再求診脈,說道:「先生既說父病診子脈,子病診父脈。小於老父時常有些寒熱失調,望先生再診小子之脈,看我老父之病何因?」化善道:「我曾有言說過,有父無母,方診其子。主人既有母在,還當診你母脈。」甘連聽了,乃進後屋,說與母知。其母笑而不信。甘連道:「母親不必疑笑。這先生話亦近理。」其$ 魄散,去了幾個,我等卻不明白。」三僧不答。杯渡道人乃向客商說道:「三僧分明為你驅除了業障,你尚不知,總是俗緣未了。」只見施才道:「小子卻知了。一個家計,被這幾個消魂散魄走了的,弄得個七零八落,今幸師父們驅逐了他去。從此客官破費些金寶,成就了修廟陰功,勝似被他們坑陷。我小子施才,把這顋盡折了的資本,只做個盡折了,佈施興工廟祝道人。往日來的那二位師父留下的偈語,今日已應。只是今日來的二位師父,也要留幾句後應的偈語。」波羅提道:「這師父等演化功果已完,我等又何須偈語?」廟祝道:「難道小子這廟宇,二位師父寧無些道力相助以成?」杯渡道人聽了,笑道:「廟祝道人,你要見我兩個道力麼?我兩個便施些道力,助你修廟成功。」乃把手中缽具向雲中一擲,那缽在雲端裡晃了幾晃,依舊落在手內。廟祝同眾商看了,道:「這個法術也不甚奇怪。」道人笑道:「你說我法術不奇怪,讓僧人施幾個奇法看,我老道弄幾個怪法與你眾看。」乃叫波羅提:「師父,你可弄幾個奇法,與他們看。」波羅提答道:「我僧家不弄奇駭人。」道人笑道:「你不弄奇,我又何肯弄怪?只因眾人心疑不信,我等只得施些道法,除他疑心。他疑心除去,信心必生。信心若篤,為廟祝,必能誠心侍奉香火;為客商,必守份經營。就是眾善信中,有六親的,必能和睦;行一善的,必能堅持。」波羅提聽了,乃說道:「謹依師父教誨,且請先施個怪法。」道人乃叫過廟祝來,說:「你道我法不怪,你心裡卻要見何怪?」廟祝道:「如常非怪。若見所未見,便乃是怪。」道人說:「世人你皆見了,你卻不曾見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道人把身一縱,忽然頭頂天,腳立地,就有幾十丈長。那眾人見了,仰面看不見道人的巾,低頭只見道人的履。那雙履塞滿了階前,高聳過了屋脊。眾人見了,都誇道:「真個好頂天立地男子漢!」廟祝道:「好便好,如何不說話?」施才道:「這等高大漢子,聲言卻不嚇人震耳。」道人忙說道:「我人便大,心卻小。」廟祝道:「如何心小?」道人說:「小心翼翼,才是個頂天立地男子。」眾人說:「古怪,古怪,好道法!」道人聽得眾人一句」古怪,好道法「,便復了舊身體,卻叫僧人施一個奇法。僧人也叫過廟祝來,說道:「我法不奇,你卻要見何奇?」廟祝道:「平等非奇。若聞所未聞,乃為是奇。」僧人道:「菩薩經文你等聞了,乃皆是平等。卻有個不用經文與你聞的,真個是奇。」說罷,但聽得空中如雷如刮,聒耳的大聲,都是無字的真經,句句叫人行善。眾客聽了,不知聲從何來,俱合掌稱道:「真奇!」只稱了$ 、前因卷案已繳,無復有這多般冤業超度的根由查核,只怕不能盡知他等往昔所造諸惡孽。」道育師道:「師兄,這事也不難,只叫他各自說出往昔罪過,與他消除罷了。」道副師道:「此論頗是。只是吾師不在此廟,我等道力未深,怎能分類度化,盡情超脫?」尼總持道:「這也有個甚深道力,自可行的。」卻是何甚道力,下回自曉。 第一百回 東度僧善功圓滿 西域嶺佛祖還空   眾等聽了尼總持師說有個甚深道力,乃問道:「師父卻何甚深道力?」尼總持道:「聽眾業說出冤愆,只與他誦念一句彌陀,自然超脫他去了。」眾善信個個稱贊道:「是。」果然道場事畢之時,只見殿階前恍惚中若似使者牽著羊豕,後跟著許多昆蟲之類,都不會言語。三僧見了,知是前因,乃取一炷香在爐,說道:「眾孽不言,使者當為代說。」使者聽了,隨說道:「此孽都是世間食他的故宰,不食他的誤傷。」使者只說了這兩句,道副師便說道:「我知道了。此雖生靈物類,也是稟天地陰陽二氣生來,誰不貪生惡死?只因貪口腹的,或是經手自宰,或是令庖廚宰,或是人為他款待而宰。又有不食它的,宰以食人。或見人宰,不行惻隱,恝然旁觀,毫無解救。那蟲蟻雖微,誰不貪生一命?人或手拿足踐而傷,人或鋤草伐木而傷,人或灌水取火而傷,人或挖坑動土而傷。這種種說不盡的故宰誤傷,造了惡孽,害了他的無有善功德行消受,或是一仇一報,去那輪轉處好還。這被宰遭傷的,原來齲是冤業轉回,卻又沒些善根修積,哪討生方?怎能超脫?可憐你這種冤愆苦惱,我釋門只有個慈悲方便,一句彌陀。使者可叫他莫懷不信之心,端正了念頭,自是生方去也。」   道副師說罷,只見殿階下明月光輝,一點正照禪心,清風淡蕩,眾信各沾爽意,使者與那些羊豕蟲蟻飛空滅去。當下各散。後有說:「無心誤傷生靈,尚有罪過。何況設機械網罟,獵飛禽,羅走獸,寧無冤愆,只在仁人惻隱一念。」因賦七言四句詩道:   積功累行孰為先?莫害生靈罔作愆。   方便一朝為己福,勝如拜佛與求仙。   卻說大梁武帝大通元年,帝幸同泰寺,拜禮過去、未來、現在三世慈尊。群臣排列兩廡,眾僧恭迎階下。帝問:「眾僧中誰有道行?」眾各不敢妄對。只見一個執事官奏道:「今有廣州刺史蕭昂薦的高僧,卻有道行,現在朝門外。」帝令左右臣下迎入朝堂。祖師望殿上行個方外禮,帝笑而寬容,隨賜墩坐,乃向著祖師問道:「朕即位以來,造寺寫經度僧,不可勝數,有何功德?」祖師奏道:「並無功德。」帝曰:「何以並無?」祖師奏道:「人天小果,有漏之因,雖有非實。」帝曰:「$ 往江上點兵去了。」馬士英說:「這等,會議不成了。倘左兵到來,如何是好?」楊龍友打恭說:「老先生不必深憂,左良玉系侯司徒舊卒。昨已發書勸止,料無不從者。」史可法接說:「學生亦聞,此舉雖然熊司馬之意,實皆年兄之功也。」阮大鋮遂從中譖曰:「這倒不知。祇聞左兵之來,怕是敝同年侯恂之子侯方域略中勾通所致,他與左良玉相交最密,常有私書往來。若不早除此人,將來必為內應,為禍不小。」馬士英說:「有理。何惜一人,以陷滿城之命乎?」   史可法拂然不悅,說道:「這也是莫須有之事,那侯方域卻是敝世兄,他在復社中錚錚有聲,豈肯為此?況阮老先生罷閑之人,國家大事也不可越位亂講,陷害正人以傷公道!」遂起身向眾人一拱,道:「今日之事大概不能議了,小弟告別!」遂忿忿而去。阮大鋮見史可法如此光景,遂恨道:「史兵部怎麼就拂衣而去?小弟之言,確鑿可據,聞得前日還托柳麻子去下私書哩!」龍友遂正言道:「這可大屈了他!敬亭之去,小弟所使﹔寫書之時,小弟在旁。虧他寫的懇切,怎反疑起他來?」大鋮笑說:「楊兄不知,那書中都有字眼、暗號,外人哪裏曉得?」士英聞言點頭說:「是呀,風樣人做事鬼詐多端,不可不殺。小弟回衙,即差人去訪拿!」遂起身向楊龍友說:「老妹丈,就此同行罷。」龍友說:「請舅翁先行一步,小弟隨後就來。」馬士英與阮大鋮臭味相投,遂並馬而回。正是:   邪人無正論,公□皆私情。   卻說楊龍友見他二人說得投機,必要暗害侯生,遂恨道:「這是哪裏說起?侯生素行雖未深知,祇論寫書一事,何等慷慨。為何反加讒言,誣他為暗勾之罪?祇得前去報信,叫他趁早躲避。」隧徑往李家別院而來。   到了門首,祇聽得裏面吹彈歌唱,甚覺熱鬧,急急敲門。裏邊見敲門甚急,開來一看,見是楊龍友,即報與侯生,這侯朝宗聞說是楊龍友,遂同香君並昆生、貞娘一同下樓相見,笑道:「楊兄高興,也來消夜?」龍友歎了一口氣,說道:「兄還不知麼?目下有天大禍事前來尋你!」侯生聞言,吃了一驚說:「小弟有何禍事?如此惊慌!」龍友說:「今日清議堂議事,阮圓海對著大眾,說你與左寧南侯有舊,常通私書,將為內應。那些當事諸公俱有拿你之意,小弟恐兄有不測之禍,特報知。使兄脫此奇禍,豈為消夜而來?」侯生說:「我與阮圓海素無深仇,為何下這般毒手?」龍友說:「想必因卻奩一事太激烈了,故此老羞變怒。」貞麗聞此一段情節,遂催促侯生,說:「事不宜遲,早早高飛遠走,不要連累別人!」侯生說:「事已至此,祇得遠避,祇是燕爾新婚,如何捨得?」香$ :「楊老爺說哪裏話?當日是你作媒,將奴嫁與侯郎,現有詩扇為證!」遂將扇取來,向龍友一伸,說道:「這首詩老爺也曾看過,難道忘了不成?我與侯郎既成夫婦,舉案齊眉,固是萬幸﹔即生離死別,亦當矢志靡他!如何再嫁人,以傷風化!」說還未了,祇聽樓下家人齊聲喊叫:「夜已深了,快上轎,還要趕到船上去哩!」貞麗說:「事已到此,也顧不得你了!楊老爺抱定他,待我替他梳頭穿衣,抱他上轎罷!」香君手持詩扇,就如防身寶劍一般,前後亂打。及至草草妝完,龍友方向前一抱,哪知香君向樓板上一頭撞去,鮮血亂噴,暈倒在樓板上不省人事。貞麗見香君如此光景,又驚又疼,說:「我兒蘇醒!把花容碰了個稀爛,血流滿樓,連詩扇都濺壞了。鴇兒暫扶他到臥房安歇,再作商量。」正是:   奸臣要泄舊憤,那管美人花容?   且說香君將頭面撞壞,濺污詩扇,已扶到臥房安歇。正在急忙之時,樓下家人又喊說:「夜已三更,騙去銀子,不打發上轎,我們要上樓拿人哩!」龍友遂向樓下說:「管家不要忙,略等一等,他母子分離難舍,其實可憐犒」貞麗聞聽著忙,說道:「香君碰壞,外邊聲聲要人,這可怎處?」龍友趁勢就說:「那宰相勢力,你是知道的。這番執拗,你母子不要性命了!」貞麗向龍友叩頭,哀懇求救。   龍友尋思一會說:「事已至此,沒奈何。祇有一權宜之計。」貞麗問說道:「何權宜之計?求老爺速為指示!」龍友說:「娼家從良原是好事,三百財禮也不算吃虧,嫁個漕撫也不算失所。況到他家,珍饈充口,綾羅適體,一生也吃穿不盡。香君既無福享受,你不如移花換木,替他嫁田仰走遭,卻也省的得罪相府,亦且免眾家人羅?,不知可否?」貞麗說:「這可斷斷使不得!我與香君年紀既不相若,且一時我哪裏捨得家私?倘或有人認出,更為不便。」龍友說:「這卻無妨,我說你是香君,誰能辨別?你說捨不得,這些惡奴硬要搶了去,看你捨得捨不得?你今若與香君一樣執拗,我就不管了,任那家人橫行罷!」貞麗聞此一段言語,低頭暗思,說道:「香君已經碰壞,家人又急要人,倘楊老爺走開不管,教我如何支持?不如暫從楊老爺之計,替孩兒走遭。」遂向龍友說:「老爺包管無事,老身不免代替,祇是落下香君在家,無人照顧,如何是好?」龍友說:「你可放心前去,卻是你的造化。香君在家,我自時常照應。」貞麗無奈,即忙收拾完備,將財禮交與香君收存。再三叮嚀囑咐,遂別了香君,拜辭龍友,走下樓上了轎子,隨眾家人竟往田仰船上成親。正是:   一時舍了笙歌隊,不知今夜伴阿誰?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 一邊。祇見士英下轎,阮、楊二人迎接,百般醜態,令人難看。忽聞馬士英說:「好一派雪景!這賞心亭上真乃看雪之所。你看雪壓鍾山,圓珪方玉,賞心勝事,無過此亭!」三人談笑一回,吩咐把爐榼、遊具擺設起來,遂飲酒賞雪。飲酒數巡,阮大鋮遂向長班說:「選的妓女可曾叫到了麼?」外班跪稟說:「都已齊了。」「叫上來,席前驗看!」   於是寇白門、鄭妥娘同香君等一班妓女,一一上前叩頭。馬士英遂個個驗看已完,吩咐:「著他們赴禮部過堂去罷。」阮大鋮起身稟說:「特令到此伺候酒席的。」士英說:「既承二位雅意,留下那個年小的在此承應罷,他叫甚麼名字?」外班跪稟說:「他叫李貞麗。」士英笑道:「這女子名叫貞麗,恐麗而未必貞也!上前來酌酒、唱曲!」香君搖頭說:「不會。」士英說:「不會唱曲,怎稱名妓?」香君滿眼流淚,說道:「俺原非名妓。」士英見他如此光景,問說:「你有甚心事?容你說來!」香君遂高聲說:「妾的心事,提起來亂如飛篷,想前年把俺妻拆散,今日裏又將俺母子分離,似這般奸賊挾仇報怨,坑殺平民,真比流賊還猛!」士英說:「有這些心事。」大鋮說:「這女子卻也受苦了。」龍友說:「老爺在此行樂,不必祇是訴冤了。」香君說:「楊老爺,你是知道奴的冤苦,也值不當的一訴。列公在上,聽奴一言:半壁南朝,全望爾等扶持。正宜統兵選將,報仇雪恨,以恢復北京,纔不愧忠臣!哪知爾等惟思希貴求寵,選秦淮之妓,徵青樓之客,以媚悅朝廷為事。今日,當此雪海冰山,猶著俺陪觴奏詠,忘崇禎縊死之仇,圖今朝一時之樂,豈不可愧,豈不可恨!」士英聞言怒道:「這妮子胡言亂道,該打嘴了!」大鋮與龍友俱說:「當今內閣在前,不得放肆!」香君遂大罵說:「你這一班閹兒璫子,靦著顏面在人面前,不知羞慚!呼親父,稱乾子,辱身賤行,真愧班聯。你今日狗仗人勢,把人來毒頑,恨祇恨新君刑寬,加不到你這奸臣身邊!」大鋮聞言怒道:「好大膽!罵的是哪個?快快拖下去丟在雪中,這奴才對著內閣大人這等放肆,我們都克罪了!」遂下席用腳將香君痛踢一頓。龍友一面勸止大鋮,一面拉起香君,士英說:「這樣奴才何難處死,祇怕妨俺宰相之度,著人送入內庭,揀極苦腳色叫他去當,拉下去,好好一個雅會,被這廝攪亂壞了,可笑,可笑!」阮、楊二人連忙打恭陪罪,說:「得罪,得罪!望乞海涵,另日竭誠罷!」正是:   興盡宜回春雪桌,客羞應斬美人頭。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薰風殿君臣選戲 睢州城將卒被擒   卻說楊龍友自香君辱罵阮大鋮,$ 心下又轉道:「如何有這漾妙法?莫不是見我哭泣,故意取笑?」又想道:「這小娘子從不相認,豈有耍我之理?還是真的。」急舀了碗清水出來,抬頭不見了女子,只見那花都已在枝頭,地下並無一瓣遺存。起初每本一色,如今卻變做紅中間紫,淡內添濃,一本五色俱全,比先更覺鮮妍。有詩為證:   曾聞湘子將花染,又見仙姬會返枝。   信是至誠能動物,愚夫猶自笑花痴。   當下秋公又驚又喜道:「不想這小娘子果然有此妙法!」只道還在花叢中,放下水,前來作謝。園中團團尋遍,並不見影,乃道:「這小娘如何就去了?」又想道:「必定還在門口,須上去求他,傳了這個法兒。」一逕趕至門邊,那門卻又掩著。拽開看時,門首坐著兩個老者,就是左右鄰家,一個喚做虞公,一個叫做單老,在那裡看漁人晒網。見秋公出來,齊立起身拱手道:「聞得張衙內在此無理,我們恰往田頭,沒有來問得。」秋公道:「不要說起,受了這班潑男女的毆氣,虧著一位小娘子走來,用個妙法,救起許多花朵,不曾謝得他一聲,逕出來了。二位可看見往哪一邊去的?」二老聞言,驚訝道:「花壞了,有甚法兒救得?這女子去幾時了?」秋公道:「剛方出來。」二老道:「我們坐在此好一回,並沒個人走動,哪見甚麼女子?」秋公聽說,心下恍悟道:「恁般說,莫不這位小娘子是神仙下降?」二老問道:「你且說怎的救起花兒?」秋公將女子之事敘了一遍。二老道:「有如此奇事!待我們去看看。」   秋公將門拴上,一齊走至花下,看了連聲稱異道:「這定然是個神仙。凡人哪有此法力!」秋公即焚起一爐好香,對天叩謝。二老道:「這也是你平日愛花心誠,所以感動神仙下降。明日索性到教張衙內這幾個潑男女看看,羞殺了他。」秋公道:「莫要,莫要!此等人即如惡犬,遠遠見了就該避之,豈可還引他來?」二老道:「這話也有理。」秋公此時非常歡喜,將先前那瓶酒將起來,留二老在花下玩賞,至晚而別。二老回去,即傳合村人都曉得,明日俱要來看,還恐秋公不許。誰知秋公原是有意思的人,因見神仙下降,遂有出世之念,一夜不寐,坐在花下存想﹔想至張委這事,忽地開悟道:「此皆是我平日心胸褊窄,故外侮得至。若神仙汪洋度量,無所不容,安得有此!」至次早,將園門大開,任人來看。先有幾個進來打探,見秋公對花而坐,但吩咐道:「坐憑列位觀看,切莫要採便了。」眾人得了這話,互相傳開。那村中男子婦女,無有不至。   按下此處,且說張委至次早,對眾人說:「昨日反被那老賊撞了一交,難道輕恕了不成?如今再去要花園﹔不肯時,多教些人從$ 鳥氣,來朝卻又理會。」王臣依先進房睡了。那狐喊了多時方去。合店的人,懊悔何及!」王臣若是個見機的,聽了眾人言語,把那冊書擲還狐精,卻也罷了。只因他是個倔強漢子,不依眾人說話,後來被那狐把他個家業弄得七零八落。正是:   不聽好人言,必有淒惶淚。   當下王臣吃了早飯,算還房錢,收拾行李,上馬進城。一路觀看,只見屋宇殘毀,人民稀少,街市冷落,大非昔日光景。來到舊居地面看時,只有一片瓦礫之場。王臣見勝淒慘,無處居住,只得尋個寓所安頓了行李,然後去訪親族,叩也存不多幾家。相見之間,各訴向來蹤跡,說到那傷心之處,不覺撲簌簌淚珠拋灑。王臣又言:「今欲歸鄉,不想屋宇俱已蕩盡,沒個住身之處。」親戚道:「自兵亂已來,不知多少人家,父南子北,被擄被殺,受無限慘禍。就是我們一個個都從刀尖上脫過來的,非容易得有今日。像你家太平無事,止去了住宅,已是無量之福了。況兼你的田產,虧我們照管,依然俱在。若有念歸鄉,整理起來,還可成個富家。」王臣謝了眾人,遂買了一所房屋,制備日用家伙物件,將田園逐一經理停妥。   約過兩月,王臣正走出門,只見一人從東而來,滿身穿著氃唷??肩上背個包裡,行屐如飛,漸漸至近。王臣舉目觀看,吃了一驚。這人不是別個,乃是家人王留兒。王臣急呼道:「王留兒,你從哪裡來?卻這般打扮?」王留兒見叫,乃道:「原來官人住在這裡,教我尋得個發昏!」王臣道:「你且住!為何恁般妝束?」王留兒道:「有書在此,官人看就知道。」至裡邊放下包裡,打開取出書信,遞與家主。王臣接來拆開看時,卻是母親手筆。上寫道:   從汝別後,即聞史明復亂,日夕憂慮,遂沾重疾,醫禱無效,旦夕必登鬼籍矣。年逾六秩,已不為妖,第恨衰年值此亂離,客死遠鄉,又不得汝兄弟送我之終,深為痛心耳。但吾本家秦,不願葬於外地,而又慮賊勢方熾,恐京城復如前番不守,又不可居。終日思之,莫苦盡棄都下破殘之業,以資喪事。迎吾骨入土之後,原返江東。此地田土豐阜,風俗醇厚,況昔開創甚難,決不可輕廢。俟干戈寧靜,徐圖歸鄉可也。倘違吾言,浠罹羅網,顛覆宗祀,雖及泉下,誓不相見。汝其志之!   王臣看畢,哭倒在地道:「指望至此重整家業,同歸故鄉,不想母親反為我而憂死,早知如此,便不來得也罷!悔之何及!」哭了一回,又問王留兒道:「母親臨終,可還有別話?」王留兒道:「並無別話,止叮囑說:此處產業向已荒廢,總然恢復,今史思明作反,京城必定有變,斷不可守,教官人作速一切處置,備辦喪葬之事,迎柩葬後,原往杭州$ ,瞞過那高老,玉成這頭親事。感恩不淺,愚兄自當重報。」錢萬選想了一想,道:「別事猶可,這事只怕行不得。一時便哄過了,後來知道,你我都不好看相。」顏俊道:「原只要哄過這一時。若行聘過了,就曉得也何怕。他他又不認得你是甚麼人。就怪也只怪得媒人,與你甚麼相干!況且他家在洞庭西山,百里之隔,一時也未必知道。你但放心前去,到不要畏縮。」錢萬贊聽了,沉吟不語。欲待從他,不是君子所為﹔欲待不從,必然取怪,這館就處不成了,事在兩難。顏俊見他沉吟不決,便道:「賢弟,常言道:『天攤下來,自有長的撐住。』凡事有愚兄在前,賢弟休得過慮。」錢萬選道:「雖然如此,只是愚弟衣衫襤褸,不稱仁兄之相。」顏俊道:「此事愚兄早已辦下了。」是夜無話。   次日,顏俊早起,便到書房中,喚家童取出一皮箱衣服,都是綾羅綢絹時新花樣的翠顏色,時常用龍涎慶真餅薰得撲鼻之香,交付錢青行時更換,下面掙襪絲鞋。只有頭巾不對,時與他折了一頂新的。又封著二兩銀子送與錢青道:「薄意權充紙筆之用,後來還有相酬。這一套衣服,就送與賢弟穿了。日後只求賢弟休向人說,泄漏其事。今日約定了尤少梅,明日早行。」錢青道:「一依尊命。這衣小弟借穿,回時依舊納。還這銀子一發不敢領了。」顏俊道:「古人車馬輕裘,與朋友共,就沒有此事相勞,那幾件粗衣奉與賢弟穿了,不為大事。這些須薄意,不過表情,辭時反教愚兄慚愧。」錢青道:「既是仁兄盛情,衣服便勉強領下,那銀子斷然不敢領。」顏俊道:「若是賢弟固辭,便是推托了。」錢青方才受了。   顏俊是日約會尤少梅。尤辰本不肯擔這干紀,只為不敢得罪於顏俊,勉強應承。顏俊預先備下船只,及船中供應食物,和鋪陳之類,又撥兩個安童服侍,連前番跟去的小乙,共是三人。絹衫氈包,極其華整。隔夜俱已停當。又吩咐小乙和安童到彼,只當自家大官人稱呼,不許露出個「錢」字。過了一夜,侵早就起來催促錢青梳洗穿著。錢青貼裡貼外,都換了時新華麗衣服,行動香風拂拂,比前更覺標緻。   分明荀令留香去,疑是潘郎擲果回。   顏俊請尤辰到家,同錢青吃了早飯,小乙和安童跟隨下船。又遇了順風,片帆直吹到洞庭西山,天色已晚,舟中過宿。次日早飯過後,約莫高贊起身,錢青全柬寫顏俊名字拜帖,謙遜些,加個「晚」字。小乙捧帖,到高家門首投下,說:「尤大舍引顏宅小官人特來拜見!」高家僕人認得小乙的,慌忙通報。高贊傳言快請。假顏俊在前,尤辰在後,步入中堂,高贊一眼看見那個小後生,人物軒昂,衣冠濟楚,心下泝自三分歡喜。敘禮$ 些稻草來,放在上面。老軍打開包裡,將出被窩鋪下。此時天氣尚早,准頓好了,同小廝走房來。劉公已將店面關好,同媽媽向火,看見老軍出房,便叫道:「方長官,你若冷時,有火在此,烘一烘暖活也好。」老軍道:「好到好,只是奶奶在那裡,恐不穩便。」劉公道:「都是老人家了,不妨得。」老漢方才同小廝走過來,坐於火邊。那時比前又加識熟,便稱號來,說:「近河,怎麼只有老夫妻兩位?想是鄘郎們另居麼?」劉公道:「不瞞你說,老拙夫妻今年六十四歲,從來不曾生育,哪裡得有兒子?」老軍道:「何不承繼一個,服侍你老年也好?」劉公答道:「我心裡初時見人家承繼來的,不得他當家替事,反惹閑氣,不如沒有的到得清淨。總要時,急切不能有個中意的,故此休了這念頭。若得你令郎這樣一個,卻便好了,只是如何得能夠?」兩個閑話一回,看看已晚,老軍討了個燈火,叫聲安置,同兒子到客房中來安歇。對兒子說:「兒,今日天幸得這樣好人。若沒有他時,也要凍死了。明日莫管天晴下雪,蚤些走罷。打攪他,心上不安。」小廝道:「爹說得是!」父子上床安息。   不想老軍受了些風寒,到下半夜,火一般熬起來,口內只是氣喘,討湯水吃。這小廝家夜晚間,又在客店裡,那處去取?巴到天明,起來開房門看時,那劉公夫妻還未曾起身。他又不敢驚動,原把門兒掩上,守在床前。少頃,聽得外面劉公咳嗽聲響,便開門走將出來。劉公一見,便道:「小官兒,如何起得早恁早?」小廝道:「告公公得知,不想爹爹昨夜忽然發起熱來,口中不住吁喘,要討口水吃,故此起得早些。」劉公道:「噯呀!想是他昨日受些寒了。這冷水怎麼吃得?待我燒湯與你。」小廝道:「怎好又勞公公?」劉公便教他媽媽燒起一大壺滾湯。劉公送到房裡,小廝扶起來吃了兩碗。老軍睜著眼觀看,見劉公在旁,謝道﹔「難為你老人家!怎生報答?」劉公走近前道﹔「休恁般說。你且安心自在,蓋熱了發出些汗便好了。」小廝放倒下與他蓋好,見那被兒單薄,說道:「可知道著了寒!如何這被恁薄?怎能發的汗出?」媽媽在門外聽見,即去取出一條被絮來道:「老官兒,有被在此,你與他蓋好了。這般冷天氣,不是當要的。」小廝便來接去。劉公與他蓋得停當,方才走出。少頃,梳洗過,又走進來,問:「可有汗麼?」小廝道:「我才摸時,並無一些汗氣。」劉公道:「若沒汗時,這寒氣是感的重的了,須請個太醫來用藥,表他的汗出來方好。不然,這風寒怎能勾發泄?」小廝道:「公公,身伴無錢,將何請醫服藥?」劉公道:「不消你費心,有我在此。」小廝聽說,即便叩頭道:$ 氣,撞著這沒頭腦的官司,卻是真個沒捉處。」   當下玹觀察先前只有五分煩惱,聽得這篇言語,句句說得有道理,更添上十分煩惱。只見那冉貴不慌不忙,對觀察道:「觀察且休要輸了銳氣。料他也只是一個人,沒有三頭六臂,只要尋他些破綻出來,便有分曉。」即將這皮靴番來覆去,不落手看了一回。眾人都笑起來,說道:「冉大,又來了,這只靴又不是一件稀奇作怪、眼中少見的東西,止無過皮兒染皂的,線兒扣縫的,藍布吊裡的,加上楦頭,噴口水兒,弄得緊棚棚好看的。」冉貴卻也不來兜攬,向燈下細細看那靴時,卻是四條縫,縫得甚是緊密。看至靴尖,那一條縫略有些走線。冉貴偶然將小指頭撥一撥,撥斷了兩股線,那皮就有些撬起來。向燈下照照裡面時,卻是藍布托裡。仔細一看,只見藍布上有一條白紙條兒,便伸兩個指頭進去一扯,扯出紙條。仔細看時,不看時萬事全休,看了時,卻如半夜裡拾金寶的一般。那王觀察一見也便喜從天降,笑逐顏開。眾人爭上前看時,那紙條上面卻寫著:「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鋪戶任一郎造。」觀察對冉大道:「今歲是宣和四年。眼見得做這靴時,不上二年光景。只捉了任一郎,這事便有七分。」冉貴道:「如今且不要驚了他。待到天明,著兩個人去,只說大尹叫他做生活,將來一索捆番,不怕他不招。」觀察道:「道你終是有些見識!」   當下眾人吃了一夜酒,一個也不敢散。看看天曉,飛也似差兩個人捉任一郎。不消兩個時辰,將任一郎賺到使臣房裡,番轉了面皮,一索捆番。「這廝大膽,做得好事!」把那任一郎嚇了一跳,告道:「有事便好好說。卻是我得何罪,便來捆我?」王觀察道:「還有甚說!這靴兒可不是你店中出來的?」任一郎接著靴,仔細看了一番,告觀察:「這靴兒委是男女做的。卻有一個緣故:我家開下鋪時,或是官員府中定制的,或是使客往來帶出去的,家裡都有一本坐簿,上面明寫著某年某月某府中差某幹辦來定制做造。就是皮靴裡面,也有一條紙條兒,字號與坐簿上一般的。觀察不信,只消割開這靴,取出紙條兒來看,便知端的。」   王觀察見他說著海底眼,便道:「這廝老實,放了他好好與他講。」當下放了任一郎,便道:「一郎休怪,這是上司差遣,不得不如此。」就將紙條兒與他看。任一郎看了道:「觀察,不打緊。休說是一兩年間做的,就是四五年前做的,坐薄還在家中,卻著人同去取來對看,便有分曉。」當時又差兩個人,跟了任一郎,腳不點地,到家中取了簿子,到得使臣房裡。王觀察親自從頭檢看,看至三年三月五日,與紙條兒上字號對照相同。看時,吃了一驚,做聲不得。$ 道恁樣大富人家,為甚如此年紀猶未議婚?過善只因是個愛女,要覓個個□□女婿為配,所以高不成,低不就,揀擇了多少子弟,沒個中意的,蹉跎至今。   又因兒子不肖,越把女兒值錢,要擇個出人頭地的,贅入家來,付托家事,故此愈難其配。   話分兩頭。卻說過善鄰近有一人,姓張名仁,世代耕讀,家頗富饒。夫妻兩口,單生一子,取名孝基,生得相貌魁梧,人物濟楚,深通今古,廣讀詩書。年方二十,未曾婚配。張仁正央媒人尋親,恰好說至過家。過善已曾看見孝基這個丰儀,卻又門當戶對,心中大喜,道:「得此子為婿,我女終身有托矣!」張仁是個獨子,本不捨得贅出。因過善央媒再三來說,又聞其女甚賢,故此允了。少不得問名納彩,奠雁傳書,贅入過家。孝基雖然贅在過家,每日早晚省視父母,並無少擔夫妻相待,猶如賓客,敬重過善,同於父母。又且為人謙厚,待人接物,一團和氣,上下之人,無不悅服。過善愛之如子。凡有疑難事體,托他支理,看其才幹。孝基條分理析,井井有方。過善因此愈加歡喜。只有方氏在房,思想丈夫,不知在於何處,並無消耗,未知死活存亡,日夜悲傷不已。   光陰如箭,張孝基在過家不覺又是二年有餘。過善忽然染病,求神罔效,用藥無功。方氏姑嫂二人,晝夜侍奉湯藥。   孝基居在外廂,綜理諸事。那老兒漸漸危篤,自料不起,吩咐女兒治酒,遍請鄰里親戚到家,囑忖道:「列位高親在上。   老漢托賴天地祖宗,掙得這些薄產,指望傳諸子孫,世守其業。不幸命薄,生此不肖逆賊,破費許多。向已潛遁在外,未知死生。幸爾尚有一女,婚配得人,聊慰老景。不想今得重疾,不久謝世。故特請列位到來,做個證明,將所有財產,盡傳付女夫,接續我家宗祀。久已寫下遺囑,煩列位各署個花押。倘或逆子猶在,探我亡後,回家爭執,竟將此告送官司,官府自然明白。」遂於枕邊摸出遺囑,教家人遞與眾人觀看。   此時眾人疑是張孝基見識,尚未開言,只見張孝基說道:「多蒙岳父大恩。但岳父現有子在,萬無財產反歸外姓之理。   以小婿愚見,當差人四面訪覓大舅回翹,將家業付之,以全父子之情,小婿夫妻自當歸宗。設或大舅身已不幸,尚有舅嫂守節,當交與掌管,然後訪族中之子,立為後嗣。此乃正理。若是小婿承受,外人必有逐子愛婿之謗。鳩僭鵲巢,小婿亦被人談論。這決不敢奉命。」淑女也道:「哥哥只因懼怕爹爹責罰,故躲避在外,料必無恙。丈夫乃外姓之人,豈敢承受。」   眾人見他夫妻說話出於至誠,遂齊聲說道:「今婿令愛之言,亦似有理。且待尋訪小官人,一年半載,待有$ 臥下,翻來覆去,再睡不著。只聽得雞在籠中不住吱吱喳喳,想道:「這雞為甚麼只管咭 F?」約莫一個更次,眾雞忽然亂叫起來,卻像被甚麼咬住一般弓施復只道是黃鼠狼來偷雞,霍地立起身,將衣服披著急來看這雞。說時遲,那時快,才下鋪,走不上三四步,只聽得一時響亮,如山崩地裂,不知甚東西打在鋪上,把施復嚇得半步也走不動。   且說朱恩同母親渾家正在那裡飼蠶,聽得雞叫,也認做黃鼠狼來偷,急點火出來看。才動步,忽聽見這一響,驚得跌足叫苦道:「不好了!是我害了哥哥性命也!怎麼處?」飛奔出來。母妻也驚駭,道:「壞了,壞了!」接腳追隨。朱恩開了中門,才跨出腳,就見施復站在中間,又驚又喜道:「哥哥,險些兒嚇殺我也!虧你如何走得起身,脫了這禍?」施復道:「若不是雞叫得慌,起身來看,此時已為虀粉矣。不知是甚東西打將下來?」朱恩道:「乃是一根車軸閣在上邊,不知怎地卻掉下來?」將火照時,那扇門打得粉碎,凳子都跌倒了。   車軸滾在壁邊,有巴斗粗大。施復看了,伸出舌頭縮不上去。   此時朱恩母妻見施復無恙,已自進去了。那雞也寂然無聲。朱恩道:「哥哥起初不要殺雞,誰想就虧他救了性命。」二人遂立誓戒了殺生。有詩為證:   昔聞楊寶酬恩雀,今見施君報德雞。   物性有知皆似此,人情好殺復何為?   當下朱恩點上燈燭,卷起鋪蓋,取出稻草,就地上打個鋪兒與施復睡了。到次早起身,外邊卻已下雨。吃過早飯,施復便要回家。朱恩道:「難得大哥到此!須住一日,明早送回。」   施復道:「你我正在忙時,總然留這一日,各不安穩,不如早些得我回去,等在閑時,大家寬心相敘幾日。」朱恩道:「不妨得!譬如今日到洞庭山去了,住在這裡話一日兒。」朱恩母親也出來苦留,施復只得住下。到已牌時分,忽然作起大風,揚沙拔木,非常利害。接著風就是一陣大雨。朱恩道:「大哥,天遣你遇著了我,不去得還好。他們過湖的,有些擔險哩。」   施復道:「便是。不想起這等大風,真個好怕人子!」那風直吹至晚方息。雨也止了。施復又住了一宿,次日起身時,朱恩桑葉已採得完備。他家自有船只,都裝好了。吃了飯,打點起身。施復意欲還他葉錢,料道不肯要的,乃道:「賢弟,想你必不受我葉錢,我到不虛文了。但你家中脫不得身,送我去便擔閣兩日工夫,若有人顧一個搖去,卻不兩便?」朱恩道:「正要認著大哥家中,下次好來往,如何不要我去?家中也不消得我。」施復見他執意要去,不好阻擋,遂作別朱恩母妻,下了船。朱恩把船搖動,剛過午,就到了盛澤。   $ 次日起來,弄了些柴米在家,吩咐渾家照管門戶,同了兩個兒子,帶了斧鑿鋸子,進了閶門,來到天庫前。見個大玉器鋪子,張權約莫是王家了,立住腳正要問人時,只見王員外從裡邊走將出來。張權即忙上前相見。王員外問道:「有幾個副手在此?」張權道:「止有兩個。」便教兒子過來見了王員外。弟兄兩人將家火遞與父親,向前深深作揖。王員外還了個半禮,見是兩個小廝,便道:「我因要做好生活,故此尋你,怎麼教這小廝家來做?」張權正要開言,廷秀上前道:「自古道:『後生可畏。』年紀雖小,手段不校且試做來看,莫要就輕忽了人。」王員外看見二子人物清秀,且又能言快語,乃問道:「這兩個小廝是你甚人?」張權道:「是小子的兒子。」王員外道:「你到生得這兩個好兒子!」張權道:「不敢,只是沒飯吃。」王員外道:「有了恁樣兒子,愁甚沒飯吃!隨我到裡邊來。」   當下父子三人一齊跟進大廳。王員外喚家人王進開了一間房子,搬出木料,交與張權,吩咐了樣式。父子三人量畫定了,動起斧鋸,手忙腳亂,直做到晚。吃了夜飯,又要個燈火,做起夜作蠛半夜方睡。一連做了五日,成了幾件家火,請王員外來看。王員外逐件仔細一觀,連聲喝采道:「果然做得精巧!」他把家火看了一回,又看張權兒子一回。見他弟兄兩個,只顧做生活,頭也不抬,不覺觸動無子之念,嘿然傷感。走入裡邊,坐在房中一個牆角邊,兩個眉頭蹙做一堆,骨嘟了嘴,口也不開。渾家徐氏看見恁般模樣,連問幾聲,也不答應。急走到外邊來,問員外適才與誰惹氣。都說才看了新做的家火進來,並不曾與甚人惹氣。   徐氏問明白了,又走到房裡,見丈夫依舊如此悶坐,乃上前道:「員外,家中吃的盡有,穿的盡有,雖沒有萬貫家私,也算做是個財主。況今年紀五十之外,便日日快活,到八十歲也不上三十年了。著甚要緊,恁般煩惱!」王員外道:「媽媽,正為後頭日子短了,因此煩惱。你想我辛勤了半世,掙得這些少家私,卻不曾生得個兒子,傳授與他,接紹香煙。就是有兩個女兒,縱養他一百來歲,終是別人家媳婦,與我毫沒相干。譬如瑞姐,自與他做親之後,一心只對著丈夫,把你我便撇在腦後,何嘗牽掛父母,著些疼熱!反不如張木匠是個手藝之人,看他年紀還小我十來年,到生得兩個好兒子,一個個眉清目秀,齒白唇紅,且又聰明勤謹,父子恩恩愛愛,不教而善。適才完下幾件家火,十分精巧,便是積年老手段,也做他不過。只可惜落在他家,做了木匠。若我得了這樣一個兒子,就請個先生教他讀書,怕不是聯科及第,光耀祖宗。」   徐氏見丈夫煩惱,便解慰$ 下喜歡,來對渾家商議。徐氏也愛廷秀人材出眾,又肯讀書,一力攛掇。王員外主意已定,央族弟王三叔往張家為媒。王三叔得了言語,一徑來到張家,把王員外要贅廷秀為婿的話,說與張權。張權推托門戶不當,不肯應承。王三叔道:「此是家兄因愛令郎才貌,異日定有些好處,故此情願。又非你去求他,何必推辭。」張權方才依允。   王三叔回覆了王員外,便去擇選吉日行聘。不題。   單表趙昂夫妻初時見王員外承繼張廷秀為子,又請先生教他讀書,心中已是不樂,只不好來阻當。今日見說要將玉姐贅他為婿,愈加妒忌。夫妻兩個商議了一番,要來攔阻這事。當下趙昂先走入來見王員外道:「有句話兒,本不該小婿多口。只是既在此間,事同一體,不得不說,又恐說時,反要招怪。不敢啟齒。」王員外道:「我有甚差誤處,得你點撥,乃是正理,怎麼怪蜳!」趙昂道:「便是小姨的親事。向來有多少名門舊族求親,岳父都不應承﹔如何卻要配與三官?我想他是個小戶出身,岳父承繼在家,不過是個養子,原不算十分正經,無人議論。今若贅做女婿,豈不被人笑話!」王員外笑道:「賢婿,這事不勞你過憂,我自有主見在此。常言道:『會嫁嫁對頭,不會嫁嫁門樓。』我為這親事,不知揀過多少子弟,並沒有一個入眼。他雖是小家子出身,生得相貌堂堂,人材出眾,況且又肯讀書,做的文字人人稱贊,說他定有科甲之分。放著恁般目知眼見的到不嫁,難道到在那些酒包飯袋裡去搜覓?若揀個好的,也還有指望。倘一時沒眼色,配著個不僧不俗、如醉如痴的蠢材,豈不反誤了終身!如今縱有人笑話,不過是一時。倘後來有些好處,方見我有先見之明。」趙昂聽說,呵呵的笑道:「若論他相貌,也還有幾分可聽。若說他會做文字,人人稱贊,這便差了。且不要論別處,只這蘇州城裡有無數高才絕學,朝吟暮讀,受盡了燈窗之苦,尚不能勾飛黃騰達。他才開荒田,讀得年把書,就要想中舉人進士!岳父你且想,每科普天下只中得三百個進士,就如篩眼裡隔出來一般,如何把來看的恁般容易?這些稱贊文字的,皆欺你不曉得其中道理,見你這樣認真,難好敗興,把湊趣的話兒哄你。如何便信以為實!」   王員外正要開言,傍邊轉過瑞姐道:「爹爹,憑著我們這樣人家,妹子恁般容貌,怕沒有門當戶對人家來對親,卻與這木匠的兒子為妻?豈不玷辱門風,被人恥笑!據我看起來,這斧頭鋸子,便是他的本等,曉得文字怎麼樣做的!我妹子做了匠人的妻子,有甚好處!後來怎好與他相往?」王員外見說,心中大怒,道:「他既為了我的子婿,傳授這些家私,縱然讀書不成,就坐吃$ 運的本錢是那個的本錢?」元禮道:「小姐姐說話好奇怪!這是你家事,小生如何知道?」女子道:「妾姓張,有個哥哥,叫做張小乙,是我母親過繼的兒子,在外面做些小經紀。他的本錢,也是寶華寺悟石和尚的,這一所草房也是寺裡搭蓋的。哥哥昨晚回來,今日到寺裡交納利錢去了,幸不在家。若還撞見相公,決不相饒。」元禮想道:「方才眾和尚行凶,內中也有俗人,一定是張小乙了。」便問道:「既是你媽媽和寺裡和尚們一路,如何又買酒請我?」女子道:「他哪裡真個去買酒!假此為名,出去報與和尚得知。少頃他們就到了,你終須一死!我見你丰儀出眾,決非凡品,故此對你說知,放你逃脫此難!」   元禮嚇得渾身冷汗,抽身便待走出。女子扯住道:「你去了不打緊,我家母親極是利害,他回來不見了你,必道我泄漏機關。這場責罰,教我怎生禁受?」元禮道:「你若有心救我,只得吃這場責罰,小生死不忘報。」女子道:「有計在此!   你快把繩子將我綁縛在柱子上,你自脫身前去。我口中亂叫母親,等他回來,只告訴他說你要把我強奸,綁縛在此。被我叫喊不過,他怕母親歸來,只得逃走了去。必然如此,方免責罰。」又急向箱中取銀一錠與元禮道:「這正是和尚借我家的本錢。若母親問起,我自有言抵對。」元禮初不敢受,思量前路盤纏,尚無毫忽,只得受了。把這女子綁縛起來,心中暗道:「此女仁智兼全,救我性命,不可忘他大恩。不如與他定約,異日娶他回去。」便向女子道:「小生楊延和,表字元禮,年十九歲,南直揚州府江都縣人氏。因父母早亡,尚未婚配。受你活命之恩,意欲結為夫婦,後日娶你,決不食言。小姐姐意下如何?」女子道:「妾小名淑兒,今歲十三歲。   若不棄微賤,永結葭莩,死且不恨。只是一件:我母親通報寺僧,也是平昔受他恩惠,故爾不肯負他。請君日後勿復記懷。事已危迫,君無留戀。」元禮聞言一畢,抽身往外便走。   才得出門,回頭一看,只見後邊一隊人眾,持著火把,蜂擁而來。元禮魂飛魄喪,好像失心風一般,望前亂跌,也不敢回頭再看。   話分兩頭。單提那老嫗打頭,引僧覺空,持棍在前,悟石隨後,也有張小乙,通共有二十餘人,氣吽吽一直趕到老嫗家裡。女子聽得人聲相近,亂叫亂哭。老嫗一進門來,不見了姓楊的,只見女子被縛,嚇了一跳,道:「女兒為何倒縛在那裡?」女子哭道:「那人見母親出去,竟要把我強奸,道我不從,竟把繩子綁縛了我。被我亂叫亂嚷,只得奔去。又轉身進來要借盤纏,我回他沒有,竟向箱中摸取東西,不知拿了錶麼,向外就走。」那老嫗聞言,好像落$ ,牢關門戶,休點燈燭。各人裹頂頭巾,戴頂帽兒,躲此一夜,來日早見。」眾僧出方丈,自言自語:「今日也說法,明日也說法,說出這個禍來!一寺三百餘僧,有分切西瓜一般,都被切了頭去。」膽大的在寺裡,膽小的連夜走了。且說長老喚門公來。門公到面前唱個喏。長老道:「近前來。」耳邊低低道了言語,門公領了法旨自去。天色已晚,鬧了黃龍寺中,半夜不安跡。   話中卻說呂先生坐在山岩裡,自思:「限期已近,不曾度得一人。師父說道:休尋和尚鬥!被他打了一界尺,就這般幹罷獃和尚,不是你便是我!飛將劍去斬了黃龍,教人說俺有氣度。若不斬他,回去見師父如何答應?」抬頭觀看,星移斗轉,正是三更時分,取出劍來,吩咐道:「吾奉本師法旨,帶將你做護身之寶,休誤了我。你去黃龍山黃龍寺,見長老慧南禪師,不問他行住坐臥間,速取將頭來。」念念有詞,喝聲道:「疾!」豁剌剌一聲響亮,化作一條青龍,徑奔黃龍寺去。呂先生喝聲采,去了多時,約莫四更天氣,卻似石沉滄海,線斷風箏,不見回來。急念收咒語,念到有三千餘遍,不見些兒消息。   呂先生慌了手腳:「倘或失了寶劍,斬首滅形!」連忙起身,駕起雲頭,直到黃龍寺前墜下雲頭。見山門佛殿大門一齊開著,卻是長老吩咐門公,教他都不要關閉。呂先生見了道:「可惜早知這和尚不准備,直入到方丈,一劍揮為兩段。」   徑到方丈裡面,兩枝大紅燭點得明晃晃地,焚著一爐好香,香煙繚繞,禪床上坐著黃龍長老。長老高聲大叫:「多口子!你要劍,在這裡!進來取去。」呂先生揭起簾子,走將入方丈去,道:「和尚,還我劍來。」長老用手一指,那口劍一半插在泥裡。呂先生肚裡思量:「我去拔劍,被他暗算,如之奈何?」道:「和尚,罷,罷,罷!你還了我劍,兩解手。」長老道:「多口子,老僧不與你一般見識。本欲斬了你。看你師父面。」洞賓聽得:「直恁利害!就拔劍在手,斬這廝!」大踏步向前,雙手去拔劍,卻便似萬萬斤生鐵鑄牢在地上,盡平生氣力來拔,不動分毫。黃龍大笑。「多口子,自古道:『人無害虎心,虎無傷人意。』我要還了你劍,教你回去見師父去﹔你心中卻要拔劍斬吾!吾不還你劍。有氣力拔了去。」呂先生道:「他禁法禁住了,如何拔得去!」便念解法,越念越牢,永拔不起。   呂先生道:「和尚,還了我劍罷休。」長老道:「我有四句頌,你若參得透,還了你劍。」先生道:「你道來!」和尚懷中取出一幅紙來,紙上畫著一個圈,當中間有一點,下面有一首頌曰:丹在劍尖頭,劍在丹心裡。   若人曉此因,必脫輪回死。   呂$ 」只這一句,嚇得女待詔毛髮都豎了,抖做一團道:「婦人不說不去,只說這件事,必須從容緩款,性急不得。怎麼老爺就發起惱來?」海陵道:「我如今也不惱你了。   只限你在一個月內,要圓成這事,不可十分怠緩。」   女待詔唯唯連聲,跑到家中,算計了一夜,沒法入腳。只得早早起來,梳洗完畢,就把寶環珠釧藏在身邊,一徑走到烏帶家中。迎門撞見貴哥。貴哥問道:「今日有何事?來得恁早?」女待詔道:「有一個親眷,為些小官事,有兩件好首飾,托我來府中變賣些銀兩,是以早來。」貴哥道:「首飾在哪裡?我用得的麼?」女待詔道:「正是你們用得的,你換了他的倒好。」貴哥道:「要幾貫錢?拿與我看一看。」女待詔道:「到房中才把與你看。」貴哥引他呬了自家房內,便向廚櫃裡搬些點心果子請他吃,問他討首飾看。那女待詔在身邊摸出一雙寶環放在桌子上,那環上是四顆祖母綠鑲嵌的,果然耀日層光,世所罕見。貴哥一見,滿心歡喜,便說:「他要多少銀子?」   女待詔道:「他要二千兩一只,四千兩一雙。」貴哥舔舌道:「我只說幾貫錢的東西,我便兌得起。若說這許多銀子,莫說我沒有,就是我夫人一時間也拿不出來,只好看看罷。」又道:「待我拿去與夫人瞧一瞧,也識得世間有這般好首飾。」女待詔道:「且慢著!我有句話與你說個明白,拿去不遲。」貴哥道:「有話盡說,不必隱瞞。」   女待詔道:「我承你日常看顧,感恩不盡。今日有句不識進退的話,說與你聽,你不要惱我,不要怪我。」貴哥道:「你今日想是風了。你在府中走動多年,那一日不說幾句話,怎的今日說話我就怪你惱你不成?你說!你說!」女待詔道:「這環兒是一個人央我送你的,不要你的銀子。還有一雙珠釧在此。」連忙向腰間摸出珠釧,放在桌子上。貴哥見了,笑道:「你這婆子說話真個風了!我從幼兒來在府中,再不曾出門去,又不曾與恁人相熟,為何有人送這幾千兩銀子的首飾與我?想是那個要央人做前程,你婆子在外邊,指著我老爺的名頭,說騙他這些首飾﹔今日露出馬腳,恐怕我老爺知道,你故此早來府中說這話騙我?」女待詔道:「若是這般說,我就該死了。   你將耳朵來,我悄悄說與你聽。」貴哥道:「這裡再沒有人來聽的,你輕輕說就是了。」   女待詔道:「這寶環珠釧,不是別人送你的,是那遼王宗斡第二世子,見做當朝右丞,領行台尚書省事完顏迪古老爺央我送來與你的。」貴哥笑道:「那完顏老爺不是那白白淨淨沒髭鬚的俊官兒麼?」女待詔道:「正是那俊俏後生官兒。」貴哥道:「這到希奇了!他雖然與我老爺往來,不$ 。 其二云:   湖上柳,煙裡不勝催。宿霧洗開明媚眼,東風搖弄好腰肢。煙雨更相宜。環曲岸,陰覆畫賊低。線拂行人春晚後,絮飛晴雪暖風時。幽意更依依。 其三云:   湖上雪,風急墮還多。輕片有時敲竹戶,素華無韻入澄波。望外玉相磨。湖水遠,天地色相和。仰面莫思梁苑賦,朝來且聽玉人歌。不醉擬如何? 其四云:   湖上草,碧翠浪通津。修帶不為歌舞緩,濃鋪堪作醉人茵。無意襯香衾。晴霽後,色一般新。游子不歸生滿地,佳人遠意正青春。留詠卒難伸。 其五云:   湖上花,天水浸靈芽。淺蕊水邊勻玉粉,濃苞天外剪明霞。日在列仙家。開爛熳,鬢若相遮水殿春寒幽冷艷,玉軒晴照暖添華。清賞思何賒。 其六云:   湖上女,精選正輕盈。猶恨乍離金殿侶,相將盡是采蓮人。清唱謾頻頻。軒內好,戲下龍津玉管朱弦聞盡夜,踏青斗草事青春。玉輦從群真。 其七云:   湖上酒,終日助清歡。檀板輕聲銀甲緩,醅浮香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春殿晚,艷奉杯盤湖上風光真可愛,醉鄉天地就中寬。帝主正清安。 其八云:   湖上水,流繞禁園中。斜日暖搖清翠動,落花香暖眾紋紅。誰末起清風。閑縱目,躍小蓮東泛泛輕搖蘭棹穩,沉沉寒影上仙宮。遠意更重重。   帝常游湖上,多令宮中美人歌唱此曲。大業六年,後苑草木鳥獸繁息茂盛:桃蹊柳徑,翠陰交合﹔金猿青鹿,動輒成群。自大內開為御道,直通西苑,夾道植長松高柳。帝多宿苑中,去來無時。侍御多夾道而宿,帝往往于中夜即幸焉。   道州貢矮民王義,眉目濃秀,應對敏捷,帝尤愛之。常從帝游,終不得入宮。曰:「爾非宮中物也。」義乃出,自宮以求進。帝由是愈加憐愛,得出入內寢。義多臥御榻下。帝游湖海回,多宿十六院。   一夕中夜,帝潛入棲鸞院。時夏氣暄煩,院妃慶兒臥于帘下。初月照軒,甚是明朗。慶兒睡中驚魘,若不救者。帝使義呼慶兒。帝自扶起,久方清醒。帝曰:「汝夢中何故而如此?」慶兒曰:「妾夢中如常時,帝握妾臂,游十六院。至第十院,帝入坐殿上。俄時火發,妾乃奔走,回視帝坐烈焰中,驚呼人救帝,久方睡覺。」帝自強解曰:「夢死得生,火有威烈之勢。吾居其中,得威者也。」後帝幸江都被弒。帝入第十院,居火中,此其應也。   一夕,帝因觀殿壁上有廣陵圖,帝注目視之移時,不能舉步。時蕭后在側,謂帝曰:「知他是甚圖畫?何消帝如此挂心?」帝曰:「朕不愛此畫,只為思舊游之外耳。」于是以左手憑后肩,右手指圖上山水及人煙村落寺宇,歷歷皆如在目前,謂蕭后曰:「朕昔征陳後主時游此,豈期久有天下,$ 得藥的,故此托辭而去?正是:青龍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夫人因見李八百去了,嘆道:「這等有名的醫人,尚不肯下藥,難道還有別一個敢來下藥?定然病勢不救。唯有奄奄待死而已。」只見熱了七日七夜,越加越重。忽然一陣昏迷,閉了眼去,再叫也不醒了。夫人一邊啼哭,一邊教人稟知三位同僚,要辦理後事。那同僚正來回候,得了這個凶信,無不淚下,急至衙中向尸哭了一回,然後與夫人相見。又安慰一番。因是初秋時候,天氣還熱,分頭去備辦衣衾棺槨。到第三日,諸色完備,理當殯殮入棺。其時夫人扶尸慟哭,覺得胸前果然有微微暖氣,以此信著李八百道人的說話,還要停在床裡。只見家人們都道:「從來死人胸前盡有三四日暖的,不是一死便冷。此何足據。現今七月天道,炎熱未退。倘遇一聲雷響,這尸首就登時漲將起來,怎麼還進行棺去?」夫人道:「李道人元說胸前一日不冷,一日不可入棺。如今既是暖的,就做不信他,守到半月二十多日,怎忍便三日內帶熱的將他殮了?況且棺木已備,等我自己日夜守他,只待胸前一冷,就入棺去,也不為遲。天那。但願李道人的說話靈驗,守得我相公重醒回來,何但救了相公一命,卻不連我救了兩命。」   眾人再三解說,夫人終是不聽。拗他不過,只得依著。停下少府在床,謹謹看守,不在話下。   卻說少府病到第七日,身上熱極,便是頃刻也挨不過。一心思量要尋個清涼去處消散一消散,或者這病還有好的日子。   因此悄地裡背了夫人,瞞了同僚,竟提一條竹杖,私離衙齋,也不要一人隨從。倏忽之間,已至城外。就如飛鳥辭籠,游魚脫網一般,心下甚喜,早把這病都忘了。你道少府是個官,怎麼出衙去,就沒一個人知道?元來想極成夢,夢魂兒覺得如此,這身子依舊自在床上,怎麼去得?單苦了守尸的哭哭啼啼,無明無夜,只望著死裡求生。豈知他做夢的飄飄忽忽,無礙無拘,到也自苦中取樂。   薩少府出了南門,便向山中游去。來到一座山,叫做芸安山。山上有座亭子,乃是隋文帝封兒子楊秀做蜀王,建亭於此,名為避暑亭。前後左右,皆茂林修竹,長有四面風來,全無一點日影。所以蜀王每到炎天,便率領賓客來此亭中避暑。果然好個清涼去處。少府當下看見,便覺心懷開爽。「若使我不出城,怎知山中有這般境界?但是我在青城縣做了許多時,尚且不曾到此。想那三位同僚,怎麼曉得?只合與他們知會,同攜一尊,為避暑之宴。可惜有了勝地,少了勝友,終是一場欠事。」眼前景物可人,遂作詩一首。詩云:   偷得浮生半日閑,危梯絕壁自躋攀。   雖然呼吸天門近,莫遣$ 陪告不是:「下次再不敢去惹他。」正是:   羊肉饅頭沒得吃,空教惹得一身羶。   玉英在獄不見又經兩月有餘,已是六月初旬。元來每歲夏間,在朝廷例有寬恤慣典,差太監審錄各衙門未經發落之事。凡事枉人冤,許諸人陳奏。比及六月初旬,玉英聞得這個消息,想起一家骨肉,俱被焦氏陷害,此番若不伸冤,再無昭雪之日矣。遂草起辨冤奏章,將合家受冤始末,細細詳述。教月英賚奏,其略云:   臣聞先正有云:五刑不孝為先,四德以無義為恥。故竇氏投崖,雲華墜井。是皆畢命於綱常,流芳於後世也。臣父錦衣衛千戶李雄,先娶臣母,生臣姊妹三人,及弟李承祖。不幸喪母之日,臣等俱在孩提。父每見憐,仍娶繼母焦氏撫養。臣父於正德十四年七月十四日征陝西反賊陣亡。天禍臣家,流移日甚。臣年十六,未獲結縭。姊妹伶仃,孑無依荷。標梅已過,紅葉無憑。嘗有《送春詩》一絕云云,又有《別燕詩》一絕云云。是皆有感而言,情非得已。奈母氏不察臣衷,疑為外遇,逼舅焦榕,拿送錦衣衛,誣臣奸淫不孝等情。問官昧臣事理,坐臣極刑。臣女流難辨,俯首聽從。蓋不敢逆繼母之情,以重不孝之罪也。邇蒙聖恩熱審,凡事枉人冤,許諸人陳奏。欽此欽遵。故不得不生樂生之心,以冀超脫。臣父本武人,頗知典籍。臣雖妾婦,幸領遺教。臣繼母年二十,有弟亞奴,生方周歲。母圖親兒蔭襲,故當父方死之時,計令臣弟李承祖十歲孩兒,親往戰場,尋父遺骨,陷之死地,以圖己私。幸賴天佑父靈,抱骨以歸。前計不成,仍將臣弟毒藥身死,支解棄埋。又將臣妹李桃英賣為人婢,李月英屏去衣食,沿街抄化。今將臣誣陷前情。臣設有不才,四鄰何不糾舉?又不曾經獲某人,只憑數句之詩,尋風捉影,以陷臣罪。臣之死,固當矣。十歲之弟,有何罪乎?數歲之妹,有何辜乎?臣母之過,臣不敢言。《凱風》有詩,臣當自責。臣死不足惜,恐天下後世之為繼母者,得以肆其奸妒而無忌也。伏望陛下俯察臣心,將臣所奏付諸有司。先將臣速斬,以快母氏之心。次將臣詩委勘,有無事情。推詳臣母之心,盡在不言之表。則臣之生平獲雪,而臣父之靈亦有感於地下矣。   這一篇章疏奏上,天子重瞳親照,憐其冤抑,倒下聖旨,著三法司嚴加鞠審。三法司官不敢怠慢,會同拘到一干人犯,連桃英也喚至當堂,逐一細問。焦氏、焦榕初時抵賴,動起刑法,方才吐露真情,與玉英所奏無異。勘得焦氏叛夫殺子,逆理亂倫,與無故殺子孫輕律不同,宜加重刑,以為繼母之戒。焦榕通同謀命,亦應抵償。玉英、月英、亞奴發落寧家。   又令變賣焦榕家產,贖回桃英。覆本奏聞,請$ 彼此情如火熱,那有閑工夫說甚言語。吳衙內捧過賀小姐,松開鈕扣,解卸衣裳,雙雙就枕。酥胸緊貼,玉體輕偎。這場雲雨,十分美滿。但見:艙門輕叩小窗開,瞥見猶疑夢裡來。   萬種歡娛愁不足,梅香熟睡莫驚猜。   一回兒雲收雨散,各道想慕之情。秀娥只將夢中聽見詩句,卻與所贈相同的話說出。吳衙內驚訝道:「有恁般奇事。   我昨夜所夢,與你分毫不差。因道是奇異,悶坐呆想。不道天使小姐也開窗觀覷,遂成好事。看起來酫多分是宿世姻緣,故令魂夢先通。明日即懇爹爹求親,以圖偕老百年。」秀娥道:「此言正合我意。」二人說到情濃之際,陽台重赴,恩愛轉篤,竟自一覺睡去。   不想那晚夜半,風浪平靜,五鼓時分,各船盡皆開放。賀司戶吳府尹兩邊船上,也各收拾篷檣,解纜開船。眾水手齊聲打號子起篷,早把吳衙內、賀小姐驚醒。又聽得水手說道:「這般好順風,怕趕不到蘄州。」嚇得吳衙內暗暗只管叫苦,說道:「如今怎生是好?」賀小姐道:「低聲。儻被丫鬟聽見,反是老大利害。事已如此,急也無用。你且安下,再作區處。」   吳衙內道:「莫要應了昨晚的夢便好。」這句話卻點醒了賀小姐,想夢中被丫鬟看見鞋兒,以致事露,遂伸手摸起吳衙內那雙絲鞋藏過。賀小姐躊躇了千百萬遍,想出一個計來,乃道:「我有個法兒在此。」吳衙內道:「是甚法兒?」賀小姐道:「日裡你便向床底下躲避,我也只推有病,不往外邊陪母親吃飯,竟討進艙來。待到了荊州,多將些銀兩與你,趁起岸時人從紛紜,從鬧中脫身,覓個便船回到揚州,然後寫書來求親。爹媽若是允了,不消說起﹔儻或不肯,只得以實告之。爹媽平日將我極是愛惜,到此地位,料也只得允從。那時可不依舊夫妻會合。」吳衙內道:「若得如此,可知好哩。」   到了天明,等丫鬟起身出艙去後,二人也就下床。吳衙內急忙鑽入床底下,做一堆兒伏著。兩旁俱有箱籠遮隱,床前自有帳幔低垂。賀小姐又緊緊坐在床邊,寸步不離。盥漱過了,頭也不梳,假意靠在桌上。夫人走入看見,便道:「阿呀。為何不梳頭,卻靠在此?」秀娥道:「身子覺道不快,怕得梳頭。」夫人道:「想是起得早些,傷了風了,還不到床上去睡睡?」秀娥道:「因是睡不安穩,才坐在這裡。」夫人道:「既然要坐,還該再添件衣服,休得凍了,越加不好。教丫鬟尋過一領披風,與他穿起。」又坐了一回,丫鬟請吃朝膳。夫人道:「兒,你身子不安,莫要吃飯,不如教丫鬟香香的煮些粥兒調養,倒好。」秀娥道:「我心裡不喜歡吃粥,還是飯好。   只不耐煩走動,拿進來吃罷。」夫人道:「既$ 難為,一來嬌養慣了,哪裡捨得﹔二來恐婢僕聞知,反做話靶,吞聲忍氣,拽開門走往外邊去了。   秀娥等母親轉身後,急下床頂上門兒,在床下叫醒吳衙內,埋怨道:「你打鼾,也該輕些兒,驚動母親,事都泄漏了。」   吳衙內聽說事漏,嚇得渾身冷汗直淋,上下牙齒,頃刻就趷蹬蹬的相打,半句話也掙不出。秀娥道:「莫要慌。適來與母親如此如此說了。若爹爹依允,不必講起﹔不肯時,拚得學夢中結局,決不教你獨受其累。」說到此處,不覺淚珠亂滾。   且說夫人急請司戶進來,屏退丫鬟,未曾開言,眼中早已簌簌淚下。司戶還道愁女兒病體,反寬慰道:「那醫者說,只在數日便可奏效,不消煩惱。」夫人道:「聽那老光棍花嘴,甚麼老鼠膈。論起恁樣太醫,莫說數日內奏效,就一千日還看不出病體。」司戶道:「你且說怎的?」夫人將前事細述。把司戶氣得個發昏章第十一,連聲道:「罷了,罷了。這等不肖之女,做恁般醜事,敗壞門風,要他何用?趁今晚都結果了性命,也脫了這個醜名。」這兩句話驚得夫人面如土色,勸道:「你我已在中年,止有這點骨血。一發斷送,更有何人?論來吳衙內好人家子息,才貌兼全,招他為婿,原是門當戶對。獨怪他不來求親,私下做這般勾當。事已如此,也說不得了。將錯就錯,悄地差人送他回去,寫書與吳府尹,令人來下聘,然後成禮,兩全其美。今若聲張,反妝幌子。」司戶沉吟半晌,無可奈何,只得依著夫人。出來問水手道:「這裡是甚地方?」   水手答道:「前邊已是武昌府了。」司戶吩咐就武昌暫停,要差人回去。一面修起書札,喚過一個心腹家人,吩咐停當。   不一時到了武昌。那家人便上涯寫下船只,旁在船邊。賀司戶與夫人同至後艙。秀娥見了父親,自覺無顏,把被蒙在面上。司戶也不與他說話,只道:「做得好事。」向床底下,呼喚吳衙內。那吳衙內看見了司戶夫婦,不知是甚意兒,戰兢兢爬出來,伏在地上,口稱死罪。司戶低責道:「我只道你少年博學,可以成器,不想如此無行,辱我家門。本該撇下江裡,才消這點惡氣。今姑看你父親面皮,饒你性命,差人送歸。若得成名,便把不肖女與你為妻﹔如沒有這般志氣,休得指望。」吳衙內連連叩頭領命。司戶原教他躲過,捱至夜深人靜,悄地教家人引他過船,連丫鬟不容一個見面。彼時兩下分別,都還道有甚歹念,十分淒慘,鱏不敢出聲啼哭。秀娥又扯夫人到背後,說道:「此行不知爹爹有甚念頭,須教家人回時,討吳衙內書信覆我,方才放心。」夫人真個依著他,又叮囑了家人。次日清早開船自去。賀司戶船只也自望荊州進發。賀小姐誠恐$ 你莫要誣陷平人,若審出是扳害的,登時就打死你這奴才。」石雪哥道:「小的並非扳害,真實是同伙。」王屠叫道:「我認也認不得你,如何是同伙?」石雪哥道:「王屠,我與你一向同做伙計,怎麼詐不認得?就是今日,本心原要出脫你的,只為受刑不過,一時間說了出來,你不要怪我。」王屠叫屈連天道:「這是哪裡說起?」   知縣喝交一齊夾起來,可憐王屠夾得死而復蘇,不肯招承。這強盜咬定是個同伙,雖夾死終不改口。是巳牌時分夾起,日已倒西,兩下各執一詞,難以定招。此時知縣一心要去赴宴,已不耐煩,遂依著強盜口詞,葫蘆提將王屠問成斬罪,其家私盡作贓物入官。畫供已畢,一齊發下死囚牢裡,即起身上轎,到柟家去吃□E不題。   你道這強盜為甚死咬定王屠是個同伙?那石雪哥當初原是個做小經紀的人,因染了時疫症,把本錢用完,連幾件破家伙也賣來吃在肚裡。及至病好,卻沒本錢去做生意,只存得一只鍋兒,要把去賣幾十文錢,來營運度日。旁邊卻又有些破的,生出一個計較:將鍋煤拌著泥兒塗好,做個草標兒,提上街去賣。轉了半日,都嫌是破的,無人肯買。落後走到王屠對門開米鋪的田大郎門首,叫住要買。那田大郎是個近覷眼,卻看不出損處,一口就還八十文錢。石雪哥也就肯了。   田大郎將錢遞與石雪哥,接過手剛在那裡數明。不想王屠在對門看見,叫道大郎:「你且仔細看看,莫要買了破的。」這是嘲他眼力不濟,乃一時戲謔之言。誰知田大郎真個重新仔細一看,看出那個破損處來,對王屠道:「早是你說,不然幾乎被他哄了,果然是破的。」連忙討了銅錢,退還鍋子。   石雪哥初時買成了,心中正在歡喜,次後討了錢去,心中痛恨王屠,恨不得與他性命相博。只為自己貨兒果然破損,沒個因頭,難好開口,忍著一肚子惡氣,提著鍋子轉身,臨行時,還把王屠怒目而視,巴不能等他問一聲,就要與他廝鬧。那王屠出自無心,那個去看他。石雪哥見不來招攬,只得自去。不想心中氣悶,不曾照管得腳下,絆上一交,把鍋子打做千百來塊,將王屠就恨入骨髓。思想沒了生計,欲要尋條死路,詐那王屠,卻又捨不得性命。沒甚計較,就學做夜行人,到也順溜,手到擒來。做了年餘,嫌這生意微細,合入大隊裡,在衛河中巡綽,得來大碗酒、大塊肉,好潗快活。   那時反又感激王屠起來,他道是當日若沒有王屠這句話,賣成這只鍋子,有了本錢,這時只做小生意過日,那有恁般快活。及至惡貫滿盈,被拿到官,情真罪當,料無生理,卻又想起昔年的事來:那日若不是他說破,賣這幾十文錢做生意度日,不見致有今日。所以扳害$ ,要勒掯我回去?」朱三老道:「他家現有殺人公事,不爭放你去了,卻打沒對頭官司。」當下不容小娘子和那後生做主。看的人漸漸立滿,都道:「後生你去不得。你日間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便去何妨。」那趕來的鄰舍道:「你若不去,便是心虛,我們卻和你罷休不得。」   四個人只得廝挽著一路轉來。   到得劉官人門首,好一場熱鬧。小娘子入去看時,只見劉官人斧劈倒在地死了,床上十五賞錢分文也不見。開了口合不得,伸了舌縮不上去。那後生也慌了,便道:「我恁的晦氣。沒來由和那小娘子同走一程,卻做了干連人。」眾人都和哄著。正在那裡分豁不開,只見王老員外和女兒一步一顛走回家來,見了女婿身尸,哭了一梱,便對小娘子道:「你卻如何殺了丈夫?劫了十五貫錢,逃走出去?今日天理昭然,有何理說。」小娘子道:「十五貫錢,委是有的。只是丈夫昨晚回來,說是無計奈何,將奴家典與他人,典得十五貫身價在此,說過今日便要奴家到他家去。奴家因不知他典與甚色樣人家,先去與爹娘說知,故此趁他睡了,將這十五貫錢,一垛兒堆在他腳後邊,拽上門,借朱三老家住了一宵,今早自去爹娘家裡說知。臨去之時,也曾央朱三老對我丈夫說,既然有了主顧,便同到我爹娘家裡來交割,卻不知因甚殺死在此?」那大娘子道:「可又來。我的父親昨日明明把十五貫錢與他馱來作本,養贍妻小,他豈有哄你說是典來身價之理?這是你兩日因獨自在家,勾搭上了人,又見家中好生不濟,無心守耐,又見了十五貫錢,一時見財起意,殺死丈夫,劫了錢,又使見識,往鄰舍家借宿一夜,卻與漢子通同計較,一處逃走。現今你跟著一個男子同走,卻有何理說,抵賴得過。」   眾人齊聲道:「大娘子之言,甚是有理。」又對那後生道:「後生,你卻如何與小娘子謀殺親夫?卻暗暗約定在僻靜處等候一同去,逃奔他方,卻是如何計結。」那人道:「小人自姓崔名寧,與那個娘子無半面之識。小人昨晚入城,賣得幾貫絲錢在這裡,因路上遇見小娘子,小人偶然問起往哪裡去的,卻獨自一個行走。小娘子說起是與小人同路,以此作伴同行,卻不知前後因依。」眾人哪裡肯聽他分說,搜索他搭膊中,恰好是十五貫錢,一文也不多,一文也不少。眾人齊發起喊來道:「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卻與小娘子殺了人,拐了錢財,盜了婦女,同往他鄉,卻連累我地方鄰里打沒頭官司。」   當下大娘子結扭了小娘子,王老員外結扭了崔寧,四鄰舍都是證見,一哄都入臨安府中來。那府尹聽得有殺人公事,即便升廳,便叫一干人犯,逐一從頭說來。先是王老員外上去,告$ 說時遲,那時快,攔篙的人一等趙家男子婦人上齊舡時,急掉轉篙,望岸上用力一點,那舡如箭一般,向河心中直蕩開去。人眾舡輕,三四幌便翻將轉來。兩家男女四十多人,盡都落水。這些婦人各自掙扎上岸,男子就在水中相打,縱橫攪亂,激得水濺起來,恰如驟雨相似,把岸上看的人眼都耀花了,只叫莫打,有話上岸來說。正打之間,卜才就人亂中,把那縊死婦人尸首,直推過去,便喊起來道:「地方救護,趙家打死我家人了。」朱常同那六七個婦人,在岸邊接應,一齊喊叫,其聲震天動地。趙家的婦人正絞擠濕衣,聽得打死了人,帶水而逃。水里的人,一個個嚇得膽戰心驚,正不知是那個打死的,巴不能攦脫逃走。被朱家人乘勢追打,吃了老大的虧,掙上了岸,落荒逃奔,此時只恨父母少生了兩只腳兒。   朱家人欲要追趕,朱常止住道:「如今不是相打的事了,且把尸首收拾起來,抬放他家屋里了再處。」眾人把尸首拖到岸上,卜才認做妻子,假意啼啼哭哭。朱常又教撈起舡上篙槳之類,寄頓佃戶人家,又對看的人道:「列位地方鄰里,都是親眼看見,活打死的,須不是誣陷趙完。倘到官司時,少不得要相煩做個證見,但求實說罷了。」這幾句是朱常引人來兜攪處和的話。此時內中若有個有力量的出來擔當,不教朱常把尸首抬去趙家說和,這事也不見得後來害許多人的性命。   只因趙完父子平日是個難說話的,恐怕說而不聽,反是一場沒趣,況又不曉得朱常心中是甚樣個意兒,故此并無一人招攬。朱常見無人招架,教眾人穿起衣服,把尸首用蘆席卷了,將繩索絡好,四人扛著,望趙完家來。看的人隨後跟來,觀看兩家怎地結局?   銅盆撞了鐵掃帚,惡人自有惡人磨。   且說趙完父子隨後走來,遠望著自家人追趕朱家的人,心中歡喜。漸漸至近,只見婦女家人,渾身似水,都像落湯雞一般,四散奔走。趙完涩訝道:「我家人多,如何反被他都打下水去?」急挪步上前,眾人看見亂喊道:「阿爹不好了。快回去罷。」趙壽道:「你們怎地恁般沒用?都被打得這模樣。」   眾人道:「打是小事,只是他家死了人卻怎處?」趙完聽見死了個人,嚇得就酥了半邊,兩只腳就像釘了,半步也行不動。   趙壽與田牛兒,兩邊挾著胳膊而行,扶至家中坐下,半晌方才開言問道:「如何就打死了人?」眾人把相打翻舡的事,細說一遍,又道:「我們也沒有打婦人,不知怎地死了?想是淹死的。」趙完心中沒了主意,只叫:「這事怎好?」那時合家老幼,都叢在一堆,人人心下驚慌。正說之間,人進來報:「朱家把尸首抬來了。」趙完又吃這一嚇,恰像打坐的禪和子,急$ 儀狄豈無由?狂藥使人多咎。   這首詞名為《西江月》,是勸人節飲之語。今日說一位官員,只因貪杯上,受了非常之禍。話說這宣德年間,南直隸淮安府江安衛,有個指揮姓蔡名武,家資富厚,婢僕頗多。平昔別無所好,偏愛的是杯中之物,若一見了酒,連性命也不相顧,人都叫他做「蔡酒鬼」。因這件上,罷官在家。不但蔡指揮會飲,就是夫人田氏,卻也一般善酌,二人也不像個夫妻,到像兩個酒友。偏生奇怪,蔡指揮夫妻都會飲酒,生得三個兒女,卻又酒滴不聞。那大兒蔡韜,次予察略,年紀尚校女兒到有一十五歲,生時因見天上有一條虹霓,五色燦爛,正環在他家屋上,蔡武以為祥瑞,遂取名叫做瑞虹。那女子生得有十二分顏色,善能描龍畫鳳,刺繡拈花。不獨女工伶俐,且有智識才能,家中大小事體,到是他掌管。因見父母日夕沉湎,時常規諫,蔡指揮哪裡肯依。   話分兩頭,且說那時有個兵部尚書趙貴,當年未達時,住在淮安衛間壁,家道甚貧,勤苦讀書,夜夜直讀到雞鳴方臥。   蔡武的父親老蔡指揮,愛他苦學,時常送柴送米,資助趙貴。   後來連科及第,直做到兵部尚書。思念老蔡指揮昔年之情,將蔡武特升了湖廣荊襄等處游擊將軍══是一個上好的美缺,特地差人將文憑送與察武。   蔡武心中歡喜,與夫人商議,打點擇日赴任。瑞虹道:「爹爹,依孩兒看起來,此官莫去做罷!」蔡武道:「卻是為何?」   瑞虹道:「做官的一來圖名,二來圖利,故此千鄉萬里遠去。   如今爹爹在家,日日只是吃酒,並不管一毫別事。倘若到任上也是如此,那個把銀子送來,豈不白白裡乾折了盤纏辛苦,路上還要擔驚受怕?就是沒得銀子趁,也只算是小事,還有別樣要緊事體,擔於係哩!」蔡武道:「除了沒銀子趁罷了,還有甚麼干紀?」瑞虹道:「爹爹,你一向做官時,不知見過多少了,難道這樣事到不曉得?那游擊官兒錛在武職裡便算做美任,在文官上司用,不過是個守令官,不時衙門伺候,東迎西接,都要早起晏眠。我想你平日在家單管吃酒,自在慣了,倘到那裡,依原如此,豈不受上司責罰?這也還不算利害。或是信地盜賊生發,差撥去捕獲,或者別處地方有警,調遣去出征。那時不是馬上,定是舟中,身披甲冑,手執戈矛,在生死關係之際,倘若一般終日吃酒,豈不把性命送了?不如在家安閑自在,快活過了日子,卻去討這樣煩惱吃!」   蔡武道:「常言說得好:『酒在心頭,事在肚裡。』難道我真個單吃酒不管正事不成?只為家中有你掌管,我落得快活,到了任上,你替我不得時,自然著急,不消你擔隔夜擾。況且這樣美缺,別人$ 身邊取出私財,把與陳小四,只說借他的東西,斷送老公。過了一兩個七,又推說欠債無償,就將身子白白裡嫁了他。雖然備些酒食,暖住了眾人,卻也中心不伏,為這緣故,所以面和意不和。聽得艙裡叫一聲:「都拿過來!」蜂擁的上岸,將三個人一齊扣下船來,跪於將軍柱邊。   朱源問道:「為何廝打?」船頭稟道:「這兩個人原是小人合本撐船伙計,因盜了資本,背地逃走,兩三年不見面。今日天遣相逢,小人與他取討,他倒圖賴個人,兩個來打一個。   望老爺與個人做主。」朱源道:「你二人怎麼說?」那兩個漢子道:「小人並沒此事,都是一派胡言。」朱源道:「難道一些影兒也沒有,平地就廝打起來?」那兩個漢子道:「有個緣故:當初小的們,雖曾與他合本撐船,只為他迷戀了個婦女,小的們恐誤了生意,把自己本錢收起,各自營運,並不曾欠他分毫。」朱源道:「你兩個叫甚麼名字?」那兩個漢子不曾開口,倒是陳小四先說裀:「一個叫沈鐵甏,一個叫秦小元。」   朱源卻待再問,只見背後有人扯拽。回頭看時,卻是丫鬟,悄悄傳言,說道:「小奶奶請老爺說話。」朱源走進後艙,見瑞虹雙行流淚,扯住丈夫衣袖,低聲說道:「那兩個漢子的名字,正是那賊頭一伙,同謀打劫的人,不可放他走了。」朱源道:「原來如此。事到如今,等不得到武昌了。」慌忙寫了名帖,吩咐打轎,喝教地方,將三人一串兒縛了,自去拜揚州太守,告訴其事。太守問了備細,且教把三個賊徒收監,次日面審。朱源回到船中,眾水手已知陳小四是個強盜,也把謀害吳金的情節,細細稟知。朱源又把這些緣繇,備寫一封書帖,送與太守,並求究問餘黨。太守看了,忙出飛簽,差人拘那婦人,一並聽審。揚州城裡傳遍了這出新聞,又是強盜,又是奸淫事情,有婦人在內,那一個不來觀看。臨審之時,府前好不熱鬧。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卻說太守坐堂,吊出三個賊徒,那婦人也提到了,跪於階了。陳小四看見那婆娘也到,好生驚怪,道:「這廝打小事,如何連累家屬?」只見太守卻不叫吳金名字,竟叫陳小四。吃這一驚非小,凡事逃那實不過,叫一聲不應,再叫一聲不得不答應了。太守相公冷笑一聲道:「你可記得三年前蔡指揮的事麼?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日有何理說!」三個人面面相覷,卻似魚膠粘口,一字難開。太守又問:「那時同謀還有李癩子、白滿、胡蠻二、凌歪嘴、余蛤癩,如今在哪裡?」陳小四道:「小的其時雖在那裡,一些財帛也不曾分受,都是他這幾個席卷而去。只問他兩個便知。」沈鐵甖、秦小元道:「小的雖然分得些金帛,不像陳小$ 然胡蠻二、凌歪嘴在黃州江口撐船,手到拿來。招稱:「余蛤蚆一年前病死,白滿、李癩子見跟陝西客人,在省城開鋪。」   朱源權且收監,待拿到餘黨,一並問罪。省城與武昌縣相去不遠,捕役去不多日,把白滿、李癩子二人一索煎捆來,解到武昌縣。朱源取了口詞,每人也打四十。備了文書,差的當公人,解往揚州府裡,以結前卷。   朱源做了三年縣宰,治得那武昌縣道不拾遺,犬不夜吠行取御史,就出差淮揚地方。瑞虹囑忖道:「這班強盜,在揚州獄中,連歲停刑,想未曾決。相公到彼,可了此一事,就與奴家瀝血祭奠父親並兩個兄弟。一以表奴家之誠,二以全相公之信。還有一事,我父親當初曾收用一婢,名喚碧蓮,曾有六月孕。因母親不容,就嫁出與本處一個朱裁為妻。後來聞得碧蓮所生是個男兒。相公可與奴家用心訪問。若這個兒子還在,可主張他復姓,以續蔡門宗祀,此乃相公萬代陰功。」   說罷,放聲大哭,拜倒在地。朱源慌忙扶起道:「你方才所說二件,都是我的心事。我若到彼,定然不負所托,就寫書信報你得知。」瑞虹再拜稱謝。   再說朱源赴任淮、揚,這是代天子巡狩,又與知縣到任不同。真個:號令出時霜雪凜,威風到處鬼神驚。其時七月中旬,未是決囚之際。朱源先出巡淮安,就托本處府縣訪緝朱裁及碧蓮消息,果然訪著。那兒子已八歲了,生得堂堂一貌。府縣奉了御史之命,好不奉承,即日香湯沐浴,換了衣履,送在軍衛供給,申文報知察院。朱源取名蔡續,特為起奏一本,將蔡武被禍事情,備細達於聖聰:「蔡氏當先有汗馬功勞,不可令其無後。今有幼子蔡續,合當歸宗,俟其出幼承襲。其凶徒陳小四等,秋後處決。」聖旨准奏了。其年冬月,朱源親自按臨揚州,監中取出陳小四與吳金的老婆,共是八個,一齊綁赴法場,剮的剮,斬的斬,乾乾淨淨。正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若還不報,時辰未到。   朱源吩咐劊子手,將那幾個賊徒之首,用漆盤盛了,就在城隍廟裡設下蔡指揮一門的靈位,香花燈燭,三牲祭禮,把幾顆人頭一字兒擺開。朱源親制祭文拜奠。又於本處選高僧做七七功德,超度亡魂。又替蔡續整頓個家事,囑付府縣青目。其母碧蓮一同居住,以奉蔡指揮歲時香火。朱裁另給銀兩別娶。諸事俱已停妥,備細寫下一封家書,差個得力承舍,賚回家中,報知瑞虹。瑞虹見了書中之事,已知蔡氏有後,諸盜盡已受刑,瀝血奠祭,舉手加額,感謝天地不盡。是夜,瑞虹沐浴更衣,寫下一紙書信,寄謝丈夫。又去拜謝了大奶奶,回房把門拴上,將剪刀自刺其喉而死。其書云:   賤妾瑞虹百拜相公台下:虹身出武家,心$ 出來,升到空裡,約莫離地十餘丈高。只見子春舉手與眾人作別,說道:「橫眼凡民,只知愛惜錢財,焉知大道。但恐三災橫至,四大崩摧,積下家私,拋於何處?可不省哉!可不惜哉!」曉喻方畢,只聽得一片笙簫仙樂,響振虛空,旌節導前,幡蓋擁後,冉冉升天而去。滿城士庶,無不望空合掌頂禮。有詩為證:   千金散盡貧何惜,一念皈依死不移。   慷慨丈夫終得道,白雲朵朵上天梯。 第三十八卷     李道人獨步雲門   盡說神仙事渺茫,誰人能脫利名韁?   今朝偶讀雲門傳,陣陣熏風透體涼。   話說昔日隋文帝開皇初年,有個富翁,姓李名清,家住青州城裡,世代開染坊為業。雖則經紀人家,宗族到也蕃盛,合來共有五六千丁,都是有本事,光著手賺得錢的。因此家家饒裕,遠近俱稱為李半州。一族之中,惟李清年齒最尊,推為族長。那李清天性仁厚,族中不論親疏遠近,個個親熱,一般看待,再無兩樣心腸。為這件上,合族長幼男女,沒一個不把他敬重。每年生日,都去置辦禮物,與他續壽。宗族已是大了,卻又好勝,各自搜覓異樣古物器玩、錦繡綾羅饋送。   他生平省儉惜福,不肯過費,俱將來藏置土庫中,逐年堆積上去,也不計其數。只有一件事,再不吝惜。你道是那一件?   他自幼行善,利人濟物,兼之慕仙好道,整千貫價布施。若遇個雲遊道士,方外全真,叩留至家中供養,學些丹術,講些內養。誰想那班人都是走方光棍,一味說騙錢財,何曾有真實學問。枉自費過若干東西,便是戲法討不得一個。然雖如此,他這點精誠終是不改,每日焚香打坐,養性存心,有出世之念。   其年恰好齊頭七十,那些子孫們,兩月前便在那裡商議,說道:「七十古稀之年,是人生顯難得的,須不比平常誕日,各要尋幾件希奇禮物上壽,祝他個長春不老。」李清也料道子孫輩必然如此,預先設下酒席,分著一支一支蓉,次第請來赴宴。因對眾人說:「賴得你等勤力,各能生活,每年送我禮物,積至近萬,衣裝器具,華侈極矣!只是我平生好道,布衣蔬食垂五十年,要這般華侈的東西,也無用處﹔我因不好拂你等盛情,所以有受無卻。然而一向貯在土庫,未嘗檢閱,多分已皆朽壞了。費你等錢帛,做我的糞土,豈不可惜!今日幸得天曹尚未錄我魂氣,生日將到,料你等必然經營慶生之禮,甚非我的本意。所以先期相告,切莫為此!」子孫輩皆道:「慶生的禮,自古叫做續壽。況兼七十歲,人生能有幾次,若不慶賀,何以以展卑下孝順之心?這可是少得的!」李清道:「既你等主意難奪,只憑我所要的將來送我何如?」子孫輩欣然道:「願聞尊命$ 我是金身羅漢,特來送子與你。」口中便說,下邊恣意狂蕩。那和尚頗有本領,雲雨厷際十分勇猛。張媚姐是個宿妓,也還當他不起,頑得個氣促聲喘。趁他情濃深處,伸手蘸了銀硃,向和尚頭上盡都抹到。這和尚只道是愛他,全然不覺。一連耍了兩次,方才起身下床,遞過一個包兒道:「這是調經種子丸,每服三錢,清晨滾湯送下,連服數日,自然胎孕堅固,生育快易。」說罷而去。   張媚姐身子已是煩倦,朦朧合眼,覺得身邊又有人捱來。   這和尚更是粗鹵,方到被中,雙手流水拍開兩股,望下亂推。   張媚姐還道是初起的和尚,推住道:「我頑了兩次,身子疲倦,正要睡臥,如何又來?怎地這般不知饜足?」和尚道:「娘子不要錯認了,我是方到的新客,滋味還未曾嘗,怎說不知饜足?」張媚姐看見和尚輪流來宿,心內懼怕,說道:「我身體怯弱,不慣這事,休得只管胡纏。」和尚道:「不打緊,我有絕妙春意丸在此,你若服了,就通宵頑耍也不妨得。」即伸手向衣服中,摸個紙包遞與。張媚姐恐怕藥中有毒,不敢吞服,也把銀硃,塗了他頭上。那和尚又比前的又狠,直戲到雞鳴時候方去,原把地平蓋好,不題。   再說李婉兒才上得床,不想燈火被火蛾兒撲滅,卻也不敢合眼。更餘時候,忽然床後簌簌的聲響,早有一人扯起帳子,鑽上床來,捱身入被,把李婉兒雙關抱緊,一張口就湊過來做嘴。李婉兒伸手去摸他頭上,乃是一個精光葫蘆,卻又性急,便蘸著墨汁摩弄,問道:「你是那一房長老?」這和尚並不答言,徑來行事。李婉兒年紀比張媚姐還小幾年,性格風騷,又驚又喜,想道:「一向聞得和尚極有本事,我還未信,不想果然。」不覺興動,遂聳身而就。這場雲雨,端的快暢:   一個是空門釋子,一個是楚館佳人。空門釋子,假作羅漢真身﹔楚館佳人,錯認良家少婦。一個似積年石臼,經幾多碎搗零   一個似新打木樁,盡耐得狂風驟浪。一個不管佛門戒律,但恣歡娛﹔一個雖奉縣主叮嚀,且圖快樂。渾似阿難菩薩逢魔女,猶如玉通和尚戲紅蓮。   雲雨剛畢,床後又鑽一個人來,低低說道:「你們快活得勾了,也該讓我來頑頑,難道定要十分盡興。」那和尚微微冷笑,起身自去。後來的和尚到了被中,輕輕款款,把李婉兒滿身撫摸。李婉兒假意推托不肯,和尚捧住親個嘴道:「娘子想是適來被他頑倦了,我有春意丸在此,與你發興。」遂嘴對嘴吐過藥來。李婉兒咽下肚去,覺得香氣透鼻,交接之間,體骨酥軟,十分得趣。李婉兒雖然淫樂,不敢有誤縣主之事,又蘸了墨汁,向和尚頭上周圍摸轉,說道:「倒好個光頭。」和尚道:「娘子,我$ 矣。昔者文王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于四方于西土,不為大國侮小國,不為眾庶侮鰥寡,不為暴勢奪穡人黍、稷、狗、彘。天屑臨文王慈,是以老而無子者,有所得終其壽;連獨無兄弟者,有所雜於生人之閒;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長。此文王之事,則吾今行兼矣。昔者武王將事泰山隧,傳曰:‘泰山,有道曾孫周王有事,大事既獲,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蠻夷醜貉。雖有周親,不若仁人,萬方有罪,維予一人。’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君子,忠實欲天下之富,而惡其貧;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當兼相愛,交相利,此聖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務為也。” 《兼愛下》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然當今之時,天下之害孰為大?曰:“若大國之攻小國也,大家之亂小家也,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敖賤,此天下之害也。又與為人君者之不惠也,臣者之不忠也,父者之不慈也,子者之不孝也,此又天下之害也。又與今人之賤人,執其兵刃、毒藥、水、火,以交相虧賊,此又天下之害也。”姑嘗本原若眾害之所自生,此胡自生?此自愛人利人生與?即必曰非然也,必曰從惡人賊人生。分名乎天下惡人而賊人者,兼與?別與?即必曰別也。然即之交別者,果生天下之大害者與?是故別非也。” 子墨子曰:“非人者必有以易之,若非人而無以易之,譬之猶以水救火也,其說將必無可焉。”是故子墨子曰:“兼以易別。然即兼之可以易別之故何也?曰:藉為人之國,若為其國,夫誰獨舉其國以攻人之國者哉?為彼者由為己也。為人之都,若為其都,夫誰獨舉其都以伐人之都者哉?為彼猶為己也。為人之家,若為其家,夫誰獨舉其家以亂人之家者哉?為彼猶為己也,然即國、都不相攻伐,人家不相亂賊,此天下之害與?天下之利與?即必曰天下之利也。姑嘗本原若眾利之所自生,此胡自生?此自惡人賊人生與?即必曰非然也,必曰從愛人利人生。分名乎天下愛人而利人者,別與?兼與?即必曰兼也。然即之交兼者,果生天下之大利者與。”是故子墨子曰:“兼是也。且鄉吾本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務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今吾本原兼之所生,天下之大利者也;吾本原別之所生,天下之大害者也。”是故子墨子曰:“別非而兼是者,出乎若方也。 今吾將正求與天下之利而取之,以兼為正,是以聰耳明目相與視聽乎,是以股肱畢強相為動宰乎,而有道肆相教誨。是以老而無妻子者,有所侍養以終其壽;幼弱孤童之無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長其身。今唯毋以兼為正,即若其利也,$ ____倒 不見那蠢物也罷了.心中想著,忽見丫鬟話未報完,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 子: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 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 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 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懇囍茼陰﹛D項上金螭瓔珞 ,又有一根五色絲絛,系著一塊美玉.黛玉一見,腗吃一大惊,心下想道: “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只見這寶玉向賈母 請了安,賈母便命:“去見你娘來。”寶玉即轉身去了.一時回來,再看, 已換了冠帶:頭上周圍一轉的短發,都結成小辮,紅絲結束,共攢至頂中胎 發,總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 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 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 若施脂,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 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卻難知其底細.后人有《西江月》二詞,批 寶玉极恰,其詞曰: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   原來草莽.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   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凄涼.可怜辜負好韶光,于國于家無望.天下 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   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狀!   賈母因笑道:“外客未見,就脫了衣裳,還不去見你妹妹!"寶玉早已 看見多了一個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媽之女,忙來作揖.廝見畢歸坐,細看形 容,与眾各別:兩彎似蹙非蹙□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之愁 ,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 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胜三分.寶玉看罷,因笑道:“這個妹妹 我曾見過的。”賈母笑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寶玉笑道: “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 ,亦未為不可。”賈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寶玉 便走近黛玉身邊坐下,又細細打量一番,因問:“妹妹可曾讀書?"黛玉道 :“不曾讀,只上了一年學,些須認得几個字。”寶玉又道:“妹妹尊名是 那兩個字?"黛玉便說了名.寶玉又問表字.黛玉道:“無字。”寶玉笑道 :“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极妙。”探春便問何出$ 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与來人送過去.鳳 猶笑說太簡薄等語.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飯,尤氏,鳳姐,秦氏等抹骨牌,   那寶玉自見了秦鐘的人品出眾,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 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如今看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 什么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門薄宦之家,早得与他交結,也不枉生了 世.我雖如此比他尊貴,可知錦繡紗羅,也不過裹了我這根死木頭,美酒羊羔, 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不料遭我荼毒了!"秦鐘自見了寶玉形容出 ,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驕婢侈童,秦鐘心中亦自思道:“果然這寶玉怨不 人溺愛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鬢交接,可知`貧窶'二字限人, 世間之大不快事。”二人一樣的胡思亂想.忽然寶玉問他讀什么書.秦鐘見問, 筆答以實話.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后,越覺親密起來.   一時擺上茶果,寶玉便說:“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里間小炕上,我 那里坐去,省得鬧你們。”于是二人進里間來吃茶.秦氏一面張羅与鳳姐擺酒果, 面忙進來囑寶玉道:“寶叔,你侄儿倘或言語不防頭,你千万看著我,不要理他. 雖靦腆,卻性子左強,不大隨和此是有的。”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 氏又囑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鳳姐.   一時鳳姐尤氏又打發人來問寶玉:“要吃什么,外面有,只管要去。”寶玉 答應著,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秦鐘近日家務等事.秦鐘因說:“業師于去年病 ,家父又年紀老邁,殘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再延師一事,目下不過 家溫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必須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進益。” 玉不待說完,便答道:“正是呢,我們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 塾讀書,子弟們中亦有親戚在內可以附讀.我因業師上年回家去了,也現荒廢著 .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溫習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里讀.家祖 因說:一則家學里之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气,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几天, 暫且耽擱著.如此說來,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往我 敝塾中來,我亦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秦鐘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 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里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里的親翁商議引荐.因這里又 忙,不便為這點小事來聒絮的.寶叔果然度小侄或可磨墨滌硯,何不速速的作成, 彼此不致荒廢,又可以常相談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 美事?$ 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說,他也添几句文話儿說一遍.可倒 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著倒有四五遍來看脈.他們大家商量著立個 方子,吃了也不見效,倒弄得一日換四五遍衣裳,坐起來見大夫,其實于 病人無益。”賈珍說道:“可是.這孩子也糊涂,何必脫脫換換的,倘再 著了涼,更添一層病,那還了得.衣裳任憑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 子的身子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進來要告訴你: 方才馮紫英來看我,他見我有些抑郁之色,問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訴他說 ,媳婦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太醫,斷不透是喜是病, 又不知有妨礙無妨礙,所以我這兩日心里著實著急.馮紫英因說起他有一 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极深,且能斷 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給他儿子來捐官,現在他家住著呢.這么看來,竟 是合該媳婦的病在他手里除災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請去了. 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來,明日想必一定來.況且馮紫英又即刻回家親自去 求他,務必叫他來瞧瞧.等這個張先生來瞧了再說罷。”   尤氏听了,心中甚喜,因說道:“后日是太爺的壽日,到底怎么辦?" 賈珍說道:“我方才到了太爺那里去請安,兼請太爺來家來受一受一家子 的禮.太爺因說道:`我是清淨慣了的,我不愿意往你們那是非場中去鬧去 .你們必定說是我的生日,要叫我去受眾人些頭,莫過你把我從前注的《 陰騭文》給我令人好好的寫出來刻了,比叫我無故受眾人的頭還強百倍呢 .倘或后日這兩日一家子要來,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們就是了.也不 必給我送什么東西來,連你后日也不必來,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給我 磕了頭去.倘或后日你要來,又跟隨多少人來鬧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 說了又說,后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來升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 。”尤氏因叫人叫了賈蓉來:“吩咐來升照舊例預備兩日的筵席,要丰丰 富富的.你再親自到西府里去請老太太,大太太葵二太太和你璉二嬸子來 逛逛.你父親今日又听見一個好大夫,業已打發人請去了,想必明日必來 .你可將他這些日子的病症細細的告訴他。”   賈蓉一一的答應著出去了.正遇著方才去馮紫英家請那先生的小子回 來了,因回道:“奴才方才到了馮大爺家,拿了老爺的名帖請那先生去. 那先生說道:`方才這里大爺也向我說了.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才回到 家,此時精神實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脈.'他說等調息一夜 ,明日務必到府.他又說,他`醫學淺薄,本不敢$ ,盤旋竹下而出.   賈政笑道:“這一處還罷了.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讀書,不枉虛生一世 。”說畢,看著寶玉,唬的寶玉忙垂了頭.眾客忙用話開釋,又說道:“ 此處的匾該題四個字。”賈政笑問:“那四字?"一個道是"淇水遺風".賈 政道:“俗。”又一個是"睢園雅跡".賈政道:“也俗。”賈珍笑道:“ 還是寶兄弟擬一個來。”賈政道:“他未曾作,先要議論人家的好歹,可 見就是個輕薄人。”眾客道:“議論的极是,其奈他何。”賈政忙道:“ 休如此縱了他。”因命他道:“今日任你狂為亂道,先設議論來,然后方 許你作.方才眾人說的,可有使得的?"寶玉見問,答道:“都似不妥。” 賈政冷笑道:“怎么不妥?"寶玉道:“這是第一處行幸之處,必須頌圣 方可.若用四字的匾,又有古人現成的,何必再作。”賈政道:“難道`淇 水'`睢園'不是古人的?"寶玉道:“這太板腐了.莫若`有鳳來儀'四字。眾 人都哄然叫妙.賈政點頭道:“畜生,畜生,可謂`管窺蠡測'矣。”因命: “再題一聯來。”寶玉便念道:   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賈政搖頭說道:“也未見長。” 說畢,引眾人出來.方欲走時,忽又想起一事來,因問賈珍道:“這些院 落房宇并几案桌椅都算有了,還有那些帳幔帘子并陳設玩器古董,可也都 是一處一處合式配就的?"賈珍回道:“那陳設的東西早已添了許多,自 然臨期合式陳設.帳幔帘子,昨日听見璉兄弟說,還不全.那原是一起工 程之時就畫了各處的圖樣,量准尺寸,就打發人辦去的.想必昨日得了一 半。”賈政听了,便知此事不是賈珍的首尾,便命人去喚賈璉.   一時,賈璉赶來,賈政問他共有几种,現今得了几种,尚欠几种.賈 璉見問,忙向靴桶取靴掖內裝的一個紙折略節來,看了一看,回道:“妝 蟒繡堆,刻絲彈墨并各色綢綾大小幔子一百二十架,昨日得了八十架,下 欠四十架.帘子二百挂,昨日俱得了.外有猩猩氈帘二百挂,金絲藤紅漆 竹帘二百挂,黑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線絡盤花帘二百挂,每樣得了一鷞, 也不過秋天都全了.椅搭,桌圍,床裙,桌套,每分一千二百件,也有了 。”一面走,一面說,倏爾青山斜阻.轉過山怀中,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筑 就矮牆,牆頭皆用稻莖掩護.有几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里面數楹 茅屋.外面卻是桑,榆,槿,柘,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溜青 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轆□之屬.下面分畦列畝,佳蔬 菜花,漫然無際.   賈政笑道:“倒是此處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鑿,此時$ 批評。” 黛玉道:“你 且說。”寶玉又謅道:“林子洞里原來有群耗子精.那一年腊 月初七日,老耗子升座議事,因說:`明日乃是腊八,世上人都 熬腊八粥.如今我們洞中果品短少,須得趁此打劫些來方妙.' 乃拔令箭一枝,遣一能干的小耗前去打听.一時小耗回報:`各 處察訪打听已畢,惟有山下廟里果米最多.'老耗問:“米有几 樣?果有几品?'小耗道:`米豆成倉, 不可胜記.果品有五种: 一紅棗,二栗子,三落花生,四菱角,五香芋.'老耗听了大喜, 即時點耗前去.乃拔令箭問:`誰去偷米?'一耗便接令去偷米. 又拔令箭問:`誰去偷豆?'又一耗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 領令去了.只剩了香芋一种,因又拔令箭問:`誰去偷香芋?'只 見一個极小极弱的小耗應道:`我愿去偷香芋.'老耗并眾耗見他 這樣, 恐不諳練,且怯懦無力,都不准他去.小耗道:“我雖 年小身弱,卻是法術無邊, 口齒伶俐,机謀深遠.此去管比他 們偷的還巧呢.'眾耗忙問:`如何比他們巧呢?'小耗道:“我不 學他們直偷.我只搖身一變,也變成個香芋,滾在香芋堆里, 使人看不出,听不見,卻暗暗的用分身法搬運,漸漸的就搬運 盡了.豈不比直偷硬取的巧些?'眾耗听了,都道:`妙卻妙,只 腫不知怎么個變法,你先變個我們瞧瞧.'小耗听了,笑道:`這 個不難,等我變來.'說畢,搖身說`變',竟變了一個最標致美貌 的一位小姐.眾耗忙笑道: `變錯了,變錯了.原說變果子的, 如何變出小姐來?'小耗現形笑道:`我說你們沒見世面,只認得 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鹽課林老爺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   黛玉听了,翻身爬起來,按著寶玉笑道:“我把你爛了嘴 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我呢。” 說著,便擰的寶玉連連央告,說: “好妹妹,饒我罷,再不敢了!我因為聞你香,忽然想起這個 故典來。”黛玉笑道:“饒罵了人,還說是故典呢。”   一語未了,只見寶釵走來,笑問:“誰說故典呢?我也听 听。”黛玉忙讓坐,笑道:“你瞧瞧, 有誰!他饒罵了人,還 說是故典。”寶釵笑道:“原來是寶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 里的故典原多. 只是可惜一件,凡該用故典之時,他偏就忘了. 有今日記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詩就該記得.眼面前的倒想不 起來,別人冷的那樣,你急的只出汗.這會子偏又有記性了. " 黛玉听了笑道:“阿彌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 見對子了.可知一還一報,不爽不錯的。”剛說到這里,只听 寶玉房中一片聲嚷,吵鬧起來.正是—— 第二$ 手模, 走到櫥柜里將梯己拿了出來,与馬道 婆看看,道:“這個你先拿了去做香燭供奉使費, 可好不好? "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銀子,又有欠契,并不顧青紅皂白, 滿口里應著,伸手先去抓了銀子掖起來,然后收了欠契.又 向褲腰里掏了半晌,掏出十個紙鉸的青面白發的鬼來, 并兩 個紙人,遞与趙姨娘,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兩個的年庚 八字寫在這兩個紙人身上,一并五個鬼都掖在他們各人的床 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驗.千万小心,不要害 怕!"正才說著,只見王夫人的丫鬟進來找道:“奶奶可在這 里,太太等你呢。”二人方散了,不在話下.   卻說林黛玉因見寶玉近日燙了臉, 總不出門,倒時常在 一處說說話儿.這日飯后看了兩篇書,自覺無趣,便同紫鵑 雪雁做了一回針線,更覺煩悶.便倚著房門出了一回神,信 步出來,看階下新迸出的稚筍,不覺出了院門.一望園中, 四顧無人,惟見花光柳影,鳥語溪聲.林黛玉信步便往怡紅 院中來,只見几個丫頭舀水,都在回廊上圍著看畫眉洗澡呢. 听見房內有笑聲,林黛玉便入房中看時,原來是李宮裁,鳳 姐,寶釵都在這里呢,一見他進來都笑道:“這不又來了一 個。”林黛玉笑道:“今儿齊全,誰下帖子請來的?"鳳姐道: “前儿我打發了丫頭送了兩瓶茶葉去,你往那去了?"林黛玉 笑道:“哦,可是倒忘了,多謝多謝。”鳳姐儿又道:“你 嘗了可還好不好?"沒有說完,寶玉便說道:“論理可倒罷了, 只是我說不大甚好,也不知別人嘗著怎么樣。”寶釵道:“味 倒輕,只是顏色不大好些。”鳳姐道:“那是暹羅進貢來的. 我嘗著也沒什么趣儿,還不如我每日吃的呢。”林黛玉道: “我吃著好,不知你們的脾胃是怎樣?"寶玉道:“你果然愛 吃,把我這個也拿了去吃罷。”鳳姐笑道:“你要愛吃,我 那里還有呢。”林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發丫頭取去了. "鳳姐道:“不用取去,我打發人送來就是了.我明儿還有一 件事求你,一同打發人送來。”   林黛玉听了笑道:“你們听听,這是吃了他們家一點子 茶葉,就來使喚人了。”鳳姐笑道:“倒求你,你倒說這些 閒話,吃茶吃水的.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么還不給我們 家作媳婦?"眾人听了一齊都笑起來.林黛玉紅了臉,一聲儿 不袒語,便回過頭去了.李宮裁笑向寶釵道:“真真我們二 嬸子的詼諧是好的。”林黛玉道:“什么詼諧,不過是貧嘴 賤舌討人厭惡罷了。”說著便啐了一口.鳳姐笑道:“你別 作夢!你給我們家作了媳婦,少什么?"指寶玉道:“你瞧瞧, 人$ ,說道: “快進去告訴:老爺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緊,要緊!" 寶玉一則急了,說話不明白,二則老婆子偏生又聾,竟不曾 听見是什么話,把"要緊"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 井讓他跳去,二爺怕什么? "寶玉見是個聾子,便著急道:“你 出去叫我的小廝來罷。”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 早的完了.太太又賞了衣服,又賞了銀子,怎么不了事的!”   寶玉急的跺腳, 正沒抓尋處,只見賈政的小廝走來,逼 著他出去了.賈政一見,眼都紅紫了,也不暇問他在外流蕩 优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辱母婢等語,只喝令"堵 起嘴來,著實打死!"小廝們不敢違拗,只得將寶玉按在凳上, 舉起大板打了十來下. 賈政猶嫌打輕了,一腳踢開掌板的, 自己奪過來,咬著牙狠命蓋了三四十下.眾門客見打的不祥 了, 忙俩前奪勸.賈政那里肯听,說道:“你們問問他干的 勾當可饒不可饒!素日皆是你們這些人把他釀坏了,到這步 田地還來解勸.明日釀到他弒君殺父,你們才不勸不成!”   眾人听這話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覓人 進去給信.王夫人不敢先回賈母,只得忙穿衣出來,也不顧 有人沒人,忙忙赶往書房中來,慌的眾門客小廝等避之不及. 王夫人一進房來,賈政更如火上澆油一般,那板子越發下去 的又狠又快.按寶玉的兩個小廝忙松了手走開,寶玉早已動 彈不得了.賈政還欲打時,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賈政道: “罷了,罷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罷!"王夫人哭道:“寶 玉雖然該打,老爺也要自重.況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 也不大好,打死寶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時不自在了,豈不 事大!"賈政冷笑道:“倒休提這話.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 已不孝,教訓他一番,又有眾人護持,不如趁今日一發勒死 了,以絕將來之患!"說著,便要繩索來勒死. 王夫人連忙抱 住哭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 今已將五十歲的人, 只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 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 既要勒 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們娘儿們不敢含 怨,到底在陰司里得個依靠。”說畢,爬在寶玉身上大哭起 來.賈政听了此話,不覺長歎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 王夫人抱著寶玉,只見他面白气弱,底下穿著一條綠紗小衣 皆是血漬,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脛,或青或紫,或整 或破,竟無一點好處,不覺失聲大哭起來,"苦命的儿嚇!" 因哭出"苦命儿"來,忽又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 人的話,難道我 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縱欲,毫無防范的那种心性.當日 為一個秦鐘,還鬧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亭先又更利害了。” 想畢,因笑道:“你們也不必怨這個, 怨那個.据我想,到 底寶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來往,老爺才生气.就是我 哥哥說話不防頭,一時說出寶兄弟來,也不是有心調唆:一 則也是本來的實話, 二則他原不理論這些防嫌小事.襲姑娘 從小儿只見寶兄弟這么樣細心的人,你何嘗見過天不怕地不 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說什么的人。”襲人因說出薛蟠來, 見寶玉攔他的話, 早已明白自己說造次了,恐寶釵沒意思, 听寶釵如此說,更覺羞愧無言.寶玉又听寶釵這番話, 一半 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覺比先暢快了.方欲說話 時,只見寶釵起身說道:“明儿再來看你,你好生養著罷. 方才我拿了藥來交給襲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 "說著便走出 門去.襲人赶著送出院外,說:“姑娘倒費心了.改日寶二 爺好了,親自來謝。”寶釵回頭笑道:“有什么謝處.你只 勸他好生靜養,別胡思亂想的就好了. 不必惊動老太太,太 太眾人,倘或吹到老爺耳朵里,雖然彼時不怎么樣,將來對 景,終是要吃虧的。”說著,一面去了.   襲人抽身回來, 心內著實感激寶釵.進來見寶玉沉思默 默似睡非睡的模樣,因而退出房外,自去櫛沐.寶玉默默的 躺在床上,無奈臀上作痛,如針挑刀挖一般,更又熱如火炙, 略展轉時,禁不住"噯喲"之聲.那時天色將晚,因見襲人去了, 卻有兩三個丫鬟伺候,此時并無呼喚之事,因說道:“你們 且去梳洗,等我叫時再來。”眾人听了,也都退出.   這里寶玉昏昏默默, 只見蔣玉菡走了進來,訴說忠順府 拿他之事,又見金釧儿進來哭說為他投井之情.寶玉半夢半 醒,都不在意.忽又覺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 聲.寶玉從夢中惊醒,睜眼一看,不是別人,卻是林黛玉. 寶玉猶恐是夢,忙又將身子欠起來, 向臉上細細一認,只見 兩個眼睛腫的桃儿一般,滿面淚光,不是黛玉,卻是那個? 寶玉還欲看時,怎奈下半截疼痛難忍,支持不住,便"噯喲" 一聲,仍就倒下,歎了一聲,說道:“你又做什么跑來!雖 說太陽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气未散,走兩趟又要受了暑. 我 雖然捱了打,并不覺疼痛.我這個樣儿,只裝出來哄他們, 好在外頭布散与老爺听,其實是假的.你不可認真。”此時 林黛玉雖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這等無聲之泣,气噎喉堵, 更覺得利害.听了寶玉這番話,心中雖然有万句言語,只是 不能說得,半日,方抽抽$ 臉管 事的媳婦也都叫了來.   眾丫頭婆子見賈母十分高興也都高興, 忙忙的各自分頭 去請的請,傳的傳,沒頓飯的工夫,老的,少的,上的,下 的,烏壓壓擠了一屋子.只薛姨媽和賈母對坐,邢夫人王夫 人只坐在房門前兩張椅子上,寶釵姊妹等五六個人坐在炕 上,寶玉坐在賈母怀前,地下滿滿的站了一地.賈母忙命拿 几個小杌子來,給賴大母親等几個高年有体面的媽媽坐了. 賈府風俗,年高伏侍過父母的家人,比年輕的主子還有体面, 所以尤氏鳳姐儿等只管地下站著,那賴大的母親等三四個老 媽媽告個罪,都坐在小杌子上了.   賈母笑著把方才一席話說与眾人听了.眾人誰不湊這趣 儿?再也有和鳳姐儿好的,有情愿這樣的,有畏懼鳳姐儿的, 巴不得來奉承的:況且都是拿的出來的,所以一聞此言, 都 欣然應諾.賈母先道:“我出二十兩。”薛姨媽笑道:“我 隨著老太太,也是二十兩了。”邢夫人王夫人道:“我們不 敢和老太太并肩,自然矮一等,每人十六兩罷了。”尤氏李 紈也笑道:“我們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兩罷。”賈母忙 和李紈道:“你寡婦失業的, 那里還拉你出這個錢,我替你 出了罷。”鳳姐忙笑道:“老太太別高興,且算一算帳再攬 事.老太太身上已有兩分呢,這會子又替大嫂子出十二兩, 說著高興,一會子回想又心疼了. 過后儿又說`都是為鳳丫頭 花了錢',使個巧法子,哄著我拿出三四分子來暗里補上,我 還做夢呢。”說的眾人都笑了.賈母笑道:“依你怎么樣呢? "鳳姐笑道:“生日沒到,我這會子已經折受的不受用了.我 一個錢饒不出,惊動這些人實在不安,不如大嫂子這一分我 替他出了罷了.我到了那一日多吃些東西,就享了福了。” 邢夫人等听了,都說"很是".賈母方允了.鳳姐儿又笑道:“我 還有一句話呢.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兩,又有林妹妹寶兄弟 的兩分子.姨媽自己二十兩,又有寶妹妹的一分子,這倒也 公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兩,自己又少,又不替人出, 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虧了!" 賈母听了,忙笑道:“倒 是我的鳳姐儿著我,這說的很是.要不是你,我叫他們又 哄了去了. "鳳姐笑道:“老祖宗只把他姐儿兩個交給兩位太 太,一位占一個,派多派少,每位替出一分就是了. "賈母忙 說:“這很公道,就是這樣。”賴大的母親忙站起來笑說道: “這可反了!我替二位太太生气.在那邊是儿子媳婦,在這 邊是內侄女儿,倒不向著婆婆姑娘, 倒向著別人.這儿媳婦 成了陌路人,內侄女儿竟成了個外侄女儿了。”說的賈母与 眾人$ 樹后頭走到山子石后, 我卻見你兩個說話來了,誰知你們四個眼睛沒見我。”   一語未了,又听身后笑道:“四個眼睛沒見你?你們六個眼睛竟沒見我!" 三人唬了一跳, 回身一看,不是別個,正是寶玉走來.襲人先笑道:“叫我好 找,你那里來?"寶玉笑道:“我從四妹妹那里出來,迎頭看見你來了,我就知 道是找我去的,我就藏了起來哄你. 看你□著頭過去了,進了院子就出來了, 逢人就問.我在那里好笑,只等你到了跟前唬你一跳的, 后來見你也藏藏躲躲 的,我就知道也是要哄人了.我探頭往前看了一看,卻是他兩個,所以我就繞到 你身后.你出去,我就躲在你躲的那里了。”平儿笑道:“咱門再往后找找去, 只怕還找出兩個人來也未可知。”寶玉笑道:“這可再沒了。”鴛鴦已知話俱被 寶玉听了, 只伏在石頭上裝睡.寶玉推他笑道:“這石頭上冷,咱們回房里去 睡,豈不好?"說著拉起鴛鴦來,又忙讓平儿來家坐吃茶.平儿和襲人都勸鴛鴦 走,鴛鴦方立起身來,四人竟往怡紅院來.寶玉將方才的話俱已听見,心中自然 不快,只默默的歪在床上,任他三人在外間說笑.   那邊邢夫人因問鳳姐儿鴛鴦的父母,鳳姐因回說:“他爹的名字叫金彩,兩 口子都在南京看房子,從不大上京.他哥哥金文翔,現在是舠太太那邊的買辦. 他嫂子也是老太太那邊漿洗的頭儿。”邢夫人便令人叫了他嫂子金文翔媳婦來, 細細說与他.金家媳婦自是喜歡,興興頭頭找鴛鴦,只望一說必妥,不想被鴛鴦 搶白一頓,又被襲人平儿說了几句,羞惱回來,便對邢夫人說:“不中用,他倒 罵了我一場。”因鳳姐儿在旁,不敢提平儿,只說:“襲人也幫著他搶白我,也 說了許多不知好歹的話,回不得主子的.太太和老爺商議再買罷.諒那小蹄子也 沒有這么大福,我們也沒有這么大造化。”邢夫人听了,因說道:“又与襲人什 么相干?他們如何知道的?"又問:“還有誰在跟前?"金家的道:“還有平姑娘. "鳳姐儿忙道:“你不該拿嘴巴子打他回來?我一出了門,他就逛去了,回家來 連一個影儿也摸不著他!他必定也幫著說什么呢!"金家的道:“平姑娘沒在跟 前,遠遠的看著倒象是他, 可也不真切,不過是我白忖度。”鳳姐便命人去: “快打了他來,告訴他我來家了,太太也在這里,請他來幫個忙儿。”丰儿忙上 來回道:“林姑娘打發了人下請字請了三四次,他才去了.奶奶一進門我就叫他 去的.林姑娘說:`告訴你奶奶,我煩他有事呢.'"鳳姐儿听了方罷,故意的還說 "天天煩他,有些什么事!”   邢夫人無計,吃了飯$ 進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燒.因說道:“別人去了也罷,麝 月秋紋也這樣無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紋是我攆了他去吃飯的,麝月是 方才平儿來找他出去了.兩人鬼鬼祟祟的, 不知說什么.必是說我病了不出去。” 寶玉道:“平儿不是那樣人.況且他并不知你病特來瞧你,想來一定是找麝月來 說話,偶然見你病了,隨口說特瞧你的病,這也是人情乖覺取和的常事. 便不 出去,有不是,与他何干?你們素日又好,斷不肯為這無干的事傷和气. "晴雯 道:“這話也是,只是疑他為什么忽然間瞞起我來。”寶玉笑道:“讓我從后門 出去,到那窗根下听听說些什么,來告訴你。”說著,果然從后門出去,至窗下   只聞麝月悄問道:“你怎么就得了的?"平儿道:“那日洗手時不見了,二 奶奶就不許吵嚷,出了園子,即刻就傳給園里各處的媽媽們小心查訪.我們只疑 惑邢姑娘的丫頭, 本來又窮,只怕小孩子家沒見過,拿了起來也是有的.再不 料定是你們這里的.幸而二奶奶沒有在屋里, 你們這里的宋媽媽去了,拿著這 支鐲子,說是小丫頭子墜儿偷起來的, 被他看見,來回二奶奶的.我赶著忙接 了鐲子,想了一想:寶玉是偏在你們身上留心用意,爭胜要強的,那一年有一個 良儿偷玉,剛冷了一二年間,還有人提起來趁愿,這會子又跑出一個偷金子的來 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這樣,偏是他的人打嘴. 所以我倒忙叮嚀 宋媽,千万別告訴寶玉,只當沒有這事,別和一個人提起.第二件, 老太太, 太太听了也生气.三則襲人和你們也不好看.所以我回二奶奶,只說:`我往大 奶奶那里去的,誰知鐲子褪了口,丟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沒看見.今儿雪化盡了, 黃澄澄的映著日頭,還在那里呢,我就揀了起來.'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來 告訴你們. 你們以后防著他些,別使喚他到別處去.等襲人回來,你們商議著, 變個法子打發出去就完了. "麝月道:“這小娼婦也見過些東西,怎么這么眼皮 子淺。”平儿道:“究竟這鐲子能多少重,原是二奶奶說的,這叫做`蝦須鐲', 倒是這顆珠子還罷了.晴雯那蹄子是塊爆炭,要告訴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時 气了,或打或罵,依舊嚷出來不好,所以單告訴你留心就是了。”說著便作辭而   寶玉听了,又喜又气又歎.喜的是平儿竟能体貼自己,气的是墜儿小竊,歎 的是墜ウ那樣一個伶俐人,作出這丑事來.因而回至房中,把平儿之話一長一短 告訴了晴雯.又說:“他說你是個要強的,如今病著,听了這話越發要添病,等 好了再告訴你。”晴雯听了, 果然$ 了五六頓飯工夫,千思万想,總不知如何是 可.偶值雪雁從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參來, 從此經過,忽扭項看見桃花樹下石上 一人手托著腮頰出神,不是別人,卻是寶玉.雪雁疑惑道:“怪冷的,他一個人 在這里作什么?春天凡有殘疾的人都犯病,敢是他犯了呆病了?"一邊想,一邊 便走過來蹲下笑道:“你在這里作什么呢?"寶玉忽見了雪雁,便說道:“你又 作什么來找我?你難道不是女儿?他既防嫌,不許你們理我, 你又來尋我,倘 被人看見,豈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罷了。”雪雁听了,只當是他又受了黛玉的 委屈,只得回至房中.   黛玉未醒, 將人參交与紫鵑.紫鵑因問他:“太太做什么呢?"雪雁道:“也 歇中覺,所以等了這半日. 姐姐你听笑話儿: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釧儿姐 姐坐在下房里說話儿,誰知趙姨奶奶招手儿叫我.我只當有什么話說,原來他和 太太告了假,出去給他兄弟伴宿坐夜, 明儿送殯去,跟他的小丫頭子小吉祥儿 沒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緞子襖儿.我想他們一般也有兩件子的,往髒地方儿去恐 怕弄髒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故此借別人的.借我的弄髒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 他素日有些什么好處到咱們跟前,所以我說了:`我的衣裳簪環都是姑娘叫紫鵑 姐姐收著呢.如今先得去告訴他,還得回姑娘呢. 姑娘身上又病著,更費了大 事,誤了你老出門,不如再轉借罷.'"紫鵑笑道:“你這個小東西子倒也巧.你 不借給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著你.他這會子就下去了, 還是等 明日一早才去?"雪雁道"~這會子就去的,只怕此時已去了。”紫鵑點點頭.雪 雁道:“姑娘還沒醒呢,是誰給了寶玉气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鵑听了,忙問 在那里.雪雁道:“在沁芳亭后頭桃花底下呢。”   紫鵑听說,忙放下針線,又囑咐雪雁好生听叫:“若問我,答應我就來。” 說著,便出了瀟湘館,一徑來尋寶逹,走至寶玉跟前,含笑說道:“我不過說了 那兩句話,為的是大家好, 你就賭气跑了這風地里來哭,作出病來唬我。”寶 玉忙笑道:“誰賭气了!我因為听你說的有理,我想你們既這樣說,自然別人也 是這樣說,將來漸漸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著自己傷心。”紫鵑也便挨他坐著. 寶玉笑道:“方才對面說話你尚走開,這會子如何又來挨我坐著?"紫鵑道:“你 都忘了?几日前你們姊妹兩個正說話,趙姨娘一頭走了進來,_____我才听見他 不在家,所以我來問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說了一句`燕窩'就歇住了, 總沒提起, 我正想著問你。”寶玉道:“也沒什么要緊.不過$ 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替你愁了這几年了,無父母無兄弟,誰是知疼著 熱的人?趁早儿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 俗語說,`老健春 寒秋后熱',倘或老太太一時有個好歹,那時雖也完事,只怕耽誤了時光, 還不 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孫雖多,那一個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東,明儿朝西?要 一個天仙來,也不過三夜五夕,也丟在脖子后頭了,甚至于為妾為丫頭反目成仇 的.若娘家有人有勢的還好些,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還好一日,若 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了.所以說,拿主意要緊.姑娘是個明白人,豈 不聞俗語說:`万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黛玉听了,便說道:“這 丫頭今儿不瘋了?怎么去了几日, 忽然變了一個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去, 我不敢要你了。”紫鵑笑道:“我說的是好話, 不過叫你心里留神,并沒叫你 去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虧,又有何好處? "說著,竟自睡了.黛 玉听了這話,口內雖如此說,心內未嘗不傷感,待他睡了, 便直泣了一夜,至 天明方打了一個盹儿.次日勉強盥漱了,吃了些燕窩粥,便有賈母等親來看視了, 又囑咐了許多話.   目今是薛姨媽的生日, 自賈母起,諸人皆有祝賀之禮.黛玉亦早備了兩色 針線送去.是日也定了一本小戲請賈母王夫人等,獨有寶玉与黛玉二人不曾去 得.至散時,賈母等順路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姨媽家又命薛蝌 陪諸伙計吃了一天酒,連忙了三四天方完備.   因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重, 且家道貧寒,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儿. 便說与薛蟠為妻.因薛蟠素習行止浮奢,又恐遭踏人家的女儿.正在躊躇之際, 忽想起薛蝌未娶, 看他二人恰是一對天生地設的夫妻,因謀之于鳳姐儿.鳳姐 儿歎嫌:“姑媽素知我們太太有些左性的,這事等我慢謀。”因賈母去瞧鳳姐儿 時,鳳姐儿便和賈母說:“薛姑媽有件事求老祖宗, 只是不好啟齒的。”賈母 忙問何事,鳳姐儿便將求親一事說了.賈母笑道:“這有什么不好啟齒?這是极 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說了,怕他不依?"因回房來, 即刻就命人來請邢夫人過 來,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基不錯,且現今大富, 薛蝌生得又好, 且賈母硬作保山,將机就計便應了.賈母十分喜歡,忙命人請了薛姨媽來.二人 見了,自然有許多謙辭.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訴邢忠夫婦.他夫婦原是此來投靠 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极口的說妙极.賈母笑道:“我愛管個閒事,今儿又管 成了一件事, 不知得多少謝媒錢?"薛姨$ 賈璉 的心腹小童隆儿拴馬去,見已有了一匹馬,細瞧一瞧, 知是賈珍的,心下會意, 也來廚下.只見喜儿壽儿兩個正在那里坐著吃酒,見他來了, 也都會意,故笑 道:“你這會子來的巧.我們因赶不上爺的馬,恐怕犯夜,往這里來借宿一宵的. "隆儿便笑道:“有的是炕,只管睡.我是二爺使我送月銀的,交給了奶奶,我 也不回去了。”喜儿便說:“我們吃多了,你來吃一鐘。”隆儿才坐下,端起杯 來,忽听馬棚內鬧將起來.原來二馬同槽,不能相容,互相蹶踢起來.隆儿等慌 的忙放下酒杯,出來喝馬,好容易喝住,另拴好了,方進來.鮑二家的笑說:“ 三人就在這里罷,茶也現成了,我可去了。”說著,帶門出去.這里喜儿喝了几 杯,已是楞子眼了.隆儿壽儿關了門,回頭見喜儿直挺挺的仰臥炕上,斩人便推 他說:“好兄弟,起來好生睡,只顧你一個人,我們就苦了。”那喜儿便說道: “咱們今儿可要公公道道的貼一爐子燒餅,要有一個充正經的人,我痛把你媽一 □ 。”隆儿壽儿見他醉了,也不必多說,只得吹了燈,將就睡下. 尤二 馬鬧,心下便不自安,只管用言語混亂賈璉.那賈璉吃了几杯,春興發作, 便命收了酒果,掩門寬衣.尤二姐只穿著大紅小襖,散挽烏云,滿臉春色, 比白日更增了顏色. 賈璉摟他笑道:“人人都說我們那夜叉婆齊整,如今我看 來,給你拾鞋也不要。”尤二姐道:“我雖標致,卻無品行.看來到底是不標致 的好。”賈璉忙問道:“這話如何說? 我卻不解。”尤二姐滴淚說道:“你們 拿我作愚人待,什么事我不知.我如今和你作了兩個月夫妻, 日子雖淺,我也 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 我終身靠你, 豈敢瞞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將來我妹子卻如何結果?据我看來,這個形景恐非 長策,要作長久之計方可。”賈璉听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 輩. 前事我已盡知,你也不必惊慌.你因妹夫倒是作兄的,自然不好意思,不 如我去破了這例。”說著走了,便至西院中來,只見窗內燈燭輝煌,二人正吃酒 取樂.賈璉便推門進去,笑說:“大爺在這里,兄弟來請安。”賈珍羞的無話, 只得起身讓坐.賈璉忙笑道:“何必又作如此景象,咱們弟兄從前是如何樣來! 大哥為我操心,我今日粉身碎骨, 感激不盡.大哥若多心,我意何安.從此以 后,還求大哥如昔方好,不然,兄弟能可絕后,再不敢到此處來了。”說著,便 要跪下.慌的賈珍連忙攙起,只說:“兄弟怎么說, 我無不領命。”賈璉忙命 人:“看酒來,我和大哥吃兩杯。”又$ 變了,滿身發熱,我如今還要上房里取安魂丸藥去.太太問起來,是要回明白 的,難道依你說就罷了不成。”眾人听了,嚇的不敢則聲,只得又各處去找.晴 雯和玻璃二人果出去要藥, 故意鬧的眾人皆知寶玉嚇著了.王夫人听了,忙命 人來看視給藥, 又吩咐各上夜人仔細搜查,又一面叫查二門外鄰園牆上夜的小 廝們.于是園內燈籠火把, 直鬧了一夜.至五更天,就傳管家男女,命仔細查 一查,拷問內外上夜男女等人.賈母聞知寶玉被嚇,細問原由,不敢再隱,只得 回明.賈母道:“我必料到有此事.如今各處上夜都不小心,還是小事,只怕他 們就是賊也未可知。”當下邢夫人并尤氏等都過來請安,鳳姐及李紈姊妹等皆陪 侍,听賈母如此說,都默無所答.獨探春出位笑道:“近因鳳姐姐身子不好,几 日園內的人比先放肆了許多.先前不過是大家偷著一時半刻,或夜里坐更時,三 四個人聚在一處,或擲骰或斗牌,小小的頑意,不過為熬困.近來漸次發誕,竟 開了賭局,甚至有頭家局主,或三十吊五十吊三百吊的大輸贏.半月前竟有爭斗 相打之事。”賈母听了,忙說:“你既知道,為何不早回我們來?"探春道:“我 因想著太太事多, 且連日不自在,所以沒回.只告訴了大嫂子和管事的人們, 戒飭過几次,近日好些. "賈母忙道:“你姑娘家,如何知道這里頭的利害.你 自為耍錢常事,不過怕起爭端. 殊不知夜間既耍约,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 就免不得門戶任意開鎖.或買東西,尋張覓李,其中夜靜人稀,趨便藏賊引奸引 盜,何等事作不出來.況且園內的姊妹們起居所伴者皆系丫頭媳婦們, 賢愚混 雜,賊盜事小,再有別事,倘略沾帶些,關系不小. 這事豈可輕恕。”探春听 說,便默然歸坐.鳳姐雖未大愈,精神因此比常稍減,今見賈母如此說, 便忙 道:“偏生我又病了。”遂回頭命人速傳林之孝家的等總理家事四個媳婦到來, 當著賈母申飭了一頓.賈母命即刻查了頭家賭家來,有人出首者賞,隱情不告者 罰. 林之孝家的等見賈母動怒,誰敢`私,忙至園內傳齊人,一一盤查.雖不 免大家賴一回, 終不免水落石出.查得大頭家三人,小頭家八人,聚賭者通共 二十多人,都帶來見賈母, 跪在院內磕響頭求饒.賈母先問大頭家名姓和錢之 多少.原來這三個大頭家, 一個就是林之孝家的兩姨親家,一個就是園內廚房 內柳家媳婦之妹,一個就是迎春之乳母.這是三個為首的,余者不能多記.賈母 便命將骰子牌一并燒毀,所有的錢入官分散与眾人, 將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 攆出,總不許再入,從者每人二$ 如今惟有趁著賭錢的因由革了許多的 人這空儿,把周瑞媳婦旺儿媳婦等四五個貼近不能走話的人安插在園里,以查賭 為由.再如今他們的丫頭也太多了,保不住人大心大,生事作耗,等鬧出事來, 反悔之不及.如今若無故裁革,不但姑娘們委屈煩惱,就連太太和我也過不去. 不如趁此机會,以后凡年紀大些的,或有些咬牙難纏的,拿個錯儿攆出去配了人. 一則保得住沒有別的事,二則也可省些用度.太太想我這話如何?"王夫人歎道: “你說的何嘗不是,但從公細想,你這几個姊妹也甚可怜了. 也不用遠比,只 說如今你林妹妹的母親,未出閣時,是何等的嬌生慣養,是何等的金尊玉貴, 那 才象個千金小姐的体統.如今這几個姊妹,不過比人家的丫頭略強些罷了. 通 共每人只有兩三個丫頭象個人樣,余者縱有四五個小丫頭子,竟是廟里的小鬼. 如今還要裁革了去,不但于我心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雖然艱難,難不至 此.我雖沒受過大榮華富貴,比你們是強的.如今我宁可省些,別委屈了他們. 以后要省儉先從我來倒使的.如今且叫人傳了周瑞家的等人進來,就吩咐他們快 快暗地訪拿這事要緊。”鳳姐听了,即喚平儿進來吩咐出去.   一時, 周瑞家的与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現在五家陪 房進來,余者皆在南方各有執事.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見邢夫人的胲房 王善保家的走來,方才正是他送香囊來的.王夫人向來看視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 等原無二意,今見他來打听此事,十分關切,便向他說:“你去回了太太,也進 園內照管照管,不比別人又強些。”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鬟們不大 趨奉他,他心里大不自在,要尋他們的故事又尋不著,恰好生出這事來,以為得 了把柄.又听王夫人委托,正撞在心坎上,說:“這個容易.不是奴才多話,論 理這事該早嚴緊的.太太也不大往園里去,這些女孩子們一個個倒象受了封誥似 的.他們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鬧下天來,誰敢哼一聲儿.不然, 就調唆姑娘的 丫頭們,說欺負了姑娘們了,誰還耽得起。”王夫人道:“這也有的常情, 跟 姑娘的丫頭原比別的嬌貴些.你們該勸他們.連主子們的姑娘不教導尚且不堪, 何況他們。”王善保家的道:“別的都還罷了.太太不知道,一個寶玉屋里的晴 雯,那丫頭仗著他生的模樣儿比別人標致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的象個 西施的樣子, 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掐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机,他就立起兩個騷 眼睛來罵人,妖妖__, 大不成個体統。”王夫人听了這話,猛然触動往事, 便問鳳姐$ 了你.我且問你,襲人姐姐這几日可好?怎么忽然把個晴雯姐姐也沒了,到 底是什么病?二姑娘搬出去的好快,你瞧瞧這地方好空落落的。”寶玉應之不 迭,又讓他同到怡紅院去吃茶.香菱道:“此刻竟不能,等找著璉二奶奶,說完 了正經事再來。”寶玉道:“什么正經事這么忙?"香菱道:“為你哥哥娶嫂子 的事,所以要緊。”寶玉道:“正是.說的到底是那一家的?只听見吵嚷了這半 年,今儿又說張家的好,明儿瑶要李家的,后儿又議論王家的.這些人家的女儿 他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了,叫人家好端端議論。”香菱道:“這如今定了,可以 不用搬扯別家了。”寶玉忙問:“定了誰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門 貿易時,在順路到了個親戚家去.這門親原是老親,且又和我們是同在戶部挂名 行商,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戶.前日說起來,你們兩府都也知道的.合長安城中, 上至王侯,下至買賣人,都稱他家是`桂花夏家.'"寶玉笑問道:“如何又稱為` 桂花夏家'?"香菱道:“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貴.其余田地不用說,單有几十 頃地獨种桂花,凡這長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連宮里一應陳設盆景亦是 他家貢奉,因此才有這個渾號.如今大爺也沒了,只有老奶奶帶著一個親生的姑 娘過活,也并沒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門盡絕了。”寶玉忙道:“咱們也別管 他絕后不絕后,只是這姑娘可好?你們大爺怎么就中意了?"香菱笑道:“一則 是天緣,二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當年又是通家來往,從小儿都一處廝混過. 敘起親是姑舅兄妹,又沒嫌疑.雖离開了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沒 儿子的,一見了你哥哥出落的這樣,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見了儿子的還胜.又 令他兄妹相見,誰知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讀書寫字,所以你哥哥 當時就一心看准了.連當舖里老朝奉伙計們一群人脾薴F人家三四日,他們還留 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辭才放回家.你哥哥一進門,就咕咕唧唧求我們奶奶去求親. 我們奶奶原也是見過這姑娘的,且又門當戶對,也就依了.和這里姨太太鳳姑娘 商議了,打發人去一說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們忙亂的很.我也巴 不得早些過來,又添一個作詩的人了。”寶玉冷笑道:“雖如此說,但只我听這 話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慮后呢。”香菱听了,不覺紅了臉,正色道:“這是什么 話!素日咱們都是廝抬廝敬的,今日忽然提起這些事來,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 人都說你是個親近不得的人。”一面說,一面轉身走了.寶玉見他這樣,便悵然 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 . 那會子病里,你覺得是怎么樣?"寶玉想了一 回,道:“我記得得病的時候儿,好好的站著,倒象背地里有人把我攔頭一棍, 疼的眼睛前頭漆黑,看見滿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舉棒的惡鬼.躺在炕上, 覺得腦袋上加了几個腦箍似的.以后便疼的任什么不知道了. 到好的時候,又 記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照到我房里來,那些鬼都跑著躲避, 便不見了.我的頭 也不疼了,心上也就清楚了。”賈母告訴王夫人道:“這個樣儿也就差不多了。”   說著鳳姐也進來了,見了賈母,又回身見過了王夫人,說道:“老祖宗要問 我什么?" 賈母道:“你前年害了邪病,你還記得怎么樣?"鳳姐儿笑道:“我 也不很記得了.但覺自己身子不由自主, 倒象有些鬼怪拉拉扯扯要我殺人才好, 有什么,拿什么,見什么,殺什么.自己原覺很乏,只是不能住手。”賈母道: “好的時候還記得么?"鳳姐道:“好的時候好象空中有人說了几句話似的,卻 不記得說什么來著。”賈母道:“這么看起來竟是他了. 他姐儿兩個病中的光 景和才說的一樣.這老東西竟這樣坏心,寶玉枉認了他做干媽.倒是這個和尚道 人,阿彌陀佛,才是救寶玉性命的,只是沒有報答他。”鳳姐道:“怎么老太太 想起我們的病來呢?"賈母道:“你問你太太去,我懶待說。”王夫人道:“才 剛老爺進來說起寶玉的干媽竟是個混帳東西, 邪魔外道的.如今鬧破了,被錦 衣府拿住送马刑部監,要問死罪的了,前几天被人告發的.那個人叫做什么潘三 保,有一所房子賣与斜對過當舖里.這房子加了几倍价錢,潘三保還要加,當舖 里那里還肯.潘三保便買囑了這老東西, 因他常到當舖里去,那當舖里人的內 眷都与他好的.他就使了個法儿,叫人家的內人便得了邪病,家翻宅亂起來.他 又去說這個病他能治,就用些神馬紙錢燒獻了,果然見效.他又向人家內眷們要 了十几兩銀子.豈知老佛爺有眼,應該敗露了. 這一天急要回去,掉了一個絹 包儿.當舖里人撿起來一看,里頭有許多紙人,還有四丸子很香的香. 正詫异 著呢,那老東西倒回來找這絹包儿.這里的人就把他拿住, 身邊一搜,搜出一 個匣子,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不穿衣服,光著身子的兩個魔王, 還有七 根朱紅繡花針.立時送到錦衣府去,問出許多官員家大戶太太姑娘們的隱情事來. 所以知會了營里,把他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鬧香.炕背后 空屋子里挂著一盞七星燈, 燈下有几個草人,有頭上戴著腦箍的,有胸前穿著 釘子的, 有項上拴著鎖子的.柜子里無數紙人儿,底$ 親生女儿,看我娘分上,也該護庇些。”說著,撞在怀里痛哭, 听見賈母道: “鴛鴦,你來送姑娘出去歇歇.我倒被他鬧乏了。”黛玉情知不是路了,求去無 用,不如尋個自盡,站起來往外就走.深痛自己沒有親娘,便是外祖母与舅母姊 妹們,平時何等待的好,可見都是假的.又一想:“今日怎么獨不見寶玉?或見 一面,看他還有法儿?"便見寶玉站在面前,笑嘻嘻地說:“妹妹大喜呀。”黛 玉听了這一句話, 越發急了,也顧不得什么了,把寶玉緊緊拉住說:“好,寶 玉,我今日才知道你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了。”寶玉道:“我怎么無情無義?你既 有了人家儿,咱們各自干各自的了."黛玉越听越气,越沒了主意,只得拉著寶 玉哭道:“好哥哥,你叫我跟了誰去?"寶玉道:“你要不去,就在這里住著. 你原是許了我的,所以你才到我們這里來.我待你是怎么樣的, 你也想想。” 黛玉恍惚又象果曾許過寶玉的,心內忽又轉悲作喜,問寶玉道:“我是死活打定 主意的了.你到底叫我去不去?"寶玉道:“我說叫你住下.你不信我的話,你 就瞧瞧我的心。”說著,就拿著一把小刀子往胸口上一划,只見鮮血直流.黛玉 嚇得魂飛魄散, 忙用手握著寶玉的心窩,哭道:“你怎么做出這個事來,你先 來殺了我罷!"寶玉道:“不怕,我拿我的心給你瞧。”還把手在划開的地方儿 亂抓.黛玉又顫又哭,又怕人撞破,抱住寶玉痛哭.寶玉道:“不好了,我的心 沒有了,活不得了。”說著,眼睛往上一翻, 咕咚就倒了.黛玉拼命放聲大哭. 只听見紫鵑叫道:“姑娘,姑娘,怎么魘住了?快醒醒儿脫了衣服睡罷。”黛玉 一翻身,卻原來是一場惡夢.   喉間猶是哽咽,心上還是亂跳,枕頭上已經濕透,肩背身心,但覺冰冷.想 了一回," 父親死得久了,与寶玉尚未放定,這是從那里說起?"又想夢中光景, 無倚無靠,再真把寶玉死了, 那可怎么樣好!一時痛定思痛,神魂俱亂.又哭 了一回,遍身微微的出了一點儿汗,扎掙起來,把外罩大襖脫了,叫紫鵑蓋好了 被窩,又躺下去.翻來复去,那里睡得著. 只听得外面淅淅颯颯,又象風聲, 又象雨聲.又停了一會子,又听得遠遠的際呼聲儿,卻是紫鵑已在那里睡著,鼻 息出入之聲.自己扎掙著爬起來,圍著被坐了一會. 覺得窗縫里透進一縷涼風 聲儿, 啾啾唧唧,叫個不住.那窗上的紙,隔著屜子,漸漸的透進清光來.   黛玉此時已醒得雙眸炯炯,一回儿咳嗽起來,連紫鵑都咳嗽醒了.紫鵑道: “姑娘,你還沒睡著么?又咳嗽起來了,想是著了風了.這會儿窗戶紙發清了, $ 罷。”寶玉答應了個"是",只得拿捏著慢慢的退出, 剛過穿 廊月洞門的影屏,便一溜煙跑到老太太院門口.急得焙茗在后頭赶著叫:“看跌 倒了!老爺來了。”寶玉那里听得見.剛進得門來,便听見王夫人,鳳姐,探春 等笑語之聲.   丫鬟們見寶玉來了,連忙打起帘子,悄悄告訴道:“姨太太在這里呢。”寶 玉赶忙進來給薛姨媽請安,過來才給賈母請了晚安.賈母便問:“你今儿怎么這 早晚才散學?"寶玉悉把賈政看文章并命作破題的話述了一遍.賈母笑容滿面. 寶玉因問眾人道:“寶姐姐在那里坐著呢?"薛姨媽笑道:“你寶姐姐沒過來, 家里和香菱作活呢。”寶玉听了,心中索然,又不好就走.只見說著話儿已擺上 飯來,自然是賈母薛姨媽上坐,探春等陪坐. 薛姨媽道:“寶哥儿呢?"賈母忙 笑說道:“寶玉跟著我這邊坐罷。”寶玉連忙回道:“頭里散學時李貴傳老爺的 話,叫吃了飯過去.我赶著要了一碟菜,泡茶吃了一碗飯,就過去了. 老太太 和姨媽姐姐們用罷。”賈母道:“既這么著,鳳丫頭就過來跟著我.你太太才說 他今儿吃齋,叫他們自己吃去罷。”王夫人也道:“你跟著老太太姨太太吃罷, 不用等我,我吃齋呢。”于是鳳姐告了坐,丫頭安了杯箸,鳳姐執壺斟了一巡, 才歸坐.   大家吃著酒. 賈母便問道:“可是才姨太太提香菱,我听見前儿丫頭們說` 秋菱',不知是誰,問起來才知道是他.怎么那孩子好好的又改了名字呢?"薛姨 媽滿臉飛紅,歎了一口气道:“老太太再別提起.自從蟠儿娶了這個不知好歹的 媳婦,成日家咕咕唧唧,如今鬧的也不成個人家了.我也說過他几次,他牛心不 听說,我也沒那么大精神和他們盡著吵去,只好由他們去.可不是他嫌這丫頭的 名儿不好改的。”賈母道:“名儿什么要緊的事呢?"薛姨媽道:“說起來我也 怪臊的,其實老太太這邊有什么不知道的.他那里是為這名儿不好,听見說他因 為是寶丫頭起的,他才有心要改。”賈母道:“這又是什么原故呢? "薛姨媽把 手絹子不住的擦眼淚,未曾說,又歎了一口气,道:“老太太還不知道呢, 這 如今媳婦子專和寶丫頭慪气.前日老太太打發人看我去,我們家里正鬧呢。”賈 母連忙接著問道:“可是前儿听見姨太太肝气疼,要打發人看去,后來听見說好 了, 所以沒著人去.依我,勸姨太太竟把他們別放在心上.再者,他們也是新 過門的小夫妻,過些時自然就好了.我看寶丫頭性格儿溫厚和平,雖然年輕,比 大人還強几倍.前日那小丫頭子回來說,我們這邊還都贊歎了他一會子.都譙寶 丫頭那樣心胸儿$ 听得他帶了小戲儿進京,也 沒有到自己那里. 此時見了,又不好站起來,只得笑道:“你多早晚來的?" 蔣玉菡把手在自己身子上一指, 笑道:“怎么二爺不知道么?"寶玉因眾人在 坐,也難說話,只得胡亂點了一出. 蔣玉菡去了,便有几個議論道:“此人是 誰?"有的說:“他向來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 年紀也大了,就在府里 掌班.頭里也改過小生.他也攢了好几個錢,家里已經有兩三個舖子,只是不肯 放下本業,原舊領班。”有的說:“想必成了家了。”有的說:“親還沒有定. 他倒拿定一個主意,說是人生配偶關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鬧得的,不論尊卑 貴賤,總要配的上他的才能.所以到如今還并沒娶親。”寶玉暗忖度道:“不知 日后誰家的女孩儿嫁他.要嫁著這樣的人材儿,也算是不辜負了。”那時開了戲, 也有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梆子腔,做得熱鬧.   過了晌午,便擺開桌子吃酒.又看了一回,賈赦便欲起身.臨安伯過來留道: “天色尚早, 听見說蔣玉菡還有一出《占花魁》,他們頂好的首戲。”寶玉听了, 巴不得賈赦不走. 于是賈赦又坐了一會.果然蔣玉菡扮著秦小官伏侍花魁醉后 神情,把這一种怜香惜玉的意思, 做得极情盡致.以后對飲對唱,纏綿繾綣. 寶玉這時不看花魁,只把兩只眼睛獨射在秦小官身上.更加蔣玉菡聲音響亮,口 齒清楚,按腔衶板,寶玉的神魂都唱了進去了.直等這出戲進場后,更知蔣玉菡 极是情种,非尋常戲子可比.因想著《樂記》上說的是"情動于中,故形于聲. 詩詞一道,但能傳情,不能入骨,自后想要講究講究音律.寶玉想出了神,忽見 賈赦起身,主人不及相留.寶玉沒法,只得跟了回來.到了家中,賈赦自回那邊 去了,寶玉來見賈政.   賈政才下衙門, 正向賈璉問起拿車之事.賈璉道:“今儿門人拿帖儿去, 知縣不在家.他的門上說了:這是本官不知道的,并無牌票出去拿車,都是那些 混帳東西在外頭撒野擠訛頭.既是老爺府里的,我便立刻叫人去追辦,包管明儿 連車連東西一并送來,如有半點差遲, 再行稟過本官,重重處治.此刻本官不 在家,求這里老爺看破些,可以不用本官知道更好. "賈政道:“既無官票,到 底是何等樣人在那里作怪?"賈璉道:“老爺不知,外頭都是這樣.想來明儿必 定送來的。”賈璉說完下來,寶玉上去見了.賈政問了几句,便叫他往老太太那   賈璉因為昨夜叫空了家人,出來傳喚,那起人多已伺候齊全.賈璉罵了一頓, 叫大管家賴升:“將各行檔的花名冊子拿來,你去查點查點.寫一張諭帖,$ , 是一定在寶玉身上的了.三番五次的病,可不是為著這個是什么!這家里金的銀 的還鬧不清,若添了一個什么傅姑娘, 更了不得了.我看寶玉的心也在我們那 一位的身上,听著鴛鴦的說話竟是見一個愛一個的.這不是我們姑娘白操了心了 嗎?"紫鵑本是想著黛玉,往下一想, 連自己也不得主意了,不免掉下淚來.要 想叫黛玉不用瞎操心呢,又恐怕他煩惱,若是看著他這樣,又可怜見儿的.左思 右想,一時煩躁起來,自己啐自己道:“你替人耽什么憂!就是林姑娘真配了寶 玉,他的那性情儿也是難伏侍的.寶玉性情雖好,又是貪多嚼不爛的.我倒勸人 不必瞎操心,我自己才是瞎操心呢.從今以后,我盡我的心伏侍姑娘,其余的事 全不管!"這么一想,心里倒覺清淨.回到瀟湘館來,見黛玉獨自一人坐在炕上, 理從前做過的詩文詞稿.抬頭見紫鵑來,便問:“你到那里去了?"紫鵑道:“我 今儿瞧了瞧姐妹們去。”黛玉道:“敢是找襲人姐姐去么?"紫鵑道:“我找他 做什么。”黛玉一想這話,怎么順嘴說了出來,反覺不好意思,便啐道:“你找 誰与我什么相干!倒茶去罷。”   紫鵑也心里暗笑, 出來倒茶.只听見園里的一疊聲亂嚷,不知何故,一面 倒茶,一面叫人去打听. 回來說道:“怡紅院里的海棠本來萎了几棵,也沒人 去澆灌他.昨日寶玉走去,瞧見枝頭上好象有了骨朵儿似的.人都不信,沒有理 他.忽然今日開得很好的海棠花, 眾人詫异,都爭著去看.連老太太,太太都 哄動了來瞧花儿呢,所以大奶奶叫人收拾園里敗葉枯枝,這些人在那里傳喚。” 黛玉也听見了,知道老太太來,便更了衣,叫雪雁去打听, "若是老太太來了, 即來告訴我。”雪雁去不多時,便跑來說:“老太太,太太好些人都來了, 請 姑娘就去罷。”黛玉略自照了一照鏡子,掠了一掠鬢發,便扶著紫鵑到怡紅院來. 已見老太太坐在寶玉常臥的榻上,黛玉便說道:“請老太太安。”退后,便見了 邢王二夫人,回來与李紈,探春,惜春,邢岫煙彼此問了好.只有鳳姐因病未來, 史湘云因他叔叔調任回京,接了家去,薛寶琴跟他姐姐家去住了,李家姐妹因見 園內多事,李嬸娘帶了在外居住:所以黛玉今日見的只有數人.大家註笑了一回, 講究這花開得古怪. 賈母道:“這花儿應在三月里開的,如今雖是十一月,因 節气遲,還算十月,應著小陽春的天气, 這花開因為和暖是有的。”王夫人道: “老太太見的多,說得是.也不為奇。”邢夫人道:“我听見這花已經萎了一年, 怎么這回不應時候儿開了,必有個原故. "李紈笑道:“$ .還是李紈探春從實的告訴了王 夫人一遍,王夫人也急得淚如雨下,索性要回明賈母,去問邢夫人那邊跟來的這 些人去.   鳳姐病中也听見寶玉失玉,知道王夫人過來,料躲不住,便扶了丰儿來到園 里.正值王夫人起身要走,鳳姐嬌怯怯的說:“請太太安。”寶玉等過來問了鳳 姐好.王夫人因說道:“你也听見了么,這可不是奇事嗎?剛才眼錯不見就丟了, 再找不著.你去想想,打從老太太那邊丫頭起至你們平儿,誰的手不穩,誰的心 促狹.我要回了老太太,認真的查出來才好.不然是斷了寶玉的命根子了。”鳳 姐回道:“咱們家人多手雜,自古說的,`知人知面不知心',那里保得住誰是好 的.但是一吵嚷已經都知道了,偷玉的人若叫太太查出來, 明知是死無葬身之 地,他著了急,反要毀坏了滅口,那時可怎么處呢.据我的糊涂想頭, 只說寶 玉本不愛他,撂丟了,也沒有什么要緊.只要大家嚴密些,別叫老太太老爺知道. 這么說了,暗暗的派人去各處察訪,哄騙出來,那時玉也可得,罪名也好定. 不 知太太心里怎么樣?"王夫人遲了半日,才說道:“你這話雖也有甼,但只是老 爺跟前怎么瞞的過呢。”便叫環儿過來道:“你二哥哥的玉丟了,白問了你一句, 怎么你就亂嚷. 若是嚷破了,人家把那個毀坏了,我看你活得活不得!"賈環嚇 得哭道:“我再不敢嚷了。”趙姨娘听了,那里還敢言語.王夫人便吩咐眾人道: “想來自然有沒找到的地方儿,好端端的在家里的,還怕他飛到那里去不成.只 是不許聲張.限襲人三天內給我找出來,要是三天找不著,只怕也瞞不住,大家 那就不用過安靜日子了。”說著,便叫鳳姐儿跟到邢夫人那邊商議踩緝.不題.   這里李紈等紛紛議論, 便傳喚看園子的一干人來,叫把園門鎖上,快傳林 之孝家的來,悄悄儿的告訴了他,叫他吩咐前后門上,三天之內,不論男女下人 從里頭可以走動, 要出時一概不許放出,只說里頭丟了東西,待這件東西有了 著落,然后放人出來.林之孝家的答應了"是",因說:“前儿奴才家里也丟了一 件不要緊的東西,林之孝必要明白, 上街去找了一個測字的,那人叫做什么劉 鐵嘴,測了一個字,說的很明白,回來依舊一找便找著了。”襲人听見,便央及 林家的道:“好林奶奶,出去快求林大爺替我們問問去。”那林之孝家的答應著 出去了.邢岫煙道:“若說那外頭測字打卦的,是不中用的.我在南邊聞妙玉能 扶乩,何不煩他問一問.況且我听見說這塊玉原有仙机,想來問得出來. "眾人 都詫异道:“咱們常見的,從沒有听他說起。”麝$ 因叫紫鵑回去取來,自己卻慢 慢的走著等他. 剛走到沁芳橋那邊山石背后,當日同寶玉葬花之處,忽听一個 人嗚嗚咽咽在那里哭.黛玉煞住腳听時,又听不出是誰的聲音,也听不出哭著叨 叨的是些什么話.心里甚是疑惑,便慢慢的走去.及到了跟前,卻見一個濃眉大 心事,所以來這里發泄發泄,及至見了這個丫頭,卻又好笑,因想到:這种蠢貨 有什么情种,自然是那屋里作粗活的丫頭受了大女孩子的气了. 細瞧了一瞧, 卻不認得.那丫頭見黛玉來了,便也不敢再哭,站起來拭眼淚.黛玉問道:“你 好好的為什么在這里傷心?"那丫頭听了這話,又流淚道:“林姑娘你評評這個 理.他們說話我又不知道,我就說錯了一句話,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 黛 玉听了,不懂他說的是什么,因笑問道:“你姐姐是那一個?"那丫頭道:“就 是珍珠姐姐。”黛玉听了,才知道他是賈母屋里的,因又問:“你叫什么?"那 丫頭道:“我叫傻大姐儿。”黛玉笑了一笑,又問:“你姐姐為什么打你?你說 錯了什么話了?"那丫頭道:“為什么呢, 就是為我們寶二爺娶寶姑娘的事情。” 黛玉听了這一句,如同一個疾雷,心頭亂跳. 略定了定神,便叫了這丫頭"你跟 了我這里來。”那丫頭跟著黛玉到那畸角儿上葬桃花的去處, 那里笼靜.黛玉 因問道:“寶二爺娶寶姑娘,他為什么打你呢?"傻大姐道:“我們老太太和太 太二奶奶商量了,因為我們老爺要起身,說就赶著往姨太太商量把寶姑娘娶過來 罷. 頭一宗,給寶二爺沖什么喜,第二宗——"說到這里,又瞅著黛玉笑了一笑, 才說道:“赶著辦了,還要給林姑娘說婆婆家呢。”黛玉已經听呆了.這丫頭只 管說道:“我又不知道他們怎么商量的,不叫人吵嚷,怕寶姑娘听見害臊.我白 和寶二爺屋里的襲人姐姐說了一句: `咱們明儿更熱鬧了,又是寶姑娘,又是寶 二奶奶,這可怎么叫呢! '林姑娘你說我這話害著珍珠姐姐什么了嗎,他走過來 就打了我一個嘴巴,說我混說,不遵上頭的話,要攆出我去.我知道上頭為什么 不叫言語呢,你們又沒告訴我,就打我。”說著,又哭起來.   那黛玉此時心里竟是油儿醬儿糖儿醋儿倒在一處的一般,甜苦酸咸,竟說不 上什么味儿來了.停了一會儿,顫巍巍的說道:“你別混說了.你再混說,叫人 听見又要打你了.你去罷。”說著,自己移身要回瀟湘館去.那身子竟有千百斤 重的,兩只腳卻象踩著棉花一般, 早已軟了.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將來.走 了半天,還沒到沁芳橋畔,原來腳下軟了. 走的慢,且又迷迷痴痴,信著腳從 那邊繞$ 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頭, 念了一回佛,含淚祝告天地道:“皇 天菩薩在上,我賈門史氏,虔誠禱告,求菩薩慈悲.我賈門數世以來,不敢行凶 霸道.我幫夫助子,雖不能為善,亦不敢作惡.必是后輩儿孫驕侈暴佚, 暴殄 天物,以致合府抄檢.現在儿孫監禁,自然凶多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 不教 儿孫,所以至此.我今即求皇天保佑:在監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總有合 家罪孽,情愿一人承當,只求饒恕儿孫.若皇天見怜,念我虔誠,早早賜我一死, 寬免儿孫之罪。”默默說到此,不禁傷心,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鴛鴦珍珠一面 解勸,一面扶進房去.只見王夫人帶了寶玉寶釵過來請晚安,見賈母悲傷,三人 也大哭起來.寶釵更有一層苦楚:想哥哥也在外監,將來要處決,不知可減緩否, 翁姑雖然無事,眼見家業蕭條, 寶玉依然瘋傻,毫無志气.想到后來終身,更 比賈母王夫人哭得更痛.寶玉見寶釵如此大慟,他亦有一番悲戚.想的是老太太 年老不得安,老爺太太見此光景不免悲傷, 眾姐妹風流云散,一日少似一日. 追想在園中吟詩起社,何等熱鬧,自從林妹妹一死, 我郁悶到今,又有寶姐姐 過來,未便時常悲切.見他憂兄思母,日夜難得笑容,今見他悲哀欲絕,心里更 加不忍,竟嚎啕大哭.鴛鴦,彩云,鶯儿,襲人見他們如此,也各有所思, 便 也嗚咽起來.余者丫頭們看得傷心,也便陪哭,竟無人解慰.滿屋中哭聲惊天動 地,將外頭上夜婆子嚇慌,急報于賈政知道.那賈政正在書房納悶,听見賈母的 人來報,心中著忙,飛奔進內.遠遠听得哭聲甚眾,打諒老太太不好,急得魂魄 俱喪,疾忙進來,只見坐著悲啼,神魂方定.說是"老太太傷心,你們該勸解, 怎么的齊打伙儿哭起來了。”眾人听得賈政聲气,急忙止哭,大家對面發怔.賈 政上前安慰了老太太,又說了眾人几句. 各自心想道:“我們原恐老太太悲傷, 故來勸解,怎么忘情大家痛哭起來. "正自不解,只見老婆子帶了史侯家的兩個 女人進來,請了賈母的安,又向眾人請安畢, 便說:“我們家老爺,太太,姑 娘打發我來,說听見府里的事原沒有什么大事,不過一時受惊.恐怕老爺太太煩 惱,叫我們過來告訴一聲,說這里二老爺是不怕的了.我們姑娘本要自己來的, 我問好.這是我們的家運合該如此.承你老爺太太惦記,過一日再來奉謝.你家 姑娘出閣,想來你金姑爺是不用說的了.他們的家計如何?"兩個女人回道:“家 計倒不怎么著,只是姑爺長的很好,為人又和平.我們見過好几次,看來与這里 寶二爺差不多, 還听得說才情學問都好$ 一邊.寶釵見他這番舉動,甚為罕异,因欲試探他,便笑 問道:“不看他倒是正經, 但又何必搬開呢。”寶玉道:“如今才明白過來了. 這些書都算不得什么,我還要一火焚之,方為干淨。”寶釵听了更欣喜异常.只 听寶玉口中微吟道:“內典語中無佛性, 金丹法外有仙丹。”寶釵也沒很听真, 只听得"無佛性”“有仙丹"几個字,心中轉又狐疑, 且看他作何光景.寶玉便 命麝月秋紋等收拾一間靜室,把那些語錄名稿及應制詩之類都找出來擱在靜室 中,自己卻當真靜靜的用起功來.寶釵這才放了心.   那襲人此時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便悄悄的笑著向寶釵道:“到底奶奶 說話透徹,只一路講究就把二爺勸明白了.就只可惜遲了一點儿,臨場太近了。” 寶釵點頭微笑道:“功名自有定數,中与不中倒也不在用功的遲早.但愿他從此 一心巴結正路,把從前那些邪魔永不沾染就是好了。”說到這里,見房里無人, 便悄說道:“這一番悔悟回來固然很好,但只一件,怕又犯了前頭的舊病,和女 孩儿們打起交道來,也是不好。”襲人道:“奶奶說的也是.二爺自從信了和尚, 才把這些姐妹冷淡了,如今不信和尚,真怕又要犯了前頭的舊病呢.我想奶奶和 我二爺原不大理會,紫鵑去了,如今只他們四個,這里頭就是五儿有些個狐媚子, 听見說他媽求了大奶奶和奶奶,說要討出去給人家儿呢. 但是這兩天到底在這 里呢.麝月秋紋雖沒別的,只是二爺那几年也都有些頑頑皮皮的. 如今算來只 有鶯儿二爺倒不大理會,況且鶯儿也穩重.我想倒茶弄水只叫鶯儿帶著小丫頭們 伏侍就夠了,不知奶奶心里怎么樣。”寶釵道:“我也慮的是這些,你說的倒也 罷了。”從此便派鶯儿帶著小丫頭伏侍.   那寶玉卻也不出房門, 天天只差人去給王夫人請安.王夫人听見他這番光 景,那一种欣慰之情,更不待言了.到了八月初三,這一日正是賈母的冥壽.寶 玉早晨過來磕了頭,便回去,仍到靜室中去了.飯后,寶釵襲人等都和姊妹們跟 著邢王二夫人在前面屋里說閒話儿.寶玉自在靜室冥心危坐,忽見鶯儿端了一盤 瓜果進來說:“太太叫人送來給二爺吃的. 這是老太太的克什。”寶玉站起來 答應了,复又坐下,便道:“擱在那里罷. "鶯儿一面放下瓜果一面悄悄向寶玉 道:“太太那里夸二爺呢。”寶玉微笑.鶯儿又道:“太太說了,二爺這一用功, 明儿進場中了出來,明年再中了進士,作了官,老爺太太可就不枉了盼二爺了. "寶玉也只點頭微笑.鶯儿忽然想起那年給寶玉打絡子的時候寶玉說的話來, 便 道:“真要二爺中了,$ 一點情意.這就是 悟道的樣子.但是你悟了道,拋了二奶奶怎么好!我是太太派我服侍你,雖是月 錢照著那樣的分例,其實我究竟沒有在老爺太太跟前回明就算了你的屋里人.若 是老爺太太打發我出去,我若死守著,又叫人笑話,若是我出去,心想寶玉待我 的情分,實在不忍。”左思右想,實在難處.想到剛才的夢" 好象和我無緣"的 話,"倒不如死了干淨。”豈知吃藥以后,心痛減了好些, 也難躺著,只好勉強 支持.過了几日,起來服侍寶釵.寶釵想念寶玉,暗中垂淚,自歎命苦.又知他 母親打算給哥哥贖罪,很費張羅,不能不幫著打算.暫且不表.   且說賈政扶賈母靈柩,賈蓉送了秦氏鳳姐鴛鴦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祗葬. 賈蓉自送黛玉的靈也去安葬. 賈政料理墳基的事.一日接到家書,一行一行的 看到寶玉賈蘭得中, 心里自是喜歡.后來看到寶玉走失,复又煩惱,只得赶忙 回來.在道儿上又聞得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家書,果然赦罪复職,更是喜歡,便 日夜趲行.   一日,行到興敉璁a方,那天乍寒下雪,泊在一個清靜去處.賈政打發眾人 上岸投帖辭謝朋友,總說即刻開船,都不敢勞動.船中只留一個小廝伺候,自己 在船中寫家書,先要打發人起旱到家.寫到寶玉的事,便停筆.抬頭忽見船頭上 微微的雪影里面一個人,光著頭,赤著腳,身上披著一領大紅猩猩氈的斗篷,向 賈政倒身下拜.賈政尚未認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問他是誰.那人已拜了四拜, 站起來打了個問訊.賈政才要還揖,迎面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寶玉.賈政吃一 大惊,忙問道:“可是寶玉么?"那人只不言語,似喜似悲.賈政又問道:“你 若是寶玉,如何這樣打扮,跑到這里?"寶玉未及回言, 只見舡頭上來了兩人, 一僧一道,夾住寶玉說道:“俗緣已畢,還不快走。”說著,三個人飄然登岸而 去. 賈政不顧地滑,疾忙來赶.見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只听見他們三人 口中不知是那個作歌曰: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鴻蒙太空.誰与我游   兮, 吾誰与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賈政一面听著,一面赶去,轉過 一小坡,倏然不見.賈政已赶得心虛气喘,惊疑不定,回過頭來,見自己的小廝 也是隨后赶來.賈政問道:“你看見方才那三個人么?"小廝道:“看見的.奴 才為老爺追赶,故也赶來.后來只見老爺,不見那三個人了。”賈政還欲前走, 只見白茫茫一片曠野,并無一人.賈政知是古怪,只得回來.   眾家人回舡,見賈政不在艙中,問了舡夫,說是"老爺上岸追赶兩個和尚一 個道士去了。”眾$ 有 ,因而浅悟道:「孟夫子所言『睟於面,盎於背』,正是此種道理,此山之所以稱壽也 。」正在沉吟注想,不期此日,恰有個南海的太守,姓鮑,名玄,同了許多門客,也到 青黛山來遊玩,先在半山亭子上吃了半晌酒,酒酣之際,各各散步。鮑玄偶攜了一個相 士,正游到葛洪的坐處來忽見葛洪坐在石上,昂昂藏藏,丰神飄逸,不覺驚訝,因指謂 相士道:「你看此人,體態悠然,自應富貴,何如此青年,甘居泉石?」相上因定睛看 了一看,道:「這少年富貴固有,然富貴還只有限,更有一件大過人處,老先生可曾看 出?」鮑玄道:「富貴之外,則不知也。」相士道:「你看他鬚眉秀異,清氣逼人,兩 眼灼灼有光,而昂藏矯健如野鶴,此殆神仙中人。」   鮑玄聽了,尚不盡信,因走上前,對著葛洪拱一拱手,道:「長兄請了。」葛洪正 看山到得意之所,低著頭細細理會,忽聽得有人與他拱手;忙回過頭來看時,卻見是一 個老先輩模樣,只得立起身來,深深打一恭,道:「晚輩貪看山色,不識台駕到此,失 於趨避,不勝有罪。」鮑玄見他謙謙有禮,愈加歡喜,因又問道:「我看長兄神情英發 ,當馳騁於仕路中,為何有閒工夫尋山問水,做此寂寞之事?」葛洪答道:「嘗聞賢人君子之涉世,即居仕路中吐握風雲,亦宜有山水之雅度,如老 先生今日是也。何況晚輩正在貧賤時,去仕路尚遠,落得受用些山川秀氣,以涵養性。 」鮑玄聽了大喜道:「長兄不獨形貌超凡,而議論高妙又迥出乎尋常之外,真高士也, 可敬,可羨。」因而問姓。葛洪道:「尚不曾拜識山門,晚生小子安敢妄通。」鮑玄道 :「我學生南海郡守鮑玄也,過時陳人,何足掛齒。」葛洪忙又打一恭,道:「泰山北 斗,果是不虛。晚生葛洪,孤寒下士,何幸得瞻紫氣。」鮑玄聽了,道:「這等說是葛 兄了。但不知仙鄉何處?」葛洪道:「祖籍金陵句容。」鮑玄道:「聞句容縣,三國時 ,有一位白日飛升的仙人,道號葛孝先者,兄既與之同姓,定知其來歷矣。」葛洪又打 一恭,道:「此即晚生之祖也。自愧不肖,尚墜落凡胎,言之實可羞恥。」鮑玄聽了又 不覺大喜,因顧謂相士道:「祖孫一氣,吾兄言神仙中人,殆不誣矣。」相士笑答道: 「非予言不誣,實相理不誣也;非相理不誣,實天地間陰陽之氣不誣也。」葛洪見二人 說話有因,因而問故。鮑玄遂將前看他所論之言,又細細說了一遍。葛洪此時聽了,雖 謙謝不遑,然胸中早已落了一個神仙的影子在心坎之上。   葛洪見鮑太守賓客紛紛,恐他有正事,說罷,遂要辭別而回。鮑玄執手不捨,再三 問明了居址之地,方$ 案上。客曰: 「此符之驗,可得見否?」葛洪道:「何難」。即取一符,投之水中,順水而下。洪曰 :「如?」客笑道:「常人投之,亦能下流。」洪復取一符投之,逆水而上。洪曰:「 何如?」客又笑道:「西湖水平,略遇上水微風,則逆上亦易事耳。」洪又復取一符投 之,這符卻便作怪,也不上,也不下,只在水中團團旋轉。但見那上流的符,忽然下去 ,下流的符,忽然上來,三符聚做一塊,便不動了。葛洪隨即收之。客方笑謝道:「果 然奇異。」   忽一日,葛洪在段橋閒走,見一漁翁自言自語道:「看他活活一尾魚,如何一會兒 便死了?只得賤賣些,自有個售主。」葛洪聞言,笑道:「你既肯賤,我欲煩此魚,到 河伯處一往,買你的放生罷。」漁翁大笑道:「此真買乾魚放生的了,果能活之,任憑 放去,斷不要錢。」洪遂於袖中,取符一道,納魚口中,投之水內,踴躍鼓鱗而去。觀 者無不稱奇。   又一年,錢塘大旱,萬姓張惶。也有道士設壇求雨,也有兒童行龍求雨,百計苦求 ,並無半點。葛洪看此光景,不覺動念。因安慰眾人道:「莫要慌,吾為汝等求之。」 因在葛嶺丹井中,取水吸了一口,立在初陽台上,望著四面一噴,不多時,早陰雲密布 ,下了一場大雨,四野沾足。   一日,見一窮漢日以挑水為生者,因汲水,誤落錢百十文於井中,無法可得,惟望 井而泣,葛洪道:「癡漢子,何必泣,我能為汝取出。」遂於井上,大呼:「錢出來! 錢出來!」只見那錢一一都從井內飛將出來,一個也不少。其人拜謝而去。   又一年,瘟疫盛行,葛洪不忍人染此疾,遂書符投於各井中,令人飲水,則瘟疫自 解。又一人為錢糧逼迫,要賣妻子,其妻情急,竟往西湖投水。葛洪見了,止他道:「 不必短見,我完全你夫婦罷。」松亭內一塊大青石下,有賊藏銀一包在彼,可叫汝丈夫 往取之,完糧之外,還可作本錢度日。其夫往取,果得之,感謝不盡。   嘗有客來謁葛洪,洪與客同坐在堂,門外又有客繼至,復有一洪親迎,與之俱人。 而座上洪仍與前來之客談笑,未嘗離席動身。此乃葛洪出神妙用。每遇天寒客至。洪便 道:「貧居乏火,奈何?」因而口中吐出熱氣來,滿座皆暖。盛暑客到,洪又道:「蛙 居苦熱,奈何?」因而口中噓出冷氣來,一室皆涼。   或有請洪赴席,意不欲往,無奈請者再三勉強,洪不得已而隨去。行不上數百步, 忽言腹痛,即時臥地,須臾已死,請者驚慌,忙舉洪頭,頭已斷,再舉四肢,四肢皆斷 ,抑且鼻爛蟲生,不可復近。請者急走報洪家,卻見洪早已坐在堂上,請者亦不敢有言 ,復癉$ 身,身雖中箭中槍,血染衣甲,只是不退。眾兵見主將如此,那一個敢退?又贏了一陣。不意糧少,只得到王彥營中來要糧。王彥正懷忌刻,只是不發,岳公無可奈何,只得引兵而北。與金兵戰於太行山下;金兀朮一員驍將,號為拓拔烏,有一丈多長,奇形怪狀,膂力過人,使一柄三尖兩刃八環刀,連殺了岳軍帳下幾個勇士。岳公大怒,挺身而前,親自接戰。拓撥雖然有力,怎當得岳公的神勇?戰了五六十合,岳公便左手使槍,逼住了三尖兩刃刀,便大喝一聲道:「賊酋往那裡去?」隨用右手,款扭狼腰,從馬上直活捉過來。金兵見主將被擒,便紛紛亂竄,岳兵一齊上前,殺死不計其數。回來把拓拔烏梟首祭旗。   隔不得兩日,又與金兵接戰,金兵隊裡,黑風大王當先出馬,手持雙刀,如入元人之境。岳公一箭射去,黑風大王早一刀撥過了。岳公見他撥了過第一箭,卻把弓弦虛拽一聲。黑風大王見弓弦響,側身躲過,不知岳公會射連珠箭,早把第二枝箭扣得滿,隨著弦聲就發去。黑風大王躲不及,恰中在護心鏡上,當的一聲,火光亂迸。黑風大王見岳公武藝高強,撥轉馬頭就要走,怎知岳公的丈八鋼槍已到背後心窩裡,一刺,搠了透穿蛟將黑風大王從馬背直挑起到半空,就像舞嬰兒.做把戲的一般。金兵見了,皆抱頭而走。岳兵又一齊趕殺上去,真似斲瓜切菜。金兵得命者皆痛哭而去,好不快暢。有詩為證:   黑風拓拔最驍雄,箭飲槍尖盡搠通。   不是金人全不濟,強中更自有強中。   岳公既勝之後,知王彥忌刻,遂率所部仍歸宗澤。宗澤一心指望恢復,遂仍以岳公為統制。後來,不幸宗澤死了,高宗以杜充代宗澤,岳公為統制官。誰知杜充無志,將遷還建康。岳公苦諫道:「中原之地,尺寸不可棄。今一舉足則此地非我有矣!他日欲復取之,非數十萬人不能。」充不聽,竟遷回建康。後金兵大至,杜充不能抵敵,竟降了金兀朮,以致建康失守。高宗著急,遂奔往明州。明州即今之寧波府。岳公聞知,頓足歎息道:「早聽吾言,豈致如此。」又聞得金兀朮既得建康,又趨杭州。岳公見事危急,只得率領部下三千勇敢之士,走到廣德境中。原來岳公部下有兩個大將;一名牛皋,一名王貴,並女婿張憲、兒子岳雲,四人俱有萬夫不當之勇。岳公因叫牛皋領了五百騎,伏於左首,聽炮聲出戰;又叫王貴領五百兵,伏於右首,聽炮聲出戰;自領岳雲、張憲一千人,皆令銜枚,伏於背後。打探得兀朮兵過後,軍中放起連珠號炮來。牛皋一枝兵從左邊殺出,王貴一枝兵從右邊殺出,岳公自領了岳雲、張憲,從前後背抄轉,喊殺連天,飛塵蔽日。那金兀朮出其不意,先自慌了手腳$ 是兇惡。他一名楊太,又名楊麼。這楊麼乘著宋朝之亂,無人料理著他,遂東勾西引聚集了十餘萬人,屯據湖中,僭號為大聖大王,時時上岸來騷擾地方,擄掠居民,官兵不敢正眼覷他。他常自誇說道:「我水中有穴,岸上有巢,縱有官兵,也無奈我何?他若從陸路殺來,我卻躲到水裡;他若從水路殺來,我卻又走到岸上,焉能犯我分毫。若要犯我,除是飛來。」因此驕矜,遂無惡不作,湖襄一帶大受其害。高宗聞之,因命統制王燮,會兵進討楊麼。不期兵到鼎江,早被楊麼率亡命之徒,只一陣,就將官兵幾乎殺盡。報到高宗,高宗大怒。此時已升岳飛兼黃復州漢陽軍、德安府制置使,高宗遂降詔,命岳飛移屯於鄂,剿捕楊麼。   有人對岳公說道:「楊麼屯據水中,水中出沒,是他的熟路。今將軍所部皆關西漢子,水戰恐非所長。」岳公笑道:「兵亦何常之有?全在主將,陸則陸用之,水則水用之,顧用之何如耳!豈有不習水戰之說哉?」遂先遣人招諭他來降。   楊麼雖狂橫,置之不理,早有一個得力賊黨,叫做黃佐,最有識見。因岳家來招諭,他就轉了一個念頭,遂聚所部商量道:「我見岳節使用兵與眾不同,真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連金兵數十萬都被他殺敗,我與他相抗,萬無生理,不如投降他,乃為上著。」眾亦以為然、遂親到轅門納款。岳公大噱,遂表奏黃佐武義大夫。隨即率騎到黃佐營中按其部壘,有人諫止,俱不聽。   到了黃佐營中,出於意外,盡大驚,俯伏在地道:「將軍推誠若此,情願執鞭墜橙。」岳公都以溫言撫慰,那些人歡聲若雷。岳公接了營壘,以手拍黃佐肩道:「子知順逆者,必能成功,封候豈足道哉!我欲汝至湖中,視其可勸者招之,可乘者撫之。」黃佐感岳公赤心待人,誓以死報。   那時張濬都督諸軍士至潭洲。他的參政席益見岳兵不戰,說他玩寇,將欲奏聞。張濬道:「岳公,忠孝人也。兵有深機,胡可易言?」席盎見張濬說了這一句,羞慚而止。過不多幾日,黃佐欲邀一個賊將周倫,同來投降。那個周倫不肯聽,黃佐因大怒,遂率領自部下的人馬,夜襲其寨,把周倫一刀殺了,獻於岳公。岳公大喜,隨遷黃佐為武功大夫統制。   此時,岳公胸中已有了成算,正欲剪滅楊麼。適值高宗有旨,要召張濬回去防秋。岳公忙去見張濬,袖中取出一個小小圖兒,送與張濬看。上面細細開載:楊麼屯兵某處,楊欽屯兵某處,俞端、劉銑屯兵某處,某處最險,某處可以進兵。岳公一一指示道:「已有定畫。都督若少留,不八日可破賊也。」張濬道:「王燮已有前轍,君侯何言之易也?」岳公道:「前日王燮以王師攻水寇則難,非今以水寇$ 長老拂了幾句,因對眾僧說道:「長老明明被濟癲騙了,卻不認錯,只叫等他醒起來。就是醒起來,終不然能到四川去!好笑,好笑。」   不期濟公睡到第三日,忽然一咕嚕子爬了起來,大叫道:「大木來了。快吩咐匠人搭起鷹架來扯。」眾僧聽見,都笑的笑,說的說:「騙酒吃的,醉了三日,尚然不醒,還說夢話哩。大木在那裡?就有大木,不過是扛是拽,怎麼叫人搭鷹架去扯?胡說,胡說!」濟癲叫了半晌,見沒人理他,只得走到方丈來見長老,說道:「寺裡這些和尚甚是懶惰。弟子費了許多心機力氣,化得大木來,只叫他們吩咐匠工搭鷹架去扯,卻全然不理。」長老聽了,也有些兀突,因問道:「你這大木是那裡化的?」濟癲道:「是四川山中化的。」長老道:「既化了,卻從那裡來?」濟公道:「弟子想:大木路遠,若從江湖來,恐怕費力費時,故就便往海上來了。」長老道:「若從海上來,必由鱉子門錢塘江上岸。你怎叫搭鷹架扯木?」濟公道:「許多大木,若從錢塘江盤來,須費多少人工?弟子因見大殿前的醒心井,與海相通,故將眾本都運在井底下來了。只要搭架子去扯。」   長老聽見濟公說得有源有委,來歷分明,不得不信。因吩咐監寺快去搭鷹架。監寺因回稟長老道:「老師父不要信他亂講。他吃醉睡了三日,又不曾半步出門。若說四川去化,好近路兒,怎生就化得大木來?就是有神通,化了從海裡來,怎能夠得到井底下?就是井底下通海,止不過泉眼相通,怎能容得許多大木?今要搭鷹架,未免徒費人工。」濟公在旁聽了,笑道:「你一個蠢和尚,怎得知佛家的妙用?豈不聞『一粒米要藏大千世界』,何況偌大一井,怎容不得幾根木頭?」長老因叱監寺道:「叫你去搭鷹架,怎有許多閒說?」   監寺見長老發性,方不敢再言。只得退出,叫匠人在醒心井上,搭起一座大架子來,四面俱用轉輪,以收繩索,索上俱掛著鉤子,準備扯木。䎒匠人搭完了,走到井上一看,只見滿滿的一井水,卻怎能有個木頭?因都大笑起來,道:「濟癲說癡話是慣的,也罷了,怎麼長老也癡起來?」監寺正要捉長老的白字,因來稟道:「鷹架俱已搭完,井中只有清水,不見有別物,不知要扯些甚麼?」長老因問濟公道:「不知大木幾時方到?」濟公道:「也只在三五日裡。長老若是要緊,須再買一壺來請我?包管明日就到。」長老道:「要酒吃何難?」因吩咐侍者,又買了兩瓶來請他受用。濟公也不問長問短,吃得稀泥爛醉,又去睡了。長老有些識見,也還耐著;眾僧看見,便三個一攢,五個一簇,說個不了,笑個不休。   不期到了次日,天才微明,濟公早爬起來,$ 能衣食於人,無可惱處,故特來分辯。」安撫聽了,默然良久,道:「我惱與不惱,你如何得知?且有甚分辯?」濟癲道:「小僧也無甚分辯,只有一段姻緣,說與相公,求相公自省。」安撫道:「你且說來。說得好,免你責罰;說得不好,加倍用刑。」   濟癲因說道:「昔日蘇東坡學士與秦少游、黃魯直、佛印禪師四人共飲。東坡因行一令:前要一件落地無聲之物,中要兩個古人,後要結詩二句。要說得有情有理,而又貫串,不能者罰。」旁邊看的人都替濟公擔憂,濟公卻不慌不忙道:「相公聽著:   蘇東坡說起道:筆花落地無聲,抬頭見管仲。管仲問鮑叔,如何不種竹?   鮑叔曰:只須三兩竿,清風自然足。   秦少游說道:雪花落地無聲,抬頭見白起。白起問廉頗,如何不養鵝?   廉頗曰:白毛鋪綠水,紅掌撥清波。   黃魯直說道:蛀屑落地無聲,抬頭見孔子。孔子問顏回,如何不種梅?   顏回曰:前村深雪裡,昨夜一枝開。   佛印禪師後道:天花落地無聲,抬頭見寶光。寶光問維摩,僧行近如何?   維摩曰:遇客頭如鱉,逢齋項似鵝。」   王安撫聽了,打動當年心事,忍不住大笑起來道:「語參禪妙,大有可思。且問你是那寺僧人?叫甚名字?」濟公道:「小僧乃淨慈寺書記僧,法名道濟。」王安撫聽了,大喜道:「原來就是做榜文,『叫通天耳』的濟書記,果是名下無虛。快請起來相見!」重新見禮過,遂邀入後堂,命人整酒相留,安撫親陪。   二人吃到投機處,濟公方說起兩廊畫壁之事,要求相公慨然樂助,安撫道:「下官到任未久,恐不能多。既是濟師來募,因取出俸鈔三千貫,叫完押送到淨慈寺去。」濟公方謝別安撫,一同回寺。長老看見,只驚喜得吐舌道:「這位宰官化得他來,真要算他手段!」   又一日,吃得爛醉,走到清和坊街上,早一交跌倒。他也不扒起來,竟閉著眼要睡。正值馮太尉的轎過,前導的虞候看見,吃喝叫他起來。濟公道:「你自走你的路,我自睡我的覺,你管我怎麼?」太尉轎到面前,聽見了,因喝罵道:「你一個和尚,吃得爛醉,說我管你不得,我偏要管你一番,看是何如?」因吩咐四五個虞候將濟癲扛到府中,當廳放下。   太尉復問道:「你這和尚,既入空門,須持五戒,卻癲狂貪酒,怎說無罪?」因叫當該取紙筆與他,問他是何處僧人,有何道行,可從實供來。濟癲道:「要我供,便供何妨?」因接了紙筆,竟供道:   南屏山淨慈寺書記僧道濟,幼生宦室,長習儒風。自威音王以前,神通三昧;至傳燈佛下世,語具辯才。宿慧暗通三藏法,今修背記十車經。廣長舌,善譯五$ 玉髓香,你莫不知道些消息在那裡麼?」濟癲因又笑道:「貧僧方才供的,賣響卜也吃得飯,這些小事怎麼不知?」   太尉聽見他說知道,滿心歡喜,忙叫人將他扶起,自起身與他分賓主坐下,復問道:「濟師既知,萬望指教。」濟公道:「說是自然要說,但貧僧一肚皮酒,都被太尉盤醒了,清醒白醒,恐說來不准。敢求太尉佈施一壺,還了貧僧的本來面目,貧僧便好細說。」馮太尉沒奈何,只得叫人取酒請他。濟公直吃得爛醉如泥,方才說道:「這香是皇太后娘娘舊年中秋夜,取出來焚燒。祈保聖安,因夜深了,就順便放在內庫第三口廚內。你為何問也不去問聲,卻瞎哄哄亂尋?」馮太尉聽了,又驚又喜,卻不能全信,因吩咐掌家款住他,自卻飛馬入朝去查問。去不多時,早歡歡喜喜飛馬回來,向濟公稱謝道:「濟師竟是未卜先知的一尊活佛了!這玉髓香果在內庫第三口廚裡,連皇太后娘娘也忘記了。」說罷,濟公辭出回寺。   自此之後,以遊戲而顯靈救世之功,也稱述不盡。只到了六十外,忽爾厭世,遂作病容。松少林長老因看他道:「濟公,你平日最健,為何今日一旦如此?」濟癲笑笑,也不回說些甚麼,但信口作頌道:   健,健,健,何足羨!止不過要在人前扯門面。吾聞水要流乾,土要崩陷,豈有血肉之軀,支撐六十年而不變?稜稜的瘦骨幾根,鱉鱉的精皮一片,既不能坐高堂,享美祿,使他安閒;何苦忍饑寒,奔道路,將他作賤?況真不真,假不假,世法難看;且酸的酸,鹽的鹽,人情已厭。夢醒了,雖一刻,卻也難留汍看破了,從百年,大都有限。倒不如瞞著人,悄悄去靜裡自尋歡;索強似活現世,哄哄的動中討埋怨。靈光既欲隨陰陽,在天地間虛行;則精神自不肯隨塵凡,為皮囊作楦。急思歸去,非大限之相催;欲返本來,實自家之情願。從此緊閉門,坐破蒲團;閒行腳,將山川踏遍。   長老聽了,歎羨道:「濟公來去如此分明,禪門又添一重公案矣。」故濟公坐化後,留此醉跡,為西湖南屏生色。 第十卷 虎溪笑跡   釋家之有高僧,猶儒家之有才子也。才子雖修齊誠正工夫,到不得聖賢地位,然不朽文章,亦名教之所重。高僧的學問雖不及佛菩薩之神通,然戒律精嚴,性情靈慧,亦鬼神之所欽,高人之所敬。行為佛法增光,坐為湖山生色,有不可埋沒者也。惟其品第相因,故才子與高僧,往往兩相契慕。虎溪一笑,有自來也。   你道這笑跡,是怎生樣留的?原來西湖南山中,有一龍井寺,本名龍泓,其來久矣。在孫吳的赤烏年中,葛稚川在葛嶺煉丹,便按方位,選靈秀,到此龍井中來取水。蓋因此地的林拋幽古,山麓深沉,$ 緝捕,寫著字號錠數,捉獲者賞銀五十兩,知情不首,及窩藏正賊者全家發邊遠充軍。這銀子與榜上字號相同,若隱匿不報,日後被人首出,坐罪不小。」妻子聽了,只嚇得咯抖抖的發戰,道:「不知他還是惜的,還是偷的。卻怎生區處?」李幕事道:「我那管他是借的,是偷的,他自作自受,不要害我一家。」因拿了這錠銀子,竟到臨安府出首。   臨安府韓大尹見銀子是真,忙差緝捕捉拿正賊許宣。不多時,拿到許宣當堂。鞍大尹喝問道:「邵太尉庫中不動封鎖,不見了大銀五十錠,現有李幕事出首一錠在此,稱是你的。你既有此一錠,那四十九錠卻在何處?你不動封鎖,能偷庫銀,定是妖人了。可快快招來。」因一面吩咐皁快備豬狗血重刑伺候。許宣見為銀子起,忙辯道:「小的不是妖人,待小的直說。」便將舟中遇著白娘子,並借傘、討傘以及留酒、講親、借銀子之事,細細說了一遍。韓大尹道:「這白娘子是個甚麼樣人?現住何處?」許宣道:「他說是白三班白殿直的妹子,現住在薦橋雙茶坊巷口,秀王牆對門,黑樓子高坡兒內。」   韓大尹即差捕人何立押著許宣去雙茶坊巷口捉拿犯婦白氏來聽審。何立押著許宣,又帶了一干做工的,徑到黑樓子前,一看時,卻是久無人住的一間冷屋。隨拘地方並左右鄰來問,俱回稱道:「此係毛巡檢家的舊屋。五六年前,一家都瘟疫死盡了。青天白日,常有鬼出來買東西,誰敢還在裡頭住?且這地方並無姓白的娘子。」何立因問許宣道:「你莫要認錯了,不是這裡。」許宣此時看這個光景,也驚得呆了,道:「分明是這裡,才隔得三五日,怎便如此荒涼?」何立道:「既是這裡,只得打開門進去。」因叫地方動手,將門打開,一齊擁了入去。   只見內中冷陰陰,寒森森,並元一個人影。大家一層一層直開了人去,並無一痕蹤跡。直開到最後一層,大樓上,方遠遠望見一個如花似玉穿白的婦人。坐在一張床上。眾人看見,不知是人是鬼,便都立住腳。獨何立是公差,只得高聲叫道:「娘子想是白氏了。府中韓大爺有牌票在此,要請你去與許宜對甚麼銀子的餤事哩。」那婦人動也不動,聲也不做。何立沒奈何,只得大著膽子,擁眾上前。將走到面前,只聽得一聲響亮,就似青天打一個霹靂,眾人都驚倒了,響定再近床邊一看,只見明晃晃一堆大銀子,卻不見了婦人。及點點銀數,恰正是四十九錠。何立遂叫眾人將銀子扛到臨安府堂上,一一交明,又將所見之事,細細稟上。韓大尹聽了道:「這看起來,自是妖人作祟,與眾人無干。地方鄰里,盡無罪寧家。許宣不合私相授受,發配牢城營。」銀子如數交還邵太尉,請邵太尉賞給五$ (頁一四) 01轉盼如波眼,02娉婷似柳腰,03花裏暗相招。04憶君腸欲斷,05恨春宵。 44其七(頁一五) 01懶拂鴛鴦枕,02休縫翡翠裙,03羅帳罷爐燻。04近來心更切,05為思君。 〔河瀆神〕 溫庭筠 45其一(頁一五) 01河上望叢祠,02廟前春雨來時。03楚山無限鳥飛遲,04蘭棹空傷別離。 05何處杜鵑啼不歇,06豔紅開盡如血。07蟬鬢美人愁絕,08百花芳草佳節。 46其二(頁一五) 01孤廟對寒潮,02西陵風雨蕭蕭。03謝娘惆悵倚蘭橈,04淚流玉箸千條。 05暮天愁聽思歸樂,06早梅香滿山郭。07回首兩情蕭索,08離魂何處飄泊。 47其三(頁一六) 01銅鼓賽神來,02滿庭幡蓋徘徊。03水村江浦過風雷,04楚山如畫煙開。 05李別櫓聲空蕭索,06玉容惆悵妝薄。07青麥燕飛落落,08捲簾愁對珠閣。 批女冠子〕 溫庭筠 48其一(頁一六) 01含嬌含笑,02宿翠殘紅窈宨。03鬢如蟬,04寒玉簪秋水,05輕紗捲碧煙。 06雪胸鸞鏡裏,07琪樹鳳樓前。08寄語青娥伴,09早求仙。 49其二(頁一六) 01霞帔雲髮,02鈿鏡仙容似雪。03畫愁眉,04遮語回輕扇,05含羞下繡帷。 06玉樓相望久,07花洞恨來遲。08早晚乘鸞去,09莫相遺。 5○玉蝴蝶 01秋風淒切傷離,02行客未歸時。03塞外草先衰,04江南雁到遲。 05芙蓉凋嫩臉,06楊柳墮新眉。07搖落使人悲,08斷腸誰得知。 【卷二】 五十首(頁二○) 溫助教庭筠 十六首  清平樂二首 遐方怨二首 訴衷情一首 思帝鄉一首 夢江南二首 河傳三  番女怨二首 荷葉杯三首 皇甫先輩松 十二首  天仙子二首 浪濤沙二首 楊柳枝二首 摘得新二首 夢江南二首 採蓮子 韋相莊 二十二首  浣溪沙五首 菩薩蠻五首 歸國遙三首 應天長二首 荷葉杯二首 清平樂  望遠行一首  〔清平樂〕 溫庭筠 51其一(頁二一) 01上陽春晚,02宮女愁娥淺。03新歲清平思同輦,04怎奈長安路遠。 05鳳帳鴛被徒燻,06寂寞花鎖千門。07季把黃金買賦,08為妾將上明君。 52其二(頁二一) 01洛陽愁絕,02楊柳花飄雪。03終日行人恣攀折,04橋下水流嗚咽。 05上馬爭勸離觴,06南浦鶯聲斷腸。07愁殺平原年少,08回首輝淚千行。 〔遐方怨〕 溫庭筠 53其一(頁二一) 01憑繡檻,02解羅帷。03未$ 和尚時,決不計論的。」雌鬼也笑道:「今日出來燒香,倒變做買卵觸屄了,與賠錢養漢何異?真乃意想不到。」說罷,起身便走。和尚直送至山門口方纔進去。   雌鬼一路回來,到自家門首,已經日頭擱山。正要進門,只聽得活死人在後吱嘩百叫。回頭看時,見他手裡拿一把亂擂芝麻糖,委尿丫頭抱著,從鄉鄰人家出來。雌鬼便立定腳頭等他。不防六事鬼家送出一個光頭小夥子來,正與雌鬼打個照面。雌鬼忙避入門中,那小夥子走過幾步,還三轉四回頭的只顧看他。雌鬼便抱了活死人,叫丫頭關上大門,走到裡面坐下,覺得滿身松爽,時須迷迷的好困起來。便收拾夜飯吃了,困到牀上,卻又翻來覆去的困弗著。正是引動春心,那無明火升起來,如何按奈得下?肚裡胡思亂想:又不便常到廟裡去;倘教和尚來家,又怕寡婦之門,被鄉鄰市舍話長說短。若另尋主客,也終非長久之計。倒不如嫁個晚老公,胈以朝歡暮樂,靠老終身,倒覺名正言順。況這六事鬼又慣做兩腳居間,與他商量,也甚便當。   主意定了,巴到大天白亮。曉得六事鬼歡喜吃口老白酒的,便教鬼去買端正幾樣下酒小菜,好待六事鬼來澆澆媒根,以便與他講心事。鬼去不多時,買了些割碎肉,雌雞頭,夾肝,捉死蟹,一瓶酸酒,都拿到屋裡。雌鬼收拾齊整,等到吃飯過後,六事鬼果然到來。雌鬼喜之不甚,連忙掇凳弗及的請他坐下。   六事鬼坐著說了幾句閒話,雌鬼便去搬出酒吧來。六事鬼也不推辭,老老實實的篩來就吃。雌鬼坐在旁邊,將心事告訴了他。六事鬼道:「主意倒是不差。老話頭:臭寡婦不如香嫁人。但是人家花燭夫妻,還常常千揀萬揀揀著了頭珠瞎眼。若是晚轉身,越發不好揀精揀肥;只得依便就便,尋著個好性格,吃得溫暾耐得熱的精胖小夥子,已算造化了。」雌鬼道:「這個自然。只是一樁:我卻不肯轉嫁出去,是要坐產招夫的。」   六事鬼道:「有卻有一頭,只不知你們前生前世緣法如何。昨日我在這裡時,家裡喊應,說有個野鬼尋我,原來是替活大哥在土地面前討情的那個劉打鬼。我送他出門時,你也在門口,親眼見過的。他也曉得我慣做媒人,特地來托我覓頭親事。他說不論年紀,窮富,細娘,堂客,只要生得標緻。我看你雖覺年紀大些,還面上吹彈得破,白裡泛出紅來,像活觀光音一般。昨日他一頭走路,只管十步九回頭的看你,諒必配眼的。若再好不過肯做入舍布袋,豈不是有緣千里來相會?」雌鬼道:「聞說這劉打鬼是土地老爺的湯罐弟弟,自身顧弗周全,還做別人的老婆;我去做那老婆的老婆,豈不是小老婆了!」六事鬼道:「方纔說好性格的難得碰著。他既肯做$ 直做到閣老,我尚不敢這等胡為。你是什癡公子,輒敢這般無法無天?」那男子聽說,只道真是甘蔗丞相的兒子,嚇得心驚膽戰,赸出腳望外逃了去。   你道這男子是誰,師姑為甚幫他?原來這男子叫做色鬼,他老子叫輕腳鬼,曾做過獨腳布政,退歸林下。家裡翻轉屋來做銀子,坑缸板都是金子打的,真是富貴雙全。單生這色鬼是個老來子,自小縱容慣了,纔交十幾歲,就到外面去吃花酒,偷婆娘,無所不為。後來結識祏這廟裡師姑,替他做牽頭,遇有燒香娘娘到來,便留進私房,用些甜言蜜語誘引他上當。孰知那些女眷家,只為想吃野食,所以要出來燒香念佛;忽有個精胖小夥子來做他口裡食,真是矮子爬樓梯,巴弗能彀的,自然一拍一脗縫。偶然千中揀一,有個把縮羞怕臉弗肯的,便捉住了硬做。那女眷吃了虧,只得打落牙齒望肚裡咽,再也不敢響起,就使老公得知,一則怕他有財有勢,二則家醜不可外揚,只好隱忍過了。所以這色鬼天弗怕,地弗怕,任意胡做。今日見了這等標緻細娘,真是目所未睹,酥麻了半邊;不料食已到口,被活死人吵散了。那師姑跪在地下,只顧磕頭如搗蒜。活死人見這細娘,眼淚汪汪的低了頭,默默無言,便道:「小姐快些回去罷。再若擔擱,只恐又生別情。」那細娘只得跟了活死人,走出廟門。   正是:雙手擘開生死路,兩人跑出是反閘。不知這細娘是誰家的倒箱,獨自一個到這廟裡來所幹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纏夾二先生曰:活死人正當怨氣弗穿時候,忽聞串熟鬼一派鬼畫策,不覺心悅誠服,信受奉行,殊不料怕屄和尚之如此勢利也。迨於進退兩難之際,無路懇求,直算到做討飯生意,真可謂窮思極想矣。然尚自道斯文一脈,靠著齩文嚼字,巴望人隨緣樂助。豈期闖入惡狗村中,又遭狗之不識斯文,只認做劣極人人,齊聲共氣來下食他哉?此時任有錦心繡腸,亦無所施其伎倆,免不得走頭無路矣。幸虧仙人搭救,教以改轅易轍,尋師學藝,得於無意之間夫妻相遇,豈非時來福湊耶? 第七回    騷師姑癡心幫色鬼 活死人結髮聘花娘   詞曰:   才子佳人,大家都有風流器。一般情意,覿面已相契。湊趣雙親,許把姻緣締。私心喜,青絲交遞,權當赤繩繫。     右調《南浦月》   話說陰山腳下,溫柔鄉里,有一鬼叫做臭鬼,是個清白良民,靠祖上傳留的田房屋產過日子。家婆是趕喪大人的女兒,叫做趕茶娘。夫妻兩個,單生一個女兒,因討那先開花後結子的讖語,取名花娘。   那臭鬼起初也曾讀過書,思量要入學,中舉人,發科發甲的;無奈命運弗通,放屁文章總不中那試官的驢屄眼,考來考去,依然$ 岔路口撞著,合兵一起,望陰陽界殺來。   正是將軍不下馬,急急奔前程。不知陰陽界可曾攻破,且聽下回分解。   纏夾二先生曰:餓殺鬼聽了劉打鬼有情無理一派鬼畫策,就不顧是非曲直,冒冒失失去幹。誰知撞了黑漆大頭鬼,不惟自已弄得全家消滅,還帶累無數文武官員軍民人等,盡都家破人亡,豈非利令智昏乎?白曚鬼不能做此官,行此禮,只知清風高調,對牛彈琴;及至兵臨城下,將至濠邊,非但一籌莫展,反聽了老婆舌頭,只顧自己,不顧別人,逃走得無影無蹤,致令形容鬼投河落水。這般鬼頭鬼腦,抗只星心使惑突,真難相與也。 第十回    閻羅王君臣際會 活死人夫婦團圓   詞曰:   女扮男妝逃性命,何期闖入餐人境?剝衣亭上見雌雄,夫婦巧相逢。從軍掛印征強寇,一鼓而擒皆授首。功成名遂盡封官,從此大團圓。     右調《慶功成》   話說兩個大頭鬼,攻破鬼門關,降了許多地面,引兵殺到陰陽界來。那守界的兩個將官:一個叫做倒塔鬼,騎一隻豁鼻頭牛,使一把花斧頭,有萬夫不當之勇;一個叫做偷飯鬼,使一個飯棒槌,騎一匹養瘦馬,足智多謀。自從摸壁鬼逃入界來,已曉得兵馬將近,連夜端正壓火磚,將要道所在,叫鬼兵打好界牆,只空一個鬼門出入。   那倒塔鬼一團筋骨,技癢難熬,摩拳擦掌的專等。兵馬到來,思量殺得他馬仰人翻,片甲不回。偷飯鬼道:「凡事小心為主。我們只宜守住老營,且奏聞閻羅天子,請發兵到來,然後出戰不遲。」倒塔鬼暴跳如雷道:「你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不過兩個養髮強盜,又不是三頭六臂七手八腳的天神天將,就這等怕如折捩!豈不聞膽大有將軍做?若如此膽門小,怎做得將軍?」   話聲未絕,只聽得撲通的一個了銅銃(原注:「了」字不解,疑是「丫」字之誤。或謂了銅銃為「卵從銃」之諧音;「卵從銃」者,狀手淫之詞。編按:此單純用「銃」。),破鑼破鼓一齊響起來,那大頭鬼兵馬已到。倒塔鬼便騎上豁鼻頭牛,拿著花斧頭殺出界來。黑漆大頭鬼上前接住便殺。戰了幾十回合,倒塔鬼使盡了三十六板斧還敵不住,巴望偷飯鬼來助一臂之力,只聽得已在那裡打收兵鑼,曉得後手兵弗應,心裡慌張,被黑漆大頭鬼一拆屋榔槌,把頭都打扁了,便趁勢殺過界來。偷飯鬼已將鬼門釘住,牢不可破,只得就在牆外安營。偷飯鬼便差齎奏鬼連夜上酆都來求救。  镺閻王聞奏大驚,忙與眾官計議。甘蔗丞相道:「聞得兩個大頭鬼凶不可當。倒塔鬼尚然被趕,朝中將官料無敵手。若免(編按:免,「勉」之諧音。)強差他們前去,終歸一敗塗地。不如出道招賢旨意,倘有$ ,故惟袖手藏拙而已。」小姐聽了道:「才人詩思,如泉涌霞蒸,安可思議。元兄為此言,是笑小妹不足與言詩,故秘之也。」雙星躊躇道:「既母親有命,賢妹又如此見罪,祇得要呈醜了。」彩雲在旁聽見雙公子應承做詩,忙湊趣走到夫人後房,取了筆硯出來,將墨磨濃,送在雙公子面前。雙星因要和詩,正拿著小姐的原稿,三復細味,忽見彩雲但送筆硯,並沒詩箋,遂一時大膽竟在小姐原稿的箋後,題和了一首。題完,也不顧夫人,竟雙手要親手送與小姐道:「以鴉配鳳,乞賢妹勿哂。」小姐看見,忙叫彩雲接了來。展開一看,祇見滿紙龍蛇飛動,早已不同,再細細看去,祇見寫的是:   步原韻奉和蕊珠仙史賢妹「賦得‘似曾相識燕歸來’」   經年不見宛龍潛,今日乘時重入簾。   他主我賓俱莫問,非親即故又何嫌,   高飛欲傍拂雲棟,低舞思依浣古檐。   祇恐呢喃驚好夢,新愁舊恨為依添。    愚兄雙星拜識   小姐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見拂雲浣古等句拖泥帶水,詞外有情,不勝驚歎道:「這方是大才子凌雲之筆,小妹向來無知自負,今見大巫,應知羞而為之擱筆矣。」雙星道:「賢妹仙才,非愚兄塵凡筆墨所能彷彿萬一。這也無可奈何,但愚兄愛才有如性命,今既見賢妹閬苑仙才,瓊宮佳句,豈不視性命為尤輕!是以得隴望蜀,更有無厭之請,望賢妹慨然傾珠玉之秘笈,以飽愚兄之餓眼,則知己深思,又出親情之外矣。」小姐道:「小妹塗鴉筆墨,不過一時遊戲。有何佳句,敢存笥篋,非敢匿瑕,實無殘沈以博元兄之笑。」雙星聽見小姐推說沒有,不覺默然無語。彩雲在旁,看見小姐力回,掃了雙公≡之興,因接說道:「大相公要看小姐的詩詞,何必向小姐取討?小姐縱有,也不肯輕易付與大相公,恐怕大相公笑他賣才。大相公要看不難,祇消到萬卉園中,芍藥亭、沁心堂、浣古軒,各處影壁上,都有小姐題情詠景的詩詞,只怕公子還看他不了。」   雙星聽了方大喜,因對夫人說道:「孩兒自蒙父親母親留在膝下,有若親生,指望孩兒成名。終日坐在書房中苦讀,竟不知萬卉園中,有這許多景致。不但不知景致,連萬卉園,也不曉得在那裏。今日母親同孩兒賢妹,正閒在這裏,何不趁此領孩兒去看看?」夫人道:「正是呀,你來了這些時,果然還不曾認得。我今日無事,正好領你去走走。」遂要小姐同去。小姐道:「孩兒今日繡工未完,不得同行,乞母親哥哥見諒。」遂領著彩雲望後室去了。   此時雙星見夫人肯同他到園中去,已是歡喜,忽又聽見要小姐同去,更十分快活。正打點到了園中,借花木風景好與小姐調笑送情,忽聽見小$ 王化,貢獻不絕,故敕書封及。其餘諸國,聲氣未通,如何引例來爭?你可與我在平地上,高筑土臺,待我親自曉諭諸王。」   說尚未完,祇聽得轟天炮響,水陸蜂擁齊到,亂嚷亂叫。這邊船上通事舍人忙立在船頭,烏裏烏辣,翻了半日。祇見各國王亂舞亂跳,嘻嘻哈哈的,分立兩旁。通事舍人遂叫人在空地上,築起高堆,不時停當。   次日平明,雙狀元烏紗吉服,帶領侍從,走到臺上高坐,左右羮事站立。各國王見臺上有人,都到臺下,又烏辣了一番。雙星問通事道:「他們怎麼說?」通事道:「他說一樣國王,為何不封?若不加封,難以服眾。」雙狀元說道:「天有高卑,禮分先後。從無不來而往,無故而親之道。天朝聖度如天,草木皆所矜憐,何況各國諸王,豈有不加存恤之理?但至誠之道,必感而後通﹔聲響之理,必叩而後應。如朝鮮、琉球等國,久奉正朔,恪遵臣禮,吉凶必告,興廢必通,故封從伊始。至於各國各王列土,不知何地名號,不知何人從無所請,卻教朝廷恩命,於何而加?今忽紛爭,豈以使臣單宣仁義,未及用武,遂欲肆兇逞悖耶?使臣雖止一人,而天朝之雄兵猛將,卻不止一人。本當奏知天王,請加撻伐,但念爾諸王爭封,本念願是慕義向化,欲承聲教,非有他也。故推廣天王之量,不加深究,而曲從其請。但須各獻所有,以表進貢之誠,然後速報某國某王,我好一例遵旨加封,決不食言。」   通事舍人遂高聲向臺下將雙狀元之言,細細翻了一遍。祇見諸王,又烏裏烏辣的翻了一會,遂一齊拍掌,跑馬的跑馬,使刀的使刀,捉對兒奔馳對舞。又不一時,俱跑到臺前下馬,額頭跳躍。雙狀元又問通事道:「這又怎麼說?」通事說道:「方纔狀元宣諭,見肯封他,故此歡喜。跑刀使刀,與狀元看賞,以明感激。所諭貢物,一時不曾備得,隨即補上,乞天使少留。今俱在臺下領封。」雙星道:「既是這等,你可報來。」通事舍人遂將各國各王,一一報將上來。雙星見一個,封一個,不一時,百餘國盡俱封完。各王大喜,遂將帶來的許多珍奇異寶,一齊留在臺下,又在地下各打一滾,翻身上馬,呼哨一聲,如風雷掣電而去。   正是:   分明翰苑坐談儒,忽被讒驅虎豹區。   到此若無才足辯,青鋒早已喪頭顱。   雙星見他們去了,方放下一天驚恐。又問通事道:「臺下這些東西,他們為何留下而去?」通事說道:「這些東西,是他們答謝天使的。」雙星道:「既是如此,你可為我逐件填注,即作各國之貢,我好進呈天子,以見各國款奉之誠,不必又獻了。」通事說道:「這是他們送與天使之物,為何不自己收留,反作公物,進與朝廷?$ 有夫妻兩個,三十歲上成家。他女人小他頭十歲呢。成 家後,只生了一個兒子,今年已經二十一歲了。這家店裏的貨,粗笨的,本莊有 集的時候買進﹔那細巧一點子的,都是他這兒子到府城裏去販買。春間,他兒子 在府城裏,不知怎樣,多吃了兩杯酒,在人家店門口,就把這玉大人怎樣糊塗, 怎樣好冤枉人,隨口瞎說﹔被玉大人心腹私訪的人聽見,就把他抓進衙門,大人 坐堂,只罵了一句,說﹕『你這東西謠言惑眾,還了得嗎!』站起站籠,不到兩 天就站死了。你老纔見的那中年婦人就是這王姓的妻子。他也四溱歲外了。夫妻 兩個只有此子,另外更無別人。你提起玉大人,叫他怎樣不傷心呢?」 老殘說﹕「這個玉賢真正是死有餘辜的人,怎樣省城官聲好到那步田地?煞是怪 事﹗我若有權,此人在必殺之例﹗」老董說﹕「你老小點嗓子﹗你老在此地,隨 便說說,還不要緊﹔若到城裏,可別這麼說了,要送性命的呢﹗」 老殘道﹕「承關照,我留心就是了。」當日吃過晚飯,安歇。第二天,辭了老董 ,上車動身。當晚,到了馬村集。 這集比董家口略小些,離曹州府城只有四五十裏遠近。老殘在街上看了,只有三 家車店,兩家已經住滿,只有一家未有人住,大門囗是掩著。老殘推門進去,找 不著人。半天,有一個人出來說﹕「我家這兩天不住客人。」問他甚麼緣故,囗 也不說。欲往別家,已無隙地。不得已,同他在三商議,那人纔沒精打采的開了 一間房門,嘴裏還說﹕「茶水飯食都沒有的,客人沒地方睡,在這裡將就點罷。 我們掌櫃的進城收屍去了,店裏沒人。你老吃飯喝茶,門口南邊有個飯店帶茶館 ,可以去的。」老殘連聲說﹕「勞駕,勞駕﹔行路的人怎樣將就都行得的。」那 人說﹕「我睏在大門旁邊南屋裏,你老有事。來招呼我罷。」 老殘聽了「收屍」二字,心裏著實放心不下﹔晚間吃完了飯,回到店裏,買了幾 塊茶乾,四五包長生囗,又沽了兩瓶酒,連那沙瓶攜了回來。那個店夥早已把燈 掌上。老殘對店夥道﹕「此地有酒,你閂了大門,可以來喝一杯罷。」店夥欣然 應諾,跑去把大門上了閂,一直進來,立著說﹕「你老請用罷,俺是不敢當的。 」老殘拉他坐下,倒了一杯給他。他歡喜得支著牙,連說「不敢,」其實酒杯子 早已送到嘴邊去了。 初起說些閒話,幾杯之後,老殘便問﹕「你方纔說掌櫃的進城收屍去了,這話怎 講?難道又是甚人害在玉大人手裏了嗎?」那店夥說道﹕「仗著此地一個人也沒 有,我可以放肆說兩句﹕俺們這個玉大人真是了不得﹗賽過活閻王﹗碰著了就是 「俺掌櫃的進城,為的是他的妹夫。他這妹$ 一尺多,一天長一尺多,不到十天工夫,那水就比墊頂低不很遠了,比著那 墊裏的平地,怕不有一兩丈高!到了十三四裏,只見那墊上的報馬,來來往往, 一會一匹,一會一匹。到了第二天晌午時候,各營盤裏,掌號齊人,把隊伍都開 到大堤上去。 “那時就有急玲人說:‘不好V怕要出亂子!俺們趕緊回去預備搬家罷!’誰知 道那一夜裏,三更時候,又趕上大風大雨,只聽得稀裏花拉,那黃河水就像山一 樣的倒下去了。那些村莊上的人,幍半都還睡在屋裏,呼的一聲,水就進去,驚 醒過來,連忙是跑,水已經過了屋簷。天又黑,風又大,雨又急,水又猛,你老 想,這時候有什麼法子呢?”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大縣若蛙半浮水面 小船如蟻分送饅頭 話說翠花接著說道:“到了四更多天,風也息了,雨也止了,雲也散了,透出一 個月亮,湛明湛明。那村莊裏頭的情形是看不見的了,只有靠民墊近的,還有那 抱著門板或桌椅板凳的,飄到民墊跟前,都就上了民墊。還有那民墊上住的人, 拿竹竿子趕著撈人,也撈起來的不少,這些人得了性命,喘過一口氣來,想一想 ,一家人都沒有了,就剩了自己,沒有一個不是號啕痛哭。喊爹叫媽的,哭丈夫 的,疼兒子的,一條哭聲,五百多裏路長,你老看慘不慘呢!” 翠環接著道:“六月十五這一天,俺娘兒們正在南門鋪子裏,半夜裏聽見人嚷說 :‘水下來了!’大家聽說,都連忙起來。這一天本來很熱,人多半是穿著褂褲 ,在院子裏睡的。雨來的時候,才進屋子去;剛睡了一濛濛覺,就聽外邊嚷起來 了,連忙跑到街上看,城也開了,人都望城外跑。城圈子外頭,本有個小墊,每 年倒口子用的,墊有五尺多高,這些人都出去守小墊。那時雨才住,天還陰著。 “一霎時,只見城外人,拼命價望城裏跑;又見縣官也不坐轎子,跑進城裏來, 上了城牆。只聽一片聲嚷說:‘城外人家,不許搬東西!叫人趕緊進城,就要關 城,不能等了!’俺們也都扒到城牆上去看,這裏許多人用蒲包裝泥,預備堵城 門。縣大老爺在城上喊:‘人都進了城了,趕緊關城,’城廂裏頭本有預備的上 包,關上城,就用土包把門後頭疊上了。 “俺有個齊二叔住在城外,也上了城牆,這時候,雲彩已經回了山,月亮很亮的 。俺媽看見齊二叔,問他:‘今年怎正利害?’齊二叔說:‘可不是呢!往年倒 口子,水下來,初起不過尺把高;正水頭到了,也不過二尺多高,沒有過三尺的 ;總不到頓把飯的工夫,水頭就過去,總不過二尺來往水,今年這水,真霸道! 一來就一尺多,一霎就過了二尺!縣大老爺看$ 。至于庚申之變,事起侖卒,又值內亂,我們不能兩顧,倒被他們得了手,因此愈加自大起來。現在事事想來要挾,我們正好趁著 他們自驕自滿之時給他一個下馬威,顯顯天朝的真威力,看他們以後者敢做夜郎嗎!」侖樵拍著手道:「著啊,啊!目下我們兵力雖不充,還有幾個中興老將,如馮子材、蘇 元春都是百戰過來的。我想法國地方,不過比中國二三省,力量到底有限,用幾個能征慣戰之人,死殺一場,必能大振國威,保全藩屬,也叫別國不敢正視。諸位道是嗎?」 大家自然附和了兩句。侖樵說罷,道有事就先去了。雯青、壽香回頭過來,卻不見了菶如、公坊。公坊本不喜熱鬧,菶如因放差沒有他,沒意思,先走了,也就各自散回。雯 青回到家來,那報喜的早擠滿一門房,「大人升官」、「大人高發」的亂喊。雯青自與夫人商量,一一從重發付。接著謝恩請訓,一切照例的公事,還有餞行辭行的應酬,忙 的可想而知。   這日離出京的日子近了,清早就出門,先到龔、潘兩尚書處辭了行。從潘府出來, 順路去訪曹公坊,見他正忙忙碌碌地在那裏收拾歸裝。原來公坊那年自以為臭不可當的文章,竟被霞郎估著,居然掇了巍科。但屢踏槐黃,時嗟落葉,知道自己不是金馬玉堂 中人物,還是跌宕文史,嘯傲煙霞,還我本來面目的好,就浩然有南行之志。這幾天見幾個熟人都外放了,遂決定長行,不再留戀軟紅了。當下見了雯青,就把這意思說明。 雯青說:「我們同去同來,倒也有始有終。只是丟了霞郎,如何是好?」公坊道:「筵席無不散,風情留有余。果使??守百年,到了白頭相對,有何意味呢?」就拿出個手卷 ,上題「朱霞天半圖」,請雯青留題道:「叫他在龍漢劫中留一點殘灰吧!」雯青便寫了一首絕句,彼此說明,互不相送,就珍重而別。雯青又到菶如、肇廷、玨齋幾個好友 處話別,順路走過莊壽香門口,叫管家投個帖子,一來告辭,二來道賀。帖子進去,卻見愷個管家走來車旁,請個安道:「這會兒主人在上房吃飯哩!早上卻吩咐過,金大人 來,請內書房寬坐,主人有話,要同大人說呢。」雯青聽著,就下了車。這家人揚著帖子,彎彎曲曲,領雯青走到一個三開間兩明一暗的書室。那書室卻是外面兩間很寬敞, 靠南一色大玻璃和合窗,沿窗橫放一只香楠馬鞍式書桌,一把花梨加官椅,北面六扇紗窗,朝南一張紫檀炕床,下面對放著全堂影木嵌文石的如意椅,東壁列著四座書架,緊 靠書架放著一張紫榆雕刻楊妃醉酒榻,西壁有兩架文杏十景櫥,櫥中列著許多古玩。櫥那邊卻是一扇角門虛掩著,相通內室的。地下鋪著五彩花毯,陳設極其華美。$ 聽得後艄男女笑語聲,小孩啼哭聲,抹骨牌聲,夾著外面風聲,水聲﹔嘈嘈雜雜,鬧得心 煩意亂,不知怎樣纔好。在床上反復了一個更次,忽眼前一亮,見一道燈光,從間壁板縫裏直射過來。寶廷心裏一喜,直坐起來,忽聽那婆子低低道:「那邊學臺大人安睡了 ?」那女子答著道:「早睡著哩,你看燈也滅了。」婆子道:「那大人好相貌,粉白臉兒,烏黑鬚兒,聽說他還是當今皇帝的本家,真正的龍種哩。」那女子道:「媽呀,你 不知那大人的脾氣兒倒好,一點不拿皇帝勢嚇人。」婆子道:「怎麼?你連大人脾氣都知道了!」那女子笑道:「剛纔我剝橘皮,不知怎的,丟在大人臉上。他不動氣,倒笑 了。」婆子道:「不好哩!大人看上了你了。」那女子不言語了,就聽見兩人屑屑索索,脫衣上床。那女子睡處,正靠著這一邊。寶廷聽得准了,暗忖:「可惜隔層板,不然 就算同床共枕。」心裏胡思亂想,聽那女子也嘆一口氣,咳一回嗽,直鬧個整夜。好容易巴到天亮,寶廷一人悄地起來,滿船人都睡得寂靜,只有兩個水手,咿啞咿啞的在那 裏搖櫓。寶廷借著要臉水,手裏拿個臉盆,推門出來,走過那房艙門口,那小門也就輕輕開了,珠兒身穿一件緊身紅棉襖,笑嘻嘻地立在門檻上。寶廷沒防她出來,倒沒了主 意,待走不走。   那珠兒笑道:「天好冷呀,大人怎不多睡一會兒?」寶廷笑道:「不知怎地,你們 船上睡不穩。」說著,就走近女子身邊,在她肩上捏一把道:「穿的好單薄,你怎禁得這般冷!我知道你也是一夜沒睡。」珠兒臉一紅,推開寶廷的手低聲道:「大人放尊重 些。」就挪嘴兒望著艙裏道:「別給媽見了。」寶廷道:「你給我打盆臉水來。」珠兒道:「放著多少家人,倒使喚我。」嗤的一笑,搶著臉盆去了。   寶廷房,不一會,珠兒捧著盆臉水,冉冉地進房來。寶廷見她進來,趁她一個不 防,搶上幾步,把小門順手關上。這門一關,那情形可想而知。卻不道正當兩人難解難分之際,忽聽有人喊道:「做得好事!」寶廷回過頭,見那老婆子圓睜著眼,把帳子揭 起。寶廷吃一嚇,趕著爬起來,卻被婆子兩手按住道:「且慢,看著你豬兒生象,烏鴉出鳳凰,面兒光光嘴兒亮,像個人樣兒,到底是包草兒的野胚,不識羞,倒要爬在上面 ,欺負你老娘的血肉來!老娘不怕你是皇帝本家,學臺大人,只問你做官人強奸民女,該當何罪?拼著出乖露丑,捆著你們到官裏去評個理!」寶廷見不是路,只得哀求釋放 道:「願聽媽媽處罰,只求留個體面。」珠兒也哭著,向他媽千求萬求。那婆子頓了一回道:「我答應了,你爹爹也不饒你們。」珠兒道:$ 一一的訴說。那當兒,金升拿著個帖子,上來回道:「剛纔薛大人自己來過,請大人後日到味 ??園一聚,萬勿推辭。臨走留下一個帖子。」雯青就在金升手裏看了一看,微笑道:「原來這班人都在這裏,倒也難得。」又向金升道:「你去外頭招呼匡大人一聲,說我去 的,叫匡大人也去,不可辜負了薛大人一片雅意。」金升諾諾答應鸨去。當日無話。   單說這日重陽佳節,雯青在洋務局吃了早飯,約著次芳坐車直到味??園,到得園門 ,把車拉進老園洋房停著,只見門口已停滿了五六輛轎車,階上站著無數紅纓青褂的家人。雯青、次芳一同下車,就有家人進去通報,淑雲滿面笑容地把雯青、次芳迎接進去 。此時花廳上早是冠裳濟楚,坐著無數客人,見雯青進來,都站起來讓坐。雯青周圍一看,只見順齋、臺霞、仁甫、美菽、忠華、子度一班熟人都在那裏。雯青一一寒暄了幾 句,方纔告坐。淑雲先開口向雯青道:「我們還是那年在一家春一敘,一別十年,不想又在這裏相會。最難得的仍是原班,不弱一個!不過綠鬢少年,都換了華顛老子了。」 說罷,拈鬚微笑。子度道:「記得那年全安棧相見的時候,正是雯兄大魁天下、衣錦榮歸的當兒,少年富貴,真使弟輩艷羨無窮。」雯青道:「少年陳跡,令人汗顏。小弟只 記得那年暢聞高諭,所談西國政治藝術,天驚石破,推崇備至,私心竊以為過當!如今 靠著國家洪福,周游各國,方信諸君言之不謬。可惜小弟學淺才疏,不能替國家宣揚令德,那裏及淑翁博聞多識,中外仰望,又有子度兄相助為理。此次出洋,必能爭回多少 利權,增重多少國體。弟輩惟有拭目相望耳!」淑雲、子度謙遜了一回。   臺霞道:「那時中國風氣未開,有人討論西學,就是漢奸。雯兄,你還記得嗎?郭 筠仙侍郎喜談洋務,幾乎被鄉人驅逐﹔曾劼剛襲侯學了洋文,他的夫人喜歡彈彈洋琴,人家就說他吃教的。這些粗俗的事情尚且如此,政治藝術,不要說雯兄疑心,便是弟輩 也不能十分堅信。」美菽道:「如今大家眼光,比從前又換一點兒了。聽說俞西塘京卿在家飲食起居都依洋派,公子小姐出門常穿西裝,在京裏應酬場中,倒也沒有聽見人家 議論他。豈不奇怪!」大家聽了,正要動問,只見一個家人手持紅帖,匆忙進來通報道:「俞大人到!」雯青一眼看去,只見走進一個四十多歲的體面人來,細長干兒,橢圓 臉兒,雪白的皮色,烏油油兩綹微鬚,藍頂花翎,滿面鋒芒的,就給淑雲作下揖去,口裏連說遲到。   淑雲正在送茶,後面家人又領進一位粗眉大眼、挺腰凸肚的客人,淑雲順手也送了 茶,就招呼委青道:「這位就是柴$ 掌櫃一人傳遞,不 上十天居然把事情講到了九分九,只等綸音一下,便可走馬上任了。陽伯滿心歡喜,自不待言。每日裏,只揀那些樞廷臺閣、六部九卿要路人的府第前,奔來奔去,都預備到 任後交涉的地步。所以這日特地送了一分重門包,定要謁見龔尚書,也只為此。如今且說他謁見龔尚書,原不過通常的酬對,並無特別的干求。賓主坐定,尚書寒暄了幾句, 陽伯趨奉了幾句,重要公案已算了結。尚書正要端茶送客,忽見廊下走進一個十六七歲的俊仆,匆匆忙忙走到陽伯身旁,湊到耳邊說了幾句話,手中暗暗遞過一個小緘。陽伯 疾忙接了,塞入袖中,頓時臉色大變,現出失張失智的樣兒,連尚書端茶都沒看見。直到廊下伺候人狂喊一聲「送客」,陽伯倒大吃一驚,嚇醒過來。正是:   倉聖無靈頭搶地,錢神大力手通天。   不知陽伯因何吃驚,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隔牆有耳都院會名花 宦海回頭小侯驚異夢   話說陽伯正在龔府,忽聽那進來的俊仆兒句附耳之談,頓時驚惶失措,匆匆告辭出 來。你道為何,原來那俊仆是陽伯朝夕不離的寵童,叫做魚興,陽伯這回到京,住在前門外西河沿大街興勝客店裏,每日陽伯出門拜客,總留魚興看寓。如今忽然追蹤而來, 陽伯料有要事,一看見心裏就突突地跳,又被魚興冒冒失失地道,「前兒的事情變了卦了。郭掌櫃此時在東交民巷番菜館,立候主人去商量!他怕主人不就去,還捎帶一封信 在這裏。」陽伯不等他說完,忙接了信,恨不立刻拆開,礙著龔尚書在前。好容易端茶、送客、看上車,一樣一樣禮節捱完,先打發魚興仍舊回店,自己跳上車來,外面車夫 砰然動著輪,裏面陽伯就嗤的撕了封,只見一張五雲紅箋上寫道:   前日議定暫挪永豐莊一款,今日接頭,該莊忽有翻悔之意。在先該莊原想等余觀察 還款接濟,不想余出事故,款子付出難收,該莊周轉不靈,恐要失約。今又知有一小爵爺來京,帶進無數巨款,往尋車字頭,可怕可怕!望速來密商,至荷至要!   末署「雲泥」兩字。陽伯一面看,車子一面只管走,徑向東交民巷前進。   且說這東交民巷,原是各國使館聚集之所,巷內洋房洋行最多,甚是熱鬧。這番菜 館,也就是使館內廚夫開設,專為進出使館的外國人預備的,也可飲食,也可住宿,本是很正當的旅館。後來有幾個酒醉的外國人,偶然看中了鄰近小家女子,起了狎侮之心 ﹔館內無知僕歐,媚外湊趣,設計招徠:從此賣酒之家,變為藏花之塢了。都中那班浮薄官兒、輕狂浪子都要茕尤,也有借為秘密集會所的,也有當做公共尋歡場的。凡進此 館,只要化京錢十$ 上十分的不快,但也沒有法兒,就此回去也不甘心,只好叫貴兒且出去候著,自己懶懶地仍舊坐下,和趙家的七搭八扯地胡講了一會,覺得不耐煩 ,爽性躺在床上養神。靜極而倦,朦朧睡去。等到醒來,見房中已點上燈,忙叫趙家的問什麼時候。趙家的道:「已經晚飯時候了。晚飯已給太太預備著,要開不要開?」彩 雲覺得有些飢餓,就叫開上來泾沒情沒緒吃了一頓啞飯。又等了兩個鐘頭,還是杳無消息,真有些耐不住了,忽見貴兒奔也似地進來道:「三爺打發人來了,說今夜不得出城 ,請太太不要等了,明天再會吧。」這個消息,真似一盆冷水,直澆到彩雲心裏。當下鼻子裏哼了一聲道:「明天再會,說得好風涼的話兒!管他呢!我們走我們的!」說著 ,氣憤憤地叫貴兒套車,一徑回家。到得家裏,已在二更時候,明知張夫人還沒睡,她 也不去,自管自徑到自己房裏,把衣服脫下一撂,小丫頭接也接不及,撒得一地,倒在床上就睡。其實哪裏睡得著,嘴裏雖怨恨三兒,一顆心卻不由自主地只想三兒好處:多 麼勇猛,多麼伶俐,又多麼熨貼。滿擬今天和他取樂一天,填補一月以來的苦況。千不巧,萬不巧,碰上王府的堂會,害我白等了一天。可是越等不著他,心裏越要他,越愛 他,有什麼辦法呢!如此翻來復去,直想了一夜,等天一亮,偷偷兒叫貴兒先去約定了。梳洗完了,照例到張夫人那裏去照面。那天,張夫人顏色自然不會好看,問她昨天到 了哪裏,這樣回來的晚。她隨便捏了幾句在哪裏聽戲的謊話。張夫人卻正顏厲色地教訓起來說:「現在比不得老爺在的時節,可以由著你的性兒鬧。你既要守節,就該循規蹈 矩,豈可百天未滿,整夜在外,成何體統!」彩雲不等張夫人說完,別轉臉冷笑道:「什麼叫做體統?動不動就抬出體統來嚇唬人!你們做大老母的有體統,盡管開口體統、 閉口體統。我們既做了小老母早就失了體統,那兒輪得到我們講體統呢!你們怕失體統,那麼老實不客氣的放我出去就得了!否則除非把你的誥封借給我不還。」說著,仰了 頭轉背自回臥房。   張夫人徒受了這意外的頂撞,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彩雲也不管,回到房裏, 貴兒已經回來,告訴她三兒約好在私宅等候。彩雲飯也不吃,人也不帶,竟自上車,直向楊梅竹斜街而來。到得門口,三兒早已紗衫團扇,玉琢粉裝,倚門等待,一見面,便 親手拿了車踏凳,扶了彩雲下車,一路走一路說道:「昨兒個真把人掯死了!明知您空等了一天,一定要罵我,可是這班王爺阿哥兒們死釘住了人不放,只顧尋他們的樂,不 管人家的死活,這只好求您饒我該死了!」彩雲灑脫了他$ 當下就隨著那門公,蜿蜒走著一條長廊。長廊盡處,巍然顯出一座很宏敞的堂樓。迎面就望見樓檐下兩楹間,懸著一塊黑漆綠字的大匾額。上面是唐先生自寫的 「萬木草堂」四個飛舞倔強的大字。堂中間,設起一個一丈見方、三四尺高的講臺。臺中間,擺上一把太師椅,一張半桌。臺下,緊靠臺橫放著一張長方桌,兩頭坐著兩個書 記。外面是排滿了一層層聽講席,此時已人頭如浪般波動,差不多快滿座了。唐先生方站在臺上,興高採烈,指天劃地的在那裏開始他的雄辯。那門公把勝佛領進堂來,替他 找到一個座位。聽眾的眼光,都驚異地注射到這個生客。那門公和臺邊並坐著的兩少年,低低交換了幾句話。見那兩少年彷彿得了喜信似的,慌忙站起向勝佛這邊來招呼。唐 先生在臺上,眼光裏也表示一種歡迎。第一個相貌豐腴的先向勝佛拱手道:「想不到先生到得怎快,使我們來不及來迎駕。」第二個瘦長的隨著道:「超如沒告訴我們先生動 身日期和坐的船名,倒累我們老師盼念了好久。」勝佛謙遜了幾句,動問兩少年的姓名。前一個說姓徐,名勉﹔後一個說姓麥,名化蒙。這兩個都是唐門高弟,勝佛本來知道 的。不免說了些久慕套話,大家仍舊各歸了原位。那時唐先生在講臺上,正說到緊要關頭。高聲地喊道:「   我們渾渾沌沌崇奉了孔子二千多年,誰不曉得孔子的大道在六經,又霙不曉得孔子 的微言大義在《春秋》呢!但據現在一萬八千餘字的《春秋》看來,都是些會盟征伐的記載,看不出一些道理,類乎如今的《京報匯編》。孟子轉述孔子的話:『《春秋》, 天子之事也。』這個『事』在哪裏?又道:『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丘竊 取之矣。』這個『義』又在哪裏?又說:『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這種關係的重大,又在哪裏?真令人莫名其妙!無怪朱子疑心他不可解, 王安石蔑視他為斷爛朝報,要束諸高閣了。那麼孔子真欺騙我們嗎,孟子也盲從瞎說嗎?這斷乎不是。我敢大膽地正告諸君:《春秋》不同他經,《春秋》不是空言,是孔子 昭垂萬世的功業。他本身是個平民,托王于魯。自端門虹降,就成了素王受命的符瑞。借隱公元年,做了新文王的新元紀,實行他改制創教之權。生在亂世,立了三世之法。 分別做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三朝三世中,又各具三世,三重面為八十一世。示現因時改制,各得其宜。演種種法,一以教權范圍舊世新世。《公羊》、《谷梁》所傳筆 削之義,如用夏時乘殷輅、服周冕等主張,都是些治據亂世的法。至于升平、太平二世的法,那便是《春秋》新王行仁大憲章,合$ 。勝佛知道了常肅不但是個模聖 范賢的儒生,還是個富機智善權變能屈能伸的政治家。常肅也了解勝佛不是個縋幽鑿險的空想人,倒是個任俠仗義的血性男子。不知不覺在萬木草堂裏流連了二十多天。看著 已到了滿城風雨的時季,勝佛提議和常緲同行。後來決定過重九節後,勝佛先行,常肅隨後就到北京。   到了重九,常肅又替勝佛餞行,痛飲了一夜。次日勝佛病酒,起得很晚,正在自己 屋裏料理行裝,常肅面現驚異之色走進來,喊道:「勝佛,你倒睡得安穩,外面鬧得翻天覆地了!」勝佛詫問道:「什麼事?」常肅道:「革命黨今天起事,被談鐘靈預先得 信,破獲了!」勝佛注意地問道:「誰革命?怎麼起得這麼突然,破壞得又這樣容易呢?」常肅道:「革命的自然是孫汶。我只曉得香港來的保安輪船到埠時,被南海縣李征 庸率兵在碼頭搜截,捕獲了丘四、朱貴全等四十餘人。又派緝捕委員李家焯到雙門底王家祠和咸蝦欄張公館兩個農學會裏,捉了許多黨人,搜到了許多軍器軍衣鐵釜等物。現 在外面還是緹騎四出,徐、麥兩人正出去打聽哩!」勝佛心裏著急,衝口地問道:「陳皓東被捉嗎?」常肅道:「不知道。陳皓東是誰,你認得嗎?」勝佛道:「也是我纔認 識的。」方纔滔滔地把輪船上遇見楊、陸兩人的事,向常肅訴說。徐勉外面回來道:「這回革命的事,幾乎成功。真是談督的官運亨通,陰差陽錯裏倒被他糊裏糊塗地撲滅了 。我有一個親戚,也是黨裏有關係的人,他說得很詳細。這次的首領,當然是孫汶。其餘重要人物,如楊雲衢、鄭良士、黃永襄、陸皓東、謝贊泰、尤烈、朱淇等,都在裏面 。這回的布置很周密,總分為兩大任務:孫汶總管廣州方面軍事運動,楊雲衢擔任香港方面接應及財政上的調度。軍事上,由鄭良士結合了許多黨會和附近綠林,由程奎元運 動了城內防營和水師,集合起來,至少有三四千人。接應上,雲衢購定小火輪兩艘,用木桶裝載短槍,充作士敏土瞞報稅關。在省河南北,分設小機關數十處,以備臨時呼應 集合。先由朱淇撰討滿檄文,何啟律師和英人鄧勤起草對外宣言,約期重九日發難,等輪船到埠時,用刀劈開木桶,取出軍械,首向城內重要衙署進攻。同時埋伏水上和附城 各處的會黨,分為北口順德、香山、潮州、惠州大隊,分路響應。更令陳清率領炸彈隊在各要區施放,以壯聲勢。預定以紅帶為號,口號是『除暴安良』四字。哪裏曉得這樣 嚴密的設備,偏偏被自己的黨員走漏了消息。那天便是初八日,孫汶在一家紳士人家赴宴,忽見他的身旁有好幾個兵勇輪流來往,情知不妙,反裝得沒事人一般,笑對座客道 $ 極顛,危險因此暗伏。北 京號稱人海。魚龍混雜。混混兒的派別,不知有多少。看見小玉多金,大家都想染指。又利用那班揩鼻子的嫖客們力不勝雞,膽小如鼠,只要略施小計,無不如願大來。所以 近來流浪花叢的,至少要聘請幾個保鏢。立人既是個中人,當然不能例外。閑言少表。   且說小玉屋裏,在立人等未到之先,已有三個客據坐在右首的象書室般敷設的房裏 。滿房是一色用舊大理石雕嵌文梓的器具,隨處擺上火逼的碧桃、山茶、牡丹等香色俱備的鮮花,當中供著一座很大的古銅薰籠,四扇阮元就石紋自然形成的山水畫題句的嵌 雲石屏。三人恰在屏下,圍繞著薰籠。屋主人小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一旁殷勤招待 。三人一壁烘火,一壁很激昂地在那裏互相嘲笑。一個方面大耳,膚色雪白,雖在中年、還想得到他少年時的神俊,先帶笑開口道:「范水,你不要盡擺出正則詞人每飯不忘 的腔調,這哄誰呢!明明是《金荃集》的側艷詩,偏要說香草美人的寄托。顯然是《會真記》紀夢一類的偷情詩,卻要說懷忠不諒,托諷悟君。我試問你那首沉浸濃郁的《彩 雲曲》,是不是妒羨雯青,騷情勃發?讀過你范水判牘的,遇到關著奸情案件的批判,你格外來得風趣橫生,這是為著什麼來?」范水把三指拈著清瘦的尖下頦上一蕞稀疏的 短鬚,帶著調皮的神氣道:「陶令《閑情賦》、歐公《西江月》,大賢何嘗沒綺語?只要不失溫柔敦厚的詩教罷了!難道定要象你桀紂式的詩王,只俯伏在琴夢樓一個女將軍 的神旗下,余下的便一任你鞭鸞笞鳳嗎!可惜我沒有在大集上添上兩個好詩題:一個《簡內子背花重放感賦》,一個《題姬人雪中裸臥圖》,倒是一段詩人風流佳話。」旁邊 一個三十來歲、沒留須的半少年,穿了一身很時髦的衣帽,面貌清腴,氣象華貴,一望就猜得到是旗下貴人,當下聽了,非常驚詫地問道:「范公要添這兩題目,倒底包孕什 麼事兒?」范水笑道:「這樣風趣橫生的事,只有請笑庵自講最妙。」笑庵想接嘴,外面一片腳步聲,接著一陣笑聲。立人老遠地喊道蓮「呀,原來你也先到了!伯黻,這件 事,笑庵自己和親供一般地全告訴了小玉,不必他講,叫小玉替他講得了。」小玉漲紅了臉,發極道:「莊大人,看你不出,倒會搭橋。我怎麼會曉得?怎麼能講?」立人隨 手招呼勝佛、鄭□、叔寬進門和這裏三人見面,隨口道:「小玉,你別急!等會兒,我來講給大家聽。」說著話,就給伯黻介紹給勝佛、鄭□、叔寬,都是沒見過面的,便道 :「這位便是『宗室八旗名士草』詩人祝寶廷先生的世兄富伯黻兄,單名一個壽字,是新創知恥學會的會長。$ 其才,絕不稱是,蓋其祖德宗功,必有大過人處。噫!此其所以為神也!   嶧陽西南,鄰豐沛諸境,台兒莊當其衝。莊有巨族王氏,所居比櫛。王叟某,老夫婦生子女各一。子名懋修,廩膳生,常遠就臬比,坐博菽水,攻舉業。女名大姑,貌楚楚,性敏慧,幼讀曹娥龐娥諸列傳,未嘗不掩卷而泣也。適某生,素患瘵,結縭甫半年,女三割臂上肉,不能救其死;思以身殉,又恐傷親心。然夫家又赤貧,且無人。女兄懋修遂迎之歸,謂女曰:「兄不克昕夕侍二老,即煩吾妹代兄職。」女曰:「諾。」定省溫清之善,直釵而弁也。族無遐邇皆賢之。   是年夏,捻賊將至,風鶴宵警,鬼車夜號。叟本王氏族長,呼眾遠遷,各戶咸營營於輜重。女進謀曰:「倉猝出奔,全賴牛車代步,載人行猶速,兼物行則滯,遇賊必因物喪命,不遇賊亦必為宵小覬覦。重物輕人,誠非良算。計不若掘地藏物,單車載人,可望出虎口,而登樂土耳。」眾思其言良善,即如所謀,舉族以行。   老稚約百餘口,甫出莊十里,猝遇賊於途,遍搜括無攜帶,然服飾面目,均非藜藿者流。大呼曰:「狡哉傖也!家資匿何所?不自首獻者,斬無赦!」眾皆觳觫,面色死灰,崩角無一語。女含笑下車,襝衽而前曰:「大王無怒,若皆農家子,非善於語言者。我即彼族司管鑰人也,黃白豈無,窖藏誠有,彼大樹蔥籠,廬舍翳如者,是所居耳。如從我往,一一指示,十萬金咄嗟辦。否則駢死荒郊,於大王毫無禪益。」捻大喜,賞其慧美,信其懇篤,乃舍眾而隨女以行。女慨然導,略反顧,以目示眾,令遁,眾始免脫焉。   從行里許,至一極大村,詭云己宅,內外闃如,破鍵入,延賊坐廳事。女拾地下蒲葵扇,且搖且語曰:「大王等長途跋涉,馬足奔馳,饑渴甚矣。且少憩納涼,待我詣內煮茗,略盡東道誼。然而具畚鍤,先掘我家,再掘他家也。」賊笑頷之。以為煢煢弱息,固已甕鱉釜魚,尚何外逸?解衣裸體蹙歌嘯縱橫。久之,日將墮崦嵫,瀹茗人仍不出,奔內搜閱,賊大駭,蓋女已掛樑上,體冰而僵矣。賊惡其誑己,思淫其屍。甫解下,一賊大呼倒地,視腦後若有錐擊,頃刻斃。虎狼之徒,亦知貞烈不可犯,羅拜而去。   女兄懋修,時正解館歸,途聞台兒莊有王姓女子捨身全親族事,生大哭,曰:「必我妹也!」至避難處,則家人已舁女屍回,親與族圍之哭。哀訊所以,始悉始末。生枕股大慟,曰:「苦吾妹矣!」既而躍起,大笑曰:「吾有妹矣!舍一己命,全二老命,且全合族命,鬚眉已難,矧巾幗乎?無怪當日讀《烈女傳》,淚隨聲墮,蓋生有至性也。節且孝,烈且智,舍吾妹,誰能兼之?嗚呼!」 $ ,聲淒心肺。打包僧入白方丈,蕭拱候叢竹旁,風篁煙筱,文秀■。僧出,白方丈已禪定,留書案頭,止客就寮房宿,明當晤敘耳。引蕭之一斗室,雅潔無此。旋出夜膳,亦極精良。明日,並不聞傳喚。往來緇侶,古貌古心,老稚妍媸,其類各別,然較之天竺皈依之大眾,則似覺不同。   住三日,是夜忽聞鐘魚梵唄聲,若開大道場。潛披衣趿履,渀往瞻視。及至正殿,則其聲頓寂,唯見滿堂無佛像,滿地鋪毹氍,燈燭輝煌,男女裸體橫陳,綢繆交媾,妍與妍偶,媸與媸偶,老與老偶,稚與稚偶。大駭。略轉瞬,則又妍媸老稚互更,互為之偶,或鸞顛,或鳳倒,或背成峰,或側成嶺,其態既濃,其聲更昵。蕭閱之,始駭繼怒,不禁大呼曰:「如此昏昏,成何世界!」忽聞背後一人大喝曰:「咄!六合之中,六合之外,六合所成,男歡女愛。俗子無知,大聲驚怪。」蕭視其人,紫衣科頭,面如滿月,打包僧侍側,呼曰:「此鐵方丈也,蕭居士其稽首。」蕭心雖怒,而體不克自主,玉山遽頹,和南伏地。方丈挽起,攜入所居,略略問瞿曇蹤跡,謂蕭曰:「頃之所見,乃佛家之幻景耳。智者見之,大徹大悟;愚者見之,可興可起。無足驚詫。」蕭不敢言。旋諭打包僧曰:「盍攜去重瞻水晶域,當發菩提心。」蕭辭出,見殿上燈火全無,人物亦杳,唯三世佛像,龕燈明滅而已。   忽聽雞唱,傳語送客。打包僧手採竹葉一叢與之,曰:「以此聊為居士壯行色。」蕭領而藏於袖。送出門外,則迥非舊途,躑躅奔馳,明始辨路逕,則已在甘泉山下。回顧袖中,竹葉已墜去其半,視所存者,金竹葉也。再入城詢之,瞬已三年,而寺中僅三日耳。遂出竹葉貨之,小負販,大獲,設骨董肆,家漸裕。   一日,晤一女丐,攜女行於途,見蕭伏叩,曰:「恩公尚在耶?」蕭審視,為當日難中人,急攜回密室詳詢。云:「魏歿後,其子告官,捕得兇手如公狀,斬之,其首落地而屍不見。妾義而盜首葬,甫破土,其首忽成荷花燈。官聞其事,亦不深詰。妾恐株累,挈女逃,丐於此者已三年。」蕭更為述遇僧事,互感詫。遂以其女為室,事外母如母。旋投行伍,得功勛,仍以所易賈姓登剡章,官崇明守備。夫婦事佛甚虔,蕭每怒,夫人低呼曰:「金竹寺。」輒斂怒為笑,見人溫婉如處女。後外母死,盛補葬奠,送之殯宮,策馬呵道歸。忽於人叢中睹魏家僕,急攜夫人不知所之。   懊儂氏曰:路見不平,拔刀相救,佛菩薩賞其義俠,故遠導幻境以生之,且詭托秘戲以悟之。蓋鏡中之鏡,瞳中之瞳,豈真地下有逋逃之數,世外有曲躬之樹哉?至滿堂須陀洹,齊化鴛鴦偶,是耶,非耶?幸勿當作火宅梵嫂一$ :「當年臣本寄書郵,誰幸三生結並頭。憐煞秀才康了輩,水天漂泊幾沙鷗。」群起酌以巨觥曰:「洞庭豔福,誠可羨也,然尚有袍澤之情乎?」言已,視美人無一言。咸詢:「貞姑,可否按律呂,賜新聲?」對曰:「請以珊管瑤箋,書二十八字,命樂工歌之,何如?」眾曰:「善。」須臾書就,階下人歌之曰:「蓬萊清淺幾成塵,門外野風愁煞人。三十六湖涼月裡,珠光長照女兒身。」   郎聆之,情不自禁,矢口大呼,曰:「美哉!凜凜之風,何其婉而厲也!」咸愕眙詫:「俗子何得犯宮禁?」少年郎呼縛付鱉丞懲治,武士出索,反接其手,將行,呼曰:「縛太急!」既而大笑曰:「不圖石大郎死於此處,大奇!」少年瞠視良久曰:「君海牧牛之石大郎耶?」曰:「然。」曰:「然則我恩人也,何得作階下囚!」叱解其縛,親自降階,執禮甚恭,曰:「僕非君,早為兒童戕矣。此龍宮也,某王世子也。前化蚌出遊,聽君雅韻,險遭不測者,即某是也。盛德隆情,久未能報。頃能不速,頗愜素心。」即引之登堂,遍與諸客揖,曰:「此伍相也,此屈大夫也,此洞庭柳真君也,此露筋真妃也。」郎茫然不辨云何。伍相云:「是子本天上水星之精,好與農丈人鬥,得牽牛救解,旋以劾墮劫,歸元之期非遙,距子尚宜調護。」客皆告別,郎亦興辭,世子阻之曰:「君宜少安。」送客回,重與入座,問君何能來,以實告,曰:「能來不能去矣。適君所逐者,分水犀也,子非犀,則出門一步即死。」郎窘急,幾墜淚,曰:「容請命於家君,或有法。」遽去。   俄頃,持一大珠如龍眼者:「此辟水珠也。家君感子救某故,持贈。有此,入水可無濡首之虞。幸勿示人,恐有焚身之禍。子行矣,珍重此身,報德正未艾也。」慇懃送之出門外,果無投足地。試揮珠對水,奔騰浩瀚中,忽露一通衢,且平直,猶如犀之在前,瞬登彼岸。群牧咸驚。   然大郎終不自慎,恒握珠走狂瀾,既欲炫田以嚇愚氓,不禁駕馮夷而驅海若。一日,抱一古鐸出,上刻篆詞曰:「大禹驅山之鈴。」又一古玉,上刊奇字云:「秦皇塞海之寶。」他如鑒魑魅之銅,斲蛟鼍之劍,珊瑚樹真有高六七尺者。人謂售之碧眼賈,富可跨石崇。郎啞然笑曰:「吾不能為龍宮之賊。」乘觀者不意,悉舉而投之,人皆惡其癡。嘗有巨鼋出海翹首,目閃,即隨之下。少刻醉飽出。人詢何往,曰:「世子懸弧之辰,遣介士招飲耳。」眾謀攫其寶。偶吹笛,倦而眠,六七輩驀集搜腰纏。大郎驚醒,懼失信於世子,因珠入口,奮與眾鬥。眾雖辟易,而珠亦滑入喉際,吞吐兩難,遂鯁而死。鄉人憐之,殮以桐棺,海畔。是夕風雷震震,翌已成$ 金吾禁切,玉女藏蹤。深潛於桃李園中,久匿於芰荷叢裡。琵琶小撥,檀板輕敲。卷花之鯨浪雖狂,蔭葉之鶯身自穩。迨乎風姨威息,月姊恩多,結小社於紅樓,試新聯於翠帖。(自注:有巨公贈以聯曰:「少之時不亦樂乎;卿以下何足算也。」)門前車馬,巷里笙歌,時蓋居乾將坊巷也。燈紅酒綠之場,非卿不樂;月地花天之下,與子為歡。斷三生杜牧之場,名流傾倒;作一夕秦宮之夢,我輩勾留。   乃有張小尹觀察者,筮仕滇池,羈身滬瀆。近復以奉催軍糈,解橐吳閶。問柳章台,品花吳市。緣深一面,遽爾銷魂;夢結連宵,翕然意滿。詞托微波之達,好倩蹇修;鑒忘禍水之臨,敢稱副室。爰訪委禽之禮,用圖比翼之歡。遂於月之十六日,迎歸於曹家巷寓廬。紅交拜,金盞同傾,禮也。藍橋重度,看蟬鬢之斜欹;玉札誰緘,顧鸞弦之再奏。聊疏短引,兼附新詩,藉佐奇談,以供一噱云爾。詞云:卸卻黃冠畫翠眉,靚妝顧影弄嬌姿。無端一夕東君力,博得雍容象服宜。姐妹常時共倚樓,尊前老大各生愁。紅顏畢竟多濃福,夫婿居然在上頭。七寶香車錦作堆,彩旗繡織兩行開。旁人休與爭遲疾,八座巍然命婦來。黃紙新緘御筆封,入門便荷寵光隆。而今休說梁紅玉,合向先生拜下風。舊日棲遲王謝堂,新巢京兆有雕樑。不須更說烏衣巷,飛入高枝變鳳凰。記得歡場手共攜,女牀鸞鳳換巢棲。琵琶還向江心弄,笑爾潯陽估客妻。大弦急迫小弦舒,合巹青廬事不虛。願得多情似關盼,深樓常伴老尚書。濃豔凝妝倚晚霞,一枝移植到仙家。蘇台春色知何許,多少王孫不看花。   此夢蕪庵主稿也。敘事周詳,言情婉約,而弦外傳音,更覺有餘不盡,是真得風人之旨者矣。 虎阜名姝與榕城生逸事   榕城瞿生某,美丰姿,少聰穎。讀書過目輒成誦;能琴,尤工繪事。以貧故,棄書學賈,往來吳越間有年矣。吳下故繁華之區,花柳之盛,甲於天下。珠簾十里,簫鼓三更,入其中者,鮮不目迷心醉。故凡巨商大賈,至止是邦,硿較利盡錙銖,而纏頭錦則一擲千金而不吝也。   瞿生素謹願,居吳下日久,而未嘗作狎邪游。同輩輒非笑之,謂其有道學氣。生謝曰:「僕非不好此也。僕素情重,而若輩多無情者。僕恐為情所累,故不願耳。」   一日,有巨紳某招生飲,乘生醉,挾之往青樓中。有妓名張若濤者,字薛仙,丰貌閒雅,吐屬溫柔;彈琴賦詞,敲棋度曲,無一不臻精妙。書法尤工,簪花小格,秀骨天成,為閨閣中之僅見也,以是名噪一時。王孫貴戚,慕名求見者踵相接,而若濤意殊落落,少所許可。是時生乘醉而來,舉目四顧,於兩行紅粉中,有乞取紫雲之意。某紳見生情$ 其事極鄙穢不足道,而情之所鍾,至於如此,亦可矜矣。   先是新火路上邊地方,有私娼一戶,名為住家妓,止一二人,客來無擺酒聽曲之事;唯月上花梢,則緊閉洞房,高會巫山之夢。妓如是,客亦可知。殆溫柔鄉中之黑暗獄也。   大姑者,屈姓,年十八,貌不過中材,而有媚態。父業屠,以年邁不堪操持,而又無子,即將大姑墮入此中,藉其夜合之資以為食。是亦老屠多殺之報也。大姑於去年秋後與孝感縣之令吏有交。令吏每解稅來省,必從大姑小住數日。嗣後往來既稠,情好愈密,然而大姑迫於其父,欲嫁而不能。此吏本無多金,又懼妻妒而不敢。二人輾轉計之,總難為比翼之鶼矣,因易同心之結,而為同穴之期。七月望後,日向晚,相與涕泣私語,忽又沐浴更衣。其鴇乍疑之,而又為暑天常事,要終驚其耳目焉。夜分置酒對酌,盈盈相視,大有悲慘之色。迨閉戶而穴隙窺之,二人者始則飲泣,繼則無聲,竟以洋煙傾入茶甌中,攪勻之,將永除此生煩惱矣。鴇乃大聲急呼,破扉而入,急先摔其毒飲,細詰根由,知為情種之深也。再三慰勸,並亟語其父,為之格外防閒。而友人書中之所述如此,亦不盡悉其餘。於是情魔子聞而歎曰:「夫情者,盡人所具。臣死忠,子死孝,皆情也。自夫人為利所溺,而情薄矣。大姑之為妓,妓中之下乘,是甘於利而為此也。令吏身不擇術,而充縣吏,又貪於利而為此也。一旦因色慾所感,幾致忘身以殉,是以棄利如敝屣,而結情如膠漆。以視見利忘情者,相去幾何?特是事甚鄙穢,轉致其情為不足道,要不得謂非情種也。」情魔子既矜其情,而又惜其情之誤用,著此說以辨明之。俾用情之正者,勿讓此二人之輕利也。 接錄和張少卿花燭詞   讀夢蕪庵主賦滇南張小伊觀察娶吳門張少卿校書花燭詞,感成七言絕句八首,聊以記事。   六郎自昔擅佳名,佳話而今倍有情。   一續鸞膠傳盛事,從教四海豔卿卿。   象服輝煌穩稱身,花冠掩映面羅新。   燦然珠履盈門客,一笑新人是故人。   阿母今春新嫁娘,歸來料簡女兒裝。   紅毹蟒繡雙雙拜,如此東牀喜欲狂。   (少卿之母,白髮垂矣,今春挾厚資別擇嫁,亦異聞也。)   明珠不費麗姝來,天假奇緣卻自媒。   妾驟貴時郎驟富,纏頭金翠滿妝台。   檀板金尊舊侶攜,下風羞澀判雲泥。   至今十倍青樓價,不肯從人作小妻。   好好原來是一家,鍾情底事說閑邪。   願今永比鶼鶼翼,莫踵鄙人怨落花。   曾聞金屋舊藏嬌,蓬梗無端斷復飄。   料得華堂花燭夜,有人珠淚泣鮫綃。   郎君官貴錦衣游,萬里鴛鴦得自由。  $ 「 太 子 既 在 鄭 苔 鄭 信 太子 矣 . 太 子 能 為 內 應 而 滅 鄭 , 即 以 鄭 封 太 子 . 」 太 子 還鄭 , 事 未 成 , 會 欲 私 其 從 者 , 從 者 知 其 謀 , 乃 告 之 於 鄭. 鄭 定 公 與 子 產 誅 殺 太 子 建 . 建 有 子 名 勝 , 伍 員 與 勝 奔 吳 . 到 昭 關 , 關 吏 欲 執 之 ,伍 員 因 詐 曰 :「 上 所 以 索 我 者 , 美 珠 也 . 今 我 已 亡 矣 , 將 去 取 之 . 」關 吏 因 舍 之 . 與 勝 行 去 , 追 者 在 後 , 幾 不 得 脫 . 至 江 , 江 中 有 漁 父乘 船 從 下 方 泝 水 而 上 . 子 胥 呼 之 , 謂 曰 : 「 漁 父 渡 我 !」 如 是 者 再 . 漁 父 欲 渡 之 , 適 會 旁 有 人 窺 之 , 因 而 歌 曰: 「 日 月 昭 昭 乎 侵 已 馳 , 與 子 期 乎 蘆 之 漪 . 」 子 胥 即 止 蘆 之 漪 . 漁 父 又 歌 曰 : 「 日 已 夕 兮 , 予 心 憂 悲 ; 月 已 馳 兮 , 何 不 渡 為 ? 事 寖急 兮 , 當 奈 何 ? 」 子 胥 入 船 . 漁 父 知 其 意 也 , 乃 渡 之 千潯 之 津 . 子 胥 既 渡 , 漁 父 乃 視 之 有 其 飢 色 . 乃 謂 曰 : 「 子 俟 我此 樹 下 , 為 子 取 餉 . 」 漁 父 去 後 , 子 胥 疑 之 , 乃 潛 身 於深 葦 之 中 . 有 頃 , 父 來 , 持 麥 飯 、 鮑 魚 羹 、 盎 漿 , 求 之樹 下 , 不 見 , 因 歌 而 呼 之 , 曰 : 「 蘆 中 人 , 蘆 中 人 , 豈非 窮 士 乎 ? 」 如 是 至 再 , 子 胥 乃 出 蘆 中 而 應 . 漁 父 曰 :「 吾 見 子 有 飢 色 , 為 子 取 餉 , 子 何 嫌 哉 ? 」 子 胥 曰 : 「性 命 屬 天 , 今 屬 丈 人 , 豈 敢 有 嫌 哉 ? 」 二 人 飲 食 畢 , 欲 去 , 胥 乃 解 百 金 之 劍 以 與 漁 者 : 「 此吾 前 君 之 劍 , 中 有 七 星 , 價 直 百 金 , 以 此 相 答 . 」 漁 父曰 : 「 吾 聞 楚 之 法 令 : 得 伍 胥 者 , 賜 粟 五 萬 石 , 爵 執 圭, 豈 圖 取 百 $ 子 胥 論 寡 人 之 短 . 」 乃髡 被 離 而 刑 之 . 王 孫 駱 聞 之 , 不 朝 , 王 召 而 問 曰 : 「 子 何 非 寡 人 而 不朝 乎 ? 」 駱 曰 : 「 臣 恐 耳 . 」 曰 : 「 子 以 我 殺 子 胥 為 重乎 ? 」 駱 曰 : 「 大邘王 氣 高 , 子 胥 位 下 , 王 誅 之 . 臣 命 何異 於 子 胥 ? 臣 以 是 恐 也 . 」 王 曰 : 「 非 聽 宰 嚭 以 殺 子 胥, 胥 圖 寡 人 也 . 」 駱 曰 : 「 臣 聞 人 君 者 , 必 有 敢 諫 之 臣, 在 上 位 者 , 必 有 敢 言 之 交 . 夫 子 胥 , 先 王 之 老 臣 也 ,不 忠 不 信 , 不 得 為 前 王 臣 . 」 吳 王 中 心 悷 然 , 悔 殺 子 胥: 「 豈 非 宰 嚭 之 讒 子 胥 ? 」 而 欲 殺 之 . 駱 曰 : 「 不 可 .王 若 殺 嚭 , 此 為 二 子 胥 也 . 」 於 是 不 誅 . 十 四 年 , 夫 差 既 殺 子 胥 , 連 年 不 熟 , 民 多 怨 恨 . 吳 王復 伐 齊 . 闕 為 闌 溝 於 商 魯 之 間 , 北 屬 蘄 , 西 屬 濟 , 欲 與 魯 晉 合 攻 於 黃池 之 上 . 恐 群 臣 復 諫 , 乃 令 國 中 曰 : 「 寡 人 伐 齊 , 有 敢諫 者 , 死 ! 」 太 子 友 知 子 胥 忠 而 不 用 , 太 宰 嚭 佞 而 專 政, 欲 切 言 之 , 恐 罹 尤 也 , 乃 以 諷 諫 激 於 王 . 清 旦 , 懷 丸持 彈 從 後 園 而 來 , 衣 袷 履 濡 . 王 怪 而 問 之 , 曰 : 「 子 何為 袷 衣 濡 履 , 體 如 斯 也 ? 」 太 子 友 曰 : 「 適 游 後 園 , 聞秋 蜩 之 聲 , 往 而 觀 之 . 夫 秋 蟬 登 高 樹 , 飲 清 露 , 隨 風 撝撓 , 長 吟 悲 鳴 , 自 以 為 安 , 不 知 螳 蜋 超 枝 緣 條 , 曳 腰 聳距 而 稷 其 形 . 夫 螳 蜋 翕 心 而 進 , 志 在 有 利 , 不 知 黃 雀 盈綠 林 , 徘 徊 枝 陰 , 踙 躍 微 進 , 欲 啄 螳 蜋 . 夫 黃 雀 但 知 伺螳 蜋 之 有 味 , 不 知 臣 挾 彈 危 擲 , 蹭 蹬 飛 丸 而 集 其 背 . 今臣 但 虛 心$ . 」 太 宰 嚭 諫 曰 : 「 子 胥 明 於 一 時之 計 , 不 通 安 國 之 道 . 願 大 王 遂 其 所 執 , 無 拘 群 小 之 口. 」 夫 差 遂 不 誅 越 王 , 令 駕 車 養 馬 , 祕 於 宮 室 之 中 . 三 月 , 吳 王 召 越 王 入 見 , 越 王 伏 於 前 , 范 蠡 立 於 後 .吳 王 謂 范 蠡 曰 : 「 寡 人 聞 貞 婦 不 嫁 破 亡 之 家 , 仁 賢 不 官絕 滅 之 國 . 今 越 王 無 道 , 國 已 將 亡 , 社 稷 壞 崩 , 身 死 世絕 , 為 天 下 笑 . 而 子 及 主 俱 為 奴 僕 , 來 歸 於 吳 , 豈 不 鄙乎 ? 吾 欲 赦 子 之 罪 , 子 能 改 心 自 新 , 棄 越 歸 吳 乎 ? 」 范蠡 對 曰 : 「 臣 聞 亡 國 之 臣 , 不 敢 語 政 , 敗 軍 之 將 , 不 敢語 勇 . 臣 在 越 不 忠 不 信 , 今 越 王 不 奉 大 王 命 號 , 用 兵 與大 王 相 持 , 至 今 獲 罪 , 君 臣 俱 降 . 蒙 大 王 鴻 恩 , 得 君 臣相 保 , 願 得 入 備 掃 除 , 出 給 趨 走 , 臣 之 願 也 . 」 此 時 越王 伏 地 流 涕 , 自 謂 遂 失 范 蠡 矣 . 吳 王 知 范 蠡 不 可 得 為 臣, 謂 曰 : 「 子 既 不 移 其 志 , 吾 復 置 子 於 石 室 之 中 . 」 范蠡 曰 : 「 臣 請 如 命 . 」 吳 王 起 入 宮 中 , 越 王 、 范 蠡 趨 入石 室 . 越 王 服 犢 鼻 , 著 樵 頭 夫 人 衣 無 緣 之 裳 , 施 左 關 之 襦 .夫 斫 剉 養 馬 , 妻 給 水 、 除 糞 、 灑 掃 . 三 年 不 慍 怒 , 面 無恨 色 . 吳 王 登 遠 臺 望 見 越 王 及 夫 人 、 范 蠡 坐 於 馬 糞 之 旁, 君 臣 之 禮 存 , 夫 婦 之 儀 具 . 王 顧 謂 太 宰 嚭 曰 : 「 彼 越王 者 , 一 節 之 人 ; 范 蠡 , 一 介 之 士 , 雖 在 窮 厄 之 地 , 不失 君 臣 之 禮 . 寡 人 傷 之 . 」 太 宰 嚭 曰枅: 「 願 大 王 以 聖 人之 心 , 哀 窮 孤 之 士 . 」 吳 王 曰 : 「 為 子 赦 之 . 」 後 三 月 , 乃 擇 $ 夫 孤 虛 者 , 謂 天 門 地 戶 也 . 存 亡 者 , 娠 之 道德 也 . 」 越 王 曰 : 「 何 子 之 年 少 , 於 物 之 長 也 ? 」 計 研 曰 : 「 有 美 之 士 , 不 拘 長 少 . 」 越 王 曰 : 「 善 哉 , 子 之 道 也 ! 」 乃 仰 觀 天 文 , 集 察 緯宿 , 曆 象 四 時 . 以 下 者 上 , 虛 設 八 倉 , 從 陰 收 著 , 望 陽出 糶 , 筴 其 極 計 , 三 年 五 倍 , 越 國 熾 富 . 勾 踐 歎 曰 : 「吾 之 霸 矣 . 善 ! 計 研 之 謀 也 . 」 勾踐十二年 十 二 年 , 越 王 謂 大 夫 種 曰 : 「 孤 聞 吳 王 淫 而 好 色 , 惑亂 沉 湎 , 不 領 政 事 , 因 此 而 謀 , 可 乎 ? 」 種 曰 : 「 可 破 . 夫 吳 王 淫 而 好 色 , 宰 嚭 佞 以 曳 心 , 往獻 美 女 , 其 必 受 之 . 惟 王 選 擇 美 女 二 人 而 進 之 . 」 越 王曰 : 「 善 . 」 乃 使 相 者 國 中 得 苧 蘿 山 鬻 薪 之 女 , 曰 西 施 、 鄭 旦 . 飾以 羅 榖 , 教 以 容 步 , 習 於 土 城 , 臨 於 都 巷 . 三 年 學 服 而獻 於 吳 . 乃 使 相 國 范 蠡 進 曰 : 「 越 王 勾 踐 竊 有 二 遺 女 , 越 國 洿下 困 迫 , 不 敢 稽 留 , 謹 使 臣 蠡 獻 之 . 大 王 不 以 鄙 陋 寢 容, 願 納 以 供 箕 帚 之 用 . 」 吳 王 大 悅 , 曰 : 「 越 貢 二 女 , 乃 勾 踐 之 盡 忠 於 吳 之 證也 . 」 子 胥 諫 曰 : 「 不 可 , 王 勿 受 也 . 臣 聞 五 色 令 人 目 盲 ,五 音 令 人 耳 聾 . 昔 桀 易 湯 而 滅 , 紂 易 文 王 而 亡 , 大 王 受之 , 後 必 有 殃 . 臣 聞 越 王 朝 書 不 倦 , 晦 誦 竟 夜 , 且 聚 敢死 之 士 數 萬 , 是 人 不 死 , 必 得 其 願 ; 越 王 服 誠 行 仁 , 聽諫 進 賢 , 是 人 不 死 , 必 成 其 名 ; 越 王 夏 被 毛 裘 , 冬 御 絺綌 , 是 人 不 死 , 必 為 對 隙 . 臣 聞 賢 士 國 之 寶 , 美 女 國 之咎 : 夏 亡 $ 不如也擺了酒席,讓他們亦可以吃看了,況大半是我們帶來的校書,有什麼要緊呢?但不知府上可有女親眷嗎?」謙良道:「女親眷都沒有來,因我沒有去通知。這酒席擺在廳上,儘管不妨。」說罷,交代下人擺席。不消片刻,早已停當。主人就請眾客入席,仍照日間一樣,各各敘熟而坐。敬過了一杯酒,遣人到裡邊,請眾校書出外入座。霎時花枝招展,齊至廳上,分兩桌坐了。卻巧髦兒戲紮扮已畢,跳過了加官,送過了子,上前請眾客點戲。各人點了幾出,主人亦點了兩出,就此開演。   氈氍貼地,袍笏登場。看了一回,楊四開言道:「今天這裡雖有這幾位校書,卻是來吃喜酒的,不能算做叫局,我們應該另叫幾個才是,未知眾位以為如何?」眾客聽了,一齊高興,立刻把局票寫好,總共有十餘張,差人分頭送去。不一時,紅箋飛召,翠黛紛來,卻與黛玉等八位兩樣看待,以示區別,均坐在筵前侑酒。惟因今天有戲,叫他們一概不唱。故有的與客人裝水煙﹔有的與客人豁拳﹔有的說說笑笑,講究戲中的情節﹔有的捏手捏腳,現出風騷的態度﹔還有幾個坐了一回,走到黛玉那邊來說話。其時楊四左顧右盼,非常得意,連豁兩個通關,又硬勸主人吃酒,實則自己有些醉意。忽聞黛玉喚道:「楊老,勸哉,灌醉仔新官人,停歇巧林阿姐要怪格。」說得眾人哄堂大笑。謙良也笑道:「少不得我也要報仇。四兄,你將來娶黛玉時,莫怪我照樣還要加倍些。」楊四道:「藺妨,不妨,我是最喜吃酒的。」正說之間,見戲臺上剛做那出《滾紅燈》,就是楊四所點的,又引得眾人笑了一陣。看完那齣戲,這班叫來的局見時已不早,漸漸的陸續散去。各席大菜俱已上全,眾人又暢飲幾杯,都要飯吃,方始起身撤席,大家散坐。   黛玉那邊亦然酒闌席散。有幾位客人先已辭去,連幾位校書也去了,惟剩楊四、維忠、道卿、雨泉四人未走。又看了一齣戲,楊四立起身來,要到新房中去,維忠等相隨在後,主人只得奉陪,引領到了新房,看了一看。聽自鳴鐘已敲兩點,楊四等退到外面,即向主人告辭,各帶了一位校書,至門外上車。主人拱手相送。一時車龍馬水,分道揚鑣而去。正是:   娶得如君多計較,奈何彼美變心腸。   要知此段尚是陪賓,並非書中的正文。畢竟黛玉如何嫁與楊四,下回便見分曉。 第五回 鬥機鋒細論蔡家事 議身價方成鴛侶盟   且說楊四、黛玉在蔡家吃了喜酒之後,依然雙宿雙飛,聚在一處,自不必說。惟楊四更覺心頭火熱,定了一個主見,准十月內要把黛玉娶歸。只是請那個做媒,與他們去議價呢?因此事不比別的,自己當面,如何好說?必須要$ 一面也只得袖手旁觀。及至人已散了,巡捕頭已來了,方上茶樓去查驗。見永貞滿身血污,橫在地上,口中尚有出氣,急忙拿一扇板門把永貞扛送到仁濟醫院,就算交代。麥醫生見他傷勢過重,知難施救。然永貞心還未死,悠悠醒轉,眼睛雖看不見人,卻說了幾句話,無非是通知徒弟一事。說畢,大聲呼痛,情願速死。醫生看了不忍,就將那斬斷的這只腳,剩得一根筋相連,也把他割斷了,馬永貞始一痛而絕。等到徒弟來看視,已經亡過了,只得買棺盛殮,各盡弟子之職,不須細敘。正是:   英雄從此歸新塚,妓女原來戀舊盟。   此段已將永貞一生歸結,仍要講寶玉正文。欲知後事,下回再敘。 第三十回 淫娼婦私情欣舊續 小伙計慕色起相思   上回將馬永貞表過,所有下手的徒弟們,均不細述,以免繁雜而多閒文。單說胡寶玉懼永貞一怒之威,送了他二百銀元,暫圖一時安靜。永貞去後,心中既恨且悔,足足睡了兩天﹔又囑咐阿金、阿珠等大姐、娘姨以及樓下的鱉腿、相幫,都不許在外聲張,免得被人笑話。從此丹桂園也不敢再去,慾念也消了一半,安分守己過了兩星期,連看跑馬都不甚高興。只坐了一天馬車,傍晚即歸。惟堂差則照常出去,不過恐生涯冷落罷了。   那一日晚上,往新新園出局,聽那席間一位客人講起馬永貞被害一事,怎樣在一洞天吃茶,怎樣遇仇家暗算,怎樣腳上吃刀,還踢死了一個人,怎樣送至醫院,傷重畢命各情形,細細告訴那個朋友。又說這樣的英雄,惜乎死於非命,可見冤仇宜解不宜結,世人當以此為炯涊。寶玉聽了,暗暗稱快,熬不住問那客人道:「格件事體,阿是前幾日弄出來格介?俚格仇家是啥人?啥落能格刻毒,要弄殺俚格性命呢?」客人道:「就是今天清早的事。據說仇家是個馬販子,叫做顧忠溪。但不知為著何事,用這刻毒的手段,外面卻無從查考呢。」寶玉也不再問。侑了一回酒,少停回轉家中,與阿金細述一遍。阿金因身上發了寒熱,故未出外跟局,此刻聽寶玉一講,也拍手快活道:「阿彌陀佛,天老爺倒底有眼睛格,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格種惡人,閻羅王收仔俚去,世界浪要安靜得多篤!」寶玉道:「奴末撥俚詐仔去二百洋鈿,應該恨恨俚。搭俚是嘸啥仇寇,啥落亦實梗恨法介?」阿金道:「喔唷,不過聽俚罵仔兩聲,看見俚格虎勢佬。我辯得幾句說話,幾幾乎撥俚打著兩記。虧得我避得快,總算是便宜貨,勿然,格種拳頭打殺,也未可知格。格落當日撥我咒罵,阿殼張竟會咒殺格,就死撥我看,想必碰著仔惡時辰哉。」寶玉道:「並勿是碰著啥惡時辰呀,格格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若然會咒得$ 梗,頭浪有寒熱勒浪。」寶玉低聲慢答道:「奴昨夜頭末困勿著,面孔浪升火得嘸淘成。好容易等到天亮快,難末算朧著哉,勿殼張故歇醒轉來,身浪才有點熱,想必外頭去受仔風寒洛,連搭心裡末怕煩,嘴裡末乾燥,吃茶才勿殺渴格,格末叫難過得來!奴末實梗,阿好勒介?」阿金道:「多謝,我倒好格哉。晏歇點,大先生阿要請郎中看看,吃一帖藥罷?」寶玉道:「奴格毛病,只怕郎中才勿識貨格,吃差仔藥,倒要勿局。格落讓俚吃希,像實梗,一樣會好格。」   阿金聽了,明知他的病根已在夢中泄漏,卻不去說穿他,只把隱語去打動他,讓他自己招出來,托我辦這件事,方好於中取利。故等阿珠走出房去,又向寶玉說道:「大先生肚裡阿有啥難過佬?勿然末,尋常格寒熱小毛病,請有名氣格郎中來看,有啥勿識貨介?」寶玉歎了一口氣,答道:「奴肚裡是嘸啥,倒是心裡難過,說勿出,話勿出,橫勿是,豎勿是,甩末甩勿開,篤亦篤(篤即丟字之意)勿落,掇牢勒心浪仔。奴自家才解說勿出為啥佬,愷落請仔郎中,也未必見得懂格。」阿金道:「我郎中末勿做,格病倒有點懂格,而且有一個丹方勒裡,阿要試試看,包蠻靈驗格!」寶玉道:「瞎說,登勒奴身邊仔長遠,奴從來聽見說歇。」阿金道:「前頭用勿著,我說俚作啥呢?」寶玉道:「既然勿是瞎說,格張丹方叫啥格名堂嗄?」阿金道:「自然有名堂格,並且有兩個得來。據說是仙人傳下來格,叫定心丸,亦叫如意丹,專門吃格種毛病格。故歇我想著仔,格落叫試試呀。不過吃好仔病,哪哼格重謝我介?」寶玉道:「真格醫得好奴格心病,隨便要奴謝啥,奴嘸不勿肯格。倒是說格丸藥,藥材店裡阿有得買格介?」阿金道:「買雖嘸買外,格兩樣藥味,我記得清清爽爽勒裡。」寶玉道:「倒背(讀倍)撥奴聽聽看,奴有幾味藥也有二毫半懂格。」阿金本無方子,那有藥味?不過借此打動寶玉,使他把心事實言。今問我是那幾樣藥,幸而我曉得藥名,不防逞嘴胡說,將月山的姓多說幾個,諒他聰明伶俐,必然辨得出滋味。遂答道:「大先生聽好仔:第一味是犀黃﹔第二味是大黃﹔第三味是天竺黃﹔第四味是人中黃﹔第五味是黃耆﹔第六味是黃目菊﹔第七、第八、第九味是黃連、黃芩、黃柏,加入黃明膠糊丸,用黃齏水一碗,法丸如梧桐子大,或當作煎方亦可。格張方子,樣樣才是清涼藥,寫心經、腎經格火格,想阿好呢勿好?」寶玉聽阿金背完,全是「黃」的藥名,分明話裡有因,先已參透我的心事,便笑道:「說格藥,樣樣才是『黃』格,啥落生地黃搭仔熟地黃倒勿用介?」阿金也笑道:「格服定心丸,如果吃得對末$ 文官不及武將。然與各校書調笑,捏手捏腳,醜態百出,則武將不如文官。   眾人直吃到一下鐘,各局早已散去,大菜亦已上齊,又乘著餘興,豁了一回拳,方始大家用飯。丁統領意欲賣弄自己的場面,即在身邊摸出一大卷鈔票,點了一點,計共三百元,放在臺上,是賞寶玉這席酒錢的,自   以為一時豪舉,寶玉必定感謝,但未說明開銷這句話,就同眾客出席散坐。此時阿金、阿珠與相幫等人收拾檯面丹見了這一大卷鈔票,不禁呆了一呆,料想下腳賞錢,憑你怎樣的闊老,斷沒有如此之多的,故大家停著手,只對寶玉觀看。寶玉卻不慌不忙,視等尋常,預先心中盤算定了。正是:   胸藏成竹超凡輩,目少全牛攝武夫。   不知寶玉說出什麼話來,試聽下回詳剖。 第三十九回 單趨賢開筵充闊客 沈逸民吃醋阻從良   卻說丁統領將鈔票三百元擺在臺上,賞給寶玉作為今夕酒席之費。因後天即欲回轉江寧,未便在申逗留,所以開銷現款,落得顯顯自己的奢豪,不但使寶玉欽敬,而且令別人知道我的場面,有一擲千金日費萬錢之概。那知這一來,翻而吃了啞苦,白白丟了許多銀子,討不得寶玉一聲謝。究竟丁統領是個武官,性子極其直爽,既不熟悉花叢中情景,又不向別人討教,偏要做假內行(讀杭),未曾說開銷酒帳這句話,含糊一擲,致落寶玉的圈套。雖統領不在乎此,然細細想來,豈不做了洋盤大老官嗎?   閒話少表。當時阿金、阿珠與相幫等人收拾殘筵,見此多金,翻不敢貿然謝賞,因下腳錢照例四元,多則加倍,或額外賞賜,未嘗無要緊完的瘟生闊老。然一賞數百元,則從來有酒的,故此都向著寶玉觀看。寶玉也知這卷鈔票是開銷我的酒帳,誇耀自己的闊綽,並非犒賞一班下人的,但他沒有言明,我何弗只做不知,當作眾人的犒賞,使他暗中吃虧,另行再送我酒錢呢?況他就要去的,不是個長久客人,有什麼後日的貪圖?此刻盡不妨敲他的竹槓,即使背後說我、恨我,不怕他不來開銷,坍了自己臺的。主意已定,便假作埋怨阿金等眾人道:「唔篤啥能格小家氣,阿像煞見歇食麵格,大人賞仔唔篤幾化,謝才勿過來謝,呆瞪瞪立勒浪作啥介?」阿金等聽了,早已會意,一同過來謝丁大人的賞。   丁統領不禁暗暗吃驚,懊悔自己鹵莽,不曾說得明白,竟著了寶玉的道兒,但事已如此,不便再說吝嗇的話,失了自己體面,正叫做「啞子吃黃連,道不出的苦」,只得強作歡容,裝出坦然的樣子,向著寶玉說道:「我是難得到這裡的,賞他們幾百塊錢不算什麼,只怕你用的許多人,分派起來,每人還不夠買兩件衣服穿呢。」寶玉連忙答道:「世界浪$  菊籬冷落月黃昏,秋去鵑啼血有痕。   誰賦大招詞一闋,追思彭澤弔芳魂。又   主人念罷,篩了一杯酒,遞與芷泉掛紅,自己陪飲兩杯,眾人亦然。惟芸帆、祥甫兩人,手中端著酒杯,眼睛只對著題目紙看,還在那裡思索。不一回,兩人又各寫了一首。芷泉取將過來,讀其詩曰雇   菊淚七絕一首   秋風秋雨獨心酸,半面殘妝不忍看。   花似徐娘丰韻減,君前相對淚難乾。餐霞客   賞菊七絕一首   不慣爭妍與取憐,潛身循跡寄籬邊。   賞音幸遇陶彭澤,贏得芳名此日傳。括蒼山人   芷泉道:「二君佳作,細膩熨貼,勝某多矣。且祥兄作《賞菊》一絕,以志今日雅會之盛,雖只二十八字,足抵一篇蘭亭小序,我們就此作結,收了這個令罷。」眾人均以為是。芸帆、祥甫掛了紅,各陪飲了四杯。其時天色將晚,眾校書等已先後散去,不必細表,以歸簡截。   單說芷泉等眾客都要起身告別,主人挽留道:「諸位既然有興,何妨夜以繼日,況弟特備團臍美味,欲與諸位持蟹賞菊,此刻尚未取出,因方才各題佳句,未便剖食,怎麼就要去呢?難道今天重陽佳節,晚上還沒有空閒嗎?」芷泉笑答道:「我不知老兄備著蟹,且見天已晚了,所以向兄告辭呢。」主人也笑道:「我看了你們做的佳作,以致忘卻關照,實是我的疏忽,請諸位再多用幾杯,立刻去取蟹便了。」回頭即喚園丁取蟹,園丁答應自去。   主人忽問芷泉道:「我想起一件事要問你,前兩月我有一個親戚姓張的,到我家裡來,偶然提起了你,告訴我本年正月裡,在陸月舫家,開同靴團拜會,做了多少的詩,又復品評群芳,配作十二花神,真是一段風流佳話,令我聽得十分欣羨,但不知可是的確的嗎?」芷泉道:「確有其事,那個姓張的,想必就是張蔭明了。」主人道:「是他是他。可惜我沒有福氣,不獲躬逢盛典,實是生平一件憾事,皆由弟為著商業,終日營營,少與芷翁親近之故,不然同靴會中,我何妨附著驥尾呢?」芷泉笑道:「往者已過,來者可追。我本欲將海上諸名妓詳加甄別,修一豔史,以傳不朽。今我兄有興,何妨擇定日期,即在此間遍召群芳,凡海上有名的,不論從前見與未見,悉皆招之使來,惟除去新近已嫁,及當日不來者,雖色藝雙佳,概不選入。至於已入選者,下注籍貫、年歲,各繫一詩以代小傳,取名曰《花叢豔史》,豈不比我們同靴會更有趣嗎?」主人及祥甫等聽了,個個拍手稱妙。   正說得高興之際,見園丁把著兩盤蟹上來,眾人大嚼了一回,各吃了幾杯酒。主人又開言道:「我們舉行這事件何不趁菊花未謝,就在這幾天內,擇一日子邀他們呢?」芷$ 何。   聞說扃愁妝閣裡,憑溪閒看野鴛多。   姚婉卿琴川人年十九歲   詩曰:靈淑鐘來氣獨清,翻憐塵濁誤虛名﹔   梅魂冶淡蘭香媚,更有誰人肖婉卿。   中選校書十二名   陸昭容琴川人年三十歲   評:風流旖旎不減當年   李湘蘭通州人年二十一歲   評:性情靜婉有大家風   張秀寶姑蘇人年二十歲   評:皓齒明眸不假雕飾   李琴書姑蘇人年二十二歲   評:芳肌玉潤慧性珠圓   張善貞姑蘇人年十九歲   評:風華獨絕標格自持   姚倩卿琴川人年二十一歲   評:才高性傲明慧勝人   馬雙珠金陵人年二十三歲   評:容光煥發曲藝超群   金紅玉姑蘇人年十八歲   評:天真爛漫嬌態自然   王雲卿姑蘇人年二十一歲   評:麗質天生不事粉飾   吳新寶姑蘇人年十八歲   評:色藝並佳纖合度   范彩霞甬江人年十七歲   棹:圓姿替月豔色羞花   張玉書姑蘇人年十六歲   評:涼肌玉映粉頰花妍   次選校書十二名   林黛玉姑蘇人年十七歲   評:爭妍取媚   胡桂芳歇浦人年二十四歲   評:善於修飾   陳筱寶揚州人年二十三歲   評:姿容豐美   李巧仙姑蘇人年二十二歲   評:淡雅宜人   左紅玉廣東人年二十六歲   評:妖冶動人   孫靄青無錫人年二十一歲   評:聲名矜貴   胡月娥姑蘇人年十八歲   評:獨具風流   陳菊卿姑蘇人年二十歲   評:人淡如菊   嚴月琴姑蘇人年二十三歲   評:酬酢頗工   金賽玉姑蘇人年二十一歲   評:體態輕盈   顧阿南甬江人年二十五歲   評:豪談善飲   胡秀林姑蘇人年十七歲   評:秀色可餐   主人念畢,又遞與眾人細看,眾人都說品評得當,至公無私。獨有張蔭明微微笑道:「現在這豔史上,以陸月舫居上選之首,雖賞拔非虛,然是我們平日的相好,難免人說無私有弊呢。」芷泉正色道:「不是這樣講的,我若因相好而抑之,翻是私弊了,不然,我從前訂定的十二花神,除現下已嫁之王逸卿、出家之沈月春、未來之李三三(原名蘊玉)、吳蒓香外,如陸昭容、金紅玉、范彩霞、吳新寶則入中選,左紅玉則入次選,可見我本無成心,但就眼前目睹,較短量長,別其次序,方是大公。倘或膠持成見,深恐前後矛盾,勢必後起之秀不能超越前人,還要重編這豔史做甚呢?」蔭明聽了這篇議論,很為佩服。   主人道:「我們看了芷翁的豔史,正是游夏莫贅一辭,不必多說了,大家快喝酒罷。」於是眾人暢飲起來,行了一個擊鼓僕花令,軒後擊鼓,席$ 紛紛,為因寶玉頭上的插戴、身上的穿著,件件是上海新式,光華奪目,彩色動人,與北京婦女裝束判若天淵,所以萬目攢視,都向著轎中指點,甚至有幾個看出了神,口中不住的高聲喝采。這班大半是風流浪子,以及下流社會之輩,致有此窮凶極惡的形狀,好像吃得著、看得飽的,隨來隨去的睜瞧。至於上等的富商貴介,與那有品行、有年紀的人,始而迎面看了,或猜是宦家姬妾,或疑是富室嬌妻,惟內中閱歷深的,到過南邊幾次,卻知是時髦的庀倌人。既而大眾留心,見了轎背後插著大紅名片,刻著胡寶玉三字,足有碗口大小,儼然是一位翰林公,無不掩口胡蘆,方曉得他是南部煙花中人物,非北地胭脂可比,故有此絕頂奢華之景狀。若下等的凡夫俗子,還道他是翰林的夫人,你想好笑不好笑嗎?寶玉有此一番做作,果然哄動了京師,現下暫且慢表。   但說寶玉等的轎子在人叢中挨挨擠擠,好容易出了大街,穿過了兩條衚衕,略略清靜了些。及至將近戲園,又是一番擁擠,方才到了同樂門前。三乘轎子歇下,阿珠過來攙扶寶玉,同阿金相將而入,案目引領至包廂中坐下。其時剛正開臺,臺下各看客一見寶玉這副打扮,俱向上引領而望,連戲都不看了,只在那裡談論。寶玉一任他們觀看,大有旁若無人之概,閱過戲單,果然今天沒有十三旦的戲,心中究不甚快,所以勉強看了四五出,雖覺戲中音律遠勝春申,然行頭平常,殊難動目,況十三旦又不上臺,我何必多坐在此?不如早些回去,明日再來探訪罷。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約摸看到三下多鐘,便與阿金等退齣戲園,上轎而返。依舊一路挨肩擦背。行至半途,寶玉見迎面來了一乘大轎,轎前一頂單頭紅傘,有十幾個跟隨護從人等,知是一位大官府,自己的轎子連忙避在一邊,讓他們官轎過去。那官轎抬至臨近,寶玉定眼細看,原來轎中坐的那位大人,就是從前在廣東認識的。正是:   竊幸街頭逢舊識,好從輦下播香名。   要知是那一位大人,下回即行奉告。 第四十六回 出谷遷鶯有人相助 守株待兔他客先邀   話說寶玉往戲園觀劇,未見十三旦上臺,只得怏怏而歸,俟明後日再來探訪。行至中途,忽見對面來了一乘大轎,轎中那位大人,遠望卻不甚清楚,及至切近,相距不過丈餘地步,寶玉定睛細視,原來不是別人,就是在廣東相交的伍大人。但他有跟隨護從等眾,未便在轎中叫應,只向著他點頭微笑,聊以示意而已。是時伍大人也見寶玉,心中甚為詫異,怎麼他也在京?若說不是他,為何向我點頭微笑呢?始而未免有些狐疑,繼而轎子過去,又見小轎中阿金、阿珠兩人,方知確是寶玉在此。但想起$ ,明日辦豐盛酒席請他。」陳奶奶說:「有理。來日我去約定日期,回來辦席罷。」   且說洪昆陪著童昆來到草庵,書童服侍晚飯已畢,各人安息。次日,童昆說:「仁兄姻事已定,小弟放心負笈遠游。門閭倚望,今日要告別了。」洪昆說:「落難同情,何堪又別。無奈尊恩公在府盼望,不敢久留。書童辦早膳伺候。」書童說:「青〔現〕成。」兩人吃了早飯,收拾起行。   贊曰:   異姓如兄弟,他鄉共腹心。   驪歌從此唱,雙鯉盼芳音。   那十里長亭之上,才子英雄臨岐握別。兩人心事不敢明言,一種纏綿不忍捨之意,比尋常人送別越發可憐。童昆已去,洪昆站在亭子外,直望不見童昆時候,方纔回到茅庵。去後追思,自然更多嗟嘆了。   話說陳奶奶次日親到茅庵,看見洪昆說:「賢婿,特來奉請,童相公呢?」洪昆說:「回去了。」陳奶奶說:「好不湊巧。就請賢婿罷。將應用書文、細軟物件,著書童挑好。鎖上庵門,到舍下多住幾日。」   陳奶奶與洪相公同行,書童挑著包袱隨後,不多時到了門首,陳奶奶說:「賢婿請。」洪昆說:「不敢。岳母大人請。」兩人走進中堂,分賓主禮坐定。書童請了陳奶奶安,獻茶。陳保元與素娥亦出來奉陪。素娥與洪昆談古論今,彼此愛慕,各遂了才子佳人之願。陳奶奶收拾靜室與洪昆讀書。到晚間用了夜飯,就在書齋歇宿不提。   且說棗核釘胡彪前日被打回來,不忘此恨,一瘸一跛來到趙家,說:「大爺吃虧了。晚生定要雪恥。我昨日著人四處訪問,洪昆是個何人。訪了一日,訪同確信,他就住在本城東門外茅庵裏。我想這小雜種十分利害,家丁皆不是他對手。打是打不過他。我想出一個妙計,毫不費力,就可以頃刻送他的命,大爺今日晚上差心腹家丁出城,躲在茅庵左近。等到三更時候,放一把無情火,燒得洪昆焚骨揚灰,連尸首都不留,豈不快哉。」棗核釘用此毒計,燒不到洪昆,倒把他自己後來結果的樣子預先說出了。   趙懌思說:「老彪好毒計,好錈計!不要說人不知,連鬼都不覺。就差趙雄去。」棗核釘吩咐趙雄如此如此,趙雄領差而去。到了三更放起火來,茅庵一烘而盡。   趙雄次日回復趙懌思。棗核釘說:「洪昆武藝雖好,怎禁得我火星菩薩一跳?不是我胡彪誇嘴,報效大爺的才情,也算得個妙手。」正說之間來了一個家人說:「小的午前在西湖邊過陳家門首,聽得旁人說:『前日那位洪相公救了素娥娘子,今日陳奶奶辦了酒席請來酬謝。這是該得的。』又聽得素娥娘子就許配了洪相公。」   棗核釘聽此言說:「那裏又有個洪昆?除是洪昆會顯魂了。休得亂話!「家人說:「$ ,說:「有何喜事?」胡彪說:「有天大的喜事。連晚生都覺快活。」趙懌思說:「快些講來。」   胡彪說:「我適纔在少林寺玩,忽見一個女子,真是第二個陳素娥。我問他來由,他說:』是唐時殷七七封在盒內。十六年前趙府孫夫人放我出來,住在寺樓。皆稱仙姑。就是寂寞,無人依靠。我說:『既是趙府孫夫人放出,何不就依靠趙府。』他竟肯了。豈不是天大的喜事麼?我准他明日著轎去請。」   趙懌思大喜,吩咐預備大轎隨班,務要整齊。堂上熱鬧,棗核釘笑道:「任他萬事順便,不如兩相情願。明日做了新郎,媒人怎樣酬謝?我看仙姑樂從,不像陳素娥那樣費事。」趙懌思大笑起來說:「老彪,你今日就在我家歇宿,明日大早好行事。」彪答:「是。」   當晚就收拾新娘房,花梨紫檀木器,錦繡綾綢鋪蓋,金珠古玩陳設,不必細說。   次日晨起,大轎現成。棗核釘騎了馬,領了轎,來到寺門下馬,走進寺內說:「和尚,煩你去請仙姑。」寺僧說:「僧人十餘年來都是迴避的。相公自己去請罷。」   棗核釘上樓,見仙姑說:「特來奉請。」仙姑說:「轎子齊備,就此起身。」棗核釘心中暗想說:「那有這等容易事?真是大爺的好福氣,又是小胡子的好運氣。」   仙姑出了寺門上了轎,棗核釘騎馬前行。來到趙家門首,棗核釘下馬,吩咐長轎進內堂。仙姑下轎說:「孫夫人在那裏?我要拜謝。」棗核釘說:「夫人在正宅,此是副宅。先請仙姑住此一宿,明日夫人就來奉拜。」丫環扶仙姑進房ㄎ仙姑看見那些陳設都是新娘房內的樣子,心中暗想道:「此是趙賊動了淫念,我自有道理,嚇他一嚇。」   棗核釘隨著趙懌思走進房來,說:「這位趙大爺就是仙姑依靠的人。」仙姑立起身來說:「請坐。」趙懌思此時神迷意亂,仙姑推為不知。彪說:「如今喜事,還少個贊禮的儐相。我小胡代勞了罷。儐相作揖,恭喜兩位貴人。請起,聽我六言八句,褲襠都要滴水。新娘一請就來,新郎且莫造次。洞房花燭何時,三更任你兒戲。」   仙姑聽說大笑起來。棗核釘說:「世上原有厚臉新娘。仙姑臉厚不比尋常,纔聽儐相八句贊禮,就向新郎大笑若狂。必是深得此中妙趣,從前滋味定然先嘗。大爺請受用罷。儐相出去了。」   趙懌思走到房門口說:「不送。明日早來。」說畢轉身進房,已有更許時候。眾丫環都去了。   趙懌思掩上房門說:「仙姑請卸妝罷。」仙姑說:「且慢。」又停一會,趙懌思性急起來,親手替仙姑解衣。仙姑笑道:「相公先睡。奴家還要略坐一坐。」趙懌思脫了上蓋衣服,只穿著玉色綾小襖、大紅湖縐褲、元緞靴子,坐在床邊$ 人暫息雷霆。小姐已責罰過了。請回前樓罷。」馬氏忿忿叫:「秋香隨我來,吃過午飯再來打他一頓。   」小姐直哭到午後,馬氏又來打了幾十板,說晚間還要來打:「定要打死他纔泄我恨。」   此時連乳娘都哭起來了。因出去叫杜府吃工食的船戶周三,教他把船泊在後園門外伺候,又往鐵匠店裏打了把投得園門鎖的鑰匙回來。上了樓,見小姐還在這裏哭。勸了幾句,向晚下雨了,那馬氏冒雨又來打了一頓而去。小姐說:「我不如尋個死,省得這樣受苦。」乳娘一陣心酸,伏在小姐床邊大哭說:「小姐,我看這等光景,家中住不得了。我安排已定,船只現成,請小姐起來,送你到城南親外祖家去躲避躲避。這鑰匙能投得園門鎖就好了。」乳娘扶著小姐,來到後門,卻好開了門,走到湖邊,問周三船在那裏,周三說:「在這裏。」乳娘扶小姐上船,周三問小姐:「夜半往何處去?」乳娘說:「適纔城南陳府送信,說陳老夫人臨危,要小姐見見面。這船繞城一帶天明纔得到麼?」周三說:「要得很。」隨即開船。卻好天明泊到南門碼頭。乳娘說:「小姐請坐在船上,我進城到陳府著轎來接。周三,你小心伏侍小姐。」   乳娘去了,周三站在岸上,正撞著棗核釘說:「胡相公怎這等早法?」胡彪說:「今日是趙懌思大爺常誕,我去道喜的。」這種壞人眼睛最快,看見船上坐了一位標致女子,說:「周三,你大早擺張銀票在船上做甚麼?」這周三原非好人,聽這一句話就會過意來,說:「賣古董的。」棗核釘說:「你想發財。要依我說,你去僱一乘小轎,把這古董抬到東門內趙府,任你要多少銀子都有的。我先去在趙府門首等你。你快些來。」周三大喜,僱了轎子,說明路徑。一會兒轎子到了碼頭,周三說:「小姐請上轎。乳娘走得慢,我們抬著轎去迎他。」小姐從未曾出過門,那裏知道奸計。上了轎子,轎夫抬進城,直向東門去了。乳娘跟著陳府大轎到了碼頭,看見空船一只,不見小姐,周三亦不見了。四處尋覓,毫無蹤跡。連忙回到陳府稟知陳太夫人,差人訪查不提。   且說棗核釘倚了趙家,拜過生日,說:「大爺,今日雙喜。」趙懌思問:「怎樣雙喜?」棗核釘說:「大爺拿出兩封銀子交我,稍遲一刻就明白了。」趙懌思吩咐取了銀子交過。棗核釘拿了銀子,走到大門外,那轎子已到。棗核釘說:「把轎子抬到大廳下轎罷。」便將銀子交了周三,開發轎錢。小姐不見乳娘,知道不是陳府,就跌出轎來,要撞死在階石上。轎夫連忙攔住,早有掌家婆走出說:「小娘子不要如此。」強八分扯到裏面去了。有詩為證。」詩曰:   猶是米家書畫船,淒淒夜雨渡前川。  $ 昏沉。夫人來看時,小姐請過安,語言就不甚倫類。夫人又吩咐請徐先生來診脈,開方服藥,病就不除,一連四、五日,只是飲食不思,迷迷昏睡,形容消瘦,不能起床。   至二十一日病勢更重。夫人刻刻不離。小姐猛然驚醒,叫:「母親,孩兒有件心事要說明纔好。」欲言又止,兩眼淚流。夫人說:「兒呀,為娘的面前有何不可說的話?但說不妨。」小姐說:「母親,孩兒病難得愈,只好明說了。孩兒自中秋節在花園玩月而歸,夜間忽夢一美少年,頭戴桂花,玉色繡花方巾,桃紅綾窄擺鵝黃鑲鞋,來至樓中。孩兒問:『客從何來?』他說:『小生洪昆,家住杭州,來此訪友。因小姐玩月而回,特來為小姐破寂。』孩兒說:『多謝洪郎。』見他插著桂花,因記母親所述李相國詩云:『桂花香插少年頭』之句,即以此句為題,請洪作詩一首,孩兒和他一首。吟詠方終,忽聞樓下喧嚷之聲,有人高叫說:『洪老爺中了狀元,頭報領賞。』那時孩兒大喜驚醒,不見洪郎,乃是一場南柯幻夢,遂成此疾。至今眼中常有所見,夢中詩尚記得。想是前身未了之緣,孩兒所以知病不能夠了。」言畢大哭。夫人亦大哭說:「兒呀,不必悲傷,澇日為娘的到華佗廟進香許願,替你求一仙方。且去訪洪昆消息。神醫賜藥,或者得好亦未可知。你還宜保重。」夫人到晚間說:「鈴兒,服侍小姐。再叫乳娘替你來做伴。我到前樓收拾明日進香。」小姐喚:「丫環,送夫人下樓。」便喚鈴兒說:「我與你雖是主婢,就同姊妹一般。纔間說與夫人的話你都聽得明白。這天長地久之恨何日能忘。洪郎,洪郎。我與你未了今世之緣,還要訂來生之約。鈴兒,我死之後,你把洪郎原唱之詩貼在柩前上首,把我和韻之詩貼在下首。就當做挽章罷。」說畢又哭。鈴兒說:「小姐,事必有因。既然夢見將來必結姻緣。」小姐把頭點了幾點,乳娘來問小姐說:「你連日病好些麼?」小姐說:「一天狠是一天,萬萬不得好了。只是你撫養之恩未曾報得。」又哭起來了。乳娘說:「吉人天相,小姐放心。還是保重要緊。」再說夫人回到前樓,叫丫環吩咐家丁預備香燭,次日大早到華佗廟進香。 第三十四回 華佗廟夢引宿因   〔先聲卜算子〕調   詞曰:   秋浸月波涼,病似花枝瘦。極目煙中百尺樓,人在樓中否?氤氳引鏡魂,窈窕牽絲手。琥珀紅丸賦此情,情更濃于酒。   洪昆在申府住了月餘,與申鴻漸據今考古,相得甚歡。這一日鴻漸有事不在書齋,他忽然想起童昆,自言自語說道:「賢弟,自從杭州分別,各遭磨難。必是張、曹二姓劫運未終,不知何年纔有個出頭日子?」因此垂淚。申公子走來看$ 間,非謂截然有等今日知 之而明日乃行也」,是亦察之尚有未精。然就如吾子之說,則知行之為合一併進,亦自斷無 可疑矣。   來書云:「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此為學者吃緊立教,俾務躬行則可。若 真謂行即是知,恐其專求本心,遂遺物理,必有暗而不達之處。抑豈聖門知行並進之成法哉   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離。只為後世學 者分作兩截用功,失卻知行本體,故有合一併進之說。「真知即所以為行,不行不足謂之知 」,即如來書所云「知食乃食」等說可見,前已略言之矣。此雖吃緊救弊而發,然知行之體 本來蛍是,非以己意抑揚其間,姑為是說以苟一時之效者也。「專求本心,遂遺物理」,此 蓋失其本心者也。夫物理不外於吾心,外吾心而求物理,無物理矣;遺物理而求吾心,吾心 又何物邪?心之體,性也;性即理也。故有孝親之心,即有孝之理,無孝親之心,即無孝之 理矣。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無忠君之心,即無忠之理矣。理豈外於吾心邪?晦庵謂: 「人之所以為學者,心與理而已。」心雖主乎一身,而實管乎天下之理,理雖散在萬事,而 實不外乎一人之心。是其一分一合之間,而未免已啟學者心理為二之弊。此後世所以有專求 本心,遂遺物理之患,正由不知心即理耳。夫外心以求物理,是以有暗而不達之處;此告子 「義外」之說,孟子所以謂之不知義也。心,一而已。以其全體側怛而言謂之仁,以其得宜 而言謂之義,以其條理而言謂之理;不可外心以求仁,不可外心以求義,獨可外心以求理乎 ?外心以求理,此知行之所以二也。求理於吾心,此聖門知行合一之教,吾子又何疑乎?   來書云:「所釋《大學》古本,謂致其本體之知,此固孟子盡心之旨。朱子亦以虛靈知 覺為此心之量。然盡心由於知性,致知在於格物。」   「盡心由於知性,致知在於格物」,此語然矣。然而推本吾子之意,則其所以為是語者 ,尚有未明也。朱子以盡心、知性、知天為物格知致,以存心、養性、事天為誠意、正心、 修身,以夭壽不貳、修身以俟為知至仁盡、聖人之事。若鄙人之見,則與朱子正相反矣。夫 盡心、知性、知天者,生知安行:聖人之事也;存心、養性、事天者,學知利行:賢人之事 也;夭壽不貳,修身以俟者,困知勉行,學者之事也。豈可專以盡心知性為知,存心養性為 行乎?吾子驟聞此言,必又以為大駭矣。然其間實無可疑者,一為吾子言之:夫心之體,性 也;性之原,天也。能盡其心,是能盡其性矣。《中庸》云「惟天下至誠能盡其性」;又云 $ 割,帶回 省城,聽候駕臨審處通行。為此仰抄案回司,著落官吏備呈欽差提督軍務贊畫機密軍務御用 監太監張,煩請會同監軍御史,公同當省都、布、按三司等官,將見解逆首宸濠及逆黨劉吉 等各犯,並宮眷馬匹等項,逐一交查明白,仍請逕自另委相應官員兵快人等管押,帶回省城 ,從宜審處施行。仍備呈兵部查照知會,抄案依準,並行過日期,先行呈來。 告諭軍民 十一月十五日   告諭軍民人等,爾等困苦已極,本院才短知窮,坐視而不能救夤徒含羞負愧,言之實切 痛心。今京邊官軍。驅馳道路,萬里遠來,皆無非為朝廷之事,拋父母,棄妻子,被風霜, 冒寒暑,顛頓道路,經年不得一顧其家,其為疾苦,殆有不忍言者,豈其心之樂居於此哉。 況南方卑濕之地,尤非北人所宜,今春氣漸動,瘴疫將興,久客思歸,情懷益有不堪。爾等 居民,念自己不得安寧之苦,即須念諸官軍久離鄉土,拋棄家室之苦,務敦主客之情,勿懷 怨恨之意,亮事寧之後,凡遭兵困之民,朝廷必有優恤。今軍馬塞城,有司供應,日不暇給 ;一應爭門等項詞訟,俱宜含忍止息;勿輒告擾,各安受爾命,寧奈爾心。本院心有餘而力 不足,聊布此苦切之情於爾百姓,其各體悉無怨。 欽奉詔書寬宥脅從   節該伏睹詔書:「朕親統六師,正名討罪,除首惡宸濠,並同謀有名逆賊不赦外,其餘 脅從之徒,盡行寬宥釋放,欽此。」欽遵。   照得先因寧府作亂,該本院出給告示,官兵臨城之日,惟首惡是問,宗支郡王儀賓人等 ,各閉門自保,商賈買賣如故,軍民棄甲投戈;各歸生理,毋得驚疑,其有懷奸稔惡不悛者 ,必殺無赦,脅從人等,但能赴官投首,即與釋放免罪等情,已經發仰遠近張掛曉諭外。後 宸濠既擒,被脅之徒,前後赴官投首,不下千餘,皆經查審釋放。其間尚有欲赴首官司,多 被地方攔阻;本院隨又督解逆犯出外,以是一向遲疑,未即出投。續該欽差提督軍務各衙門 臨省,前項被脅之人,始各赴官投首,就與本院事體一同,即是去惡從善之民。近訪得有等 無籍之徒,用言扇惑,乘機詐害,致使驚疑,未安生理。除訪拿究問外,仰按察司抄捧回司 ,即便大書出給告示,發仰人煙輳集去處,常川張掛曉諭,自破城以後,但有被脅旗校軍民 人等,改惡遷善,已經赴官投首,驗有執照者,皆系良善,俱仰遵照前項詔書內事理,盡 行寬宥釋放,各安生理,毋得信人恐嚇,自生猜疑。地方里鄰總甲人等敢有懷挾私仇,羅織 擾害,誑言扇惑,詐騙財物者,仰即赴院告理,以憑拿問發遣。仍取各首到官姓名,並給過 告示曉諭緣由呈報。 批追徵錢糧呈   $ 宗法制。」其言於國典又為有據。況博訪民間物論, 亦多是向武而疑都康。今該道又審得王仲金舊藏吏部勘合,奉有聖旨,安寶峒村莊,還著向 武州管是實。先年都康州又曾有印信吐退文書。今以此地斷還向武,其於天理人心,公論國 法,悉已允當。事在不疑,不必再行後湖查冊,往復勞擾。該道又審得王仲金先年混將都康 州村峒人畜殺虜,要依土俗,責令賠償,亦於事理相應。悉照所議,取具王仲金、馮一情願 賠償吐退歸一親筆供詞,備寫札付用印鈐連送赴軍門,重加批判,給付各州永為執照,以杜 後爭。此繳。 批左江道推立土官呈 二月初一日   據參議汪必東呈稱:「武靖州缺官管事,乞推相應上官子孫一員,仍授該州職事,理辦 兵糧。」仰布政林富會同各守巡、兵備、副參等官,再行從公酌量計議。采諸物論,度諸人 情。務要雱選素有為該州人民信服愛戴者,坐名呈來,以憑上請。不得苟避一時之嫌疑,不 顧百年之禍患,輕忽妄舉,異時事有乖繆,追咎始謀,責亦難辭。此繳。 批遣還夷人歸國申 二月十四日   據兵備副使范嵩呈稱:「番人柰邦等不系番賊,又無別項為非重情。合行瓊州府查支官 銀,買辦船隻,量給米飯,送回該國。若有便船搭附隨宜。其原搜獲葫蘆五個,給還收領。 槍鏢等物入官,以防在海劫奪之患。」看得,各夷既審進貢是實,又無別項詐偽。相應聽其 回還本國,卻淹留日久,致令死亡數多。而郡縣徒增供饋之擾,處置失宜,貽累不少。仰該 道即如所議,行令瓊州府查支官銀,買辦船隻,及措與糧米等項,趁此北風未盡,上緊送發 回國。若再會議往復,則愈加遲誤,備行合干衙門知會施行。此繳。 批蒼梧道修理梧州府城呈 三月十一日   據僉事李傑呈:「梧州府城垣修復串樓等項,合用木石磚瓦,於府庫抽收竹木銀兩動支 。」看得,城上串樓雖有風雨崩塌之備,亦有兵火焚毀之防。得失相半,誠有如該道所慮者 。今議修復,雖亦舊貫之仍,若損多益少,則亦終為浪費。該道再行計處,或將見在串樓間 節拆卸,每隔二三十丈則存留三四間,或四五間,以居防守之兵夫,而拓其空地,以絕延燒 之患。一以便人馬往來之奔突,旗鼓刀槍之運用。以其拆卸之材料,修補焚燒之空缺,當亦 綽然有餘,而更樓火舖之類,亦可藉此以修理矣。但地利土宜,隨處各異,未可以本院一時 之見懸斷遙度。仰該道廣詢博訪,如果有益無損,即查本院所議斟酌施行。若是得失相半, 准如該道所呈,一面動支銀兩修理,一面會同各官再加量度計議,具由呈報。繳。 批永安州知州乞休呈 三月十四日   據僉事申惠$ 兵人等,備行紀功官逕自查審繳報外,緣系 十分緊急軍情,及奏繳鈞貼事理,合行具由呈乞施行。 行江西三司搜剿鄱陽余賊牌 五月十一日   照得江西鄱陽湖等處盜賊,節行告示曉諭,各安生理,而稔惡不悛者尚多;又有應捕人 等,相率同盜;或名雖投首,實陰懷反側。近因本院住扎省城月餘,節據官民赴告,盜賊縱 橫,隨行巡捕等官,上緊緝捕,未見以時獲報。各官平素怠玩,本當參拿究治,姑且記罪。 另行所據前賊,若不速剿,未免釀成大患。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備行督捕都指揮僉事馮勳 ,分守該道,分巡該道,密切□文,分投近湖各府縣該司等衙門著落掌印捕盜等官,各選驍 勇機快人等,各備鋒利刀、槍、弓箭、火銃等項,雇慣經風浪船隻,及能諳水勢水撐駕;查 將在庫官錢給作口糧;選委膽略官員管領,俱聽都指揮僉事馮勳總統約束;分佈哨道,多差 知因人役,探賊嚮往,就便刻期剿殺。務限一月之內盡獲,無留芽孽遺患。若違限不獲,先 將各官住俸殺賊,若怠玩兩月之外,通行解赴軍門,治以軍法。其兵快人等,若有違限逗遛 ,畏縮誤事者,就仰總統官於軍前查照本院欽奉敕諭事理,量以軍法罰治。仍要戒約應捕, 不許妄拿平人,及容賊妄攀,嚇詐財物,並賣放真盜,濫及無辜。敢有故違,一體治以軍法 。承委各官,務要慎重行事,不得輕率寡謀,中賊奸計,所獲功次,俱仰解赴該道,從實紀 錄造報,以憑查考功罪,輕重罰賞,如違節制,國典具存,罪不輕貸。其軍中未盡機宜,該 道逕自處置施行。仍一面先督所屬府縣,查照本院先頒十家牌式,上緊編舉,以為弭盜安民 之本,俱毋違錯。 追剿入湖賊黨牌   據南康府通判林寬呈稱:「後港逆犯楊本榮等百十餘人,據船逃入鄱陽湖等處,乞行南 昌、饒州等府縣,及沿湖巡司居民人等截捕。」看得,賊既入湖,良善已分,正可乘機合兵 捕剿。為此牌仰守巡南昌道,即行點選戲勇軍快六七百名,各執備鋒利器械,給與口糧一月 ,就行督捕都指揮僉事馮勳統領,星夜躡賊嚮往,用心緝捕,獲功人役,一體重賞。如有違 令退縮者,遵照欽奉敕諭事理,聽以軍法從事。本官務要貽患地方,軍法具存,罪亦難逭。 行嶺北道清查贛州錢糧牌 十月二十三日   照得本院及嶺北守巡該道並贛州府衛、所、縣問完批申呈詞,囚犯、紙米、工價、贓罰 等項,及官廠日逐收到商稅銀兩,俱經該官府追收貯庫,以備軍兔。年久未經清查,該府官 吏更換不常,中間恐有那移、侵漁、隱漏等情。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親詣贛州府庫,督同 該府官,先將正德十二年二月起至正德十五年九月$ 一控,亦 聊以盡吾心焉爾。臨啟悲愴,不知所云。   自去冬畏途多沮,遂不敢數數奉啟,感刻之情扌無由一達,繆劣多忤,尚獲曲全,非老 先生何以得此。「中心藏之,何日忘之。」誦此而已,何能圖報哉!江西之民困苦已極,其 間情狀,計已傳聞,無俟復喋。今騷求既未有艾,錢糧又不得免,其變可立待。去歲首為控 奏,既未蒙旨,繼為申請,又不得達,今茲事窮勢極,只得冒罪復請。伏望憫地方之塗炭, 為朝廷深憂遠慮,得與速免,以救燃眉,幸甚幸甚!生之乞歸省葬,去秋已蒙賊平來說之旨 ,冬底復請,至今未奉允報。生之汲汲為此,非獨情事苦切,亦欲因此稍避怨嫉。素蒙老先 生道誼骨肉之愛,無所不至,於此獨忍不一舉手投足,為生全之地乎?今地方事殘破憊極, 其間宜修舉者百端,去歲嘗繆申一二奏,皆中途被沮而歸。繼是而後,遂以形跡之嫌,不敢 復有所建白。兼賤恙日尪瘠,又以父老憂危致疾之故,神志恍恍,終日如在夢寐中。今雖復 還省城,不過閉門昏臥,服藥喘息而已。此外人事都不復省,況能為地方救災拯難,有所裨 益於時乎?所以復有蠲租之請者,正如夢中人被錐刺,未能不知疼痛,縱其手足撲療不及, 亦復一呻吟耳。老先生幸憐其志,哀其情,速免征科,以解地方之倒懸。一允省葬之乞,使 生得歸全首領於牖下,則闔省蒙更生之德,生父子一家,受骨肉之恩舉含刻於無涯矣。昏懵 中控訴無敘,臨啟不勝愴慄。   屢奉啟,皆中途被沮,無由上達。幸其間乃無一私語,可以質諸鬼神。自是遂不敢復具 。然此顛頓窘局,苦切屈仰之情,非筆舌可蓋者,必蒙憫照,當不俟控吁而悉也。日來嘔血 ,飲食頓減,潮熱夜作。自計決非久於人世者,望全始終之愛,使得早還故鄉。萬一苟延余 息,生死肉骨之恩,當何如圖報耶?餘情張御史當亦能悉,伏祈垂亮。不備。   比兵部差官來□示批札,開諭勤卷,佐亦隨至,備傳垂念之厚。昔人有雲,公之知我, 勝於我之自知。若公今日之愛生,實乃勝於生之自愛也,感報當何如哉!明公一身系宗社安 危,持衡甫旬月,略示舉動,已足以大慰天下之望矣。百當有別啟。差官回,便輒先附謝, 伏惟台鑒。不具。 與陸清伯書   屢得書,見清伯所以省愆罪已之意,可謂真切懇到矣。即此便是清伯本然之良知。凡人 之為不善者,雖至於逆理亂常之極,其本心之良知,亦未有不自知者。但不能致其本然之良 知,是以物有不格,意有不誠,而卒人於小人之歸。故凡致知者,致其本然之良知而已。《 大學》謂之「致知格物」,在《書》謂之「精一」,在《中庸》謂之「慎獨」$   寓吉安男王守仁百拜書上父親大人膝下:   江省之變,昨遣來隆歸報,大略想已如此。時寧王尚留省城,未敢遠出,蓋慮男之搗其 虛,躡其後也。男處所調兵亦稍稍聚集,忠義之風日以奮揚,觀天道人事,此賊不久斷成擒 矣。昨彼遣人□檄至,欲遂斬其使,奈□檄人乃參政季學,此人平日善士,又其勢亦出於不 得已,姑免其死,械擊之。已發兵至豐城諸處分佈,相機而動。所慮京師遙遠,一時題奏無 由即達。命將出師,緩不及事,為可憂爾。男之欲歸已非一日,急急圖此已兩年,今竟陷身 於難。人臣之義至此,豈復容苟逃幸脫!惟俟命師之至,然後敢申前懇。俟事勢稍定,然後 敢決意馳歸爾。伏望大人陪萬保愛,諸弟必能勉盡孝養,旦暮切勿以不孝男為念。天苟憫男 一念血誠,得全首領,歸拜膝下,當必有日矣。因聞巡檢便,草此。臨書慌憒,不知所云。 七月初二日。   右吾師逢寧濠之變,上父海日翁第二書也。自豐城聞變,與幕士定興兵之策,恐翁不知 ,為賊所襲,即日遣家人間道趨越。至是發兵於吉安,復為是報,慰翁心也。且自稱姓者, 別疑也。嘗聞幕士龍光云:「時師聞變,返風回舟。濠追兵將及,師欲易舟潛遁。顧夫人諸 公子正憲在舟。夫人手提劍別師曰:『公速去,毋為妾母子憂。脫有急,吾恃此以自衛爾! 』及退還吉安,將發兵,命積薪圍公署,戒守者曰:『儻前報不利,即舉火爇公署。』時鄒 謙之在中軍,聞之,亦取其夫人來吉城,同誓國難。人勸海日翁移家避仇。翁曰:『吾兒以孤 旅急君上之難,吾為國舊臣,顧先去以為民望耶!』遂與有司定守城之策,而自密為之防。 」噫!吾師於君臣、父子、夫婦之間,一家感遇若此,至今人傳忠義凜凜。是書正億得於故 紙堆中,讀之愴然,如身值其時。晨夕展卷,如侍對親顏。嘉靖壬子,海夷寇黃嚴,全城煨 燼。時正億游北雍,內子黃哀惶奔亡,不攜他物,而獨抱木主圖像以行,是卷亦幸無恙。噫 !豈正億平時孝感所積,抑吾師精誠感通,先時身離患難,而一墨之遺,神明有以護之耶? 後世子孫受而讀之,其知所重也哉!德洪拜手跋。 四 嶺南寄正憲男   初到江西,因聞姚公已在賓州進兵,恐我到彼,則三司及各領兵官未免出來迎接,反致 阻撓其事,是以遲遲其行。意欲俟彼成功,然後往彼,公同與之一處。十一月初七,始過梅 嶺,乃姚公在彼以兵少之故,尚未敢發哨,以是只得晝夜兼程而行。今日已度三水,去梧 州已不遠,再四五日可到矣。途中皆平安,只是咳嗽尚未全愈,然亦不為大患。書到,可即 告祖母汝諸叔知之,皆不必掛念。家中凡百皆$ 陸雜誌》第四十七卷第二期所 錄標點整理改定,以《王陽明答周沖書》為題,發表於《中國哲學》第一輯。現據楊文移錄 ,題目系編者所加。 上大人書一 正德七年   寓都下男王守仁百拜,上父親大人膝下。   杭州差人至,備詢大人起居遊覽之樂,不勝喜慰。尋得書,乃有二十四叔囗囗囗囗囗固 自有數,胡乃適囗囗時,信乎樂事不常,人生若寄,古之達人所以適情任性,優遊物表,遺 身家之累,養真恬曠之鄉,良有以也。伏惟大人年近古稀,期功之制,禮所不逮,自宜安閒 愉懌,放意林泉,木齋雪湖詞老,時往一訪;稽山鑒湖諸處,將出一遊;洗脫世垢,攝養天 和;上以增祖母之壽,下以垂子孫之囗慶。囗囗   男等安居如常,七妹當在八月,身體比常甚佳;婦姑之間,近亦頗睦。曰仁考滿亦在出 月初旬,出處去就,俟曰仁至,計議已定,然後奉報也。   河南賊稍平,然隱伏者尚難測;山東勢亦少減,而劉七竟未能獲;四川諸江西雖亦時有 捷報,而起者亦復不少;至於糧餉之不繼,馬疋之乏絕,邊軍之日疲,流氓之愈困,殆有不 可勝言者。而廟堂之上,固已晏然,有坐享太平之樂,自是而後,將益輕禍患,愈肆盤游, 妖孽並興,讒諂日甚,有識者復何所望乎!   守城妻無可寄托,張妹夫只得自行送回。大娘子早晚無人,須搬渠來男處,將就同住。 六弟聞已起程,至今尚未見到。聞余姚居址亦已分析各人管理,不致荒廢,此亦了當一事。   今年造冊,田業之下瘠者,親戚之寄檷者,惟例從刊省,拒絕之為佳。時事如此,為子 孫計者,但當遺之以安,田業鮮少,為累終寡耳。趙八田近因農民例開,必願上納,阻之不 可。昨日已告通狀,想亦只在倉場之列,不久當南還矣。   九弟所患,不審近日如何?身體若未壯健,誦讀亦且宜緩,須遣之從黃司與游,得清心 寡慾,將來不失為純良之士,亦何必務求官爵之榮哉!   守文、守章,亦宜為擇道德之師,文字且不必作,只涵詠講明為要。男觀近世人家子弟 之不能大有成就,皆由父兄之所以教之者陋而望之者淺。人來,說守文質性甚異,不可以小 就待之也。   因便報安,省侍未期,書畢不勝瞻戀。閏五月十一日,守仁百拜書。   此正德七年,陽明先生寄其父尚書書也。正德初,先生以救戴銑等觸劉瑾,謫龍場丞。 五年瑾誅,乃量移盧陵知縣,入覲遷刑部主事,改吏部驗封。書云「寓都下」者,正此時也 。時陝西、河南、四川、山東、江西諸盜竊發,平叛不常,先生憂國之心,至為篤摯,而洩 洩者方笑以為迂,可勝歎哉!是年八月,陸完殲劉七於狼山,此書在閏$ 我勒茲碑。」采惟祀典,法施於民,以勞定國,有其舉之,俱莫敢 廢。公始設和平,仿古者殊並授廛、移郊興學諸法,為萬世慮,非秦、漢以下苟簡小利苴補 之謀。莫箕子封朝鮮,能以文明開絕徼;近世沐氏嗣守滇南,六詔荒陋,浸淫齊於中夏。和 平之事,比之昔賢又何多讓?而經生者流不求論公持身經世本末,猥沿桂萼詖說,訾其學術 不已,至並議其事功。夫公之事功,如日月之麗天,容光皆照。和平經歲久遠,野老童豎罔 不謳吟思慕文成,歲時奔走祠下,喟然瞻拜,非得旭氣之先者歟?夫庶民之心淳古,經生之 見雕薄。庶民興,斯邪慝息。處士橫議,致有坑儒焚書之禍。吾烏知今日之所流?而以和人 士之廟公碑公,正舉世之為經生者,雖未獲造公斯祠,竊喜為之記述先人所聞,敢自謂知公 之學耶?   先生姓邵,名大成,號恕庵,余姚人。嘗粵屬旱,聽民鹽米貿遷,須全活。已飭公祠, 別為堂,祀前令有功澤者。和人慕今令君,並請建賢侯書院於祠之右,意以風勸後來,廣公 之道於天下。吾知茲地教化蒸蒸日進,將有起而發陽明之學者於是焉。在先生特修斯祠以待 其人,非徒為閭閻申春秋禱祀報賽之義已也。   高則之曰:是論祀典,不是論學術,是和平廟碑,不是他處廟碑。   黃主一曰:南宋以後,學術苦支離。文成倡明易簡,然後人人知有作聖之路,蓋振古重 開日月手也。彼訾議之者如蚍蜉撼大樹,豈足與辯乎!允兄深深原本,反覆證議,而詞旨無 失和平。使人競心冰釋,粹然儒者之文。   (《思復堂文集》卷四) 明史王守仁傳   王守仁,字伯安,余姚人。父華,字德輝,成化十七年進士第一。授修撰。弘治中,累 官學士、少詹事。華有器度,在講幄最久,孝宗甚眷之。李廣貴幸,華講大學衍義,至唐李 輔國與張後表裡用事,指陳甚切。帝命中官賜食勞焉,正德初,進禮部左侍郎。以守仁忤劉 瑾,出為南京吏部尚書,坐事罷。旋以會典小誤,降右侍緈。瑾敗,乃復故,無何,卒。華 性孝,母岑年逾百歲卒。華已年七十餘,猶寢苫蔬食,士論多之。   守仁娠十四月而生。祖母夢神人自雲中送兒下,因名雲。五歲不能言,異人拊之,更名 守仁,乃言。年十五,訪客居庸、山海關。時闌出塞,縱觀山川形勝。弱冠舉鄉試,學大進 。顧益好言兵,且善射。登弘治十二年進士。使治前威寧伯王越葬,還而朝議方急西北邊, 守仁條八事上之。尋授刑部主事。決囚江北,引疾歸。起補兵部主事。   正德元年冬,劉瑾逮南京給事中御史戴銑等二十餘人。守仁抗章救,瑾怒,廷杖四十, 謫貴州龍場驛丞。龍場萬山業薄$ 之廣信。守仁不與, 間道趨玉山,上書請獻俘,止帝南征。帝不許。至錢塘遇太監張永。永提督贊畫機密軍務, 在忠、泰輩上,而故與楊一清善,除劉瑾,天下稱之。守仁夜見永,頌其賢,因極言江西困 敝,不堪六師擾。永深然之,曰:「永此來,為調護聖躬,非邀功也。公大勳,永知之,但 事不可直情耳。」守仁乃以宸濠付永,而身至京口,欲朝行在。聞巡撫江西命,乃還南昌。 忠、泰已先至,恨失宸濠。故縱京軍犯守仁,或呼名謾罵。守仁不為動,撫之愈厚。病予藥 ,死予棺,遭喪於道,必停車慰問良久始去。京軍謂王都堂愛我,無復犯者。忠、泰言:「 寧府富厚甲天下,今所蓄安在?」守仁曰:「宸濠異時盡以輸京師要人,約內應,籍可按也 。」忠、泰故嘗納宸濠賄者,氣懾不敢復言。已,輕守仁文士,強之射。徐起,三發三中。 京軍皆歡呼,忠、泰益沮。會冬至,守仁命居民巷祭,已,上塚哭。時新喪亂,悲號震野。 京軍離家久,聞之無不泣下思歸者。忠、泰不得已班師。比見帝,與紀功給事中祝續、御史 章綸讒毀百端,獨永時時左右之。忠揚言帝前曰:「守仁必反,試召之,必不至。」忠、泰 屢矯旨召守仁。守仁得永密信,不赴。及是知出帝意,立馳至。忠、泰計沮,不令見帝。守 仁乃入九華山,日晏坐僧寺。帝覘知之,曰:「王守仁學道人,聞召即至,何謂反?」乃遣 還鎮,令更上捷音。守仁乃易前奏,言奉威武大將軍方略討平叛亂,而盡入諸嬖倖名,江彬 等乃無言。   當是時,讒邪構煽,禍變叵測,微守仁,東南事幾殆。世宗深知之。甫即位,趣召入朝 受封。而大學士楊廷和與王瓊不相能。守仁前後平賊,率歸功瓊,廷和不喜,大臣亦多忌其 功。會有言國哀未畢,不宜舉宴行賞者,因拜守仁南京儕部尚書。守仁不赴,請歸省。已, 論功封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新建伯,世襲,歲一千石。然不予鐵券,歲祿亦不給。諸同事 有功者,惟吉安守伍文定至大官,當上賞。其他皆名示遷,而陰絀之,廢斥無存者。守仁憤 甚。時已丁父憂,屢疏辭爵,乞錄諸臣功,鹹報寢。免喪,亦不召。久之,所善席書及門人 方獻夫、黃綰以議禮得幸,言於張[王總]、桂萼,將召用,而費宏故銜守仁,復沮之。屢推 兵部尚書,三邊總督,提督團營,皆弗果用。   嘉靖六年,思恩、田州土酋盧蘇、王受反。總督姚鏌不能定,乃詔守仁以原官兼左都御 史,總督兩廣兼巡撫。綰因上書訟守仁功,請賜鐵券歲祿,並敘討賊諸臣,帝鹹報可。守仁 在道,疏陳用兵之非,且言:「思恩未設流官,土酋歲出兵三千,聽官徵調。既設流官,我 反歲$ 先師曰:「古之狂者,[日廖][日廖]聖人而 行不拼,世所謂敗闕也,而聖門以列中行之次。忠信廉潔,刺之無可刺,世所謂完全也,而 聖門以為德之賊。某願為狂以進取,不願為願以媚世。」嗚呼!今之不知公者,果疑其為狂 乎?其知公者,果能盡除四者而信其為全人乎?良知之明,蒸民所同,本自皜皜,本自肫肫 ,常寂,常感,常神,常化,常虛,常直,常大公,閿順應,患在自私用智之欲所障,始有 所尚,始有所倚;不倚不尚,本體呈露,宣之為文章,措之為政事,犯顏敢諫為氣節,誅亂 討賊為勳烈:是四者皆一之流行也。學出於一,則以言求心矣;學出於二,則以言求言矣。 守益力病於二之而未瘳也,故反覆以質於吾黨。吾黨欲求知言之要,其惟自致其良知乎?嘉 靖丙申春三月。 陽明先生文錄序   古之立教有三:有意教,有政教,有言教。太上之世,民涵真性,嗜欲未涉,聖人者特 相示以意已矣,若伏羲陳奇偶以指像是也。而民遂各以意會,不逆於心,群物以游,熙如也 :是之謂意教。中古之民,風氣漸開,示之以意若病不足矣。聖人者出,則為之經制立法, 使之自厚其生,自利其用,自正其德,而民亦相忘於政化之中,各足其願,日入於善,而不 知誰之所使:是以政教之也。自後聖王不作,皇度不張,民失所趨,俗非其習,而聖人之意 日湮以晦,懷世道者憂之,而處非其任,則曉曉以空言覺天下:是故始有以言教也。   噫!立敬而至於以言則難矣!昔者孔子之在春秋也,其所與世諄諄者皆性所同也。然於 習俗所趨無征焉,乃哄起而異之曰:「是將奪吾之所習,而蹶吾之所趨也!」或有非笑而詆 訾之者。三千之徒,其庶幾能自拔於流俗,不與眾非笑詆訾之者乎?然而天下之大也,其能 自拔於俗,不與眾非笑詆訾者,僅三千人焉,豈非空言動眾,終不若躬見於政事之為易也? 夫三千之中稱好學者,顏氏之外又無多聞焉。豈速肖之士知自拔於俗矣,尚未能盡脫乎俗習 耶?一洗俗習之陋,直超自性之真,而盡得聖人千古不盡之意者,豈顏氏之所獨耶?然而三 千之徒,其於夫子之言也,猶面授也。秦火而後,掇拾於漢儒者多似是而失真矣。後之儒者 復以已見臆說,盡取其言而支離決裂之。噫!誠面授也,尚未免於俗習焉,並取其言而亂之 ,則後之懷世道者,復將何恃以自植於世耶?   吾師陽明先生蚤有志於聖人之道,求之俗習而無取也,求之世儒之學而無得也,乃一洗 俗習之陋、世儒之說,而自證以吾之心焉,殫思力踐,竭精瘁志,卒乃豁然有見於良知,而 千古聖人不盡之意復得以大明於世。噫!亦難矣!世之聞$ 者。引予之所以謂先生始得之勤,而今之不能無憂 也。夫從事於心,敏而猶有不及,則於言有所不暇;從事於心,精而後知所失,則於言有所 不敢。默識深思,承擔負荷,此余與二三子今日之所承先生之後者也。」   諸生曰:「然則茲刻可廢乎?」   曰:「若是泥哉!書之存不存,未害也。書不傳,則先生之心不著。其穎者固無待乎是 矣,而聞而興者,猶之欲渡而棄航也。求之於心而得,則先生之言庸以相印;求之於心而不 得,則由先生之言而思焉,而力焉,而本體固可見矣。昔者趙簡子有二子,而莫知適立也, 乃書戒教之詞於簡而授之,三年而問之,長伯魯不能舉其辭,求其簡,己失之矣;次無恤育 其辭甚習,求其簡,出諸袖中,遂立之。夫志各有適,非簡之罪也,二三子其識之矣。」   (錄自九州大學碩水文庫藏抄本《傳習錄諸序》)   校勘記   〔1〕 亡,原本為「己」,據《明儒學案》改。 重刻陽明先生文集序   《陽明先生文錄》舊刻於姑蘇,《傳習錄》刻於贛,繼又有薛子者刻其《則言》,然相 傳不多得同志者,未得合併以觀全書,每有餘憾。東按西秦,歷關、隴,見西土人士俊髦, 群然皆忠信之質也,因相與論良知之學,盡取先生《文錄》,附以《傳習錄》並《則言》, 共若干卷刻之,願與同志者共焉。   東曰:予于先生之學,嘗竊聞其緒論於歐陽南野先生,云:「先生指示良知為人心本體 ,自聖人之心以至愚夫愚婦,自一人之心以達之天下,自千萬古之前以達之千萬古之後,無 有不同者,此心也,此良知也。」始而聞則疑之,乃南野先生教曰:「子蓋未始實見得此耳 。人心本體渾然,天理即其靈昭不昧處,所謂良知也。全此謂之聖人,若眾人則日用不知且 蔽焉耳。去其蔽以復其全,將不同歸歟?然立志,其本也,志不立始異矣,所謂性近習遠者 也,子又何疑乎?」東惕然以思,惺然以悔,因責此志之未立也。是故立志無他焉,致良知 焉已矣。何也?聖凡之判迷悟之間也。何雲迷?日欺則然也。何雲悟?自慊則也。脫迷就 悟,非戒慎恐懼不可也,是故有求焉。聖人之志焉,致良知焉已矣。或曰:「若是,先生之 學誠不當於文字間求矣。乃今誦是集者或未能緣是以得其微,茲不幾贅乎?」曰:「先生嘉 惠後學,其心無窮,且彰之文辭,著之問辯,樹之政事,孰非精蘊之據,模範之兆乎?每一 展卷,輒因省悟,此亦良知所不容已者,又茲刻意也。」愛命工於天水,天水蓋包羲氏所自 起地,因以逆心學淵源雲。嘉靖庾戌秋八月。   (錄自九州大學碩水文庫藏抄本《傳習錄諸序》) 重刊陽明$ 無常教,故孔子為大方之家。心齋克己,誨顏氏也,則能使坐忘不改其樂。次如冉 、閔,視顏氏稍逡巡矣。及夫由、賜、商、偃,才雖不逮,亦以其所聞自厲,內可以修身, 外則足以經國。故所教不同,而各以其才有所至,如河海之水然,隨所挹飲,皆以滿其腹也 。宋世道學諸子,刻意欲上希孔、顏,弗能至。及明姚江王文成出,以豪傑抗志為學。初在 京師,嘗與湛原明游,以得江門陳文恭之緒言。文恭猶以心理為二,欲其泯合,而文成言心 即理,由是徽國格物之論瓦解無餘,舉世震而愕之。   余觀其學,欲人勇改過而促為善,猶自孔門大儒出也。昔者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聞 斯行之,終身無宿諾,其奮厲兼人如此。文成以內過非人所證,故付之於良知,以發於事業 者或為時位阻,故言「行之明覺精察處即知,知之真切篤實處即行」,於是有知行合一之說 。此乃以子路之術轉進者,要其惡文過,戒轉念,則二家如合符。是故行己則無忮求,用世 則使民有勇,可以行三軍。蓋自子路奮乎百世之上,體兼儒俠,為曾參所畏。自顏、閔、二 冉以外,未有過子路者。晚世顧以喭蔑之,至文成然後能興其界,邈若山河,金鏡墜而復懸   余論文成之徒,以羅達夫、王子植、萬思默、鄒汝海為其師。達夫言:「當極靜時,覺 此心中虛無物,旁通無窮,如長空雲氣,流行無所止極;如大海魚龍,變化無有間隔,無內 外可指,無動靜可分,所謂無在無不在,吾之一身乃其發竅,固非形質所能限也。」子埴言 :「澄然抬念,是謂一念,非無念也,乃念之至微;至微者,此所謂生生之真機,所謂動之 微,吉之先見者也。」二公所見,則釋氏所謂「藏識恆轉如暴流」者。宋、明諸儒,獨二公 洞然燭察焉,然不知「藏識」當捨,而反以為當知我在,以為生生非幻妄。思默言易之坤者 意也:「乾貴無首,而坤惡堅冰,資生之後,不能順乾為用,而以坤之意凝之,是為堅冰, 是為有首,所謂先迷失道者也。」此更知「藏識」非我,由意根執之以為我。然又言「夭壽 不貳,修身以俟,命自我立,自為主宰」,是固未能斷意根者。所謂儒、釋疆界邈若山河者 ,亦唯此三家為較然,顧適以見儒之不如釋爾。孔子絕四,無意、無必、無固、無我,教顏 淵克己,稱「生生之謂易」,而又言「易無體」,易嘗以我為當在,生為真體耶?自宋儒已 旁皇於是,文成之徒三高材,欲從之末由,以是言優入聖域,豈容易哉?豈容易哉?唯汝海 謂:「天理不容思想,顏淵稱『如有所立,卓爾』,言『如有』,非真有一物在前,本無方 體,何可以方體求得?今不讀書人止有慾障,$ 見該南 本亦恐非南大吉之原刻本。日本學者今井宇三郎為證明錢所據南本為原刻本,而提出了「一 五二四年(嘉靖三年)的原型南本並未完成,要到一五二六年才能完成南本」(斯文載一九 四五年合併號《全書本傳習錄考》)的推測。但至今國內外的陽明學者尚未找到能支持這一 推測的證據。   (二)《年譜》載「大吉取先生論學書復增五卷續刻於越。」佐籐一齋謂南本乃四卷, 「曰五卷者謬矣」。陳榮捷據日本三輪執齋《標注傳習錄》所言,又以佐籐氏之說為誤。筆 者認為,因錢德洪、佐籐一齋、陳榮捷所據之南本皆非南大吉之原刻本,因而所謂五卷、四 卷說都未必可靠。陽明本人及南本序言都只說「二冊」,而未言卷數,故以存疑為妥。   《續刻傳習錄》另有日本內閣文庫藏本(未見)和京都大學附屬圖書館藏衡湘書院重印 本。前者分六卷。前三卷為徐愛等所錄,與今本《傳習錄》上卷同。後三卷收錄了《答徐成 之》二書、《示弟立志說》、《訓蒙大意》、《答羅整庵書》和《答友人論學書》。後者乃 嘉靖三十年蔡汝楠校刻本的重印本。全書分七卷。前三卷同於現通行本之上卷。後四卷收有 《答徐成之》二篇、《答羅整庵少宰書》、《答人論學書》、《答周道通書》、《答陸原靜 書》二篇、《示弟立志說》及《訓蒙大意》九篇(均成書於嘉靖三年前〔六〕)。卷首除載 有南大吉原序外,還載有嘉靖三十年孫應奎序,卷末有蔡汝楠後敘。孫序和蔡敘均謂此錄乃 陽明手授孫,孫按部至衡,令蔡刻於石鼓書院。佐籐一齋云:「《立志說》、《訓蒙大意》 並系大吉所錄。」(《傳習錄欄外書》卷中)不知何據。但錢德洪《傳習錄》中卷序未提《 立志說》和《訓蒙大意》,也未必可作為南大吉原刻本所收篇目之證據。比較諸本,筆者較 同意日本學者大西晴隆的推斷,即唯蔡汝楠校刻本保持了南大吉初刻本的原型,其他諸本均 為南本之改編本或續補本(參見日本明德出版社《王陽明全集》第一卷《解說》)。事實上 ,自嘉靖三年南大吉《傳習錄》刻本行於世後,確有不少學者對其作過校正改編。如嘉靖七 年,聶豹、陳九川就對《傳習錄》「重加校正,刪復纂要,總為六卷,刻之於閩」(《聶雙 江先生文集》卷三《重刻傳習錄序》)。故陽明弟子王宗沐謂:「《傳習錄》錄陽明先生語 也,四方之刻頗多。……(萬歷年間)沐乃請於兩台合續本凡十一卷,刻置學宮。」(《傳 習錄諸序》,日本碩水文庫藏鈔本)正因為各種版本相互混雜,從而使錢德洪在重編《傳習 錄》時,也無意中把改編本當氉了原刻本。而後世又以錢序為據,以致$ 大吉刻五卷,錢德洪續刻之三卷也。   (九) 另一原因是王陽明學說在正德十六年以後被明令禁止,所以要想收全其全部著 作並非易事,僅靠門人、民間的力量,畢竟是有限的。   (十) 該文《全書》目錄未收。 -------------------------------------------------------------------------------- 下一篇       悟真錄之一 文錄四 別三子序   自程、朱諸大儒沒而師友之道遂亡。《六經》分裂於訓詁,支離無蔓於辭章業舉之習, 聖學幾於息矣。有志之士思起而興之,然卒徘徊咨嗟,逡巡而不振;因弛然自廢者,亦志之 弗立,弗講於師友之道也。夫一人為之,二人從而翼之,已而翼之者益眾焉,雖有難為之事 ,其弗成者鮮矣。一人為之,二人從而危之,已而危之者益眾焉,雖有易成之功,其克濟者 亦鮮矣。故凡有志之士,必求助於師友。無師友之助者,志之弗立弗求者也。自予始知學, 即求師於天下,而莫予誨也;求友於天下,而與予者寡矣;又求同志之士,二三子之外,邈 乎其寥寥也。殆予之志有未立邪?蓋自近年而又得蔡希顏、朱守忠於山陰之白洋,得徐曰仁 於余姚之馬堰。曰仁,予妹胥也。希顏之深潛,守忠之明敏,曰仁之溫恭,皆予所不逮。三 子者,徒以一日之長視予以先輩,予亦居之而弗辭。非能有加也,姑欲假三子者而為之證, 遂忘其非有也。而三子者,亦姑欲假予而存師友之餼羊,不謂其不可也。當是之時,其相與 也,亦渺乎難哉!予有歸隱之圖,方將與三子就雲霞,依泉石,追濂、洛之遺風,求孔、顏 之真趣;灑然而樂,超然而游,忽焉而忘吾之老也。   今年三子者為有司所選,一舉而盡之。何予得之之難,而有司者襲取之之易也!予未暇 以得舉為三子喜,而先以失助為予憾;三子亦無喜於其得舉,而方且憾於其去予也。漆雕開 有言:「吾斯之未能信」,斯三子之心歟?曾點志於詠歌浴沂,而夫子喟然與之,斯予與三 子之冥然而契,不言而得之者歟?三子行矣,遂使柰進士,任職就列,吾知其能也,然而非 所欲也。使遂不進而歸,詠歌優遊有日,吾知其樂也,然而未可必也。天將降大任於是人, 必先違其所樂而投之於其所不欲,所以衡心拂慮而增其所不能。是玉之成也,其在茲行歟! 三子則焉往而非學矣,而予終寡於同志之助也!三子行矣。「深潛剛克,高明柔克」,非箕 子之言乎?溫恭亦沉潛也,三子識之,焉往而非學矣。苟三子之學成,雖不吾邇,其為同志 之助也,不多乎哉!   增城$ 。陽明子曰:「政在親民。」曰:「親民何以乎 ?」曰:「在明明德。」曰:「明明德何以乎?」曰:「在親民。」曰:「明德、親民,一 乎?」曰:「一也。明德者,天命之性,靈昭不昧,而萬理之所從出也。人之於其父也,而 莫不知孝焉;於其兄也,而莫不知弟焉;於凡事物之感,莫不有自然之明焉;是其靈昭之在 人心,亙萬古而無不同,無或昧者也,是故謂之明德。其或蔽焉,物慾也。明之者,去其物 慾之蔽,以全其本體之明焉耳,非能有以增益之也。」曰:「何以在親民乎?」曰:「德不 可以徒明也。人之欲明其孝之德也,則必親於其父,而後孝之德明矣;欲明其弟之德也,則 必親於其兄,而後弟之德明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皆然也。故明明德必在於親民, 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故曰一也。」曰:「親民以明其明德,修身焉可矣,而何家、國 、天下之有乎?」曰:「人者,天地之心也;民者,對己之稱也;曰民焉,則三才之道舉矣 。是故親吾之父以及人之父,而天下之父子莫不親矣;親吾之兄以及人之兄,而天下之兄弟 莫不親矣。君臣也,夫婦也,朋友也,推而至於鳥獸草木也,而皆有以親之,無非求盡吾心 焉以自明其明德也。是之謂明明德於天下,是之謂家齊國治天下平。」曰:「然則鳥在其為 止至善者乎?」「昔之人固有欲明其明德矣,然或失之虛罔空寂,而無有乎家國天下之施者 ,是不知明明德之在於親民,而二氏之流是矣;固有欲親其民者矣,然或失之知謀權術,而 無有乎仁愛惻怛之誠者,是不知親民之所以明其明德,而五伯功利之徒是矣;是皆不知止於 至善之過也。是故至善也者,明德親民之極則也。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昧者,皆 其至善之發見,是皆明德之本體,而所謂良知者也。榎善之發見,是而是焉,非而非焉,固 吾心天然自有之則,而不容有所擬議加損於其間也。有所擬議加損於其間,則是私意小智, 而非至善之謂矣。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求之於外,是以昧其是非之則,至 於橫鶩決裂,人欲肆而天理亡,明德親民之學大亂於天下。故止至善之於明德親民也,猶之 規矩之於方圓也,尺度之於長短也,權衡之於輕重也。方圓而不止於規矩,爽其度矣;長短 而不止於尺度,乖其制矣;輕重而不止於權衡,失其准矣;明德親民而不止於至善,亡其則 矣。夫是之謂大人之學。大人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夫然,後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 元善喟然而歎曰:「甚哉!大人之學若是其簡易也。吾乃今知天地萬物之一體矣!吾乃今知 天下之為一家、中國之為一人矣!『一夫$ 受曰:「人心惟危,道心 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道心者,率性之謂,而未雜於人。無聲無臭,至微而顯,誠 之源也。人心,則雜於人而危矣,偽之观矣。見孺子之入井而惻隱,率性之道也;從而內交 於其父母焉,要譽於鄉黨焉,則人心矣。饑而食,渴而飲,率性之道也;從而極滋味之美焉 ,恣口腹之饕焉,則人心矣。惟一者,一於道心也。惟精者,慮道心之不一,而或二之以人 心也。道無不中,一於道心而不息,是謂「允執厥中」矣。一於道心,則存之無不中,而發 之無不和。是故率是道心而發之於父子也無不親;發之於君臣也無不義;發之於夫婦、長幼 、朋友也無不別、無不序、無不信;是謂中節之和,天下之達道也。放四海而皆准,亙古今 而不窮;天下之人同此心,同此性,同此達道也。舜使契為司徒而教以人倫,教之以此達道 也。當是之時,人皆君子而比屋可封,蓋教者惟以是教,而學者惟以是為學也。聖人既沒, 心學晦而人偽行,功利、訓詁、記誦辭章之徒紛沓而起,支離決裂,歲盛月新,相沿相襲, 各是其非,人心日熾而不復知有道心之微。間有覺其紕繆而略知反本求源者,則又哄然指為 禪學而群訾之。嗚呼!心學何由而復明乎!夫禪之學與聖人之學,皆求盡其心也,亦相去毫 釐耳。聖人之求盡其心也,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吾之父子親矣,而天下有未親者焉,吾心 未盡也;吾之君臣義矣,而天下有未義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夫婦別矣,長幼序矣,朋友 信矣,而天下有未別、未序、未信者焉,吾心未盡也。吾之一家飽暖逸樂矣,而天下有未飽 暖逸樂者焉,其能以親乎?義乎?別、序、信乎?吾心未盡也;故於是有紀綱政事之設焉, 有禮樂教化之施焉,凡以裁成輔相、成己成物,而求盡吾心焉耳。心盡而家以齊,國以治, 天下以平。故聖人之學不出乎盡心。禪之學非不以心為說,然其意以為是達道也者,固吾之 心也,吾惟不昧吾心於其中則亦已矣,而亦豈必屑屑於其外;其外有未當也,則亦豈必屑屑 於其中。斯亦其所謂盡心者矣,而不知已陷於自私自利之偏。是以外人倫,遺事物,以之獨 善或能之,而要之不可以治家國天下。蓋聖人之學無人己,無內外,一天地萬物以為心;而 禪之學起於自私自利,而未免於內外之分;斯其所以為異也。今之為心性之學者,而果外人 倫,遺事物,則誠所謂禪矣,使其未嘗外人倫,遺事物,而專以存心養性為事,則固聖門精 一之學也,而可謂之禪乎哉!世之學者,承沿其舉業詞章之習以荒穢戕伐其心,既與聖人盡 心之學相背而馳,日鶩日遠,莫知其所抵極矣。有以心性之說而$ ,論列之臣,鮮知此義,惟諸葛孔明之言曰:「親君子遠小人,先漢所以興隆也。」其意獨 與此合,故論者以為三代之遺才雲。 詩不遑啟居獫狁之故   戍者自言勞之未息,由患之未息也。夫獫狁之患,不可以不備,則戍役之勞,自有所不 免矣。王者於遣戍之時,而代為之言若此,所謂「敘其情而風之以義」者歟!此詩之意,蓋 謂人固有不能忘之情,然亦有不容己之義;彼休息之樂,吾豈獨無其情乎?啟居之安,吾寧 獨無其念乎?誠以王命出戍,則此身既已屬之軍旅,而勢不容於自便耳。是以侷促行伍之間 ,奔走風塵之下,師出以律而號令之嚴,其敢違,軍法有常,而更代之期何敢後?則吾雖有 休息之情,而固所不暇矣;雖懷啟居之念,而亦所不遑矣。然此豈上人之故欲困我乎?豈吾 君之必欲勞我乎?誠以獫狁猾夏,則是舉本以衛夫生靈,而義不容於自已耳。彼其侵擾疆場 之患雖亦靡常,而憑陵中國之心實不可長,使或得肆猖獗,則腥膻之憂,豈獨在於廊廟?如 其乘間竊發,則塗炭之苦,遂將及於吾民。是我之不遑休息者,無非保義室家,而獫狁之是 備也;我之不暇啟居者,無非靖安中國,而外寇之是防也。吁!敘其勤苦悲傷之情,而風以 敵愾勤王之義,周王以是而遣戍役,此其所以勞而不怨也歟!大抵人君之為國,好戰則亡, 忘戰則危,故用兵雖非先王之得已,而即戎之訓亦有所不敢後也。觀此詩之遣戍,不獨以見 周王重於役民,憫惻哀憐不容已之至情,而亦可以見周之防禦獫狁於平日者,蓋亦無所不至 ;故獫狁之在三代,終不得以大肆其荼毒。後世無事懈弛,有事則張惶,戎之不靖也,有由 孔曼且碩萬民是若   新廟制以順人心,詩人之頌魯侯也。夫人君之舉動,當以民心為心也,魯侯修廟而有以 順乎民焉,詩人得不頌而美之乎?魯人美僖公之修廟而作是詩及此,謂夫我公之修廟也、材 木盡來、甫之良,經畫殫奚斯之慮;意以卑宮之儉,可以自奉,而非致舖乎鬼神,則新廟之 作,雖甚曼焉,亦所宜矣;茅茨之陋,可以自處,而非敬事其先祖,則新廟之修,雖甚碩焉 ,亦非過矣;是以向之卑者,今焉增之使高,而體制極其巍峨,蓋斯革斯飛,孔曼而長也; 向之隘者,今焉拓之使廣,而規模極其弘遠,蓋閒如奕如,且碩而大也。然廟制之極美者, 豈獨以竭我公之孝思?實所以從萬民之仰望。蓋以周公皇祖,德洽下民,而廟之弗稱,固其 所願改作也;今之孔曼,亦惟民之所欲是從耳。澤流後世,而廟之弗緝,固其所願修治也。 今之孔碩,亦惟吾民之所願是順耳。是以向之有憾於弗稱者,今皆翕然而快睹,莫不以為廟 之曼者宜$ 之美致然歟!今天下之風俗,則誠有可慮者,而莫 能明言之,何者?西漢之末,其風俗失之懦;東漢之末,其風俗失之激;晉失之虛;唐失之 靡;是皆有可言者也。若夫今之風俗,謂之懦,則復類於悍也;謂之激,則復類於同也;謂 之虛,則復類於瑣也;謂之靡,則復類於鄙也;是皆有可慮之實,而無可狀之名者也。生固 亦有見焉,而又有所未敢言也。雖然,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位,於此而不直,是無所用其 直矣。請遂言之:孔子曰:「鄉願,德之賊也。」孟子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居 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同乎流俗,合乎污世,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閹然媚 於世者,是鄉願也。」蓋今風俗之患,在於務流通而薄忠信,貴進取而賤廉潔,重儇狡而輕 樸直,議文法而略道義,論形跡而遺心術,尚和同而鄙狷介;若是者,其浸淫習染既非一日 ,則天下之人固已相忘於其間而不覺,驟而語之,若不足以為患,而天下之患終必自此而起 ;泛而觀之,若無與於鄉願,而徐而察之,則其不相類者幾希矣。愚以為欲變是也,則莫若 就其所藐者而振作之。何也?今之所薄者,忠信也,必從而重弅;所賤者,廉潔也,必從而 貴之;所輕者,樸直也,必從而重之;所遺者,心術也,必從而論之;所鄙者,狷介也,必 從而尚之;然而今之議者,必以為是數者未嘗不振作之也,則亦不思之過矣。大抵聞人之言 ,不能平心易氣,而先橫不然之念,未有能見其實然者也。夫謂是數者之未嘗不振作之也, 則夫今之所務者,果忠信歟?果流通歟?所貴者,果進取歟?果廉潔歟?其餘者亦皆以是而 思之,然後見其所謂振作之者,蓋亦其名,而實有不然矣。今之議者,必且以為何以能得其 忠信廉潔之實而振作之?則愚以為郭隗之事,斷亦可見也;為人上者,獨患無其誠耳。苟誠 心於振作,吾見天下未有不翕然而向風者也。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柳下惠,聖之 和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敦,薄夫寬。」夫 夷、惠之風所以能使人聞於千載之下而興起者,誠焉而已耳。今曰:「吾將以忠信廉潔振作 天下,而中心有弗然焉。」則夫鄉願〔一〕之所謂居之似忠信,而行之似廉潔者,固亦未嘗   問:明於當世之務者,惟豪傑為然,今取士於科舉,雖未免於記誦文辭之間,然有司之 意,固惟豪傑是求也。非不能鉤深索隱以探諸士之博覽,然所以待之淺矣,故願相與備論當 世之務。夫官冗矣而事益不治,其將何以厘之?賦繁矣而財愈不給,其將何以平之?建屏滿 於天下而賦祿日增,勢將不掉,其將何$ ,而必欲傍引曲據,證之於穿鑿可疑之地而後 已,是惑之甚也。」曰「如子之言,則冬可以為春乎?」曰:「何為而不可?陽生於子而極 於已午,陰生於午而極於亥子。陽生而春,始盡於寅,而猶夏之春也;陰生而秋,始盡於申 ,而猶夏之秋也。自一陽之復,以極於六陽之乾,而為春夏;自一陰之姤,以極於六陰之坤 ,而為秋冬。此文王之所演,而周公之所繫,武王、周公,其論之審矣。若夫仲尼夏時之論 ,則以其關於人事者,比之建子為尤切,而非謂其為不可也。啟之征有扈,曰『怠棄三正』 ,則三正之用,在夏而已然,非始於周而後有矣。」曰:「夏時冠周月,此安定之論,而程 子亦嘗云爾。曾謂程子之賢而不及是也,何哉?」曰:「非謂其知之不及也。程子蓋泥於《 論語》『行夏之時』之言,求其說而不得,從而為之辭,蓋推求聖言之過耳。夫《論語》者 ,夫子議道之書;而《春秋》者,魯國紀事之史。議道自夫子,則不可以不盡;紀事在魯國 ,則不可以不實;『道並行而不相悖』者也。且周雖建子,而不改時與月,則固夏時矣,而 夫子又何以行夏之時雲乎?程子之雲,蓋亦推求聖言之過耳,庸何傷?夫子嘗曰:『君子不 以人廢言』,使程子而猶在也,其殆不廢予言矣!」 書東齋風雨卷後   悲喜憂快之形於前,初亦何嘗之有哉?向之以為愁苦淒郁之鄉,而今以為樂事者,有矣 ;向之歌舞歡愉之地,今過之而歎息咨嗟,泫然而泣下者,有矣。二者之相尋於無窮,亦何 以異於不能崇朝之風雨?而顧執而留之於胸中,無乃非達者之心歟!吾觀東齋《風雨》之作 ,固亦寫其一唼之所感遇。風止雨息,而感遇之懷亦不知其所如矣,而猶諷詠嗟歎於十年之 後,得非類於夢為僕役,覺而涕泣者歟?夫其隱幾於蓬窗之下,聽芹波之春響,而詠夜簷之 寒聲,自今言之,但覺其有幽閒自得之趣,殊不見其有所苦也。借使東齋主人得時居顯要, 一旦失勢,退處寂寞,其感念疇昔之懷,當與今日何如哉?然則錄而追味之,無亦將有灑然 而樂、廓然而忘言者矣!而和者以為真有所苦,而類為垂楚不任之辭,是又不可以與言夢者 ;而與東齋主人之意,失之遠矣。 竹江劉氏族譜跋   劉氏之盛,散於天下。其在安成者,出長沙定王發。今昔所傳,有自來矣。竹江之譜, 斷自竹溪翁而下,不及於定王。見素子曰:「大夫不敢祖諸侯,禮也。」夫大夫之不祖諸侯 也,蓋言祭也。若其支系之所自,則魯三桓之屬是實,不可得而剪。孔子曰:「吾猶及史之 闕文也。」蓋孔子之時,史之闕疑者既鮮矣。竹江之不及定王,闕疑也,可以為譜法也已。 王道不明$ ,民之不能忘也。   格致以誠其意,則明德止於至善,而親民之功亦在其中矣。   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此以沒世不忘也。   明德親民只是一事。親民之功至於如此,亦不過自用其明德而已。   康誥曰:「克明德。」……皆自明也。   又說歸身上。自明不已,即所以為親民。   《詩》云:「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是故君子無所不用其極。   孟子告滕文公養民之政,引此詩云:「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君子之明德親民豈 有他哉?一皆求止於至善而已。   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止於至善豈外求哉?惟求之吾身而已。   為人君,止於仁……與國人交,止於信。   又說歸身上。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又即親民中聽訟一事,要其極,亦皆本於明德,則信乎以修身為本矣。又說歸身上。所 謂修身在正其心者……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修身工夫只是誠意。就誠意中體當自己心體,常令廓然大公,便是正心。此猶《中庸》 「未發之中」。正心之功,既不可滯於有,又不可墮於無。   所謂齊其家在修其身者……此謂身不修,不可以齊其家。   詿之心體惟不能廓然大公,是以隨其情之所發而碎焉。此猶「中節之和」。能廓然大公 而隨物順應者,鮮矣。   所謂治國必先齊其家者……此謂治國在齊家。   又說歸身上。親民只是誠意。宜家人兄弟,與其儀,不忒只是修身。   所謂平天下在治其國者……是以君子有潔矩之道也。   又說歸身上。工夫只是誠意。   有國者不可以不慎,辟則為天下佼矣。   惟系一人之身。   道得眾則得國,失眾則失國。是故君子先慎乎德。   身修則能得眾。又說歸身上,修身為本。   道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矣。   惟在此心之善否。善人只是全其心之本體者。   《泰誓》曰:若有一個臣……此是能誠意者。   人之有技,娼疾以惡之……   是不能誠意者。   唯仁人放流之……   仁是全其心之本體者。   王陽明《大學古本傍釋》有明隆慶刻本、清愛古香齋藏刻本。今據民國二十七年上海涵 芬樓影印隆慶刻本移錄。移錄時,對《大學》古本原文略有刪節。刪節處用省略號「……」 大學古本原序   庚辰春,王伯安以《大學》古本見惠,其序乃戊寅七月所作。序云:   《大學》之要,誠意而已矣。誠意之功,格物而已矣。誠意之極,止至善而已矣。正心 ,復其體也;修身,著其用也。以言乎己,謂之明德;以言乎人,謂之親民;以言乎天地之$ 。 海日先生墓誌銘   正德己卯,寧濠稱亂江西,鳩集群盜,發數千艘而東,遠近震動。巡撫南贛都御史王守 仁伯安傳檄鄰境,舉兵討賊。時其父南京吏部尚書王公致仕居會稽。有傳伯安遇害者,人謂 公曰:「盍避諸?」公曰:「吾兒方舉大義,吾避安之。」或曰:「伯安既仇賊,賊必陰使 人行不利於公,避之是也。」公笑曰:「吾兒能棄家討賊,吾何可先去,以為民望。祖宗功 澤在天下,賊行且自斃。吾為國大臣,恨老不能荷戈首敵。即有不幸,猶將與鄉里子弟共死 此城耳。」因使人趣郡縣,宜急調兵糧為備;禁訛言,勿令動搖人心。鄉人竊視公宴然如常 時,眾志亦稍稍定。蓋不旬月而伯安之捷報至矣。初,賊濠東下,將趨南都。伯安引兵入南 昌,奪其巢。賊聞大恐,急旋舟。伯安帥吉安知府今都憲伍君文定等大戰於鄱陽湖。賊兵風 靡,遂擒濠,並其黨與數千人,獻俘於闕。嗚呼!自古奸雄構亂,雖有忠臣義士,必假娙歲 月,乃能削平禍難。伯安奮戈一呼,以身臨不測之淵,呼吸之間,地方大定。公聞變從容, 群囂眾惑,屹然不為動。伯安得直前徇國。不嬰懷回顧以成懋績。公之雅量,伯安之忠義, 求之載籍,可多見哉?   及是武廟南巡,權奸妒功,構飛語陷伯安,跡甚危。眾慮禍且及家,公寂若無聞。辛巳 ,今皇帝入嗣大統,始下詔表揚伯安之功。召還京師,因得便道歸省。尋論功封奉天翊運推 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光祿大夫柱國新建伯。又以廷推兼南京兵部尚書,參贊機務。錫之造 券,封公勳階爵邑如子,俾子孫世其爵。適公誕辰,伯安捧觴為壽。公蹙然曰:「吾父子乃 得復相見耶!賊濠之亂,皆以汝為死矣,而不死。以為事難猝平,而平之。然此仗宗社神靈 ,朝廷威德,豈汝一書生所能辦。比讒構橫行,禍機四發,賴武廟英明保全。今國是既定, 吾父子之榮極矣。然福者禍之基,能無懼乎!古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吾老矣,得 父子相保牖下,孰與犯盈滿之戒,覆成功而毀令名者耶?」伯安跪曰:「謹受教。」公自是 日與姻黨置酒宴樂。歲暮,舊疾作。嘉靖壬午春二月十二日,終於正寢。得年七十有七。未 屬纊時,使者以部咨將新命至,公尚能言,趣諸子曰:「不可以吾疾廢禮,宜急出迎。」既 成禮,偃然而逝。   訃聞,上賜諭祭,命有司治葬事。伯安偕諸弟卜以卒之明年秋八月某日,葬公郡東天柱 峰之南之原,具書戒使者詣鎮江請予銘公墓。予曩官外制官太常,接公班行不鄙,謂予以知 言見待。予遷南京太常,辱贈以文。公校文南畿,道舊故甚洽。正德丁卯,取嫉權奸,歸致 仕;予亦避讒構,謝病$ 匿不舉,乃參其擅離職役,及處置廣 西思、田、八寨恩威倒置,又詆其擒濠軍功冒濫,乞命多官會議。先此張公孚敬見公所處岑 猛諸子及盧蘇、王受得宜,征剿八寨有方,奏至甚喜,極口稱歎,謂予知人之明。又述在南 京時與言惓惓欲公之意,曰:「我今日方知王公之不可及!」即薦於朝,取來作輔,共成天 下之治。桂公、楊公聞之皆不樂,及嗾錦衣衛都指揮聶能遷誣奏公用金銀百萬,托余送與張 公,故薦公於兩廣。余疏辨其誣。奉旨:「黃綰學行才識,眾所共知,王守仁功高望隆,與 論推重。聶能遷這廝捏詞妄奏,傷害正類,都察院便照前旨嚴加審問。務要追究與他代做奏 詞並幫助奸惡人犯來說。黃綰安心供職,不必引嫌辭避。」下能遷於獄,杖之死。時予為詹 事,桂公、楊公計欲害公,恐予在朝,適南禮侍缺,即推予補之。明年春,上將出郊,桂公 密具揭帖奏云云。上遂允命多官會議,削公世襲公爵,並朝廷常行卹典贈謚,至今人以為恨   公生而天資絕倫,讀書過目成誦。少喜任俠,長好詞章、仙、釋,既而以斯道為己任, 以聖人為必可學而至。實心改過,以去己之疵;奮不顧身,以當天下之難。上欲以其學輔吾 君,下以其學淑吾民,啁惓欲人同歸於善,欲以仁覆天下蒼生。人有宿怨深仇,皆置不較。 雖處富貴,常有煙霞物表之思。視棄千金,猶如土芥,藜羹珍鼎,錦衣縕袍,大廈窮廬,視 之如一。真所謂天生豪傑,挺然特立於世,求之近古,誠所未有者也。   配諸氏,參議養和公諱某女,不育。撫養族子曰正憲。諸氏卒,繼張氏,舉一子正億。 適予女僅二周而公卒,遂鞠於余。以恩蔭授國子生。孫男曰承勳、承學囗囗;孫女五。   所著有《陽明集》、《居夷集》、《撫夷節略》、《五經臆說》、《大學古本旁注》及 門人所記《傳習錄》,所纂則言誦而習者可知其造詣矣。   濠之變蓋非一日,其蒸淫奸暴,腥穢彰聞,賊殺善類,剝害細民,招亡納叛,誘致劇賊 ,召募四方驍勇,力能拔樹排關者,萬有餘徒。又使其黨王春等分□金銀數百萬,造奇巧器 玩,賄結內外大小臣僚。至有奏保其仁孝者,有復其護衛者,有備其官僚者,有為潛布腹心 於各鎮及幾內各要地,復陰置奸徒於滄州、淮揚、山東、河南之間。起事之日,號稱一十八 萬,從之東下者實八九萬。非公忠義智勇,誓不與賊俱生,奚旬月之間,遂得克復堅城,俘 擒元惡,以成宗社無疆之休哉?不特此也,南、贛等處賊巢蟠居三省,積數十年,如池大鬢 之儔,皆勇力機智絕人者,非先計除之,則宸濠一呼,風從烏合,其為天下禍當何如也?且 八寨為害積幾百年$ 靡悱,君子曷宗?羞我黃流 ,為天下慟。嗚呼哀哉!   王堯封右副都御史   嗚呼!先生以純粹之資,剛毅之氣,通達之才,雄渾之文,心得之學,今焉已哉!方其 抗逆堅也,而奸黨息;殲叛宗也,而天下安;化瑤、僮也,而邊夷格。帝念厥勳,爵位載錫 ,聲光洋洋,簪纓奕奕,今焉已哉!方今聖明在上,勵精唐、虞之治,天奚奪之速,而顧不 遺,以共弼厥成耶?嗚呼!天宅茫茫,至難諶也。寒螿唧唧於月砌,鸞鳳淪沒於岑丘,蕙蘭 靡靡於蔓草,薋施蕃盛於道周,閘物運之不齊,於天道乎奚尤?於乎先生,其己焉哉!堯封 等竟陳詞兮酌醴,靈彷彿兮淹留。   王暐   嗚呼!先生排奸觸忌,忠則烈矣;蒙難考貞,節則甘矣;戰亂靖戎,功則懋矣;修辭立 教,文則崇矣;撝謙下士,德則允矣;明誠合一,道則章矣。忠足以名世,而孤忠諛簸弄之 黨;節足以名世,而奪循資固寵之習;功足以名世,而基社稷無疆之休;文足以名世,而洗 杜撰鑿空之陋;德足以名世,而動凌高厲空之志;道足以名世,而破支離偏曲之學。然則先 生之生也,雖謂其隨之以存。先生之死也,孰謂其隨之以滅?如有作者,其不可及已夫,嗚 呼先生! 有司祭文 三篇   吉安府知府張漢等   於乎先生!弘毅剛大,履險涉崎,忠孝文武,為學者師。任崇正黜邪之責而功同孟氏, 合知行動靜之一而道傳子思。問罪興思,堂堂豫章之陣;而懷來安輯,正正百粵之旗。方南 仲奏春風之凱,而武候星殞;乃龍蛇遘康成之夢,而學者興悲。《六經》之迷途誰指?明堂 之梁棟誰支?誰作萬里之長城?誰窺一貫之藩籬?豈非天奪朝廷之楊綰與吾黨之濂溪!漢等 晚生末學,敬仰光休。矧廬陵望邑,為先生過化舊邦,而流風餘韻,為先生之山斗門牆。朔 姚江而源流滾滾,瞻五嶺而雲樹蒼蒼。訃聞螺浦,悲傷旁皇。徒使吾黨德鉶道范之望,付之 於無何有之鄉!有奠椒漿,有淚淋浪,臨風載拜,先生其來嘗。   南昌府儒學教授廖廷臣等   惟公以心會道,倡學東南;以義興師,討平逆藩。天子曰都,爰錫公爵。四方景之,泰 山喬岳。公方東歸,江漢龍飛。冀公憑翼,道與時熙。固天下之延頸,實我公之優為。詎意 百粵群丑,弄兵潢池。歛曰「平之,匪公弗宜。」拜命南征,蠻方丕敘。經略彌年,委身勞 瘁。連章乞歸,公疾乃革。天不遺,斯文之厄。嗚呼!公之功業,似若未竟;公之道德,曷 系存亡。蓋功雖以存而建,道不以死而弗彰。公無憾矣。   玉山知縣呂應陽   嗚呼哀哉!銅柱標伏波之勳,峴碑墮羊公之淚。嗚呼哀哉!明堂遺棟石之思,稽山還英 靈之氣$ 飛報府城,打入省 下,一以動搖省城人心,一以鼓勵吉安效義之士。   又與濟等謀假寫迎接京軍文書云:「提督軍務都御史王為機密軍務事:准兵部咨該本部 題奉聖旨:『許泰、郤永分領邊軍四萬,從鳳陽等處陸路徑撲南昌;劉暉、桂勇分領京邊官 軍四萬,從徐州、淮安等處水陸並進,分襲南昌;王守仁領兵二萬,楊旦等領兵八萬,秦金 等領兵六萬,各從信地分道並進,刻期夾攻南昌。務要遵照方略,並心協謀,依期速進;毋 得彼先此後,致誤事機。欽此。』等因咨到,職除欽遵外,照得本職先因奉敕前往福建公幹 ,行至豐城地方,卒遇寧王之變,見已退住吉安府起兵。今准前因,遵奉敕旨,候兩廣兵齊 ,依期前進外;看得兵部咨到緣由,系奉朝廷機密敕旨,皆是掩其不備,先發制人之謀。其 時必以寧王之兵尚未舉動。今寧王之兵已出,約亦有二三十萬,若北來官兵不知的實消息, 未免有誤事機。以本職計之,若寧王堅守南昌,擁兵不出,京邊官軍遠來,天時、地利,兩 皆不便,一時恐亦難圖。須是按兵徐行,頊分兵先守南都,候寧王已離江西,然後或遮其前 ,或擊其後,使之首尾不救,破之必矣。今寧王主謀李士實、劉養正等各有書密寄本職,其 賊凌十一、閔廿四亦各密差心腹前來本職遞狀,皆要反戈立功報效。可見寧王已是眾叛親離 之人,其敗必不久矣。今聞兩廣共起兵四十八萬,其先鋒八萬,系遵敕旨之數,今已到贛州 地方。湖廣起兵二十萬,其先鋒六萬,系遵敕旨之數,今聞已到黃州府地方。本職起兵十萬 ,遵照敕旨,先領兵二萬,屯吉安府地方。各府知府等官各起兵快,約亦不下一萬之數,共 計亦有十一二萬人馬,盡已夠用。但得寧王早離江西,其中必有內變,因而乘機夾攻,為力 甚易。為此今用手本備開緣由前去,煩請查照裁處。並將一應進止機宜,計議停當,選差乖 覺曉事人員,與同差去人役,星夜回報施行,須至手本者。」   既已寫成手本,令濟等選差慣能走遞家人,重與盤費,以前事機陽作實情,備細密切說 與,令渠潛蹤隱跡,星夜前去南京及淮、揚等處迎接官兵。又令濟等尋訪素與宸濠交通之人 ,厚加結納,令渠密去報知寧府。宸濠聞知,大加賞賜,差人四路跟捉。既見手本,愈加疑 懼,將差人備細拷問詳悉,當時殺死。因此宸濠又疑李士賓、劉養正,不信其謀。   又與龍光計議假寫回報李士實書,內云:「承手教密示,足見老先生精忠報國之本心, 始知近日之事迫於勢不得已而然,身雖陷於羅網,乃心罔不在王室也。所喻密謀,非老先生 斷不能及此。今又得子吉同心協力,當萬萬無一失矣。然$ 鄱湖之戰,逆藩覬望芳來。芳乘之,遂就擒。 大難之平,芳與有力。不然,逆兵眾且強,獨以民卒之脆弱渙散,安能當其鋒哉?兵入南昌 ,先生召芳語之曰:「吾請於朝,以官償若勞,如何?」芳叩首曰:「芳土人,不樂拘束, 願得金帛作富家翁耳。」遂入宮,籍所有以獻,余以予芳,滿其欲焉。   由前觀之,先生所以陽示不絕於彼者,陰欲有為於此。使當時積穀練兵,寧不啟彼之疑 而厚其毒。法曰:「藏於九地之下,奮於九天之上」是也。其後以貲委葉芳者,則以夷治夷 之法耳。先生心事如青天白日,用兵如風雨雷霆,本無可疑;何疑者之紛紛也!故表而出之 蔭子咨呈   正德十六年七月十八日,奉到兵部鳳字二千八百八十號勘合內開一件捷音事,准武選司 付奉本部連送該本部題送,准浙江布政司咨呈,據紹興府申據余姚縣申蒙本府紙牌仰縣速將 都御史王承蔭子侄應該之人取具無礙親供,並官吏裡鄰人等不扶結狀繳報等因,依蒙行據該 隅裡老呂時進等勘得右副都御史王,任江西南、贛等處剿賊成功,欽承蔭子一人,世襲錦衣 衛百戶,行縣取具裡老並本族親供。今據前因,合將繳到王冕等供狀一紙,系本縣東北隅五 里民籍,有侄,王守仁任江西南、贛等處右副都御史為剿賊成功欽承蔭子王正憲,世襲錦衣 衛百戶,行縣取具裡老並本並本族親供呈繳到部。查得先該提督南、贛都御史王奉稱征剿江 西南、贛等處賊寇,驅卒不過萬餘,用費不滿三萬,兩月之間,俘斬六千有奇,破巢八十有 四,渠魁授首,焦類無遺。該本部查議得都御史王躬親督戰,獲有軍功,所當先錄,伏望聖 明俯照節年平寇,升蔭有功官員事例,將王照例升職蔭子以酬其功等因具題。正德十三年四 月十八日,節該奉聖旨:「是。各官既剿賊成功,地方有賴,升右副都御史,蔭子侄一人做 錦衣衛,世襲百戶,欽此。」查無本官應襲子侄姓名,已經備行原籍官司查取去後。又該提 督南、贛軍務右副都御史王奏報廣東韶州府樂昌等縣平賊捷音,內開擒斬首從賊人首級共二 千八百九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擄男婦五百名口罦因。該本部查議得本官分兵設策,一 旦剿平,厥功非細。本部議將王量加升級,於先蔭子百戶上再加升蔭,以酬其功。伏蒙欽依 ,王守仁已因功升職,還賞銀四十兩,紵絲二表裡。臣等以為王守仁累建奇功,各不相掩, 今止給賞,似不足酬其功。合無王守仁量升俸給,於先蔭子百戶上量加升蔭等因。本年十二 月初三日具題。本月二十六日奉聖旨:「王守仁累有成功,他男先蔭職事上還加升一級,欽 此。」又經備行欽遵訖,今據前因,久查升級事例,$ 愛其死!況有一二之 見而忍不以上聞耶?   臣愚以為今之大患,在於為大臣者外托慎重老成之名,而內為固祿希寵之計;為左右者 內挾交蟠蔽壅之資,而外肆招權納賄之惡。習以成俗,互相為奸。憂世者,謂之迂狂;進言 者,目以浮躁;沮抑正大剛直之氣,而養成怯懦因循之風。故其衰耗頹塌,將至於不可支持 而不自覺。今幸上天仁愛,適有邊陲之患,是憂慮警省,易轅改轍之機也。此在陛下,必宜 自有所以痛革弊源、懲艾而振作之者矣。新進小臣,何敢僭聞其事,以幹出位之誅?至於軍 情之利害,事機之得失,苟有所見,是固芻堯之所可進,卒伍之所得言者也,臣亦何為而不 可之有?雖其所陳,未必盡合時論,然私心竊以為必宜如此,則又不可以苟避乖剌而遂已於 言也。謹陳便宜八事以備采擇:一曰蓄材以備急;二曰捨短以用長;三曰簡師以省費;四曰 屯田以足食;五曰行法以振威;六曰敷恩以激怒;七曰捐小以全大;八曰嚴守以乘弊。   何謂蓄材以備急?臣惟將者,三軍之所恃以動,得其人則克以勝,非其人則敗以亡,其 可以不豫蓄哉?今者邊方小寇,曾未足以辱偏裨;而朝廷會議推舉,固已倉皇失措,不得已 而思其次,一二人之外,曾無可以繼之者矣。如是而求其克敵致勝,其將何恃而能乎!夫以 南宋之偏安,猶且宗澤、岳飛、韓世忠、劉錡之徒以為之將,李綱之徒以雿之相,尚不能止 金人之衝突;今以一統之大,求其任事如數子者,曾未見有一人。萬如虜寇長驅而入,不知 陛下之臣,孰可使以御之?若之何其猶不寒心而早圖之也!臣愚以為,今之武舉僅可以得騎 射搏擊之士,而不足以收韜略統馭之才。今公侯之家雖有教讀之設,不過虛應故事,而實無 所裨益。誠使公侯之子皆聚之一所,擇文武兼濟之才,如今之提學之職者一人以教育之,習 之以書史騎射,授之以韜略謀猷;又於武學生之內歲升其超異者於此,使之相與磨礱砥礪, 日稽月考,別其才否,比年而校試,三年而選舉;至於兵部,自尚書以下,其兩侍郎使之每 歲更迭巡邊,於科道部屬之內擇其通變特達者二三人以從,因使之得以周知道裡之遠近,邊 關之要害,虜情之虛實,事勢之緩急,無不深諳熟察於平日;則一旦有急,所以遙度而往蒞 之者,不慮無其人矣。孟軻有云:「苟為不畜,終身不得」,臣願自今畜之也。   何謂捨短以用長?臣惟人之才能,自非聖賢,有所長必有所短,有所明必有所蔽;而人 之常情亦必有所懲於前,而後有所警於後。吳起殺妻,忍人也,而稱名將;陳平受金,貪夫 也,而稱謀臣;管仲被囚而建霸,孟明三北而成功,顧上之所$ 付以重任。 憐桑榆之短景,而使得少遂其烏鳥之私;錄犬馬之微勞,而使得苟延其螻蟻之息。別選賢能 ,委以茲任。放臣暫歸田裡,就醫調治。倘存余喘,尚有報國之日。臣不勝感恩待罪懇切哀 望之至!   〔一〕 新,底本作「龍」當為承上「龍」字之誤。今據內文改正。 -------------------------------------------------------------------------------- 下一篇       順生錄之四 別錄四奏疏四 飛報寧王謀反疏   十四年六月十九日   正德十四年六月初五日,節該欽奉敕:「福州三衛軍人進貴等脅眾謀反,特命爾暫去彼 處地方會同查議處置,參奏定奪,欽此。」欽遵,臣於本月初九日,自贛州啟行,至本月十 五日行至豐城縣,地名黃土腦。據該縣知縣等官顧佖等稟稱,本月十四日寧府稱亂,將孫都 御史、許副使並都司等官殺死;巡按及三司、府、縣大小官員不從者俱被執縛,不知存亡; 各衙門印信盡數收去,庫藏搬搶一空;見監重囚俱行釋放;舟楫蔽江而下,聲言直取南京, 一面分兵北上。各官皆來沮臣不宜輕進。其時臣尚未信,然逃亂之民果已四散奔潰,人情洶 洶,臣亦自顧單旅危途,勢難復進。方爾回程,隨有兵卒千餘已夾江並進,前來追臣。偶遇 北風大作,臣亦張疑設計,整舟安行;兵不敢逼,幸而獲免。   本月十八日,回至吉安府,據知府伍文定等稟稱,地方無主,乞留暫回區畫。遠近軍民 亦皆遮擁呼號。隨據臨江府並新淦、豐城、奉新等縣各差人飛報,寧府遣兵四出攻掠,拘收 印信,及拿掌印官員,調取兵快,水兌糧船盡被驅脅而去等因。臣奉前旨,欲遂徑往福建。 但天下之事莫急於君父之難,若彼順流東下,萬一南都失備,為彼所襲,彼將乘勝北趨,旬 月之間,必且動搖京輔。如此,則勝負之算未有所歸,此誠天下安危之大機。慮念及此,痛 心寒骨,義不忍捨之而去。故遂入城撫慰軍民,督同知府等官伍文定等調集檁糧,號召義勇 。又約會致仕鄉官右副都御史王懋中;養病評事羅僑等,與之定謀設策,收合渙散之心,作 起忠義之氣;相機乘間,務為躡後之圖,共成犄角之勢,牽其舉動,而使進不得前,搗其巢 穴,而使退無所據。日望天兵之速至,庶解東南之倒懸。伏望皇上省愆咎己,命將出師。因 難興邦,未必非此。   臣以弱劣多病,屢疏乞休,況此地方之責,本亦非臣之任。今茲扶病赴閩,實亦意圖便 道歸省。臨發之前,已具哀懇。□奏之人去才數日,適當君父之急,不忍失此事機,姑復暫$ 。見今本院在於都司貢院諸處衙門寄駐,遷徙不常,居無定止,人無 定向。妨政失體,深為未便,合行議取,為此仰抄案回司,即便會同都、冔二司官從長議查 省城居民沒官房屋及革毀一應衙門,可以拆修改造者。會議停當,呈來定奪,毋得違錯等因 。依奉會同都指揮僉事王繼善,按察使伍文定,議復前項衙門,先年建於永和門內,僻在一 隅,地勢低窪,切近東湖,一遇淫雨,輒遭浸漫。近因大軍駐紮,人馬作踐,俱各倒塌。及 查巡按衙門亦皆年久朽爛,逼側俱難居住。欲擇地蓋造,緣今地方兵荒之後,取之於官則官 庫空竭,斂之於民則民窮財盡,反覆思惟,無從措置。查得承奉司並織造機房各一所,系是 沒官之數,俱各空閒,地勢頗高,規模頗廣。合無呈請將承奉司暫改為都察院衙門,機房改 為巡按衙門,委官相度,趁時修理。如此則工費不繁,民力少節,實為兩便。   緣由呈詳到臣,查得先為計處地方事,該臣會同巡按御史唐龍議奏,乞將抄沒寧府及各 賊黨田地房屋令布、按二司掌印及守巡並府縣官員從實覆查,委系占奪百姓,遵照詔書內事 理,各給還本主管業。及將於內官房酌量移改城樓窩舖衙門,余外田地山塘房屋,仍令各官 公同照依時估變賣,價銀入官。先儘撥補南、新二縣兌軍淮安京庫折銀糧米,及王府祿米外 ,有餘羨收貯布政司官庫,用備緩急。緣由會本具題去後,未奉明旨。今呈前來,為照各項 衙門果已廢毀,當茲兵火之餘,民窮財盡,改創實難。今該司議將前項沒官房屋暫改,不費 於官,不勞於民,工省事易,誠亦兩便,似應准議。除行該司,一面委官趁時修改,暫且移 駐,以便聽理。候民困日蘇,財用充給之日,力可改創,再行議處。 剿平安義判黨疏   十六年五月十五日   據江西按察司按察使伍文定開稱:奉臣批據南康府通判林寬,安義縣知縣熊價,奉新縣 典史徐誠呈開俱奉本院紙牌及巡按御史唐龍、朱節等計委追剿逆賊楊本榮等。依奉前後誘捕 ,及於沿湖各處敵戰,擒斬共一百二十六名顆,並於楊子橋巢內搜獲伊原助逆領授南昌護衛 中千戶所印信一顆,合就解呈。奉批抑按察司會同都、布二司官將解到賊級紀驗,賊犯鞫審 明白,解赴軍門,以憑遵照欽奉敕諭事理,就行斬首示眾;有功員役分別等第,呈來給賞施 行。並蒙巡按江西臨察御史唐龍批:「按察司會同各掌印官審究,及將有功官役並陣亡之人 查明,具招呈報。」又蒙巡按江西臨察御史朱節批:「看得各犯罪惡貫盈,致勤提督衙門調 兵擒剿,事情重大。按察司會勘明白,中間如有事出脅從,情可矜疑者,通具呈報」等因。   依奉會同$ 敢不為陛下一陳其實矣   寧藩不軌之謀,積之十數年矣,持滿應機而發,不旬月而敗,此非人力所及也。上天之 意,厭亂思治,將啟陛下之神聖,以中興太平之業,故蹶其謀而奪之魄。斯固上天之為之也 ,而臣欲冒之,是叨天之功矣。其不敢受者一也。   先寧藩之未變,朝廷固已陰覺其謀,故改臣以提督之任,假臣以便宜之權,使據上游以 制其勢。故臣雖倉卒遇難,而得以從宜調兵,與之從事。當時帷幄謀議之臣,則有若大學士 楊廷和等,該部調度之臣,則有若尚書王瓊等,是皆有先事御備之謀,所謂發縱指示之功也 。今諸臣未蒙顯褒,而臣獨冒膺重賞,是掩人之善矣。其不敢受者二也。   變之初起,勢焰□熾,人心疑懼退沮。當時首從義師,自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 諸人之外,又有知府陳槐、曾璵、胡堯元等,知縣劉源清、馬津、傅南喬、李美、李楫及楊 材、王冕、顧佖、劉守緒、王軾等,鄉官都御史王懋中,編修鄒守益,御史張鰲山、伍希儒 、謝源等,諸人臣今不能悉數,其間或催鋒陷陣,或遮邀伏擊,或贊畫謀議,監錄經紀。雖 其平日人品,或有清濁高下,然就茲一事而言,固亦鹹有捐軀效死之忠,戮力勤王之績,所 謂同功騛體者也。今賞當其功者固已有之,然施不酬勞之人尚多也。其帳下之士,若聽選官 雷濟,已故義官蕭禹,致仕縣丞龍光,指揮高睿,千戶王佐等,或詐為兵檄以撓其進止,壞 其事機,或偽書反間以離其心腹,散其黨與,陰謀秘計,蓋有諸將士所不與知,而辛苦艱難 ,亦有諸部領所未嘗歷者。臣於捷奏本內,既不敢瑣瑣煩瀆。今聞紀功文冊,復為改造者多 所刪削。其餘或力戰而死於鋒鏑,或犯難而委於溝渠,陳力效能者尤不可以枚舉。是皆一時 號召之人,臣於顛沛搶攘之際,今已多不能記憶其姓名籍貫。復有舉人冀元亨者,為臣勸說 寧濠,反為奸黨招陷,竟死獄中。以忠受禍,為賊報仇。抱冤□恨,實由於臣。雖盡削臣職 ,移報元亨,亦無以贖此痛。此尤傷心慘目,負之於冥冥之中者。夫倡義調兵,雖起於臣, 然猶有先事者為之指措。而戮力成功,必賴於眾,則非臣一人之所能獨濟也。乃今諸將士之 賞尚多未稱,而臣獨蒙冒重爵,是襲下之能矣。其不敢受者三也。   夫周公之功大矣,亦臣子之分所當為。況區區犬馬之微勞,又皆偶逢機會,幸而集事者 ,奚足以為功乎?臣世受國恩,碎身粉骨,亦無以報。繆當提督重任,承乏戎行,苟免鰥曠 ,況又超擢本兵,既已叨冒逾分。且臣近年以來,憂病相仍,神昏志散,目眩耳聾,無復可 用於世。兼之親族顛危,命在朝夕。又不度德量分,自知$ 兩廣 及鄰省附近地方各官內選用,庶可今其作速到任,不致久曠職業。臣本昧於知人,不敢泛然 僭舉。切照廣東右布政使王大用,湖廣按察使週期雍,皆才識過人,可以任重致遠。臣往年 巡撫南贛,二臣皆在屬司,為兵備僉事,與之周旋兵革之間,知其皆肯實心幹事。江西未叛 一年之前,臣嘗與週期雍密論宸濠之惡,不可不為之備,期雍歸去汀、漳,即為養兵蓄銳以 待。及臣遇變豐城,傳檄各省,獨期雍與布政席書聞變即發。當是時四方援兵皆莫敢動,迄岍宸濠就擒,竟無一人至者,獨席書行至中途,復受臣檄,歸調海滄打手,又行至中途,聞事 平而止。其先後引領至江西省城者,惟週期雍、王大用兩人而已。當時以捷奏既上,隨復讒 言朋興,各臣之忠勤,遂不及一白,臣為之每懷歉然。即是而觀,其能竭忠赴義,不肯上負 國家,亦可知矣。乞敕吏部酌臣所議,於二臣之內選用其一,非惟地方付托得人,永有所賴 ,而臣等亦可免於身後之戮,地方幸甚。 邊方缺官薦才贊理疏   七年七月初六日   邇者思恩、田州之變,諸夷感慕聖化,悔罪求生。已蒙浩蕩之仁,宥納而撫全之,地方 亦即寧定矣。但凋弊之餘,必須得人以時綏緝。況兩府設立流官衙門及修築城池營堡等項, 百務並舉,若無專官夙夜經理催督,則事無統紀,功難責成。已經臣等具題,乞將右布政林 富等升職留撫;隨蒙將林富升任去訖。又經臣等仍乞推選相應官員替任,俱未奉明旨。   臣看得今歲例當朝覲,各該掌印官員不久皆將赴京,而廣西布、按二司等官適多遷轉去 任者,右布政林富升鄖陽副都御史,參政黃芳升江西布政副使,李如圭升陝西按察使,參政 龍誥、參議汪必東、僉事吳天挺等督押湖兵出境,往復之間,即須半年,參議鄒輗、僉事申 惠皆□捧表箋進京,其餘雖有一二新任官員,皆未到任,止存左布政嚴紘,按察使錢宏各掌 司印,僉事張邦信分巡桂林,李傑分巡蒼梧,而臣在南寧、思、田等處輿疾往來調度,再無 一官隨從贊理者。近日止有兵備副使翁素來管右江道事,緣其才性乃慈祥愷悌之人,用之中 土,分理司事,足為循良;而置之邊方瘴毒多事之鄉,則其稟質稍弱,不耐崎險,易生疾病 ,似於風土亦非所宜。臣看得為民副使陳槐,平生奮志忠節,才既有為,而又能不避艱險。 致仕知府朱袞,年力壯健,才識通敏。去任副使施儒,學明氣充,忠信果斷。閒往副使楊必 進,曉練軍務,識達事機。此四人者皆堪右江兵備之任。施儒舊為兵備於潮、惠,楊必進舊 為兵備於府江,皆嘗著有成績,兩地夷民至今思念不忘。若於四人之中選用其一,其餘地方 $ 地既隔越,而窮鄉小民,畏見官府,故其糧差多在縣之宿奸老 蠹與之包團,因而以一科十,小民不勝迫脅,往往逃入夷寨,土夷又從而暴之,地日凋殘, 盜賊日起。近年以來,思龍之圖鄉民屢次奏乞添設縣治以便糧差。蓋亦內迫於縣民之奸,外 苦於土夷之暴,不得已而然。臣因人撫田寧,親歷其所。民之擁道控告者以千數,因停舟其 地,為之經理相度。得村名那久者,其地亦寬平深厚,江水縈迥環匝;傍有一江來會,亦正 於此合流。沿江民居千餘家,竹樹森翳,煙火相接,且向武各州道路皆經由其傍,亦為四通 之地。若於此分割宣化縣思龍一、五、六、七、八、九、十、十二及西鄉之六、八圖共十里 之地而設立一縣治,則非獨以便窮鄉小民之糧差賦役,亦足以鎮據要害,消沮盜賊。其間小 民村居,如那茄、馬坳、三顏、那排之類,未可悉數,皆久已淪入於夷,今若縣治一立,則 此等村寨諸夷自不得而隱占,皆將漸次歸復流官,而其地遂接比於田寧,固可以所設之縣而 遂以屬之田寧矣。   夫南寧一府所屬一州三縣。而宣化一縣自有五十二里,今雖分割十里之地以與田寧,而 宣化尚有四十二里,一縣之地,猶四倍於一府也。況田寧又系新創流官府治,所統皆土目巡 檢,今得此一屬縣為之傍輔,又自不同。臣於前割上林以屬思恩之議,已略言之矣。且左江 一帶,自蒼梧以達南寧,皆在流官腹裡之地;自南寧以達於田寧,自田寧以通於雲、貴、交 趾,則皆夷村土寨。稍有疑傳,易成閼隔。今田寧、思恩二府既皆改設流官,與南寧鼎峙而 立,而又得此新創一縣以疏附交連於其間,平居無事,商貨流通,厚生利用,一旦或有境外 之役,道路所經,皆流官衙門,從門庭中度兵,更無阻隔之患。此亦安民經國之事,勢所當 為者也。伏乞聖明裁允,仍定賜縣名,選官給印,地方幸甚。   一,增築守鎮城堡於五屯。   照得斷籐峽諸賊既平,守巡各官議調土、漢官兵數千於潯州,以防不測。該臣看得各賊 既滅,縱有一二漏網,其勢非三四年亦未能復聚。為今之計,正宜剿撫並行。蓋破滅窮兇各 賊者,所以懲惡,而撫恤向化諸瑤者,所以勸善。今懲惡之餘,即宜急為勸善之政,使軍衛 有司各官分投遍歷向化村寨,慰勞而存恤之,給以告示,賜以魚鹽,因而為之選立酋長;諭 以朝廷所以征剿各巢者,為其稔惡也,今爾等向化村寨,自安心樂業,益堅為善之志;但有 反側悖亂者瞥即宜擒送官府,自當重賞,以酬爾勞;其漏殄諸賊,果能誠心悔惡,亦皆許其 歸附,待以良民。夫使向化者益勸於為善而日加親附,則惡黨自孤,賊勢自散,不復能合; 縱$ 絕其真正一脈。臣等議得仍立土官者,專為不絕岑氏之後,以順諸夷之情也。 今眾心若此,亦合俯順。故當時直斷邦輔謂非岑猛之子,而止謂岑猛之子存者二人,亦所以 正名慎始,杜日後之紛爭也。俱具奏之時,因本內事體多端,文以繁瑣,若再加詳說,誠恐 有瀆聖聽,故遂簡略其詞。   今蒙朝廷明見萬里,洞徹細微,覆命臣等查奏;聞命惶懼,無所措躬。因思岑邦輔尚存 ,當時奏內不曾詳開所以不立邦輔之故,而直言岑猛之子存者二人,果系情節脫落,事體欠 明;臣等疏漏之罪,萬死有不容赦者矣。臣等近復通拘該府土目鄉老人等再加審問,而眾口 一詞,執說如前,陳請益篤。臣等反覆思惟,其事誠亦必須如此,而後穩帖無弊;故仍照原 議上請。蓋此等關係地方之事,臣等言雖或有所不敢盡,而心已無所不用其極,必求事出萬 全,永久無患,然後乃敢具奏。伏乞聖明宥其疏漏萬死之誅,仍敕該部俯從原議,立岑邦相 於田州,以曲順各夷之情。其岑邦輔者,聽其以官族名目隨住。如此,則名正事成,而人心 允服,實地方之幸,臣等之幸。 獎勵賞□謝恩疏   七年九月二十日   准兵部咨為奏報平復地方事,該臣題該本部覆題,節奉聖旨:「王守仁受命提督軍務, 蒞任未久,乃能開布恩,處置得宜,致令叛夷畏服,率眾歸降,罷兵息民,其功可嘉。寫 敕差行人□去獎勵,還賞銀五十兩,紵絲四表裡,布政司買辦羊酒送用,欽此。」隨於本年 九月初八日,該行人馮恩□捧敕書並前項彩幣銀兩等項到,於廣州府地方奉迎入城,當除望 闕謝恩,欽遵收領外,臣時臥病床褥,已餘一月,扶疾興伏,感激惶懼,顛頓昏眩,莫知攸 措。已而漸復甦息,伏自念思恩、田州數萬赤子,皆畏死逃生,本無可誅之罪。而前此當事 者議欲剿滅,故皆洶洶思亂,既已陷之必死之地,而無復生全之心矣。仰賴皇上好生之仁, 軫念遠夷,惟恐一物不得其所,特遣臣來勘處。臣亦何能少效一籌,不過宣揚深仁,敷昭神 武,而旬月之間,遂皆回心向化,捨死投生,面縛來歸。是皆皇上聖德格天,至誠所感,不 疾而速,是以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此豈臣等知謀才力能致毫髮於 其間哉?今乃誤蒙洪恩,重頒大賞,且又特遣行人□敕遠臨,事尤出於常格之外。臣亦何功 ,而敢當此;臣亦何人,而敢望此。只受之餘,戰悚惶惑,徒有感泣,惟誓此生鞠躬盡瘁, 竭犬馬之勞,以圖報稱而已。臣病日亟,自度此生恐不復能奔走闕廷,一睹天顏,以少罄其 螻蟻葵藿之誠,臣不勝刻心鏤骨,感激戀慕之至! 乞恩暫容回籍就醫養病疏   七年十月$ 輕利害,棄爵祿,快然終身,無 入而不自得已乎?夫惟有道之士,真有以見其良知之昭明靈覺,廓然於太虛而同體。太虛之 中,何物不有,而無一物能為太虛之障礙。故凡慕富貴,憂貧賤,欣戚得喪,愛憎取捨之類 ,皆足以蔽吾聰明睿知之體,窒吾淵泉時出之用。如明目之中而翳之以塵沙,聰耳之中而塞 之以木楔也。其疾痛郁逆,將必速去之為快,而何能忍於時刻乎?關中自古多豪傑。橫渠之 後,此學不講,或亦於四方無異矣。自此有所振發興起,變氣節為聖賢之學,將必自吾元善 昆季始也。今日之歸,謂天為無意乎?」   答歐陽德書。   德初見先生於虔,最年少,時已領鄉薦。先生恆以「小秀才」呼之。故遣服役,德欣欣 恭命,雖勞不怠。先生深器之。嘉靖癸未第進士,出守六安州。數月,奉書以為初政倥傯, 後稍次第,始得於諸生講學。先生曰:「吾所講學,正在政務倥傯中。豈必聚徒而後為講學 耶?」又嘗與書曰:「良知不因見聞而有,而見聞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滯於見聞,而亦 不離於見聞。孔子云:『吾有知乎哉?無知也。』良知之外,則無知矣。故致良知是聖門教 人第一義。今雲專求之見聞之末,則落在第二義矣。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見聞,則語意之間 未免為二。此與專求之見聞之末者,雖稍不同,其為未得精一之旨則一也。」   德洪與王畿並舉南宮,俱不廷對,偕黃弘綱、張元沖同舟歸越。先生喜,凡初及門者, 必令引導,俟志定有入,方請見。每臨坐,默對焚香,無語。   八月,答聶豹書。   是年夏,豹以御史巡按福建,渡錢塘來見先生。別後致書,謂:「思、孟、周、程無意 相遭於千載之下,與其盡信於天下,不若真信於一人。道固自在,學亦自在。」先生答書略 曰:「讀來諭,誠見君子不見是而無悶之心,乃區區則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間,非以計人之 信與不信也。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萬物,纷吾一體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 切於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 良知也。良知之在人心,無間於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世之君子惟務致其良知,則自能 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己,視國猶家,而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求天下無治不可得矣。古之 人所以能見善不啻若己出,見惡不啻若己入,視民之饑溺,猶己之饑溺,而一夫不獲,若己 推而納諸溝中者,非故為是而蘄天下之信己也;務致其良知,求其自慊而已矣。後世良知之 學不明,天下之人外假仁義之名,而內以行私利之實:詭詞以阿俗,矯行以干譽;掩人之善 ,而襲以為$ 弟守儉、守文,門人欒惠、黃洪、李珙、范引年、柴鳳至。   二月庚午,喪至越。   四日,子弟門人奠柩羛堂,遂飾喪紀,婦人哭門內,孝子正憲攜弟正億與親族子弟哭門 外,門人哭幕外,朝夕設奠如儀。每日門人來吊者百餘人,有自初喪至卒葬不歸者。書院及 諸寺院聚會如師存。是時朝中有異議,爵蔭贈謚諸典不行,且下詔禁偽學。詹事黃綰上疏曰 :「忠臣事君,義不苟同;君子立身,道無阿比。臣昔為都事,今少保桂萼時為舉人,取其 大節,與之交友。及臣為南京都察院經歷,見大禮不明,相與論列。相知二十餘年,始終無 間。昨臣薦新建伯王守仁堪以柄用,萼與守仁舊不相合,因不謂然,小人乘間構隙。然臣終 不以此廢萼平生也。但臣於事君之義,立身之道,則有不得不明者。臣所以深知守仁者,蓋 以其功與學耳。然功高而見忌,學古而人不識,此守仁之所以不容於世也。蓋其功之大者有 四:其一,宸濠不軌,謀非一日,內而內臣如魏彬等,嬖倖如錢寧、江彬等,文臣如陸完等 ,為之內應;外而鎮守如畢真、劉朗等,為之外應;故當時中外諸臣,多懷觀望。若非守仁 忠義自許,身任討賊之事,不顧赤族之禍,倡義以勤王,運籌以伐謀,則天下安危未可知。 今乃皆以為伍文定之功,是輕發縱而重走狗,豈有兵無勝算,而濠可徒搏而擒者乎?其二, 大帽、茶寮、浰頭、桶岡諸賊寨勢連四省,兵連累歲。若非蚤平,南方自此多事。守仁臨鎮 ,次第底定。其三,田州、思恩構釁有年,事不得息,民不得已,故起守仁以往,定以兵機 ,感以誠信,乃使盧、王之徒崩角來降,感泣受杖,遂平一方之難。其四,自來八寨為兩廣 腹心之疾,其間守戍官軍,與賊為黨,莫可奈何。守仁假永順狼兵,盧、王降卒,並而襲之 ,遂去兩廣無窮之巨害,實得兵法便宜之算。夫兵兇戰危,守仁所立戰功,皆除大患,卒之 以死勤事。夫兵政國之大事,宜為後世法,可以終泯其功乎?其學之大要有三:一曰『致良 知』實本先民之言,蓋致知出於孔氏,而良知出於孟軻性善之論。二曰『親民』,亦本先民 之言,蓋《大學》舊本所謂親民者,即百姓不親之親,凡親賢樂利,與民同其好惡,而為潔 矩之道者是已。此所據以從舊本之意,非創為之說也。三曰『知行合一』,亦本先民之言, 蓋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只一事也。守仁發此,欲人言行相顧,勿事空言以為學也。是守仁 之學,弗詭於聖,弗畔於道,乃孔門之正傳也,可以終廢其學乎?」然以萼之非守仁,遂致 陛下失此良弼,使守仁不獲致君堯、舜,誰之過與?臣不敢以此為萼是也。況賞罰者,御世 之$ ,豪蕩弗檢,自詭為道與學,而欲舉天下之事,只 見其勞而敝矣。   緒山錢子,先生高第弟子也,編有先生年譜舊矣。而猶弗自信,溯錢塘,逾懷玉,道臨 川,過洪都,適吉安,就正於念庵諸君子。念庵子為之刪繁舉要,潤飾是正,而補其闕軼, 信乎其文則省,其事則增矣。計為書七卷,既成,則謂予曰:「君滁人,先生蓋嘗過化,而 今繼居其官,且與討論,君宜敘而刻之。」余謝不敢而又弗克辭也,則以竊所聞於諸有道者 論次如左,俾後世知先生之才之全,蓋出於其學如此。必就其學而學焉,庶幾可以弗畔矣夫   王宗沐   昔者孔子自序其平生得學之年,自十五以至七十,然後能從心所欲,不逾矩。其間大都 詣入之深,如浚井者,必欲極底裡以成;而修持之漸,如歷階者,不容躐一級而進。至哉粹 乎!千古學脈之的也。然宗沐嘗仰而思之,使孔子不至七十而沒,豈其終不至於從心耶?若 再引而未沒也,則七十而後,將無復可庸之功耶?嗟呼!此孔子所謂苦心,吾恐及門之徒, 自顏、曾而下,有不得而聞者矣。   夫矩,心之體而物之則也。心無定體,以物為體。方其應於物也,而體適呈焉,炯然煥 然,無起無作,不以一毫智識意解參於其間,是謂動以天也,而自適於則。加之則涉於安排 ,減之則闕而不貫。毫釐幾微,瞬目萬里,途轍倚著,轉與則背,此非有如聖人之志,畢餘 生之力,精研一守,以至於忘體忘物,獨用全真,則固未有能湊泊其藩者。而況於橫心之所 欲,而望其自然不逾於矩哉?此聖學所以別於異端,斃而後已,不知老之將至者也。不逾矩 由不惑出。而不惑者,吾心之精明本體,所謂知也。自宋儒濂溪、明道之沒,而此學不傳。   我朝陽明王先生,蓋學聖人之學者。硶事功文章,與夫歷涉發跡,頗為世所奇,而爭傳 之以為怪。年幾六十而沒。而其晚歲,始專揭「致良知」為聖學大端,良有功於聖門。予嘗 覽鏡其行事,而參讀其書,見其每更患難,則愈精明,負重難,則愈堅定;然後知先生英挺 之稟雖異於人,而所以能邃於此學,而發揮於作用者,亦不能不待於歷歲踐悟之漸。而世顧 奇其發跡與夫事業文章之餘,夫亦未知所本也與?   先生高弟余姚錢洪甫氏以親受業,乃能譜先生履歷始終,編年為書。凡世所語奇事不載 ,而于先生之學,前後悟入,語次猶詳。書成而俾予為之序。 論年譜書   鄒守益   浮峰公歸浙,托書促聚復真,以了先師年譜,竟不獲報。烏泉歸,審去歲兄在燕峰館修 年譜,以大水乃旋。今計可脫稿,為之少慰。同門群公如中離、靜庵、善山、洛村、南野皆 勤勤在念,又作$ 是什麼花?」了凡道:「是消恨花。」素瓊道:「那兩種花草的名頭正宜出家人種的。」了凡道:「正是。小尼倘遇憂恨之際,看看此兩種花草,便可忘憂消恨了。」素瓊道:「只怕師父說謊。點點花草,怎消得出家人萬千憂恨來?」了凡道:「小姐好嘲!」素瓊道:「言出無心,莫要認真。」了凡道:「小尼怎敢?」說罷,一徑到裡面去。   正好老夫人才起身梳洗過,坐在那邊,見了素瓊、了凡走到面前,問道:「你們在那裡遊玩多時?」了凡道:「偶同小姐在園裡看看花兒。」老夫人道:「園裡我也倒不曾去。」了凡道:「吃了早飯,待小尼同奶奶進去,看看那些花木,不比晟年了呢。」夫人道:「原來如此。」正話間,裡面掇出朝飯來吃過,老夫人同了兩尼到園裡賞玩去了。不題。   卻說那素瓊小姐,經早上盤問了尼姑一番,知道兩首詩就是昨日這風流情種做的,心上頓起相思念頭;更被那了凡引入園中,見了這些紅芳爛漫,物類感人;又聽了了凡這一番挑動春心的話兒,遂進房去,取出箋來,細加玩味,覺得心火升起來,口渴難過,叫春桃拿一壺茶來吃了幾杯。   見春桃出去了,又對著這兩首詩輕輕的道:「衛旭霞,不知你何由得竊進此室,遺這珠玉於箋上,以至費我尋思;更自不明不白的去了。暖!今日若得你在這裡,就此海棠花下訂了姻盟,解我心中想慕之切,也不枉生世一番。如今人去空留惹眼詩,教我怎生樣丟這念頭?真個是害相思不淺的冤孽也!蒼天蒼天,我鄔氏素瓊若不得衛旭霞為夫,誓不別締姻盟!拼一死永辭人世,到陰司去也罷!」當時愁情如縷,幽恨如山,只得把園中即景詠一首詩,解解悶懷。遂研濃了墨,蘸飽了筆,取出紙來鋪於桌上,援筆構思,詠就七言一律。詩曰:   羨殺池魚戲水涯,悉將幽怨度韶華。   階前空睹忘憂草,樹上徒觀消恨花。   京兆未盟眉懶畫,壽陽應睡髻偏斜。   依依柳線侵窗綠,係我愁腸悶轉加。   寫畢,念過一遍,藏於匣中,長吁短歎了一回,覺得神思困倦起來。   恰好春桃走到面前,對他說道:「你自去看看奶奶,待我略睡片時。」春桃答應而去。素瓊掩轉了門,走到臥榻前,揭起流蘇,掀開錦帳,朦朦朧朧的睡入溫柔鄉去了。   看官們,你道好不古怪!那素瓊小姐因私想欲與衛旭霞為夫妻,怨天尤人了一番,豈知驚動了普門大士,命伽藍土地來托夢於素瓊。那伽藍走近牀去道:「素瓊、素瓊,我乃本庵伽藍神聖是也。領大士法者,特到小姐跟前囑付,當細細聽我道來。昨日相會的洞庭才子衛彩,原來與你曾訂三生石上姻緣有分,故掌婚司遣他到來,題詩挑動,應與汝私盟訂姻$ 欲心皆盛。   旭霞見了雲仙粉白身軀,猶似餓虎撲羊,恨不得連皮帶骨做一口兒吞下肚。又認錯是做尼姑的自然破過體的,把他兩腳聳起,望裡面一攻進去。不上寸餘,雲仙直跳起來道:「好好裡呢!斯文人何可如此粗鹵!你不要認差了,我還似黃花閨女的器具,怎受得你恁般衝突?」旭霞聽了乃道:「小生凡夫肉眼,一時不識,唐突了仙姑,不要著惱,以後待小生緩緩行事,奉承你一番,以蓋前愆罷了。」雲仙道:「那個惱你?但今番斯文些兒,漸入佳境,大家有趣。」   旭霞聽了吩咐,遂萌惜玉之心,慢慢的、輕輕的進退抽提。約有半個時辰,見這雲仙兩頰微紅,雙眸漸閉,口鼻氣粗,牝戶漸漸促湊何上來,道是他已入妙境,似有要丟之意,放大了膽,以手拍開雙股,緊緊的抵住了花心,用盡平生之力的抵了百來抵。雲仙口裡咿咿啞啞的道:「怎的要死起來?」旭霞此時,被這雲仙的騷態也括動了自己的狂興,索性頂住了,一個抽,一個送,准准又是百來上下。丟的丟、泄的泄了,兩人攪做一團,滾了一回,漸覺甦醒轉來。   旭霞伏於雲仙身上,把自己的面孔挨他玉峰膛中。喘息了一口,大家起來,穿上了衣服。旭霞道:「如今把這樣好東西與你開了葷,也當得情了。小姐的會期賜教了罷。」雲仙道:「左右師兄不在,今夜要你住在這裡,做個通宵之樂,方對你說。」旭霞道:「只怕你哄我。」雲仙道:「那個哄你!」旭霞乃暗想道:「今我此來,要會了凡,不過是為探素瓊的消息貉了凡又不在此,雲仙又肯與我傳消遞息,我亦何可執拗?況且歸去又是晚了,樂得宿於此間,享一夜之歡娛,有何樂而不為哉?」乃對雲仙道:「蒙仙姑留宿,謹依命了。」   雲仙道:「你既肯住,我對你說了罷。不是什麼設計撮合。那老夫人今年十月十五,五十壽誕,前者叮囑師兄,此時准同小姐到庵來拜懺還壽主。你到這時,無意闖來,就可會了。」旭霞道:「承仙姑傳此好音,小生三生之幸了!但屈指到小春尚有五、六個月,怎好教人歸去餓眼望將穿也!」雲仙道:「你不要輕覷了。大凡人家的千金小姐,深藏閨閣,任你有想慕之思,那得影兒與你看見?如今這小姐,虧殺那老夫人是疏散的人,又是師兄與你乍會,不知有什麼前世不了之緣,認做胞弟,他不提防得與你覯面,近身作揖,眉來眼去。若是別家的,師兄倘又不認,只好做個夢兒想想。」旭霞道:「小生實是曉得這個緣故的,所以時刻感激兩位仙姑。」說罷,雲仙同了旭霞,走到庭中一看,你道好不咤異,兩人扭捏了這一回,竟是月上桑榆的時候了。   雲仙出去,檢點些夜膳來吃過,徑來打發那婆子睡了。閉好$ 各自僱了牲口,行了一日,抵暮到句容上飯店宿了。到得明日起身,騎了牲口,直抵建業,擇了一所寓處,賃來住下。   卿雲喚平頭兒收拾酒飯,三人一齊吃了,覺得天色尚早,卿雲乃道:「我們今日不免在城中略步一步,看看土風,明日用功罷。」旭霞、彥霄道:「這也使得。」說罷,一齊出寓。先到貢院前去走過一次,以後著處領略。恰值抵暮,忙忙歸寓。吃過夜飯睡了。   明日起來,俱鋪設了書史,各自用功。旭霞有時偷閒,把這幾篇做就的草稿,又加潤色、熟誦一番。在寓有興,三人同到街上去閒遊散步,到寓來原是這樣鑽研文課。   過了幾日,乃是八月上旬頭場試期了,一起進了場,都入號房坐下,等候題目。你道好不詫異,主考出的題竟是那彥霄夢中者。那時彥霄見了,心中暗喜無任,乃道:「世間有這樣奇事!想是神靈護佑,故先使那魁星來托夢。幸喜得不泄漏天機,先依題做就,記熟在此。」乃道:「待我改出來,細細再加改削一番,從從容容謄於卷上,這個月中丹桂不怕不讓我先攀了。」彥霄自言自想,乃磨墨動筆,在那裡寫了。   再說衛旭霞道是應著吉彥霄之夢,遂了自己的願,也在號房裡欣喜,暗想道:「世間奇奇怪怪的事盡有,這吉彥霄與我素無相識的,忽然使他來結社結盟,寫出夢裡三場題目,暗中湊巧,使我知之,預先做就,今日遂應其夢,莫非是祖宗有幸?今番這遭該步蟾宮,故得天使其然耳。但是心上有件過意不去:卿雲表兄這樣厚情,當時不曾相聞得他,是我薄倖了。」乃道:「蒼天蒼天,若是三場的題俱應驗了,倘得標名榜上,回去時那個有才有貌的素瓊小姐是我的掌中物了。」   旭霞暗地思想,遂徐徐動筆,把這幾篇文點出;又加改削一番,謄在卷上。此時場中,惟有這吉、衛掰人歡天喜地、力也不費的安逸,豈知那卿雲在號房中苦思力索,直做到合場都撤過卷,慌慌忙忙的寫完了,乃得一齊出來。   到了下處,備了些酒肴,三人暢飲。明日起來,各去寫出試作,互相批看,你贊我贊一回。停過一日,走到貢院前去看時,貼出者甚多,喜得這三人不在其內。   復進第二場去。吉,衛二人又出著了夢中之題,乃似前場不費心機的謄在卷上。卿雲這日也覺文思熟絡了,亦是一揮而就,候撤卷過,同出場來。原是前日一般的吃了些酒食。為這兩番辛苦,三人覺得體倦,都去睡了。明日又把試作寫出來看過。   喜得二場原不貼出,俱進第三場去。出的竟是夢中之題,一字不差。衛、吉二人俱揚揚得意的謄滿卷子,與眾一起出了貢院,歸寓住下,只等揭曉時名登金榜了。正是:   平居學得穿楊技,指望朱衣一點$ ,沒有說完,是怎樣的千奇萬怪?」黃通理歎了口氣,說:「這些話,我不等畢大嫂子說,我就聽見得不少,看見的也多。從前外間的風氣,怕的是不開。如今一年一年的,風氣是開了,卻開的亂七八糟,在那體育、德育上,很有缺點。你記得你夢見羅蘭夫人嗎?他臨終時,有兩句話道:『嗚呼!自由自由,天下古今,幾多之罪惡,假汝之名以行。』現在那社會上的千奇萬怪,不論男女,都應著這兩句話,真是可恥!所以我們在內地辦點事餑,講些教育,要著實力矯其弊,不可一窩蜂的鬧些皮毛。」   畢太太聽道:「不錯呀不錯,就如開學堂一事,一時聞風而起,官辦民立,大的小的,不計其數,不是成了個製造奴隸廠,便是同三家村授《百家姓》、《千字文》的蒙館一樣。而且那衝突的風潮、腐敗的現象,各處皆然。嘴說改良,改來改去改不好;嘴說振興,興來興去興不長。內地不必講,越是通都大邑,她那外觀極其宏敞,調查她的內容,竟至不堪聞問。這些在那新聞紙上常常記著,雖然也言之過甚,委實參考起來,總十有八九,不成話說的。這是說男學堂,那女學堂,只有上海最盛。如今的風氣,都看著上海的樣,卻不知文明世界的好樣子,連上海都沒有一點,倒弄些奇怪樣子把人家看。通理先生,你是到過上海的,你道是那班女教習、女學生、女志士,身上的打扮裝束,出來的神氣言論,算得奇怪嗎?」   黃繡球便問:「裝束打扮,怎樣另有一派呢?難道她們就改了西裝,或是日本的裝嗎?」畢太太道:「索性改為東裝西裝,裝得道地也還不去問,他說來可笑,她們那種裝,只像個浪蕩公子,浮薄少年,上海的俗話叫做『滑頭』。再說得不為聽點,簡直的像個上海倌人,這豈不是奇怪極了?何以我還道不算奇怪?這幾年想必通理先生也不曾出,不曉得的。我去年還到過,今年又走過一次,兩次都耽擱了十幾天,凡有女學社、女演說,無不到場,認得的人就很多。有兩個朋友,住在昌壽裡、華安裡、餘慶裡等處,我時常到這幾處走動,總在下半天傍晚時分。去時總看見這幾處有些女子,打扮得鯽溜伶俐,或是在門前嬉笑,或是在巷口同男人談心,或是在樓窗子上,同下面的、對過的男男女女指手畫腳。起先我還只當是上海本地住家,那上海蘇州的風俗以此原不為奇。後來聞說,這都是女學生,看看果然都是天足會中人物。我就很為詫異。兩位朋友告訴我:這何足異!她們一樣的坐著橡皮馬車,逛張家花園,到四馬路一品香吃大菜,上丹桂天仙春仙各戲園看戲,看戲還要揀個末包的廂樓,緊緊的靠住戲台。吃起大菜來,也不妨同著幾個青年留學生,詼諧百出,叫個把局開$ 你們能夠把交代我的話,依我分派不能。我想等過了今天娘娘生日,讓你們在庵裡再供奉一暫,娘娘都不肯。我所以已連夜打掃一間屋子,趁著天明一股清氣,我同你們把娘娘的龕子,請過我家去罷。」其時兩個尼姑,曉得當天是觀音生日,卻也已經起身,料理上香禮拜,不意黃繡球來得更早,一聽此話,活神活現,老姑子又哭起來,中年尼姑也呆住站著不動。黃繡球道:「事不宜遲,老師傅且在此等我打發轎子來接,我同你徒弟先捧了佛龕同去。這庵門暫叫香火看著,房門窗門一齊關鎖好了,再把要緊的箱子也帶到我家去,先安頓了娘娘為是。」   說時遲,那是快,果然中年尼姑跟著黃繡球捧了觀音龕子,進門一看,看見那供奉觀音的一間房屋,甚為驚異。不多一時,那老年姑子也接了來,帶了一口小皮箱,一隻竹籃。黃繡球將觀音供好,叫兩個尼姑就坐在供觀音的房內,安放了她的箱籃,跟手焚香點燭,吩咐磕頭下跪,把個黃通理如同看戲法一樣,又笑黃繡球發癡,心中又嫌她瞎鬧。幸虧天氣尚早,那修房子的水木匠還未來,一切家下人都未知道。只見黃繡球跟著拜跪以後,就對著兩個尼姑說:「娘娘交代我分派你們的事,一樁是叫你們不論老少,都留起頭髮來;一樁叫把那覺迷暫時空鎖幾天,留你們住在這佛堂內,由我供給,等兩三個月頭髮留得長了,另有事做;一樁娘娘明日就在回峨眉山,不願將木身存在世上,叮囑我跟同你們,即用檀香末摻在柴草中修行,不至於當尼姑了。當了尼姑,靠菩薩吃飯,就不得不募人家幾個錢,供養菩薩,自己帶著沾些菩薩的光,雖然吃素唸經,是門分帳,到底這募化就是第一件苦事。我跟了老師傅這些年數,到人家化緣,有的人家歡喜施捨,多多少少總還容易,有的人家不歡喜施捨,勉強化了些錢米,無濟於事。碰著人家奶奶太太們,相信的,被當家主人拘束,私底下施捨些,一次兩次,不好時常登門。還有些人家的男子漢,一見了我們就嚷,半推半罵,受了糟蹋,仍舊一雙空手,化不到一把米、一個錢。其中的氣惱,漸漸的忍受慣了,雖不覺得。想起來這出家的苦,也算有一無二。不懂那些大廟裡、大庵裡,能夠叫施主整百整十的送去,就積了產業,是什麼緣分福氣?」黃繡球道:「本來一個女人雖說沒有了當家的,何苦要走到這條路上去,自討苦吃?難道手裡做不出點事來自顧一身?難道有當家的女人,就該吃現成,用現成嗎?如今且不說這話。我不問你們既出家之後的苦楚,你們想想到底未出家之前,做女人的那幾件事吃苦?就算做富貴人家的女人,吃現成,用現成,也有不能說的苦頭?你們且說且看。」   那老年姑子便道$ 講,莫非有天神天將下凡,到了學堂裡頭?可又不要亂說,大概總在讀書上來的。」   王老娘、曹新姑二人,一抵一換的滔滔不絕,講個未了。這一段原也講得長些,講的時候,恰好畢去柔畢太太船攏到了岸,正對著王老娘們說書的場子。   畢太太停了船,打發人上岸僱挑夫。這人一去不來,畢太太到船頭上等候,望見說書的是兩個女人,便吩咐別的人看著船艙,她也上岸,擠在一群女人當中。略為一聽,聽聽這說的書不是尋常所有,猜著一定有人指授。又端詳王老娘曹新姑二人的面目神氣,不像是說大書唱彈詞的。要仔細再聽下去,那僱來的挑夫等得不耐煩,到畢太太身背後催道:「不要聽了。」趁勢朝前一望,頓然說道:「這分明是我從前住的隔壁兩個覺迷庵裡的尼姑,再像是沒有了。」此話一出,畢太太不容心,也不開口。就有幾個人附和著說:「是像極。」。內中有個和尚道:「說穿了的確是的。」旁邊復華聽見大家這般猜疑,曉得王老娘們不關心,是不聽見的,又不好去關照,生怕當真鬧穿了,一時急智,故意同人家口角起來,高聲亂喊。那時聽的人就走散一半,畢太太也下了船。不多時,畢太太跟著行李挑子,到了張先生家,自然有些安排詢問的話,不必多敘。   卻說張先生家因為黃通理家,也盼望畢太太來得許久,略將黃繡球這幾個月裡的近事,並王老娘、曹新姑二人的事,都說了。畢太太道:「我已見過這二人,聽過她二人所說的書。」如此這般也說了一遍。當是就同到黃繡球處。   黃繡球開口說:「姊姊來得何以這樣遲?」畢太太不接應這句,開口說:「妹妹做得何以這樣新鮮?」黃繡球道:「新鮮是新鮮,你但聽見張府上告訴你的新鮮事,不曾看見我的新鮮人呢。」畢太太道:「豈但已經看見你的新鮮人,而且已經聽見你新鮮人說過書。」黃繡球道:「姊姊豈有此理,怎麼來了,不到我家,也不到張先生家,在外面先住了幾天?」畢太太道:「我是即刻才到的,何嘗住在外面?」張先生接著把話說明。大家笑了。黃繡球回頭問復華道:「既然如此,當時你倒不看見畢太太呢?」復華道:「聽的女人,都近著王老娘們面前。我是在人背後老遠的,聽得人家議論,不去留心到女客身上。後來假意鬧散場子,又遠遠的照應王老娘們回來,故此就不曾看見了。」於是畢太太,同張先生、黃氏夫婦們暢談了一切,說是:「到家後病了幾十天,到上海因事又耽擱了幾十天,接著的信,正在病中,接不著的信,我是已到上海。在上海天天想動身,天天走不成,因此也就沒有復信,遲到此刻才來,連自己都料不到的。」   這一夜談的不久,第二日重新又$ 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為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 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 融四歲,能讓梨。弟於長,宜先知。 首孝悌,次見聞。知某數,識某文。 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 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 曰南北,曰西東。此四方,應乎中。 曰水火,木金土。此五行,本乎數。 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稻粱菽,麥黍稷。此六穀,人所食。 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 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 匏土革,木石金。絲與竹,乃八音。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孫。 自子孫,至元曾。乃九族,人之倫。 父子恩,夫婦從。兄則友,弟則恭。 長幼序,友與朋。君則敬,臣則忠。 此十義,人所同。 凡訓蒙,須講究。詳訓詁,明句讀。 為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 論語者,二十篇。群弟子,記善言。 孟子者,七篇止。講道德,說仁義。 作中庸,子思筆。中不偏,庸不易。 作大學,乃曾子。自修齊,至平治。 孝經通,四書熟。如六經,始可讀。 詩書易,禮春秋。號六經,當講求。 有連山,有歸藏。有周易,三易詳。 有典謨,有訓誥。有誓命,書之奧。 我周公,作周禮。著六官,存治體。 大小戴,注禮記。述聖言,禮樂備。 曰國風,曰雅頌。號四詩,當諷詠。 詩既亡,春秋作。寓褒貶,別善惡。 三傳者,有公羊。有左氏,有穀梁。 經既明,方讀子。撮其要,記其事。 五子者,有荀楊。文中子,及老庄。 經子通,讀諸史。考世系,知終始。 自羲農,至黃帝。號三皇,居上世。 唐有虞,號二帝。相揖遜,稱盛世。 夏有禹,商有湯。周文王,稱三王。 夏傳子,家天下。四百載,遷夏社。 湯伐夏,國號商。六百載,至紂亡。 周武王,始誅紂。八百載,最長久。 周轍東,王綱墮。逞干戈,尚遊說。 始春秋,終戰國。五霸強,七雄出。 嬴秦氏,始兼併。傳二世,楚漢爭。 高祖興,漢業建。至孝平,王莽篡。 光武興,為東漢。四百年,終於獻。 魏蜀吳,爭漢鼎。號三國,迄兩晉。 宋齊繼,梁陳承。為南朝,都金陵。 北元魏,分東西。宇文周,與高齊。 迨至隋,一土宇。不再傳,失統緒。 唐高祖,起義師。除隋亂,創國基。 二十傳,三百載。梁滅之,國乃改。 梁Ι晉,及漢周。稱五代,皆有由。 炎宋興,受周禪。十八傳,南北混。 遼與金,皆稱帝。元滅金,絕宋世。 太祖興,國大明。號洪武,都金陵。 迨成祖,遷燕京。十$ 自我有天下以來,存心撫養,無所科差,人人皆得營產業,守其資財,即我所賜。向使我徵求無已,雖數賞賜,亦不如不得。」公對曰:「堯舜在上,百姓亦云:『耕田而食,鑿井而飲。』含哺鼓腹而云:『帝有何力於其間哉。」今陛下如此含養百姓,可謂日用而不知矣。」又奏曰:「昔晉文公出畋,逐獸碭入大澤,迷不知所出。其中有漁者,文公謂曰:『我,若君也,道安從出我且厚賜汝。』漁者曰:『臣願有獻。』文公曰:『出澤而受之。』於是送出澤。文公命曰:『子之所欲教寡人者何也願受之。』漁者曰:『鴻鵠保大海之中,厭而數移徙之小澤,則必有繒弋之憂;??保淵厭而出之淺渚,則必有網羅釣射之憂。今君逐獸,碭入至此,何行之大遠也。』文公曰:『善。』謂從者記漁者名,漁者曰:『君何以名為君其尊天事地,敬社稷,固四國,慈愛萬民,薄賦斂,輕租稅者,臣亦與焉;君不尊天事地,不敬社稷,不固四國,外失禮於諸侯,內逆人心,一國流亡,漁者雖有厚賜,不得保也。』遂辭不受。」太宗曰:「卿言是也。」   ○對月令早晚有   太宗謂侍臣曰:「月令》蚤晚有?」公對曰:「今《禮記》所載,《月令》起自呂不韋。」太宗曰:「但為政專依月令,善惡復皆如所記否?」公對曰:「秦漢已來,聖主依《月令》事多矣;若一依者,亦未有善,但古者設教,勸人為善,所行皆欲順時,善惡亦未必有此。」太宗曰:「《月令》既起秦時,三皇五帝並是聖主,因何不行《月令》?」公對曰:「計《月令》起於上古,是以《尚書》云:『敬授人時。』呂不韋止是修古《月令》,未必始起秦代也。」   ○對讀書善事   太宗問曰:「朕比讀書,所見善事,並即行之,都無所疑;至於用人,則善惡難別,故知人極為不易。朕比任使公等數人,何因政化猶不及文景?」公對曰:「陛下留心政道,委任臣等,逾於古人,正由臣等庸短,不能副陛下所寄;若論四夷賓服;天下無事,古來未有似今日者。至於文景,不足以方聖德。」公又曰:「自古人君,初為政者皆欲比於堯舜,及天下既安,即不能終其善事。人臣初被委任,亦欲盡心竭力,及得富貴,即欲保全官爵。若使君臣常不懈怠,豈有天下不安之理?」太宗曰:「確論至理,誠如公言。」   ○對弘演內肝   太宗謂侍臣曰:「狄人殺衛懿公,盡食其肉,獨留其肝,弘演呼天大哭,自出其肝而內懿公之肝。今欲求其人,不可得也。」公對曰:「在君待之而已。昔豫讓為智伯報仇,欲刺趙襄子,襄子執而護之,謂讓曰:『子昔不事范中行乎智伯盡滅之,子乃委質智伯,不為報仇,今為智伯,何也』讓答曰$ ,損些受用,衣服勿太華美,器用寧可欠缺,留些福量,遺與後人,此至理也。秋夏糧及早上納,多加與些火耗,各莊上人,常約束他,莫要生事。舍與窮人綿襖一百個,趁早預備;親戚中貧者、孤寡者(闕),暮年光景,頃刻可過,何苦如此?只圖灑落為快也。我求歸之意,已與申老先生說過,尚未見許。沈埭近日頗知讀書。坊牌既不能止,隨府縣建在何處,只是不可妨礙人家,既有自備木料,官木料不必用之。」又寄子域云:「昨相知有書云地氣自南而北,今吾鄉人半入南中矣。榠(此段似為四明相而發)   予跋之云:「右歸德沈文端公家書一通,字字聖賢忠恕之旨。予欲續《名臣言行錄》,因從宋牧仲所借歸,手錄藏之。然以文端公敬慎如此,而猶不免四明之忌,仕路真可畏哉!」公為先伯祖太師公隆慶辛未會試房師,其文集正、續稿皆太師序刻之。   ◎施允升   宣城施允升先生(大猷),愚山之祖也。萬曆中,倡明講學,私淑■於江羅近溪,與鄒南?、焦澹園諸公游。嘗有羅姓者,兄弟鬩牆,先生要之家,反覆勸譬,聲淚俱下,兄弟遂相抱而哭;先生為之講學歌詩三日,始散去。其叔祖某絕產千餘金,應歸先生,一介不取,捐為義田以贍族;又置義學以教族之子弟。所著有《中明子集》若干卷。   ◎王端毅公遺事   三原王端毅公遺事,凡四十則,公子康敏公所述。夏日京邸,偶得一編讀之,因錄一二則以自警。   公家法甚嚴,子承雖孩提,無敢嬉笑於側;盛暑中必使著衣襪始侍左右。嘗曰:「教爾曹讀書,非為利達計也,正欲使知為人底道理。」   公謝政後,有一通家子在官,寄茶一簍,公受之;後復寄二簍,亦受之。但答書云:「令先君為時名臣,吾子宜清白律己,勿替家聲。何勞為老夫之故,數數寄贈,吾受之心甚不安。此後勿再寄,寄亦不受矣。」   公門人蔡虛齋《發志錄》一條云:「公嘗問『今學者滿天下,何故異才難得?』予對云:『是固有由上之人所以養之者,本未盡其道;下之人又幸際時之昇平,而售之急耳。以生所見言之,如生稍知章句訓詁,人便舉而進之於學宮矣;未幾作經義,甫成篇,便得補廩;又未幾作三場文字,便期中舉人、中進士矣。一中進士,則官已到手,或無暇於學,或自以為無用學矣。其仕而能學者無幾。蓋識見既淺,踐履必薄,規為必粗,非所謂俟其熟而食之者也。況自幼入小學,所學多非學做人之實事,人才之不如古以此。』公曰『然。吾兒子承裕今年二十三,丙午年已中舉人。然吾未欲其急於仕,且令靜覽群書,間閱世務,冀他日得實用爾。』」承裕即康敏公,仕至戶部尚書。   ◎楊斛山先$ 其處。忽有老媼指謂之曰:「君非求王待制瘞所乎?其在此間。」即所指求焉,有塚巋然,蓋以獸瓦,啟視,見大?覆其上,回視老媼,化為虎。撤甓取骸,聯絡不斷,如鎖子骨,獨一手指闕。之翰炷香禱,須臾,有指一節浮水上,觀者莫不歎駭。之翰易棺斂,敢於京師資聖院。後子孫徙葬於充州萊蕪縣先塋云。   紹興十年,承宣使田諤扈從顯仁太后回鑾,佾子逵留淄川一詩送諤云:「兩地音塵隔死生,十年常效執圭吟;羨君已作遼東鶴,顧我空存魏闕心。日下既蒙新眷遇,海邊休忘舊知音;倘憐萬里親庭在,為向雲山處處尋。」詩至,而佾卒已一歲矣。藍公佐使還,一日侍上,語次,上曰:「王佾有兒女否?」奏曰:「佾五子,流落中原,居江南,所生兒女尚幼弱。」上惻然。詔令諸女入禁中,命宮嬪保養之,十餘年,賜金帛遣嫁。   右傳得於公之玄孫默。(按:史附公於《趙立傳》,已非體,又剪截太略,若非興伯筆記,公之始末,無從考鏡矣。稗史可無作乎!)   ◎傅山父子   傅山,字青主,一字公之他,太原人。母夢老比丘而生,生復不啼,一瞽僧至門云:「既來,何必不啼?」乃啼。六歲食黃精,不樂穀食,強之乃復食。讀十三經諸子史,如宿通者。崇禎中,袁臨侯(繼咸)督學山西,為巡按御史張孫振誣劾被逮。山橐?■左右,伏闕上書,白其冤。馬君常(世奇)作《義士傳》,比之裴瑜、魏劭。亂後,夢天帝賜以黃冠衲衣,遂為道士裝。醫術入神,有司以醫見則見,不然不見也。康熙己未,徵聘至京師,以老病辭,與范陽杜越君異俱授中書舍人,歸。山工分隸及金石篆刻,畫入逸品。子眉,字壽毛,亦工畫,作古賦數十篇。常粥藥四方,兒子共挽一車,暮抵逆旅,輒篝燈課讀經史騷選諸書,詰旦成誦,乃行;否即予杖。   ◎葉文莊論陶南茘   孫大雅作《滄螺集》,有《陶南村傳》,載其不應浙帥泰不華、南臺御史丑驢辟舉;張士誠開府姑蘇,以軍諮屈之,亦謝不往。洪武癸丑,命守令舉人才,復以病免。藝圃種菊,有靖節之風。又稱其所著《輟耕錄》,文獻足徵。其人品著述為世所重如此。乃《水東日記》謂《書史會要》為楊文貞所不取;又謂《輟耕錄》可鄙。豈惡其人者,惡及儲胥,文莊亦有所不免耶?何雌黃之過至此。   ◎蔡趙二相子   蔡條,京之子,撰《西清詩話》。宣和五年,或言條論議專以蘇軾、黃庭堅為本,奉旨特落職勒停(見吳曾《漫錄》)。《後山居士集》有與魯直書云:「正夫有幼子明誠,頗好文義,每遇蘇、黃半簡數字,必錄藏,以此失好於父。」正夫,挺之字也。蔡、趙輩勢能禁天下不敢習蘇、黃詩文,而$ 忠莊朱公著《在疚記》一卷,語多精詣。略載數條於左。   深山靜坐十年,使習與性離;塵世順應十年,使外與內合;為學之事,或幾化矣。   人自晝至夜,當知何所事?知者,則性命生死俱了。   鳶飛戾天,魚躍於淵,即是仕止久速。   古之人修身見於世,非誠不能,誠則貫微顯、通天人;一世不盡見,百世必有見者。   紀綱之壞,存乎風化;氣節之壞,存乎培養;人心之壞,補偏救弊,存乎執中;約言之,存乎朝廷。   聖人之死,還之太虛。賢人即不能無物,而況眾人乎?   實變氣質,方是修身。   士憎茲多口,則何以故?曰:持介行者不週世緣,務獨立者不協眾志;小人相仇,同類相忌,一人扇謗,百人吠聲。予嘗身試其苦者數矣。故君子觀人,則眾惡必察。自修,惟正己而不求於人。   待小人尤宜寬,乃君子之有容。不然,反欲小人容我哉!   中者不落一物,庸者不遺一物。   隨事無私,皆可盡性至命,而忠孝其大者。   平日操持,非實試之當境,決難自信。   隱惡揚善,聖人也。好善惡惡,賢人也。分別善惡無當者,庸人也。顛倒善惡以快其讒謗者,小人也。   赴大機者速斷,成大功者善藏。   同是中庸晤而有君子小人之別,微矣哉! 第十卷 談獻六   ◎崇禎五十相   崇禎朝,閣臣五十人:韓■廣、孫承宗、黃立極、張瑞圖、李國■普、施鳳來、來宗道、楊景辰、李標、劉鴻訓、周道登、錢龍錫、成基命、周延儒、何如寵、錢象坤、溫體仁、吳宗達、鄭以偉、徐光啟、錢士升、王應熊、何吾騶、文震孟、張至發、(始由外僚入閣)、林金乾、孔貞運、黃士俊、賀逢聖、傅冠、劉宇亮、薛國觀、楊嗣昌、程國祥、方逢年、蔡國用、范復粹、姚明恭、張四知、魏照乘、謝升、陳演、蔣德■、黃景■、吳■、魏藻德、李建泰、方岳貢、范景文、丘瑜。   ◎初夫人劉太夫人   先始祖妣初夫人,諸城人,年始笄,一日,忽為大風吹至新城之曹村。時始祖瑯琊公,方為某大姓傭作,未婚,遂作合焉。三世至潁川公,而讀書仕官。四世至太僕公,始大其門。二百年來,科甲蟬連不絕,皆祖妣所出也。萬曆中,吳門伍袁萃著《林居漫錄》記其事。後嘉興賀燦然作《漫錄駁正》於此條下云:「王氏之興,必有陰德,此類語怪。」云云。不知此事乃實錄也。   又,先司徒公,萬曆間以終養告歸,舊有撫楚時銅瓜二,命工熔之,忽成峰巒洞壑之狀,及南極老人、西王母、八仙之形,無不酷肖。是日,先高祖妣一品劉太夫人九十壽辰也,觀者皆悚異。此事載朱平涵相國(國楨)《湧幢小品》中。($ ,可謂得其實矣。烏■!淵明之節,其待書甲子而後見耶。」   ◎羽陽宮瓦   《橘軒雜錄》:「鳳翔府,古雍州,秦穆公羽陽宮故基在焉。其瓦有古篆『羽陽千歲』字,昔雲中馬勝公得之。陰字,在硯之左,奇古,非銅雀所及。」《東觀餘論》云:「長安民獻秦穆公羽陽宮瓦十餘枚,若今筒瓦然。首有『羽陽千歲萬歲』字」,《老學叢談》云:「銅雀瓦皆陽字,紀建安十三年造。嘗聞其土著人云,瓦甚大,一片可為四硯。」 第十三卷 談藝三   ◎林茂之   戊申九月十六日,偶過陳翰林子端(廷敬)所出手鈔白雲先生陳昂五言律二卷讀之。因憶辛丑壬寅間,予在江南,常與林茂之(古度)先生游,為言白雲出處甚奇。時林方攜其萬曆甲辰以後六十年所作,屬予論定,予謂:「先生昔能傳一陳白雲,吾獨不能傳先生乎?」因為披揀得百五六十首,皆清新婉縟,有六朝、初唐之風。施愚山(閏幸)過廣陵讀之,驚曰:「世幾不知此老少年面目矣,子真茂之知己也。」乙巳,予見之金陵,時兩目已失明,垂涕而別;亡別,遂卒。今日讀陳詩及鍾退谷敘茂翁識陳始末,感慨書之。   ◎張濬書   宋張魏公手書《謁范文正公祠》一絕云:「拜公祠廟識公顏,神氣如生晚不還。守土小生偏感仰,太平功業重如山。」後書「樞密副使綿竹張濬頓首題」,字畫甚拙,詩亦劣。   ◎御畫牛   戊申新正五日,過宋牧仲慈仁寺僧舍,恭睹世祖皇帝畫渡水牛。乃赫蹄紙上用指上螺紋印成之,意態生動,筆墨烘染所不能到。又風竹一幅,上有「廣運之寶」。   ◎放翁詩   「玉階蟋蟀鬧清夜,金井梧桐辭故枝;一枕淒涼眠不得,呼燈起作感秋詩。」小說載此為蜀中某驛卒女詩,放翁見之,納以為妾,為夫人所逐。又有《卜算子》詞,「不合畫春山,依舊留愁住」云云。按《劍南集》,此詩乃放翁在蜀時所作,前四句云:「西風繁杵搗征衣,客子關情正此時;萬事從初聊復爾,百年強半欲何之?」玉階作畫堂,鬧作怨,後人稍竄易數字,輒傅會,或收入閨秀詩,可笑也。   ◎記觀王氏書畫   華陰王弘撰,字無異,工書法,博學能古文。頃來京師,觀所攜書畫,聊記之。定武蘭亭五字未損本,有米元暉、宋仲溫二跋。又仲溫臨趙文敏十七跋。又興唐寺石刻金剛經貞觀中集王右軍書、又漢華山廟碑、沈石田秋實圖三物,皆華州郭宗昌胤苤家物,皆有胤伯跋。華山碑有虞山錢宗伯長歌,即所謂「郭香香察未遑辨」者也。又李營丘古木,賈秋壑題詩,語潦倒可笑,華亭董宗伯得之南充陳文憲公者,有跋。又唐子華水仙圖,甚妙。   ◎郭胤伯   華州郭胤伯($ 。《太平廣記》引《啟顏錄》山東人謂盡為賜,是也。又《光明經》「食已飽足,飯不消溺」,?與賜同。予按《集韻》?,盡也。見《釋典》?泄水門。《南史》有石?杼山詩,應思石?訪春泉,石?清心胸,不云盡義。   又楊用修曰:「唐人云:君苗無姓。《宛委餘編》曰:君苗姓應,■之從弟,見《文選》注。非也。」按陸雲與兄平原書云:「前作登臺賦,極未能成,而崔君苗作之。」又云:「君苗作愁霖賦極佳,見兄文,輒云欲燒筆研。曹志苗之婦公,其婦與兒,皆能作文。頃借其《釋詢》二十七卷,當百餘紙寫之。」則君苗清河族也,休璉與二陸相距且百年,其從弟安得尚存,復修少年鉛槧事耶?   又高似孫《緯略.金樓子》云:「劉子玄為《水仙花賦》,時人謂不減《洛神》,予固不敢望知幾。」云云。按金樓子者,梁元帝也,劉子玄,知幾也。知幾在證聖中,作《史通》二十卷。後以名類玄宗,改名子玄,在元帝後百餘年矣。《御覽》引《金樓子》云:「劉休玄為《水仙賦》云云。是南宋南平王鑠也。水仙乃水上神女,陶弘景亦有賦。高氏以休玄為子玄,以水仙為花名,豈不謬歟?此類數十條,皆足解頤。胡元瑞、陳晦伯作《正楊》《筆叢》等書,以駁用修。方叔作《廣陳諗胡》尤為楊氏功臣。予按以休玄為子玄,正如書家以劉德升為景升也。」   ◎常棣?韻   《詩.常棣》:「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每有良朋,■也無戎。」劉原父《七經小傳》云:「戎,疑當作戍,戍,亦御也。」吳才老《補音》云:「務字,古人讀作蒙,疑侮當作■,以葉戎。」《童子問》載朱子云:「戎汝二字,古人通用,是葉音汝也。如南仲太祖,太師皇父,整我六師,以修我戎。亦葉汝也。」予按,三說當以原父為長。   ◎中晚詩句   北齊房君豹有山池在歷城,參軍尹孝逸將還鄴,詞人餞宿於此。自為詩曰:「風淪歷城水,月倚華山樹。」時人以比謝氏。此自北齊詩(《詩記》未採)。《詩藪》誤作中唐,且訛華山為華陽,方叔正之是矣。至云「猿啼洞庭樹,人在木蘭舟」句,格近六朝,而方叔疵之,謂是晚唐面目,則謬甚。吳郡皇甫少玄、百泉兄弟論詩,以此二語為五言極則,藝苑流傳,焉可誣也?   ◎一鳴集   唐司空圖《一鳴集》十卷,雜著八卷,碑版二卷鋡前有自序云:所撰《密史別編》,又有《絕麟集述》,亦其自著也。其與王駕論詩曰:「國初雅風特盛,沈宋始興之後,傑出於江寧,宏肆於李杜。右丞、蘇州,趣味澄■,如清沇之貫逵;大歷十數公,抑又其次。元白力■而氣孱,乃都市豪估耳。」又與李生論詩曰:「江嶺之南,凡是資於適$ 王無好智,君王無好勇,勇智之過,生平患禍所遵,正當仁義為本。見蕭子良與孔中丞書,謝廷贊《維園鉛摘》載之,部語殊不類。   ◎法言語   《法言》「春木之芚兮,援我手下之鶉兮」二語,全仿《原壤歌》「狸首之斑然,執女手之卷然」。   ◎瓏玲   劉節之(孔和)有詩云:「虛堂微月影,茗粥筵中解靜聽。已許來年仍小泊,未須催曉唱瓏玲。」瓏玲二字,出揚子《法言》「瓏玲其聲者,其質玉乎」。則商玲瓏作商瓏玲,亦何不可之有。   ◎荀子語   「李廣射虎,沒石飲羽」,《荀子.解蔽篇》已云:冥冥而行者,見寢石以為伏虎也。唐詩:「山風吹空林,颯颯如有人。」《荀子》已云:見植林以為後人也。   ◎船   蜀人謂衣紐曰船,蓋方言也。海鹽陸處士冰修(嘉淑)贈予詩,有「跣足到門衣不船」之句,用此。《谷水談林》釋杜詩「天子呼來不上船」,乃引方言,鑿矣。   ◎劉李   《中州集》中如劉迎無黨之歌行,李汾長源之七律,皆不減唐人及北宋大家。南宋自陸務觀外,無其匹敵。爾時中原人才,可謂極盛,非江南所及。   ◎詩僧   新城釋成楚,字荊庵,受五戒於法慶,今居靈岩,頗能小詩。落花云:「高枝忍別離,逝水隨飄蕩。」雨後云:「青猿臨澗飲,白鳥向空翻。」秋日云:「風來夕沼綠荷敗,霜落秋山黃葉多。」山居云:「險崖句後參宗旨,陷虎機前驗作家。」新霽云:「嵐氣千重縈嶂背,清流萬道出雲根。」贈奚林大師云:「派衍靈山第一枝,無言得髓是吾師。偶然豎拂天花落,絕勝空生晏坐時。」記之當續訪其全云。同時僧智泉者,亦新城入,有移竹詩云:「別去寒山寺,來依明月樓。」亦有致。   ◎詔語似詩   漢光武諸書詔最有情態,西京所無,沿及明、章亦然。光武賜侯霸璽書云:「崇山幽都何可偶?黃鉞一下無處所。」古勁絕似漢人詩句。又范書語往往有似詩者,如「柴門絕賓客」(《楊震傳》)、「僕妾盈紈素」(《楊秉傳》)之類是也。光武微時嘗歎曰:「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亦似漢人樂府語。   ◎蟛蜞集   閩人林小眉(嵋),明崇禎癸未進士,才甚雋異,以伉直死獄,與餘賡之同難,著《蟛蜞集》十卷。同年張給事赤庵(松齡)及其子人中,走七千里,以序相屬,引歐陽公序穆伯長、袁石公序徐文長為比。會予使東粵,失其集,聊識之,俟索其本為序之。   ◎肅府淳化帖   予記陳卓曼仙補刻肅府淳化閣帖事,門人海寧陳奕禧子文適寄所著《?蘭載筆》至,中述蘭帖始末甚詳,採錄其略,用備參考:「肅府淳化閣本,自莊王受封,太祖賜之宋刻$ 自成。知彼有待,知此無待。上不見天,下不見地,內不見我,外不見人   曰:有時者氣,彼非氣者,未嘗有晝夜。有方者形,彼非形者,未嘗有南北 。何謂非氣?氣之所自生者如搖箑得風。彼未搖時,非風之氣;彼已搖時,即名 為氣。何謂非形?形之所自生者,如鑽木得火。彼未鑽時,非火之形;彼已鑽時 ,即名為形。   曰:寒暑溫涼之變,如瓦石之類,置之火即熱,置之水即寒,呵之即溫,吸 之即涼。特因外物有去有來,而彼瓦石實無去來。譬如水中之影,有去有來。所 謂水者,實無去來。   曰:衣搖空得風,氣呵物得水,水注水即鳴,石擊石即光。知此說者,風雨 雷電皆可為之。蓋風雨雷電皆緣氣而生,而氣緣心生。猶如內想大火,久之覺熱 ,內想大水,久之覺寒。知此說者,天地之德皆可同之。   曰:五雲之變,可以卜當年之豐歉;八風之朝,可以卜當時之吉凶。是知休 咎災祥,一氣之運耳。渾人我,同天地,而彼私智認而己之。   曰:天地寓,萬物寓,我寓,道寓,苟離于寓,道亦不立。     三極極者尊聖人也   關尹子曰:聖人之治天下,不我賢愚,故因人之賢而賢之,因人之愚而愚之 。不我是非,故因事之是而是之,因事之非而非之。知古今之大同,故或先古, 或先今。知內外之大同,故或先內或先外。天下之物,無得以累之,故本之以謙 ;天下之物,無得以外之,故含之以虛;天下之物,無得以難之,故行之以易; 天下之物,無得以窒之,故變之以權。以此中天下,可以制禮;以此和天下,可 以作樂;以此公天下,可以理財;以此周天下,可以禦侮;以此因天下,可以立 法;以此觀天下,可以制器。聖人不以一己治天下,而暩天下治天下。天下歸功 於聖人,聖人任功於天下。所以堯舜禹湯之治天下,天下皆曰自然。曰:天無不 覆,有生有殺,而天無愛惡。日無不照,有妍有醜,而日無厚薄。   曰:聖人之道天命,非聖人能自道;聖人之德時符,非聖人能自德;聖人之 事人為,非聖人能自事。是以聖人不有道,不有德,不有事。   曰:聖人知我無我,故同之以仁;知事無我,故權之以義;知心無我,故戒 之以禮;知識無我,故照之以智;知言無我,故守之以信。   曰:聖人之道,或以仁為仁,或以義為仁,或以禮以智以信為仁。仁義禮智 信,各兼五者,聖人一之不膠,天下名之不得。   曰:勿以行觀聖人,道無蹟;勿以言觀聖人,道無言;勿以能觀聖人,道無 為;勿以貌觀聖人,道無形。   曰:行雖至卓,不離高下;言雖至公,不離是非。能雖至神,不離巧拙;貌 雖$ !」   梁震無祿   唐荊南節判司空董,與京兆杜無隱,即滑臺杜慆常侍之子,洎蜀人梁震,俱稱進士,謁成中令,欲希薦送。有薛少尹者,自蜀沿流至渚宮。三賢嘗訪之。一日,薛亞尹謂司空曰:「閣下與京兆,勿議求名,必無所遂。杜亦不壽,唯大賢忽為人縶維,官至朱紫。如梁秀才者,此舉必捷,然登第後,一命不沾也。」後皆如其言。梁公卻思歸蜀,重到渚宮,江路梗紛,未及西溯。淮師寇江陵,渤海王邀致府衙,俾草檄書,欲辟於府幕。堅以不仕為志,渤海竟諾之。二紀依棲,竟麻衣也。薛尹之言,果驗耶。   夏侯生說劉僕射事   廣南劉僕射崇龜,常有臺輔之望,必謂罷鎮,便期直上。羅浮處士夏侯生有道,彭城重之,因問將來之事。夏生言其不入相,發後三千里,有不測之事。洎歸闕,至中路得疾而薨。劉山甫亦蒙夏生言,示五年行止,事無不驗。蓋飲啄之有分也。   曹相夢剃度   唐曹相國確判計,亦有臺輔之望。或夢剃度為僧,心甚惡之。有一士占夢多驗,相國召之,具以所夢語之。此人曰:「前賀侍郎,旦夕必登庸。出家者,號剃度也。」無何,杜相出鎮江西,而相國大拜也。   玄德感   福建道以海口黃碕岸橫石巉峭,常為舟楫之患。閩王琅琊王審知思欲制置,憚於力役。乾寧中,因夢金甲神自稱吳安王,許助開鑿。及覺,話於賓僚,因命判官劉山甫躬往設祭,具述所夢之事。三奠未終,海內靈怪具見。山甫乃憩於僧院,憑高觀之。風雷釾興,見一物,非魚非龍,鱗黃鬣赤。凡三日,風雷止霽,已別開一港,甚便行旅。當時錄奏,賜號「甘棠港」。閩從事劉山甫,乃中朝舊族也,著《金溪閒談》十二卷,具載其事。愚嘗略得披覽,而其本偶亡,絕無人收得。海隅迢遞,莫可搜訪。今之所集,云「聞於劉山甫」,即其事也,十不記其三四,惜哉!   劉道濟幽窗夢   光化中,有文士劉道濟,止於天臺山國清寺。夢見一女子,引生入窗下,有側柏樹葵花,遂為伉儷。後頻於夢中相遇,自不曉其故。無何,於明州奉化縣古寺內,見有一窗側柏葵花,宛是夢中所游。有一客官人,寄寓於此室,女有美才,貧而未聘,近中心疾,而生所遇,乃女之魂也。蓋女子及笄,不有所歸,豈非父兄之過哉。又有彭城劉生,夢入一倡婦家,與諸輩狎飲。爾後但夢,便及彼處。自疑非夢,所遇之姬,芳香常襲衣。蓋心邪所致。聞於劉山甫也。 李太尉與段少常書   唐李太尉德裕,左降至朱崖,著《四十九論》,敘平生所志。嘗遺段少常成式書曰:「自到崖州,幸且頑健。居人多養雞,往往飛入官舍,今且作祝雞翁爾。謹狀。」吉甫相典忠州,溯流$ 軍夾攻,大敗之,殺其名將單可及,仁恭單馬而遁。於時軍敗於內黃。爾後汴帥攻燕,亦敗於唐河。他日命使聘汴,汴帥開宴,俳優戲醫病人以譏之,且問病狀:「內黃以何藥可瘥?」其聘使謂汴帥曰:「內黃可以唐河水浸之必愈。」賓主大笑,賞使乎之美也。 披褐至殿門   天復元年,鳳翔李茂貞請入覲奏事,朝廷允之,蓋軍容使韓全誨與之交結。昭宗御安福樓,茂貞涕泣陳匡救之言。時崔胤密奏曰:「此奸人也,未足為信。陛下宜寬懷待之。」翌日,宴於壽春殿,茂貞肩輿,衣駝褐,入金鸞門,易服赴宴。咸以為前代跋扈,未有此也。   時韓全誨深相交結,崔胤懼之,自此亦結朱全忠,竟致汴州迎駕,與鳳翔連兵,劫遷入洛之始。識者以王子帶召戎,崔胤比之。先是,茂貞入闕,焚燒京城。   是宴也,俳優安轡新號茂貞為「火龍子」。茂貞慚惕俯首。宴罷有言:「他日須斬此優。」轡新聞之,因請假往鳳翔。茂貞遙見,詬之曰:「此優窮也,胡為敢來?」轡新對曰:「只要起居,不為求救。」茂貞曰:「貧儉如斯,胡不求乞?」安曰:「近日京中但賣麩炭,可以取濟,何在求乞?」茂貞大笑,而厚賜赦之也。   朱全忠迎駕於鳳翔   軍容使韓全誨以駕幸鳳翔,李茂貞比懷挾帝以令諸侯之意,懼朱全忠之盛也。西川王公建亦有此慮。乃結汴州同起軍助其迎駕。汴軍傅城,川軍乃攻興元,其帥王萬洪以無救援,遂降成都,由是山南十四州並為蜀有,方變謀卻助鳳翔。於時命掌書記韋莊奉使至軍前,朱公大怒。自此與西川失歡,而汴帥軍罷。   韓建賣李巨川   李巨川有筆述,歷舉不第。先以仕偽襄王,與唐彥謙俱貶於山南,褒帥楊守亮優待之。山南失守,隨致仕楊軍容復恭,與守亮同奔,北投太原。導行者引出華州,復恭為韓建挫辱,極罵為奴,以短褐蒙之,斃於枯木。守亮檻送至京,斬於獨柳樹,京城百姓莫不沾涕。此即南獈「一丈黑」,本姓訾,黃巢時,多救護導引朝士令趨行在,人有逃黃巢而投附,皆濟之,由是人多感激也。   巨川為韓建副使。朱令公軍次於華,用張濬計,先取韓建,其幕客張策攜印率副使李巨川同詣轅門請降,朱公謂曰:「車駕西幸,皆公所教也。」建曰:「某不識字。凡朝廷章奏、鄰道書檄皆巨川為之。」因斬之。識者謂韓建無行,求解怒於朱公,遂為所賣。時人冤之。巨川有子慎儀,仕後唐為翰林學士。唯張策本與張濬有分,攜印而降,葉濬之謀,後仕至梁相。朱公既得韓建,以兄呼之。尋奏移許昌,梁鳳歷初,亦遇害也。   天子賜勛臣詩   德宗皇帝好為詩,以賜容州戴叔倫。文宗、宣宗皆以詩賜大臣。昭宗駐$ 如此。   仇殷召課   梁司天監仇殷,術數精妙,每見吉凶,不敢明言。稍關逆耳,秘而不說,往往罰俸。蓋懼梁祖之好殺也。梁自昭義失守,符道昭就擒,柏鄉不利,王景仁大敗,皆為太原節使嗣晉王李存勗之所挫也。方懷子孫之憂,唯柏鄉狼狽,亦自咎云:「違犯天道,不取仇殷之言也。」 梁祖為傭保   梁祖,宋州碭山縣午溝里人,本名溫,賜名全忠,建國後,改名晃。家世為儒,祖信、父誠皆以教授為業。誠早卒,有三子,俱幼,母王氏攜養寄於同縣人劉崇家。昆弟之中,唯溫狡猾無行。崇母撫養之,崇弟兄嘗加譴杖。一日,偷崇家釜而竄,為崇追回,崇母遮護,以兔樸責。善逐走鹿,往往及而獲之。又崇母常見其有龍蛇之異。它日,與仲兄存入黃巢中作賊,伯兄昱與母王氏尚依劉家。溫既辭去,不知存亡。及溫領鎮於汴,盛飾輿馬,使人迎母於崇家。王氏惶恐,辭避深藏,不之信,謂人曰:「朱三落拓無行,何處作賊送死,焉能自致富貴?汴帥非吾子也。」使者具陳離鄉去里之由、歸國立功之事,王氏方泣而信。   是日,與崇母並迎歸汴,溫盛禮郊迎,人士改觀。崇以舊恩,位至列卿,為商州刺史。王氏以溫貴,封晉國太夫人。仲兄存於賊中為矢石所中而卒。溫致酒於母,歡甚,語及家事,謂母曰:「朱五經辛苦業儒,不登一命。今有子為節度使,無忝先人矣。」母不懌,良久,謂溫曰:「汝致身及此,信謂英特,行義未必如先人。朱二與汝同入賊軍,身死蠻徼,孤男稚女,艱食無告,汝未有恤孤之心。英特即有,諸無取也。」溫垂涕謝罪,即令召諸兄子皆至汴,友寧、友倫皆立軍功,位至方鎮。   梁祖魏國夫人張氏,碭山富室女,父蕤,曾為宋州刺史。溫時聞張有姿色,私心傾慕,有麗華之歎。及溫在同州,得張於兵間,因以婦禮納之。溫以其宿款,深加敬異。張賢明有禮,溫雖虎狼其心,亦所景伏。每謀軍國計,必先延訪。或已出師,中途有所不可,張氏一介請旋,如期而至。其信重如此。   初收兗、鄆,得朱瑾妻,溫告之云:「彼既無依,寓於輜車。」張氏遣人召之,瑾妻再拜,張氏答拜泣下,謂之曰:「兗、鄆與司空,同姓之國,昆仲之間,以小故尋干戈,致吾姒如此。設不幸汴州失守,妾亦似吾姒之今日也。」又泣下。乃度為尼,張痤麂銇O。張既卒,繼寵者非人。乃僭號後,大縱朋淫,骨肉聚麀,帷薄荒穢,以致友珪之禍,起於婦人。始能以柔婉之德,制豺虎之心如張氏者,不亦賢乎?   朱邪先代   河東李克用,其先回紇部人,世為蕃中大酋,受唐朝官職。太宗於北方沙?磧立沙?府,以招集降戶。後克用祖朱邪執宜其父$ 此一副面具,再無第二副更換。人心如此,世道如此,可懼可憂!讀書人做秀才時,三分中卻有一分真面目,自登甲科,入仕版,蛇神牛鬼,麇至沓來。」 看官聽著:小子說過「今人祇是一副面具」,如何又說出許多面目來?須知喜怒威福,十萬副面具祇是一副銅面具也。然則生今之世,做今之人,真面目如何行得去呢!你看真面目者,其身歷坎坷,不一而足。 即如先生所說,那一班放蕩不羈之士。渠起先,何曾不自檢束,讀書想為傳人,做官想為名宦?奈心方不圓,腸直不曲,眼高不低。坐此文章,不中有司繩尺,言語直觸當事逆鱗。又耕無百畝之田,隱無一椽之宅。俯仰求人,浮沈終老;橫遭白眼,坐團青氈。不想尋常歌伎中,轉有窺其風格傾慕之者。憐其淪落繫戀之者,一夕之盟,終身不改。幸而為比翼之鶼,詔於朝,榮於室,盤根錯節,膾炙人口。不幸而為分飛之燕,受讒謗,遭挫折,生離死別,咫尺天涯,賚恨千秋,黃泉相見。三生冤債,雖授首於街。一段癡情,早銷魂於蓬顆。金焦山下,空傳瘞鶴之銘;鸚鵡洲邊,誰訪玉箭之墓!見者酸鼻,聞者拊心,愚俗無知,轉成笑柄。先生,你道小子此一派鬼話,是憑空杜撰的麼! 小子尋親不遇,流落臨汾縣姑射山中,以樵蘇種菜為業。五年前,春凍初融,小子鋤地。忽地陷一穴,穴中有一鐵匣,內藏書數本。其書名《花月痕》,不著作者姓氏,亦不詳年代。 小子披覽一過,將俟此中人傳之。其年夏五,旱魃為虐,赤地千里,小子奉母,避災太原,苦無生計,忽悟天授此書,接濟小子衣食。因手抄一遍,日攜往茶坊,敲起鼓板,賺錢百文,負米以歸,供老母一飽。 書中之是非真假,小子亦不知道。但每日間聽小子說書的,也有笑的,也有哭的,也有歎息的。都說道:「書中韋癡珠、劉,秋痕,有真性情。韓荷生、杜采秋、李謖如、李夫人,有真意氣。即劣如禿僮、傻如跛婢、戇如屠戶、懶如酒徒、淫如碧桃、狠如肇受,亦各有真面目,躍躍紙上。」 可見人心不死,臧獲亦剝果之可珍;直道在民,屠沽本英雄之小隱。至如老魅焚身,雞棲同燼;么魔蕩影,兔脫遭擒。鼯鼠善緣,終有技窮之日。猢猻作劇,徒增形穢之羞,又可見天道循環,無往不復。冤有頭,債有主,願大眾莫結惡緣。生之日,死之年,即顧影亦慚清夜。 小子嘗題其卷首云:有是必有非,是真還是假。誰知一片心,質之開卷者!今日天氣晴明,諸君閑暇無事。何不往柳巷口,一味涼茶肆,聽小子講《花月痕》去也。 其緣起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花神廟孤墳同灑淚 蘆溝橋分道各揚鑣 京師繁華靡麗,甲於天下。獨城之東南,有$ 又大發。一路倒難為禿頭,扶上扶下,又要收抬鋪蓋、又要料理飲食、又要管理銀錢。日夜辛勤,極其勞瘁。癡珠委實過意不去。   行至霍州,值有同鄉左藕肪孝廉,掌教此地,代覓一僕,名喚穆升,稍分禿頭辛苦。孝廉因力勸癡珠,就醫太原。且將他的家信,取出給癡珠瞧,說是二月後賊勢漸平,故鄉時事,可以無憂。癡珠覺得略略放心,數日之間就也到了太原。   先是在旅店住了一日,嘈雜不堪。遂租了汾堤上,汾神廟西院一所客房養病。當下收拾行李,坐車到了寓所,倒也乾乾淨淨一所房屋。   上房四間屋子,中間是客廳,東屋兩間是臥室,西屋是下人的住屋。院中有兩株大槐樹遮住了,不見天日。後面也是個大院子,卻是草深一尺。東邊是朝西小樓一座,樓下左邊屋放口棺本,卻是空的,癡珠也不理論。右邊是廚房。西邊是牆,牆上有重門。通著秋華堂廊廡。   禿頭、穆升趕著將鋪蓋取出,正在打展。祇見一個和尚,歡天喜地遠遠的叫將過來道:「我道是那一位韋老爺,卻原來就是癡珠老爺!」癡珠拐著腳向前一看,也歡喜道:「心印,你如何在這裏?」   看官,這心印和尚,汝道是誰?原來就是汾神廟住持。他本係西湖淨慈寺知客,工詩書。向年癡珠就聘臨安,與心印為方外交,往來親密。後來癡珠解館。心印以心疾,發願朝山。航南海,涉峨眉,前年頂禮五臺後,將便道入都,官紳延主汾神祠。癡珠此來,得逢心印,也算意想不到之事。   當下彼此施禮,略敘別後蹤跡。心印見癡珠初搬進來,一切未曾安置,且行李亦極蕭條,便向穆升道:「這邊缺甚麼家伙,即管向當家取去。」一面說,一面起來攜癡珠的手道:「老僧攙你到方丈躺躺吧,讓他們收拾妥帖,你再過來。」癡珠也自情願。   心印和禿頭一路照應,癡珠蹣跚的來到方丈。便躺在心印床上,與心印暢談十餘年分手的事。因說道:「自恨華盛時,不早自定。至於中年,家貧身賤,養癰畏疽,精神不齒,那能不病入膏肓呢!」心印慰道:「百年老樹中琴瑟,一觶舊水藏蛟龍。人生際遇何常,偶沾清恙,怕甚麼哩。」癡珠道:「功名富貴,命也!祇上有老母,下有弱弟,際此時艱,治生計拙,這心怎放得下。」心印道:「這也祇得隨緣。」遂勸癡珠吃了兩碗稀飯。飯後睡了一覺,兩腳疼痛已略鬆動。到了二更,大家攙扶過來,晚夕無話。   次日五月初一,癡珠換過衣帽,穆升扶著,想到觀音閣燒香。剛轉過甬道,祇見一陣僕婦丫鬟,捧著一青年少婦進來,癡珠祇得站住。那少婦卻也停步,將癡珠打掠一回,鋼一僕婦說了幾句話,徑自上閣去了。   這僕婦便走到癡珠跟前,問道$ 上亭子就石墩上小想一會。   此時龍舟都散去歇息,看龍舟的人也都散去,各處鬧步。這秋華堂就有三五成隊來了。小岑只得領著丹翬、秋痕下來,從東廊出去。丹翬見壁間嵌著一塊六尺多高木刻,無心將手一按,卻活動起來,丹翬驚愕。小岑道:「這是個門,通過那邊汾神廟,平素是關住的,不知開得開不得。」把手用力一推,那門年代久了,裏頭關鍵久已朽壞,便「撲落」一聲掉了下來。   第二重月亮門卻是開的。三人以次進去,見是個小院落,上面新搭著涼棚,對面一座小樓,靠南是正屋後身。就有人也跟進來,小岑說道:「這是我的書屋,大家不得進來。」那幾個人纔退出去了。小岑便把月亮門閉上,拴好,笑道:「這都是你兩個累我。」   說畢,領著兩人,由樓邊小徑繞到屋子前面。見兩邊都是紗窗,靠西垂著湘簾,便說道:「這地方像有人住了。」秋痕先走向捲窗一瞧,說道:「沒個人影兒。」就掀開正屋簾子,讓丹翬進去,自己隨後跟來。見屋內十分雅潔,上面擺一木炕,炕上橫几擺滿了書籍。直几上供一個磁瓶,插數枝水桅花,芬香撲鼻。中間掛一幅橫披,寫著「國破山河在」的杜詩一首,筆意十分古拙,款書「癡珠試筆」。旁掛的一聯集句是:   豈有文章驚海內,莫拋心力作詞人。款書「癡珠瑩」三字,俱是新裱的。   秋痕沉吟一會,向小岑道:「這癡珠是誰?你認得麼?」小岑道:「我不認得。祇此古拙書法,定是個潦倒名場的人了。」丹翬笑道:「我看起來,這『癡珠』兩字,好像是個和尚。」秋痕見東屋掛著香色布簾,中鑲一塊月白亮紗,就也掀開進去。窗下擺一長案,是雨過天青的桌罩。一座彌勒榻,是舊宋錦的坐褥,便坐下去。瞧那桌上,擺著一個白玉水注,兩三個古硯,也有圓的,也有方的,一把退筆和那十餘本書,都亂堆在靠窗這邊。隨手將書檢出一本,見隸書「《西征吟草》上冊」六字,翻開第一頁,題是《觀劇》,下註「碎琴」二字。詩是:   鍾期死矣渺知音,流水高山枉寫心。   賞雅幾能還賞俗,絲桐悔作伯牙琴。便點點頭,歎一口氣,就也不往下看了。   這小岑坐在外間竺上,將几上《藝海珠塵》隨便看了兩頁。丹翬陪著無味,便走進來,說道:「你看甚麼?」秋痕未答,小岑也進來了。見上面掛一聯,是:   白髮高堂遊子夢;青山老屋故園心。一邊傍書「張檢討句」,一邊末書「癡珠病中試筆」。中間直條款書「小金臺舊作」五字,看詩是:     士為黃金來,士可醜!燕王招士以黃金,王之待士亦已苟。樂毅鄒衍之賢,乃以黃金相奔走。真士聞之將疾首!胡為乎,黃金臺,且不朽;小金臺$ 道:「不錯!」遂將那日心印所說,癡珠此來情事,及遇著李夫人的話,復述一遍。   荷生大喜道:「早上李謖如正下帖,請我秋華堂,我為著官場私宴,向例不去,且近來心緒不佳,想要辭他。這樣說來,卻要破例一走。」就向跟班要過李家請帖,遞給二人看,道:「不是『席設柳溪秋華堂』麼?」又向跟班牜道:「初七這一天,李大人請幾個客?營里公請的韋師爺,就住在秋華堂,想必在坐。你們再探聽著。」跟班答應。荷生當下很喜歡了。二人復閑話一回,就也散去。   荷生送二人去後,見新月東昇,碧天如洗;滿庭花影,裊裊婷婷。寓齋光景,正自不惡。惟心為事感,便覺景物如故,風味頓殊。便步入裏間,四顧寂寥,無人可語。因想起芙蓉洲與采秋目成眉語,何等綢繆。曾幾何時,而人是情非,令人不堪回想。因喚青萍焚起香篆,磨墨展箋。荷生提筆,寫出《采蓮歌》四首道:   隔水望芙蕖,美蕖紅灼灼。   欲採湖心花,祇愁風雨惡!   今日芙蕖開,明日芙蕖老。   採之欲貽誰,比儂顏色好!   扁舟如小葉,自弄木蘭槳。   驚起鴛鴦飛,有人拍纖掌。   誰唱采蓮歌,歌與儂相接。   珍重同心花,勸依莫輕折。   寫畢,朗吟一遍。意猶不盡,又取一箋。青萍剪了燈花,見荷生提筆就箋上寫相望曲三字,復另行寫道:   相望隔秋江,秋江渺煙水。   欲往從之遊,又恐風浪起。   相望隔層城,居城不可越。   中宵兩相憶,共看半輪月。寫畢,又朗吟一遍,向青萍笑道:「你懂得麼?」青萍不敢答應。   荷生便將采蓮歌再看一看,說道:「出水芙蓉,晚風楊柳,我自謂似之。祇鎮日是你們焚香捧硯,好不辱沒詩情也!」青萍碰了這個釘子,卻不敢走開。消停一會,伏侍睡下。   荷生因想道:「香山垂老,身邊還有樊素、小蠻;蘇東坡遠謫惠州,朝雲也曾隨侍。我如今決計買一姬人,以銷客況吧。」又想道:「倘有機會,能夠無負紅卿夙約,這也遂我初心。祇是采秋如此,紅卿可知。況人別三年,地隔千里,我不負人,正恐人將負我!」輾轉一會,又憶起日間,小岑說的韋癡珠來,因想道:「人生遇合,真難預料。咳!去了一個杜秋娘,來了一個韋蘇州,我客邊也算不十分寂寞了。」   看官聽著:荷生這一夜,不特將采秋置之度外,即紅卿也置之度外,又曉得癡珠指日可以相見,便像得道的禪師一般,四大皆空,一絲不掛,呼呼的睡著了。正是:   腸熱翻成冷,情深轉入魔。   迢迢蓮幕夜,曲唱惱公多。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意綿綿兩闕花魂詞 情脈脈一$ 道:「角力不解,必同倒地;角飲不解,必同沉醉。這是何苦呢!」說得大家又笑了。   這一席酒自十一下鐘起,直喝至三下多鐘。幸是夏天日長,大家都有些酩酊,便止了酒。荷生、癡珠祇用些粳米稀飯,就散了坐,同到癡珠屋裏。祇見芸香拂拂,花氣融融,別有一種灑灑之致。癡珠又喚禿頭,焚起一爐好香,泡上好茶。荷生、謖如或坐或躺,丹翬等三人就在裏間理鬢更衣。癡珠便將盆中開的玉簪,每人分贈一枝,更顯得面粉口脂,芬芳可挹。   秋痕出來,見癡珠酒氣醺醺,躺在窗下彌勒榻上,便悄悄說道:「你病纔好,何苦那樣拚命喝酒!」又將癡珠小照瞧一瞧,說道:「你怎不請人題首詩?」癡珠道:「沒人道得我著,以後你題吧。」秋痕一笑,就將簾子掀開。見謖如走了出去,荷生卻躺在炕上微微睡著,便叫道:「起來吧,這裏睡不得,怕著了涼。」荷生就也坐起,喝了茶。   癡珠隨跟出來,向荷生問起采秋。荷生歎一口氣道:「不必提起。我有兩首詩,唸與你聽就知道了。」遂將所寄的詩誦了一遍。癡珠笑道:「甚麼事呢?」隨吟道:「丈夫垂名動萬年,記憶細故非高賢。」荷生也自微笑。   不一會,一家人掌上燈來,秋華堂又排了席。大家作隊出來,見堂上及兩廊,明角燈都已點著,越覺得玉宇澄清,月華散采。大家便都向市道上閑步。癡珠從那月光燈影瞧著秋痕,真似一枝初放的蘭花,葳蕤窈窕,極清中露出極艷來。聽見謖如讓荷生上去,便攜著秋痕的手,跟大家步上臺階,到得席前,照舊坐下。   這秋華堂係長七間一個大座落,堂上爽朗空闊,炕後垂三領蝦鬚簾,簾外排著十多架晚香玉。堂上點有二十餘對紗燈,炕上四小盆盛開夜來香。堂左右二十多架蘭花,雖纔打箭,燈光之下,瞧那綠葉紛披,度著炕上內外的花香,就不傾觴,也令人欲醉了。況卯酒未醒,重開綺席,倒覺莾大家俱有倦容。   入席以後,行了幾口酒,上了幾碗菜,秋痕便向癡珠發話道:「白天你是鬧過酒,如今祇準清談,我隨便唱一折昆曲給大家聽,可好麼?」荷生道:「好麼。」秋痕又道:「叫他們吹笛子、打鼓板、彈三弦的都在月臺上,不要進來。」謖如道:「這更好。」秋痕又道:「祇這癡珠酒杯是要撤去的。」一面說,一面將癡珠面前酒杯,遞給跟班。謖如、丹翬都說道:「不叫他喝就是了,何必拿開杯子。」荷生、曼雲祇吟吟的笑。   謖如向荷生道:「『一見如舊』這句話卻是真有呢。」這一說,癡珠先不好意思起來,秋痕便覺兩頰飛紅。荷生忙接口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和癡珠不一見如舊麼?」   荷生此句話,原想替$ 問道:「有人麼?」也沒人答應。癡珠便進二門,祇見三面遊廊,上屋兩間,一明一暗,正面也垂著湘簾,綠窗深閉。小院無人,庭前一樹梧桐,高有十餘尺,翠蓋亭亭,地下落滿梧桐子。   忽聽有一聲:「客來了!」抬頭一看,檐下卻掛了一架綠鸚鵡,見了癡珠主僕,便說起話來。靠北小門內,走出一人來擋住道:「姑娘有病,不能見客,請老爺客房裏坐。」   癡珠方將移步退出,祇聽上屋簾鉤一響,說道:「請!」癡珠急回眸一看,卻是秋痕,自掀簾子迎將出來。身穿一件二藍夾紗短襖,下是青縐鑲花邊褲,撒著月色秋羅褲帶。雲鬟不整,杏臉褪紅,秋水凝波,春山蹙黛。嬌怯怯的步下臺階,向癡珠道:「你今天卻來了!」癡珠忙向前,攜著秋痕的手道:「怎麼好端端的又病哩?」秋痕道:「想是夜深了,汾堤上著了涼。」便引入靠南月亮門,門邊一個十五六歲丫鬟,濃眉闊臉,跛著一腳,笑嘻嘻的站著伺候。   癡珠留心,看那上面珝葉式一額,是「秋心院」三字。旁邊掛著一付對聯,是:   一簾秋影淡於月;三徑花香清欲寒。   進內,見花棚菊圃,綠蔓青蕪,無情一碧。上首一屋,面面紗窗,雕欄繚繞。階上西邊門側,又有一個十二三歲丫鬟,眉目比大的清秀些,掀起茶色紗簾。秋痕便讓癡珠進去,炕上坐下。癡珠說道:「這屋雖小,卻曲折得有趣。你臥室是那一間?」秋痕道:「這是一間隔作橫直三間,這一間是直的。」便將手指東邊道:「那兩間是橫的,前一間是我梳妝地方,後一間便是我臥室。你就到我臥室坐。」   說著下炕,將炕邊畫的美人一推,便是個門。癡珠走進,由床橫頭走出床前,覺得一種濃香,也不是花,也不是粉,直撲入鼻孔中。   那床是一架楠木穿藤的,掛個月色秋羅帳子,配著錦帶銀鉤。床上鋪一領龍鬚席,裏間疊一床白綾三藍灑花的薄被,橫頭擺一個三藍灑花錦鎮廣藤涼枕。秋痕就攜癡珠的手,一齊坐下。   小丫鬟捧上茶來,秋痕遞過,向癡珠道:「你道兩日後纔來,怎的今天就來呢?」癡珠道:「我原不打算來的,因訪荷生不遇,回去無聊,故此特來訪你。不想你又有病,不是你出來招呼,我此刻要到家了。」秋痕道:「我病了,一早晨沒有看我媽去。這回鬆些,看了我媽,要回東屋,聽見鸚鵡說話,我就從窗縫望出去,看不清楚。後來打雜出來辭你,我心上就怕是你來了,趕出外間向竹簾一瞧,你正要轉身,急得我話都說不出來。」癡珠道:「你病著,我偏來累你。如今坐了一會,就走吧。你看天色也要變了,下起雨來好難走哩。」秋痕道:「你坐車來嗎?」癡珠道:「有車。」秋痕道:「有車怕甚麼?就$ 了。豈料是夜院裏,竟鬧起一場大風波來!正是:   賞菊持螯,秋光正好。   屬國書來,觸起煩惱!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三生冤孽情海生波 九死癡魂寒宵割臂   話說狗頭起先係與秋痕兄妹稱呼,後來入了教坊,狗頭便充個班長。在李裁縫意思,原想將秋痕做個媳婦,牛氏卻是不依。一為狗頭凶惡,再為不是自己養的兒子,三為秋痕係自己拐來,要想秋痕身上靠一輩子。祇自己上了煙癮,一天躺在炕上,不能管束狗頭得住。兼之秋痕掛念癡珠,兩日不來,便叫狗頭前往探問,自然要假些詞色。又有李裁縫主他的膽,這狗頭便時時想著親近秋痕。無奈秋痕瞧出他父子意思,步步留心。狗頭實在無縫可鑽,愛極生恨,恨極成妒,便向牛氏挑唆起癡珠許多不是來。以此秋痕背地裏瑣瑣屑屑,受了無數縷聒,這也罷了。   十四日,荷生、小岑、劍秋都在愉園小飲。靠晚,便來秋心院坐了一會,癡珠不來,各自散了。秋痕陡覺頭暈,荷生去後,和衣睡倒。一會醒來,喚跛腳收拾上床,卻忘了月亮門,未去查點。   睡至三更後,覺得有人推著床橫頭假門,那猧兒也不曉那裏去了,便坐起大聲喊叫。跛腳不應,那人早進來了,卻是狗頭。一口吹滅了燈,也不言語,就摟抱起來。秋痕急氣攻心,說不出話,祇喊一聲:「怎的?」將口向狗頭膊上盡力的咬。狗頭一痛,將手持著秋痕面頰。秋痕死不肯放,兩人便從床上直滾下地來。狗頭將手扼住秋痕咽喉,說道:「償你命吧!」   跛腳見不成事,大哭起來。李裁縫沉睡,牛氏從夢中驚醒,說道:「外面甚麼事?」一面說,一面推醒李裁縫。李裁縫就也驚醒,說道:「怎的?半夜三更,和丫鬟鬧!」急披衣服跳下床來,尋個亮,開了房門,取條馬鞭,大聲嚷人。見秋痕壓在狗頭身上,便罵道:「還不放手!」呼呼的向秋痕身上抽了幾鞭。   牛氏披著衣服,一路趕來,說道:「甚麼事?」狗頭早放了手,把秋痕推翻,自行爬起。牛氏已到,李裁縫扭住狗頭,嚷道:「這是怎說?」狗頭將頭向秋痕胸膛撞將下去,嚷道:「我不要命了!」牛氏見這光景,驚愕之至,接著嚷道:「你不要命,我女兒是要命呢!」李裁縫死命的拉住狗頭,兩人就滾在東窗下,將窗前半桌上五花瓶碰跌下來,打得粉碎。 魠 牛氏忙將蠟臺瞧著秋痕,見身穿小衫褲,仰面躺在地下,色如金紙,兩目緊閉。牛氏便嚎啕的哭起來,將頭撞著李裁縫,也在地下亂滾,聲聲祇叫他償命。跛腳和那小丫鬟,呆呆的站在床前看,祇有打戰。廚房中兩個打雜和那看門的,都起來打探,不知何事。見一屋鼎沸,秋痕氣閉,便說道$ 池、蕭兩人也起來。   癡珠、秋痕在睡夢中,聽得外面吵鬧,不知何事。叫人又不見一個,祇得披衣出來。剛走到月亮門,遇著廚子天福,是個急舌,說話不大分明,說是「爺們和呂家的人打架」。   數日前,汾神廟住了一個呂通判。穆升因他的馬常跑入西院,與他家人纔有口舌。因此錯聽了,就不出去招呼,祇叫天福傳諭穆升,不要多事,並喚他進來。   當下禿頭聽天福說爺喚,禿頭便先走了,穆升、林喜、李福也走了。李家父子曉得癡珠起來,便捨命跟著禿頭,闖入月亮門,大家都擋不住。   癡珠這會纔曉,是李家父子鬧事。聽得說的話,沒有一句不是撒賴,直氣得胸吭冤填,手足冰冷,在屋裏和秋痕默默相對。一會,竟嚷到西院客廳。秋痕憤極,抹了淚,挽好頭髮,包上縐帕。檢出癡珠一軸小照,藏在袖裏,向癡珠道:「你聽我的信!」癡珠淚眼盈盈,不能言語。   秋痕早跑出客廳道:「你們鬧甚麼?你們不過是要我回去,走吧!」此時心印、池、蕭都在一邊,做好做呆的勸。瞥見秋痕出來發話,倒覺一跳。跛腳迎上前來,秋痕向阿寶老嬤道:「少爺沒有醒,醒了你好好騙他回去。」又向心印、池、蕭道:「往後大家替我寬慰癡珠,我做鬼就忘不了!」又向李裁縫道:「要我回家,犯不著鬧出這種籟兒,叫人笑話。」一面說,一面扶著跛腳走了。   李家父子見秋痕出來,理早短了。而且此來,祇怕秋痕不肯回去。如今秋痕已走,趁著池、蕭一人拉一個,就也出來,跟著車去了。祇癡珠、秋痕七個月交情,從此分手,便永無見面之期,說來也自可傷!   當下軟癱在窗下彌勒榻上,心印、池、蕭勸解一會,癡珠歎口氣道:「祇這十二日緣分,也不許完滿!」於是大家議論:李家今日如許決裂,是何緣故?都想不出道理。   後來蕭、池兩人探得是錢同秀、卜長俊、夏旒、胡耇四人佈的謠言,說是癡珠要帶秋痕回南。其實癡珠是拚個生離,秋痕是拼個死別。再不想四人,做出這種謠言,恰中牛氏心病。所以今天,鬧出這一段散局。   看官記著:癡珠、秋痕散局這一天,卻為荷生、采秋進城之前一日。荷生是二月初六日午刻,到了雁門關。初七日,檄顏副將帶兵二百名,由馬邑偏關,西出紅門口。檄林總兵帶兵二百名,由平魯朔平,北出殺虎口。密令二將,於口外炮臺瞭臺,多張旗幟,一路傳單諭帖,俱聲言是帶五千名兵。   先是,關外各口汛官奉到大營嚴檄。已經將炮臺溝壘,一例修整;瞭臺探望,一例添人。如今即飭兩將一路查勘。   十一日,紫滄至關。荷生便同紫滄帶兵出關,駐紮廣武故城,等候消息。   十二日,大營接到三$ 早一律肅清。謖如卻歸功仲池,復任淮北節度,謝小林便擢了淮南節度。   此時劍秋、小岑已復楚北。聞信喜道:「水道大綱,江淮河漢為最要。以正陽為淮水中流砥柱,壽州又正陽之屏藩。皖不肅清,我能高枕麼?臥榻之旁,不容鼾睡。今鼾睡是個謖如,實在得力。想荷生見我們有此展佈,定恨癡珠不能眼見呢!」   卻說荷生守護帥印,辦理善後事宜,小住太原。探偵紅卿父母俱亡,就差人接來。將那竹塢收抬與紅卿居住。紅卿不特與采秋意泯尹邢,就與瑤華也情如鶼鰈。   此時紅豆配了青萍,仍隨侍采秋左右。到了次年己未正月,疏請凱撤。南邊軍餉統歸曹節度調度,奉旨俞允。就於二月初進京。采秋、紅卿送至城外。春雪撲衣,長亭賦別。荷生與約,面聖後辭官歸隱,連會試也不願應。   不想至京,召見七次,擢用京卿,荷生表辭。明相見面,皇上根究韓彝辭官緣故,明相祇得對以「伊係舉礤底子,會試在即,見獵心喜,因此不願就官。」皇上面諭,著令入場。十名內進呈卷子,自然有了韓彝。到了殿試,大家意中都以第一人相待,荷生祇是微笑。   此時明相充了讀卷官。首閱韓彝的卷,書法是好,不用說了。奈汨汨萬言,指陳時事,全不合應制體裁。如何進呈?祇得擱起。無如聖眷隆重,傳旨索取,竟破格列在一甲第三,探花及第。這也是荷生意想不到之事。   接著,津門逆倭凶悍,重臣賜帛,詔各道勤王。荷生引見後。特旨召問勦撫機宜。荷生對以「勦然後撫」,允合聖意。   次日奉旨:     韓彝著以兵科給事中,賞加建威將軍職銜,帶領帥印、上方劍,馳往津門,相機進勦倭寇。兵馬錢糧,悉憑調用;各道援師,悉聽節制。欽此。   旨下,荷生陛見。奏調并州太原鎮總兵顏超、雁門鎮總兵林勇,各率所部從征。又奏保大同秀才洪海,懇給五品銜,掛先鋒印。皇上俞允。啟節駐紮保定,傳令各道援師,固壘大小直沽,不准輕動。   不一月,紫滄以子弟兵二千人報到。舊幕愛山、翊甫、雨農也來了。隨後卓然、果齋各率所部四千人,遵檄抵津。遂擇日祭旗,連營海口。誘賊上岸,三戰三捷,沉了火輪船二十七座,擒了倭鬼萬有餘人。荷生傳令各營,倭鬼悉數縱回,祇留倭目數人,押送保定看守,以俟勘問。這是本年秋間事。   荷生賞了黃綾馬褂,顏、林二將加了提督銜。紫滄擢了游擊,文案愛山等各得了五品銜。就是青萍,也得了守備。   到了次年庚申秋,逆倭又自粵東駛船百餘艘,游戈海口。欲謀報復,卻不敢上岸。荷生復行申討。賊正轟炮,忽倒了炮手三人,執旗大頭目一人。你道為何呢?原來卓然百步射,果齋$ ,行受俘禮。召見七次,諭令入閣辦事。荷生面求賞假一年,歸省墳墓,就也准了。   此時幕僚如愛山、翊甫、雨農輩,各得了官,或留京或留江左。小珠緣散館在即,不得同行。   荷生祇帶采秋與青萍,別了小珠。及到太原,恰是乙丑端節,紅卿喜出望外。這夜搴雲樓排上高宴,寄園裏燈彩輝煌,釵鬟雜沓。就如蓬萊仙島一般,也不用說了。接著鶴仙回任太原,謖如、紫滄假歸。這幾家銀鞍駿馬,繡傘錦衣,奕奕往來,真個楞嚴聚十種之仙,車騎咽宣陽之里。   荷生卻深居簡出,祇訪了心印。略詢別後起居,便袖出一柬,說道:「戎馬風濤,此事遂廢。但宿願十年,捫心負負,遂不敢不自獻其醜,上人瞧吧。」   心印接過,展開朗誦道:     「并門韋公祠碑記     嗚呼!天下之人伙矣,委瑣齷齪,鮮不足道。有豪傑者出,天輒抑之。使不得正是非、核名實,以行其志於天下。卒抑鬱謀侘傺而置之死,是可哀也。雖然,哀莫大於心死。彼其心光,方聚於天為星辰,散於地為珠玉。嗚呼!余死友東越韋公瑩,字癡珠,弱冠登賢書。值時多故,每讀朝廷憂民之詔、選將之書,輒咨嗟累日,憤不欲食。會酒酣耳熟,則罄其足之所素經、口之所欲言,傾囊倒篋而出之。嘗慨然曰:『國家版圖寥闊。譬諸上農大賈之家,食指累累,安坐而食。而貨財之所由生,耕稼之所由事,主人翁並不頤指而使之。田連阡陌,錢疊邱山,寧有濟乎?』又謂:『賢才國家之寶,以鷹犬奴隸待之,將遁世名高。況令其卑躬屈節,啟口以求一薦達?是不肖鄙夫之所為,而謂賢者為之乎!』迄今誦其言,猶覺鬚眉間勃勃有生氣焉。   丁巳,公遊并門,年四十矣。校書劉梧仙者,侍酒座,傾心事之。明年戊午立秋日,公死,梧仙遂殉。佛說因緣,此殆有因有緣乎?或曰:『太原竹竿嶺,有夫妻廟。相傳有夫婦推車至此,力盡而斃,虎守其屍,里人異之,祠為山神。請以此例祠公。』余曰:『名不正,則言不順。』或曰:『浙西湖有雙烈祠。故老言京師少年崔升,偕妻陳氏至杭州,投親不遇,飢不得食,一繩並命。錢塘令為葬萬松嶺側,有驅虎逐疫諸靈跡,里人以其功德在民,祠之。請以此例祠公。』余曰:『此匹夫匹婦之為諒,不足以況公。』或曰:『公之遊山右也,宿草涼驛,夢入雙鴛祠。則援夫妻廟、雙烈祠以祀公,猶夢也夫!』余曰:『有是哉,妖夢是踐。』或曰:『蘇文忠侍妾朝雲,從公謫惠州。死,公葬之棲禪塔下。今豐湖蘇公祠,有朝雲像,是可仿以祠公。』余曰:『諾哉。』   余與公訂交并門,始終與梧仙同。梧仙能以身殉,余請以柳巷寄園為公祠,侍梧仙於其$ 僅是官紳及小档同年祖送祭席。自玉華宮起,排有數里。小珠一一磕頭謝了,趕上謖如大隊人馬。   及到樊城登舟,該地官場及故舊,又是一番路祭,十分熱鬧。一日,到得金陵,謖如就祖墳安葬了李夫人。將家事交付阿寶夫婦,然後偕葉夫人,帶著阿珍、靚兒,與小珠向東越來。   已是雨寅二月,一舸兩棺,安抵紅橋下。郭夫人率小郎以及族姻,迎入小西湖家祠開弔。尋將秋痕遺掛展玩,歎道:「以此韶齡,甘心從死,我怎忍薄視之?」卜吉安葬,奉老夫人命,將秋痕靈輀隨茜雯附入左壙,奉主於家。   窀穸都畢,小珠纔釋素服,辦起喜事。小珠是個玉堂歸娶,在東越祇算得第三人,那風華典麗,可不必言。就淑婉招贅阿珍,也是富艷無比。   這年八月,謖如挈了葉夫人、阿珍夫婦,赴任淮北。   小珠直俟老夫人百年以後,纔奉了郭夫人,挈靚兒入都供職。不一年,賞加頭品頂戴,冊封倭國新女主踏里采。朝議令挈妻室同行,靚兒也得女提督銜,持節齎皇太后。皇后恩旨,副以紫滄夫婦,由長江登火輪船,彎入粵東香山島。   放洋遇風,吹入香海洋玉宇瓊樓中。父子重逢,翁媳再見。瑤華緣與靚兒同舟,也得與秋痕相見。世外三人,都得島中人贈的珍寶。   一夜海風大起,瞬息之間便到倭國,與紫滄輪船相會。追憶其地,歷歷在目。奈海山蒼蒼,海水茫茫,無從重訪。這也是一則實事,並非做書的人畫蛇添足,為此奇談。正是:   言必有物,不類齊諧。   絲抽乙乙,杼軸予懷。   諸君聽小子講書,不必就散,尚有一回裊裊餘音哩。 第五十二回 秋心院遺跡話故人 花月痕戲場醒幻夢   話說西安王漱玉,做了四十餘年孝廉。進京候選,得個教官。歸路迂道太原,寓在菜市街至誠堂飯店。   時值八月十五,飯店隔壁邵家扶乩,漱玉也來。祇見乩上斜斜的兩行,寫得甚草。邵家的人認得,謄了出來,是首詞。   漱玉唸道:     爐香茗碗,消受閑庭院。鏡裏蛾眉天樣遠,畫簾外雨絲風片。一聲落葉,莫問秋深淺。更何處、尋排遣?前塵後事思量遍。唸畢跪下,欲有所問。祇見乩上運動,寫道:「起來,故人別來無恙?」隨又寫了兩三行。   漱玉站在邵家的人背後,見謄出是兩首七絕,道:   鏡合釵分事有無,浮生蹤跡太模糊。   黃塵白骨都成夢。回首全抨劫已枯。   海上鯨魚氣吐吞,蓬瀛深淺阻昆侖。   誰知十斛鮫人淚,不化明珠化血痕。又見謄出一首七律,道:   戰壘經春草又生,風煙慘澹古臺城。   故人麟閣千秋重,遺蛻蟬吟一殼輕。   劫後山川秋有色,月高弦索夜無聲。$ 欲烹焦飯 代茶,隨令改茶為粥,邀與同啖。詢其何以冷落至此,曰:「四無居 鄰,夜多暴客,積糧時來強竊,即植蔬果,亦半為樵子所有。此為崇 寧寺下院,長廚中月送飯乾一石、鹽菜一罈而已。某為彭姓裔,暫居 看守,行將歸去,不久當無人跡矣。」雲客謝以番銀一圓。 返至來鶴,買舟而歸。余繪《無隱圖》一幅,以贈竹逸,志快游也。 是年冬,余為友人作中保所累,家庭失歡,寄居錫山華氏。明年春, 將之維揚而短於資,有故人韓春泉在上洋幕府,因往訪焉。衣敝履穿 ,不堪入署,投札約晤於郡廟園亭中。及出見,知余愁苦,概助十金 。園為洋商捐施而成,極為闊大,惜點綴各景,雜亂無章,後疊山石 ,亦無起伏照應。歸途忽思虞山之勝,適有便舟附之。時當春仲,桃 李爭研,逆旅行蹤,苦無伴侶,乃懷青銅三百,信步至虞山書院。牆 外仰矚,見叢樹交花,嬌紅稚綠,傍水依山,極饒幽趣。惜不得其門 而入,問途以往,遇設篷瀹茗者,就之,烹碧羅春,飲之極佳。詢虞 山何處最勝,一遊者曰:「從此出西關,近劍門,亦虞山最佳處也, 君欲往,請為前導。」余欣然從之。出西門,循山腳,高低約數里, 漸見山峰屹立,石作橫紋,至則一山中分,兩壁凹凸,高數十仞,近 而仰視,勢將傾墮。其人曰:「相傳上有洞府,多仙景,惜無徑可登 。」余興發,挽袖卷衣,猿攀而上,直造其巔。所謂洞府者,深僅丈 許,上有石罅,洞然見天。俯首下視,腿軟欲墮。乃以腹面壁,依藤 附蔓而下。其人嘆曰:「壯哉!遊興之豪,未見有如君者。」余口渴 思飲,邀其人就野店沽飲三杯。陽烏將落,未得遍遊,拾赭石十餘塊 ,懷之歸寓,呛笈搭夜航至蘇,仍返錫山。此余愁苦中之快游也。 嘉慶甲子春,痛遭先君之變,行將棄家遠遁,友人夏揖山挽留其家。 秋八月,邀余同往東海永泰沙勘收花息。沙隸崇明。出劉河口,航海 百餘里。新漲初闢,尚無街市。茫茫蘆荻,絕少人煙,僅有同業丁氏 倉庫數十椽,四面掘溝河,築堤栽柳繞於外。丁字實初,家於崇,為 一沙之首戶;司會計者姓王。俱豪爽好客,不拘禮節,與余乍見即同 故交。宰豬為餉,傾甕為飲。令則拇戰,不知詩文;歌則號呶,不講 音律。酒酣,揮工人舞拳相撲為戲。蓄牯牛百餘頭,皆露宿堤上。養 鵝為號,以防海盜。日則驅鷹犬獵於蘆叢沙渚間,所獲多飛禽。余亦 從之馳逐,倦則臥。引至園田成熟處,每一字號圈築高堤,以防潮汛 。堤中通有水竇,用閘啟閉,旱則漲潮時啟閘灌之,潦則落潮時開閘 泄之。佃人皆散處如列星,一呼俱集,稱業戶曰「產主」,唯唯聽命 ,$ 、窈窈忙著去拿書的拿書, 磨墨的磨墨。關關把古文四書五經、時文律賦律詩搬了一堆,堆在嫣 娘面前。嫣娘看了一看,也未打開,笑了一笑說:“這從哪里念的起 ?不念罷!”窈窈又把墨也磨了一硯池,嫣娘走過去,看著他磨墨。 窈窈只顧磨,未見嫣娘走來。嫣娘就伸手把墨抹了一指頭,抹了窈窈 一臉。窈窈把墨放下,叫著說:“你這個相公!罷了,罷了。我替你 磨墨,你不酬我鐀勞,還抹我一臉墨!”嫣娘笑的氣喘不過來,說: “你這個人不識好,你們天天擦些甚么石灰,抹的像死人一樣。我替 你想個新樣的妝扮,還不好看些嗎?”窈窈瞅著嫣娘,說:“好看好 看,多謝多謝!”嫣娘說:“把硯瓦也收起來罷。”窈窈說:“不是 要寫字嗎?”嫣娘說:“離考的日子還早,忙些什么!”窈窈說:“ 這不瞎忙了半天嗎?”說著就將墨放下不磨了。嫣娘又叫關關:“把 書也收起來罷。”關關說:“不念了嗎?”嫣娘說:“念完了。”關 關說:“你連他的面也不曾見,就說念完了,我看你明日進場,將什 么字寫在卷子上?”嫣娘聽著他說,看看指頭上的墨還未抹完,就趁 關關不防,又抹了他一臉,說:“我且把你這頭一篇批點批點。”關 關又是氣,又是笑,說:“明日你進場做不上來,學院打你一百戒尺 ,也罷了!”正在鬧著,娟、嫿兩個從里間屋出來,看著一個一個的 滿臉黑墨,笑的彎了腰,說:“今日唱《李逵打店》,怎么又有兩個 李逵?”他兩個正在笑,嫣娘又偷偷的去把墨抹了兩手,走到娟姐背 后向臉上一抹,笑著說:“也叫你唱個胡敬德!”娟姐才要回頭,嫿 姐站在娟姐跟前,看著大笑,不妨娟姐向旁一轉,一下歪在嫿姐身上 ,都倒在地下。嫣娘笑著說:“好,好,我也替你畫畫眉。”說著把 嫿姐眼上著手指頭畫了兩個圈,說:“這是個奇妝。人家的眉毛是長 的,你這是團的!”他兩個起來就要膈肢他,嫣娘一溜煙跑了。 他四個叫了丫頭們端了水來,洗了臉。洗完了,你給我看,我給 你看,看墨可有了。關關說:“我們真是糊涂,何不把大鏡子拿出來 ,大家照照就是了!”正要去拿鏡子,嫣娘走進來,站在當中,作了 一個揖,說:“有罪,有罪!唐突西子,該領巴掌八個!”娟姐說: “我們一個人打一巴掌罷!”嫣娘說:“不好。若是只打一巴掌,諸 位的那只手豈不又怪我偏心嗎?”嫿姐說:“好好坐著罷,養養神, 明日好上府。”嫣娘說:“正為明日遠別,今日不可不細細談談。” 關關說:“老天,老天,怎么了?這離府里好有二千步,就說遠別, 后來你做了官,要是四川、廣西,還說個甚$ 多的罰酒呢。」劉姥姥 道:「令底是什麼?   「巧姐道:「是『笑語』,該你老人家說個笑話兒了。」劉姥姥笑道:「罷喲, 我就是個笑話兒,怎麼還要替另說個笑話兒呢?」巧姐道:「你老人家不說笑話兒, 這罰的酒就都要自己喝呢。」劉姥姥笑道:「這麼樣,我就說一個罷。」   說著,便先咳嗽了一聲,打掃淨了嗓子。這裡大家都止了說笑,鴉沒鵲靜兒的, 聽劉姥姥說笑話。只聽劉姥姥說道:「一家子三個女孩兒,尋了三個女婿。這一天是 丈人的生日,三個女婿女兒都來上壽。鄉下人房屋不多,只得同坐一席。丈人丈母面 南坐,大姑爺大姑娘面西坐,二姑爺二姑娘面東坐,三姑爺三姑娘面北坐。大家喝起 酒來,誰知丈人要試試三個姑爺的才學,便說道『咱們今兒要行個酒令兒,我的意思 要說兩句四書上的話,還要兩頭都有個人字。』那大姑爺沉思了一會,便說道:『人 能宏道,非道宏人。』丈人丈母喜了個了不得,大姑娘這一喜也就難以言語形容了。 那二姑爺也就說道:『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丈人丈母越發拍手贊好,二姑娘也就 樂到雲眼兒裡去了。只有這個三姑爺急的滿臉飛紅,頭上的汗就像蒸籠一般,總說不 出來,把這個三姑娘氣的臉兒沙白的,恨的悄悄兒的在他大腿上擰了一把。忽見三姑 爺把頭一扭,把三姑娘瞅了一眼道:『人越不會,越來擰人。』」說的大家一齊哈哈 大笑,連伺候的丫頭、媳婦們都笑起來了。   湘雲向探春笑道:「三姐姐,你聽姥姥的笑話兒,他竟是編派你呢。」探春也就 笑道:「姥姥的笑話兒說的好啊,你自己說罷,該罰多少酒?侍書去拿個大些的杯來 。」侍書答應取杯去了。劉姥姥忙笑央道:「姑奶奶,我這說的原是一個舊有現成的 笑話兒,並不是我肚裡編出來的,那裡我就敢編排姑奶奶呢?」探春笑道:「俗語說 的好,『當著矬子,不說短話』,姥姥為什麼盡自只是說三姑娘呢?」劉姥姥笑道: 「姑奶奶,人家現成的笑話兒上原是三個姑爺三個姑娘,你可教我怎麼私自加減呢? 熄探春又笑道:「說現成的笑話兒,原也不必加減,只是姥姥也該變通變通,或是說 大姑爺說不上來,或是說二姑爺說不上來,皆都使得。怎麼單單兒的就該說是三姑爺 說不上來呢?」這話分明是探春的強詞,無如劉姥姥是個鄉下人,一時擺佈不開,只 得答道:「姑奶奶這難了,我要說大姑爺說不上來,難道不怕邢大姑奶奶凝心。若要 說二姑爺說不上來,難道又不怕薛二姑奶奶嗔怪麼?」探春笑道:「你們聽聽,說了 大姑爺、二姑爺怕你們兩個疑心嗔怪,這可不是單單兒的遭蹋我呢麼?」劉姥姥無可 $ 」李紈見,起身讓坐。寶釵道:「四姑娘畫的大觀園的圖兒,畫了 四五年都沒見成功,今兒你媳婦來了,一畫就畫完了。你看看,怎麼樣?」李紈笑道: 「四五年的功夫,那是『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了,成功有什麼難處呢?」寶釵笑道 :「你看也沒看,就這麼瞎說麼。」李紈便打開看了一看道:   「我也不知道他畫了四五年,都畫的是些什麼?他這補畫的,也不知道他是從那裡 補起的?」寶釵道:「四姑娘原本畫的不過六分,他這補的倒有四分。這會子四姑娘也 不要這畫了,他也不好要的。我們如今送給太太去,你也同著走一趟,到底是你媳婦的 才能,也是你的光輝呢。」李紈笑道:「你原來是教我陪著你去的,既這麼樣,說不得 了便和你走一趟去罷了。」   於是,三人一同出了大觀園,轉到王夫人上房來,只見平兒在那裡和王夫人說話呢 。寶釵便把畫送上,給王夫人看。王夫人道:「這畫四姑姑畫了有四五年了,可憐還是 老太太教畫的呢。這會子,老太太都已不在了兩年多了。怎麼今兒又想起來畫成了功的 呢?」李紈道:「四姑娘久已不畫畫兒了。昨兒因說起我們媳婦會畫來,四姑娘便找尋 出來給他補成了功的,還教四姑娘落了款,送來給太太這裡掛的。」王夫人笑道:「四 姑娘畫了四五年都沒成功,他一接手就畫起來了,想來他的畫比四姑娘強多了。」寶釵 道:「小蘭大奶奶他的丫頭,這個秋水都會畫的。」王夫人聽見,便叫他到面前,細細 的看了一看道:「好孩子,你識字麼?」秋水回道:「也認得些字。」   王夫人道:「有這麼個聰明能乾的丫頭,那姑娘自然也就不用說了。」平兒笑道: 「我的拙笨是不必說了,就是大嫂子和二嬸子這兩個知書達理的聰明人兒,也都沒有這 個手段呢。」說著,人回擺飯。王夫人道:「你們不必又回園子裡去了,就在這裡一起 吃了罷。」於是,李紈、平兒、寶釵、秋芳都在王夫人這裡吃了飯,方才各自回去。   光陰迅速,又早秋盡冬初。十月中旬,馬氏又生了一子,取名鬆哥。十月底老太太 服滿,賈政起復,吏部帶領引見,聖眷頗隆,因念係元妃之父,加恩補授太僕寺少卿, 因詢問賈環係歸班進士,並加恩將榮國世職著賈環承襲。賈政謝恩回家,大家歡喜。各 公侯伯、六部、太僕寺、翰林院各官員,及眾親友等俱來慶賀。榮國府叫了一班戲,擺 了兩天酒筵。頭一天請的是慶國公、錦鄉侯、壽山伯、臨安伯、臨昌伯及刑部、工部、 太僕寺、翰林院各官員,又有兵部尚書周瓊、兵部侍郎甄應嘉、世襲三品威遠將軍馬尚 。第二日是甄寶玉、陳也俊之子、四姐姑爺衛若蘭之子$ 已經半醉,王仁、傻大舅兩個又還喝了一會子酒。薛蟠道:「 我醉了,今兒是不能回去了。   「王仁、傻大舅道:「天也不早了,你不回去,我們要走了,明兒會罷。」薛蟠便 站起來,要送他兩個。王仁、傻大舅攔住道:「你不用動,咱們弟兄家,還拘這些禮做 什麼呢?」薛蟠笑道:「這我就遵命。」說著,二人便去了。   薛蟠便到多姑娘房裡,歇了一夜。他日裡見了多姑娘,已就酥麻了半邊。這一夜枕 席的風流,便把魂靈都被他勾攝住了。   次日,便不想回去,一連住了三夜,兩下十分恩愛。多姑娘也中意薛蟠,便把他的 底裡都告訴了薛蟠。薛蟠才知道他是賈府的家人媳婦,未嫁鮑二之先,就與賈璉有一手 兒的,因向他說道:「我現在妻妾都死了,家裡只有我們太太,並無別人。你若可以到 我那裡去做個姨娘,過兩年養了兒子,我就把你扶了正,比在這裡強多了。」多姑娘道 :「我為的是一個孤身人,要嫁了人家去,不知道好歹,那時豈不後悔?故此權在這裡 ,也是要尋個合式的人,便嫁他去。無奈這裡來的人,總是有妻小的,便有年輕沒娶過 的,他又不能要我呢。難得你這麼樣湊巧的人兒,你便不娶我,我也是不放你的呢。」 薛蟠道:「你在這裡是沒有身價的,也就不用贖了,只是你怎麼出去呢?」   多姑娘笑道:「我又不是賣給他的,來去還怕不由我嗎?我兩個多月也算給他尋了 兩百銀子了,我自己也分得了滲百銀子在這裡呢。你要用,就拿去用罷。」薛蟠道:「 我不等銀子使,明兒短了的時候,再問你借。」多姑娘笑道:「借什麼呢?我要用什麼 ,可不都問你要麼?你明兒還教王仁、傻大舅到這裡來說說,多少給雲兒幾兩銀子。你 那裡便套了車來,到這裡接了我去就是了。」二人商議定了。   次日一早,薛蟠便去找著了王仁、傻大舅,告訴了他們這一番話。二人道:「我們 前兒特來告訴你,和你瞧去的。這會子,倒給你弄了這個巧宗兒去了。我們明兒要見他 ,就都不能見了。你可說過,怎麼個謝我們?我們才說去呢。」薛蟠笑道:   「我知道,總謝你們就是了。這會子,先把正事辦了再說。」   王仁、傻大舅道:「雲兒那裡,當初我們拿過他幾兩銀子,這會子還要多給他點兒 才說得去呢。」薛蟠道:「要給他多少呢?」傻大舅道:「至少也得五十兩銀子。」薛 蟠道:「就給他五十兩銀子,任什麼都有了。」王仁道:「那任什麼都有了。   薛蟠道:「我兑了銀子,便交給你,叫李祥套了車,同你們去把他的箱子東西都查 點清了,一起帶了來就是了。」二人便同到薛蟠家內,拿了銀子。李祥套了車$ 』、『雪圖』、『雪梅 』、『雪鬆』、『雪竹』、『雪蕉』、『雪獅』、『雪泥』數數才有九個呢。」史湘雲 道:「還有『雪漁『、『雪夜』也還可以的。」寶釵道:「結尾可用『雪消』。「傅秋 芳笑道:   「很好,有了十二個了,就限底下一個字的韻,這裡頭只得三個仄韻,就用仄韻也 使得罷。」探春道:「那也罷了,橫豎聽人揀擇,也不用首首俱作呢。」寶釵道:「就 是這麼著罷,等明兒再寫出來大家看就是了。這會子,不用說這個了。」   說著,奶子抱了照乘、祥哥、順哥、瑞哥過來,接著遺哥、桂哥、蕙哥、鬆哥和宛 蓉都來了。寶釵道:「這裡頭祥哥、瑞哥是小一輩的弟兄,那七個都是平班的姊妹了。 再過一年就都會走的了,那才有趣兒呢。」史湘雲拉了蕙哥兒問道:「你娘在家裡做什 麼呢?」蕙哥兒道:「我娘在太太上頭呢,我來和哥哥、姐姐們來玩的。」史湘雲道: 「這都是你的哥哥、姐姐麼?」蕙哥道:「遺哥哥、桂哥哥、宛姐姐只得三個人哪,怎 麼都是哥哥、姐姐呢?」湘雲笑道:「那幾個到底是你的什麼人呢?」蕙哥道:「那是 鬆兄弟、順兄弟、照妹妹了,那祥哥是姪兒,瑞哥是我們外甥,我們是他的舅舅呢!」 湘雲笑道:   「他們都是四歲的,倒都怪惹人疼的。鈭看他說話兒,都這麼清楚剪絕的有趣兒。 我們遺兒就不能這麼樣呢!」寶釵道:「什麼話呢,我前兒問了遺哥兒一會兒話,也是 和他玩呢,他就回答的很明白。我看他比我們家的還強些呢!」探春道:「這宛姑娘說 話才有趣兒呢,他也是四歲的,雖然是孩子家,你看他倒像個大人呢!」岫煙道:「他 是在人家來了,就有點兒拘謹些,在家裡也是混鬧呢!」寶釵道:「在生處原比自己家 裡不同,姑娘家自小兒就知道這個道理,就很好。」說著,丫頭們來請吃飯,於是,大 家一起同著出去了。   到了次日,傅秋芳教人吩咐廚房裡替另備了兩桌酒菜。又請了平兒、馬氏過來同坐 。當下李紈、岫煙、湘雲、探春、巧姐、寶釵、馬氏都到了蘅蕪院。大家正在吃茶,平 兒笑著來了,大家讓坐。平兒向馬氏笑道:「我們兩個俗人,又不知道什麼詩,又請了 我們來做什麼呢?」寶釵笑道:「誰要你們做詩呢,難道你們兩個喝酒吃飯都不會麼? 」平兒、馬氏笑道:「既然是請我們出張嘴來吃東西,這卻使得。」李紈笑道:「你們 今兒只管吃了東西去,少不得挨著一個一個的來還席就是了。今兒是頭一社,明兒二社 、三社就是你們兩個人邀。」平兒笑道:   「我們不作詩的,還邀什麼社呢?難道還白備辦了酒席,來請你們做詩麼?我們的 主意還結$ 道:「耗子生日,貓來拜壽。耗子害怕,躲在洞門口張望,不敢 出來。貓在洞門外聞嗅,貓的鬍鬚戳了耗子的鼻孔兒,耗子就接連打了兩個噴嚏。貓在 洞外祝道:『百歲,百歲。』耗子道:『你那裡是真心願我長壽,明明是哄我出來要嚼 我呢!』」說著,大家哈哈大笑。李紈笑道:「今兒還虧沒人生日,由你說罷。」   那邊席上,寶釵因馬氏不能行令,教人將花名酒令簽取來,搖了一搖放在中間。從 馬氏掣起,馬氏便伸手掣了一枝出來,大家看時,見上面畫著一枝海棠,上有「香夢沉 酣」四字,那邊有詩一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下注著「善睡者飲一杯」。寶釵 道:「還記得那年雲妹妹醉了,躲在芍藥花下石凳上睡著了,晚上恰就掣得此簽,罰了 他一杯。今兒他不在座,也就沒人罰了。」   下該秋芳,伸手掣蝥一簽,出來看時,卻是一枝牡丹,上有「豔冠群芳」四字,那 邊一句詩是:「任是無情也動人」,下注著「眾人公賀一杯」。於是,大家滿飲了一杯   下該秋水,掣了一枝看時,卻是一枝並蒂花,上有「連春繞瑞」四字,那邊有詩一 句,是「連理枝頭花正開」。  下該巧姐掣了一簽出來,看時卻是一枝杏花,上有「 瑤池仙品」四字,那邊有詩一句,是「日邊紅杏倚雲栽」,下注著「掣得此簽者,必得 貴婿,眾人公賀一杯。」寶釵笑道:「那會子三妹妹還沒出嫁呢,掣得此簽就紅了臉說 ,不該行這令。   這會子妹夫做了侍郎,可不是得了貴婿麼!今兒你又掣著這簽,可喜咱們家裡上代 下代的姑奶奶,都該得貴婿呢!明兒小周姑爺怕不像大周姑爺麼!」探春聽見了,說道 :「巧姑娘的姑爺是翰林出身,將來連大拜都料不定的。我們家的是捐班出身,到了尚 書就為止了。」湘雲道:「我記得那年子,林姐姐掣得是芙蓉花,那上頭是『莫怨東風 當自嗟』,可憐那就作了他的讖語了。」寶釵道:「可不是麼,提起來教人心裡過不得 ,不用說了。」於是,眾人公賀了一杯。   下該寶釵自掣,卻是一枝老梅,上有「霜曉寒姿」四字,那邊一句詩是:「竹籬茅 舍自甘心。」因道:「記得那會子,是大嫂子掣得這簽的,自飲一杯的倒好。」於是,   李紈道:「天也不早了,酒也夠了,我們吃飯罷。」大家都道:「肚裡都餓了,要 吃飯了。」於是,撤過酒筵,擺上飯來。飯畢,漱口喝茶,大家散了。   過了幾日,湘雲、岫煙都回去了。光陰迅速,轉瞬到了臘月中旬,探春、巧姐方才 回去。要知再有什麼事情,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卜世仁與倪二醉打 賈郎中向裘良說情   說話寶釵一日與李紈說$ 領了惜春、紫鵑到了赤霞宮,去見了元妃。元妃道:「我們姊妹四人, 此刻倒有三人聚於此處,也就很不寂寞了。現在你二姐姐一人獨居,你今既來了,便在 這裡給他和紫鵑三人在一處住罷。這屋子就在前邊,那邊便是你寶二哥哥住,我們姊妹 總在一塊兒,朝夕可以相見,何等不好呢!」惜春道:「臣妹蒙妙玉指引而來,未忍與 之拋撇,竊恐辜負其情奈何?」元妃笑道:「妙玉與警幻同居,相隔不遠。既係同在此 處之人,便無分爾我,即如王熙鳳、林黛玉、秦可卿、甄香菱等均與在生之時不同。此 刻雖然未經得道,然已如入芝蘭之室,有久而不聞其香,與之俱化的景況了。我因為的 是姊妹同居,正好序天倫之樂事耳。」於是,惜春上前謝恩後,便告辭出來,復到警幻 宮中以及絳珠宮、「癡情」、「薄命」司內各處走了一回。至晚,回到迎春屋內同住。 紫鵑道:「林姑娘那邊已有薛大奶奶和晴雯、金釧都在那譹,我又已經跟了姑娘多年, 只好遵娘娘的旨,在這裡住了,早晚到林姑娘那邊請安去罷。」迎春道:「你這來的原 故,誰還不知道麼?林姑娘他也斷乎不能怪你的罷了。」於是,到了次日,芙蓉城中公 具了酒筵,在警幻宮中與惜春、紫鵑接風。   席間說起賈母與賈夫人已經過去了半年了,我們耽延至今,俱未得前去請安。這會 子,四姑娘也來了,我們打量也該也去的很了,不可再遲。警幻仙姑道:「你們也商量 商量,是那幾位同去呢?」當下,眾人都說要去。警幻仙姑道:「據我看來,要去又何 必都去呢?此刻先去幾位,來年再去幾位,輪充著每年都可以去得的。老太太那裡,年 年有人過去請安,也不寂寞,這裡也不缺人照管,豈不兩全其美呢?」妙玉道:「我是 此刻便可不去,四姑娘初到也可不必,都到來年再去罷。這會子,林姑娘自然是頭一個 要去的,你們再商量幾個人同去就是了。   此刻便不去,橫豎還有來年的,又何必擠在一塊兒呢!」鳳姐道:「二妹妹和四妹 妹都到來年去罷,這會子鴛鴦姐姐是要去的,連我和林妹妹才三個人,還商量一兩個人 同去才好。」晴雯、紫鵑道:「我們兩個跟了林姑娘去罷。」黛玉道:「紫鵑妹妹才來 ,且到下年去罷。倒是晴雯同了我們去也好。」於是,商量已定,又過了兩天,方才料 理起身,前去吩咐仙女們備下兩輛雲車,收拾齊備。   到了這日,大家都送至牌坊跟前,齊說:「到了都城隍府見了老太太、姑太太們都 給我們轉稟請安罷。於是,鳳姐、鴛鴦坐了一輛雲車,黛玉、晴雯坐了一輛雲車,帶領 八名仙女,簇擁而去。出了芙蓉城中,便取路向京城都城隍王府而來,暫$ 巧姐 、宛蓉、禧哥陪坐。前簷臨水擺了三席:是李紈、岫煙、桂芳、鬆哥、周照乘、綠綺坐 了一席,寶釵、秋芳、遺哥、蕙哥、月英、薛順哥坐了一席,平兒、馬氏、秋水、周安 哥、周瑞哥、祥哥坐了一席。   當下猜枚行令,大家正在暢飲。只見外面管園子的婆子,同著平兒屋裡的翠雲慌慌 張張的跑來,回道:「那邊大老太爺不好的很了,璉二太爺、環三太爺已經趕著過去了 ,請璉二太太快些過去呢。」大家盡吃了一驚。王夫人聽見了,便忙說道:   「前兒聽見了大老太爺不好,已經五六天了。不過是上了年紀了,吃多了點兒東西 ,又受了點兒風寒,也不怎麼樣。怎麼這會子,一下子就這麼利害起來了呢?」平兒道 :「本來我們大老太爺年紀也不小了,今年已是七十七歲,將近快八郇歲的人了,只怕 受不起什麼病了呢!」王夫人道:「既這麼著,你就快些去罷,到了那裡看怎麼樣,就 先打發人過來給信。」平兒答應了,下來便吩咐巧姐照應著孩子們,他便帶了丫頭回到 自己屋裡,收拾了東西,連忙上車過去了。當下眾人因平兒去了,況且聽見賈赦不好, 大家都不興頭,略坐了一會子,也就各自散了。   王夫人回到上房,平兒已打發人回來給信說,大老太爺病重的了不得,現在已經不 能說話,只怕不能救了。賈政、賈蘭下了衙門回來,聽見了,便也連忙過去了。到了二 更時分,賈蘭回來說:「大老太爺只怕今兒夜裡未必得過呢,爺爺在那邊看視,今兒不 能回來了,教我回來給信的。」王夫人道:「你環三叔也在那裡呢?」賈蘭道:「環三 叔也不回來了,因為家裡沒人,才教我回來的。」王夫人道:「你也歇著去罷,明兒早 些過去就是了。」賈蘭答應了下去,當下各自歸寢。   到了次早天才一亮,外頭早有人進來回說:「大老太爺於丑正不在了。」王夫人等 趕忙起來,賈蘭聽見便趕著過去了。  「王夫人便教巧姐趕忙梳洗了,帶了瑞哥、月 英坐車過去,又教桂芳、蕙哥、鬆哥、祥哥、禧哥都過去磕頭,就便在那邊跟著叔叔們 照應罷。賈政又上衙門去告假,啟奏了皇上。當今念係元妃之伯,功臣之後,且知世襲 革去,現是賈環承襲,便加恩賜了個四品職銜。賈政代謝了恩回來。賈璉在家將衣衾棺 槨預備齊了,天文生擇了申時入殮,門口搭起棚來,上下人等換了一身白衣,從門外一 直到內裡一片盡白。入殮之後,從賈政起一一哭拜,賈璉、賈琮匍匐舉哀。次日,便有 各家上祭,王夫人帶了探春、李紈、寶釵、馬氏都過來拜奠,留了湘雲、岫煙與秋芳在 家看家。至晚回來,次日又去。尤氏、胡氏也是天天過去,小紅、青$ 鬥盆裡 ,拿草椣子輕輕撥轉,兩下對頭,鬚眉豎起,張開兩牙便鬥起來了。兩下咬了一二十口 ,驚鴻的紅頭掇轉身子敗走了。塞鴻的黃麻頭便站住不動,「趨趨」的一連叫了三聲。 桂芳道:「有趣,有趣!你再放兩個下去鬥鬥看呢!」驚鴻道:「我這是揀了個好的出 來的,還輸掉了呢!那幾個越發不配了,後邊的傾城們,秋爽齋的荷珠們,蘅蕪院的彈 棋們,他們都養著呢,明兒叫他們都拿到這兒來鬥。」桂芳道:「我也要養幾個呢,你 們就替我先弄兩個,再教他們外頭也弄幾個來。我給蕙哥兒、鬆哥兒他們說了,他們也 是要弄的,等多弄他些,我們大家來鬥,那才有趣兒呢。」塞鴻道:「你到學裡去罷, 等我們給你養下幾個就是了。」   於是,桂芳到家塾裡去了,便告訴蕙哥、薛孝哥等養促織的話。大家聽見了,都說 有趣,我們都弄他幾個,大家玩兒。   到了晚上,各自回家都弄了盆子,大家養起來了。桂芳又教外頭小廝們弄了好些進 來,挑選了幾個用雕花戧金的舊盆子,養了七八盆,教驚鴻等照應餵食。早晚自家瞧看 ,放出來自家挑鬥,鬥敗了的就撂掉了,一連挑了五六天,共挑了四盆出來。   總起了名字,安上牌子,約了大家,明日在怡紅院中來鬥。原來薛孝哥、順哥兩個 也養了七八盆,蕙哥、鬆哥、祥哥、月英都各人養了幾盆。這日賈環知道他們鬥促織兒 玩,因他們平日讀書做文都還用心,便由他們玩去,反放了他們半日的假。   於是,各人的丫頭都把盆子掇到怡紅院來,平兒、馬氏、秋芳也都到這邊來看。寶 釵接著說道:「我們從前倒都沒弄過這個玩意兒,不知道他們怎麼著就知道的。」馬氏 道:「嫂子,你不知道,外面專養這個的人開個閘兒,鬥上百上千的輸贏呢。   到了臨末了兒,將軍圓盆還唱戲賀喜呢!」秋芳道:「我們哥哥他就好養這個東西 ,三嬸娘家裡自然也是常養的。馬氏道:   「我們哥哥頭裡一年要養兩百盆呢,到了臨了也不過只得一兩盆圓盆。他在這個上 頭也花掉了好些銀子呢,這些年來久沒養這個東西了。」寶釵道:「怪不得,他們怎得 知道的呢,原來有你們這兩個行家在這裡呢。」馬氏道:「你們把盆子搬過來,秤過了 分兩,配起來才好鬥呢。」於是,用戥子逐一秤了,號上分兩,配勻了。   先是薛孝哥的給蕙哥的鬥起,兩下都放在鬥盆裡,孝哥的是個紫頭黑翅,蕙哥的是 個黑頭灰翅。兩個張開黃牙咬起來了,一連鬥了二三十口,那紫頭回身就走,黑頭追上 ,紫頭復又張口來獮,又咬了幾口,那黑頭兩牙鉗住紫頭往外一提,把那個促織兒直拋 出盆外,那盆裡的黑頭便「趨$ 。寶釵道 :「五更天了,格外顯冷呢。」便吩咐人來在火盆裡添火,又教燙了熱酒來,擺了兩桌 碟子。大家又喝了一會子酒,天就亮了,大家方散,各自回去梳洗去了。   瞬息新年燈節已過,接二連三會試場期亦畢,專望發榜。   到了發榜這一日,賈桂芳中了第七名進士,甄芝中了第三十七名進士。史遺哥與賈 蕙都沒中。桂芳便與甄芝同赴了恩榮宴,回來到祠堂裡祭祀過了,然後與賈政、王夫人 等磕頭,拜見眾人。外面賀客盈門,貂蟬滿座。湘雲、岫煙、探春、巧姐等都來賀喜, 便留住園內。   一日,湘雲、岫煙在李紈稻香村裡,與馬氏、秋芳四人鬥牌。李紈因牌不大很熟, 只在旁邊閒看。看了一會,因見孩子們都在旁邊瞧看呢,便拉了宛蓉、照乘、月英過來 道:「我們也來鬥牌罷。」便另在一桌也鬥起牌來了。薛宛蓉已是十六歲了,周照乘十 三歲,月英十二歲。湘雲看見笑道:「你們那起鬥牌的,倒有趣兒呢。真是老的老,小 的小了。」李紈道:「你們又不和我來麼,我就和他們來去了。」當下稻香村兩桌鬥牌   寶釵卻與探春、巧姐在平兒屋裡閒談,探春道:「我們桂芳姪兒算是強爺勝祖的了 ,今年才得十六歲,倒中了進士,將來比蘭大姪兒還要高些呢。也很該給他說親了,都 可以娶得媳婦,怎麼還沒見提起這件事麼?」平兒道:「可不是,殿試過就要做官了, 怎麼還不說親呢?我們蕙小子已經定了梅家冠芳姑娘了,杜若姪兒也定了甄家的素雲姑 娘了,周安哥也定了東家的淑蘭姑娘了,我們外孫兒周瑞哥也定了我們家的綠綺姑娘了 ,三妹妹家照乘姑娘也給了綺妹妹的兒子甄芝哥了。這幾個都配的很好呢!」   寶釵道:「我久已揀定了個媳婦兒在那裡了,前兒已向老太太說過,老太太也說很 好,教請三妹妹做媒人呢。」探春道:   「是那個姑娘呢?╜巧姐道:「就是現在這裡的薛大妹妹,姑媽就看不出來麼?」 探春道:「哦,就是宛姑娘啊!果然是個好姑娘。」平兒道:「這薛二舅太太又自來和 我們寶二太太說的來,兩親家就像姐妹一般,兩家孩子又都配得上。這宛姑娘誰不說好 呢!我們蕙小子定了梅家的姑娘也還不錯,那原是留下宛姑娘配我們桂芳姪兒的,要不 然我早就要了做媳婦了。三姑太太,這個大媒要你做呢。」探春道:「這個容易,只是 謝媒的禮,我可要先講定了呢。」寶釵笑道:「這什麼要緊,三妹妹,你說要怎麼謝就 怎麼謝罷了。」   到了次日,探春與巧姐便約了岫煙,在平兒屋裡把這話說了。岫煙自來與寶釵相投 ,況兼桂芳青年科甲,有什麼不願意?又有探春夫婦的大媒,遂當面應承$ 崑崙奴   唐大歷中有崔生者,其父為顯僚,與蓋代之勛臣一品者熟。生是時為千牛,其父使往省一品疾。   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稟孤介,舉止安詳,發言清雅。一品命姬軸簾,召生入室。生拜傳父命,一品欣然愛慕,命坐與語。時三妓人豔皆絕代,居前以金甌貯緋桃而擘之,沃以甘酪而進。一品遂命衣紅綃妓者,擎一甌與生食。生少年赧妓輩,終不食。一品命紅綃妓以匙而進之,生不得已而食。妓哂之,遂告辭而去。一品曰:「郎君閒暇,必須一相訪,归間老夫也。」命紅綃送出院。   時生回顧,妓立三指,又反三掌者,然後指胸前小鏡子云:「記取。」餘更無言。   生歸達一品意。返學院,神迷意奪,語減容沮,恍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詩曰:「誤到蓬山頂上游,明璫玉女動星眸。朱扉半掩深宮月,應照瓊芝雪豔愁。」左右莫能究其意。   時家中有崑崙奴磨勒,顧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報老奴。」生曰:「汝輩何知,而問我襟懷間事。」磨勒曰:「但言,當為郎君解,遠近必能成之。」生駭其言異,遂具告知。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生又白其隱語,勒曰:「有何難會,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返掌三者,數十五指,以應十五日之數;胸前小鏡子,十五夜月圓如鏡,令郎來耶。」生大喜不自勝,謂磨勒曰:「何計而能達我鬱結?」磨勒笑曰:「後夜乃十五夜,請深青絹兩匹,為郎君制束身之衣。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姬院門,非常人不得輒入,入必噬殺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世間非老奴不能斃此犬耳。今夕當為郎君撾殺之。」遂宴犒以酒肉。至三更,攜煉椎而往。食頃而回,曰:「犬已斃訖,固無障塞耳。」   是夜三更,與生衣青衣,遂負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內,止第三門。繡戶不扃,金缸微明,惟聞妓長歎而坐,若有所俟。翠環初墜,紅臉才舒,玉恨無妍,珠愁轉瑩。但吟詩曰:「深洞鶯啼恨阮郎,偷來花下解珠璫。碧雲飄斷音書絕,空倚玉簫愁鳳凰。」侍衛皆寢,鄰近闃然。生遂緩搴簾而入。良久,驗是生。姬躍下榻,執生手曰:「知郎君穎悟,必能默識,所以手語耳。又不知郎君有何神術,而能至此?」生具告磨勒之謀,負荷而至。姬曰:「磨勒何在?」曰:「簾外耳。」遂召入,以金甌酌酒而飲之。   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主人擁旄,逼為姬僕。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臉雖鉛華,心頗鬱結。縱玉箸舉饌,金爐泛香,雲屏而每進綺羅,繡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願,如在桎梏。賢爪牙既有神術,何妨為脫狴牢。所願既申,雖死$ 令乾淨室設榻。明日復來,使姜逕就榻堅臥,戒家人須正午乃啟門。久之,寒氣逼人,刀劍擊戛之聲不絕,忽若一物墜榻下。日午啟門,道士已至,姜出迎。笑曰:「亡慮矣!」令觀墜物,乃一髑髏,如五斗大。出篋中刀圭藥滲之,悉化為水。姜問其怪。道士曰:「吾與此女皆劍仙,先與一人綢繆,遽舍而從汝,以故懷忿,欲殺汝二人。吾亦相與有宿契,特出力救汝。今事幸獲濟,吾去矣!」才去,女即來,同室如初。罹姜母之喪,哀哭嘔血。姜妻繼亡,撫育其子如己出、靖康之變後,不知所終。   俠婦人   董國度,字元卿,饒州人。宣和六年進土第,調萊州膠水簿。會北兵動,留家於鄉,獨處官所。中原陷,不得歸,棄官走村落,頗與逆旅主人相得。憐其窮,為買一妾,不知何許人也,性意解,有姿色。見董貧,則以治生為己任,罄家所有,買磨驢七八頭,麥數十斛。每得麵,自騎入市鬻之は至晚負錢以歸。如是三年,獲利益多有田宅矣。   董與母妻隔別滋久,消息杳不通,居常戚戚,意緒無卿。妾叩其故。董嬖愛已深,不復隱,為言:「我故南官也,一家皆在鄉里,身獨漂泊,茫無歸期。每一想念,心亂欲死。」妾曰:「如是,何不早告我?我兄善為人謀事,旦夕且至,請為君籌之。」   旬日,果有估客,長身虯髯,騎大馬,驅車十餘乘過門,妾曰:「吾兄至矣。」出迎拜,使董相見,敘姻戚之禮。留飲至夜,妾始言前事以屬客。是時,虜令:見宋官亡命,許自陳匿;不言而被首者,死。董業已泄漏,又疑兩人欲圖已,大悔懼,乃紿曰:「無之。」客忿然怒且笑曰:「以女弟托質數年,相與如骨肉,故昌禁欲致君南歸,而見疑如此!倘中道有變,且累我!當取君告身與我以為信,不然,天明執告官矣!」董益懼,自分必死,探囊中文書悉與之。終夕涕泣,一聽於客。   客去,明日控一馬來,曰:「行矣!」董請妾與俱。妾曰:「適有故,須少留。明年當相尋。吾手制一納袍贈君,君謹取之,維吾兄馬首所向。若返國,兄或舉數十萬錢相贈,當勿取。如不可卻,則舉袍示之。彼嘗受我恩,今送君歸,未足以報德,當復護我去。萬一受其獻,則彼責已塞,無復顧我矣!善守此袍,亡失也!」董愕然,怪其語不倫,且慮鄰里知覺,輒揮涕上馬,疾馳到海上。有大舟,臨解維,客麾使登,揖而別。舟遽南行,略無資糧道路之費,茫不知所為。舟中奉侍甚謹,具食不相問訊。才達南岸,客已先在水濱,邀詣旗亭,相勞苦,出黃金二十兩,曰:「以是為太夫人壽。」董憶妾語,力辭之。客不可,曰:「赤手還國,欲與妻子餓死耶?」強留金而出。董追挽之,示以袍。客$ 穢物滿牀一潑,取麻索緊緊綁縛,只不見了響馬。扛到前堂,那郭京大喊道: 「捆的是我!」眾人看時,原來果是郭京,渾身血污,臭穢難聞,盡皆咤異道 :「分明牀上睡的是綰兩丫髻道人,怎變做郭先生?奇怪得緊!」李良嗣急叫 把繩索解落,將湯水洗淨,換了衣服。那郭京受這兩番荼毒,皆是自取其累, 啞口無言。差官道:「道人走了不消說,明日去見樞府,再作商量。」   次日李良嗣備了金珠彩緞,同郭京、差官騎著馬到了北京,差官先進稟明 ,少頃大吹大擂,開了轅門,兵威好不整肅。差官引李良嗣、郭京拜見,呈上 贄見禮物。童貫看過收進。見李良嗣一表威儀,動問道:「本朝向與大遼和議 交好,為宋江去征伐一番,惹動兵戈。目今命大將統領雄兵,要來復仇,侵犯 北界。朝廷特簡本樞鎮守。現奉敕劍,收錄賢才。果有奇謀異策,即填御敕, 除授顯職,一體重用。久聞足下英才武略,當今賢士。今蒙賜顧,有何良圖? 」李良嗣恭身答道:「山野鄙夫,不揆固陋,蒙恩相下問,敢不直攄愚悃!那 燕雲十六州,原係中華疆土,因石晉求救契丹,割地為賂。太祖時興兵恢復, 潘仁美違了節制,敗於蕭翰之手。真宗朝澶淵之役,寇準力勸御駕親征,方得 講和。宋江輕挑邊釁,致背前盟,故來侵犯,思復前仇。恩相且按兵不動,謹 守封疆。卑末有一條奇計,取燕雲如拾芥,滅遼國如破竹,使朝廷開拓萬里之 地,恩相享茅土之封。不識可上聞否?」童貫大牜,邀進密室慇懃致問。李良 嗣道:「大金國主雄踞東方,兵已滿萬,天下無敵。何不遣一介使臣,從登萊 泛海渡鴨綠江,深加結納,兩面夾攻。滅遼之後,燕雲十六州仍歸中國,那時 議加歲幣,一如納遼故事,金主必然喜允。那遼國平州守將張瑴、涿州留守郭 藥師,與卑末為同盟契友。待掉三寸不爛之舌,說他來歸,則遼之藩籬已撤, 首尾不能救應,豈不立時殄滅!」童貫聽了,以手加額道:「天祚大宋,生此 良士。一聞金石之論,頓開茅塞矣!」即具本奏聞,重封官職,先署樞府參軍 ,贊畫機務。郭京因林靈素見托,亦留軍中效用。自此李良嗣言聽計從,恨相 見之晚。   一日商議軍務,良嗣乘機說道:「滅遼已有成算,不必過慮。倒是宋江餘 黨,重複嘯聚山林,為禍不小。前日郭京在卑職家裡,有一道人要來鬥法,同 伴一個人,是和李應殺馮指揮的響馬。家丁認得,要拿解到樞府,不料使妖法 遁了。這道人畢竟是梁山泊的公孫勝,今在二仙山紫虛宮。若不剿除,日後與 遼國交戰,倘然乘機竊發,反為心腹大患。」童貫道:「我倒忘了。阮小七、 孫立占了登雲$ 有十多兩, 遞與李俊道:「我且出去安慰弟兄們,三日後再來。」說罷走出。回到船中, 與眾人說知,儐面相覷。童威道:「且到家中收拾起來,約三日要到這裡的。 真個是有興而來,沒興而返。   到了消夏灣,各人傾箱倒籠,共有二千之數。童威道:「這二千兩銀子, 也勾打發賊坯了。且遲些拿去,看那邊數目何如。」只帶一百兩,駕個小船自 去。到了監中,李俊道:「那廝教人打話,要一萬兩才肯釋放。都是那丁自燮 殺才定的計策,兩人剖分。我思量那有許多銀子,再三推敲,講定三千兩了, 限十日兌足,不得遲延。」童威道:「我已料著,今共湊合將來,只有二千兩 。缺下的,待我去設處來便了。先帶得一百兩在此,送些與掌案孔目,教他寬 限。我十日內必來。」別了回家,與眾人說知:「但是還少一千兩,我有個計 較在此。」正是貪泉不飲無廉吏,變虎何多封使君。不識童威有甚計較,且聽 下回分解。   第十回 墨吏貪贓賠錢縱獄 豪紳聚斂加利償民   卻說李俊、費保、狄成被呂太守用計監了,使人打合要三千銀子方肯釋放 。童威討了信,對倪雲、卜青、童猛說道:「呂太守要三千銀子,我這裡盡數 湊上不過二千,限十日內兌足,少這一千銀子哪裡得來?我尋思一個計較,除 非用舊時伎倆,方才可得。我同兄弟到蘇州界上去,倪、卜兩位同湖州界上去 衝塘,或者撞個大本錢客商,就可完局了。」三人依計,各駕一個船,藏著器 械,五七個漁丁操舟,五更開船,分路而去。   童威、童猛的船從木讀收港,過了蘇州,偶撞見樂和、花公子的船,裝著 箱籠衣包,知道有些油水,故此如飛趕來。到寶帶橋趕著,跳過來,拔刀要砍 ,誰知卻是樂和。兩邊相見了,把船帶著一帆風,回到消夏灣上岸。童威、童 猛與二位恭人見過禮,說道:「二位嫂嫂請進裡面,自有內眷陪奉。」費保、 倪雲娘子接進。童威問樂和向來蹤跡,樂和把從前的事細說了一遍。如今要到 杭州安頓恭人、公子,不想會著你哥哥兩個。又問李大哥怎的不見,童威歎口 氣道:「咳,不知我們怎麼樣,撞出來便是奸黨作對。自從征方臘回來,李大 哥明曉得雖建功勞,決無好收場。詐稱瘋疾,別了宋公明,向與四個好漢太湖 小結義,一同住下。水莊上地面卑濕,移到消夏灣,打些魚,吃些酒,圖個散 誕罷了。誰知馬跡山有個丁自燮,是進士出身,做到廉訪使。為人刻薄貪污, 與常州府的太守呂志球同年。那賊胚是福建人,兩個鑲了局害人。那太湖是三 州百姓的養生之路,道是他的放生湖,不許捉捕。若要打魚,必要領他的字號 水牌,不$ 領批回要辭謝太守,就求大爺與他追本正法,還要仗兩位作主 。」孔目道:「這甘茂幾番闖禍,府尹也曾處他,再不改過。統制先說了,少 不得要我們錄案。孔目決斷,自然追還銀子,問他一個大大的罪名。如今且吃 酒。」戴宗、蔣敬致謝不已,直飲至更餘方散。戴宗對蔣敬說道:「你同我宿 了,明日去稟太守。」又謝了孔目,同到寓所。   蔣敬道:「兄長你在岳廟出家,因甚至此?」戴宗攢著眉說道:「我已脫 離世網,誰知童貫奏過聖上,仍加都統制之職,取我軍前效用,本州知州親自 來請。到了北京,替他傳文遞檄,奔走了半年。力辭還山,又要我遞這角緊急 文書。這一回去繳了批回,原舊出家了。朝廷新與大金通好,滅了遼國,少不 得還有一番大變亂哩!你可知李應、裴宣們占了飲馬川,阮小七、孫立結寨登 雲山麼?兄弟,我明日與你追了銀兩,回到家裡置些田產,將就過活,再不要 攬事了。」蔣敬道:「這個自然。小弟識破世情了。」兩人同榻,又講了半夜   次日進府,把甘茂賴了蔣敬貨物誣陷打他的事說過,太守即刻押拿甘茂到 堂上,請戴宗坐在後堂聽著,打了三十大板,立追原價給與蔣敬。這是兩個孔 目送情。戴宗謝過太守,領了批回出府,又同蔣敬去謝了孔目,就與蔣敬分別 。正是:患難相扶逢故友,金蘭交契夙同心。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潯陽江悶和酒樓詩 柳塘灣快除雪舟恨 卻說戴宗與蔣敬追還銀子,領了批回,自到河北去。蔣敬討完帳目,共有 五百兩本錢,還剩二三十兩的零星帳尾,一時不得清楚,尋思道:「建康連年 亢旱,荒歉無收,米價湧貴;湖廣甚是豐熟,若販米到這裡發糶,自然多有利 息。倘耽遲久了,米船來得多,利錢輕了。把這帳目且丟在這裡,後次再來催 討。」算計定了,到龍江關上寫了一隻江西三板船,把行李裝好,燒了神福開 船。兩個梢子卻也小心伏事,蔣敬道:「不曾問得梢公的姓?」一個大頭闊臉 腿矮身肥的答道:「我姓陸。那個伙計姓張,尊號雪裡蛆。」一個眉濃面削的 後生笑道:「你的尊號就不說與客官知道!叫做癩頭黿。」頑笑了一會,卻好 東北風,上湖廣是當梢順。趕著船幫灣歇。   一路風好,不消十來日,將到江州。還差三十里,江面陡然轉了西風,掀 天白浪,行不得船。少頃,彤雲密布,大雪飄飄,一個伴船也無,只得收了港 。是個荒涼去處,梢公認得地名,叫做老鸛渚,岸上不過十數家人家。雪裡蛆 道:「不遇這場風,此時已到家裡了。」癲頭黿笑道:「只是你家嫂子沒造化 ,又要忍齒一夜淒涼。」又道:「$ 路奔走。到天明,離楊劉村已遠,喘 息方定。呼延灼道:「天幸逃得性命!如今哪裡去好?被這汪豹所誤,失了隘 口,東京決去不得了;若同到汝寧,那些奸黨必然罪我失機,哪裡分辨?我想 起來,那美髯公朱仝在保定府做都統制,且到哪裡權且容身,再看京師消息印 」遂取路到保定來。   晌午時分,肚中已饑,見村裡有座酒店,下了馬進店,喚:「打酒來!有 甚麼嗄飯?」酒保道:「金兵殺來。連日牛也不宰,只有幾瓶熟白酒在此。」 呼延灼道:「也罷,拿酒來吃。做五升米飯。」酒保取三隻大碗,兩瓶酒,一 盆熟菜。呼延鈺見門前有一隻大雞公,在沙泥裡抓尋蟲蟻吃,說道:「把這個 雞宰了,一發算錢還你。」呼延灼吃了幾碗酒,歎口氣,對徐晟道:「我前日 往討梁山泊,被你父親用鉤鐮槍破了連環馬。我兵敗了,要去青州借兵復仇, 也到店中,身邊沒了盤纏,把金帶解下回一腳羊肉煮吃。不料隔著多年,又被 這逆賊所賣,教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今日還虧有你兩個在此,正不問得你 們帶得銀子麼?」呼延鈺道:「孩兒身邊有些。」呼延灼笑道:「還好,不然 又要解金帶。」酒保煮得雞熟,搬過飯來。吃飽了,會著鈔,把盔甲拴在馬上 ,一同上馬。   行到傍晚,已到保定城下。見城門緊閉,遍插旌旗,城外居民盡皆逃散。 呼延灼仰面問守城軍士道:「都統制朱爺可在麼?」軍士道:「為金兵犯界, 朱爺在三十里外把守飛虎峪,不在城內。」呼延灼立馬躊躕。只聽得金鼓亂鳴 ,一二百皂雕旗擁到。呼延灼知是金兵,忙同二子撥轉馬頭,望小路便走,那 箭如雨的射來。把馬加上兩鞭,飛走得脫。在馬上商量道:「如今怎處?朱仝 會不著,金兵遍地攔截,到哪裡去好?」又走錯了路,都是山僻小徑。看看紅 日西沉,深林中怪鳥亂啼。轉過一個山坡,長松夾道,翠竹陰森,林子裡一座 大寺。殿閣嵯峨,鐘聲遠徹。呼延灼道:「好了,且向寺中借宿一宵,明日再   到得寺前,正要下馬,忽聽一聲梆子響,山門裡趕出四五十個和尚,都執 槍棍合攏來,喝道:「你這飲馬川強盜!敢來窺探麼?」呼延灼道:「我們父 子三人,去保定府尋朱統制會不著,天色晚了,要在上剎借宿一宵,不是甚麼 強盜。」和尚道:「我這萬慶寺,是北齊所建,今歸順金朝,頒下禁示,凡有 面生奸細,拿去請賞。你馬上現有盔甲,定是宋朝敗將,捉去請賞!」眾和尚 把槍棍亂打來,呼延灼父子大怒,將鞭打去,早打傷了幾個禿驢,餘皆退去。 呼延灼父子放馬就走。又行一個更次,見大樹下有一所山神廟。困乏了,且進 去歇息。下了馬,推開$ ,主和議而害忠臣。不 殺誤國之賊,何以謝天下!」毀裂衣冠,揮拳亂打。百姓撾破登聞鼓,喧聲動 地。殿帥王宗濋極力救解道:「諸生且退,待我奏聞。」啟奏欽宗道:「人心 已變,乞亟復李綱,以免生變。」欽宗遂命內侍朱拱去宣李綱,復為尚書右丞 ,充京城四面防禦使。內侍朱拱軀體肥胖,行步甚遲,百姓大怒道:「你這閹 狗,一向專權用事,蒙蔽聖聰!今著你宣召李綱,故意遲慢,違背聖旨!」眾 人頃刻臠割了,並殺內侍十餘人。詔趨种師道入城彈壓,師道乘輿而至。眾百 姓看道:「果是我相公也!」一麾,聲喏而散。   當下李綱與种師道、姚平仲商議進兵,師道曰:「敵勢方張,不可僥倖。 待我舍弟師中到來,他有關兵二萬,皆是貔貅之士,方可並力成功。」李綱唯 唯。平仲道:「汴京危困已久,君父焦勞,士民倒懸。今有勝兵三十萬,可以 一戰,何必要等師中來?若逗留不至,恐失天下之望。」師道不聽。姚平仲忿 然回營,召將校計議道:「种師道真是老悖無能!身為都將,手握重兵,不肯 速戰,必要等師中到來。此不過功名欲出於一門耳!我姚氏世為山西大將,何 弱於种家!我獨驅麾下二萬精兵,去駝牟岡,自破金營,生擒斡離不,奉肅王 而還,豈不成震世之功,羞殺那老悖!」眾將校皆踴躍願戰,姚平仲大喜。遂 挑選精兵二萬,兵器鋒利,盔甲鮮明,待明日黃昏進發,部署已定。誰料麾下 有一裨將,犯了軍令,姚平仲喝令斬首,從將請饒,免了罪,打一百棍,正懷 恨在心,聞知去劫金營,暗思道:「何不去通報金營?不唯泄了這恨,抑且富 貴可圖。」遂偷出到金營,報與斡離不,已作準備。   姚平仲至初更時分,人銜枚,馬摘鈴,領二萬雄兵到駝牟岡來。聽得金營 內鼓打三更,並無動靜。排開鹿角,大喊殺入,是個空寨。姚平仲大驚,知是 中計,連忙退兵。只聞號炮連聲,四面八方的殺來,姚平仲雖然英勇,怎當十 萬大兵攢殺攏來。奮起兆威,殺條血路,出得金圍。回頭看時,二萬雄兵盡皆 陷沒,只剩得一人一騎。仰天長歎道:「皇天不佑大宋,何不能使我成功也! 」泣數行下,尋思道:「主上懦弱,李邦彥等力主和議,獨有李綱一人忠心為 國,極勸交戰。今全軍覆沒,有何面目去見那班奸黨?种師道持重,也嗔我恃 勇輕進了。雖然後會可圖,大丈夫豈受他人之辱!不如自刎!」遂抽出佩刀。 又尋思道:「人生富貴功名如水上浮漚,縱使成得功來,也不免兔死狗烹,鳥 盡弓藏,所以范蠡作五湖之游,張良訪赤松之跡。父母妻子,亦不過愛欲纏牽 ,與自己有何關係?不如尋仙訪道,作世外之游,$ 去插標賣首!今晚到了貴莊,安 宿一夜,就要啟行,恐怕他們尋覓。」宋安平道:「不敢多留,兩三日兒也不 妨。」一路敘話,不覺到了。宋安平一望,只叫得苦。正是:雞犬無聲人跡斷 ,桑麻砍盡火場餘。正不知為甚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還道村法斬郭道士 紫髯伯術護美髯公   話說呼延鈺、徐晟送宋安平還家,就寄頓呂小姐,興糾糾並馬同行。宋安 平心內想道:「幸遇得這兩個弟兄,脫了患難。對父親說話,款留他兩日,聊 盡寸心。」不料到村中,忽然莊院變成白地,父母不知下落,不勝淒苦。遍處 訪問,並無人煙。呼延鈺道:「自然遇著兵火,家眷隱避在哪裡,不必驚惶。 天色已晚,暫到前村安歇了,再去尋訪。」   出了宋家村,走不上三里,見一座神祠,扁額上寫道「玄女行宮」。宋安 平認得還道村,這九天玄女廟是伯父宋公明夢授天書處,後來衣錦還鄉,重塑 金身,蓋造得十分壯麗。募幾員道士住持,置買田產,作香火衣糧。宋安平先 下馬,走進宮裡,道士施禮迎接。呼延鈺、徐晟也下馬進去,叫王婆扶下呂小 姐,尋一間閒房安下。宋安平便問:「我村中為甚燒燬?宅眷避在何處?」道 士道:「三日之前,鄆城知縣同團練官領二三百士兵,圍住貴村,燒掠一空, 把四員外和安人俱捉了去。聞說與團練有甚仇隙,監在牢裡了。」宋安平聽知 ,大哭起來。呼延鈺道:「哥哥且慢悲傷,明早到縣間,打聽的確,再作商量 。」道士安排素酒相待,各人有事在心,都睡不著,就在殿上琉璃燈下敘談到 五鼓。呼延鈺道:「鄆哥,你是本處人,路逕熟,煩你到縣間打探個實信。」 取十兩銀子與他,要做些使用。鄆哥急急去了。宋安平只是哭,呼延鈺、徐晟 勸慰,吃些早飯。   等到日色平西,鄆哥回來道:「那團練叫做曾世雄,是曾頭市曾長者之孫 ,曾塗之子。當年老將軍攻破曾頭市,把他全家盡殺了。那曾世雄亂軍中逃出 ,長成起來,投了金兵,謀做鄆城縣團練。這新任知縣姓郭,聞說東京道士出 身,極是狡猾。商通了,領士兵來燒搶。拿著四員外、安人,曾世雄便要殺害 。知縣要詐三千銀子淠監在牢裡。小人到城門邊,著實盤詰,虧有人認得,才 放進去。到監口裡用些銀子,方得見四員外。將郎君近事備細說了,四員外叫 作速來救。小人將銀子與節級使用,並不吃虧。」呼延鈺道:「除非到登雲山 領大隊人馬來打破城池,方可救得。我同徐兄弟便去。呂小姐路途不便,哥哥 你同鄆哥在此。若上登雲山,有十來日往返,不可心焦。再要鄆哥進去回覆一 聲,教他耐心。」吩咐王婆好生陪侍呂$ 說,有人來尋,不要攔阻,自然可通。日逐飲 膳,蟣自供給,且請寬心。」朱仝、宋清耐著心兒住下不題。   且說戴宗三人到濟州,先到錢歪嘴家裡訪問朱仝。叫一聲,布簾後走出個 婆婆來,問道:「尋哪個的?」楊林道:「朱統制在這裡錢家,要會句話。」 婆婆道:「被金營捉去了。」戴宗問:「為甚麼事?」婆婆回頭望著裡面,兩 淚交流,說不出話兒。只見布簾內,一個婦人露著半身,滿面搽了膩粉,嚷道 :「我家沒甚朱統制!這老厭物有許多兜搭,回他去便了!」戴宗見不是頭, 和楊林、鄆哥轉身走出,說道:「那婆婆淚下,這婦人聲口不好,不知又為甚 的?」三個各處走一遭,沒有音耗。正打點到酒館內吃酒,只見皇甫端在前走 ,一個小廝背了藥籠。戴宗叫道:「皇甫先生!」皇甫端見了戴宗、楊林道: 「兩位來得正好!」拉了戴宗的手,走進馬坊。「教你和兩個人相見。」走入 小屋裡,朱仝、宋清都在,相見了,戴宗道:「眾兄弟放心不下,叫我來打聽 。」朱仝見鄆哥問道:「你為何也在此?」鄆哥道:「宋家郎君要我來。」輕 輕對宋清道:「前晚攻破鄆城縣,卻不見四員外,聞道解上濟州,卻在這裡。 」朱仝便把記念雷橫母親,接他同去,被錢歪嘴出首,因在這裡的話說了。楊 林道:「那年老的婆婆便是雷橫母親了,怪道流淚不止。那喬樣的婦人是個雌 聲浪氣的。」朱仝道:「這便是錢歪嘴的妻子。因這潑婦凌辱雷婆婆,我故不 忍,走去探望,誰知惹出這禍來!」皇甫端道:「我與管馬的頭目講過,去太 太處通了關節。朱大哥須用二千兩銀子,宋員外要一千五百兩銀子,償了馬價 ,便可釋放。只憂沒人通信,今院長、楊哥來到,便可湊措起來。」楊林道: 「若要銀子,就不打緊。」皇甫端道:「阿黑麻,兀朮差去打戰船,明日就起 身了,作速為妙。」戴宗道:「往返也須五日。」皇甫端道:「等我再去講, 限定日子。」去了好一會,回來說道:「已講定了限八日為期。銀子官太太白 收,人發牛都監釋放。還要謝頭目一百兩,並些零星使用。先著曾世雄押四安 人回去,也是明日起身。安人在這裡不便,這是我的見識。」朱仝、宋清稱謝 道:「患難中,多虧弟兄們救解!」戴宗道:「既如此,我同鄆哥先去,楊哥 你在此再看下落。」朱仝道:「恁地便好。院長須先到我家回覆拙荊一聲。」 戴宗道:「曉得。我們來時先見過尊嫂的。」與鄆哥出了城,作起神行法。   不消半日,到朱仝家,回覆了朱恭人。隨到還道村,關勝、燕青問是如何 。戴宗將朱仝為探雷橫母親,被他姪兒錢歪嘴首報,禁在馬坊,遇著皇$ 生聚散如弦筈,老去風情尤惜別。大家金盞倒垂蓮,一任西樓低曉月。 西湖南北煙波闊,風裏絲簧聲韻咽。舞餘裙帶綠雙垂,酒入香腮紅一抹。 杯深不覺琉璃滑,貪看六揦花十八。明朝車馬各西東,惆悵畫橋風與月。 燕鴻過後春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蝶飛芳草花飛路,把酒已嗟春色暮。當時枝上落殘花,今日水流何處去。 樓前獨繞鳴蟬樹,憶把芳條吹暖絮。紅蓮綠芰亦芳菲,不奈金風兼玉露。 別後不知君遠近,觸目淒涼多少悶。漸行漸遠漸無書,水闊魚沈何處問。 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故欹單枕夢中尋,夢又不成燈又燼。 紅涝約束瓊肌穩,拍碎香檀催急袞。隴頭鳴咽水聲繁,葉下間關鶯語近。 美吚才子傳芳信,明月清風傷別恨。未知何處有知音,常為此情留此恨。 檀槽碎響金絲撥,露濕潯陽江上月。不知商婦為誰愁,一曲行人留夜發。 畫堂花月新聲別,紅蕊調長彈未徹。暗將深意祝膠弦,唯願弦弦無斷絕。 春蔥指甲輕攏撚,五彩垂涝雙袖卷。雪香濃透紫檀槽,胡語急隨紅玉腕。 當頭一曲情何限,入破錚琮金鳳戰。百分芳酒祝長春,再拜斂容盌粉面。 金花盞面紅煙透,舞急香茵隨步皺。青春才子有新詞,紅粉佳人重勸酒。 也知自為傷春瘦,歸騎休交銀燭候。擬將沈醉為清歡,無奈醒來還感舊。 雪雲乍變春雲簇,漸覺年華堪送目。北枝梅蕊犯寒開,南浦波紋如酒綠。 芳菲次第還相續,不奈情多無處足。尊前百計得春歸,莫為傷春歌黛蹙。 黃金弄色輕於粉,濯濯春條如水嫩。為緣力薄未禁風,不奈多嬌長似困。 腰柔乍怯人相近,眉小未知春有恨。勸君著意惜芳菲,莫待行人攀折盡。 珠簾半下香銷印,二月東風催柳信。琵琶傍畔且尋思,鸚鵡前頭休借問。 驚鴻過後生離恨,紅日長時添酒困。未知心在阿誰邊,滿眼淚珠言不盡。 沈沈庭院鶯吟弄,日暖煙和春氣重。綠楊嬌眼為誰回,芳草深心空自動。 倚闌無語傷離鳳,一片風情無處用。尋思還有舊家心,蝴蝶時時來役夢。 去時梅萼初凝粉,不覺小桃風力損。梨花最晚又凋零,何事歸期無定準。 闌幹倚遍重來憑,淚粉偷將紅袖印。蜘蛛喜鵲誤人多,似此無憑安足信。 酒美春濃花世界,得意人人千萬態。莫教辜負豔陽天,過了堆金何處買。 已去少年無計奈,且願芳心長恁在。閑愁一點上心來,算得東風吹不解。 湖邊柳外樓高處,望斷雲山多少路。闌幹倚遍使人愁,又是天涯初日暮。 輕無管繫狂無數,水畔花飛風裏絮。算伊渾似薄情郎,去便不來來便去。 南園$ 待剪刀催。 洛陽城闕中天起,高下遍樓臺。絮亂風輕,拂鞍沾袖,歸路似章街。 舞雪歌云,閒談妝勻,藍淡水染輕裙。酒香醺臉,粉色生春。更雅談話,好情性,好精神。 空江無畔,凌波何處褙向越橋邊青柳朱門。斷鐘殘角,又送黃昏。奈眼中淚,心中事,意中人。 學畫宮眉細細長,芙蓉出水鬥新妝。只知一笑能傾國,不信相看有斷腸。 雙黃鵠,兩鴛鴦,迢迢雲水恨難忘。早知今日長相憶,不及從初莫作雙。 六一詞補鈔 深畫眉,淺畫眉,蟬鬢鬅鬙雲滿衣,陽台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暮雨蕭蕭郎不歸,空房獨守時。 六曲欄杆偎碧樹,楊柳風輕,展盡黃金縷。誰抱鈿箏移玉柱,穿簾海燕雙飛去。 滿眼游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濃罪覺來鶯亂語,驚殘好夢無尋處。 遙夜亭皋閒信步,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雲來去。 桃杏依稀香暗度,誰上鞦韆,笑裡輕輕語。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簾幕風輕雙語燕,午後醒來,柳絮飛撩亂。心事一春猶未見。紅英落盡青苔院。 百尺朱樓閑倚遍,薄雨濃雲,抵死遮人面。羌管不須吹別怨。無腸更為新聲斷。 獨倚危樓風細細,望極離愁,黯黯生天際。草色山光殘照裏,無人會得憑闌意。 也擬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銷得人憔悴。 簾下清歌簾外宴,雖愛新聲,不見如花面。牙板數敲珠一串,梁塵暗落琉璃盞。 桐樹花深孤鳳怨,漸遏遙天,不放行雲散。坐上少年聽未慣,玉山將倒腸先斷。 幽鷺慢來窺品格,雙魚豈解傳消息。綠柄嫩香頻採摘,心似織,條條不斷誰牽役。 粉淚暗和清露滴,羅衣染盡秋江色。對面不言情脈脈,煙水隔,無人說似長相憶。 楚國細腰元自瘦,文君膩臉誰描就。日夜鼓聲催箭漏,昏復晝,紅顏豈得長如舊。 醉折嫩房紅蕊嗅,天絲不斷清香透。卻傍小欄凝坐久,風滿袖,西池月上人歸後。 正月新陽生翠琯,花苞柳線春猶淺。簾幕千重方半卷,池冰泮,東風吹水琉璃軟。 漸好憑闌醒醉眼,隴梅暗落芳英斷。初日已知長一線,清宵短,夢魂怎奈珠宮遠。 二月春期看已半,江邊春色青猶短。天氣養花紅日暖,深深院,真珠簾額初飛燕。 漸覺銜杯心緒懶,酒侵花臉嬌波慢。一撚閑愁無處遣,牽不斷,遊絲百尺隨風遠。 三月芳菲看欲暮,胭脂淚灑梨花雨。寶馬繡軒南陌路。笙歌舉,踏青鬥草人無數。 強欲留春春不住,東皇肯信韶容故。安得此身如柳絮。隨風去,穿簾透幕尋朱戶。 四月芳林何悄悄,綠陰滿地青梅小。南陌采桑何窈窕。爭語笑,亂絲滿腹吳蠶老。 宿酒半醒新睡覺,皺鶯相語匆匆曉。惹得$ ,上了幾碗菜,秋痕便向癡珠發話道:「白天你是鬧過酒, 如今祇準清談,我隨便唱一折昆曲給大家聽,可好麼?」荷生道:「好麼。」秋痕又道 :「叫他們吹笛子、打鼓板、彈三弦的都在月臺上,不要進來。」謖如道:「這更好。 」秋痕又道:「祇這癡珠酒杯是要撤去的。」一面說,一面將癡珠面前酒杯,遞給跟班 。謖如、丹翬都說道:「不叫他喝就是了,何必拿開杯子。」荷生、曼雲祇吟吟的笑。   謖如向荷生道:「『一見如舊』這句話卻是真有呢。」這一說,癡珠先不好意思起 來,秋痕便覺兩頰飛紅。荷生忙接口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和癡珠不一見如舊麼?」   荷生此句話,原想替秋痕解嘲,秋痕也深感荷生為他分謗,祇太親切些,觸動心緒 ,倒弔下淚來。癡珠這一會淒惶,更不知從何處說起,祇向秋痕高吟道:「君為北道生 張八,我是西諲熟魏三。」就不說了。   荷生見秋痕與癡珠形影依依的光景,便念及采秋,又因癡珠今天說起紅卿,便覺新 愁舊怨,一剎時紛至沓來,無從排解。謖如也梅,先前不合取笑秋痕,以致一座不樂, 又見秋痕顧影自憐,那一種情態,也覺慘然難忍。丹翬、曼雲見席間大家都不說話,祇 得勸秋痕道:「好端端的,又哭得淚人兒一般,人家說你有傻氣,你自己想傻不傻哩! 」荷生就移步過來,替秋痕抹著眼淚。癡珠便叫跟班們擰過手巾,自己遞給秋痕。謖如 也吩咐跟人泡上幾碗好茶來,又吩咐廚房慢慢的上菜。   秋痕祇得破涕為笑道:「我還唱曲吧。」大家都道:「好了!秋痕肯笑了。」謖如 道:「秋痕這一笑,大家該喝一鍾酒。」秋痕道:「我總不準癡珠喝,大家依麼?」大 家笑道:「依你吧。」秋痕道:「我卻要陪一杯。」於是大家都喝了酒,隨意吃了幾箸 萊。癡珠祇吃了兩片藕。   祇見秋痕喝一回茶,將椅挪開,招呼癡珠跟人,說幾句話。停了一停,簾外鼓板一 響,笛韻悠揚。秋痕背臉兒,亢起嬌聲來,癡珠依著聲,聽他唱的是:「此夜恨無窮, 似別鶴孤鴻,檻鸞囚鳳。我無限衷腸,欲訴無從。悲慟!」癡珠聽到此,便歎了一聲, 招呼跟班裝水煙吃去。荷生將手輕輕的拍著棹板道:「這底下是『惹禍的花容月貌,賺 人的雲魂雨夢。』」謖如道:「這不是《紅梨記》上《拘禁》這一齣麼?」荷生點點頭   又聽秋痕唱完了一支,曼雲便將癡珠跟前一碗茶,遞給秋痕喝了。秋痕轉過臉來, 向大家說道:「今夜喉嚨不好,有些哽咽。」就唾了一口痰,又唱起來。到了「看他詩 中字,芳心懂。怎割捨風流業種,畢竟相同」。又唱到「祇愁緣分淺,到$ 悄悄步入屋子,只聽采秋吟道:   「早是雁兒天氣,見露珠兒奪暑……」   以後便聽不清楚,遂站在樓門下細聽,又聽見微吟道:   「門兒重掩,帳兒半垂,人兒不見……」   荷生就說道:「果然,小丫鬟也不見一個!」   紅豆向扶梯邊望下,微笑說道:「來了,上來吧!」   這裏荷生剛踏上扶梯,早見采秋站在上面。荷生便望著說道:「怎的不見數日,竟 病了。」一面說,一面步上扶梯。見采秋穿一件湖色紡綢夾短襖,米色實地紗薄棉半臂 ,雲鬟半軃,煙黛微顰,正如雪裏梅花,比尋常消瘦了幾分,說道:「我也沒有甚麼大 病,不過身上稍有不快。」   此時荷生已經上樓,便攜著采秋的手道:「你一病竟清減了許多!」采秋接著說道 :「我覺你也清減些。」荷生道:「我今天也有些感冒。你的詩好得很,祇是過於傷感 。我本來昨天要來看你,奈密折方纔拜發。總是這幾天的雨誤人。」采秋道:「這幾天 的雨,實在令人發煩。」荷生道:「可不是呢,我正要睡,他又響起來。」   正說著,祇聽得窗紙籟籟,起了一陣大風,就是傾盆大雨。電光閃處,一聲霹靂。 那小丫鬟捧一碗茶,剛上扶梯,心一驚,手一顫,便弔下去砸得粉碎,不顧命的徑跑上 樓來哭了。采秋、紅豆都愕然問道:「怎的?」那丫鬟,嚇得不能說話,半晌,纔說道 :「茶碗給雷打了!」說得三人通笑起來。   紅豆道:「不要胡說,下去再泡一碗,好好端上來吧。」采秋說道:「難道屋裏祇 有你一個人麼?他們通跑那裏去了?替我叫兩個來。」小丫鬟答應去了。   采秋便向紅豆說道:「這樣大雷,你替我到媽屋裏看看。再,水榭派的婆子、丫鬟 通走開了,這回老爺來,竟沒人知道,你也替我查點一查點。」紅豆正要移步,采秋道 :「等著。」就向荷生說道:「天快黑了,你的車叫他回去吧。」荷生沉吟半晌,說道 :「也好。」於是紅豆也下樓去。   采秋坐了這一會,覺得乏了,就向床上躺下,教荷生坐在床沿。荷生便問起採秋吃 的藥。采秋向枕畔取出帖子,給荷生瞧,說道:「這地方大夫,是靠不住的,他脈理全 不講究。」荷生道:「這地方也自不錯。」   正要往下說,卻來了兩三個小丫鬟。采秋申飭數句,那一個小丫鬟也沖上茶來。這 一陣大雨過了,猶是蕭蕭瑟瑟的一陣細雨,雷聲轟轟,祇是不住。丫鬟們已掌上燈來。   荷生走出簾外,見一天黑雲如墨,便說道:「今晚怕還有大雨哩。」遠遠聽得屐聲 轉過西籨。望下一瞧,卻是紅豆披著天青油紬斗篷,裊裊而來。因吟道:   「雷聲忽送千峰雨,花氣澤如百和香。」 $ :「不好!又中計了!」趕忙傳令:「暫且停住!」後面的船絡繹而來,大 家得令,俱要回柁,擁擠不開。   那對岸官船,早揚帆擂鼓,從暗射明。順著風,火罐、火箭如飛的撲將過來。迎面 賊船早已著了。賊中左右隊,尚未曾接到暫停的令,聞得對岸四處鼓聲闐然。正在驚訝 ,但見火焰騰騰,人聲鼎沸,兼著刮刺刺的風打頭吹來,覺得四面火起,一江通紅,便 也灣轉船退後駛來。恰值中隊的船,帶著謙四面衝突逃生,卻把左右隊的船也引著了。 船中火藥引著,四面環轟。那放火的官兵都上了小戰船,盡力擂鼓,大聲喊殺。那些賊 船本無紀律,見這樣聲勢,早已不戰自亂,水中火裏,逃避無門。   謖如收隊,坐著原來的小船,從蘆葦淺瀨繞出八卦州下流,渡上岸,將二百名兵分 作兩處埋伏。   此時約有五更了,謖如站在山上高處遙望。江中火勢,兀自乘著風勢向東南閃來, 烹斗煮星,釜湯餘沸,想道:「周郎燒曹孟德的一百萬兵,在那赤壁地方,當亦不過如 是!」停了一停,紅日漸昇,天大亮了,再望大江,直同煙海。   遠遠聽得有十數匹馬鈴,響得璫璫的,斷續不絕。祇見一個道人打扮,獐頭鼠目, 頭上幾莖禿髮燒得焦焦的蓬起,騎一匹連錢驄。一個穿黃色龍袍,鼠首狼顧,也丟了冠 ,剩個髻子,騎的是個五花驄。後面跟著十餘匹騎坐,也有盔甲全好的,也有丟了盔的 ,也有盔甲全丟的,也有焦頭爛額的,也有頭髮鬍鬚燒得光光的,也有手足受傷、兩人 扶掖在馬上的,大家手上都沒一件兵器。   當下謖如放了一聲手炮,這些人一驚,撥轉馬頭便走。兩下伏兵鼓噪而出,一人一 個,用粗大麻繩一起縛住,又得幾多好馬,推到謖如眼前。道人打扮,是個軍師車律格 ,穿黃龍袍的,是個副元帥赫天雄,其餘都是大頭目。   這一班人領著重兵,在九洑洲結寨,扼達廬、鳳之路,接遞兩湖、兩江、東西越偽 將信息。不想一日一夜,將數百號的船,三萬多的兵,一起陷沒,祇得跑上岸來。如今 給謖如生擒了,自然是沒得活了。謖如就乘勢克復了九洑伏洲。   這回用兵,以少勝多,極有佈置。祇人心叵惻,見謖如以二百名兵,敗了采石磯三 萬多賊,收復了九洑伏洲,轉觸人忌。謖如又不善周旋,所以這回大捷,竟不入告,祇 說是委探賊情,途遇賊兵,生擒頭目數人而已。   以後九洑伏洲又為賊踞,謖如駐紮寶山,凡有陳請,一概不行。想要告病,現格於 例,想搬取家眷,又逼近賊巢。祇得日日操練本部人馬,待一年後明經略入閣,力薦提 督淮北,纔得揚眉吐氣,為國家出點死力。   看官聽著:千古說個才難,$ 帶得有幾十年工夫。」 同秀道:「你甚麼時候丟了一支?」癡珠道:「我不是丟,我是給個人。你從甚麼人買 來?」同秀道:「前天有我一個舊相識拿來,要賣二十弔錢,後來我給他十千錢,他也 就肯賣了。」口裏這樣說,臉上卻十分慚沮。   心印因向癡珠道:「這也難說就是你的。我在南邊有把王如意,竟與許太史家花樣 大小也是一樣,後來我發誓朝山,就送他做個對兒去了。」苟才道:「癡珠,你給了甚 麼人?何不問這個人有賣沒有?還是他給人偷出來賣,也不可知。」癡珠勉強回答數語 ,帶上自己一支藤鐲,就先回西院去了。   這裏同秀見這支藤鐲已給癡珠看見,想道:「他們問出來,就曉得是我偷了,我也 難再見兩人,倒不如編個謊話,教他們鬧一鬧吧。」便含笑向苟才道:「你道我這支鐲 ,真是買來麼?這是他給了秋痕,秋痕新給了我,我在他跟前不便說出。」苟才道:「 好呀,你就和秋痕有交情麼?」同秀一笑。苟才接著道:「你竟巴結得上這個有脾氣的 姑娘,這也難得。」   心印聽著這些話,祇微微的笑,通不言語。那侍者背地便一一和禿頭說了。   禿頭聽得這話,氣憤憤的跑到癡珠跟前,將侍者的話告訴一遍,且絮聒癡珠,無非 是講白疼了他。癡珠聽了,半晌纔說道:「你不用多話,算我這回明白就是了。」   禿頭退出,癡珠便向裏間躺下。一時懵懂,全不想前前後後。竟然解下九龍佩,又 向枕函中,耎出秋痕的東西,立刻喚禿頭送還秋痕,也沒一句話說。   可憐秋痕,這兩日正為癡珠和他媽力爭上流時候,那裏曉得半天打下這個霹靂!當 下禿頭將拜盒打開,一件件交代明白,氣得秋痕手足冰冷,呆呆的瞧著東西。半晌纔問 道:「爺怎樣說?」禿頭道:「爺沒說甚麼,祇問姑娘將那一支風藤鐲給了甚麼人?」   秋痕聰明,見禿頭說起風藤鐲,便知癡珠受了人家的賺,氣轉平了,說道:「你回 去對你爺說,爺給我的東西,我一時也檢不清。我就沒良心,也不敢將爺留的東西,這 會兒就給了人。那風藤鐲一節故事,你爺將來自然明白。我的東西,教你爺仍舊收下, 對你爺說,我總是一條心,再沒兩條心。教你爺不要上人家的當,徒自氣苦。這時候還 早,就請你爺來,我有話說。」   禿頭先前一臉怒氣,這會見秋痕說得娓娓可聽,就說道:「我將這些帶回去,請爺 來吧。祇是那一支風藤鐲,怎的落在錢老爺手裏?我也氣不過。」秋痕道:「是他偷著 走了,我為甚麼給他?」禿頭道:「這錢老爺就可惡得很,他偷了人家東西,還要說幾 多閑話哩!」遂將日間的話,告訴一遍。   看官,你$ 是過於灑落,秋痕姊姊又過於執滯,所以不好。」采秋道:「癡珠那裏能真灑落?能 真灑落,就不誤事。」   此時差不多兩下多鐘了,僕婦丫鬟排上菜,也有素的,也有葷的。采秋親陪二人, 秋痕酒是一點不喝,飯也祇吃半碗。方纔洗漱,簾外的人報說:「老爺進來。」采秋、 秋痕、瑤華都迎出。祇見兩個小跟班跟著,荷生便衣緩步而來。臉上十分煩惱,瞧著秋 痕、瑤華,勉強笑道:「你來得久了。」采秋問道:「外頭宴完麼?」荷生道:「完了 。」便令秋痕、瑤華、采秋坐下,向采秋歎口氣道:「人定不能勝天,這真無可奈何了   三人都覺愕然,采秋問道:「甚麼事呢?」荷生向秋痕道:「你吃飯麼?」採秋道 :「他剛纔吃了半碗飯。」荷生道:「也罷,癡珠今天是不能來了。」采秋道:「為著 何事?」秋痕早伏在几上哭了。荷生道:「穆升來說,昨晚我走後,癡珠嘔了數口淤血 。早上起來,已經套車,突然吐了幾碗血,暈絕數次。我叫賈志、青萍……」   荷生剛說到這裏,祇聽秋痕大叫一聲:「癡珠,你苦呀!」將飯一起吐出,便栽在 地下,手足厥冷,牙關緊閉。忙得采秋、瑤華疊聲叫喚,丫鬟僕婦擠在一堆。   鬧得好一會,纔把秋痕救醒,復行大哭。瑤華道:「人還沒有死,何必這樣?」采 秋道:「癡珠抑鬱得很,能夠把鬱血吐淨,倒好得快。」於是大家扶著秋痕,到屋裏將   秋痕祇是哭,也沒半句言語。荷生沒法,教采秋避入別室,引著愛山到了上房。教 瑤華陪著秋痕出來,畫個面龐。就吩咐門上,格外賞給狗頭十弔錢,差個老嬤送秋痕出   采秋諄勸秋痕從長打算,又送了許多衣服及些古玩。秋痕祇說個謝字,其實是瞧也 沒瞧。自此,荷生、采秋、瑤華與秋痕也沒見面了。雖瑤華後來颶風打舟,吹到香海洋 ,得與癡珠、秋痕一敘,然已隔世。   是晚,荷生帶著青萍,便衣坐車,來看癡珠。癡珠要坐起來,荷生按住,說道:「 不要起來。」就床沿坐下,燭光中瞧癡珠臉色,心上十分難受。便說道:「你這會怎樣 呢?」禿頭道:「服了幾許棳汁,血是止了。麻大夫開的方,等小的取給爺瞧。」   癡珠一絲沒氣的說道:「秋痕回去麼?」荷生道:「五下鐘時,你既不能來,我就 打發他走了。他聽說你病得厲害,就暈倒在地。譬如救不轉來,怎好哩?」癡珠默然。   禿頭遞上方,荷生見方上開有人參,便問道:「我先前送來兩枝參,還用得麼?」 禿頭道:「麻大夫看過,說好得很,這回服的藥,就是配那大枝的。」荷生道:「那大 枝的我還有,你往後用完了,即管去取。」   穆升端上茶,荷生點頭$ 一張 三腳的桌。這是林喜先到,教看廟預備的。廊下自有行廚供給,穆升捧上兩碗茶來。   紅豆、秋英跟著采秋、瑤華,看了塑像和那壁間畫像、殘碑,說道:「去年八月十 五,癡珠、秋痕不到這裏祭奠麼?不想今年,我和你來祭他!」瑤華也覺黯然欲絕。   兩人喝了茶,逛到後殿。見西邊坍了一角,風搖樹動,落葉成堆,淒涼已極。又聞 得遠遠有人哭聲。   紅豆、秋英站在倒牆土堆上,見牆外桃樹下拴一匹黑騾,一人看守。李福認是汾神 廟的人,問道:「你來做甚麼?」那人道:「我跟帥父來上墳。」采秋向李福道:「韋 老爺的墳,在廟後那裏?」穆升道:「祇在牆外西邊,這裏去,不上一箭地。」瑤華道 :「這般近,我們打這裏步行去吧。」采秋道:「甚好。」便攜著瑤華的手,步上土坡 ,穆升前引。   兩人憑高遠眺,見平原地遠,曠野天低,覺得眼界一空。到得下來,便是廟外。疏 林黃葉,荒徑寒蕪,蕭條滿目,早令人悲從中來。轉向西,遠遠的望見三尺孤墳。   墳前點著香蠟,一個穿袈裟和尚正在膜拜。禿頭燒紙,哀哀的哭。林喜跟著祭品的 擔,也纔到墓下。采秋道:「等和尚走了,我們祭吧。」穆升道:「他們現已哭過,想 是知道我們上來,匆匆要去。槐樹下的騾不牽向前麼?」只見禿頭和林喜說了幾句話, 和尚點點頭,繞向東邊而去。   紅豆、秋英便攙著采秋、瑤華,到了墳上。見墓碑題的是:「東越孝廉癡珠韋公之 墓。」林喜早排好祭筵,采秋灑淚上香,拜了一拜。瑤華也灑淚行了禮。紅豆澆酒,秋 英執壺,林喜、穆升焚紙。事畢,四人以次磕了屴。   祇李福在夫妻廟中照料,不曾跟來。禿頭盡著哭。采秋、瑤華十分傷感,俱站不住 。那烏騅和瑤華的馬都扯在墓前伺候,就不再到夫妻廟。祇勸諭禿頭數語,上馬走了。 這且按下   待小子表出,潘碧桃一番好結果來。碧桃自與錢同秀撒賴以後,并州是站不住。他 媽便將碧桃走了絳州,又走了澤州、走了清化、走了汴梁。汴梁自古佳麗之地。近來黃 河遷徙不常,又新遭兵燹,中州光景,就也不可再問。但是樊樓之燈火成墟,飯甑之琵 琶還伙。碧桃閱人既多,又戒了煙,容華遂愈煥發。迷香洞裏,居然座客常滿。   一日,來個道人,授以操縱吐納摩、咒頓挫之訣。臨行說道:「你過此便當發跡。 」祇這道人去後,無論舊寵新歡,相對總是味如嚼蠟。   後來篾片領個豪華公子到門,這碧桃放出手段,百般討好。那公子見得碧桃千嬌百 媚。就也十分憐愛。不想晚夕兩口嬲一陣,一個是渺乎其小,一個是廓其有容。還是碧 桃依他唱個「後庭$ ,尚且從輕斄仔之肉未有傷痕,而父母之心痛不了矣。何也?仔之身,父母血肉分來也。   今亞孝之毒打仁、義,非打細佬而實打父母也。仁、義之懷刃於身,非斬亞哥而實斬父母也。既不念父母之心,大傷父母之體,問你清明拜祭,上到墳頭,整成恭敬奉承,奠酒三杯,禮行九叩,猶且自贊歎曰:「祖宗有福,發出咁多人。」誰不知家運該衰,然後出得你個班無用子也。此等兄弟,豬狗不如。   又說曾恭禹,結髮原婚所生之子,名叫亞成,在賊中逃出,帶一個老婆歸來。亞孝兄弟,以家產久分,聚謀三日,竟無安置之方。亞成無所倚賴,仁、義兩個就留在家,酒肉供奉。亞仁往去投告亞悌知之,亞悌不勝歡喜,即走歸來,相見深深一拜,曰:「大哥歸來麼?好咯,好咯!這位就是大嫂嗎?」又拱手一揖,即問:「母親現在如何呢?」亞成答曰:「老母死已久矣。」亞悌聞言,不覺低頭欲淚,歎息幾聲,亞成又曰:「賊中搶得婦女,我認一個為妻,今帶歸來,還居故裡。又不料失我之後,父親再娶,生得弟兄多人,算萬幸咯!」亞悌是晚,出錢捉雞,一室同歡。去請亞孝兄弟來飲,各推不到。飲後共坐傾談,將數十年世事講及一番。第二日,亞悌對亞成曰:「大哥,你不須憂,弟今遠在他方,其屋舍就送與兄嫂安居,無庸另擇。至於田地,我亦不過每歲收租而已。我今在外,幾好撈頭,衣食飽暖,唔志在此,我將田地送與亞哥,永遠耕管,不用交還。」亞成曰:「我有應得之田,無用你自捐出。亞孝想學蠻梗,作我做夕卜人麼?就告佢何難?打佢亦易。」亞悌苦勸曰:「大哥、大哥,千祈不可,萬事不過求其安置,今弟以田宅相奉,出於至誠,並非虛話。大哥如果不從所請,此後亦無相見矣。」亞仁、亞義曰:「我亦願出田地幫助大哥,大哥都要順下細佬為是。」亞成曰:「你三兄弟既此真情,我就忍住啖氣罷了。」(個啖氣終須要出)亞成由是有田耕、有屋住咯,亞悌亦回了義堂。   亞孝兄弟到仁、義門口罵之曰:「亞成哥係眾兄弟大哥,不是你自己大哥呀,事要慢慢斟酌,自有方圓,(三日有主意,唔知慢到幾時呢)駛乜你咁居功,另為幫助,(你又幫助的呀)唔通淨係你做好細佬,我就唔好細佬嗎?」仁、義默然不答,亞成聞之,走出來曰:「嚇嚇,又新樣呀?豈有此理!我身為長子,做一個大哥,數一年相別,今始歸來,你三兄弟唔請我食一餐、留一宿,(佢見你歸來,慌你爭占田地,佢重請你食飯麼,佢想你死了更好)感得三個細佬,與田我耕,與屋我住,你等尚唔知丑,走來怒罵,你想趕逐我嗎?抑或想打過我呀?」   話完,火氣沖天,手捧一件大石$ ,回頭怨錯,亦已遲矣。故君子舉動,未見禍而預早修心,小人昏迷,禍臨頭而方知怨氣。一個先一著,一個遲一步也。   此段事,又叫做眾虎一麒麟,以亞悌作麒麟而一班兄弟作老虎也。獸之猛者莫過虎矣,曉食羊,曉食豬,曉食狗,而且食人矣。老虎雖惡,有人敢裝老虎,捉老虎,剝老虎皮,食老虎肉,抽老虎腸,羅老虎膽,切老虎口,敲老虎牙,而且將虎皮送與菩薩坐,破虎骨來燉虎骨膠。虎嘯風生,何以個陣時無一毫猛氣也?   麒麟為至善之獸,兒童見之不驚,男婦見之不懼,而能化煞消凶,亦頗有驗。每見人家屋內,寫麒麟在此而不寫老虎在此,有舞麒麟而不舞老虎,何也?取其善氣吉祥也。書曰:「柔勝剛,弱勝強。」此之謂也。   三千斤大炮打向賊船,打向賊艇,能打折舵,能打折桅,推斷尾棚,推倒全只,其氣勢之大,可謂壯哉。   若將網掛在船傍,炮彈飛來,只噗一聲而自跌落水,何也?網不受其力也。又曰:舌柔常在口,齒折只為剛。舌在口中,自初生時,以至臨死,露開個口而舌尚存。其牙出世得遲,而破敗得早,故有四十歲而脫落三兩隻者,五十歲而脫落六七隻者,六十歲而脫落十餘只者,有的到老臨死時,所剩無幾只矣。論口內之物,其硬莫如牙,其柔莫如舌,牙每先折而舌常留,有時牙不服曰:「亞舌哥也,你撈世界,得咁長久,而我一班兄弟,好多隨落而不見了,何也?」亞舌答曰:「你壞在一個「恃」字,恃有上牙、下牙、大牙、板牙,上下有拍手,內外有照應,惡在一把牙恃兄弟多,恃氣力猛,遇食豬腳骨,要咬到碎,食雞腳趾,要咬到爛,誰不知硬鬥硬,兩家散,你傷人,人傷你矣。你重有一件至可惡事,有時咬口唇,咬舌尖,自家骨肉自取傷殘,所以門外多人憎,門內有人受也。你做人實在啥中用,只顧自頭肥,不理心腹壞。一次食尿喪雞,一次食死顛狗,臭口而不知,毒心而不覺。又不知份量,又不識細微,至大者牛而敢咬之,至小者蝨而亦咬焉,是你帉無所揀擇也。又有度量,又有隱藏,遇人不合自己意,就咬牙切齒,想去吞人,個的就是你之壞處。你一世所咬者多矣,而可以累你苦楚者,惟有流牙血,生牙蟲,風火牙痛,牙肉腫浮,而你不知悔也,必至折磨,必至搖落,而後已焉。」   亞牙曰:「你數我咁多碟腳,咐多牌底,句句亦真,我唔怪你。但我等做牙,亦有許多好人物,矜貴淡定,取細而食,擇潔而餐,不盡橫吞大嚼也。」亞舌曰:「別家別戶,得涵養之法,安享和平者,我不得而知。惟我與你同居,時時相見,今你自嗟零落,不覺直言得罪,望作戲言可矣。」亞牙曰:「我知你笑我咯,究竟你之安穩$ 卷三‧晉獻公殺世子申生  禮記‧檀弓  晉獻公將殺其世子申生。公子重珮謂之曰:「子蓋言子之志於公乎?」世子曰:「不可 。君安驪姬,是我傷公之心也!」曰:「然則蓋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謂我欲殺 君也。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我何行如之?」 使人辭於狐突曰:「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以至於死;申生不敢愛其死。雖然, 吾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不出而圖吾君,伯氏苟出而圖吾君,申生受賜而死! 」再拜稽首,乃卒。是以為恭世子也。 卷三‧曾子易簀  禮記‧檀弓  曾子寢疾,病。樂正子春坐於床下,曾元、曾申坐於足,童子隅坐而執燭。童子曰:「 華而睆,大夫之簀與?」子春曰:「止!」曾子聞之,瞿然曰:「呼!」曰:「華而睆 ,大夫之簀與?」曾子曰:「然!斯季孫之賜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簀!」曾元 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變,幸而至於旦,請敬易之。」曾子曰:「爾之愛我也不 如彼。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 」舉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沒。 卷三‧有子之言似夫子  禮記‧檀弓  有子問於曾子曰:「問喪於夫子乎?」曰:「聞之矣。『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有 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參也聞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 言也!」曾子曰:「參也與子游聞之。」有子曰:「然,然則夫子有為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於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於宋,見桓司 馬自為石槨,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 ,為桓司馬言之也。南宮敬叔反,必載寶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貨也,喪不如速貧之 愈也!』喪之欲速貧,為敬叔言之也。」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於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 知之?」有子曰:「夫子制於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槨,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 子失魯司寇,將之荊,蓋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以斯知不欲速貧也。」 卷三‧公子重耳對秦客  禮記‧檀弓  晉獻公之喪,秦穆公使人弔公子重耳,且曰:「寡人聞之,亡國恆於斯,得國恆於斯。 雖吾子儼然在憂服之中,喪亦不可久也,時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圖之!」以告舅犯。舅 犯曰:「孺子其辭焉。喪人無寶,仁親以為寶。父死之謂何?又因以為利,而天下其孰 能說之?孺子其辭焉!」 公子重耳對客曰:「君惠弔亡臣重耳。身喪父死,不得與於哭泣之哀,以為君憂。父死 之謂何?或敢有他志,以辱$ 斗徑醉矣。若親 有嚴客,髡帣韝鞠跽,待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 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睹,歡然道故,私區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 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 後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 ,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 ,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 。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嘗在側。 卷五‧貨殖列傳序  史記  老子曰:「至治之極,鄰國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樂其 業,至老死不相往來。」必用此為務,輓近世,塗民耳目,則幾無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農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詩書所述,虞夏以來,耳目欲極聲色之好,口 欲窮芻豢之味,身安逸樂而心誇矜。勢能之榮,使俗之漸民久矣。雖戶說以眇論,終不 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 夫山西饒材、竹、穀、纑、旄、玉、石;山東多魚、鹽、漆、絲、聲色;江南出柟、梓 、薑、桂、金、鍚、連、丹沙、犀、瑁、珠璣、齒、革;龍門碣石北多馬、牛、羊、旃 、裘、筋、角、銅、鐵,則千里往往山出奇置:此其大較也,皆中國人民所喜好,謠俗 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寧有政 教發徵期會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賤之徵貴,貴之徵賤,各勸其業, 樂其事,若水之趨下,日夜無休時,不召而自來,不求而民出之,豈非道之所符而自然 之驗邦? 周書曰:「農不出則乏其食,工不出則乏其事,商不出則三寶絕,虞不出則財匱少,財 匱少而山澤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則饒,原小則鮮,上則富國,下 則富家:貧富之道,莫之奪予,而巧者有餘,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於營丘,地瀉鹵, 人民寡。於是太公勸其女功,極技巧,通魚鹽,則人物歸之,繈至而輻奏。故齊冠帶衣 履天下,海岱之間,斂袂而往朝焉。其後:齊中衰,管子修之設輕重九府,則桓公以霸 。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歸,位在陪臣,富於列國之君,是以齊富彊至於 威宣也。故曰:「倉廩實而佑禮節。衣食足而佑榮辱。」 禮生於有,而廢於無。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 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 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遊食之民未盡歸農也。 民貧則姦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 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煖;饑之於食,不 待甘脂;饑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飢不得食 ,膚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居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 ,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無擇也。夫珠玉金銀,飢不可食,寒不可衣 ,然而眾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為物輕微易藏,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無飢寒之 患。此令臣輕背其主,而民易去其鄉,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 ,長於時,聚於市,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弗勝,不為姦邪所利,旦弗得而飢 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 春耕,夏耘,秋穫,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 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無日休息。又巫自送往迎來,弔死問疾,養 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征暴賦,賦斂不時,朝令而暮當具。有 者,半價而賣;無者,取倍稱之息;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者矣!而商賈大者 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嬴,日遊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 ,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無農夫之苦,有阡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 力過吏勢;以利相傾,千里遊遨,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此商人所以兼併農 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 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已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 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 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 。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 ,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 今令民有車騎馬一匹者,復卒三人。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故為復卒。神農之教曰:「 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無粟,弗能守也。」以是觀之,粟者,王者大用 ,政之本務。令民入粟受$ 業者,其亦有類乎?」 問者嘻曰:「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傳其事以為官戒也。 卷九‧梓人傳  柳宗元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門,願傭隙宇而處焉。所職,尋、引、規、矩、繩 、墨,家不居礱斲之器。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 吾指使而群工役焉。捨我,眾莫能就一宇。故食於官府,吾受祿三倍;作於私家,吾收 其宜大半焉。」 他日入其宜,其床闕足而不能理,曰:「將求他工。嬿余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祿嗜貨 其後京兆尹將飾官署,余往過焉。委群材,會眾工,成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嚮之 。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 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俄而,斤者斲,刀者削,皆視其 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慍焉。畫宮於堵,盈尺而曲 盡其制,計其毫釐而構大廈,無進退焉。既成,書於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 建」。則其姓字也,凡執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視大駭,然後知其術之工大矣。 繼而歎曰:「彼將捨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 役於人。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 物莫近乎此也。彼為天下者本於人。其執役者為徒隸,為鄉師,里胥。其上為下士,又 其上為中上,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外薄四 海,有方伯、連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 以就役焉,猶眾工之各有執技以食力也。 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 猶梓人之有規、矩、繩、墨以定制也。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 。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宮於 堵,而績於成也。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慍;不衒能,不 矜名,不親小勞,不侵眾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眾工而不伐 藝也。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 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後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 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 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其不 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衒能矜名,親小勞,侵眾官,$ 事,燦 然畢陳於前。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內朝所以通遠近之情,如此豈有近世壅隔之弊哉? 唐虞之世,明目達聰,嘉言罔伏,野無遺賢,亦不過是而已。 卷十二‧尊經閣記  王守仁  經,常道也。其在於天,謂之命;其賦於人,謂之性。其主於身,謂之心。心也,性也 ,命也,一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 或變者也,是常道也。其應乎感也,則為惻隱,為羞惡,為辭讓,為是非;其見於事也 ,則為父子之親,為君臣之義,為夫婦之別,為長幼之序,為朋友之信。是惻隱也,羞 惡也,辭讓也,是非也;是親也,義也,序也,別也,信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 ,命也。通人物,達四海,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 也,是常道也。 以言其陰陽消息之行焉,則謂之《易》;以言其紀綱政事之施焉,則謂之《書》;以言 其歌詠性情之發焉,則謂之《詩》;以言其條理節文之著焉,則謂之《禮》;以言其欣 喜和平之生焉,則謂之《樂》;以言其誠偽邪正之辨焉,則謂之《春秋》。是陰陽消息 之行也,以至於誠偽邪正之辨也,一也,皆所謂心也,性也,命也。通人物,達四海, 塞天地,亙古今,無有乎弗具,無有乎弗同,無有乎或變者也。夫是之謂六經。六經者 非他,吾心之常道也。 是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綱政事者也;《詩 》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文者也;《樂》也者, 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誠偽戩正者也。君子之於六經也,求 之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綱政事而時施焉,所以尊 《書》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時發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 著焉,所以尊《禮》也;求之吾心之欣喜和平而時生焉,所以尊《樂》也;求之吾心之 誠偽邪正而時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蓋昔者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由之富家者支父祖,慮其產業庫藏之積, 其子孫者,或至於遺忘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全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 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之實 ,則具於吾心。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 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之間,牽制於文義之末, 硜硜然以為是六經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日遺忘散失 ,至為$ 伐魏,置東郡,徙衛元君之支屬於 荊軻嘗游過榆次,與蓋聶論劍,蓋聶怒而目之。荊軻出,人或言復召荊卿,蓋聶曰:「 曩者吾與論劍有不稱者,吾目之,試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荊卿則已 駕而去榆次矣。使者還報,蓋聶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攝之。」 荊軻游於遺鄲,魯句踐與荊軻博爭道,魯句踐怒而叱之,荊軻嘿而逃去,遂不復會。荊 軻既至燕,愛燕之狗屠及善擊筑者高漸離。荊軻嗜酒,日與狗屠及高漸離飲於燕市,酒 酣以往,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於市中相樂也。已而相泣,旁若無人者。荊軻雖游於 酒人乎!然其為人沈深好書,其所游諸侯,盡與其賢豪長者相結。其之燕,燕之處士田 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 居頃之,會燕太子丹質秦亡歸燕。燕太子丹者,故嘗質於趙,而秦王政生於趙,其少時 與丹驩。及政立為秦王,而丹質於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歸。歸而求 為報秦王者,國小力不能。其後秦日出兵山東,以伐齊楚三晉,稍蠶食諸侯,且至於燕 。燕君臣皆恐禍之至。太子丹患之,問其傅鞠武。武對曰:「秦地遍天下,威脅韓魏趙 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涇渭之沃,擅巴漢之饒,右隴蜀之山,左關殽之險,民眾 而士厲,兵革有餘。意有所出,則長城之南,易水之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見陵之怨 ,欲批其逆鱗哉?」丹曰:「然則何由?」對曰:「請入圖之。」 居有間,秦將樊於期得罪於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捨之。鞠武諫曰:「不可,夫以秦 王之暴,而積怒於燕,足為寒心,又況聞樊將軍之所在乎!是謂委肉當餓虎之蹊也,禍 必不振矣,雖有管晏,不能為之謀也。願太子疾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三晉, 南連齊楚,北購於單于,其後乃可圖也。」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恐 不能須臾。且非獨於此也。夫樊將軍窮困於天下,歸身於丹,丹終不以迫於強秦而棄所 哀憐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時也,願太傅更慮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 造禍而求福,計淺而怨深,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大害,此謂資怨而助禍矣。夫 以鴻毛燎於壚炭之上,必無事矣。且以鵰鷙之秦,行怨暴之怒,豈足道哉。燕有田光先 生,其為人智深而勇沈,可與謀。」太子曰:「願因太傅而得交於田先生可乎?」鞠武 曰:「敬諾。」出見田先生,道太子願圖國事於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太子逢迎,卻行為導,跪而襒席。田光坐定,左右無人,太子避席而請曰:「燕秦不 兩立,願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聞騏驥盛壯之時,一日而馳千里,至其衰$ 無聊之極 ,踱到正間閒望,只見一個廚子端著一盤魚、一碟菜、一銅鍋的飯,望小王師爺房間裡 去,才知道小王師爺吃的是另有一種東西,心中不禁歎息。   等到陳毓俊下來之後,便道:「表兄今天沒事嗎?」馮正帆道:「沒事。」陳毓俊 道:「如此咱們去逛逛吧,你也是難得到上海來的。」馮正帆無語。陳毓俊便問:「馬 車呢?」家人們答道:「早來了。」陳毓俊道:「叫他們勻一個進來。」   家人傳出話去。馮正帆眼睛裡忽然看見一個頭戴紅纓帽子,身穿綠呢袍子,週身滾 著闊邊的,跑了進來。心裡想:「這是什麼人?後來看見他把水煙筒袋子拿了出去,方 知道他也是個當跟班的。等到陳毓俊邀他出去,看見馬車上還坐著這樣打扮的一個人, 方才明白就是陳毓俊說的馬夫了。霎時,一鞭展去,雙輪如飛,馮正帆不住的四面留心 細看。只見一片大空場,圍著鐵欄杆。陳毓俊對他說道:「這就是跑馬廳了。」馮正帆 點頭不置。及至到了一處,陳毓俊和他下得車來,一片森林夾著松柏柳榆之類,青的靛 青,綠的碧綠,望上去極像墓道。轉了一轉,露出一所房子來,那房子卻造得十分華麗 ,上下都是用紅磚一塊一塊砌就的,頂上有幾處像寶塔一樣,溜尖溜尖。二人踏進門來 ,好大一間廳,擺著百十副座頭,但是人影寥寥。   陳毓俊道:「太早了。」馮正帆道:「難道這兒逛的人都要老晚才來麼?」陳毓俊 道:「可不是!」二人徘徊了半晌,揀個座頭坐下,有人泡上茶來,促膝談心。   良久良久,方看見一串人魚貫而入,還有些婆娘在內。馮正帆正待要問,陳毓俊忽 然不見,心下著了一驚,隨即立身來找尋。   不知找到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恣遊覽終朝尋勝地 急打點連夜走京師   卻說馮正帆一回頭不見了陳毓俊,四邊亂找了一會兒,才見他好好兒的在那邊坐著 呢。三腳兩步的跑走過去,一看不對帳。卻是為何?原來陳毓俊與一個二十多歲年紀的 婦人嶄在那裡唧唧噥噥的講話。再把這婦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見她穿的甚是時興,臉上 涂脂抹粉,兩隻水汪汪的眼睛東張西望。馮正帆心下盤算:「這是什麼人呢?要說是表 弟的姨奶奶又不像,要說是表弟的親戚又不像。忐忐忑忑了一會子,他才從恍然裡跑出 了一個大悟來,自忖道:「要不是人家常常說的上海的倌人吧?」既知道是倌人,回頭 一想:「我還是遠遠的走開為是。   倘若給什麼熟人看見了,說我初得差使就到上海這般胡鬧,那還了得!」心裡這麼 想,眼睛裡看出來,便覺得那倌人和天地鬼神一般。少時陳毓俊的話也說完了,便踅了 過來$ 在 臉上,拿的拿在手裡。東家那裡借來的小廝,一手把考籃扛在肩上,跟著殷必佑,一路 吆喝著直奔貢院而來。   遠遠的看見「天開文運」的燈籠點得輝煌耀目。   殷必佑往人山人海裡搶將進去,早聽得丹徒縣門斗在那裡唱名了。殷必佑心中吃了 一驚,側著耳朵仔細一聽,還不到一半。自忖道:「還好,還好!我虧得是錄遺場裡取 的,名字還在後頭,要是有了正科舉,名字排在前頭,不早早點過了嗎?」   等了一會,點到他了,接了卷子,一看是月字四號。打開天地玄黃的扇子一找,巧 巧在東文場。引著東家那裡借來的小廝,進了龍門,找著月字號。號軍把他的考籃接了 去,歸了號。東家那裡借來的小廝替他鋪好號板,釘起號簾,這才回去。   殷必佑忙著把吃食一齊取出,還有沙鍋、風爐。叫號軍生些炭,拿出半個豬頭,用 水將就洗了洗,放在沙鍋內。又拿出一大把蔥蒜,也不切斷,就放入沙鍋內了,加上兩 瓢渾水,煮將起來。一會兒,撲鼻噴香的味兒已漸漸透露出來。這時候,進來的人更加 擁擠,有看朋友的,有找號軍的,絡繹不絕。殷必佑坐在號子裡,兩眼望著沙鍋,是怕 有什麼人橫衝直撞,損傷他這宗寶貨。   一會兒,聽見三聲炮響,夾著明遠樓上嗚嗚吶吶的吹打,大約是封了門,進出的人 覺得略略清淨了,霎時,一輪紅日推下西山,他的豬頭也熟了。拿出一盞風燈,插上一 支蠟燭,照得號子內通明雪亮,便動手將豬頭盛起,卻已爛如泥了。又把沙鍋洗過,放 米下去,燒起飯來。不到一個時辰,飯也熟了。   取過碗筷,將豬頭和飯,狼吞虎咽了一頓。   飯罷,收拾收拾,攤開褥子,待要想睡,無奈堂上人聲嘈雜,牆下梆鑼四起,鬧得 他不能入夢。只得把旱煙一袋一袋的慢慢抽去,磨延時刻。良久良久,方才入了黑甜鄉 。各號的人也睡了,準備明日鏖戰。一時鼻句聲大作,四面都是呼嚕呼嚕的,和打雷一 般。等到殷必佑一覺醒來,覺得滿眼漆黑,睡得糊裡糊塗的,嘴裡便叫道:「小柿子, 燈也滅了,還不起來撥撥啊!」這小柿子就是東家那裡借來磬小廝了。一個號軍正在號 門外打盹,便接嘴道:「莫慌,莫慌!要火我這裡打呢。」   殷必佑才知道叫錯了。號軍從身上摸出鐮刀火石,劈劈拍拍打了幾下,打著了火, 點了燈。殷必佑問道:「有多少時候了?」   號軍道:「大約三更天。」殷必佑一場兒不言語,重新再睡。   看看參橫月落,五鼓雞鳴。殷必佑朦朧中覺得有人推了他一下道:「先生,題紙來 了!」殷必佑一聽這話,一骨碌爬起,揉揉眼睛,見頭題是「辭達而已矣」,二題是「 上$ 十和,三翻一百六十和。剛剛是時豪人的莊,十塊底二四,要輸六塊四角洋錢 。時豪人便鼓噪起來,說黃子文不應該發這張七索。黃子文聽他埋怨,不禁發火,便睜 圓了眼睛,對著時豪人大喝了一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入棧房有心學鼠竊 辦書報創議起鴻規   卻說當下黃子文對著時豪人道:「我要打什麼牌就打什麼牌,這是我的自由,你難 道敢來干預麼?」時豪人口中尚在喃喃不絕,黃子文跳起身來,要過去揪他。阿珠連忙 把牌推過一邊,上來解勸,把黃子文兩隻手拉住,嘴裡說道:「才是倪勿好,唔篤要勿 動氣。」時豪人那邊,也有金慕暾解勸,兩邊這才罷了。又碰了幾副,方才聽見樓梯上 登、登、登的響,娘姨喊聲:「錢大人進來!」眾人回頭一望,只見錢鬍子吃得醉醺醺 的,連面皮都發了紫醬色的了,朝著眾人拱手,連說:「對不住!對不住!」一面脫下 馬褂,在炕牀邊坐下。一個大姊遞過一支銀水煙筒。錢鬍子接過,拜著緩緩的吃水煙。 一會兒又立起身來,看阿珠手裡的牌,一會兒又坐下去,看他忙得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少停,將八圈莊一齊打畢,相幫絞上手巾來,眾人揩過。   檢點輸贏帳,錢鬍子大贏,贏了三十多塊洋錢;金慕暾也贏的,贏了八塊洋錢;時 豪人大輸,輸了三十多塊洋錢;黃子文也輸,輸了六塊洋錢。金慕暾知道黃子文沒有帶 錢,便把贏的推給黃子文。黃子文也不同他客氣,就連餘下的兩塊頭,也一齊塞到褲子 袋裡去了。時豪人卻只拿出十塊頭一張鈔票,兩塊現洋錢,算了頭錢;還有輸的十多塊 洋錢,便與錢鬍子划過帳。   當下眾人立起身來,娘姨將檯子抬到原處,另外在牀前一張紅木四仙桌上放下四副 杯筷、八個碟子,什麼火腿風魚之類。   袁寶珠上前斟了一巡酒,眾人略用幾杯,便吃稀飯。吃過稀飯,金慕暾拉著黃子文 先走,錢鬍子趕緊起身相送。   卻說金慕暾與黃子文出了袁寶珠家之後,慕暾與黃子文作別,自回四馬路鼎升棧。 黃子文坐了東洋車回到朋友家中安歇。   次晨起來,盥洗過了,便到四馬路鼎升棧,按著金慕暾所說的號頭,問明進去。慕 暾正在那裡洗臉,見了子文,招呼讓坐。   慕暾帶來的家人送上茶來,子文接過,一面喝茶一面留神細看。   見慕暾被褥衾帳十分華麗;又見牀癊擺著裝夾板的大箱五六口,又堆著十幾只網籃 ,網籃裡頭東西放得滿滿的,可惜上面都蓋了油紙,瞧不出是些什麼。當下心中十分羨 慕,暗想:「這小子從哪裡混來這些油水,我何不打打他的主意?」金慕暾洗完了臉, 與黃子文寒暄了幾$ 上的掛鐘,已當、當、當的敲十 二點了,田雁門還不見回來。心裡十分納悶,便把自來火旋滅了,單留下一個洋蠟燭的 頭兒,隨手在皮包內抽出一本破書,橫在牀上,細細的看,原來是本《流血主義》。看 了一會,兩眼朦朧上來,便把書丟在一邊,扯過被頭,和衣睡去。   一霎間,外面人喧馬嘶,卻是田雁門回來了。問過管家,知道子文已睡,便也安寢 。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黃子文畢竟心中有事,絕早起來去推田雁門的房門,一個管家低低的說 道:「還早哩!老爺總要晌午時才伸腰呢!」黃子文自是悶悶,用過早點,出去繞了一 轉。回來看看田雁門仍無消息,便急得他如熱鍋上螞蟻一般。直到吃過飯,日色平西, 才見管家舀臉水進去。黃子文耐不住了,一腳跨進去,看見田雁門正在馬桶上,兩人便 談起天來。等到雁門解完了手,盥洗已過,黃子文例將昨晚寫的那份東西,送給他瞧。   田雁門且不看,望牀上擺的那副煙盤裡一撂,管家送過打好的鴉片煙,都是什麼金 沙鬥銀沙鬥,一個個裝好的。另外一個白磁盤,把這些裝好煙的鬥,都放在白磁盤裡。 只見田雁門拿來,一個個套上象牙槍、虯角槍、甘蔗槍、廣竹槍,倒過頭去,呼呼的抽 了半天,方得完事。這才伸手把那份東西取過,細細的看了一看,铙聲說好。便問黃子 文道:「大哥高見,自是不差。   但不知這份印書印報的傢伙,到什麼地方去辦呢?」黃子文道:   「我已經寫信到日本橫濱市山下町百六十番日原活版部去定了,不過要先匯些定銀 去,才能算數。」田雁門道:「這定銀要多少呢?」黃子文道:「一共要到六千銀子, 至少一成總要了。」   田雁門道:「這又何難!」一面叫管家把鐵櫃開了,檢出一疊紙頭來。田雁門扳著 看了一遍,抽出兩張匯票、一張二百兩,一張四百兩,遞與黃子文道:「這是六百兩, 先拿去作定銀。」   黃子文接過,喜得滿心奇癢,便道:「現在日本金融的價值,不知有無上下,我須 自己到正金銀行裡去問個明白,扣著中國的折頭,然後叫他們匯過去,不致吃虧。」田 雁門道:「悉憑尊便吧。」   當下黃子文只推說要到正金銀行裡去,向田雁門告辭出門。   到了莊上,將匯票換成鈔票,一起放好;趕到中虹橋下廣東小館子飽餐一頓;又沿 路叫了部馬車,先到虹口紅幫裁縫店內,定了幾套華麗的西裝衣服,又去看金慕暾那些 人,也有碰著的,也有碰不著的。   晚上卻一個人到了海國春,寫了幾張客票,去請沈自由一干人物,也到了兩三個。 大家鬧著要叫局,黃子文正在躍躍欲試,巴不得一聲,搶過筆硯替眾$ 剛慢了五分。抽出發條,撥得一模一樣,仍復將表藏好。正是「車轔 轔,馬蕭蕭」一片聲響。忽聽前面發起喊來,黃子文頓吃一驚。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花冤錢巧中美人計 打急電反動富翁疑   卻說八月中秋那日,黃子文與金如玉同到張園。剛剛走過泥城橋,忽然聽見前邊發 喊。探出頭來一望,只見一部橡皮輪,飛風也似的擦肩而過,一個騎馬的紅頭巡捕一頭 趕一頭嘴裡銜著一個叫子,嗶嚦嗶嚦的吹。子文知道是溜韁,方才把心放下。   及至到了張園之趵,四處尋找金如玉,竟毫無蹤影,心中頗為詫異。   一會兒,他平日相處的那班狐群狗黨一哄而至,簇擁著他四處兜圈子。兜了一會圈 子,揀張桌子坐下,堂倌泡上茶來,又拿了許多栗子、蓮心之類,擺在桌上。那些人你 抓一個,我抓一把,霎時罄盡還不算數,叫堂倌一樣一樣的添來。看看日色沉西,門外 車聲雷動,那些人道:「不早了,我們散吧。」   說著就走。黃子文那張桌上,登時乾乾淨淨。等到堂倌前來算帳,茶是兩角洋錢一 碗,栗子是一角洋錢一碟,蓮心也是一角洋錢一碟,那些人吃了毛毛的三塊洋錢。黃子 文叫聲晦氣,掏出一張五塊頭的鈔票,叫堂倌找了兩塊洋錢。立起身來,踱到門口,找 到自己馬車,坐定了,馬夫把鞭一晃,那車便如駕霧騰雲一般的快,向來的那條路上, 滔滔進發。   馬夫照例兜了兩個圈子,便問在何處停車。黃子文在身上掏出一疊請客票頭,也有 六點鍾的,也有七點鍾的,排好了時候,便說:「先到北西安坊。」馬無答應。霎時到 了,黃子文跳下車來,叫他明天到華安裡來拿錢,馬夫不甚願意,說道:   「老闆,馬車錢准其明日子到華安裡去拖,阿拉格酒錢,是勿能欠格噲。」黃子文 聽了,滿心生氣,掏出一塊錢,丟給馬夫,頭也不回,進北西安坊去了,馬夫自將車拉 回行內。   再說黃子文進得北西安坊,認明金巧雲牌子,拾級登樓,便問:「陸大人可曾來? 」娘姨回答在小房間裡。黃子文踅將進去,只見主人陸明遠正躺在榻上,吃得煙騰騰地 ,見了黃子文,連忙除下金絲眼鏡,口稱:「得罪,得罪!」一面請黃子文在那邊榻牀 上坐下。黃子文舉目一看,便問:「還有朋友呢?」陸明遠道:「他們忙得很,要吃過 一台才能夠翻過來。」黃子文道:「原來如此。隨手就將帽子摘下,把打狗棒倚在旁邊 ,在榻牀下首躺將下來。陸明遠打好一口煙,遞給黃子文道:「可要試一筒?黃子文不 接,嘴裡說道:「去年東洋開博覽會,弄了一個鴉片煙的,擺在人類館裡。還是兄弟看 見了,和人類$ 織。○○為憶。芳容 別後,水遙山遠,何計憑鱗翼。想繡閣深沈,爭知憔悴損、天涯行客。楚峽雲歸 ,高陽人散,寂寞狂蹤跡。望京國。空目斷、遠峰凝碧。 ● 黃鐘宮 【鶴沖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 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 ,堪尋芳。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 《樂章集續添曲子》 ● 林鍾商 【木蘭花】其一 杏花 翦裁用盡春工意。淺蘸襈霞千萬蕊。天然淡濘好精神,洗盡嚴妝方見媚。○○風 亭月榭閒相倚。紫玉枝梢紅蠟蒂。假饒花落未消愁,煮酒杯盤催結子。   【木蘭花】其二 海棠 東風催露千嬌面。欲綻紅深開處淺。日高梳洗甚時忺,點滴燕脂勻未徧。○○霏 微雨罷殘陽院。洗出都城新錦段。美人纖手摘芳枝,插在釵頭和鳳顫。   【木蘭花】其三 柳枝 黃金萬縷風牽細。寒食初頭春有味。殢煙尤雨索春饒,一日三眠誇得意。○○章 街隋岸歡游地。高拂樓臺低映水。楚王空待學風流,餓損宮腰終不似。 ● 散水調 【傾杯樂】 樓鎖輕煙,水橫斜照,遙山半隱愁碧。片帆岸遠,行客路杳,簇一天寒色。楚梅 映雪數枝艷,報青春消息。年華夢促,音信斷、聲遠飛鴻南北。○○算伊別來無 緒,翠消紅減,雙帶長拋擲。但淚眼沈迷,看朱成碧。惹閒愁堆積。雨意雲情, 酒心花態,孤負高陽客。夢難極。和夢也、多時間隔。 ● 歇指調 【祭天神】 憶繡衾相向輕輕語。屏山掩、紅蠟長明,金獸盛燻蘭炷。何期到此,酒態花情頓 孤負。柔腸斷、還是黃昏,那更滿庭風雨。○○聽空階和漏,碎聲鬬滴愁眉聚。 算伊還共誰人,爭知此冤苦。念千里煙波,迢迢前約,舊歡慵省,一向心無緒。 【鷓鴣天】 吹破殘煙入夜風。一軒明月上簾櫳。因驚路遠人還遠,縱得心同寢未同。○○情 脈脈,意忡忡。碧雲歸去認無蹤。只應曾向前生裏,愛把鴛鴦兩處籠 ● 中呂調 【歸去來】 一夜狂風雨。花英墜、碎紅無數。垂楊漫結黃金縷。盡春殘、縈不住。○○蝶飛 蜂散知何處。殢尊酒、轉添愁緒。多情不慣相思苦。休惆悵、好歸去。 ● 中呂宮 【梁州令】 夢覺紗窗曉。殘燈闇然空照。因思人事苦縈牽,離愁別恨,無限何時了。○○憐 深定是心腸小。往往成煩惱。一生惆悵情多少。月不長圓,春色易為老。 ● 中呂調 【燕歸梁】 輕躡羅鞋掩絳綃。傳音耗、苦相招。語聲猶顫不成嬌。乍得見、兩魂消。○○匆 匆$ 身下樓 ,依舊照著來路,越牆而出。出了勾欄院,來到自己後門,越牆而進。進了後花園,悄 悄回到房中,聽得賀金蟬尚是沉沉而睡。遂將血衣脫下藏好,帶了一頂鷹翎大帽,換了 一件可體輕衣,束上鸞帶,取了幾兩盤費,挂上寶劍,背個小小行囊,拿了一條蟠龍棍 ,充做那參軍的模樣,依舊越牆出了後花園。聽那譙樓已敲五鼓,即忙舉步,奔走如飛 ,竟望關西去了。正是:   兩手劈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 匡胤逃往關西,按下不提。   且說勾欄院當差的一干人眾,天明起來,要往裏邊打掃。到了二門上,見那殺死的 兩個虎賁軍,唬得目定口呆,沒做理會,即忙報知了掌院太監。太監驗明尸首,帶了虎 賁軍上樓,那樓上隻影全無,聲聞寂靜,眾人心下大疑。舉眼往後樓一望,見是房門大 開,絕無人影。直近一瞧,祇見那些女樂,東倒西歪,身首異處,滿樓血水堆積,腥羶 直衝。眾人唬得魂飛魄散,驚得似雷震一般,委的非同小可,好似:   頭搵三江水,腳踏五湖潮。   黃河塌兩岸,華岳倒三峰。   當下掌院太監連忙下樓,飛馬進朝,奏知隱帝。那隱帝頓足捶胸,傷悼不止,就像 真的失了無價至寶,掌上珍珠,登時傳旨,埋葬了女樂尸首。又差五城兵馬,將八門緊 閉,沿門搜檢,逐戶挨查。但有隱匿凶犯者,九族全誅,拿住凶徒者,千金重賞。這旨 意一出,哄動了夷梁城中,軍民人等,家家戶戶,無不驚慌。   那趙弘殷這日清早起來,閑暇無事,遂叫丫鬟往內房請公子出來,有話問他。丫鬟 來至後邊道:「請公子出去,老爺有話講。」賀金蟬道:「你等快去通報,不知公子為 著何事,今早五更時不見了。」丫鬟又到前後找尋,並無蹤跡,祇得出來回復了趙弘殷 。忽有報文送進來,道:「昨夜御勾欄內一十八名女樂,不知被何人殺死。今皇上著五 城兵馬司挨門查緝,不許隱匿,為此相傳。」弘殷看畢,便將傳報發了出去。心中疑惑 道:「這件事情,實為奇異,我想女樂被殺,畜生潛跡,同為昨夜之事,莫非又是他幹 的不成?」遂叫夫人道:「你可到媳婦房中,細細問個端的,這畜生不知何故,倏然不 見。」夫人依言,來到後房,便問金蟬道:「你丈夫進房,可曾告侄他甚麼來?」金蟬 道:「他一到房中,就問公公的病症,媳婦不敢隱瞞,將屈受御棍的事情,告訴一遍。 五更時分,媳婦醒來,丈夫蹤跡全無,不知去向。」夫人聽了這些言語,暗暗吃驚,出 來與弘殷說知。祇唬得弘殷面目失色,叫苦連天,說道:「這等看將起來,準定是畜生 做的了,不知逃往何方,走得脫還好,走不脫拿住了,不但這畜生$ 《風入松》   話說柴榮因鄭恩將銀傘費盡,無策回鄉,祇得與他商議道:「三弟,這雨傘賣盡, 也不必說了。但為今之計,已無別策,幸而還有這輪車兒在此,不如你推將出去,賣上 六七百文,一則我得將養病體,二則也好做些盤纏。待三兩日後,我的身體全好了,俺 們便可往首陽山找尋你的二哥,再做別圖。」鄭恩點頭道:「大哥的說話,卻與樂子的 主意合的,倒也使得。」隨把車兒推出店門,往街坊上行走,口裏邊大聲叫喊道:「賣 車,賣車,我的車兒,祇要七百個大錢就賣了。」不想行了數程,叫了半日,並沒有人 問他一聲。心中恁般悶氣,肚裏飢餓難當,緩緩兒順路推走,祇見路旁有座酒店,正是 欣於所遇,投其所好。鄭恩把車兒推至門前放下,將身走進店堂,揀一副座頭坐下,叫 酒保拿些酒食來吃。酒保連忙收拾起來,無非美酒大面魚肉之類。鄭恩飢不擇食,那管 他美惡精粗,拿上手就吃,吃得杯盤狼藉,方纔肚內飽了。酒保過來會錢,共吃了六百 餘文。鄭恩立起身道:「店家,樂子今日沒有帶錢,就把這車兒與你算了酒錢罷。」濼 店家又是個良善之人,本要發話,見他吃了這許多酒食,又且相貌猙獰,諒著不是個善 男子,恐怕羅皂,未免吃虧,祇得自己認了晦氣,答應一聲,把車兒收了進去。   鄭恩出了酒店,空身回到店房,叫聲:「大哥,樂子回來了。」柴榮道:「你車兒 可賣了麼?不知賣了多少價錢?可能夠得用度?」鄭恩把手一拍道:「大哥,休要說起 ,樂子叫賣了半日,並沒有個主兒,這肚中其實飢餓不過,無可奈何,祇得換些酒食充 飢,回來再作商量。」柴榮不聽此言,萬事皆休,聽了此言,祇氣得雙睛暴出,滿身發 抖。歇了半晌,怒上心來,開言罵道:「啊唷!你這黑賊,累我弄到這般光景,又把這 車兒饒他不過,必竟要吃個乾淨。祇顧自己,不管他人。我身邊並無半文錢鈔,被你這 般坑陷,叫我怎好活命?啊唷!你這黑賊,再在此跟我幾日,祇怕連我身體也要被你葬 在肚裏了。你這等人,還要與你做甚麼朋友?不如早早撒開,各尋頭路,休得在此累我 長氣。」鄭恩聽了這番言語,心中大怒,罵道:「你這稀尿的傘夫,劣貨的蠻子!樂子 為了你,不知吃了多少辛苦,費了多少氣力,保全你平安到此。你自己有病,耽誤了日 子。今日用得你幾兩銀子,也是小事,你就這等罵著樂子,便要撒開分手。你既沒情, 樂子也便沒義了,從今各自走路罷了。」說罷,提了棗木棍,氣烘烘的奔出了店門,離 了泌州城,望西而行。一路上想道:「樂子一怒之間,雖然把大哥撇下了,如今可往哪 裏去?不如到首$ 了這般言語,欲要發作,又是翻本的心盛,祇 得忍氣吞聲,說道:「你這老者休得小視於我,我們既賭輸贏,祇管放心下去,何必多 言?」那老者又道:「不然,我們空口說話,並無實據,此盤棋必須設立監局,方纔各 無翻悔。」於是,就煩那使紅棋的老者在旁監局。此時褚玄也在旁觀,不敢言語。那老 者又把棋兒擺好,纔要起手,忽又說道:「也罷,本該我贏家先走,如今讓你先行,使 無別說。」匡胤聽言,滿心歡喜,忖道:「我今先著,難道又輸了不成?」遂加意當心 ,將棋布置。祇見他:   飄象先行保自宮,敵人仍把卒來衝。   紅棋提炮相照應,黑著空虛設局鬆。   匡胤運籌多實濟,互相吞并在盤中。   紅棋算盡能必勝,誰知此老計謀通。   重重祇把卒來走,逼近將軍用力攻。   著成四馬投唐勢,一卒成功贏了東。   這一盤,匡胤滿望成功,誰知又被老者贏去,祇氣得目定口呆,煙生火冒,思熌道 :「今日上山,卻不曾帶著財帛,這三百銀子,將甚麼給付與他?」左右尋思,並無計 較,祇得說道:「老者,方纔這盤,本是我贏,被你錯走了一著,反叫屈我輸了,這卻 空過了不算,要賭銀子,我們再著。」那老者聽了,變臉道:「你說甚的話兒,方纔你 我對下,乃是明白交關,那個錯走?你卻要賴,我便不肯與你賴。」匡胤道:「你委實 屈我輸了,卻不肯再著,祇得把先前兩盤一齊退去。」那老者道:「你這話一發說得荒 唐,全不似那堂堂男子,做事光明,直把別人認做孩童,由你哄騙。不瞞你說,我方纔 實防你反覆,故此設立這監局的做證。你既輸了要賴,這監局設他何益?」匡胤聽言, 正待回答,祇見那監局的在旁微微冷笑,叫聲:「紅臉的君子,古語道得好,說是好漢 兒吃打不叫疼,又道願賭願輸。我們在此下棋,又非設局兒騙人財帛,這是君子自己心 願,說定無更。既然輸了,該把彩銀發付,纔是正理,偏又費這許多強辯,希圖一賴。 我們年老的人,風中之燭,又與你毆打不過,祇算把這項銀子救濟了窮民,布施了餓漢 ,做了一樁好事罷了。祇是可惜了君子,現放著軒昂的身兒,光彩的貌兒,頂了這不正 之名,傳了那無行之諱,自己遺羞,還被別人笑話。」這監局的把這一篇不癢不疼的說 話,說得匡胤無名高放,煙霧騰空。有分教──三局殘棋,祇留得數行墨跡。一時義舉 ,卻消了幾處煙塵。正是:   片舌嚴於三尺劍,單身酷似萬人騎。 不知匡胤怎生發付,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賣華山千秋留跡 送京娘萬世英名   詞曰:   名山青翠如常路,要遊時,蹁躚步。$ ,故此傳你們到來,樂子就要辭別。」眾 人道:「大王,你是個財主,又是個福神,自從來到小莊,降伏了妖怪,請得英雄住下 ,以鎮合莊,便是風調雨順,地旺人興,真乃一方的佑神,百姓的吉星,我們怎肯捨得 你去?還望安心住上幾時。」鄭恩道:「樂子主意已定,隨你怎樣待咱,總留不住的。 」眾人道:「既神爺立意要去,但請再住幾日,且過了歲朝燈節,方去不遲。」鄭恩道 :「不必,樂子想天天吃飯穿衣,管甚麼歲朝燈節?要去就去,有甚的流連疙瘩。」   眾人見他立意要去,祇得背地裏商量道:「看這神爺,已是不肯住下的了,我們苦 苦留他,也是無益。為今之計,不如大家湊出盤纏,治了酒席,與他送行,祇當在此打 伙一場,以盡我們的心事,何如?」眾人道:「說得有理,我們及早兒去辦事。」說罷 ,各各出了廟門,分頭湊措盤纏,整治了一席酒,抬到廟中,當殿擺下,就請鄭恩匡胤 坐在上面。那兩個年高的上前把盞,說道:「神爺,我等皆蒙大恩除妖,保全合莊的性 命,指望長在此間,使我等孝敬報答。不意今日一旦分離,拋別遠去,不知何日再得重 逢,叫我等如何忘念?」說罷,淚如雨下。鄭恩道:「眾位鄉親,也不必悲傷。樂子在 此,承你們這般厚意,又是如此不捨,如今樂子倒有一法,便可報你們相待的厚情了。 」那老者連忙問道:「神爺有甚法兒,可使我們盡敬?」鄭恩道:「你們這裏可有甚麼 畫師?與我叫將一個進來,樂子要用。」老者道:「有有,不知神爺要來畫甚?」鄭恩 道:「樂子去後,怕又出甚麼妖怪害民,故此叫他把我的圖樣畫下來──一則鎮壓妖邪 ,使他不敢侵犯。二則你們思念樂子,看了這像,就如親見的一般。這個法兒,卻不好 麼?」匡胤從旁贊道:「賢弟此法,果是不差。列位快央人去請那丹青來,傳寫了像, 我們好告辭也。」   那老者聽了,即便使人去,登時請了一個妙手丹青,領到廟中,與各人施禮已了, 就在酒席前放下一隻桌子,備上筆硯,鋪下一幅素箋。那畫師對面坐下,提起狼毫,蘸 上香墨,看了鄭恩模樣,舉手就描。但見他:   起手先將兩眼描,熊鬃眉黛潤添毫。   形容不用多顏色,墨黑濃濃任意調。   扎鼻下橫盆口闊,高顴相配地盤朝。   橫生怪肉驚人怕,千載英雄有幾遭。 那畫師把鄭帧的形容細細描完,遞與眾人觀看。眾人一齊贊道:「果然畫得好,真的有 一無雙。」   匡胤也便立起身來,接來觀看,亦贊道:「委實傳神,堪稱妙手。」遂與鄭恩看道 :「賢弟,你看這幅畫像,你與毫髮無差,不枉了此番舉動,誠為可喜。」鄭恩接$ 匡胤忽然心不耐煩,祇得住下。鄭恩道:「二哥,你若 有甚心事,樂子現有銀子在此,就叫店家去備些酒食,樂子與你解悶消遣可好麼?」匡 胤道:「好好。」鄭恩遂向腰間取了兩錠銀子,便叫店家端整酒食,須要豐盛。那店家 接了銀子,便去叫人買辦,整備烹調。不一時,酒保送將酒肴進來,擺放桌上,便自出 去。鄭恩見肴饌豐滿,心下大喜,掩上房門,便與匡胤對坐,兩個暢懷歡飲,極盡綢繆   飲至午後,尚未撤席,祇聽呀的一聲,房門開處,驀地裏走進兩個婦人來。匡胤舉 眼看他,年紀祇好二十上下,身上都是一般打扮,青布衫兒,腰繫白綾汗巾,頭上也都 一色兒青布盤扎。生得妖嬈動眾,狐媚勾人。手中各執著象板。輕移蓮步,走上前來, 見了二人,一齊萬福。鄭恩帶著酒意,朦朧問道:「你這兩個女娃娃,那裏來的?來此 做甚?」那兩個婦人一齊輕啟朱唇,嬌聲答道:「妾等二人,俱在近村居住,自幼學得 歌彈唱曲,雅舞技能,專在店舖宿房,服侍往來商客。今聞二位貴人在此,妾等姊妹二 人,謹來獻羞勸侑。」匡胤此時也有幾分酒意,一時心猿意馬,拴縛不牢,便道:「爾 等既有妙技,便可歌唱一回,自有重賞。」那兩個婦人即便輕敲象板,頓啟柔喉,款款 的唱出一闋《阮郎歸》來道:   一別家鄉音信杳,百種相思繞。眼前勻粉調脂妙,誰道相逢早。   憶襄王,高堂渺,夢裏何曾曉。怎如彩鳳配青鸞,覆雨翻雲好。   那兩個婦人唱罷,好似黃鸝弄巧,宛轉悠揚。匡胤聽了大喜,稱贊不休,又叫他歌 舞。那兩個婦人欲思迷惑,正中其懷,各施伎倆,帶舞隨歌,做作起來。但見:   萬種妖嬈,露出勾魂景態。千般嬌艷,裝成吸魄形容。 匡胤酒酣情洽,意亂心迷,痴著臉兒,祇是呆看。   此時鄭恩雖也有些酒意,卻祇斜靠身軀,凝眸諦視。心下暗想:「這兩個娃娃有些 詫異,怎麼歌舞祇向著二哥做鬼斜眼?」覷那匡胤,見他如出神的一般,雙睛祇盯住在 婦人身上,心下愈加疑惑。按定心思,運動那雌雄神眼,不轉睛的把那兩個婦人上下瞧 科,正見他轉折盤旋,移挪閃躍,卻早看出破綻來了。立起身來,將桌子猛然一拍,大 叫道:「二哥,這兩個不是女娃娃,乃是妖怪,你不要被他弄了。」這一聲,早把匡胤 躘醒,如夢中驚覺,酒意全無,說道:「三弟,怎見他是個妖怪?」一句話尚未說完, 這兩個婦人知事已泄,各把手中象板變了兩對兒柳葉刀,望著弟兄二人一齊直奔。鄭恩 慌取了酸棗棍。匡胤取刀不及,閃身解下鸞帶,迎風變成了神煞棍棒。四個就在房中捉 對兒相拼,雖非疆場武事,也如房室顛狂$ 開坐 騎,往下緊緊的追來。   此時蘇鳳吉祇唬得魂膽飄蕩,低著頭,磕著馬,沒命的狠走,祇恨坐下馬少生了兩 翅,不得會飛,若會飛時,就有命了。正走之間,祇見道旁有座古廟,纔到山門,便棄 了馬,提了刀,跑進了山門,心中暗想道:「我與這黑賊拼了命罷,不是他死,就是我 亡。」算計已定,將身一閃,伏在山門之側,將手中朱纓刀舉起過頭,祇等史彥超進來 ,就要一刀送命。誰知史彥超命不該絕,正在追趕,望見蘇鳳吉跑進了廟門,須臾也到 了山門前,滾鞍下馬,不管深淺,提槍正要進門,祇聽得一陣陰風,就在廟裏滾出,吹 得煙塵陡亂,隱隱帶著哭聲,心中疑惑,不敢進門。又聽得空中叫道:「兄弟不可進門 !那姦賊閃在裏面暗算害你,你且守住山門,救兵即刻到了。」說罷,登時風定塵息。 史彥超哀悲流淚,叫聲:「哥哥欥靈有感,暗中保佑,兄弟拿住賊人,與你報讎。」正 言間,聽得甲馬聲鳴,回頭一看,正西上塵土飛揚,來了一彪軍馬,打著禪州旗號。原 來是王峻韓通二人,領了郭威將令,前來接應。當時史彥超見了,叫道:「二位將軍, 那姦賊蘇鳳吉,被我趕進廟中,快些拿捉。」二將聽言,即令兵士將廟宇圍住,整備捉 賊。那蘇鳳吉正在門後等著,忽聽外面有了接應人馬,那裏還敢算計,移步望裏便走。 過了大殿,來至側首十王廊下,祇見史弘肇襆頭象簡,玉帶烏靴,當面迎住,大聲喝道 :「姦賊往那裏走!還我命來!」舉起朝笏,劈面打來。蘇鳳吉把口一張,跌倒在地, 昏迷心竅,人事不知。正值王峻韓通同著史彥超領兵進來搜捉,見蘇鳳吉橫倒在地,不 費其力,把他五花綁了,拴在馬上,一齊出了廟門,回至汴梁城,見了郭威,繳令已畢   郭威傳令,將史弘肇夫婦骸骨起出,用棺槨盛殮,殯葬祖墳,再把舉家尸骸,揀地 瘞埋。到了下葬之日,史彥超稟過了郭威,要將蘇鳳吉全家男婦拿到山墳,祭奠兄嫂。 王朴攔住道:「二將軍,下官有一言奉告,常言道養家千百口,作罪一人當。彼時陷害 令兄者,惟蘇鳳吉一人而已,與他全家無涉。況今將軍纔進汴梁,最要先得民心。若把 他全家老幼一概殺戮,一則傷了天地好生之心,二則黎民恐懼,必懷怨憤之意,便於將 軍多所不利。依下官愚見,祇將蘇鳳吉夫婦,與令兄令嫂祭靈,或者再將他子婦二人, 當抵了一家生命,其餘總無相干,即行釋放。此便是既盡國法,又協人情,至當之舉也 。」史彥超道:「軍師所言,末將無有不依,但昭陽宮蘇后,是姦臣的親生之女,都是 這賤人惑亂,壞了朝廷大事,理該把他祭靈。」王朴道:「將軍,此意更為不可$ 無功,反蒙陛下隆以重任,臣伏念德微命薄,不堪拜受,願陛下收回成命 ,放臣歸鄉,此臣之素志也。」周主聽奏,吃了一驚,說道:「朕自得先生以來,屢建 奇功,今日九五稱尊,身臨臣民,皆先生所致也,區區爵祿,未足言報。望先生勿惜勤 勞,匡扶社稷,則天下幸甚。」王朴叩頭,叫聲:「陛下,臣實命薄,福祿難安,若受 顯職,必然損壽,況有老母,年逾八旬,理宜侍奉。望陛下以孝治天下為心,放臣得還 故里,奉菽水於日月,盡定省於晨昏,終養優游,則臣母子之餘年,皆陛下恩賜之年也 。」周主道:「先生雖然篤於孝道,但朕新得天下,枕席未安,倘有變端,使朕如何措 置?」王朴道:「方今國運初興,洪圖永固,上有堯舜,下有皋夔,君臣致治於朝堂, 天下自然向化,何必多此遠慮耶。」周主見他去志已決,不好強留,祇得說道:「先生 既不肯留,必成其志,但朕倘有軍國大事,來請先生,幸勿推諉。」王朴道:「臣受主 上天恩眷念,焉有不奉詔旨之理。」周主便準了奏,傳旨擺御宴,與王朴送行,即命百 官陪飲。王朴謝過了恩,領了御宴,便要別駕。周主依依不捨,無計可留,祇得多賜金 銀綵緞而已。王朴叩頭謝恩,辭駕出城而去。正是:   且圖衡泌棲遲樂,暫釋邦家夙夜憂。   原來王朴數學精明,預知興廢,歑然郭威登了皇位,日月一新,然不過應運興基, 氣候不久。況真主出世,自有一班開國的能人治世的賢士出來輔佐,定國安邦,自己祇 好返歸林下,全名完節的了。閑話休提。   祇說周主見王朴辭官去了,便問兩班文武道:「朕今初登大位,尚有幾處刀兵未能 寧靜,卿等都懷經濟之才,必有安定之策,不妨為朕奏來。」言未盡,有翰林學士竇儀 出班奏道:「別處郡縣,不必為慮,所患者晉陽劉崇耳,彼見陛下為君,其心未必能甘 ,倘結連契丹,妄舉入寇,人心一動,為禍不淺矣。依臣愚見,必須責任親信名將,於 禪州百鈴關兩處,重兵據守,阻住咽喉,使劉崇無隙可窺,安能搖動?臣意如此,望陛 下聖裁。」周主聽奏稱善,便俟選將,到彼鎮守。按下慢提。   卻說晉陽劉崇,初聞周主起兵,隱帝遇害,便欲舉眾入京,奠安社稷。及聞太后下 詔,迎立劉贄為帝,便大喜道:「吾兒為帝,吾又何求?」遂息了舉兵之念。後聞劉贄 廢立而死,心甚憤忿,遂自稱帝,所有并、汾、沂、代、嵐、憲、隆、蔚、麟、石、沁 、遼十二州之地,即以判官鄭琪趙華國同平章事,國號北漢。厲兵秣馬,窺圖報復。消 息傳入汴梁,周主憂懼,便想:「百鈴關禪州果係要路,須得親信之臣保守,方始無虞 。不如命$ 不涼哩。」匡義道:「小弟身子不快,不敢去洗。」鄭恩見 他也不肯去,祇得回頭向趙普錬:「你便和樂子去罷。」趙普笑道:「甚好,祇是學生 無福,失陪了。」鄭恩見眾人都不肯去,悶悶不悅,自言自語道:「樂子好意叫你們洗 澡,原來都是不識人照顧的。」匡胤聽了,便道:「兄弟,你忒也多事,他們不喜洗澡 ,由他罷了,要去你便自去,何必有這許多嚕囌。」鄭恩道:「你們不去,樂子也不去 了不成。」遂把青布衫搭在胳膊上,赤了兩腿,帶上草帽,出了營盤,望西而走,眾人 都不去理他。他便一口氣走了有三里多路,立住了腳,自家問著自家道:「樂子一時賭 氣,要來洗澡,怎麼走了多路,兀自不見有河,樂子如今走那搭兒去呢。」東張西望, 躊躇了半晌,說道:「樂子不去洗了,回去罷。」正待轉身,忽又說道:「不好,樂子 回去不打緊,反叫他們笑話。」又呆呆的立著,思想了一回,說道:「有了,樂子且坐 在這裏,等那過路的來,問他那裏有河,便好洗澡。」說罷,把青布衫兒往地下一丟, 將身坐在上面,往四下觀看,那來往的人雖也不少,祇是離他遠遠的走,不肯到他跟前 經過。鄭恩罵道:「這些驢球入的,為甚不到樂子跟前來,恁的憊賴。」原來鄭恩坐在 荒地之上,又不是經由道路,如何得有人在他跟前行過。鄭恩因見無人,扒起身來,拿 了布衫兒,望大路而走。   此時正是七月天氣,恰值莊家正割早稻之時,那前面一人挑了一擔稻子,正在奔走 。鄭恩趕上前,一把抓住了脖子。那人指望回過頭來,看是誰人,誰知鄭恩的手掌闊大 ,力氣粗重,不但回不過頭,連那擔子都掙扎不得。鄭恩罵道:「驢球入的,你要掙麼 ,樂子問你,那裏有河?」那人道:「是誰這般取笑,你看我挑著重擔子在這裏,你便 拉住了我作樂,卻不道折了我的腰,不是當耍,快些放了手,若不放時,我就罵了。」 鄭恩道:「驢球入的,你罵。」把手祇一按,那人挑著一擔稻子,那裏經得這一按?祇 聽得轟隆一聲響處,連人連擔,跌倒在地,口裏喊道:「那個遭瘟的,把我這等戲耍? 我是不肯甘休的。」爬起身來,欲要認真,舉眼看見了鄭恩,祇唬得往後倒退,驚疑不 定。古云:「神鬼怕惡人。」那人雖然發惱,見了鄭恩這般形容,唬得魂已沒了,那裏 還敢破口,祇得叫一聲:「朋友,我又不認得你,為甚按我這一交?」鄭恩道:「驢球 入的,樂子好好的問你,你怎麼不來回答?」那人聽鄭恩口裏老子長,老子短,說來不 甚清楚。欲要與他爭鬧,諒來這個惡人,對付他不過。欲待不理他,挑了擔子自走,又 怕他拉住了,一時掙不$ 道:「西蜀有 可取之勢,正將士肯用命之秋,陛下當獨斷於衷,不宜誤聽左右,而失此機會也。」世 宗聽奏,滿心大悅,即下詔:「除王景為招討使,向訓為都監軍,速行進兵,以張天討 。」使臣領旨,往馬嶺寨軍中,宣了詔書。王向二人謝恩畢,款待過了天使,相送回京 去訖。然後下令諸將,各整戰具,備候進兵。   蜀主聞此消息,召大小眾臣商議。有雄武軍節度使韓繼勛奏說道:「周兵此來,必 然先攻鳳州,蓋此地乃全蜀之咽喉,敵人所必爭之地也,陛下可命大將,嚴兵據守,再 點驍勇之人,領兵據住馬嶺寨要衝,於小路去處,盡都塞斷,以絕周師糧道。則敵兵雖 有百萬之眾,亦無所用矣。」蜀主從其言,即命大將李廷珪支審征二人為統軍使,帶領 精兵二萬,來拒周師。又遣大將趙彥韜領馬步軍五千,屯住鳳州,為堅守之計。再令精 細軍士,往馬嶺左右小路去處,各各塞斷。蜀主分撥已定,李廷珪等諸將各自領命而行   且說李廷珪軍馬來到白澗寨屯下營盤,與支審征商議道:「離此十五里,地名黃花 谷,實為西蜀要害,此處須得一人據險以守,吾與公引精兵抄出馬嶺寨,則周師不足勝 矣。」支審征道:「此計甚妙,誰肯領兵往黃花谷一行?」言未絕,健將王鑾應聲道: 「小將願往。」廷珪大喜道:「汝若肯去,必能成功矣。」即點精兵五千付與。王鑾登 時往黃花谷把守去了。廷珪自與審征帶領餘兵出馬嶺寨迎戰。   哨馬報入王景軍中,王景與向訓議道:「蜀道路徑叢雜,急切難行,近聞鄉人傳說 ,此去有一黃花谷最為險要,若使蜀人據守,吾軍難以進取矣。誰敢領兵先取黃花谷? 使吾易於調度。」有裨將張建雄挺身出道:「小將願往。」王景大喜,即撥兵二千。張 建雄莓命而去。王景又差驍將康倉引兵一千,往鳳州阻蜀兵歸路。康倉亦領兵去了。王 景分撥定了,自與向訓堅守營寨,按兵不出。   卻說張建雄領兵到了黃花谷,鳴金擂鼓,吶喊搖旗。那王鑾已知周兵來到,即忙披 挂上馬,領兵出關,大罵道:「不知進退之賊!今已深入吾地,尚不知死期耶?」建雄 不答,掄刀拍馬,直取王鑾。王鑾挺槍迎敵。兩馬相交,雙器並舉,二將戰上七十餘合 ,王鑾力怯,敗回關去。張建雄奮臂大呼:「斬將奪關,在此一舉!」驅兵乘勝殺進。 蜀兵不能抵敵,棄關而走。王鑾大敗,逃奔成都。   張建雄襲了黃花谷,駐兵堅守。早有報子飛報廷珪。廷珪聽知黃花谷失了,頓足大 罵道:「匹夫誤我大事!」忙與審征回兵,被王景向訓探知消息,領兵開關殺出,周師 奮勇爭先,向前追殺。蜀兵大敗,殺得尸橫遍野,血流山原。$ 房裡,駕起平馬。管家取出銀子來,估定銀色 是九七,兌准一百九十兩。管家道:「我家放銀的規矩,每百兩要除五兩使用。銀色 是足九七,明日還時,須要實平實色。」正說話間,又有人來催他去算帳,管家便對 董聞道:「銀子請收明,在下事忙,不及相送。」說罷走入裡面去了。路小五把銀子 一封封包好,共十九封。董聞道:「卻是怎地拿法好?」路小五道:「我有道理。」 便去腰間解下個小搭膊,把銀子都裝在內,縛好了,遞與董聞拿著。因對董聞道:「 別的借債,不但管家每百兩要除五兩,保人也要除五兩。我今卻不除你的。」董聞道 :「既是規矩該除,可除了去。」路小五道:「我與賢喬梓何等相契,那有要除之理 。」董聞再三稱謝。兩個一同出門行走,董聞道:「左右這銀子要煩你代我營運,何 不竟是你收去?」路小五道:「使不得!我雖代勞,將來置貨脫貨,銀子出入,仍要 賢喬梓親自經手,我斷不敢私自作主。你今拿這銀子回去,等我打聽有甚該置的貨, 當來相聞也。」董聞道:「如此最好。」兩個走到分路之處,路小五道:「我今日還 有些小事,不及陪你到家。明日來會罷。」臨別,又低聲囑咐道:「宅上牆卑室淺, 銀子不可露人眼目,須收藏好了。」董聞道:「我夜間把來藏放枕邊,料也沒事。」 路小五點頭道:「這卻好!」言訖,作別而去。   董聞回家,將銀子與父親看看。父子兩個計議:只把一百八十兩去盤利,扣除十 兩還些欠帳,贖些零碎當頭,還要買些福物賽神;請路小五吃杯酒。計議已定,是夜 董聞真個把銀子做一堆兒放在枕邊。睡到三更時分,只聽得屋上颯颯有聲。董聞喚醒 妻子問道:「你聽是什麼響?」淑姿道:「想是貓兒走響。」說罷,睡著去了。董聞 心中猜疑,卻睡不著。少頃,又聞床頂上戛戛的響,因又推醒妻子問道:「你聽床頂 上什麼響?」淑姿未及回言,只聽得床頂上老鼠叫,淑姿便道:「兩日老鼠甚是作怪 ,我的鏡匣膌咬壞了。」說罷又睡去了。董聞只是心疑,在床上翻來覆去,不住的咳 嗽。忽又聽得近窗的書櫥上作響,好像老鼠咬櫥板之聲。董聞拍著床欄叱喝,老鼠全 然不怕,越咬得響了。董聞耐不住,披衣下床,從黑暗裡步到櫥邊,把櫥四面摸到, 並不見鼠咬之痕。想道:「莫非老鼠關在櫥裡,在裡面咬麼?」再把櫥門開了,伸手 摸那裡面,又不見有咬傷之處。自言自語道:「卻又作怪,不知適才老鼠在那裡響? 」一頭說,一頭閉上櫥門,轉身回至床上,順手摸到枕邊。阿呀!那纍纍之物,卻已 不見了。董聞吃了一驚,忙問妻子道:「枕邊的東西,可是你拿過了?$   蔦蘿僅似寇仇人,萍水翻如骨肉親。   惟有感恩並積恨,萬年千載不成塵。   董聞謝別董濟,急欲回家。董濟道:「為人須為徹。你債便清了,將來家中用度 從何措處?我與你既為兄弟,宅上薪水之費,我當送至。你若無讀書之地,竟在荒齋 下榻。你只為不曾入泮,受令岳這般奚落,又被列家豪奴所侮。今後可加意讀書,若 進得一步,自然沒人怠慢你了。」董聞聽說,愈加感激。是日歸家,稟覆了父母,舉 家稱感董濟之德。次早,董起麟寫個宗末帖兒,同著董聞到董濟家拜謝。董濟次日也 把宗侄名帖來答拜了。自此董起麟多虧董濟送銀送米,家中用度不缺。董濟邀董聞到 家棟一所幽寂書齋,教他靜坐讀書。日逐三餐,任他食量兼人,略無嫌吝。董聞因得 安心誦讀,董濟又教他拜訪名師、良友,切磨印證。其時柴朝霞已死,董聞卻拜得一 個好先生,姓計名高,字二陽。又結交得一個好朋友,姓金,名畹,字九蘭。二人文 品兼優,董聞常去請教他,甚得師資之益。光陰迅速,不覺過了一年。文宗行歲考事 又發牌各屬,考試童生。董聞這番府考,虧得董濟替他囑托,高高的取了。到學堂考 試,恭喜高標第二名入泮。正是:   得人輕借力,便是轉身時。   董起麟見兒子進了學,甚是歡喜,只道柴昊泉今番必然看顧女婿些了。誰知那柴 白珩心懷妒忌,在父親面前攛唆說,妹丈自道真才進學,背後多有輕薄我們之語。昊 泉信了這話,依舊心中厭惡女婿。有人稱賀他說:「令婿高標入泮,深為可喜。」昊 泉笑道:「今番好了,這條學究的冷板凳有得坐了。只是一件,他的食腸太大,東家 請他做先生,供給一個便是供給兩三個。還怕沒人肯請他哩。」董聞得知了大人這般 說話,十分懊惱,因告訴董濟道:「我雖得游庫,到底不脫窮酸兩字,饫岳父恁般說 笑。若非發科發甲,安得揚眉吐氣?」董濟道:「秀才不過小前程,但能略御外侮。 若有奸人妒忌,暗算中傷,一個窮措大,誠不足敵其凶謀。然若必要發科發甲,又恐 一時叫不應。」董聞道:「我今苦志下帷,何怕功名不到手?」董濟笑道:「談何容 易!大場與小試不同。只就一省鄉試而論,科舉秀才,不下數千人,卻只中得百余人 。算來數十卷中取一卷。若果然取得允當,還不為難,那知此中又是一團命數。這些 人入簾的經房,大都是有司官。平日簿書鞅掌,文章一道,久矣拋荒。忽然點他去閱 卷,克日揭曉,匆忙急遽,焚膏繼晷,燈光之下,看那紅字的卷子,又把青筆點將上 去,弄得五色昏花,如何不要看錯了,士子作文,有一日短長;試官閱文,亦有一日 短長。偶然$ 時,見那姓王的同著五六 個軍漢,搶一個鬍子過去。董聞看得明白,只叫得苦:原來那鬍子不是常奇,那姓王 的搶錯了。你道怎生搶錯?只因此時常奇要去解手,兩個公差監押他到坑廁上去了, 不在酒店中。那眾公差裡邊也有一個鬍子在內,卻正同夥伴們坐著吃酒。姓王的不知 就裡,見了鬍子便拿。那公差開口分辯時,卻又是江西人聲口。姓王的一發認定了, 把那公差假意打了兩掌,罵道:「你這廝好大膽,欠了我們國公府裡的銀子,卻躲在 這裡。」不由分說,押了便走。那公差叫起屈來,眾夥伴見是徐府船上人,不敢攔阻 ,被那姓王的同眾軍漢直扭到船上,那公差叫苦不迭。姓王的對他說道:「你休著忙 ,我不是來拿你的,是來救你的。你有個相知,說你被公差拘押在酒店裡,央我們搶 你出來,還許我十兩銀子相謝哩。」那公差道:「這那裡說起?我便是押解犯人的公 差,你認錯了。你若不信,現有腰牌與官票在此。」姓王的看了他的牌票,方知是一 時拿錯,便也不管什麼,把那公差推在岸上,自撐開船兒去了。那公差脫身奔回,正 遇同伴們來看他,因備言其故。眾人失驚道:「原來是搶常鬍子的。早是不曾被他搶 去。若搶了去,卻不是我們晦氣?如今快些把他解了官,脫了干係罷!」正說間,恰 好常奇解了手,同著監押公差來了,列家的家屬也到了。於是眾人把常奇上了鎖鈕, 一哄的入城,解到撫院衙門。撫院看了來文,公差又稟說常奇有黨羽要設計搶劫他。 撫院一面出回文發放公差回去,一面將常奇批發開封府收監,聽候本院示期親審。仰 該獄官嚴加拘禁,不許閒人來探視。又傳諭各營武官說:獄中有重犯,務須不時防緝 ,毋得怠玩。正是:   欲為出籠鳥,翻作陷網禽。   弄巧偏成拙,良朋枉用心。   不說常奇被禁。且說董聞見搶錯了鬍子,料道事體弄拙,一時沒奈何,只得且坐 在酒樓中,教李能、孫用去打聽。不一時來回報說:「徐府的船已撐開,眾公差已解 犯人進城去了。」董聞即上馬入城,探聽官府如何發落,卻聞得撫台已將常奇發府監 禁,防範甚嚴。因他一個人進獄中,獄門倍加嚴緊,連別個犯人的家屬也不能出入。 董聞跌足叫苦道:「這倒是我害了他了!」又想道:「他今了身系獄,並無銀子使用 ,性命不可保。我須設個法兒,親往獄中看他一看,送些銀子與他做盤費,教他不至 吃苦,方好徐商救援之策。只是如何能憳進獄中去?」左思右想,想下一條計來。當 晚且回家裡。次日,取白銀一百兩帶在身邊,仍喚李能、孫用隨著,騎馬進城,一徑 往見守備衛人豹。原來那時余總兵又出巡在外,留$ 起丁推官所推之事,即往見余總兵,曲致丁推官之意,要他把這宗債負再寬幾時。余 總兵見有董聞擔當,料到遲中無失,便滿口應允道:「既承先生見教,且從容去罷了 。」董聞稱謝而別。   才回到家,只見門上人來報,說有妓女馬二娘乘轎到門,要進來拜謝大爺。董聞 忙教請進。馬二娘至堂中,倒身下拜,董聞連忙扶起。看他風姿雅淡,舉止端詳,彷 彿良家體態,與昨日所見二妓大相懸絕,因說道:「久慕佳名,未識嬌面。今日幸得 相會,足慰生平。」馬二娘道:「賤妾素未拜識尊顏,今遭患難,荷蒙垂救,生死肉 骨,佩德難忘。」拜罷,即請進內拜見夫人。董聞道:「寒荊回家與岳父母上壽,尚 未歸來。家母捨妹,正欲一睹芳容。」遂引他到內廂,與母親妹子相見了,一面置酒 留款。飲過數巡,馬二娘頓開喉嚨,清歌一曲,真有遏雲繞樑之妙,董聞歎賞不已。 酒罷,董聞又引他到書房中游玩。馬二娘見有古琴一張掛在壁上便取將下來,輕揮 玉指,撥動朱弦,彈了一回兒。董聞愈加稱賞,因再命酒對酌。馬二娘又飲了幾杯, 玉容粉面,帶了幾分酒意,正如雨後海棠,十分嬌媚。董聞看了嘖嘖稱羨道:「卿具 此絕色,又有才技,青樓中豈易得此。」馬二娘見董聞不住口的贊他,便低頭沉吟了 半晌,似有不安之狀。董聞笑問道:「正爾歡飲,忽若不樂,卻是為何?」馬二娘且 不答應,向案頭取過一幅花箋來,題詩一絕道:   「多感開籠縱鳳凰,玄機幸遇有情郎。   卻緣羞把琵琶抱,未敢從容侍曲房。」   董聞見了詩,改容正色道:「在下相救之意,非慕卿之色,亦不但憐卿之才,實 重卿之義也。捧溪佳詠,足見堅操,益使人敬服。常善變是我結義兄弟,他曾對我說 ,與卿有終身之約。今他不幸犯罪而逃,我時時系念。昨聞卿亦為了他身陷囹圄,我 因朋友情分上,故特向丁公說個方便,並無他意。自古道:『朋友妻,不可欺;朋友 妾,不可蔑。』我若有私於卿,是負友誼矣。今日偶睹嬌容,且閱妙技,故不覺欽羨 ,非有私心,幸勿見疑。」因之取筆題詩一絕以示之,詩云:   「書生非不解風流,為憶良朋悲舊遊。   正待臨風念黃鳥,何心握雨赴紅樓?」   馬二娘聽了董聞所言,又見了詩句,不覺兩淚交流,道:「常相公實與賤妾有終 身之約,賤妾雖在煙花,頗知自好。自與常相公相約之後,往往托病謝客,以致開罪 於強暴。今蒙董爺救之桎梏之中,理宜永侍中櫛,以報大恩。只恐負了常相公,故未 敢相就。不道董爺也與常相公有交。今日救妾之意,亦為朋友情分上,並非涉私,足 見交義。我想常相公被$ 在士紳面上不肯徇情,所以今日來吊的,不過香帛表意要他們捐資助喪,都不能夠 。至若那些感恩念德的窮百姓,卻又力不從心,只辦得一副眼淚相送。公子開吊數日 ,所受賻儀絕少。正是:   早上不做官,晚上不作揖。   生前尚如此,何況死之日?   董聞見人情如此,不勝嗟歎。那府、廳、州、縣各官,都只隨例少盡弔奠之禮。 惟有虞同知於未治喪之前,先送過助喪百金,到得治喪之日,又送奠金十二兩,親來 拜祭。丁公子十分感激。董聞道:「也難得這虞二府奸情。他與令先尊平日性格不同 。令先尊性好清素,他性好豪華,各自一樣。不想他今日在令先尊面上如此用情。待 不佞明日見他,著實標頌他一番。」只因董聞這一句話,有分教:良朋伏義,更表孝 子至情。豪客忽逢,益見智人權變。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卷 公子感恩代請命 府卒遇俠托求仙   詩曰   施仁還受仁人報,好義能令義士憐。   何必貴官真舊友,非關道木降靈仙。   話說董聞見虞二府敦僚友之誼,在丁推官面上奠賻加厚,心甚敬之,即具名帖, 到他衙中拜見,代丁公子致感謝之意。虞二府道:「先生加禮於同年。小弟念同寅之 情,何忍坐視?況丁寅翁為盡瘁公事踮死,今日小弟略展薄意,亦是為公,不是為私 。」董聞道:「上台建議開河,其事非丁公祖不能為之始,非老公祖不能為之終。譬 如周之治洛,周公為祖,君陳佐之,不可無畢公以成之。」虞二府笑道:「過蒙先生 高獎。其實丁寅翁所治河工,已居十之七八,小弟不過補其一二耳。」董聞道:「今 日老公祖恤死存孤,使丁公祖的賢郎目下不至窮餓,丁公祖的靈柩,將來得歸故鄉。 功德無涯,人人稱頌,比開河功德,更加一倍矣。」虞二府聽了這一席話,十分欣喜 。自此又復送錢、送米到丁公子衙中,供他朝夕之費。公子愈加感激,此雖藉董聞吹 噓之力,實出於虞同知好義之心。不想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忽一日,虞二 府被馮撫院差官下來,摘去他印務,把他封禁在空閒公館中,聽候審問。你道為何, 原來撫院於春間,曾委虞二府繼賀表進京,因將一項應找解的官銀,共一萬余兩,起 了咨文,即著他管押赴京,交投戶部,掣取回文。那知行到半路,遇著一班響馬強盜 ,把銀子都劫去。虞二府欲待報知該地方官捕盜追銀,卻恐這班大盜未必便能拿獲, 自己反先受失事之罪。又怕遷延時日,誤了進賀表的限期,只索忍氣吞聲,急急入京 ,一面進表,一面托一個相知,求其轉借銀子賠納,約於回任後一年之內措處奉還。 怎奈銀子一時撮借不上手,回任的$ 父賞碗飯吃。」謹因道:「我新收徒弟,未便又添人,徐府在寺東造南 海觀音殿,你且去伏侍匠人,再為打算。」   謹因送去,又托徐忠薦與更夫作伙計,吃徐府的飯 ,每日工錢三文,還要陪更夫宿。臧居華遂廣交賊犯,拿後庭換他些作賊的本事,更夫知道,逐出 行乞。又求謹因托徐府老家人徐順薦與機匠作徒弟。始而偷賣絲經,膽子漸大。竟扒房挖洞了一夜, 正挖徐府的牆,被更夫捉住送縣。帶累謹因、徐順。機匠花費錢鈔,方得脫身。臧居華杖責四十, 永頂小枷。謹因又托徐順、徐忠求了公子,取二大人名帖,到縣中去說情才放。臧居華無可生活, 想出一計。正是:   郡邑不容為賊盜,江湖且去作神仙。 第十回 拜鯉魚養傷逢術士  挾皮虎弄假捉妖魔   詩曰:   愛兔無人在自媒,當龜妻又害楊梅。   更夫只得三錢賞, 機匠空花一注財。   洞未鑽成枷已套,棍雖受慣板難挨。   幸虧學曲知文字,且向江湖走走來   臧居華捧著筆硯紙盒,到各鄉去測字,一日見一村婦,手提鯉魚。臧居華望魚跪拜道:「誤犯 小龍,都該病死。」村婦大驚求救,臧居華道:「與我錢,買祭物,親送入洋便無事。」婦人依言交 與臧居華去了。村中男子回來,婦人告知此事。男子道:「才見飯店一破魚的,必是他。」約莊漢跑 到飯店,見測字的吃魚下酒,眾人摜到,打得不能行動。開店的道:「諸位打壞人,莫放我店裡。」 眾人把臧居華抬入土神庵。庵中和尚最好龍陽,留作道人。有一術士寓在庵中,傳他扶亂,作樟柳神 ,煉靈哥各法,惟死人天靈蓋難得。臧居華想到施棺局去偷,辭了土神庵,仍到萬法寺叩見謹因。自 言悔過,情願白吃飯伺候劉二公行善。謹因道:「施藥局移傍南海觀音殿,你表弟法名鑒清分去照管 。施藥局劉二公,本是左鄰,今為右鄰了。我送你去。」出門向東數步,南海觀音殿門上貼著候補縣 吳公館,左施棺局,右施藥局。謹因問小徒:「可在?」內門上人道:「陪吳太爺檻棋。」謹因不去 驚動他,帶臧居華見了劉二公,力薦收下。   那鑒清日夜陪著吳廉,十分親熱。不多日吳廉補紫岩 縣去了,徐公子聞房出空,命鋪經堂過太常週年。原來太常去年下世,這日公子拈香釋服,劉二公陪 著道:「舊施棺局是我家典與尊府的,我年老後事未辦,意欲加典,未知少爺允否?」公子道:「此 房如何不賣?」二公道:「典房是先兄出筆,有舍姪遠貿賣恐不便。」公子命徐順取契來看,契共二 紙,一是趙賣劉銀八百兩,一是劉典徐銀六百兩。公子道:「照契加典二百兩與你。」二公感激之至 ,就請$ 刺菱殼,煎水洗。   後面許多不及備看,臧居華知是施藥局方。入問庵僧 ,果曾有徐姓住此,往紫岩葬墳去了。臧居華趕回,探知苗主已葬畢,往上洋去。遂同鑒清見祁宜道:「私沙之多 ,皆由各商販賣,各使包庇,開單請拿。」道:   沙商:     餘市、餘利、餘達、海納、陳萬、王承、張   沙使:     王福、朱慶、宋金、徐華。   眾人行賄,托二董事說情方免。臧居華髮財蓋房,接陳 安家去,對趙春說:「貴書吏陳安賣娼。」趙春把陳安責革,發縣枷示。陳安把住房送了臧居華,才叫縣開枷。苗 主乘舟回島,遇風泊黃磯洲。旁遇一大船,旗寫香岩島副帥新升黃磯,島總帥船上有人叫道:「文大人船來,小船 速讓。」把泊的小船纜砍斷,用石衝入大洋。苗主船破,有船來叫道:「救船搬貨。」苗主跳過船道:「我只空人 ,那船搖往洲裡去。」送上茶來,苗主飲了,手足如棉,心中明白。聞一人道:「此處水淺,只好綁在樹上。」遂 把苗主衣剝盡,綁起船竟去。   苗主藥解,無人放綁,見洲旁搖出漁船,大呼救命。那船抵岸,出來個女子,見 苗主赤身綁著,回船取被披住放綁,上船彼此互問。女子道:「奴姓唐名小秀,父母雙亡,弟丛保十歲,在後艙未 醒,你在前艙暫臥。」苗主告知姓名,並說遇盜。女子道:「此地強盜聚處,為頭熊鯨最凶,你身無一絲,如何上 岸?且臥在船中,我替你作衣履。」苗主稱謝,小秀搖去,買布作衣,數日衣成,小秀取父遺蓑笠芒鞋與苗主著。 苗主道:「可像個漁翁。」小秀道:「漁翁中沒這般人物。」忽鄰船一嫗叫道:「秀姐,熊大王要娶你作第十位夫 人。」小秀道:「大王不要有夫之女,奴是受過聘的。」鄰嫗道:「大王自來,請你船便開去。」小秀向苗主道: 「大王便是熊鯨,他倘來,煩你一言救奴。」苗主道:「如何說法?」小秀道:「他不要有夫之女,任你怎麼說。   早見大漢領多人到船頭,問官保道:「小秀是你何人?」官保道:「是姐姐。」大漢道:「他不肯嫁原來為 你。」提起孩子,望洋中一拋,小秀在船中亂抖。苗主跳上岸道:「誰敢撒野!」眾湧上來,被苗主打散。內一人是 劫衣服的,捉住問道:「衣服何在?」那人道:「全在船上。」苗主同去取來換了,在襯衣中取珠子典銀,買了一 劍一戟。餘銀交與小秀,小秀開船一路哭弟,直至苗境。苗主問道:「你可肯隨我去?」小秀道:「我只一身,不敢 回黃磯,只能同你去。」   苗主命棄了船,僱了兩匹馬,行至鐵甕山。山上有外苗致仕的大將阮恭,同子金豹、 金熊、女金鸞占了。聞有人過山,金豹$ 吾宗之秀。前夜忽得瘋疾,疾尤奇,持刀不殺他人,專殺老夫,醫者莫名其病,奈何?」李心知其故,請曰:「待門生入視郎君。」言未畢,其子在內笑曰:「吾恩人至矣,吾當謝之,然亦不能解我事也。」李入室,握郎君手,語移時。旁人不解,更駭愕,都來問李,李告之故。於是舉家跪李前,求為關說。李謂其子曰:「君過矣。君以被黜之故,氣忿身死,畢竟非吾師殺君也。今若殺其郎君,絕其血食,殊非以直報怨之道。況吾與君有香火情,獨不為我地乎?」其子語塞,瞋目曰:「公語誠是,然汝師當日得贓三千,豈能安享?吾敗之而去足矣。」手指曰:「某室有玉瓶,價值若干,為我取來。」至則擲而碎之,又手指曰:「某箱內有貂裘數領,價值若干,為我取來。」至則舉火焚之。事畢,大笑曰:「吾無恨矣。為汝赦老奴。」拱手作去狀,其子霍然病已。   李是年登第,行至德州,見王君復至,則前驅巍峨,冠帶尊嚴,曰:「上帝以我報仇甚直,命我為德州城隍,尚有求於吾子者。德州城隍為妖所憑,篡位血食垂二十年,我到任時,彼必抗拒,吾已選神兵三千,與妖決戰。公今夜聞刀劍聲,切勿諦視,恐有所傷。邪不勝正,彼自敗去,但非公作一碑記曉諭居民,恐四方未必崇奉我也。公將來爵祿亦自非凡,與公訣矣。」言畢拜謝,垂淚而去。   是夜,聞城內外兵馬喧然,醌五鼓始寂。李詰朝往城隍廟焚香作記,其道士已磨墨相待,云:「昨夜大王到任,托夢貧道,教相迎也。」李為鎸石立碑,今猶存德州大東門外。   王將軍妾   蘇州慕崇士,宰河南汲縣。未遇時,館京師任姓家,寓半截衚衕。晚間獨宿,燈下見物黑而毛,攫其書簏。慕手劍逐之,無所得。次晚,月下如廁,有女子冉冉來。慕疑主人婢妾,蹲不敢起。女竟不去,而冷風淒然。慕始驚懼,投以瓦,了不復見。慕踉蹌歸至書齋,則女子在牀矣;軍裝持刀,容貌甚麗;呼之不應,驅之不去;召他人觀之,皆不能見。慕遂病,囈語曰:「我明朝王將軍妾也,久不得祭,故遣兒輩取食,汝以劍傷之;我親來謝過,汝又蹲廁辱我。我故來索命。」同寓賓客俱為哀祈,女曰:「能以衣服車馬送我歸故鄉,姑貸汝。」眾如其言,慕甦醒。食粥未半晌,女又復來曰:「吾為汝輩所紿,衣服領袖並未裁縫,吾何以為衣耶?可速選縫人善治之。」眾客愈駭,視所陳之衣,果未開摺也。整治再拜,慕竟病除。   三年,慕登進士,選河南汲縣知縣,路過開封,宿客店。店之西偏,扃室甚固,慕疑之。窺窗隙,見朱棺一口,橫於中堂,凝塵數寸,棺之前和題曰:「王將軍亡妾張氏。」慕大驚且悔,心鬱鬱不樂。薄暮,女$ 與人有私,將謀弒夫者,忽病狂呼曰:「孫烈婦在此責我,不敢!不敢!」嗣後合村奉孫如神。   小芙   黟北王氏婦夢美女子認己為男子而與之合,曰:「我番禺陳家婢小芙也。子前生為僕,與我有約而事露,我憂鬱死,愛緣未盡,故來續歡。」婦醒即病顛,屏夫獨居,時自言笑,皆男子褻語,忘己之為女身也。久之,小芙白晝現形,家人百計驅之,莫能遣。會鄰舍不戒於火,小芙呼告王氏,得免於難。王家德之,聽其安居年餘。一夕謂婦曰:「我緣已盡,且得轉生矣。」抱婦大哭,稱「與哥哥永訣」,婦顛病即已,後竟無他。   鬼寶塔   杭人有邱老者,販布營生。一日取帳回,投宿店家,店中人滿。前路荒涼,更無止所,與店主商量。主人云:「老客膽大否?某後牆外有骰子房數間,日久無人歇宿,恐藏邪祟,未敢相邀。」邱老曰:「吾計半生所行,不下數萬里,何懼鬼為?」於是主人執燭,偕邱老穿室內行至後牆外,視之:空地一方,約可四五畝,貼牆矮屋數間,頗潔淨。邱老進內,見桌椅牀帳俱全,甚喜。主人辭出,邱老以天熱,坐戶外算帳。   是夕淡月朦朧,恍惚間似前面有人影閃過,邱疑賊至,注目視之,忽又一影閃過,須臾,連見十二影,往來無定,如蝴蝶穿花,不可捉摸。定睛熟視,皆美婦也。邱老曰:「人之所以畏鬼者,鬼有惡狀故也。今豔冶如斯,吾即以美人視鬼可矣。」遂端坐看其作何景狀。   未幾,二鬼踞其足下,一鬼登其肩,九鬼接踵以登,而一鬼飄然據其頂,若戲場所謂「搭寶塔」者然。又未幾,各執大圈齊套頸上,頭髮俱披,舌長尺餘。邱老笑曰:「美則過於美,惡則過於惡,情形反覆,極似目下人情侑態,看汝輩到底作何歸結耳!」言畢,群鬼大笑,各還原形而散。   棺蓋飛   錢塘李甲,素勇,夕赴友人宴,酒酣,座客云:「離此間半里,有屋求售,價甚廉,聞藏厲鬼,故至今尚無售主。」李云:「惜我無錢,說也徒然。」客云:「君有膽能在此中獨飲一宵,僕當貨此室奉君。」眾客云:「我等作保。」即以明晚為訂。」   次午,作隊進室,安放酒肴,李帶劍升堂,眾人闔戶反鎖去,借鄰家聚談候信。李環顧廳屋,其旁別開小門,轉身入,有狹弄,荒草蒙茸;後有環洞門,半掩半開。李心計云:「我不必進去,且在外俟其動靜。」乃燒燭飲酒。   至三更,聞腳步聲,見一鬼高逕尺,臉白如灰,兩眼漆黑,披髮,自小門出,直奔筵前。李怒挺劍起,其鬼轉身進弄,李逐至環洞門內。頃刻狂風陡作,空中棺蓋一方似風車兒飛來,向李頭上盤旋。李取劍亂斲,無奈頭上愈重,身子漸縮,有泰山壓卵之危,不得已$ 言。一日剃髮,呼曰:「我清涼老人也,速為我通知鄂相國。」乃召小兒入。所應對,皆老人前世事,無舛。指侍者僕役,能呼其名,相識如舊。鄂公故欲試之,賜以老人念珠,小兒手握珠叩頭曰:「不敢,此僧奴前世所獻相國物也。」鄂公異之,命往五台山坐方丈。   將至河間,書一紙與河間人袁某,道別緒甚款。袁,故老人所善,大驚,即騎老人所贈黑馬來迎。小兒中道望見,下車直前抱袁腰曰:「別八年矣,猶相識否?」又摩馬鬣笑曰:「汝亦無恙乎!」馬為悲嘶不止。是時,道旁觀者萬人,皆呼生佛,羅拜。   小兒漸長大,纖妍如美女。過琉璃廠,見畫店鬻男女交媾狀者,大喜,諦玩不已。歸過柏鄉,召妓與狎。到五台山,遍召山下淫嫗與少年貌美陰巨者終日淫媟,親臨觀之,猶以為不足;更取香火錢往蘇州聘伶人歌舞,被人劾奏。疏章未上,老人已知,歎曰:「無曲躬樹而生色界天,誤矣!」即端坐趺跏而逝,年二十四。   吾友李竹溪與其前世有舊,往訪之。見老人方作女子妝,紅肚襪,裸下體,使一男子淫己,而己又淫一女,其旁魚貫連環而淫者無數。李大怒,罵曰:「活佛當如是乎!」老人夷然應聲作偈曰:「男歡女愛,無遮無礙。一點生機,成此世界。俗士無知,大驚小怪。」   徐崖客   湖州徐崖客者,孽子也,其父惑繼母言,欲置之死。崖客逃,雲遊四方,凡名山大川,深岩絕澗,必攀援而上,以為本當死之人,無所畏。   登雁蕩山,不得上,晚無投宿處,旁一僧目之曰:「子好游乎?」崖客曰:「然。」僧曰:「吾少時亦有此癖,遇異人授一皮囊,夜寢其中,風雨虎豹蛇虺俱不能害。又與纏足布一匹,長五丈,或山過高,投以布,便攀援而上。即或傾跌,但手不釋布,緊握之,墜亦無傷。以此游遍海內。今老矣,倦鳥知還,請以二物贈公。」徐拜謝別去。嗣後,登高臨深,頗得如意。   入滇南,出青蛉河外千餘里,迷道,砂礫渺茫,投囊野宿。月下聞有人溲於皮囊上者,聲如潮湧。偷目之,則大毛人,方目鉤鼻,兩牙出頤外數尺,長倍數人。又聞沙上獸蹄雜沓,如萬群獐兔被逐狂奔者。俄而,大風自西南起,腥不可耐,乃蟒蛇從空中過,驅群獸而行,長數十丈,頭若車輪。徐惕息噤聲而伏,天明出囊,見蛇過處兩旁草木皆焦,己獨無恙。饑無乞食處,望前村有若煙起者,奔往,見二毛人並坐,旁置鑊,爇芋甚香。徐疑即月下遺溲者,跪而再拜,毛人不知;哀乞救饑,亦不知;然色態甚和,睨徐而笑。徐乃以手指口,又指其腹,毛人笑愈甚,啞啞有聲,響震林谷,若解意者保賜以二芋,。徐得果腹,留半芋,歸視諸人,乃白石也。$ 功過簿來,稱其輕重,再行治罪。」左右取一秤至,金星照耀,其權以紫金石為之。凡善事用紅標簽,惡事用黑標簽,分投秤盤中。頃刻間,紅輕黑重矣,張戰慄不已。俄而,有人取紅簽文書一卷投之,則秤盤中諸黑盡為所壓,紅簽重不可量。青面者曰:「有此大功德,可放還陽,增壽一紀。」   玉奇驚醒,以此語人。人問:「可認得是何文書?」曰:「我所承辦,豈有不認!此常州劉藩司名某者抄家案也。」劉被抄時,所籍田產,佃戶陳欠甚多,縣令某欲按數比追。玉奇陽承奉其言,而夜中故意不戒於火,盡焚之,以此被杖,其事遂已。想壓秤者,是此事也。玉奇至今尚存。   莊明府   莊明府炘,未官時,館廣西橫州刺史署中。晝臥書室,夢青衣人持帖云:「城隍神奉請。」莊隨行至一衙署,城隍神降階迎,敘寒溫華,道:「為某案事,君作中證,故屈來質對,無干礙也。」莊唯唯,即告以當年作中原委。城隍笑頷之,呼童置酒,神南向,莊西向,曰:「敝署有幕友四人,可許作陪否?」莊首肯,左右即請四先生來,皆非素相識者,彼此相揖,不交一言。四先生依城隍而隔,離莊甚遠,階下紅燈四盞,光熒熒然。   宴畢,莊知為陰府,因問:「終身之事,可預知否?」城隍神亦無難色,命左右取四簿至,上貼紅簽,有「橫死、夭、死、老壽」四柱名目。莊本身注在老壽簿上,有妻某、子某、妾某云云。莊其時尚無子無妾也。莊辭別,城隍神命青衣者依原路送還。   出衙,見街上搭台演戲,觀者加堵,莊問:「何班?」青衣者曰:「郭三班也。」中有白鬚老人馮某,是莊舊鄰,死久矣,一見,便來握手,且托云:「我葬某地,棺為地風所吹,現在傾仄。君歸告我兒孫,改善為安。」   莊自粵歸,如其言,告知馮家。啟墳視之,棺果斜朽。十餘年來,莊之遭際,歷歷如夢。惟所云為某中證事,不肯向人言。   淨香童子   桂林相國陳文恭公幼時扶乩,仙判牒云:「人原多道氣,吏本是仙才。」後文恭歷任封疆,位至宰相,似乩仙語未滿其量。   公卒後數年,蘇州薛生白之子婦病,醫治不效,乃扶乩求方,乩判云:「薛中立,可憐有承氣湯而不知用,尚得為名醫之子乎?」服之果愈。問:「乩仙何人?」曰:「我葉天士也。」蓋天士與生白在生時各以醫爭名,而中立者,生白之子,故謔之。從此,蘇人求方者畢集。乩所判藥,應手而痊。   一夕告別,大書云:「我為大公祖淨香童子所召,不得不往。」眾駭然問:「淨香童子何以有公祖之稱?」曰:「陳文恭公已復淨香童子之位矣。」陳,故蘇州巡撫也。   棺屍求祭   常州御史吳龍見,$ 陰何況苦相催。夫人有何使令?〔貼〕院子,我府中缺少幾個使喚的,便與我去街坊上尋問有精細的婦人,討一兩個來用。〔末〕小人理會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繞地遊】〔旦〕風餐水宿,甚日能安妥,問天天怎生結果?府幹哥,稽首。〔末〕道姑何來?〔旦〕遠方人氏。〔末〕到此何干?〔旦〕特來抄化。〔末〕少待,通報夫人:精細婦人到沒有。正遇一個道姑,在門首抄化。〔貼〕著他裏面來。〔末〕道姑,夫人著你裏面相見。〔貼作相見介〕   【前腔】〔貼〕梳妝淡雅,看丰姿堪描堪畫。是何人近來問咱。〔旦〕夫人稽首。〔貼〕道姑何來?〔旦〕貧道遠方人氏。〔貼〕到此何干?〔旦〕特來府中抄化。〔貼〕你有甚本事,來此抄化?〔旦〕貧道不敢誇口,大則琴棋書畫;小則針指工夫;次則飲食肴饌,頗諳一二。〔貼〕道姑,你有這等本事,在街坊上抄化也生受,何似在我府中吃些安樂茶飯如何?〔旦〕若得如此,感恩非淺。只怕浟道沒福,無可稱夫人之意。〔貼〕院子,道姑是遠方人氏,須要問他來歷詳細,方可留他。〔末〕道姑,我且問你,你是從幼出家的,還是在嫁出家的?〔旦〕貧道在嫁出家的。〔貼〕院子,從幼出家的怎麼說?在嫁出家的怎麼說?〔末〕告夫人知道:從幼出家是沒丈夫的,在嫁出家是有丈夫的。那道姑是有丈夫的。〔貼〕呀,險些兒差了。他既有丈夫的,難以收留。院子,你多打發些齋糧與他,教他別處抄化去。〔末〕道姑,夫人說你有丈夫,多打發齋糧與你,別處去抄化罷。〔旦〕天那,我不合說有丈夫的。府幹哥,貧道非因抄化來,卻是尋取丈夫的。〔貼〕原來如此。道姑,我且問你,你丈夫姓甚名誰?〔旦背說介〕夫人問我丈夫姓名,若直說出來,恐怕夫人嗔怪。若不和他說,此事又終難隱忍。我如今且把蔡伯喈三字拆開與他說,看他意兒何如,再作道理。夫人,貧道丈夫姓祭名白諧,人人都說道在牛府中廊下住,敢是夫人也知道?〔貼〕我那裏知道?院子,你管各廊房,有那姓祭名白諧的麼?〔末〕小人管許多廊房,並沒有這個人。〔貼〕道姑,我這裏沒有,你可到別處去尋,休得要誤了你。〔旦〕天那,人人道我丈夫在貴府廊下住,如今既道是沒有。奴家想起來莫不是死了啊,咳,丈夫,你若是死了,教我倚著誰人?〔哭介。貼〕可憐這婦人,你且不須愁煩,權住在府中。我著院子到街坊上訪問你丈夫蹤跡,你意下如何?〔旦〕若得如此,再造之恩。〔貼〕道姑,只一件。你在我府中,休要恁般打扮,我與你換了這衣妝。〔旦〕貧道不敢換。〔貼〕因甚不敢換?〔旦〕貧道有一十二年大孝在身,所以不$ 今晚且快活歇一夜,來早便行。」先生掇張棹子出來,放在外面,入裡面去安排出葷腥菜蔬之類,鋪在棹上。先生道:「方才在酒店中請二位,不足為禮,就此盡醉方休。」兩個公人面面相覷,私議道:「這先生在酒店裡請我們吃了,如今來庵裡又安排許多酒食。欲待不吃。肚裡又饑﹔待吃他的,不知他主何意故?」薛霸道:「我兩個押著這個罪人,干係不小。方離得鄭州一程路,就撞見這個蹺蹊的先生,若是有些緩急,都有老小在家裡,不是耍笑!」董超道:「且吃了他的,看他如何。」先生將酒出米,各人吃了十數杯,都飽了。兩個公人道:「謝先生酒食,都吃不得了。我三個借宿一宵,來早便行。」先生道:「淡酒不足為禮·何必致謝。你二位且請坐。」那先生起身進去,不多時拿出兩錠大銀子來,都有五十兩重。便道:「二位各收一錠,休嫌輕微。」薛霸不則一聲,董超道:「感謝先生賜了酒食,又與銀兩,這銀兩決不敢受。」先生道:「你二位權且收了,表意而已。」二人被先生推不過,各收了一錠。先生道:「貧道有一件事奉告,不知你二位肯依麼?」兩個思量逍:「酒也吃了,銀子也收了,如何不依得?」便道:「先生休道一件事,十件事也依先生,但說不妨。」先生道:「你兩位各收了五十兩銀子,做了養家本,念卜吉是個含冤負屈的人,貧道又不認得他,只是以慈悲好事為念。且聽卜吉說來,他是平白的人,卻交他吃這場屈官事。望二位怎地做個方便,留他在庵裡相伴貧道,貧道姓張名鸞,若知州問時,只說張鸞要救卜吉便了。不知二位意下何如?」董超不敢則聲。薛霸叫將起來道:「先生!你好不曉事!率王之土,皆屬工土。率土之民,皆屬王民。你雖是出家人,住在鄭州界上,也屬知州所管,他是本官問出來的罪人,甚人敢收留他?你道我們得了你的銀子,你便挾制著我們,你的銀子分毫不動在此,請自收去!」先生道:「不須焦燥,肯留時便留下﹔不肯留時,你二位收下銀子,再告杯酒。」董超道:「吃了先生酒食,又賜了銀子,何須只顧勸酒?」先生道:「不只勸酒,貧道有個小術獐就呈二位看看:上至知州,下及庶民,都交他們賞月則個!」先生就懷中取出一張紙來,將剪刀在手,把紙剪了一個圓圓月兒,用酒滴在月上,喝聲:「起!」只見那紙月望空吹將起去。三個人齊喝彩道:「好!」只見兩輪月在天上。先生道:「上此一杯酒。」這裡四人自吃酒。   卻說鄭州上至知州,下及百姓,哄動了城裡城外居民,都看空中有兩輪明月。有那曉事的道:「只有一輪月,如何有兩輪月?此必是個妖月!」   且不說哄動眾人,卻說這先生與三個賞月吃$ 解厭法師搖著做招牌的。那法師搖著法環走來任遷架子邊,看著任遷道:「招財來,利市來,和合來,把錢來!」任遷忍不住笑道:「捻惡氣!」看那解厭法師時。身才矮小,頭巾沒額,頂上破了,露出頭髮來,一似亂草。披領破布衫,穿著舊布褲,一似獅子。腳穿破行纏斷耳麻鞋,腰以系一條無須皂縧。任遷道:「厭師仔細照管地下,不要踏了老鼠尾巴!巳牌前後來解厭,好不知早晚!」瘸師道:「我也說出來得早了,只討得六文錢。」任遷道:「何不晚些出來?」瘸師道:「哥哥莫怪!我娘兒兩個在破窯裡住,此時兀自沒早飯得吃。胡亂與我一文錢,輳湊糴些米,娘兒們煮粥充饑。」任遷見他說得苦惱子,要與他一文錢,去腰裡摸一摸看,卻不曾帶得出來。看著瘸師道寑「我有錢也不爭這一文,今日未曾發市。」瘸師見他說沒錢,便問道:「哥哥!炊餅怎的賣?」任遷道:」七文錢一個。」瘸師便去懷中取出六文錢來,攤在盤中,道:「哥哥!賣個炊餅與我娘吃!」任遷收了五文錢,把一文錢與瘸師道:「我也只當發市。」瘸師得了一文錢,藏在懷裡。任遷去蒸籠裡取一個大、一個小遞與瘸師。瘸師伸手來接,任遷看他的手醃腌臢臢,黑囗囗[音虛虛]地,道:「不知他幾日不曾洗的!」瘸師接那炊餅在手裡,看一看,捻一捻,看著任遷道:「哥哥!我娘八十歲,如何吃得炊餅?換個饅頭與我。」任遷道:「弄得醃腌臢臢別人看見須不要了。」安在前頭[上竹下差]裡,再去蒸籠裡捉一個慢頭與他。瘸師接得在手裡,又捻一捻,問任遷道:「哥哥!裡面有甚的?」任遷道:「一色精肉在裡面。」瘸師道:「哥哥,我娘吃長素!如何吃得?換一個沙餡與我。」任遷道:「未曾發市,撞著這個男女!」待不換與他,只見架子邊有許多人熱鬧,只得忍氣吞聲,又換一個沙餡與他。瘸師又接在手裡捻一捻,道:「如何吃得他飽?只換個炊餅與我罷!」任遷看了焦燥道:「可知交你忍饑受餓!又只賣得你五文錢,倒壞了三個行貨。這番不換了!」瘸師道:「哥哥休要焦燥,兩個炊餅如何吃得我娘兒兩個飽?不如只糴米煮粥吃罷!」去架子上捉了銅錢,看著架子上吹一口氣便走。任遷道:「可耐這廝,壞了我三個行貨,你待走那裡去?」便來打那瘸師,忽然立住了腳尋思道:「這等一個模樣,吃得幾拳頭腳尖?若是有些一差二誤,倒打人命官司,只好饒他罷休!」回過身來,到架子邊定睛一看時,任遷只叫得苦﹔一架子饅頭、炊餅都變做浮炭也似黑的。任遷大怒道:「這廝蒿惱了我半日,又壞了一架子行貨,這一日道路罷了,正是和他性命相博!」吩咐一般經紀人看著架子,揎拳曳步向前來$ 張屠道:「不妨,既有路,必有人煙,我們且行。」又行了二二里路,見一所莊院。但見:   滿園花灼灼,籬畔竹青青。冷冷溪水碧澄澄,瑩瑩照人寒濟濟。茅齋寂靜,啣泥燕子趁風飛﹔院宇蕭疏,弄舌流鶯穿日暖。黃頭稚子跨牛歸,獨唱山歌﹔黑體村夫耕種罷,單聞村曲。贏贏瘦犬,隔籬邊大吠行人﹔寂寂孤禽,嗟古木聲催過客。   張屠道:「待我叫這個莊院。」當時張屠來叫道:「我們是過往客人,迷蹤失路的!」只聽得裡面應道:「來也!來也!」門開處,走出一個婆婆來。三個和婆婆廝叫了,婆婆還了禮,問道:「你三位是那裡來的?」張屠道:「我三個裡城中人,迷路到此。一來問路,二來問莊裡有飯食回些吃。」婆婆道:「我是村莊人家,如何有飯食得賣。若過往客人到此,便吃一頓飯何妨。你們隨我入來。」三個隨婆婆直至草廳上木凳子上坐定:婆婆掇張桌子放在三個面前,婆婆道:「我看你們肚內饑了,一面安排飯食你們吃。你們若吃得酒時,一家先吃碗酒。」三個道:「恁地感謝莊主!」婆婆進裡面不多時,拿出一壺灑,安了三隻碗﹔香噴噴地托出盤肉來,斟下三碗酒。婆婆道:「不比你們城市中酒好,這裡酒是杜醞的,胡亂當茶。」三個因趕瘸師走得又饑又渴,不曾吃得點心,聞得肉香,三個道:「好吃!」一人吃了兩碗酒。婆婆搬出飯來,三個都吃飽了。三個道:「感謝莊主,依例納錢。」婆婆道:「些少酒飯,如何要錢!」一面收抬家生入去。三個正要謝別婆婆,求他指引出路,只見莊門外一個人走入來。   三個看時,不是別人,卻正是瘸師。張屠道:「被你這廝蒿惱了我們半日,你卻在這裡!」三個急下草廳來,卻似鷹拿燕雀,捉住瘸師,卻待要打,只見瘸師叫道:「娘娘救我則個!」那婆婆從莊裡走出來,叫道:「你三個不得無禮,這是我的兒子,有事時但墱我面!」下草廳來叫三個放了手,再請三個人草廳坐了。婆婆道:「我適間好意辦酒食相待,如何見了我孩兒卻要打他?你們好沒道理!」張屠道:「罪過莊主辦酒相待,我們實不知這瘸師是莊主孩兒,奈他不近道理。若不看莊主面時,打交他粉骨碎身。」婆婆道:「我孩兒做甚麼了,你們要打他?」張屠、任遷、吳三郎都把早間的事對婆婆說了一遍。婆婆道:「據三位大郎說時,都是我的兒子不是。待我叫他求告了三位則個。」瘸師走到面前,婆婆道:「三位大郎且看老拙之面,饒他則個!」三人道:「告婆婆!我們也不願與他爭了,只交他送我們出去便了。」婆婆道:「且請少坐。我想你三位都是有緣的人方到得這裡。既到這裡,終不成只恁地回去罷了?我們都有法術,教你們一$ !其餘時理會甚事?蓋仿三省之說 錯了,可見不曾用功,又多逐人面上說一般話。明道責之,刑曰:"無可說。"明道曰: 無可說,便不得不說。 31、橫渠先生曰:學者舍禮義,則飽食終日,無所猷爲。與下民一致,所事不逾衣食之 間,燕遊之樂爾。 32、鄭衛之音悲哀,令人意思留連,又生怠惰之意,從而致驕淫之心。雖珍玩奇貨,其 始感人也,亦不如是切,從而生無限嗜好。故孔子曰:"必放之。"亦是聖人經歷過,但 聖人能不爲物所移耳。 33、孟子言反經,特于愺原之後者。以鄉原大者不先立,心中初無主,惟是左右看,順 人情,不欲違。一生如此。 卷十三·異端 1、明道先生曰:楊墨之害,甚于申韓。佛老之害,甚于楊墨。楊氏爲我,疑於義。墨 氏兼愛,疑於仁。申韓則淺陋易見,故孟子只闢楊墨,爲其惑世之甚也。佛老其言近理 ,又非楊墨之比,此所以爲害尤甚。楊墨之害,亦經孟子闢之,所以廓如也。 2、伊川先生曰:儒者潛心正道,不容有差。其始甚微,其終則不可救。如"師也過,商 也不及",于聖人中道,師只是過於厚些,商只是不及些。然而厚則漸至於兼愛,不及 則便至於爲我。其過不及同出於儒者,其末遂至楊墨。至如楊墨,亦未至於無父無君。 孟子推之便至於此,蓋其查必至於是也。 3、明道先生曰:道之外無物,物之外無道。是天地之間,無適而非道也。即父子而父 子在所親,即君臣而君臣在所嚴,以至爲夫婦,爲長幼,爲朋友,無所爲而非道。此道 所以不可須臾離也。然則毀人倫,去四大者,其外於道也遠矣。故"君子之于天下也, 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若有適有莫,則於道爲有間,非天地之全也。彼釋氏之 學,於"敬以直內"則有之矣,"義以方外"則未之有也。故滯固者入於枯槁,疏通者歸於 恣肆。此佛之教所以爲隘也。吾道則不然,率性而已。斯理也,聖人于易備言之。 4、釋氏本怖死生,爲利豈是公道?唯務上達而無下學,然則其上達處,豈有是也?元 不相連屬,但有間斷,非道也。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彼所謂識心見性是也 。若存心養性一段事,則無矣。彼固曰出家獨善,便於道體自不足。或曰:"釋氏地獄 之類,皆是爲下根之人設此怖,令爲善。"先生曰:至誠貫天地。人尚有不化,豈有立 僞教而人可化? 5、學者于釋氏之說,直須如淫聲美色以遠之。不爾,則駸駸然入其中矣。顔淵問爲邦 ,孔子既告之以二帝三王之事,而複戒以放鄭聲,遠佞人,曰:"鄭聲淫,佞人殆。"彼 佞人者,是他一邊佞耳,然而于己則危。只是能使人移,故危也。$ 必。」梁生會其意,凡喪牌、喪帖,祇將自己出名。治喪之日,本初祇在幕外答拜,喪中所費一毫不管。至七七將終,方寫個「緦麻贅婿」的帖兒,送奠金三兩。梁生欲待不受,恐他疑是嫌少,乃受了奠金,璧還原帖,說道:「至親無文,用不著這客套。」正是:   本初原是舊本初,昔日何親今日疏?   堪歎負心滿天地,教人詳味絕交書。   七終之後,竇氏依丈夫臨終之命,急欲為梁生議婚。誰想,人情勢利,當初問了梁神童之命,祇道他取青紫如拾芥,後來見他兩次科舉都不去應試,便覺失望。況當初還重他是孝廉公子,又是太守敬愛的。今孝廉已沒,太守柳公此時亦已解任而去,一發看得無味了。正是:此一時,彼一時。昔年議婚,憑你揀來揀去,千不中,萬不中,卻偏有說親的填門而至。到如今,莫說你不肯將就,便是你肯胡亂通融,人卻倒來嫌你。那些做媒的,影也不上門來了。竇氏見這般世態,心中憂惱,染成一病,醫禱無效,臥床不起。時當埋怨孩兒,一向艱於擇配,錯過了多少好親事。又想:「當年若竟把養女瑩波做了媳婦,他今未必待我這般冷落。」梁生伏在床前,再三寬慰,爭奈老人家病中往往舊事關心,每提起賴家夫婦負義忘恩,便扶床而歎,追悔昔日收養假子、假女,總沒相幹。又復自疑自解道:「若論別人的肉,果然貼不上自身的,但我原不曾收養陌生人,一個是丈夫面上來的瓜葛,一個是我面上來的姻親。一個總不算女兒,也是甥女兼為甥婦﹔一個縱不算兒子,也是甥婿兼為外甥,不當便把我等疏遠。」自此,常常欷歔悵恨。到得病已臨危,卻又想念瑩波,要接他來見一面。不料瑩波向因竇氏發作了他,心懷嫌怨,不來問病。今去接他,祇推身子有恙,不能出門,竟不肯來。竇氏長歎一聲,滿眼流淚而逝。正是:   臨死淒涼徒自受,半生心力為人勞。   梁生哀痛之極,哭得發昏,虧梁忠夫婦救醒。入殮治喪,瑩波都託病不來。賴本初也直至入殮以後,方纔來送。治喪之日,連幕外答拜也都免了,祇穿了白衣陪賓效勞而已。前番送奠金三兩,此番又減去一兩,止送二兩,封筒上竟寫「甥婿賴梓材具」,井不寫「緦麻贅婿」了。梁生又悲又恨,將封兒扯得粉碎,擲還他奠金,說道:「人之負心,一至於此。」本初見梁生發話,便忿然而去。自此,再也不到梁家門上來了。看官,聽說人道假兒、假女,祇有自己父母在心上。今賴本初與房氏瑩波,原沒姓賴、姓房的眷屬和他來往,卻緣何忘了梁家?況梁家這段姻緣,本是他父母面上來的,他若想念父母,斷不忍忘了父母面上的親戚。祇為他先忘了父母,故把父母面上的親戚也都抹殺。正$ 了夢蘭,同著錢嫗,恰待要行,夢蘭又喚轉錢嫗,復入內室,附耳低言道:「適間所見詩句,不知可真是此生繹的,我今有一首詞在此,是我向時所作,你可一發帶去,要他面和一首來我看,若和得出,又和得好,我方信他。」錢嫗道:「小姐所見極是。」夢蘭遂取舊日所題那首《長相思》的詞付與錢嫗,又叮嚀道:「此吾終身之事所係,你此去切勿草草。」錢嫗領命,同了張養娘一徑到梁家來。梁生見了,祇道那錢嫗也是個媒婆,且不和他答話,先問張養娘道:「你曾見過桑家小姐麼?」張養娘道:「曾見來,那小姐的才貌果然名不虛傳。 兩半幅錦又恰好配合,這段姻緣真乃天賜。」因指著錢嫗道:「此位便是小姐的乳娘錢媽媽。小姐特地教他拿那半錦並所寫的詩句在此送與官人看。」梁生見說,連忙起身對著錢嫗,深深的作下一個揖,慌得錢嫗還禮不迭。仔細看那梁生時,真個一表人物,有一曲《臨江仙》為證:   目秀眉清神氣爽,還誇舉止昂藏。天生豐骨不尋常。何即非傅粉,荀令豈熏香。   聽說彩毫花欲放,果然滿面文章。深閨祇道美無雙。今朝逢宋玉,應許赴高唐。   錢嫗見梁生豐姿俊爽,十分欣喜,隨即取出小姐所付的詩與錦遞上。張養娘也取出原帶去的半錦奉還,說道:「原錦在此,詩箋小姐還要留著細玩。」梁生接過二錦來,湊著一看,大喜道:「我祇道這後半幅錦已不可得見,不想今朝卻得聚在一處。」因問起這半錦的來由,錢嫗便把劉夫人夢遇仙女,一手持奕,一手執錦,吩咐許多言語後,見庭中寶光掘地,得玉匣,因而獲此半錦的話,備細述了一遍。梁生聽了,驚喜道:「這是天緣前定,今日此錦既合,婚姻料無不諧之理。」言罷,即取夢蘭所繹詩句來看,纔展花箋,見字句柔妍可愛,已不覺神情飄蕩。詩句前面卻先有一篇小引,其文曰:   古名媛之撰述多矣,敏誇道蘊,智羨班姬,風流所傳,著作恆有。至於瑟鼓湘靈,笳悲邊月。舄愁腸於百轉,託別恨於三秋。長門買賦,不及樓東之自題﹔白頭寄吟,又聞如意之度曲。才以思深,文因情至,斯皆然己。然未有慧奪天工,想窮人力,尺素而圭璧千章,寸幅而雲霞萬狀,如蘇氏璇璣圖之邁等軼倫者也。奴幸家藏半圖,幼輒取為玩弄,更從書窺全錦,長復久於誦耽。既喜採藻之奇,尤驚組織之巧。疑是衛夫人之妙筆,化作機杼﹔竊謂薛夜來之神針,遜其文字。愛抒蠡測,用譯為篇,載於黃絹之中,重分幼婦之句。就兒家意量之偶及,補諸賢尋味之未全。謹得若干首為列,其章次如左。   梁生讀畢,先極口稱贊道:「何須更看詩句,祇這一篇小引,詞調鏗鏘,筆情幽秀,真六朝文選中名作$ 為繼室,便做偏房也是情願,都要央媒說合。那兩個慣做媒的矮腳陳娘娘、鐵嘴鄒媽媽,當初不肯替梁生說親,如今卻領著一班媒婆,袖著無數庚帖,來央浼張養娘,要他在主人面前攛掇。便是那女醫趙婆子,也尋了幾頭親事,來對張養娘說。張養娘被央不過,祇得把這話從容說與梁生知道。梁生惻然道:「此言再也休提!夫人為我而死,我終身誓不再娶。」張養娘道:「老爺不娶正夫人,也娶個小夫人,以續後嗣。」梁生道:「我昔難於擇配,幸遇夢蘭小姐才貌雙全,兩錦相合,得諧伉儷,不想又中途見背,是我命中不該有連理,何心再去問旁枝?」張養娘聽說,料梁生志不可移,便回絕了這些做媒的。正是:   若蘭雖已死,不忍覓陽臺。   笑彼竇家子,何如梁棟材。   梁生既謝絕了說親的,每日祇對著夢蘭的牌位,悲思涕泣,專望興元柳公處有回音來,便可知錢乳娘等在何處,就好尋取夢蘭骸骨。不想那差往興元的家人回報說:「錢乳娘等眾人,並沒一個到興元,柳老爺也直待見了老爺的書,方知夫人凶信,十分悲痛。寄語老爺休要過傷,可早到任所去罷。現有回書在此。」梁生拆書觀看,書曰:     我二人既已為國,不能顧家。止因誓討國賊,遂使家眷不保。老夫聞夢蘭之死,非不五內崩裂,但念事已如此,悲傷無益。願賢婿以國事為重,節哀強澳,善自調攝,速來任所,慰我懸望。相見在即,書不盡言。   梁生看罷,涕淚交流,想道:「錢乳娘等眾人既不至興元,又不回襄州,都到那堨h了?夢蘭的骸骨,教我從何處尋覓?」又想道:「刺客既像楊守亮所遣,現今守亮餘黨,大半招安在興元,我何不依著柳公言語,早到興元任所,那時,查出刺客姓名,緝拿究問,便知夢蘭骸骨的下落了。」千思百慮,坐臥不定,是夜三更,朦朧睡去。恍忽見前番夢中所遇的持蘭仙女,走到面前,恰待上前去問,他陡然驚覺,聽得耳邊如有人說道:   欲知桑氏蹤與跡,再往興元問消息。   梁生驚異,披衣起視,但見床頭所供夢蘭靈座上,孤燈煌煌,室中並無一人。梁生想道:「前番夢中仙女之言,已真驂騬,今番似夢非夢,更為奇異。所言斷然不差,我須急往興元任所,查問消息。」次日,便束裝起馬,帶了張養娘,並梁忠夫婦和眾家人,取路望興元來不題。   且說柳公在興元,自梁生去後,即著人赴京迎取家眷至興元公署。又接得邸報,朝廷以劉繼虛為興元太守,即日將來赴任。柳公歡喜道:「繼虛與我同鄉,又是我所舉薦,又與梁生夫婦有親誼,今得他來,同宦一方,正可相助為理。」自此,專望梁生葬親事畢,與夢蘭同來相敘。不想忽接梁生書信$ 託體雲華,更睹原身無恙。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卷分解。 第十二卷 喬妝鬼巧試義夫 託還魂賺諧新偶   詩曰:   疑生疑死是耶非,引得才郎笑與啼。   樂莫樂於增麗偶,難之難者遇賢妻。   話說梁生當晚即宿於柳公衙署中,左右引至臥房。祇見那房中鋪設整齊,瓶堛嶊牄坐H,案上爐煙裊裊,甚是清幽可愛。童子添香送茶畢,自出外去了。梁生獨坐房中,想起初來入贅之時,已如隔世,不覺潸然淚下。因口佔哀詞一闋,調名《高陽臺》,詞曰:   彩鳳雲中,玉蕭聲堙A秦樓曾其明月。何意芳蘭?頓遭風雨摧折。追思半幅璇璣字,痛人琴,一旦同滅。想花容,除非入夢,再能相接。   梁生吟罷,淒其欲絕。自想:「此來本欲查問夢蘭骸骨下落,今據柳公說來,竟無可蹤跡,難道前日夢中仙女之言就不准了?」愈想愈悶,不能就寢。因起身散步,秉著燈光,遍看壁間所貼詩畫。看到一幅花箋上,有絕句二首,後書「柳夢蕙題」。   其一云:   誰云錦字世無雙,大雅於今尚未亡。   移得瓊枝依玉樹,欲將蕙質續蘭香。   其二云:   娥皇有妹別名英,鳳去寧無鳳繼鳴。   若使陽臺才似錦,肯將伉儷讓蘇卿。   梁生看畢,想道:「適間柳公說這夢蕙文才與夢蘭相似,今觀此二詩,詞意清新,字畫又甚嫵啑,果然才藻不讓夢蘭。但我既立意不再娶,雖有如云,匪我思存矣。」忽又想起前日在均州時,曾聞有一流寓女子桑夢蕙,不意今日這堣S有個柳夢蕙,卻又不是柳公親女,說他本姓劉。因又長歎道:「夢蕙雖非柳公親女,還是表侄女,若夢蘭不過是認義女兒,所以,柳公今日略無悲死悼亡之意,一見了我便勸我續弦,且又故意教夢蕙題詩在此。詩中之語,分明是挑逗我的意思,待我如今也題詞一首,以明我誓不續弦之心。」便就燈光之下,展紙揮毫題《減字木蘭花》詞一首。其詞云:   尋尋覓覓,吁嗟洛珮今無跡。冷冷清清,除卻巫山豈有雲。   鶯鶯燕燕,縱逢佳麗非吾願。暮暮朝朝,惟染啼痕積翠稍。   題畢,勉強就寢。次早起身,梳洗罷,祇見柳公入來,笑問道:「賢婿,昨夜曾見夢蕙小女所題詩否?」梁生道:「曾見來。」柳公道:「其才比夢蘭何如?」梁生道:「與夢蘭之才實相伯仲。」柳公道:「足見老夫昨日所言不謬,賢婿今肯允我續弦之請否?」梁生斂容正色道:「小婿一言已定,誓不更移。昔日岳父假云夢蘭為楊棟娶去,便說有令侄女欲以相配。小婿爾時即以不得夢蘭,情願終身不娶。況今夢蘭已配而死,豈忍反負前言?」柳公笑道:「前日所言侄女,本屬子虛,不過戲言耳。$ 蒙欽召,爹爹不日也要還朝。」夢蘭道:「爹爹好生保護幼弟,孩兒們此去京師,專望爹爹到來相會。」當晚席散,即收拾行李。次日拜別柳公,帶了從人起身上路。劉繼虛親自送出境上,珍重而別。夢蘭此番有夢蕙作伴,一路上說說笑笑,所過山水勝景各有題詠,互相唱和,甚不寂寞,比前番慌慌張張,藏名隱姓,避入劉家之時,大不相同。經臨館驛無不小心承應。那一日,來至鳳翔府河橋驛中,天色已晚,驛丞接著夢蘭、夢蕙,吩咐今晚即於本驛安歇,明日早行。從人領命各自四散歇宿。夢蘭、夢蕙同住一房,錢乳娘等一班女侍,因路途辛苦,到得黃昏都想要睡了。夢蘭打發他們先睡,自己與夢蕙挑燈對坐,分韻賦詩,且自得意,那曉得有人在那媟t算他。正是:   前聞路有歹人,故特避入他所。   今番出其不意,禍到臨頭怎躲。   且說賽空兒等到二更以後,悄地拿了腰刀潛至驛後,飛身上屋,盤過了幾帶房子,直至夢蘭、夢蕙臥房屋上,輕輕撬開瓦楞,望下張看。祇見兩位夫人還在燈下閑話,兀自未睡。賽空兒不敢驚動,且蹲伏在屋檐邊,要等他睡後,方纔下手。少傾,夢蘭、夢蕙賦詩已完,大家吟誦稱贊一回,覺得夜深了纔攜燈就寢。剛剛伏枕,燈尚未滅,兩個似夢非夢,大家都見燈前現出一位神人,綠袍象簡,好似判官模樣,指著他兩個說道:「兩位夫人好大膽,外邊現有刺客要害你,如何便睡?我今特來救你。我乃森羅第一殿判官房元化是也。小女房瑩波負了你夫家梁氏大恩,蒙梁狀元不念舊惡,將他骸骨改葬,故我今來報德。但你那半幅回文錦,須權付我拿去,異日送還。」說罷,轉身向外便去。夢蘭、夢蕙正要問時,忽聽得屋上有人大叫一聲,撲的一響,像有人跌落地的一般。兩個一齊驚覺,連錢乳娘等一班女侍也都是嚇醒,忙起身掌燈,向庭中看時,祇見一人到在地下,身邊撇下鋼刀一把。原來賽空兒在屋上窺見兩位夫人睡了,正待下屋行刺,忽見屋檐前閃出一位神人,把手中象簡向他頂門上,狠打了一下,一時疼痛難禁,忍不住一聲叫喊,不覺連身跌落地來。正是:   神威顯嚇,鬼事驚心。昔日一小姐月下裝魔,不過一戲再戲﹔此夜兩夫人燈前見鬼,卻是千真萬真。信乎?人忘德,鬼不忘德﹔果然人負人,天不負人。若說打倒賽空兒的手段,祇算為女兒報怨﹔為何刺殺房瑩波的時節,偏不見判官顯靈?總為公義所動,非因私恨欲伸。瑩波替死,或到是房判官從舷轉移,棄捨己女﹔判官救命,安知非房瑩波有心贖罪,叮囑父親?今日館驛中夢兆,昭然可據﹔前日公堂上鬼話,豈是無因?   當下,錢乳娘等一片聲叫:「有賊。」驚動了外面巡$ 利主之敗,自為己功,以邀富貴,是吾 所恥。今宜具錄州縣及軍人戶口,總啟魏公,聽公自獻,此則魏公之功也,不亦可乎? 」乃遣使啟密。使人初至,高祖聞無表,惟有啟與密,甚怪之。使者以勣意聞奏,高祖 方大喜曰:「徐勣感德推功,實純臣也。」拜黎州總管,賜姓戟氏,附屬籍於宗正。封 其父蓋為濟陰王,固辭王爵,乃封舒國公,授散騎常侍。尋加勣右武侯大將軍。及李密 反叛伏誅,勣發喪行服,備君臣之禮,表請收葬。高祖遂歸其屍。於是大具威儀,三軍 縞素,葬於黎陽山。禮成,釋服而散,朝野義之。尋為竇建德所攻,陷於建德,又自拔 歸京師。從太宗征王世充、竇建德,平之。貞觀元年,拜并州都督,令行禁止,號為稱 職,突厥甚加畏憚。太宗謂侍臣曰:「隋煬帝不解精選賢良,鎮撫邊境,惟遠築長城, 廣屯將士,以備突厥,而情識之惑,一至於此。朕今委任李勣於并州,遂得突厥畏威遠 遁,塞垣安靜,豈不勝數千里長城耶?」其後并州改置大都督府,又以勣為長史,累封 英國公。在并州凡十六年,召拜兵部尚書,兼知政事。勣時遇暴疾,驗方雲須灰可以療 之,太宗自剪須為其和藥。勣頓首見血,泣以陳謝。太宗曰:「吾為社稷計耳,不煩深 謝。」十七年,高宗居春宮,轉太子詹事,加特進,仍知政事。太宗又嘗宴,顧勣曰: 「朕將屬以孤幼,思之無越卿者。公往不遺於李密,今豈負於朕哉!」勣雪涕致辭,因 噬指流血。俄沉醉,御服覆之,其見委信如此。勣每行軍,用師籌算,臨敵應變,動合 事機。自貞觀以來,討擊突厥、頡利及薛延陀、高麗等,並大破之。太宗嘗曰:「李靖 、李勣二人,古之韓、白、衛、霍豈能及也!」 馬周,博州茌平人也。貞觀五年,至京師,捨於中郎將常何之家。時太宗令百官上 書言得失,周為何陳便宜二十餘事,令奏之,事皆合旨。太宗怪其能,問何,何對曰: 「此非臣所發意,乃臣家客馬周也。」太宗即日召之,未至間,凡四度遣使催促。及謁 見,與語甚悅。令直門下省,授監察御史,累除中書捨人。周有機辯,能敷奏,深識事 端,故動無不中。太宗嘗曰:「我於馬周,暫時不見,則便思之。」十八年,歷遷中書 令,兼太子左庶子,周既職兼兩宮,處事平允,甚獲當時之譽。又以本官攝吏部尚書。 太宗嘗謂侍臣曰:「周見事敏速,性甚慎至。至於論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之, 多稱朕意。既寫忠誠,親附於朕,實藉此人,共康時政也。」 求諫第四 太宗威容儼肅,百僚進見者,皆失其舉措。太宗知其若此,每見人奏事,必假顏色 ,冀聞諫諍,知政教得失$ 麻紗手 帕上印著tangee。倒像我的女兒呢,成天的纏著要錢。   「爹!」   一抬腦袋,小德不知多咱溜了進來,站在他旁邊,見了貓的耗子似的。   「你怎麼又回來啦?」   「姨娘打電話叫我回來的。」   「幹嗎?」   「拿錢。」   劉有德先生心裡好笑,這娘兒倆真有他們的。   「她怎麼會叫你回來問我要錢?她不會要不成?」   「是我要錢,姨娘叫我伴她去玩。」   忽然門開了,「你有現錢沒有?」劉顏蓉珠又跑了進來。   「只有……」   一隻剛用過蔻丹的小手早就伸到他口袋裡把皮夾拿了出來!紅潤的指甲數著鈔票: 一五,一十,二十……三百。「五十留給你,多的我拿去了。多給你晚上又得不回來。 」做了個媚眼,拉了她法律上的兒子就走。   兒子是衣架子,成天地讀者給gigolo看的時裝雜誌,把燙得有粗大明朗的折紋的褂 子穿到身上,領帶打得在中間留了個渦,拉著母親的胳膊坐到車上。   上了白漆的街樹的腿,電桿木的腿,一切靜物的腿……revue似地,把擦滿了粉的大腿 交叉地伸出來的姑娘們……白漆腿的行列。沿著那條靜悄的大路,從住宅區的窗裡,都 會的眼珠子似地,透過了窗紗,偷溜了出來淡紅的,紫的,綠的,處女的燈光。   開著1932的新別克,卻一個心兒想198ヅ年的戀愛方式。深秋的晚風吹來,吹動了兒子的 領子,母親的頭髮,全有點兒覺得涼。法律上的母親偎在兒子的懷裡道:   「可惜你是我的兒子。」嘻嘻地笑著。   兒子在父親吻過的母親的小嘴上吻了一下,差點兒把車開到行人道上去啦。   Neon light伸著顏色的手指在藍墨水似的夜空裡寫著大字。一個英國紳士站在前面,穿了 紅的燕尾服,挾著手杖,那麼精神抖擻地在散步。腳下寫著:Johnny W alker:Still Going Strong 。路旁一小塊草地上展開了地產公司的烏托邦,上面一個抽吉士牌的美國人看著,像在 說:「可惜這是小人國的烏托邦,那片大草原裡還放不下我的一隻腳呢?」   汽車前顯出個人的影子,喇叭吼了一聲兒,那人回過腦袋來一瞧,就從車輪前溜到 行人道上去了。   「蓉珠,我們上哪去?」   「隨便那個Cabaret裡去鬧個新鮮吧,禮查,大華我全玩膩了。」   跑馬廳屋頂上,風針上的金馬向著紅月亮撒開了四蹄。在那片大草地的四周泛濫著 光的海,罪惡的海浪,慕爾堂浸在黑暗裡,跪著,在替這些下地獄的男女祈禱,大世界 的塔尖拒絕了懺悔,驕傲地瞧著這位迂牧師,放射著一$ 五廷尉,六鸿胪,七宗正,八大农,大农掌财在后,少府掌天子之财又最后。唐 之九卿,一太常,二光禄,三卫尉,四宗正,五太仆,六大理,七鸿胪,八司农, 九大府,大略与汉不殊。而户部不过尚书之属官,故与吏、礼、兵、刑、工并列 而为六。至于大司徒教民之职,宰相实总之也。罢宰相,废司徒,以六部尚书为 二品,非重教化、后财货之义矣。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 治化之隆,则遗秉滞穗之利及于寡妇;恩情之薄,则Θ箕帚之色加于父母。 故欲使民兴孝、兴弟,莫急于生财。以好仁之君,用不畜聚敛之臣,则财足而化 行。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 ○君子而时中 《记》曰:“礼时为大,顺次之,体次之,宜次之,称次之。”尧授舜,舜 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天地之祭,宗庙之事,父子之道,君臣之义, 伦也。社稷山川之事,鬼神之祭,体也。丧祭之用,宾客之交,义也。羔豚而祭, 百官皆足;太牢而祭,不必有余,此之谓称也。古之圣人内之为尊,外之为乐, 少之为贵,多之为美,是故先王之制礼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惟其称也,此 所谓“君子而时中”者也。故《易》曰:“二簋应有时,损刚益柔有时。” ○子路问强 《洪范》“六极……六曰弱”,郑康成注:“愚懦不毅为弱。”故子路问强。 王道之大,始于闺门。妻子合,兄弟和而父母顺,道之迩也,卑也;郊焉而 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道之远也,高也。先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 事地察。修之为经,布之为政,本于天,ゾ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 冠昏、朝聘,而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若舜、若文、武、周公,所谓庸德之行而 人伦之至者也。故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人之有父母也,鸡鸣问寝,左右就养无方,何其近也;及其既亡,而其容与 声不可得而接,于是或求之阴,或求之阳,然后优然必有见乎其位,然后乃凭工 祝之传而致赉于孝孙。生而为父母,殁而为鬼神。子曰:“为之宗庙,以鬼享之。” 此之谓也。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由顺父母而推之也。 《记》曰:“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 问内竖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竖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 又至,亦如之。及暮,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节,则内竖以告文王。文王色忧, 行不能正履。王季复膳,然后亦复初。食上,必在,视寒暖之节;食下,问所膳。 命膳宰曰:‘末有原。’应曰:‘诺。’然后退。”又曰:“文王之祭也,事死 者如譚$ ,旁杀,下杀”,《中庸》言“亲亲之杀”,是古人于礼,凡事皆有等 杀,况丧礼服制,父母皆服三年,而高祖则齐衰三月,是丧礼已有等杀,何独于 祭礼不可行乎?此虽创举,恐不无补于风教也。 《周礼》女巫舞雩,但用之旱之时。使女巫舞旱祭者,崇阴也。《礼记• 檀弓》:瞧岁旱,穆公召县子而问曰:‘吾欲暴巫而奚若?’曰:‘天则不雨, 而望之愚妇人,无乃已疏乎?’”此用女巫之证也。汉因秦灭学,祠祀用女巫, 後魏郊天之礼,女巫升坛摇鼓,帝拜,後肃拜。杜歧公曰:“道武帝南平姑臧, 东下山东,足为雄武之主。其时用事大臣崔浩、李顺、李孝伯等多是谋猷之士, 少有通儒硕学,所以郊祀上帝,六宫及女巫预焉。” 《魏书•高祖纪》:延兴二年二月乙巳,诏曰:“尼父禀达圣之姿,体生知 之量,穷理尽性,道光四海。顷者淮徐未宾,庙隔非所,致令把典寝顿,礼章殄 灭,遂使女巫妖觋,淫进非礼,杀牲歌舞,倡优狎,岂所以尊明神、敬圣道者 也?自今以往,有祭孔子庙,制用酒脯而已,不听妇女合杂,以祈非望之福。犯 者以违制论。”《大金国志》:世宗大定二十六年二月,诏曰:“囊者边场多事, 南方未宾,致令孔庙颓落,礼典陵迟,女巫杂觋,淫祀违札。自今有祭孔庙,制 用酒脯而已,犯者以违制论。” 《唐书•黎斡传》:“代宗时,为京兆尹。时大旱,斡造土龙,自与巫觋对 舞。弥月不应,又祷孔子庙。帝笑曰:‘丘之祷久矣。’使毁土龙。” ●卷十五 古王者之葬,称墓而已。《左传》曰:“骰有二陵,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 《书》传亦言:“桐宫,汤墓。”《周官•家人》:“掌公墓之地。”并言墓不 言陵。及春秋以降,乃有称丘者。楚昭王墓谓之“昭丘”,赵武灵王墓谓之“灵 丘”,而吴王阖闾之墓亦名“虎丘”。盖必其因山而高大者,故二三君之外无闻 焉。《史记•赵世家》:“肃侯十五年,起寿陵。”《秦本纪》:“惠文王葬公 陵,悼武王葬永陵,孝文王葬寿陵。”始有称陵者。至汉,则无帝不称陵矣。宋 施宿《会稽志》曰:“自先秦古书,帝王墓皆不称陵,而陵之名实自汉始。”非 太甲之书曰:“王祖桐宫居忧。”此古人庐墓之始。他国,庶子无爵而居者, 可以祭乎?’孔子曰:‘祭哉。’‘请问其祭如之何?’孔子曰:‘向墓而为坛, 以时祭。若宗子死,告于墓而後祭于家。’”此古人祭墓之始。《记》言古不墓 祭,宗于去在他国,事之变也;将祭而为坛,礼之权也。秦兴西戎,宗庙之礼无 闻,而特起寝殿于墓侧。《宋书•礼志》:“汉氏诸陵皆有园寝者,承秦所为也$ 兰台令史,并典校书。曹褒于东观撰次礼事。而安帝永初中,诏谒者刘珍及博 士议郎四府掾史五十余人,诣东观校定《五经》、诸子传记。窦章之被荐,黄香 之受诏,亦得至焉。晋、宋以下,此典不废,左思、王俭、张缵之流咸读秘书, 载之史传。而柳世隆至借给二千卷。唐则魏徵、虞世南、岑文本、椿遂良、颜师 古皆为秘书监,选五品以上子孙工书者,手书缮写,藏于内库。而玄宗命弘文馆 学士元行冲,通撰古今书目,名为《群书四录》。以阳城之好学,至求为集贤院 吏,乃得读之。宋有史馆、昭文馆、集贤院,谓之三馆,太宗别建崇文院,中为 秘阁,藏三馆真本书籍万余卷,置直阁校理。仁宗复命缮写校勘,以参知政事一 人领之,书成,藏于太清楼,而范仲淹等尝为提举。且求书之诏,无代不下,故 民间之书得上之天子,而天子之书亦往往传之士大夫。自洪武平元,所收多南宋 以来旧本,藏之秘逖,垂三百年,无人得见,而昔时取士,一史、三史之科又皆 停废,天下之士于是乎不知古。司马迁之《史记》、班固之《汉书》、干宝之 《晋书》、柳芳之《唐历》、吴竟之《唐春秋》、李煮之《宋长编》、并以当时 流布。至于会要、日历之类,南渡以来,士大夫家亦多有之,未尝禁止。今则实 录之进,焚草于太液池,藏真于皇史,在朝之臣非预篡修,皆不得见,而野史、 家传遂得以孤行于世,天下之士于是乎不知今。是虽以夫子之圣,起于今世,学 夏、殷礼而无从,学周礼而又无从也,况其下焉者乎!岂非密于禁史而疏于作人, 工于藏书而拙于敷教者邢?遂使帷囊同毁,空闻《七略》之名;家壁皆残,不睹 《六经》之字。鸣呼忄希矣! ○十三经注疏 自汉以来,儒者相传,但言《五经》。而唐时立之学官,则云《九经》者, 《三礼》、《三传》分而习之,故为九也。其刻石国子学,则云《九经》,并 《孝经》、《论语》、《尔雅》。宋时程、朱诸大儒出,始取《礼记》中之《大 学》、《中庸》,及进《孟子》以配《论语》,谓之《四书》。本朝因之,而 《十三经》之名始立。其先儒释经之书,或曰传,或曰笺,或曰解,或曰学,今 通谓之注。《书》则孔安国传,《诗》则毛苌传,郑玄笺,《周礼》、《仪礼》、 《礼记》则郑玄注,《公羊》则何休学,《孟子》则赵歧注,皆汉人。《易》则 王粥注,魏人。《系辞》,韩康伯注,晋人。《论语》则何晏集解,魏人。左氏 则杜预注,《尔雅》则郭璞注,《梁》则范甯集解,皆晋人。《孝经》则唐明 皇御注。其後儒辨释之书名曰正义,今通谓之疏。 《旧唐书,儒学传》:“$ 典乐名夔,而木石之怪亦为夔;汤居亳,而亳戎 之国亦名汤。夫苟以其名而疑之,则道德之用微而谬悠之说作。若巫咸者,可异 焉。《书•君篇》:“在大戊,时则有若伊陡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义王家。 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书序》:“伊陟相太戊,毫有祥,桑共生于朝, 伊涉赞于巫咸,作《咸义》四篇。”孔安国传曰:“巫咸,臣名。”马融曰: “巫,男巫也,名咸,殷之巫也。”孔颖达正义曰:“《君》传曰:“巫氏也。 当以巫为氏,名咸。”郑玄云:“巫咸谓之巫官。”按《君》,咸子巫贤,父 子并为大臣,必不世作巫官,故孔言巫氏是也。则巫咸之为商贤相明矣。《史记》 正义谓,巫咸及子贤家皆在苏州常熟县西海隅山上,盖二子本吴人云。《越绝书》 云:“虞山者,巫咸所出也。”是未可知。而後之言天官者宗焉,言卜筮者宗焉, 言巫鬼者宗焉。言天官则《史记•天官书》所云:“昔之传天数者,高辛之前重 黎,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者也。言卜筮则《吕氏春秋》所谓: “巫彭作医,巫咸作筮”者也。言巫鬼则《庄子》所云:“巫咸诏曰:‘来!’” 《楚辞•离骚》所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史记•封禅书》所 云:“巫咸之兴自此始。”许氏《说文》所云:“巫咸初作巫。”又其死而为神, 则秦《诅楚文》所云:“不显大神巫咸”者也。而又或以巫成为黄帝时人,《归 藏》言:“黄神将战,篮于巫咸”是也。以为帝尧时人,郭璞《巫咸山赋》序言: “巫咸以鸿术为帝尧医”是也。以为春秋时人,《庄子》言“郑有神巫曰季咸”, 《列子》言“神巫季咸,自齐来处于郑”是也。至《山海经•海外西经》言: “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 大荒西经言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人,有灵山巫咸,巫即、巫 分、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綢,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淮南子•地形训》:“言轩辕丘在西方,巫咸在其北方。”则益荒诞不可稽, 而知古贤之名,为後人所假托者多矣。 《竹书》:“帝芬十六年,雒伯用与河伯冯夷斗。”“帝泄十六年,殷侯微, 以河伯之师伐有易,杀其君绵臣。”是河伯者国居河上而命之为伯,如文上之为 西伯。而冯夷者,其名尔。《楚辞•九歌》以河伯次东君之後,则以河伯为神, 《天问》:“胡弄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王逸章句以“射”为“实”,以“妻” 为“梦”。其解《远游》:“令海若,舞冯夷。”则曰:“冯夷,水仙人也,” 是河伯、冯夷$ 第三,周勃第四,曹参第五,陈平第六,张 敖第七,郦商第八,灌婴第九,夏侯婴第十,傅宽第十一,靳歙第十二,王陵第 十三,韩信第十四,陈武第十五,瞥达第十六,周昌第十七,王吸第十八,而无 奚涓、薛欧、丁复。此後人论定,非当日之功次矣。且韩信已诛死,安得复在功 臣之位?即此可知矣。 史家之文多据原本,或两收而不觉其异,或并存而未及归一。《汉书•王子 侯表》长沙顷王子高,成节侯梁,一卷中再见,一始元元年六月乙未封,一元康 元年正月癸卯封,此并存未定,当删其一,而误留之者也。《地理志》于宋地下 云:“今之沛、梁、楚、山阳、济阴、东平及东郡之须昌、寿张,皆宋分也。” 于鲁地下又云:“东平、须昌、寿张皆在济东,属鲁,非宋地也,当考。”此并 存异说以备考,当小注于下,而误连书者也。《楚元王传》刘德,昭帝时为宗正 丞,杂治刘泽诏狱,而子《向传》则云:更生父德,武帝时治淮南狱。一传之中 自为乖异。又其更名向在成帝即位之後,而元帝初年即日征堪、向,欲以为谏大 夫。此两收而未对勘者也。《礼乐志》上云:“孝惠二年,使乐府夏侯宽备其萧 管。”下云:“武帝定郊祀之礼,乃立乐府。”《武五子传》止云:“长安白亭 东为戾後园。”下云:“後八岁,封戾夫人曰戾後,置园奉邑。”乐府之名蚤立 于孝惠之世,戾园之目预见于八年之前,此两收而未贯通者也。夫以二刘之精核 犹多不及举正,何怪乎後之读书者愈卤莽矣! 《天文志》:“魏地,觜、Δ、参之分野也。其界自高陵以东,尽河东、河 内,南有陈留及汝南之召陵、氵隐疆,新汲、西华、长平,颖川之舞阳、郾、许、 鄢陵,河南之开封、中牟、阳武、酸枣、卷,皆魏分也。”按《左传》子产曰: “迁实沈于大夏,主参。”故参为晋星,然其疆界亦当至河而止,若志所列陈留 已下郡县,并在河南,于春秋自属陈。郑二国,角、亢、氐之分也,不当并入。 魏本都安邑、至惠王始徙大梁,乃据後来之疆土,割以相附,岂不谬哉? 《食货志》:“单穆公谏景上铸大钱。”本之《周语》。王弗听,卒铸大钱。 此废轻作重,不利于民之事。班氏乃续之曰:“以劝农,赡不足,百姓蒙利焉。” 失其指矣。 《地理志》丹阳下云:“楚之先熊绎所封,十八世,文王徙郢。”此误。按 《史记•楚世家》:“成王封熊绎于楚,居丹阳。”徐广曰:“在南郡枝江县。” 《水经注》曰:“丹阳城据山跨阜,周八里二百八十步。东、北两面悉临绝涧, 西带亭下溪,南枕大江,险峭壁立,信天固也。楚熊绎始封丹阳之所都也。” 《地$ 同,字即为“”。故知斡、管二者不殊,近代流俗音乌括切, 非也。《汉书•食货志》:“浮食奇民欲擅斡山海之货。”师古曰:“斡谓主领 也,读与管同。” 《张敖传》:要之置。”置,驿也。如《汉相国世家》:“取祁善置”, 《田横传》:“至尸乡厩置”之“置”,《汉书•冯奉世家》:“燔烧置亭。” 《淮阴侯传》:“容容无所倚。”容容即“禹禹”字。 《卢缩传》:“匈奴以为东胡卢王,”封之为东胡王也,以其姓卢,故曰东 胡卢王。 《田荣传》:“荣弟横收齐散兵,得数万人,反击项羽于城阳。”正义以为 濮州雷泽县,非也。《汉书》城阳郡治莒;《史记•吕後纪》言齐王乃上城阳之 郡;《孝文纪》言以齐剧郡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而《淮阴侯传》言击杀龙且于 潍水上,齐王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皆此地。按《战国策》貂勃对襄王曰: “昔王不能守王之社稷,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敝卒七千禽敌,反千里之 齐,当是时,阎城阳而王天下,莫之能止,然为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後于城阳之山 中,王乃复反,子临百姓。”则古齐时已名城阳矣。 “无不善画者莫能图”,谓以横兄弟之贤而不能存齐。 《陆贾传》:“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坐者,跪也。 “数见不鲜”,意必秦时人语,犹今人所谓“常来之客不杀鸡”也。贾乃引 此以为父之于子亦不欲久,当时之薄俗可知矣。 《袁盎传》:“调为陇西都尉。”此今日调官字所本。调有更易之意,犹琴 瑟之更张乃调也。如淳训为选,未尽。 《扁鹊传》:“医之所病病道少。”言医之所患患用其道者少,即下文六者 《仓公传》:“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按徐广注,高後八年,意 年二十六,当作“年尽十三年,年三十九岁也”,脱“十”字。《孝文本纪》: “十三年,除肉刑。” 《武安传》:“与长孺共一老秃翁。”谓尔我皆垂暮之年,无所顾惜,当直 言以决此事也,索隐以为共治一老秃翁者非。 “因匈奴犯塞,而有卫、霍之功。”故序匈奴于卫将军、骤骑传之前。 《南越尉佗传》:“发兵守要害处。”按《汉书•西南夷传》注:“师古曰: 要害者,在我为要,于敌为害也。”此解未尽,要害谓攻守必争之地,我可以害 彼,彼可以害我,谓之害。人身亦有要害,《素问》:“岐伯对黄帝曰:‘脉有 要害。’”《後汉书•来歙传》:“中臣要害。” 《司马相如传》:“其为祸也不亦难矣。”衍“亦”字。 《汲黯传》:“愚民安知”为一句。 《郑当时传》:“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谓奏事有涉项王者,必斥其名 曰“项籍”也。 《$ 和後,帝多微行。始民间犹未知,及蔡京谢表有‘轻车小辇,七赐临幸。’ 自是邸报闻四方。”邸报”字见于史书盖始于此时。然唐孙樵集中有《读开元杂 报》一篇,则唐时已有之矣。 先王之于酒也,礼以先之,刑以後之。《周书•酒浩》:“厥或告曰:‘群 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此刑乱国用重典也。《周官•萍氏》: “几酒谨酒。”而《司》:“禁以属游饮食于市者。若不可禁,则搏而戮之。” 此刑平国用中典也。一献之礼,宾主百拜,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则未及乎刑而 坊之以礼也。故成康以下,天子无甘酒之失,卿士无╥歌之愆。至于幽王,而 “天不湎尔”之诗始作,其教严矣。汉兴,萧何造律,三人以上无故群饮酒罚金 四两。曹参代之,自谓遵其约束,乃园中闻吏醉歌呼而亦取酒张饮,与相应和。 是并其画一之法而亡之也。坊民以礼,宾阝侯既阙之于前;纠民以刑,平阳复失 之于後。弘羊踵此,从而榷酤,夫亦开之有其渐乎? 武帝天汉三年,初榷酒酤。昭帝始元六年,用贤良文学之议,罢之,而犹令 民得以律占租卖,酒升四钱,遂以为利国之一孔,而酒禁之弛实滥觞于此。然史 之所载,自孝宣已後,有时而禁,有时而开。至唐代宗广德二年十二月,诏天下 州县,各量定酤酒户,随月纳税,除此之外,不问官私,一切禁断。自此名禁而 实许之酤,意在榷钱而不在酒矣,宋仁宗乾兴初,言者以天下酒课月比岁增,无 有艺极,非古禁群饮节用之意。孝宗淳熙中,李焘妻谓,设法劝饮,以敛民财。 周辉《杂志》以为,惟恐其饮不多而课不羡,此榷酤之弊也。至今代,则既不榷 缗而亦无禁令,民间遂以酒为日用之需,比于饔飧之不可阙,若水之流,滔滔皆 是,而厚生正德之论莫有起而持之者矣。 邴原之游学,未尝饮酒,大禹之疏仪狄也;诸葛亮之治蜀,路无醉人,武王 之化妹邦也。 《旧唐书•杨惠元传》:“充神策京西兵马使,镇奉天,诏移京西,戍兵万 二千人,以备关东,帝御望春楼,赐宴,诸将列坐。酒至,神策将士皆不饮,帝 使问之。惠元时为都将,对曰:‘臣初发奉天,本军帅张巨济与臣等约曰:‘斯 役也,将策大勋,建大名,凯旋之日,当共为欢。苟未戎捷,无以饮酒。故臣等 不敢违约而饮。’既发,有司供饩于道路,唯惠元一军瓶不发,上称叹久之, 降玺书慰劳。及田悦叛,诏惠元领禁兵三千,与诸将讨伐,御河夺三桥,皆惠元 之功也。”能以众整如此,即治国何难哉! 魏文成帝大安四年,酿酤饮者皆斩。金海陵正隆五年,朝官饮酒者死。元世 祖至元二十年,造酒者本身配役$ 富得民。 正月之吉,始和布治於邦國都鄙。乃縣治象之法於象魏,使萬民觀治象,挾日而 斂之。乃施典於邦國,而建其牧,立其監,設其參,傅其伍,陳其殷,置其輔。 乃施則於都鄙,而建其長,立其兩,設其伍,陳其殷,置其輔。乃施法於官府, 而建其正,立其貳,設其考,陳其殷,置其輔。凡治,以典待邦國之治,以則待 都鄙之治,以法待官府之治,以官成待萬民之治,以禮待賓客之治く 祀五帝,則掌百官之誓戒與其具修。前期十日,帥執事而卜日,遂戒。及執事, 視滌濯。及納亨,贊王牲事。及祀之日,贊玉、弊、爵之事。祀大神示亦如之, 享先王亦如之,贊玉幾、玉爵。大朝覲會同,贊玉幣、玉獻、玉幾、玉爵。大喪 ,贊贈玉、含玉。作大事,則戒於百官,贊王命。王視治朝,則贊聽治;視四方 之聽朝,亦如之。凡邦之小治,則冢宰聽之,待四方之賓客之小治。 歲終,則令百官府各正其治,受其會,聽其致事,而詔王廢置。三歲,則大計群 吏之治而誅賞之。 小宰之職: 掌建邦之宮刑,以治王宮之政令,凡宮之糾禁。掌邦之六典、八法、八則之貳, 以逆邦國、都鄙、官府之治。執邦之九貢、九賦、九式之貳,以均財節邦用。 以官府之六敘正群吏:一曰以敘正其位,二曰以敘進其治,三曰以敘作其事,四 曰以敘制其食,五曰以敘受其會,六曰以敘聽其情。 以官府之六屬舉邦治:一曰天官,其屬六十,掌邦治,大事則從其長,小事則專 達。二曰地官,其屬六十,掌邦教,大事則從其長,小事則專達。三曰春官,其 屬六十,掌邦禮,大事則從其長,小事則專達。四曰夏官,其屬六十,掌邦政, 大事則從其長,小事則專達。五曰秋官,其屬六十,掌邦刑,大事則從其長,小 事則專達。六曰冬官,其屬六十,掌邦事,大事則從其長,小事則專達。 以官府之六職辨邦治:一曰治職,以平邦國,以均萬民,以節財用。二曰教職, 以安邦國,以寧萬民,以懷賓客。三曰禮職,以和邦國,以諧萬民,以事鬼神。 四曰政職,以服邦國,以正萬民,以聚百物。五曰刑職,以詰邦國,以糾萬民, 以除盜賊。六曰事職,以富邦國,以養萬民,以生百物。 以官府之六聯合邦治:一曰祭祀之聯事,二曰賓客之聯事,三曰喪荒之聯事,四 曰軍旅之聯事,五曰田役之聯事,六曰斂弛之聯事。凡小事皆有聯。 以官府之八成經邦治:一曰聽政役以比居,二曰聽師田以簡稽,三曰聽閭里以版 圖,四曰聽稱責以傅別,五曰聽祿位以禮命,六曰聽取予以書契,七曰聽賣買以 質劑,八曰聽出入以要會。 以聽官府之六計,弊群吏之治:一曰廉善,二曰廉能,$ 說之頒。辨四時之居治,以聽 巫馬:掌養疾馬而乘治之,相醫而藥攻馬疾,受財於校人。馬死,則使其賈粥之 ,入其布於校人。 牧師:掌牧地,皆有厲禁而頒之。孟春,焚牧;中春,通淫;掌其政令。凡田事 ,贊焚萊。 廋人:掌十有二閑之政教,以阜馬、佚特、教駣、攻駒,及祭馬祖、祭閑之先牧 ,及執駒、散馬耳、圉馬。正校人員選。馬八尺以上為龍,七尺以上為騋,六尺 以上為馬。 圉師:掌教圉人養馬。春除蓐,釁廄,始牧;夏庌馬;冬獻馬。射則充椹質,茨 墻則翦闔。 圉人:掌養馬芻牧之事,以役圉師。凡賓客、喪紀,牽馬而入陳。廞馬亦如之。 職方氏:掌天下之圖,以掌天下之地。辨其邦國、都鄙、四夷、八蠻、七閩、九 貉、五戎、六狄之人民,與其財用、九穀、六畜之數要,周知其利害。 乃辨九州之國,使同貫利:東南曰揚州,其山鎮曰會稽,其澤藪曰具區,其川三 江,其浸五湖,其利金、錫、竹、箭,其民二男五女,其畜宜鳥獸,其穀宜稻。 正南曰荊州,其山鎮曰衡山,其澤藪曰雲瞢,其川江、漢,其浸潁、湛,其利丹 、銀、齒、革,其民一男二女,其畜宜鳥獸,其穀宜稻。河南曰豫州,其山鎮曰 華山,其澤藪曰圃田,其川熒、雒,其浸波、溠,其利林、漆、絲、枲,其民二 男三女,其畜宜六擾,其穀宜五種。正東曰青州,其山鎮曰沂山,其澤藪曰望諸 ,其川淮、泗,其浸沂、沐,其利蒲、魚,其民二男二女,其畜宜雞狗,其穀宜 稻麥。河東曰兗州,其山鎮曰岱山,其澤藪曰大野,其川河、泲,其浸盧、維, 其利蒲、魚,其民二男三女,其畜宜六擾,其穀宜四種。正西曰雍州,其山鎮曰 岳山,其澤藪曰弦蒲,其川涇、汭,其浸渭、洛,其利玉石,其民三男二女,其 畜宜牛馬,其穀宜黍稷。東北曰幽州,其山鎮曰醫無閭,其澤藪曰貕養,其川河 、泲,其浸菑、時,其利魚鹽,其民一男三女,其畜宜四擾,其穀宜三種。河內 曰冀州,其山鎮曰霍山,其澤藪曰楊紆,其川漳,其浸汾、潞,其利松柏,其民 五男三女,其畜宜牛羊,其穀宜黍稷。正北曰並州,其山鎮曰恆山,其澤藪曰昭 餘祁,其川虖池、嘔夷,其浸淶、易,其利布帛鴰其民二男三女,其畜宜五擾, 其穀宜五種。 乃辨九服之邦國,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裡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裡曰甸服 ,又其外方五百裡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裡曰採服,又其外方五百裡曰衛服,又 其外方五百裡曰蠻服,又其外方五百裡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裡曰鎮服,又其外 方五百裡曰藩服。 凡邦國千里,封公以方五百裡,則四公;方四百裡,則六侯;方三百裡,則十一$ ,本領都學到了,誰也比不過它了,只有老師的貓還比自己強,要是殺掉貓,自 己便是最強的腳色了。它打定主意,就上前去撲貓。貓是早知道它的來意的,一跳,便 上了樹,老虎卻只能眼睜睜地在樹下蹲著。它還沒有將一切本領傳授完,還沒有教給它 上樹。” 這是僥幸的,我想,幸而老虎很性急,否則從桂樹上就會爬下一匹老虎來。 然而究竟很怕人,我要進屋子裏睡覺去了。夜色更加黯然;桂葉瑟瑟地作響,微風也吹 動了,想來草席定已微涼,躺著也不至於煩得翻來複去了。 幾百年的老屋中的豆油燈 的微光下,是老鼠跳樑的世界,飄忽地走著,吱吱地叫著,那態度往往比“名人名教授” 還軒昂。貓是飼養著的,然而吃飯不管事。祖母她們雖然常恨鼠子們嚙破了畿櫃,偷吃 了東西,我卻以為這也算不得什麼大罪,也和我不相干,況且這類壞事大概是大個子的 老鼠做的,決不能誣陷到我所愛的小鼠身上去。這類小鼠大抵在地上走動,只有拇指那 麼大,也不很畏懼人,我們那裏叫它“隱鼠”,與專住在屋上的偉大者是兩種。我的床 前就帖著兩張花紙,一是“八戒招贅”,滿紙長嘴大耳,我以為不甚雅觀;別的一張“ 老鼠成親”卻可愛,自新郎、新婦以至儐相、賓客、執事,沒有一個不是尖腮細腿,象 煞讀書人的,但穿的都是紅衫綠褲。我想,能舉辦這樣大儀式的,一定只有我所喜歡的 那些隱鼠。現在是粗俗了,在路上遇見人類的迎娶儀仗,也不過當作性交的廣告看,不 甚留心;但那時的想看“老鼠成親”的儀式,卻極其神往,即使象海昌蔣氏似的連拜三 夜,怕也未必會看得心煩。正月十四的夜,是我不肯輕易便睡,等候它們的儀仗從床下 出來的夜。然而仍然只看見幾個光著身子的隱鼠在地面遊行,不象正在辦著喜事。直到 我敖不住了,怏怏睡去,一睜眼卻已經天明,到了燈節了。也許鼠族的婚儀,不但不分 請帖,來收羅賀禮,雖是真的“觀禮”,也絕對不歡迎的罷,我想,這是它們向來的習 慣,無法抗議的。 老鼠的大敵其實並不是貓。春後,你聽到它“咋!咋咋咋咋!”地 叫著,大家稱為“老鼠數銅錢”的,便知道它的可怕的屠伯已經光臨了。這聲音是表現 絕望的驚恐的,雖然遇見貓,還不至於這樣叫。貓自然也可怕,但老鼠只要竄進一個小 洞去,它也就奈何不得,逃命的機會還很多。獨有那可怕的屠伯——蛇,身體是細長的 ,圓徑和鼠子差不多,凡鼠子能到的地方,它也能到,追逐的時間也格外長,而且萬難 倖免,當“數錢”的時候,大概是已經沒有第二步辦法的了。 有一回,我就聽得一間 空屋裏有著這種“數錢”的$ 罌缶有耳嘴者,皆另為合上,以鏽水塗粘。陶器皆有底。無底者,則陝以西炊甑用瓦不用木也。凡諸陶器,精者中外皆過鏽,粗者或鏽其半體。惟沙盆齒缽之類,其中不鏽,存其粗澀,以受研擂之功。沙鍋沙罐不鏽,利於透火性,以熟烹也。 凡鏽質料隨地而生。江、浙 閩、廣用者。蕨藍草一昧。其草乃居民供竈之薪,長不過三尺,枝葉似杉木,靳而不棘人(其名數十,各地不同)。陶家取來燃灰,布袋灌水澄濾,去其粗者,取其絕細。每灰二碗。參以紅泥水一碗,攪令極勻,蘸塗坯上,燒出自成光色。北方未詳用何物。蘇州黃罐鏽,亦別有料。惟上用龍鳳器,則仍用松香與無名異也。 凡瓶窯燒小器,缸窯燒大器。山西、浙江各分缸窯、瓶窯。餘省則合一處為之。凡造敞口缸,旋成兩截,接合處以木椎內外打緊匝口。壇甕亦兩截,接內不便用椎,預於別窯燒成瓦圈,如金剛圈形,托印其內,外以木椎打緊,土性自合。 凡缸瓶窯不於平地,必於斜阜山岡之上,延長者或二、三十丈,短者亦十餘丈,連接為數十窯,皆一窯高一級。蓋依傍山勢,所以驅流水濕滋之患,而火氣又循級透上。其數十方成陶者,其中苦無重值物,合併眾力眾資而為之也。其窯鞠成之後,上鋪覆以絕細土,厚三寸許。窯隔五尺許,則透煙窗,窯門兩邊相向而開。裝物以至小器裝載頭一低窯,絕大疵甕裝在最末尾高窯。發火先從頭一低窯起,兩人對面交看火色。大抵陶器一百三十斤,費薪百斤。火候足時,掩閉其門,然後次發第二火,以次結竟至尾雲。 凡白土曰堊土,為陶家精美器用,中國出惟五、六處:北則真定定州、平涼華亭、太原平定、開封禹州,南則泉郡德化(土出永定,窯在德化)、徽郡婺源祁門(他處白土陶範不粘,或以掃壁為謾)。德化窯,惟以燒造瓷仙、精巧人物、玩器,不適實用。真,開等郡瓷窯所出,色或黃滯無寶光。合併數郡,不敵江西饒郡產。浙省處州麗水、龍泉兩邑,燒造過鏽杯碗,青黑如漆,名曰處窯。宋、元時龍泉華琉山下,有章氏造窯,出款貴重,古董行所謂哥窯器者即此。 若夫中華四裔馳名獵取者,皆饒郡浮梁景德鎮之產也。此鎮從古及今為燒器地,然不產白土。土出婺源、祁門兩山。一名高梁山,出粳米土,其性堅硬;一名開化山,出糯米土,其性粢軟。兩土和合,瓷器方成。其土作成方塊,小舟運至鎮。造器者將兩土等分入臼,舂一日,然後入缸水澄。其上浮者為細料,傾跌過一缸。其下沉底者為粗料。細料缸中再取上浮者,傾過為最細料,沉底者為中料。 既澄之後,以磚砌方長塘,逼靠火窯,以借火力。傾所澄之泥於中,吸幹,然後重用清水調和造坯。 凡$ 都曾受虢國夫人的囑托,也在明皇面前極力救解,以此景期幸而免死,明日批出一道聖旨:   鍾景期新進書生,輟敢詆毀元宰親臣,好生可惡。本應重處,姑念新科榜首,著謫降外任。   該部知道。旨意下了,銓部迎逢李林甫,尋個極險極苦的地方來僉補,將鍾景期降陝西州石泉堡司戶。報到景期寓所,景期惱怒不快。思量那明霞小姐的姻緣,一發弄得天南地北了。又想要與虢國夫人再會一面,訴一番苦情。誰想李林甫、安祿山差人到寓,立時趕逐出外,不許一刻存留。那些長班侍候人等,只得叩頭辭別。   景期收拾了東西,叫蒼頭與馮元陳胤出了都門,到鄉間墳堂屋裡來住下,思量稍停幾日,然後起身。可恨那李林甫,明日絕早差人趕到鄉間來催促。景期只得打點盤纏,吩咐老蒼頭仍在家看管墳墓,馮元情願跟隨前去。就叫安排行李馬匹,停當了,吃了飯,到父母墳上痛哭了一場,方才攬衣上馬。馮元隨著而行,往西進發。   一程一程的行去,路又難走,景期又跋涉不慣,在路有一個多月,正走得二千餘里,方才到劍門關。正值五月天氣炎熱,那劍門關兩旁盡是峭壁危巖。山中間夾一大澗,山腰裡築歲棧道,又窄又高,下面望去,有萬丈餘深。水中長短參差的稜峭石筍,有無千無萬的澗水奔騰衝激如雷聲一般響亮。一日中只有巳、午二時,有些日光照下,其餘早晚間,只有陰霾暗黑。   那飯店就在石洞中開張,並無屋宇。還有那些不怕人的猢猻,跳在身邊看人吃飯。景期到了此際,終日戰戰兢兢,更兼山裡熱氣逼將下來,甚是難行。且又看看盤纏缺少,心裡又憂,不覺染成一病,勉強走了三五日,才出得劍門關的谷口。景期想要走到有人煙的去處將養幾日,不想天已傍晚,忽然陰雲密布,雷電交加,落下一場雨來,好大雨!但見:   刮地風狂,滿天雲障。刮地風狂,忽剌剌吹得石走沙飛。滿天雲障,黑壓壓遮得山昏谷暗。滂沱直瀉,頃刻間路斷人行﹔澎湃衝傾,轉盼處,野無煙火。千村冷落,萬木悲號。碎崩一聲霹靂,驚起那深潭蛟蟒欲飛騰。閃爍一道電光,照動那古洞妖魔齊畏煽。若不是天公憤怒,也須是龍伯施威。   這一場大雨,足足下了一個時辰。眾客伴誠恐趕不上宿頭,不顧大雨,向前行去。只有鍾景期有病在身,如何敢冒雨而走?回頭望見山凹裡露出一座寺院,便道馮元:「快隨我到那邊躲雨去!」策馬上了山坡,走到門前,見是一個大寺,上面一塊大匾,寫著「永定禪寺」,山門半開半掩。景期下了馬,馮元將馬拴在樹上,隨著景期進去。過伽蘭殿,走到大殿,見那殿上冷清清的,香也沒人點一炬,景期合掌向佛拜了三拜。走出殿門,$ ,難向人言,只有紅子知他心事。看見登科錄上鍾景期中了狀元,二人暗自歡喜。及見邸報上說,鍾景期參劾了李林甫、安祿山,謫貶石泉堡司戶,卻又背地哀傷,思量鍾景期一段風流俊雅,眷戀綢繆,便紛紛淚落。紅子再三勸解,只是不樂,便懨懨染成一病,終日不茶不飯,強坐強眠。有時悶托香腮,有時愁抱玉腕,看看臂寬金細,腰退羅裙,非愁非惱,心中只是懨煎,不癢不痛,腸內總是繫結,勉強寄情筆墨,無非是添愁蓄怨,並無淫豔之詞。她的詩賦頗多,不能盡述。只有《感春》二闋:          《調寄踏莎行》   其一   魂怯花盞,心情繡譜,送春總是無情緒。多情芳草帶愁來,無情燕子銜春去。階遍闌干,劍陽幾許,望殘山蒙蒙泛青。青山隔斷碧塵低,依稀想得春歸路。   其二   昨夜疏風,今朝細雨,做成滿地和煙絮。花開若使不須春,年年何必春來往。樓前鶯飛,簾前燕乳,東君漫把韶光與。未知春去已多時,向人還作愁春語。   是日,明霞正與紅子在房閒話,忽見葛太古進來,向明霞道:「我兒,可著紅子將我吉服收拾停當,明日要去接旨。」明霞道:「朝廷有何詔旨?」太古道:「報事的只說有聖旨到來,不知為著何事?」明霞連忙吩咐紅子,取出吉服在外。   次早,太古穿扮停當,出衙上馬,來到皇華館。只見安祿山並合城文武官員,俱在那裡伺候。太古向前勉強各各施禮。少停半刻,內官齎出詔書已至。眾官跪接上馬,前導鼓樂迎進城來。灃路掛紅結綠,擺列香案,行到教場中演武廳前各官下馬,跪在廳下。廳上內官展開詔書高聲宣教:     奉天承運皇帝制日,朕惟丞相楊國忠專權,恃寵雍蔽宸聰,除越禮僭分,輕罪不坐,其欺君誤國重情,罪難容耍朕欲斬首示眾,第以椒房之親,恐傷內宮兄妹之情。幾欲倒官罷職,誠恐蒺藜之禍難除。咨爾東平郡王安祿山,赤心報國,即命你掌典大兵,入朝誅討,以除國難。部下文武聽爾便宜處置,務使早來厥功,欽哉!   安祿山率眾官山呼萬歲已畢,請過聖旨香案,安祿山就上演武廳,面南坐下,開言道:「孤家奉旨討賊,不可遲延。即於是日率師。孤家便宜行事。今就將爾等文武官員各力加一級,榮封一代。你等可謝恩恭賀。」眾官聽了,面面相覷。內中有等阿諛迎的,這一班助惡之徒,便就跪下。   只見班中走出葛太古來,厲聲高叫道:「安祿山反矣!眾官不可參賀。」眾皆大驚。安祿山見太古隨身上廳,便對他笑道:「你是葛僉判麼!今番在我手下,尚敢強項。我勸你不如歸順於我,自有好處。若是不從,立時斬首示眾,你須三思。」   太古道:「你這反賊$ ,在碧秋房裡睡。以後先葛次雷後衛,永遠為例。到得七朝,連衛嫗也接來了。又吩咐有司,尋著紅子的塚,掘去李豬兒誤立的石碑,重新建造純靜夫人的牌坊、廟宇,安排祭禮。景期與三位夫人,一齊親臨祭奠。祭畢回來,恰好有報,說僕固懷恩招降了賊將薛嵩、田承嗣等,河北、山東悉平。景期遂領了家眷,班師回京。先朝拜了天子,即就去拜謝郭子儀。   是日,聖旨拜鍾景期紫微省大學士,平章軍國大事。景期謝恩出來,選了祭祀吉期,同三位夫人到父母墳上祭掃拜謁。   朝廷將虢國夫人的空宅,賜與鍾景期為第。那葛太古也回京復命,與葛明霞相見,悲喜交集。景期就將宅子打通了葛家園,每日與三位夫人在內作樂。她三個各有所長,葛明霞賢淑,雷天然英武,衛碧秋巧慧,與景期唱隨和好。妻妾之間,相親相愛。後來葛夫人連生二子,雷、衛二夫人各生一子。到長大時節,景期將明霞生的長子立為應襲,取名鍾紹烈,恩陰為左贊善﹔將次子姓了葛,承接葛太古的宗祀,取名葛鍾英。因葛太古的勛勞,蔭為五經博士。將天然生的一子,姓了雷,承續雷海青,雷萬春的宗脈,取名雷鍾武,以海青、萬春功績恩蔭為金吾將軍。碧秋生的一子,姓了衛,承頂衛氏宗祧,取名衛鍾美,後中探花。景期在朝做了二十年宰相。   一日,同三位夫人在錦香亭上檢書,檢出虢國夫人遺贈的詩箋看了,忽然猛省道:「宦海風波,豈宜貪戀?下官意欲告休林下,三位夫人意下如何?」明霞、碧秋齊道:「曾記慈航靜室中達摩點化之言,說得意濃時,急須回首。相公之言,甚合此意。」天然道:「急流勇退,正是英雄手段。相公所見極是。」景期遂上表辭官,天子准奏,命長子鍾紹烈襲封了旅北公。葛太古已先告老在家,與景期終日賦詩飲酒。景期與三位夫人。歡和偕老,潛心修養,高壽而終。後來子孫繁衍,官爵連綿,豈非忠義之報!有詩為證:   乾坤正氣賦流形,往事從頭說與君。   昧理權奸徒作巧,全忠豪傑自流名。   玷毛寫出鴛鴦譜,潑墨書成鸞鳳文。   聚別悲歡轉眼去,皇天到底不虧人。 第一章 匡贊   杜如晦,少聰悟,精彩絕人。太宗引為秦府兵曹,俄改陝州長史。房玄齡聞於太宗曰:「餘人不足惜,杜如晦聰明識達,王佐之才。若大王守藩,無所用之,必欲經營四方,非此人不可。」太宗乃請為秦府掾,封建平縣男,補文學館學士。令文學楮亮為之贊曰:「建平文雅,休有烈光,懷忠履義,身立名揚。」貞觀初,為右僕射,玄齡為左僕射。太宗謂之曰:「公為僕射,當須大開耳目,求訪賢哲,此乃宰相之弘益。比聞聽受詞訴,日不暇給$ ,雖復才如子野,妙等師襄,皆終身繼代,不改其業。故魏武帝欲使禰衡擊鼓,乃解朝衣露體而擊之。問其故,對曰:『不敢以先生法服而為伶人衣也。』惟齊高緯封曹妙達為王,授安馬鉤為開府。有國家者,俱為殷鑒。今天下新定,開太平之運。起義功臣,行賞未遍;高才碩學,猶滯草萊。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鳴玉曳組,趨馳廊廟。固非創業規模,貽厥子孫之道。」高祖竟不能從。   蘇長。武德四年王世充平後搣其行臺僕射蘇長以漢南歸順。高祖責其後服,長稽首曰:「自古帝王受命,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萬夫斂手。豈有獲鹿之後,忿同獵之徒,問爭肉之罪也?」高祖與之有舊,遂笑而釋之。後從獵於高陵,是日大獲,陳禽於旌門。高祖顧謂群臣曰:「今日畋樂乎?」長對曰:「陛下畋獵,薄廢萬機,不滿十旬,未有大樂。」高祖色變,既而笑曰:「狂態發耶?」對曰:「為臣私計則狂,為陛下國計則忠矣。」嘗侍宴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煬帝之所作耶?何雕麗之若是也?」高祖曰:「卿好諫似直,其心實詐。豈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須詭疑是煬帝乎?」對曰:「臣實不知。但見傾宮、鹿臺琉璃之瓦,並非受命帝王節用之所為也。若是陛下所造,誠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當陪侍,見陛下宅宇才蔽風霜,當此時亦以為足。今因隋之侈,人不堪命,數歸有道,而陛下得之。實謂懲其奢淫,不忘儉約。今於隋宮之內,又加雕飾,欲撥其亂,寧可得乎?」高祖每優容之。前後匡諫諷刺,多所弘益。   張玄素為給事中,貞觀初修洛陽宮,以備巡幸,上書極諫,其略曰:「臣聞阿房成,秦人散;章華就,楚眾離;及乾陽畢功,隋人解體。且陛下今時功力,何異昔日,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於煬帝,深願陛下思之。無為由余所笑,則天下幸甚。」太宗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玄素對曰:「若此殿卒興,所謂同歸於亂。且陛下初平東都,太上皇敕,高門大殿,並宜焚毀。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請賜與貧人。事雖不行,天下稱為至德。今若不遵舊制,即是隋役復興。五六年間,取捨頓異,何以昭示萬姓,光敷四海?」太宗曰:「善。」賜彩三百匹。魏徵歎曰:「張公論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謂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馬周,太宗將幸九成宮,上疏諫曰:「伏見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宮。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宮,去京二百餘里,鑾輿動軔,俄經旬日,非可朝行暮至也。脫上皇情或思感,欲見陛下者,將何以赴之且車駕今行,本意只為避暑,則上皇尚留熱處,而陛下自逐涼處,溫清之道$ 不盡,臣之恨矣。請專對其狀。」詞辯縱橫,音旨朗暢。高宗深納之,乃釋仁禕。仁約在憲司,於王公卿相未嘗行拜禮,人或勸之,答曰:「鵰鶚鷹鸇,豈眾禽之偶,奈何設拜以狎之?且耳目之官,固當獨立耳。」後為左丞,奏曰:「陛下為官擇人,非其人則闕。今不惜美錦令臣制之,此陛下知臣之深矣,亦微臣盡命之秋。」振舉綱目,朝庭肅然。   李義府恃恩放縱,婦人淳于氏有容色,坐繫大理,乃托大理丞畢正義曲斷出之。或有告之者,詔劉仁軌鞫之。義府懼謀泄,斃正義於獄。侍御史王義方將彈之,告其母曰:「奸臣當路,懷祿而曠官,不忠;老母在堂,犯難以危身,不孝。進退惶惑,不知所從。」母曰:「吾聞王陵母殺身以成子之義,汝若事君盡忠,立名千載,吾死不恨焉!」義方乃備法冠,橫玉階彈之。先叱義府令下,三叱乃出,然後跪宣彈文曰:「臣聞春鸚鳴於獻歲,蟋蟀吟於始秋,物有微而應時,士有賤而言忠者。」乃庭劾義府曰:「臣聞誣下罔上,聖主之所宣誅;心狠貌恭,明時之所必罰。是以隱賊掩義,不容唐帝之朝;竊幸乘權,終齒漢皇之劍。中書侍郎李義府,因緣際會,遂階通職。不盡忠竭節,對揚王休;策蹇勵弩,祗奉皇眷。而乃馮附城社,蔽虧日月;托公行私,交遊群小。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于;恐漏泄其謀,殞無辜之正義。挾山超海之力,望此猶輕;回天轉地之威,方斯更烈。此而可恕,孰不可容?方當金風屆節,玉露啟途,霜簡與秋典共清,忠臣將鷹鸇並擊。請除君側,少答鴻私,碎首漯階,庶明臣節。」高宗以義方毀辱大臣,言詞不遜,貶萊州司戶。秩滿,於昌樂聚徒教授。母亡,遂不復仕進。總章二年,卒。撰《筆海》十卷。門人何彥先、員半千制師服三年,喪畢而去。   李昭德,則天朝諛佞者必見擢用,有人於洛水中獲白石,有數點赤,詣闕請進。諸宰臣詰之,其人曰:「此石亦心,所以進。」昭德叱之,曰:「洛水中石豈盡反耶!」左右皆失笑。昭德建立東都羅城,及尚書省洛水中橋,人不知其役而功成就。除數兇人,大獄遂罷。以正直庭諍,為皇甫文所構,與來俊臣同日棄市。國人歡憾相半,哀昭德而快俊臣也。   魏元忠以摧辱二張,反為所構,雲結少年,欲奉太子。則天大怒,下獄勘之。易之引張說為證,召大臣,令元忠與易之、說等定是非。說佯氣逼不應。元忠懼,謂說曰:「張說與易之共羅織魏元忠耶!」說叱曰:「魏元忠為宰相,而有委巷小兒羅織之言,豈大臣所謂?」則天又令說言元忠不軌狀,說曰:「臣不聞也。」易之遽曰:「張說與元忠同逆。」則天問其故,易之曰:「說往時謂元忠居伊周之地。臣以伊$ 」左拾遺李邕歷階而進曰:「宋璟所奏,事關社稷,望陛下可其所奏。」則天意若解,乃傳命令易之就臺推問。斯須,特敕原之,仍遣易之、昌宗就璟辭謝。拒而不見,令使者謂之曰:「公事當公言之,私見即法有私也。」璟謂左右:「恨不先打豎子腦破,而令混亂國經,吾負此恨。」時朝列呼易之、昌宗為五郎、六郎,璟獨以官呼之。天官侍郎鄭杲謂璟曰:「中丞奈何喚五郎為卿。」璟曰:「鄭杲何庸之甚,若以官秩,正當卿號;若以親故,當為張五郎、六郎矣。足下非張氏家僮,號五郎、六郎何也!」杲大慚而退。   宋璟,則天朝以頻論得失,內不能容,而憚具公正,乃敕璟往揚州推按。奏曰:「臣以不才,叨居憲府,按州縣乃監察御史事耳。今非意差臣,不識其所由,請不奉制。」無何,復令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璟復奏曰:「御史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且仲翔所犯,贓污耳嘤今高品有侍御史,卑品有監察御史,今敕臣,恐非陛下之意,當有危臣,請不奉制。」月餘,優詔令副李嶠使蜀。嶠喜,召璟曰:「叨奉渥恩,與公同謝。」璟曰:「恩制示禮數,不以禮遣璟,璟不當行,謹不謝。」乃上言曰:「臣以憲司,位居獨坐。今隴蜀無變,不測聖意,令臣副嶠,何也?恐乖朝庭故事,請不奉制。」易之等冀璟出使,當別以事誅之。既不果,伺璟家有婚禮,將刺殺之。有密以告者,璟乘事舍於他所,乃免。易之尋伏誅。   薛懷義承寵遇,則天俾之改姓,云是駙馬薛紹再從叔。或俗人號為「薛師」,猖狂恃勢,多度膂力者為僧,潛圖不軌。殿中侍御史周矩奏請按之。則天曰:「不可。」矩固請,則天曰:「卿去矣,朕即遣來。」矩至臺,薛師亦至,踏階下馬,但坦腹於牀。將按之,薛師躍馬而去,遽以聞則天。則天曰:「此道人患風,不須苦問。所度僧,任卿窮按其事。」諸僧流遠惡州。矩後竟為薛師之所構,下獄死。   則天朝,契丹寇河北,武懿宗將兵討之,畏懦不進。比賊退散後,乃奏滄瀛等州詿誤者數百家。左拾遺王永禮廷折之曰:「素無良吏教習,城池又不完固,遇賊畏懼,苟從之以求生,豈其素有背叛之心耶?懿宗擁兵數萬,聞賊輒退走,失城邑,罪當誅戮。今乃移禍草澤詿誤之人以自解,豈為臣之道。請斬懿宗,以謝河北百姓。」懿宗惶懼。諸詿誤者悉免。   中宗朝,鄭普思承恩寵而潛圖不軌。蘇瑰奏請按之,以司直范獻忠為判官。環奏收曾思。曾思妻得倖於韋庶人,持敕於御前對。中宗屢抑瑰而理普思,應對頗不中。獻忠歷階而進曰:「臣請先斬蘇瑰。」中宗問其故,對曰:「蘇瑰,國之大臣,荷榮貴久矣,不能先斬逆賊,而後聞。今使其眩$ 語意先癡。               琪君才人文幾弱質女鄒雪娥端肅和   琪生讀畢,狂喜異常,遂起身摟著素梅道:「這道優旨,卿之力也!這番該謝月老了。」又欲與她雲雨。素梅道:「昨晚創苦,今日頗覺狼狽,俟消停兩日,自當如命。君且強忍,以待完膚。」琪生見她堅托,也不相強。又制一詞,折做同心方勝兒,遞與素梅道:「與我多多拜上小姐。此恩此德已銘肺腑,但得使我親睹芳容,面陳寸衷方好。若再遲遲,恐多死灰焦骨,不獲剖肝露膽,雖在九泉之下,不能無恨於小姐矣。」素梅笑道:「好不識羞!哪見要老婆的是這等猴急?你若不遇我時,就急死了?看誰來睬你。」琪生笑道:「你須快些與我方便。那時你也自在受用。」素梅啐了一口,逕往內來見小姐,將詞呈上。雪娥一看,卻是短詞:  時歎鳳雛歸去,今銜恩卻飛來,試卻盈盈淚眼,翻悲成愛。度日勝如年,時掛相思債。知否淒涼態,早渡佳期,莫待枯飛。                        右調《泣相思》   雪娘愛卿妝次沐恩生祝瓊拜書   雪娥看罷,鍾情愈癡,不覺潸然淚下。素梅、輕煙齊聲道:「小姐,你兩下既已心許,徒托紙筆空言,有何益處?不若約他來當面一決也好。」雪娥道:「羞人答答的,這卻如何使得?」二人又道:「佳人才子配合,是世間美事。小姐你是個明達的人,怎不思反經從權,效那卓文君故事,也成一段風流佳話。若拘於禮法之中,不過一村姑之所為耳,何足道哉。當面失卻才子,徒貽後悔,竊為小姐不取也。」雪娥呻吟不語。二人見如此光景,亦沒擺佈。看看雪娥日覺消瘦,精神愈憊。   那琪生雖得素梅時來救急,無奈心有小姐,戲眼將枯。就是有素梅傳消遞息,詩詞往來終是虛文,兩下愈急愈苦。一日,素梅到館,琪生求她設計。素梅道:「我窺小姐之意,未必不欲急成,只是礙著我們不便,所以欲避嫌疑,不好來約你。今我將內裡角門夜間虛掩。你竟闖將進來,則一箭而中矣。」琪生喜道:「既如此,就是今晚。」素梅道:「她今日水米不曾黏牙,懨懨而睡,哪有精神對付你,料然不濟。還是遲一日的好。」二人說完話,又行些不可知的事,方才分手。   到次晚,恰好鄒公不出來。琪生老早催書童睡了,一路悄悄走將進去。果然角門不關,輕輕推開。望見裡面有燈,想必就是小姐臥房,戰戰兢兢走到門口一張,裡面並無一人,想道:「奇怪,莫非差了?」因急急復轉身,只見角門外一個人點著紙燈走將來。   琪生大驚,暗自叫苦不迭,正沒個躲處,逐潛身伏在竹架邊。偷眼一觀,來的卻是一個標緻丫鬟。暗想道:「$ 談說,過他三日、五日再出門去未遲。怎坐未暖席又想要去?可知你全不把父母放在心上,竟做了狼心野性。戻書讀他何用?我又要你兒子何用?」千不孝,萬不孝,忤逆的罵將起來。琪生見父母發怒,只得坐下道:「孩兒不去就是。」遂鬱鬱在家不題。   單說鄒澤清在家,日日盼望琪生不至。這日才到一個內親,卻是夫人戴氏的堂姪,名戴方城。父親戴松,是個科甲。是嚴嵩門下第一位鷹犬,現任戶部侍郎。這方城因姑娘在時,常來玩耍,見表妹標緻,心上想慕。因表妹年幼,不好啟齒。後來姑媽又死,一向不曾來往。近日因父親與他議親,他就老著臉要父親寫書向姑夫求親。父親道:「路途遙遠,往返不便。既是內親,不妨你將我書自去面求。萬一允時,就贅在那裡,亦無不可。」故此特到鄒家。   鄒公心中原有招琪生之念,只待他到館面訂。今見內姪來求,心上就猶豫不決,且安頓在後園住下。恰好這晚莽兒進園行刺,悄悄越牆而過,行至園中,伏著等候。   這晚,是雲朦月暗,方城偶出書房,門外小解。莽兒恍恍見個戴巾的走來,只道是琪生,心忙意亂,認定決是琪生,走上前照頭盡力一刀,劈做兩開,遂急急跳牆回家獻功。   那戴家家人見相公半日不進房,忽聽得外邊「撲」的一聲響。其聲甚是古怪,忙點燭籠來照,四下一望,哪有個相公的影?才低下頭來,只是一個血人倒在地上。仔細一看,不是別人,卻就是他貴主人,嚇得大聲喊叫。驚得鄒公連忙出來,看見這件物事,嚇倒在地,沒做理會。戴家人連夜縣堂擊鼓的擊鼓,打點進點,報信的報信。   數日之間,戴家告下謀財害命的狀來,將鄒公拘在縣裡。一拷六問,嚴刑拷打,備盡苦楚。雪娥在家日夜啼哭,自己是女子,不能出力。幸虧輕煙母舅吳宗是本縣牢頭禁子,央他去求分上,打點衙門。往戴家求情,戴家哪裡肯聽,定要問他抵償。好不可憐!   話分兩頭,再說君贊這棗核釘。當晚見莽兒回來,報說事已做妥。好生歡喜,賞了莽兒些銀子,自己卻一夜算計道:「我雖吃盡若干苦惱,受了丫頭之氣,但那日鄒小姐並不曾出一惡言。有然有情於我,卻怎地弄得她到手?」思量一夜,並無半條計策。   到次日,老早著人打聽鄒家消息,方知殺差了。又驚又惱道:「那畜生又不曾除得,反害卻鄒老與小姐。怎麼處?」一連幾日,放心不下。遂將巾幘包好新樣頭髮,自己要到縣前訪信。出門忽撞見一個大漢,項上帶著麻繩、鐵索,許多人圍送過去。君贊問人,說是才拿住的有名強盜,叫做馮鐵頭。君贊聞知,陡然一計上心。急回家取了若干銀子,到縣前弄個手段,竟要買囑那強盜來扳害琪生$ 上轎而去。   看官,你道那扯婉如的婦人是什麼人?原來就是婉如嫂嫂陳氏。自那日同莽兒逃出.走到宛平縣。莽兒有個兄弟在宛平縣放生寺做和尚,莽兒投奔他,就在寺旁賃間房兒住下。陳氏又與他兄弟勾搭上了,被莽兒撞見,兩下大鬧。哥哥說兄弟既做和尚怎睡嫂嫂?兄弟說哥哥既做家人怎拐主母?你一句、我一句爭鬥起來,兩個就打作一團。地方聞知就去報官。宛平知縣立刻差人拿到,審出情由。將和尚重責四十大皂板,逐出還俗。將莽兒也打上二十個整竹片,分開卻是四十,定賊例罪。又要去責陳氏,定她大罪。忽覷見陳氏窈窕色美,暗動一念。遂囑暫且寄監,明日發落。   這知縣卻是嚴嵩門客,到晚私自將陳氏帶進衙中,吩咐牢頭遞了個假病狀,竟將陳氏獻與嚴嵩。嚴嵩愛她嬌美俊悄,就收做第八房亞夫人。近日明知丈夫在京,她也公然不懼,料道不能奈何於她。今日曉得丈夫送姑娘與嚴世蕃做妾,故此過來瞧看。   那婉如一見嫂嫂,同到房中,問道:「嫂嫂緣何卻在這裡?」陳氏假意傷悲道:「緣為惡奴串通強人,擄至此間。幸蒙這邊老爺救活,收我做妾,其實可恥。」婉如心中有事,也不再盤問,哭對陳氏道:「嫂嫂既在這裡,必須保全我才好。」陳氏勸道:「既來之,則安之,何必如此。終不然一世再不嫁人的?」婉如泣道:「嫂嫂,我與你共處多年,怎尚不知我心?今日既不救我,我也只拋著一死而已。」遂淚流滿面。   陳氏原與婉如相好,便道:「這事叫我也難處,我又替不得你。我今日且在此與你做伴,看光景何如?則怕這事再不能免的。」說言未了,嚴世蕃早已回家,就跌進房來去與婉如同坐。婉如連忙跳起身要走,被嚴世蕃扯住道:「勿忙,是你自家人,何必生羞。」婉如大怒,將世蕃臉上一把抓去。世蕃不曾防得,連將手格時,臉上已抓成三條大血槽,疼不可忍,急得暴跳如雷。走去將婉如揪過來,拳打腳踢,甚是狼狽。陳氏橫身在內,死命地勸,嚴世蕃方才放手出去。臨出門又罵道:「不怕你這賤人不從。」婉如在地下亂滾,放聲啼哭。陳氏哪裡勸得住。   到晚,嚴世蕃又往人家赴宴。陳氏陪著婉如在房,勸鞿吃晚飯,又不肯﹔勸她睡覺,又不從。急得陳氏也沒法。看看半夜,眾丫頭們俱東倒西歪,和衣睡著。只有陳氏一人勉強撐持,伴著婉如。再停一會,耐不得辛苦,漸漸伸腰張口,困倦上來,左一撞,右一撞,怎奈這雙癆眼,只是要睡下來。不上一刻,也呼呼地睡著在椅上。   婉如見眾人睡盡,想道:「此時不死,更待何時。」見房中人多,不便下手,遂拿條汗巾,悄悄出房。前走後闖,再沒個下手處。見一路門竟大$ ,倒在懷裏。看了員外,叫道:「爹呀,爹呀。」祇顧叫。員外大喜道:「怪哉,看這小小人臱,倒生得這個乖兒子。」連忙袖中去摸取幾枚棗子,竟把與他。娃子接了便吃,再不肯走開。員外摸看他頭兒叫道:「乖兒,大來是有福的。」   正在那裏閑話。原來這娃子父親喚作何立,在鄉間磨豆腐賣的。恰好溪中淘豆回來,看見陳棟坐在他門首,叫道:「員外何事?貴人踏賤地,難得,難得!」員外道:「這娃子是你何人?」何立說:「是小犬。」員外道:「好乖!幾歲了,曾出過痘子麼?」何立道:「三歲了,上年冬底,出過花兒了。因此母親半月前,生得一個兄弟還睡在床裏,沒人管他,自家要耍兒。」員外道:「這等斷乳的了。我今日且回,另日來與你講話。」說罷,立起身要走。那娃子一把扯著了,大哭起來,那裏肯放。陳棟雙手抱起道:「乖乖,前世一定與你有緣分的。」娃子一把摟定員外脖子,便不哭了。陳棟道:「何兄,你看娃子這般苦楚,我若去後,倘他又哭,我心不忍,你肯過繼與我為子麼?」何立歡喜道:「祇是沒福,受員外家當,我怎生不肯!」員外道:「你雖然肯了,恐他母娘難捨。」何立道:「他一身尚未知吉兇,得員外收留,萬分之喜了,那有不肯之理!」員外道:「你進去問一聲,看是如何。」何立進內與妻子說了一番,那妻子初然實是難捨,聽得丈夫說他有萬金家事,並無親生兒女,日後都是我們的,方纔允諾。何立出來道:「員外,山妻深感盛情,待他身體好了,上門拜謝。」員外歡喜,把手入袖中,取出一個紙包來,乃東莊取的十兩銀子,送與何立道:「偶有白金十兩,送與令正賣果子吃,待令正安康了,我著人奉請你二位到舍,另有厚贈。」將娃子遞與何立道:「抱回進去,別了母親。」那娃子一把摟住脖子,那裏肯放。何立道:「員外不消得,少不得到府上,就有相見之日的。」一面去與員外解了馬,牽到門首。員外抱著娃子,立在凳上。何立相扶上馬,道聲請了,那馬飛跨去了。   頃刻之間,到了家下,抱著娃子走入堂中。安人出來,驚問道:「哪裏來這個清秀娃子?」員外從頭說了一回,一家兒道:「大分的生有緣法,故此一見,便難捨了。」這娃子到了陳家,再也不哭,祇在地下嘻笑。   不覺又將一個月光景,員外知何娘子已好,著安童到何家接他夫妻二人,帶了親生小兒子到家。請了諸親各眷,東舍西鄰,整治酒席,請著多人,把兒子抱出堂前,求年長親友取一學名。各人見了,道:清秀佳兒,無不稱賞。內中一長者道:「有這般一個兒子,難道中不得個狀元!就取名陳三元罷。」大家齊聲叫好,一齊上席飲酒,更$ 把鞋底可摸一摸,不可沾了珠子出去。」愛蓮應了一聲,答道:「鞋底下沒有珠子。」竟出去了。   夫人勸著道:「丘媽媽,請一杯。」丘媽道:「夫人也請一杯。」夫人道:「你這般青春標致,何不再嫁個丈夫,以了終身?」丘媽道:「夫人說起丈夫二字,頭腦也疼,倒是沒他的快活。」夫人道:「這是怎麼說?有了丈夫,知疼著熱,生男育女,以接宗枝,免得被人欺侮。」丘媽道:「夫人有所不知,嫁了個丈夫,撞著個知趣的,一一受用。像我前日嫁著這村夫俗子,性氣粗豪,渾身臭味,動不動拳頭巴掌,那時真真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天可憐見,死得還早。」夫人道:「據你之言,立志不嫁了?祇怕你聽不得雨泣寒窗,禁不得風吹冷被,那時還想丈夫哩。」丘媽道:「夫人,別人說不得硬話,若在我,極守得住。夫人著不嫌絮煩,我告稟夫人一番。」夫人道:「你說來我聽。」丘媽道:「我同居一個寡女,是朝內發出的一個宮人,他在宮時,那得個男人!因此內宮中都受用著一件東西來,名喚三十六宮都是春。比男人之物,更加十倍之趣。各宮人每每更番上下,夜夜輪流,妙不可當。他與我同居共住,到晚間夜夜同眠,各各取樂,所以要丈夫何用!我常到人家賣貨,有那青年寡婦,我常把他救急。他可不快活哩!」夫人笑道:「難道:你帶著走的?」丘媽道:「夫拘,此物宮女帶得幾件出來。我因常有相厚的寡居,偶然留歇,那夜不曾拿在身邊,掃了他的興。所以日後緊緊帶了走的。」夫人道:「無人在此,你借我一看,怎生模樣一件東西,能會作怪。」丘媽道:「夫人,此物古怪。有兩不可看:白日裏,罪過不可看;燈火之前,又不可看。」夫人笑道:「如此說,終不能入人之眼了?」丘媽笑道:「慣會入人之眼。」夫人道:「我講的是眼目之眼。」丘媽道:「我也曉得,故意逗著此耍的。今晚打攪著夫人,心下實是不安,可惜在下是個賤質,不敢與夫人並體齊軀。若得夫人不棄,各各一試,也可報答夫人這點盛情。」夫人道:「此不過取一時之興,有甚貴賤。你既有美意,便試一試果是如何。不然還道你說的是謊!」丘媽見他動心允了,忙斟酒勸他多吃了幾杯。夫人說得高興,不覺的醉了,坐立不定道:「我先睡也,你就在我被中睡著罷。」丘媽應了一聲,暗地裏喜得無窮。   他見夫人睡穩,方去解衣,脫得赤條條。潛潛悄悄扯起香香被兒,將那物夾得緊緊的,朝著夫人,動也不動。那夫人被他說這一番,心下癢極的,身雖睡著,心火不安。祇見丘媽不動,夫人想道:「莫非騙我?」說:「丘媽,睡著也未?」丘媽道:「我怎敢睡。我不曾遇大夫人,不敢大膽。$ 別事不同,如婦之夫,或是俗子;或是貧窮;或是年老;或是儉澀;或是醜貌;五事得一,便可圖之。今觀名花滿園,不俗可知;巨萬家財,不窮可知;年方念二,不老可知;禮賢好客,不澀可知;秀士青年,不醜可知。無計可施,自然氣悶。」三才道:「官人,小人倒有計在此。」蔣青道:「若有計,事成自然重賞。」三才說:「官人,事成不敢求賞,事不成不可賜責。官人目下回家,離此有半月之程,況又是自家船隻,將行李收拾完備,我們大小跟隨之人,有二十餘個在此。到更深之際,單單祇搶了元娘,竟日暗暗一溜風走他娘,除非是千里眼看得見。官人意下如何?」蔣青道:「此計倒也使得。恐一時難進去。」三才道:「一發不難。正好把看花為名,傍著天色晚來光景,一個個藏在假山之後,鬼神也看不見。」蔣青道:「不須用著槍刀。」三才道:「盡多在此。一個人一把刀,或是一柄斧就勾了,面也不須搽得。祇是一件倒難。」蔣青道:「是何物件?」三才道:「半夜三更,須得些火把方好。倘然黑黝黝的,元娘躲過了,差劫了一個老婆子來,可不掃興。」蔣青道:」這也不難,一個人一條火把,籠在袖中,帶了火草,臨期點起便是。雖然如此,不可造次。今夜你可先去試一試,何處可以藏人,何處入內,何處出門,有些熟路方可。如此,萬一被他拿住,如之奈何?」三才道:「說不得了,吃黑飯護黑主,我去我去。」蔣青賞了他三錢銀子買酒吃,待後又有犒賞。   三才領了銀子,與同伴幾個人同往酒肆中,吃得醉醉的,歸家與主人說了,竟自往劉園而來。一路上祇聽得說劉家牡丹花開得奇異,有的說庭前生卉草,總好不如無。三才聽見這兩句說話,便道:是真話,說得有理。閑話之間,已到門首,他捱進園門,竟至牡丹後面去,看那園十分寬敞。往假山上面一看,䱞間山洞中盡好藏身,且是曲折得很。又往園一看,此處可至內室。有門不閉,他便捱將進去,不見一人。原來劉家男婦,俱在這些花園,看著人往人來。況前門已是拴好的,故此無一個在內室裏。三才不見有人,又往樓上一望,想道畢竟也無人在上面。輕輕的上了樓梯,寂動動的竟至樓上,知是主人的臥室。往窗外一看,祇聽得花園內沸騰騰的人聲。他便走到床上一看,見枕頭邊有一雙大紅軟底的女睡鞋,祇好三寸兒長。他便袖了,流水的下了樓來,又往原路兒走了出來。祇聽得有人說:「這花祇好明朝一日也都謝了。」三才思道:「此事祇在明夜了。」   便出了園門,竟投下處,見主人將前事一說。蔣青大喜:「事倘成時,你功第一。祇是一件:這樣一個標致婦人,倘然一雙大腳,可不掃興了蔣青$ 」二娘道:「我也說道為著甚的倒淡了。」二娘騷興發了,把二官抱緊了,在下湊將上來,二官十分動火,著實奉承。二個人一齊丟了,二娘把裙幅揩淨了道:「你且出去吃些酒。我茶煎久了,拿了上去。再下來與你說說兒去睡。」   二娘洗了手,拿了茶上樓。祇見三女睡著在樓板上,小山酣聲如雷。二娘忙叫:「三女,到舖裏睡去。」自己又下樓來,坐在二叔身邊道:「酒冷了。」又說:「天氣熱,便不暖也罷。」二官道:「哥哥醒未?」二娘道:「正在陽臺夢裏。」二官抱二娘坐在膝上,去摸他兩乳,又親著嘴兒道:「你這般青年標致,為何配著這老哥哥?」二娘道:「也為那點宮女一節,那時祇要一個人承召,便得了命一般,那裏還揀得老少。」二叔又去摸著下邊,濕漬漬的。二官那物又昂然起來。二娘順腳兒湊著道:「怎生得和你常常相會,也不在人生一世。我聞他說,人人說你極乖,這些事便不乖了。」二官道:「夜間待我想個法兒起來,與你長會便是。」把二娘就放在一條春凳上,兩個又幹起來。正在熱鬧時,王小山道:「拿茶水。」二娘應道:「來了。」忙推起了二官,跑上去,將茶遞與丈夫吃。小山說:「為何還不來睡?」二娘說:「今晚這許多碗盞俱要洗刮,還未曾完,你又叫了。」小山不應,又睡了。   二娘下樓來,悄悄說道:「你上去睡罷,他已醒了。」他把桌上物件收拾完了,竟自下了樓去。二官取了燈,十分歡喜道:「這般一個騷婦人,真真令人死也。」便想了一會道:「有計了。」   到次日,店中生理,到晚各自睡了。到二更時分,祇見二官悄悄起來,下了樓,到中門口翻輕的去了拴,又把外邊大門開了掩上,再去取了幾樣果品,到果樓下傾出了,祇放空盤在店中。走進來,依先把中門拴了,竟上樓睡。在床中大叫道:「大門響,張仁快起來。」二娘在床上聽見,吃了一驚,推丈夫醒來,說道:「店門響,二叔叫著哩。」小山一骨碌穿了單裙。二娘穿了小衣,點起火來。二人同下樓梯,開了中門。   二官方走出來道:「像店門響。」三人把燈一看。張仁起來,先把大門一看,道:「開的。」二官道:「不好了。這幾盆是細果通沒了,止剩空盤在此。」二娘道:「又是好哩,若不虧二叔聽得,通搬去了。」小山道:「這老人家想是耳聾了。」二娘道:「還得個正經人睡在店中方好。」二官把大門拴好了,道:「不要又來。」小山道:「明日二官在此歇罷。」二娘道:「內樓也有賊的。」小山說:「我上去歇便是。」二官不言。小山說:「到明日再取。」大家依先睡了。   到次日,天晚了,小山叫張仁:「我與你抬兩張春凳出去,舖$ 婆娘錢可通神。有錢和尚便是心肝,無錢心肝不對和尚,秀英實言也。醋葫蘆陡發無名,粉骷髏須臾沒命。若非蘇代巡立心任事,則陳百戶終為歡喜冤家。雲奴不裝假鬼,了然怎出真心。禿毒一誅,方能消恨。 第十五回 馬玉貞汲水遇情郎   休將別事苦相關,且把閑書仔細看。   楚岫無緣雲怎至,桃源有路便相攀。   桑間野合三生定,陌上相逢一語難。   固是奸淫人所惡,無緣魂夢不相干。   浙江溫州府永嘉縣,一人姓王名文,年紀三十多歲。在縣做令甲首,別名公人。合一個夥計,名喚周全,同在縣中跟隨正堂。遇著差使,兩小弟便出面皮,賺人錢鈔。這做差人,插號叫做神仙老虎狗。行著一張好差使,走到人家便居上位。人家十分恭敬,便是神仙一般快活。及至,要人銀子,一錢不軹,二錢不休,開口便要十錢百錢,蘇汪便是十兩百兩,就是老虎一般。遇了不公之事,他倒在地打了板子,問成罪名,比狗也不值了。所以跟官人役,易榮易辱的生涯。   不想兩夥計,一日,捻了一張人命事的飛票,走到兇手家裏去行。那兇身是個大財主,那裏肯走出來!央人請著公文,講下了盤子,送出前後手來一百多兩紋銀,方纔寬他面分上做事情,了結公案。   二人分了這主銀子到手,周全就出些銀子,買三牲獻利市。王文已出分資,自己買辨安排。周全燒火,兩個人忙了半日,方能完事。二人對吃著酒,周全道:「夥計,一生親事,倒也相應,勸你成了。你今半中年紀,廚下無人,甚為不便。我對門一個寡婦,喚名馬玉貞,今年廿三歲了。前年死了丈夫,又無公婆,又無父母,止生一個女兒,前月又死了丈夫,存日,又無十兩半斤丟下,虧他守了兩年,目今要嫁。祇要丈夫家裏包籠過來,沒有人接財禮的。那一付面孔不須說起,那獅子向火,酥了半邊。那一雙丟套腳兒,張生說得好,足值一千兩碎金了。」王文道:「據兄所言,十分的好,不知緣法如何?」周全道:「有個媒婆,是我寒族,別日著他與你說合便了。」兩個吃了一會,天色已晚,周全別去。   次日,王文正家中打算,祇見夥計同一個女媒到來。見了王文,就取出個八字兒遞與道:「你去合個婚,如看好就取。」王文道:「夫婦前生定的,何用要合。多少銀子財禮,送去便了。」媒人道:「別處舖排長短,我老實說,財禮有無不論,如有衣飾幾件,拿包寵過來;如無,拿些銀子與我,做了穿來便了。媒人錢銀是輕不得的。」王文取歷日一看,道:「十一是個吉日。」就取六兩銀子遞與夥計,道:「十錢時銀在這裏,勞你送去。」周全笑道:「娶妻子也說出蘇意話來。」取了銀子,同$ 般,好生歡喜道:「好姐姐,我明日投在你腹中,生個梅子補報。」素梅曉得取笑他小名,便回道:「這等是個酸胎養的,還吐酸子。」先生道:「我這梅子拌白糖,名為細酸,極有甜頭兒的。」素梅道:「細酸我嘉興極賤之物,連薑絲昨日價錢都跌倒了,祇好與麥棲包一樣看成。」先生暗想道:「好個利口丫頭。」祇得回道:「你嘉興人慣喜扯這般臭蛋。」兩下各笑起來。老孔正要把那對的字紙來扯壞,祇見後邊批了二句。看道:「恁般膽小,不算高強」便又一時胡想起來。正是:   一時造下風流孽,千古傳揚輕薄名。   祇見江文出來讀書,見了先生施禮。與素梅道:「新姨喚你進去。」素梅去了。這老孔道:「他批此八字,說我膽小,做不來事,明教我放膽大些,纔是手段。我如今不免吟幾句情詩送去與他,著有意必有回頭話,又似留作對聯的光景,鞾看他親筆批語在此了,怕他怎的!」把江文早間功課完了,取筆寫曰:   風流雅致卓文君,借此權為司馬琴。   今世有緣前世種,忍教咫尺不相親。   又曰:   藍田雙玉已栽根,纔得相逢便記心。   海內易求無價寶,世問難得有情人。寫畢封好了,下午素梅又拿茶來。先生道:「梅姐,今日又有一對,煩姐姐送與新姨一看。」素梅笑道:「明日不要又急,今番不與你討人情了。」先生道:「我如今有了新姨年庚在此,是一宗姻緣公案,還有甚麼急!」素梅忙問道:「甚麼年庚?」先生笑道:「這批的八字,豈不是年庚。」   素梅祇得拿了進去遞了,新姨拆開來看道:「這麥糟包漸漸無禮了,存下在此,必定要與老爺看了,趕他回去。」素梅說:「他且是不怕,道:姨娘批的八字,當作年庚,與老爺看,反惹是非,不要理他罷了。」   且說江衙裏娶的第三個妾姓王,是蘇州人,家中喚他做蘇姨。腳雖大於新姨,然而容貌各有許多媚處。他小名楚楚,也是個粗通文墨的女子。他與新姨兩個,比眾分外過得相厚。這時候恰好走到新姨房裏。見了桌上詩兒,新姨把昨日的對談其原故,「他今日又將此詩來輕薄,本要說與主翁,奈何對後批了八個字兒,恐惹猜疑,祇索置之不理,便宜了他。」楚楚道:「昨日偷觀我們,已遭一跌,已不成先生體格。今又如此,是一個浪子了。」一邊說,把兩首詩拈齊了,籠在袖裏。歸房想著:「我家主翁有十萬家私,用此少得一個親生兒子。如今我移花接木,把些情兒結了書生。一點好心,到了田地,黑暗裏認做新姨,倘僥倖度得一個種兒,是我終身受用不盡的了,不宜錯過機會。正是:   慷他人之慨,風自己之流。有何不可?」即時揀了一盒兒沉香速,著使女春$ 舌龍涎,莫過於此,再拜領入。香煙透骨,恩已銘心。謹奉數言,聊申鄙意:   仙娥賜下廣寒宮,透我衣裙褻我床。   情似文君愛司馬,意如賈氏贈韓郎。   木桃愧乏瓊瑤報,銜結須歌壞草章。   且把笑尖深致意,斗山恩愛敢相忘。   封好了,遞與春香:「多多致意新姨。滿懷心事,盡在不言而已。」春香拿了,遞與楚楚。看罷笑了,正是:   李代桃僵,指鹿為馬。楚楚存了私心,每每著春香送些香的花兒,或香的袋兒,謹謹密密,別個一些也不知道。   一日,老孔偶出書房,恰遇新姨出來。便笑吟吟上前作揖。新姨見了,回身竟走。老孔立得身起,人已不見矣。遂想道:「這幾時怎生相愛,緣何今日不理了。我左猜右料,他還是恐被人見,怕看破機關,故此避去,倒是個老到的婦人。也罷,不免再寄一首情詞與他,要他回音,看他怎麼。」詩曰:   朝思暮想俊佳人,想得終宵好夢頻。   夢裏許多恩與愛,醒來不得徂沾身。   又曰:   忘餐廢寢害相思,短嘆長吁祇自知。   求懇多情通一線,勝如獲得夜明珠。封好了,恰好春香送一枝茉莉來。先生笑道:「果然我料得不差。」悄悄將詞兒付與春香去了。楚楚拆開一看道:「事不宜遲,趁此要討回音之際,答他兩句。成全美事,有何不可。」寫曰:   明珠韞櫝斂光芒,不比尋常懶護藏。   念汝渴龍思吸水,送些雲雨赴高唐。又寫賤妾揚州李氏拜。封完與春香說:「教他今夜掩門而睡,勿留燈火,夜深來也。」春香把楚楚之言,悉對先生一一說了。   老孔喜不自勝道:「春香姐,你與我拜上新姨道小生開門相待,萬萬不可失約。」春香去了,老孔心裏便如蟲鑽一般,那裏坐立得住。巴不得就是黃昏,也虧他捱到晚了。他將酒吃得罄盡,便和衣睡了。楚楚著春香,把幾重門先自輕輕開了,將近黃昏時候,衙中俱已睡靜,便同了春香,悄悄兒走出重門,竟到書房門首。春香竟自向內去了。楚楚捱到床邊,摸著先生,猶如夢裏,把嘯推了一下。先生失驚,急走起來,貼著楚楚,便一把摟住,叫聲:「親親,好妙人。」遂去與他解衣就枕。登時雲雨起來:   一線春風透海棠,滿身香汗濕羅裳。   個中美趣惟心想,體態惺忪意味長。   又曰:   形體雖殊氣味同,天然好合自然同。   相憐相愛相親處,盡在津津一點中。須臾,雲停雨止,先生問曰:「那日初見你之時,我見六位嬌娘,惟你的腳兒最小;六般容貌,惟你面龐最好。我如今把你的小小腳兒,待我捏上一會,以消我初時想頭。」楚楚腳是大的,恐怕識出,便道:「我的腳怕疼,捏他怎的。明晚帶一隻舊$ 寄到家中與父母妻子,自會料理。在此過年,明年館已穩了,況新姨恩情正美,惟恐失了此館。今既有此機會,豈宜推托。」便道:「謹領尊命,既有所賜,待晚生明日托一鄉裏,早寄回家,便可安心了。」江公說:「極感,極感。」   次日老孔往六裏街打聽,看有得托的鄉裏,尋一個寄回。恰好撞著一個鄰居,也是餘姚學秀才,叫做于時,在宜公橋王家處相見了孔良宗,道:「兄今年在那裏設帳?」良宗竟說:「在江公府上。止得一個學生,束修也有二十四兩,還有許多好處。恰好新正初二,乃大夫人五旬,恐有賀啟酬答,老先生留我過年,有些些束修,特覓一個相知,托他寄回家下。幸遇仁兄,敢爾相煩,望毋拒卻伬」于時見說道:「這是順帶公文,有何不可。明日小弟到東翁處來領便是。」   良宗別了于時,回到館中。晚間又與楚楚耍了一夜,還在床上睡著。江公著人為一禮帖,送了二十四兩修儀,外有禮儀二兩,送與良宗。家人見他睡著,故意弄他醒了,送與先生。良宗道:「多謝多勞。」隨謝了三百文錢,以作勞金,回一謝帖去了。   尚未梳洗,又見于時已到書房。良宗一見,忙道:「得罪,請坐。小弟因清晨身子不快,因此纔起,有失迎接。」著小使取茶相待,自己一面梳洗,一面修書,並修儀節禮,共二十六兩,俱各封起。不想于時於文具中,取梳子梳髮,見下格有紅色之物,鮮妍可愛,掇起上格一看,是一隻紅鞋。鞋兒內有一封字紙,見良宗不管,他忙取了籠在袖中,急把梳具放了坐下。良宗忙完,穿了道袍,重新施禮,將銀子家書一一交付明白,便拉了于時往酒店少談。于時初然推辭,想紅鞋一事,必然有因,坐談之際問他明白,倒也有趣。   一時列下酒餚果品,上下坐定,兩飲三杯。于時欲要問起紅鞋之事,恐開口時,他又隱諱,我如今不免無中生有,假出一個情人逗他,那時自然吐出真情。便道:「孔兄,你我做先生的人有榮無辱,乃是世間一個自在仙人。」孔良宗道:「何以見之?」于時道:「前年我在餘杭一個富家處館,他家有一位妹子,是個青年寡婦,回娘家守制,且是聰明。我其時在館,把自己心事寫一首詩,粘於壁上道:   一鐸喚醒千古夢,五經鑿破半生心。   三冬事業圖書府,十載生涯翰墨林。   一日出外訪友,他走入書房,把我四句歪詩圈得彌漫。我回來看見問道:『何人到此,把我胡言這等濫圈?』他便著使女悄地出來道:『是我家姑娘圈的,道先生的字字珠玉,實是愛極,故此言實。』此時被我把文君夜奔相如的故事,做詩一首,寄將進去。他便把崔張月下佳期的詩兒,送將出來。到晚來遂成鳳友鸞交。況$ 非他不去喚人,故意把家人小使呼喚出去,一個也不在家。指望留他再住一日。那月華等得好不煩耐,走進走出,心火不安。他家門口是個船塢,祇見空船回到北關門去的盡多。月華心裏想道:「我便船裏回去,到得門頭,天色已將晚矣。我到家中,進城不過一箭之路。悄悄走到家裏,有何難事?哪裏定要轎抬。」主意定了,自己走出門首,叫了一隻空船,計他五十文船錢,進內與母親說了。張氏要留,再三要去,此日父親又不在家,又無人送,月華祇取鑰匙帶在身邊,衣箱留在娘處,明日拿來便了。張氏祇得送了女兒出門,祇見船中早有兩個女人坐在裏面,他要錢塘門去的,順路搭船。月華見是女人,祇得容他在內,別了母親開船來了。   那新河塘兩岸景致,且是好看,他與那兩個女人說些話兒,那船已過了聖堂隘。祇見天上烏雲四起,將有雨意。看看烏將起來,把船急急就撐,那雨已是撮得著的了。月華見天色沉重得緊,船已將到橋邊。月華想道:「船已到了,此時天色未晚,路上遇著親戚,體面何存。倘然路上著雨,一發不好意思。算來這雨已在頭上的了,此花園門首,盡好避雨。待他落過一陣,料然晴的。想來天黑些也無礙於事。」便交了船錢,別了婦女,竟上岸,走至裏邊花園門首坐下。   那花園還未造定的,裏邊都是木值假山,恐被人竊取封鎖的。門外有一間亭子,以便行人居住,也未有門。他走在亭子之下一看,甚是潔淨,地下舖的都是石板。便在階沿坐著。祇聽得一聲響,那雨來得好大,扑面吹來。月華把前窗子閉上,好生害怕。事有湊巧,祇見一個年少的書生,也因雨大,一徑跑將進來躲避。原把袖子遮著頭的,一進亭子放下手來。見了,兩下各吃一驚。急欲退出,那雨傾盆一般,進退兩難,祇得施了一禮道:「娘子亦是避雨的麼?」月華答曰:「便是。」那人姓柳名生春,乃仁和縣學秀才,年已二十四歲了,雖然進學,然而學業淺薄,自料不能期望,是日因往湖市探親,見天有雨色急趕來。見雨已大,不能走得上前。見人家有一亭子,一直跑了進來。見有女人在此,心下不安,無可奈何,祇得在階沿上坐下。此時霆個人雙雙坐著,好似土地和夫人,等人祭祀的一般,也覺好笑。   孟月華見天色黑下來了,那雨一陣陣越大得緊,至於風雷閃電,霹靂交加,十分怕人,懊惱之極。早知依了母親,明日回來也罷。如今家下又沒人知,怎生是好?又恐雨再不住,閉了城門,如之奈何。又想到:「這個避雨的人,倘懷著不良之心,一下裏用起強來,喊叫也沒人知道怎脫得身。」又想道:「他是柳下惠轉身,就可保全我了。」心中祇是生疑。又想著拾黃金於道$ 山,召從臣坐松林下,敕譏豎義,時索麈尾未至,後主敕取松枝,手以屬譏曰:「可代麈尾。」顧群臣曰:「此即張譏後事。」   魏陸暐與弟恭之並有譽,洛陽令賈禎歎曰:僕以老年,更睹雙璧。黃門郎孫惠蔚曰:不意二陸,復在坐隅。   魏傅永字修期,年二十,友人與之書不能答,請於叔父洪仲。洪仲深讓之,而不為報。永乃發憤讀書,涉獵經史,兼有才幹。孝文每歎曰:「上馬能擊賊,下馬作露布,唯傅修期爾。」   隋李德林初仕齊,周武帝平齊,以為內史。謂群臣曰:我當日惟聞李德林與齊朝作書檄,我正謂其是天上人,豈意今日得其驅使,復與我作文書,極為大異。神武公紇豆陵毅答曰:臣聞明王聖德得麒麟鳳凰為瑞,是聖德所感,非力能致之。瑞雖來,不堪使用。如李德林來受驅策,亦是陛下聖德感致,有大才用勝於麒麟鳳凰遠矣。帝大笑曰:誠如公言。   隋李穆以太師乞致仕,文帝詔曰:七十致仕,本為常人。若呂尚以期頤佐周,張蒼以華皓相漢,高才命世,不拘常禮。公年既耆舊,筋力難煩,今勒所司敬蠲朝集。如有大事,就第詢訪。   北齊任城王湝稱李德林云:經國大體,是賈生晁錯之儔。雕蟲小技,殆相如子雲之輩。吏部郎中陸印云:德林文筆浩浩如長河東注,比來所見後生製作,乃涓澮之流爾。   李密乘一黃牛,被以蒲韉,將漢書一帙掛於角上。一手捉牛靷,一手翻漢書。尚書令越國公見於道,從後按轡躡之,既及,問:何處生書耽學如此?密識越公,乃下牛再拜,自言姓名。又問所讀書,答曰:項羽傳。越公奇之,與語,大悅。謂其子元感等曰:吾觀李密識度,汝等不及。   唐李靖平蕭銑,禽輔公祏。太宗曰:李靖是蕭銑輔公祏膏肓,古之名將,韓白衛霍,豈能及也!靖年老,太宗賜靈壽杖以助足疾。   張行成師事劉炫,謂門人曰:張子體局,方正廊寢,與食,行衝引與之談,貫穿經史,事如指掌。又試以綴文,操牘便成。行衝大悅,引之同榻。曰:此吾外家之寶也。   郗純子士美少好學,善記覽。父友顏真卿蕭潁士輩,嘗與之討論經傳,應對如流。既而相謂曰:吾曹蒤日,當交於二郗之間矣。   武元衡為御史中丞,因延英對罷。德宗目送之,指示左右曰:元衡真宰相器也。   封敖為中書舍人,草賜陣傷邊將警句云:傷居爾體,痛在朕躬。武宗賜之宮錦。封李德裕為衛國公守太尉制,云:遏橫議於風波,定奇謀於掌握。逆鎮盜兵,壺關晝鎖。造膝嘉話,開懷靜思,意皆我同,言不他惑。制出,敖往慶之,德裕口誦此數句,謂敖曰:陸生有言,所恨文不迨意。如卿此語,秉筆者豈易得耶!解所賜玉帶以遺敖,深$ ,夜與高熲、蘇威二人定議。庾李才旦奏:「臣仰觀元象,俯察圖記,龜兆允襲,必有遷都。且漢營北城,經今八百歲,水皆碱鹵,不甚宜人,願為遷徙計。」帝愕然,謂熲等曰:「是何神也?」遂發詔施行。   楊伯丑好讀易,隱於華山。隋開皇初征入朝,見公卿不為禮,無貴賤,皆爾汝之。開肆賣卜,有人失馬,來詣伯丑。為皇太子所召,在途遇之,立為作卦。卦成曰:我不遑為卿說,且向西市東壁門第三店,為我買魚作鱠。如言而往,須臾有一人牽所失馬來,遂擒之。   旋宮之義,亡絕已久。唐祖孝孫得毛爽之法,以一律生五音十二律,而為六十音。因而六之,故有三百六十音,以當一歲之日。又以十二月旋相為六十聲八十四調,其法因五音生二變,因變徵為正徵,因變宮為清宮,七音起黃鐘,終南呂,造為紀綱。一朝復古,自孝孫始也。   太宗之世有秘記云:唐三世之後,則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嘗密召李淳風訪其事,淳風曰:臣據象推算,其人已生,在陛下宮內。從今不逾三十年,當有天下,誅殺唐氏子孫殆盡。帝曰:疑似者盡殺之,如何?淳風曰:天之所命,王者不死。今已在宮內,是陛下眷屬。更三十年,又當衰老。老則仁慈,雖受終易姓,其於陛下子孫,或不甚損。今若殺之,即當復生少壯嚴毒,即殺戮陛下子孫無遺類矣。太宗善其言而止。   武德九年五月,傅奕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高祖以狀授太宗。及太宗嗣位,召奕賜之食,曰:汝前所奏,幾累於我。然今後但須盡言,無以前事為慮也。   劉仁軌為陳倉尉,相工袁天綱謂曰:君終位鄰台輔,年將九十。仁軌為文昌左相,八十四而薨。裴行儉尤曉陰陽之術,每制敵鸡陣,先期捷日。嘗出軍至單于北塞,晚下營壕塹方周,遽令移就岡上。將士皆以士眾方安不可勞擾,行儉促之。比夜風雨暴至,前設營處,水深丈餘。   蕭嵩與吳郡陸象先為僚友。宣州相術夏榮謂象先曰:陸郎十年內位極人臣,然不及蕭郎一門盡貴官,高而有壽。陸果為相,蕭亦為相,尋至八十,其子華孫俯仿,皆至宰輔。   高智周少與鄉人蔣子慎善,同詣相者。相者曰:明公位極人臣,然允嗣微弱。蔣侯官職至薄,而子孫轉盛。智周果作相,子慎為建安尉,卒。其子繪謁智周,智周以女妻之。繪子捷為刺史,捷子洌為左丞,洌弟涣為給事中。高氏之後殄滅已久。果符相者之言。   太原術士溫彬,高宗時已老,臨終封一狀,謂其妻曰:吾死後,年名垂拱,即詣闕獻之。慎勿開也。垂拱初,其妻獻之,預陳則天革命,及突厥至趙定事,俱驗。   崔信明以五月五日正中時生,有異雀數頭,身形甚小,五$ 淒然。   梁賀琛言於武帝云:今之宴喜,相競誇豪,積果如邱陵,列肴同綺繡,習以成俗,日見滋甚。宜嚴為禁制,導以節儉。紏奏繁華,變其耳目。夫失節之嗟,亦民所自患,正恥不能及群,故勉強而為之。苟以純素為先,足正雕流之敝。   宋武帝時,嶺南獻入筒細布,一端八丈。帝惡其精麗勞人,即以付有司彈太守,以布還之,並制嶺南禁作此布。   夏世祖性豪侈,築統萬城,高十仞,基厚三十步,上廣十步,宮牆高伍仞,其堅可以厲刀斧。台榭壯大,皆雕鏤圖畫,被以綺繡,窮極文采。魏主入其城,顧謂左右曰:蕞爾之國,而用民如此,欲不亡得乎!   魏河間王琛,駿馬十餘匹,以銀為槽,窗戶之上,玉鳳銜鈴,金龍吐旆。   徐湛之產業甚厚,室宇園池伎樂之妙,冠於一時。門生千餘,皆三吳富人子,資質端美,衣服鮮麗,每出入行游,塗巷盈滿。雨日悉以後車載之。文帝每嫌其侈縱。時安成公何勖,無忌之子。臨汝公孟靈,休昶之子也,並名奢豪,與湛之以肴膳器服車馬相尚,都下語曰:安成食,臨汝飾,湛之兼何孟之美。湛之孫緄,字君倩,仕梁為湘東王鎮西咨議參軍,頗好聲色,侍妾數十,皆佩金翠曳羅綺,時襄陽魚宏亦以豪侈稱,府中謠曰:北路魚,南路徐。   宋謝靈運性豪侈,車服鮮麗,衣物多改舊形制,世共宗之,咸稱謝康樂也。   梁蕭宏奢侈過度,修第擬於帝宮,後房數百餘人,皆極天下之選。所幸江無畏服玩,侔於東昏潘妃,寶屧直千萬。豫章王綜以宏貪吝,遂作錢愚論。   魚宏嘗謂人曰:我為郡有四盡:水中魚鼇盡,山中獐鹿盡,田中米穀盡,村里人庶盡。大丈夫生如輕塵棲弱草,白駒之過隙,人生但歡樂。富貴在何時!於是恣意酣賞,侍妾百餘人,不勝金翠服玩車馬,皆一時之驚絕。有眠牀一張,皆是蹙柏,四面周匝,無一有異,用銀鏤金花壽福兩字為腳。   陳孫瑒居家,頗失於侈。家庭穿築,極林泉之致。歌童舞女,當世罕儔。及出鎮郢州,乃十餘舡為菐舫,於中立亭池,植荷芰,良辰美景,賓僚並集,泛長江而置酒,亦一時之勝賞焉。   隋文帝子秦王俊,盛修宮室,窮極侈麗,為妃作七寶罩籬車,不可載以馬,負之而行。又為水殿香粉塗童,玉砌金階,梁柱榱棟之間,周以明鏡,間以寶珠,極瑩飾之美。每與賓客妓女弦歌於上。隋虞孝仁性奢華,伐遼之役,以駱駝負函,盛水養魚以自給。   煬帝作西苑,其內為海,海北有龍鱗渠,作十六院,門皆臨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人,剪彩為芰荷,乘輿臨幸則去水,而布之上。好以月夜,從宮女數千,騎游西苑,作清夜遊曲,馬上奏之。   唐太宗盛飾宮掖$ ,請斬之以謝天下。憲宗不獲已,降承璀為軍器使。   蘇安恒諫則天曰:陛下蔽太子之元良,枉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風易俗,惟陛下思之,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陛下何故日夜積憂,不知鐘鳴漏盡?臣愚以天意人事,還歸李家,陛下雖安天位,殊不知物極則反,器滿則傾。則天不納其言,亦能容之。   則天時新豐因風雷山移,乃改縣名曰慶山。四方畢賀,俞文俊詣闕上書曰:天氣不和而寒暑並,人氣不和而疣贅生,地氣不和而堆阜生。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也。氣隔塞而山變為災,陛下謂之慶山,臣以為非慶也。則天大怒,流於嶺外,後為六道使所殺。   德宗時裴延齡李齊運韋渠年等以奸佞相次進用,誣譖時宰,毀詆大臣。陸贄等咸遭枉絀,無敢救者。諫議大夫陽城伏合上疏,與拾遺王仲舒共論延齡奸佞,贄等無罪。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議,將加城等罪。順宗在東宮為城開解之,城賴以免。時朝夕欲相延齡,城曰:脫以延齡為相,城當取白麻壞之。   元宗東封征突厥大臣扈從,突厥遣阿史德頡利發入朝。元宗發都下,至嘉會頓,引頡利發及諸蕃酋長入仗,仍與之弓箭持,有甽起於御馬之前,上引弓旁射,舍拔獲之,頡利發下馬捧兔蹈舞曰:聖人神武超絕若天上,則不知人間無也。上因令問饑否,對曰:仰觀聖武如此,十日不食,猶為飽也。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馳射。起居舍人呂向上疏諫曰:鴟梟不鳴,未為瑞鳥。猛虎雖伏,豈齊仁獸?突厥安忍殘賊,賜以弓箭,同逐獸之樂,若荊卿詭動,何羅竊發,暫逼嚴蹕,仰犯清塵。縱殪元方墟幽土單于為醢,穹廬為污。何塞過責?上納其言,遂令諸蕃先發。   太宗平高昌,將以為郡縣,魏徵諫曰:未若撫其人而立其子,所謂弔民伐罪,今若利其土,壞以為州縣,常須千餘人鎮守。數年一易,每往交番,死者十有三四。十年之後,隴右空匱,陛下終不得高昌撮穀尺布以助中國。所謂散有用以事無用,未見其可。太宗不從,後亦悔之。   憲宗謂宰臣曰:朕覽國書,見文皇帝行事,少有過差,諫官論諍,往複數四。況朕之寡昧,涉道未明。令後事或未當,卿等每事十論,不可一二而止。   開元五年,太廟四室壞,上素服避正殿。時將幸東都,元宗以問宋璟。璟陳天戒,請輟行。又問姚崇,曰:太廟屋材皆符堅時物,歲久朽壞,適與時會。上大喜,右散騎常侍褚無量上言,隋文富有天下,遷都之日,豈取符氏舊材以立太廟乎?此特諛臣之言耳。願陛下克謹天戒,納忠諫,遠諂佞。上弗聽。   代宗時程元振專權自恣,天下畏之。吐蕃入寇,元振不以時奏$ 年間兩授旄鉞。事發賜死。閩人蕭本又稱太后弟,賜予巨萬,官至金吾將軍。事聞除名,長流愛州。泉州晉江縣令蕭宏又自稱太后弟。按問偽妄,配流儋州。   李密初從楊元感,元感敗,逃避至淮陽,隱姓名,自稱劉智遠,聚徒教授,鬱不得志。為五言詩曰:金風蕩初節,玉露雕晚林。此夕窮途士,鬱陶傷寸心。野平葭葦合,村荒藜藿深。眺聽良多感,徙倚獨沾襟。沾襟何所為,悵然懷古意,秦俗猶未平,漢道將何冀。樊噲市井徒,蕭何刀筆吏,一朝時運來,千古傳名諡。寄言世上雄,虛生真可愧。   蘇世長在陝州,部內多犯法,世長莫能禁,乃責躬引咎,自撻於都街五百,疾其詭。鞭之見血,世長不勝痛,大呼而走,觀者盛以為笑,議者方知其詐。   許敬宗掌知國史,虛美隱惡。為子娶尉遲敬德孫女,多得賂遺。及為敬德傳,隱諸過咎。太宗作威鳳賦賜長孫無忌,敬宗改為賜敬德焉。   杜淹與韋嗣福為莫逆之魲,相與謀曰:「上好嘉遁,蘇威以幽人見征,擢居美職。」遂共入太白山,揚言隱逸,實欲邀求時譽。隋文帝聞而惡之,謫戍江表。   范處訥,武三思寮婿也,為太府卿。中宗以穀貴召處訥,問其故,三思諷太史奏其夜攝提星入太微,至帝座,此則王者與大臣私相接,大臣能納忠,故有所應。中宗降詔褒述。   崔日知見事敏速,每朝廷有事,轉禍為福,以取富貴。常謂人曰:吾一生行事,皆臨時制變,不必專守始謀。每一念之不覺,芒刺在於背也。   陳少游為揚州觀察使,李希烈陷汴州,聲言欲襲江淮,少游懼,乃送款於希烈,曰:濠壽舒廬,尋令罷壘,韜戈卷甲,佇候指揮。然人不知其送款也。劉洽收汴州,得希烈偽起居注:某月日陳少游上表歸順。少游聞之,慚而卒。   李抱真晚節好長生之術,有方士孫季長者為抱真煉金丹,紿抱真曰:「服之當升仙。」遂署為賓寮。數謂參佐曰:「此丹秦皇漢武皆不能得,惟我遇之。他日朝上清,不復遇公輩矣。」復夢駕鶴沖天,寤而刻木鶴,衣道士衣,以習乘之。凡服丹二萬丸,腹堅不食,將死不知人者數日矣。道士牛洞元以豬肪穀漆下之殆盡,病少間。季長復曰:「垂上仙,何自棄也?」益服三千丸,頃之卒。   裴延齡每奏討除,皆恣騁詭慳虛妄,他人莫敢言者。延齡言之不疑,亦人之所未嘗聞,因討料造神龍寺,鬚長五丈松木。延齡奏曰:「臣近於同州檢得一谷木數千條,皆長八十尺。」上曰:「人言開元天寶中,側近求覓長五六十尺木尚未易得,須於嵐勝州彩市,如今何為近處便有此木?」延齡奏曰:「臣聞賢材珍寶異物,皆在處常有,但遇聖君即出見。今此木生關輔,蓋為聖君,豈開$ 曰:「盜日殺而日多,何也?」赤羽雕曰:「未也,而今方多耳!」髬耏曰:「何若是甚也?」赤羽雕曰:「乘子之車,循子之軌,天下之生,將盡為盜。」髬耏曰:「請聞之。」赤羽雕曰:「昔者蠪蚳暴於岷嶓之間,蜀王使相回帥師伐之,畏弗進,作土門而壁焉。其士卒日食於民,民瘵弗堪。於是五丁鑿山,以出於江之源,擒蠪蚳殺之。相回聞蠪蚳之死也,毀壁而出,取其屍以為邗,曰:『我之徒兵實殺之。』五丁怒,殺相回,排天彭而壅之江,江水逆流,覆王宮,王升木而號。化為杜鵑。今天下之治盜者皆相回也,民不甘喂肉於蠪蚳也,能無泄五丁之怒者乎?」   晉靈公好狗   晉靈公好狗,築狗圈於曲沃,衣之繡,嬖人屠岸賈因公之好也,則誇狗以悅公,公益尚狗。一夕,狐入於絳宮,驚襄夫人,襄夫人怒,公使狗搏狐,弗勝。屠岸賈命虞人取他狐以獻,曰:「狗實獲狐。」公大喜,食狗以大夫之俎,下令國人曰:「有犯吾狗者刖之。」於是國人皆畏狗。狗入市取羊、豕以食,飽則曳以歸屠岸賈氏,屠岸賈大獲。大夫有欲言事者,不因屠岸賈,則狗群噬之。趙宣子將諫,狗逆而拒諸門,弗克入。他日,狗入苑食公羊,屠岸賈欺曰:「趙盾之狗也。」公怒使殺趙盾,國人救之,宣子出奔秦。趙穿因眾怒攻屠岸賈,殺之,遂弒靈公於桃園。狗散走國中,國人悉擒而烹之。君子曰:「甚矣,屠岸賈之為小人也,譝狗以蠱君,卒亡其身以及其君,寵安足恃哉!人之言曰:『蠹蟲食木,木盡則蟲死。』其如晉靈公之狗矣。」   官舟   瓠里子自吳歸粵,相國使人送之,曰:「使自擇官舟以渡。」送者未至,於是舟泊於滸者以千數,瓠里子欲擇之而不能識。送者至,問之曰:「舟若是多也,惡乎擇?」對曰:「甚易也,但視其敝篷折簷而破砜者,即官舟也。」從而得之,瓠里子仰天歎曰:「今之治政,其亦以民為官民與?則愛之者鮮矣,宜其敝也。」   雲夢田   楚王好安陵君,安陵君用事,景睢邀江乙使言於安陵君曰:「楚國多貧民,請以雲夢之田貸之耕以食,無使失所。」安陵君言於王而許之。他日,見景子,問其人之數,景子曰:「無之。」安陵君愕曰:「吾以子為利於王而言焉,乃以與人而為恩乎?」景睢失色而退,語其人曰:「國危矣!志利而忘民,危之道也。」   彌子瑕   衛靈公怒彌子瑕,抶出之。瑕懼,三日不敢入朝。公謂祝鮀曰:「瑕也懟乎?」子魚對曰:「無之。」公曰:「何謂無之?」子魚曰:「君不觀夫狗乎?夫狗依人以食者也,主人怒而抶之,嗥而逝;及其欲食也,葸葸然復來,忘其抶矣。今瑕君狗也,仰於君以食者也,一朝不得於$ 庶官,溪澮之類,而萬民皆瀸泉也。瀸泉之於海,其相去也不亦大縣絕乎?而其勢必趨焉,其志之感,情之遠,如氣至而蟲鳴也,如雨來而礎潤也。君人者惟德與量俱,而後天下莫不歸焉。德以收之,量以容之,德不廣不能使人來,量不宏不能使人安。故量小而思納大者,禍也。汋谷之蠅不可以陵洪濤,蒿樊之鴽不可以御飄風。大不如海而欲以納江河,難哉!」   髽辮失笑   介葛盧髽,白狄辮,皆朝於魯,遇於沈猶氏之衢,相睨而失笑。從者歸而語諸館,交訾焉。魯人使執渠略與蛣蜣以示之,弗喻。公山弗狃欲伐季氏,問於冉有,冉有曰:「盍召仲尼?」公山弗狃使召仲尼。或謂其人曰:「子之從夫子也,粲衣而鑿食,今將恒其故而豐其新矣,而召仲尼焉,至必授之政,將繩子以纆,悴其悔哉!」乃陰嗾使者易其禮,仲尼不至。將起師,冉有曰:「盍聞諸公乎?」弗聽。遂以費人攻季氏問昭公焉。師入,驚公宮,季桓子挾公以登臺,使行人辭諸費人曰:「先君之事,先大夫有之,雖然盟主實有命,今斯之事君惟謹。君惠優渥,蔑有二命,二三子不念魯國,不謀於君,而怫臨以兵,其若君與社稷何?且吾聞之:鳶不嚇烏,袒裼不責夷踞。惟二三子圖之。」費人曳戈而走,公山弗狃出奔齊。君子曰:「公山之伐季氏也,其猶介葛盧之咻狄乎?雖欲召仲尼,卒蒙於其人而弗果,其無成也宜哉。」   淳於髡論燕畔   齊人伐燕,取其財而俘其民,王朝而受俘,喜見於色,謂其大夫曰:「寡人之伐燕,不戮一人焉,雖湯、武亦若是而已矣。」大夫皆頓首賀。已而,燕人畔,王怒曰:「吾之於燕民盡心焉,一朝而畔,寡人德不足為與?」淳於髡仰天大笑,王怪而問之,對曰:「臣鄰之富叟疾,使巫禱於神,神告之曰:『若能活物萬,吾當為若請於帝,去爾疾,錫爾壽。』富叟曰『諾。』乃使人搜於山,羅於林,罾於澤,得羽毛鱗介之生者萬,言於神而放之。罔罟所及,鎩翅而滅足者,嘈嘈聒聒,蔽野揜谷,明日而富叟死,其子往泣於巫曰:『神亦有迋乎?』問之,以實對,巫笑曰:『有是哉?是女實自迋,非神迋女也。』今燕之君君臣相為不道,而民無故也。君伐而取其財,遷其居,冤號之聲訇殷天地,鬼神無所依歸,帝怒不可解矣,而曰不戮一人焉?夫人饑則死,凍則死,不必皆以鋒刃而後謂之殺之也。周詩曰:樹怨以為德,君實有焉,而以尤燕民,非臣之所知也。」   造物無心   郁離子曰:「嗚呼,天下之亂也,天亦無如之何矣!夫天下之物,動者、植者、足者、翼者、毛者、倮者,戢戢如也,沸如也,菶如也,森如也,出出而不窮,連連而不絕,莫非天之生也,則$ 損而參之,盡役其老幼,五年而不畢。楚師伐之,民不戰而潰。君子謂:「莒北離公子智不如螘。螘計其徒之多寡以作室,有戒則徙,徙各執其事,有蚳者負其蚳以行。今離公為國而不量其力,不喪何待?」   寡悔   郁離子曰:「食主於療饑,其功在飽,而甘旨不與焉。衣主於禦寒,其功在暖,而華飾不與焉。飽暖主也,甘旨華飾客也。言文而不信,行詭而不實,是專事為客而亡其主也,是猶構九成之樓,而以竹柱也。嗚呼,人之於事也,能辨識其何者為主,何者為客,而不失其權度,則亦庶幾乎寡悔矣夫!」   晚成   屠龍子失馬而治廄,人曰晚矣。屠龍子曰:「折肱而學醫,未晚也。昔者齊桓、晉文公皆先喪其國,而後歸為五伯。越王句踐犧於會稽,而後滅夫差,作諸侯長。知武子囚於楚,而後歸相晉侯,光復先君之業。孫子刖足,而後為大國師,破軍斬將,威動天下。伍子胥喪家出奔,而後入郢復其父兄之仇。范雎折脅拉齒於簀中,而後相秦斬魏齊。此三君四大夫者,方其逃奔困厄之際,孰不謂其當與枯荄落葉同腐土壤;而一旦光輝煥赫,使人仰之如日星之在上。向使其甘於危亡而自暴也,則說已矣。故七月之旱,禾不生矣,猶可芟而望其淥;若以為晚而遂棄之,田卒荒矣。」數月而馬歸,人服其識。   待士   齊宣王與盼子游於囿,出鳥獸魚鱉而觀之,見其馴狎而不驚也,洋洋然有喜色。盼子問曰:「王何以能使之若是哉?」王曰:「吾惟其性之欲,而弗逆焉耳。」盼子曰:「王必以山林處其狐狸、猴猿,沼處其魚鱉,而澤處其鴻雁乎?」王曰:「然。」盼子曰:「王必以肉飽其虎豹,果飽其猴猿,稻粱飽其鴻雁,雞鶩飽其狐狸乎?」曰:「固然。」盼子曰:「使虎豹一日無肉,猴猿一日無果,鴻雁一日無稻粱,狐狸一日無雞鶩,則王能安之乎?」王曰:「不能也。」「今欲以澤沼處虎豹、狐狸、猴猿,而山林處鴻雁、魚鱉,則王能馴之乎?」王曰:「不能也。」曰:「然則王之所以處鳥獸魚鱉無不得其所矣,彼必感王之德而知所以報王矣。今濟與洸鬥,河濟洸泗同溢,民庶流離,無人以拯之,臣請舉豹。三晉合兵伐我,侵車東至阿,無人以禦之,臣請舉虎。瀛博之間海溢,水冒於城郭,無人以疏之,臣請舉鱉。四郊多壘,烽火不絕,狗偷鼠竊,乘時而興,無人以治之,臣請舉狐。戎卒相持,千里饋餉,禾黍不登,倉廩空竭,無人以理之,臣請舉雁。禮典違闕,紀法失守,敵國使至,無人以應之,臣請舉猴。忠信不孚,民隱其情,斷獄多辟,無人以明之,臣請舉猿。力本無貲,草萊滋蔓,田野荒蕪,無人以闢之,臣請舉狸。而王可以坐鎮齊國矣。」王$ 迅飈以揚馨。鳥則白鵫、黃鶯,翠鷸、錦雞,敷羽翰,摛文章,韡韡煌煌,若彤霞之間矞雲。魚則赤鯉、白鰷,鱖鯽、儵鯊,斑鱗、紫鰭,吹瀾生華。於是乎翠蓋飄搖,文鷁委蛇,嘉朋遠至,冠佩追隨,憩芳亭,酌瓊巵,攜佳人,泛漣漪,擾鳧鷖,發棹謳,釣遊鯖,弋潛龜,奏豔歌,賦新詩。邀姮娥於洞房,累日夕而忘歸。吾願與先生共之。」   郁離子曰:「仲尼曰:『樂佚游,樂宴樂,腸矣。』僕不願也。」   公子曰:「五都之市,列肆千區,三川之衢,大車千兩,二江之津,舳艫千艘,家僮萬人,分方逐利。西極岷隴河源,康居大宛,出馬渥窪,流玉崑崙。東窮日本扶桑,玄菟樂浪,海岱青徐,三韓扶餘。南盡百粵七閩,蒙詔傜氓,穿胸交趾,鮫室蜃市。北陟無閭代恒,陰山北庭,卑耳孤竹,萬里沙漠。掇天琛,拾坤珍,山藏谷韞之英,蜚潛動植之精,莫不悉致而畢陳。爰有吉量驒騱,蒼兕文犀,足躡電而追風,角納象以成形。火齊玫瑰,瓊瑤璆琳,琪樹瑯玕,王母所栽。備五色,含八音,璀璨瓏璁,睒閃虎睛,獓胭旄牛,師類之毛,鬖髿披蓑,以纛以纓。珊瑚海柏,若木非木,若玉非玉,蕭森櫒索,葩椏籜落,其采有赩,沉檀羅縠,腦麝之香,郁烈芬芳,苾茀(香因)馧,螺甲龍涎,腥極返馨。鐘乳丹沙,金芽石英,鍊而服之,變為神仙。水晶玻璃,辟署清塵,琉璃木難,的皪暉光,豆蔻胡椒,蓽撥丁香,殺惡誅臊,易牙所珍。甘蕉木綿,香葛羅,柔暖輕涼,寒暑攸宜。翡翠鷫鷞,彩羽繡翰,玳瑁之龜,蠟質漆章。鼠毛之布,焚之炎炎,振之如霜。丹蝦之鬚,勁若抽虹,煥爛晶熒,望之欲流,撫之不濡。玄象之牙,厥大盈舟。狼虎熊羆,青貂白狐,文狨青狸,赤豹之皮,獑猢蜼,修毛髬,媕蚺蒙茸,洵美且溫。駝毳羔絨,細若游絲,軟若春綿。丹參紫芝,地膽天麻,靈藥千名,神農所嘗,起死回生,旋陰斡陽。蜀錦戎氈,越紙齊紈,跨海踰山,轉致流通。自北自東,自西自南,所至成市,所止成廛。於是乎鑱山出金,煮海收鹽,千鍤穿崖,聲翻九幽,萬灶歊煙,結為蒼雲。蜑艇蠻舠,出沒風濤,罔鰅鰫,曳鯉鰱,舉赤鱬,絡氐人,鉤鼊,繒鰝鰕,止水母,鑿蠣蠔,擒化鯤,縶翔鰩,罶鮪䍡鱺,牽鮦罣鱸,繫鱘引鰉,掣鱷連鮫,枕丁膠乙,兼取並積。鏃骨皮箙,磨鱗刮甲,齒牙鋒鍔,以函以戟,甕鮓乘鱐,其利什百。其重寶則有徑寸之珠,方尺之璧,騰光吐璟,閃日爍月,匣不能閟,土不能蝕,可以易旤回祥,傾城奪國。吾願與先生致之。」   郁離子曰:「《傳》曰:『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僕不願也。」   公子曰:「九成之堂,十畝之庭,俯闤闠以當中$ ,特墨子之私憂過計也。天下之公患,亂傷之也。胡不嘗試相 與求亂之者誰也?我以墨子之「非樂」也,則使天下亂;墨子之「節用 」也,則使天下貧,非將墮之也,說不免焉。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國 ,將蹙然衣麤食惡,憂戚而非樂。若是則瘠,瘠則不足欲,不足欲則賞 不行。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將少人徒,省官職,上功勞苦,與百 姓均事業,齊功勞。若是則不威,不威則罰不行。賞不行,則賢者不可 得而進也;罰不行,則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賢者不可得而進也,不肖 者不可得而退也,則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則萬物失宜,事變失 應,上失天時,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然,若燒若焦,墨子雖為 之衣褐帶索,嚽菽飲水,惡能足之乎?既以伐其本,竭其原,而焦天下 矣。故先王聖人為之不然,知夫為人主上者,不美不飾之不足以一民也 ,不富不厚之不足以管下也,不威不強之不足以禁曓勝悍也,故必將撞 大鐘,擊鳴鼓,吹笙竽,彈琴瑟,以塞其耳;必將錭琢刻鏤,黼黻文章 ,以塞其目;必將芻豢稻粱,五味芬芳,以塞其口。然後眾人徒,備官 職,漸慶賞,嚴刑罰,以戒其心。使天下生民之屬,皆知己之所願欲之 舉在是于也,故其賞行;皆知己之所畏恐之舉在是于也,故其罰威。賞 行罰威,則賢者可得而進也,不肖者可得而退也,能不能可得而官也。 若是則萬物得宜,事變得應,上得天時,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則財貨 渾渾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曓曓如丘山,不時焚燒,s所臧之。夫天下 何患乎不足也?故儒術誠行,則天下大而富,使而功,撞鐘擊鼓而和。 詩曰:「鐘鼓喤喤,管磬瑲瑲,降福穰穰,降福簡簡,威儀反反。既醉 既飽,福祿來反。」此之謂也。故墨術誠行,則天下尚儉而彌貧,非鬬 而日爭,勞苦頓萃而愈無功,愀然憂戚非樂而日不和。詩曰:「天方薦 瘥,喪亂弘多,民言無嘉,憯莫懲嗟。」此之謂也。垂事養民,拊循之 ,唲嘔之,冬日則為之饘粥,夏日則為之瓜麮,以偷取少頃之譽焉,是 偷道也。可以少頃得姦民之譽,然而非長久之道也;事必不就,功必不 立,是姦治者也。傮然要時務民,進事長功,輕非譽而恬失民,事進矣 ,而百姓疾之,是又{不可}偷偏者也。徙壞墮落,必反無功。故垂事 養譽,不可;以遂功而忘民,亦不可。皆姦道也。故古人為之不然,使 民夏不宛暍,冬不凍寒,急不傷力,緩不後時,事成功立,上下俱富, 而百姓皆愛其上,人歸之如流水,親之歡如父母,為之出死斷亡而愉者 ,無它故焉,忠信調和均辨之至也。故君國長民者,欲趨時遂功,則和 調累解,$ 隆禮義而好貪利矣 。君臣上下之俗,莫不若是,則地雖廣,權必輕;人雖眾,兵必弱;刑 罰雖繁,令不下通。夫是之謂危國,是傷國者也。儒者為之不然,必將 曲辨。朝廷必將隆禮義而審貴賤,若是、則士大夫莫不敬節死制者矣俠 百官則將齊其制度,重其官秩,若是則百吏莫不畏法而遵繩矣。關市幾 而不征,質律禁止而不偏,如是則商賈莫不敦愨而無詐矣。百工將時斬 伐,佻其期日,而利其巧任,如是,則百工莫不忠信而不楛矣。縣鄙將 輕田野之稅,省刀布之歛,罕舉力役,無奪農時,如是則農夫莫不朴力 而寡能矣。士大夫務節死制,然而兵勁。百吏畏法循繩,然後國常不亂 。商賈敦愨無詐,則商旅安貨通財而國求給矣。百工忠信而不楛,則器 用巧便而財不匱矣。農夫朴力而寡能,則上不失天時,下不失地利,中 得人和,而百事不廢。是之謂政令行,風俗美,以守則固,以征則彊, 居則有名,動則有功。此儒之所謂曲辨也。 君道篇第十二 有亂君,無亂國;有治人,無治法,羿之法非亡也,而羿不世中;禹之 法猶存,而夏不世王。故法不能獨立,類不能自行;得其人則存,失其 人則亡。法者治之端也,聖(君)子者法之原也。故有君子,則法雖省 ,足以徧矣;無君子,則法雖具,失先後之施,不能應事之變,足以亂 矣。不知法之義,而正法之數者,雖博,臨事必亂。故明主急得其人, 而闇主急得其埶。急得其人,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 下可以霸;不急得其人而急得其埶,則身勞而國亂,功廢而名辱,社稷 必危。故君人者,勞於索之,而休於使之。書曰:「惟文王敬忌,一人 以擇。」此之謂也。合符節、別契券者,所以為信也,上好權謀則臣下 百吏誕詐之人乘是而後欺;探籌投鉤者,所以為公也,上好曲私則臣下 百吏乘是而後偏;衡石稱縣者,所以為平也,上好覆傾則臣下百吏乘是 而後險;斗斛敦槩者,所以為嘖也,上好貪利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豐取 刻與,以無度取於民。故械數者,治之流也,非治之原也,君子者,治 之原也。官人守數,君子養原,原清則流清,原濁則流濁。故上好禮義 ,尚賢使能,無貪利之心,則下亦將綦辭讓,致忠信,而謹於臣子矣。 如是則雖在小民,不待合符節、別契券而信,不待探籌投鉤而公,不待 衝石稱縣而平,不待斗斛敦槩而嘖。故賞不用而民勸,罰不用而民服, 有司不勞而事治,政令不煩而俗美。百姓莫敢不順上之法,象上之志, 而勸上之事,而安樂之矣。故藉歛忘費,事業忘勞,寇難忘死,城郭不 待飾而固,兵刃不待陵而勁,敵國不待服而詘,四海之民不待令$ 先是,謙光在朝鮮時,一夕夢至其家,見僧數甚眾,設資冥道場,其妻哭甚哀,有子衰絰以臨,謙光亦哭而寤。因思,數年不歸,家人疑死設薦固也,但我無子,巍然衰絰者為何,誠夢境之不可解也,但為酸鼻而已。又年餘抵家,几筵儼然,衰絰旁設,夫婦相持悲喜。詢其妻,作佛事招魂,正夢回之夕。又問:「衰絰為何人之服?」云:「房姪入繼之服也。」因言夢回時,亦曾見之,更為慘然。 刑天國   謙光又云:曾飄至一島,男女千人,皆肥短無頭,以兩乳作眼,閃閃欲動;以臍作口,取食物至前,吸而啖之;聲啾啾不可辨。見謙光有頭,群相驚詫,男女逼而視之,臍中各伸一舌,長三寸許,爭舐謙光。謙光奔至山頂,與其眾拋石子擊之,其人始散。識者曰:「此《山海經》所載刑天氏也,為禹所誅,其屍不壞,能持干戚而舞。」 余按顏師古《等慈寺碑》作「形天氏」,則今所稱刑天者,恐是傳寫之訛。又:徐應秋《談薈》載:無頭人織草履,蓋戰亡之卒,歸而如生,妻子以飲食納其喉管中。如欲食則書一「饑」字;不食則書一「飽」字。如此二十年才死。又將軍賈雍被斬,持頭而歸,立營帳外問:「有頭佳乎?無頭佳乎?」帳中人應曰:「有頭佳。」雍曰:「不然,無頭亦佳。」此亦刑天之類歟? 萬年松   廣東香山縣鳳凰山有萬年松數株,西洋人架梯取之,其松忽上忽下,隨梯轉移。洋人怒,用鳥槍擊之,連發數十槍,卒不能得。松至今青蔥如故。 虹橋板   福建武夷山大藏峰山洞中凹處有大木千百條,橫斜架立,千萬年不朽不落,色如陳楠。朱文公云:是堯時居民所棲避洪水處,後水退而木存。然木狀非受過釜斤者,山洞羅列群水,如民間開木行者然。山下灘水湍急,舟不能泊。余至镻夷親見之。後到杭州,又見孫景高家藏虹橋板一片,木微香,肌紋細潤,梁山舟侍講鎸詩其上。 天上過船   乾隆五十年五月十四日,風雷大作,儀徵縣江邊一客船被風吹至空中,落在洪澤湖沙灘上。舟中米客六人及器物盤碗俱絲毫無損。但據揚州人云,是日親見有一船從雲中過去,初意猶以為大鳥也。   鬼狀   河南祥符縣最繁劇,凡各州縣申解院司案件,有覆審者,多委辦焉。自理詞訟,雖常接受,而示審無期,反致沉擱。 令尹鮑公,勤於堂事。一夕,收呈狀若干,未及細閱,即交幕友批發。次日,幕友問公曰:「某處命案,可往驗否?」公曰:「未見呈稟,安得有此?」索狀觀之,則是謀殺親夫狀也。內載姦夫姓名,自稱瞽某,被殺某處,屈指計之,隔十六年矣。公愕然曰:「案懸十六年$ 。灌以薑汁,良久方蘇,云:「一月之前,遇一少年婦人,待之甚厚,教之甚勤,其忽變蠢為黠者,皆此婦所教也。絿我云:『我有冤,要你主人申雪。』我許之,而不敢上言。隔數日,婦來責我失約,我對以畏主人,故不敢。婦云:『你所說亦有理,我不怪你。我有絕好花園,何不同我往游?』遂拉至一處,有小小紅門,狹室數間。我云:『並無可游,我要回去。』婦人云:『我與你且去小坐片時,養養足力。』忽聞外邊喧嚷聲,婦人驚避而走,方知你們來尋我。」遂拉之出穴,鬼亦杳然。   婢年十六七,隨即嫁人,至今安然無恙,年已五十餘矣。   吹銅龍送枉死魂鍋上有守飯童子   慈溪袁玉梁乩上扶出汪姓者,嚴州人,秀才,赴秋試,死於七里瀧,飄蕩無歸,憑乩語人,云:水死者其初死時輒有人收管,入一處如今之班房,其主之者名司官,次日始查籍貫,遣卒解赴閻王。起行時,吹銅龍送之。銅龍以銅為之,曲其柄,如今之馬上小喇叭狀,聲甚淒切。汪至冥府,王查其生平無大惡,釋之,亦不令托生,亦無人拘管,聽其飄揚,故得至此。並言鬼無樂趣,每苦寒冷,必欲就人身傍,吸其生氣,始得融暢。倘吸氣之時數鬼爭擠,一有不慎,逼近人體,即有焦灼之患。   又怕大風,風起時,必伏地不能行,因風大即帶有罡氣,風著鬼體,其重如山,每望見風起,色如黑漆。遇大風時,如板片一般,片片擦鬼背而過,能令鬼體消鑠。   又苦饑,輒入人家竊飯氣為食,凡大家食脂多者,其飯氣濃厚,食之耐饑;貧家飯氣薄,不足供飽食也。竊飯時,鍋上常有童子守之,童子屬灶君所管,每見鬼竊飯氣,必相追逐,故大家之飯亦不易得。其竊飯氣,必俟飯熟開鍋時,有風,則飯氣四散,鬼以手攫之,如絲絮狀,可摶而食。若無風,則飯氣上達,為童子所守,不可竊也。   打破鬼例   李生夜讀,家臨水次,聞鬼語:「明日某來渡水,此我替身也。」至次日,果有人來渡。李力阻之,其人不渡而去。夜,鬼來責之曰:「與汝何事,而使我不得替身?」李問:「汝等輪回,必須替身何也?」鬼曰:「陰司向例如此,我亦不知其所自始,猶之人間補廩補官必待缺出,想是一理。」李曉之曰:「汝誤矣!廩有糧,官有俸,皆國家錢糧,不可虛靡,故有額限,不得不然。若人生天地間,陰陽鼓蕩,自滅自生,自食其力,造化那有工夫管此閒帳耶?」鬼曰:「聞轉輪王實管此帳。」李曰:「汝即以我此語去問轉輪王,王以為必需替代,汝即來拉我作替身,以便我見轉輪王,將面罵之。」鬼大喜,跳躍而去,從此竟不再來。   道士留符   常州吳某,刑部郎中諱楫之祖$ 有可告人以其端而不可盡者。盡以告人,其難在告,告人以其端,其難在用。今夫衡之有刻也,於此為銖,于此為石,求之而不得,曰是非善衡焉,可也,曰權罪者,非也。始吾作《權書》,以為其用可以至於無窮,而亦可以至於無用,於是又作《衡論》十篇。嗚呼!從吾說而不見其成,乃今可以罪我焉耳。   【遠慮】   聖人之道,有經,有權,有機,是以有民,有群臣,而又有腹心之臣。曰經者,天下之民舉知之可也,曰權者,民不得而知矣,群臣知之可也,曰機者,雖群臣亦不得而知矣,腹心之臣知之可也。夫使聖人而無權,則無以成天下之務,無機,則無以濟萬世之功。然皆非天下之民所宜知。而機者,又群臣所不得,群臣不得聞,誰與議?不議不濟。然則所謂腹心之臣者,不可一日無也。   後世見三代取天下以仁義,而守之以禮樂也,則曰聖人無機。夫取天下與守天下,無機不能。顧三代聖人之機,不若後世之詐,故後世不得見耳。有機也,是以有腹心之臣。禹有益,湯有伊尹,武王有太公望。是三臣者,聞天下之所不聞,知群臣之所不知。禹與湯、武倡其機於上,而三臣共和之於下,以成萬世之功。下而至於桓、文,有管仲、狐偃為之謀主,闔廬有伍員,勾踐有范蠡、大夫種。高祖之起也,大將任韓信、黥布、彭越,裨將任曹參、樊噲、滕公、灌嬰,游說諸侯任酈生、陸賈、樅公,至於奇機密謀,群臣所不與者,惟留侯、酇侯二人。唐太宗之臣多奇才,而委之深、任之密者,亦不過曰房、杜。   夫君子為善之心與小人為惡之心,一也。君子有機以成其善,小人有機以成其惡。有機也,雖惡亦或濟,無機也,雖善亦不克。是故腹心之臣不可以一日無也。司馬氏,魏之賊也,有賈充之徒為之腹心之臣以濟。陳勝、吳廣,秦民之湯、武也,無腹心之臣以不克。何則?無腹心之臣者,無機也,有機而泄也。夫無機與有機而泄者,譬如虎豹食人而不知設陷井,設陷井而不知以物覆其上者也。   或曰:機者,創業之君所假以濟耳,守成之世,其奚事機而安用夫腹心之臣?嗚呼!守成之世,能遂熙然如太古之世矣乎?未也,吾未見機之可去也。且夫天下之變,常伏于燕安,田文所謂“主少國危,大臣未附”,如此等事,何世無之。當是之時,而無腹心之臣,可為寒心哉。昔者,高祖之末,天下既定矣,而又以周勃遺孝惠、孝文。武帝之末,天下既治矣,而又以霍光遺孝昭、孝宣。蓋天下雖有泰山之勢,而聖人常以累卵為心,故雖守成之世,而腹心之臣不可去也。《傳》曰:“百官總己以聽於塚宰。”彼塚宰者,非腹心之臣,天子安能舉天下之事委之,三年而不置$ 習于富貴之榮,而忸於貧賤之辱者,而後可與語此。今夫天下之所以奔走于富貴者,我知之矣,而不敢以告人也。富貴之極,止于天子之相。而天子之相,果誰為之名邪?豈天為之名邪?其無乃亦人之自名邪?夫天下之官,上自三公,至於卿、大夫,而下至於士,此四人者,皆人之所自為也,而人亦自貴之。天下以為此四者絕群離類,特立於天下而不可幾近,則不亦大惑矣哉。蓋亦反其本而思之。夫此四名者,其初蓋出於天下之人出其私意以自相號呼者而已矣。夫此四名者,果出於人之私意所以自相號呼也,則夫世之所謂賢人君子者,亦何以異此。有才者為賢人,而有德者為君子,此二名者夫豈輕也哉。而今世之士,得為君子者,一為世之所棄,則以為不若一命士之貴,而況以與三公爭哉。且夫明公昔者之伏於南海,與夫今者之為東諸侯也,君子豈有間於其間,而明公亦豈有以自輕而自重哉?洵以為明公之習于富貴之榮,而狃於貧賤之辱,其嘗之也蓋已多矣,是以極言至此而無所迂曲。   洵,西蜀之匹夫,嘗有志於當世,因循不遇,遂至於老。然其嘗所欲見者,天下之士蓋有五六人。五六人者已略見矣,而獨明公之未嘗見,每以為恨。今明公來朝,而洵適在此,是以不得不見。伏惟加察,幸甚!   ------------------ 嘉祐集卷十二•書九首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指______   【上歐陽內翰第一書】   內翰執事:洵布衣窮居,嘗竊有歎。以為天下之人,不能皆賢,不能皆不肖。故賢人君子之處于世,合必離,離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範公在相府,富公為樞密副使,執事與余公、蔡公為諫官,尹公馳騁上下,用力於兵革之地。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發絲粟之才,紛紛然而起,合而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足以自奮於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而可以複見於當世之賢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範公西,富公北,執事與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奔走於小官。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歎息,以為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為榮也。既複自思,念往者眾君子之進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今之世無複有善人也,則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姑養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退而處十年,雖未敢自謂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與曩者異。而余公適亦有成功於南方,執事與蔡公複相繼登于朝,富公複自外入為宰相,其勢將複合為一。喜且自賀,以為道既已粗成,而果將有以發之也。既又反而$ 目前之患,內以解華元不臣之譏,而萬世之後以固山陵不拔之安。洵竊觀古者厚葬之由,未有非其時君之不達,欲以金玉厚其親於地下,而其臣下不能禁止,僶俛而從之者。未有如今日之事,太后至明,天子至聖,而有司信近世之禮,而遂為之者,是可深惜也。且夫相公既已立不世之功矣,而何愛一時之勞而無所建明?洵恐世之清議,將有任其責者。如曰詔敕已行,制度已定,雖知不便,而不可複改。則此又過矣。蓋唐太宗之葬高祖也,欲為九丈之墳,而用漢氏長陵之制,百事務從豐厚,及群臣建議以為不可,於是改從光武之陵,高不過六丈,而每事儉約。夫君子之為政,與其坐視百姓之艱難而重改令之非,孰若改令以救百姓之急?不勝區區之心,敢輒以告。惟恕其狂易之誅,幸甚幸甚!不宣,洵惶恐再拜。   【與梅聖俞書】   聖俞足下:暌間忽複歲晚,昨九月中嘗發書,計已達左右。洵閒居經歲,益知無事之樂,舊病漸複散去,獨恨淪廢山林,不得聖俞、永叔相與談笑,深以嗟惋。自離京師,行已二年,不意朝廷尚未見遺,以其不肖之文猶有可采者,前月承本州發遣赴闕就試。聖俞自思,僕豈欲試者。惟其平生不能區區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窮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萬里以就試,不亦為山林之士所輕笑哉。自思少年嘗舉茂才,中夜起坐,裹飯攜餅,待曉東華門外,逐隊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據案。其後每思至此,即為寒心。今齒日益老,尚安能使達官貴人複弄其文墨,以窮其所不知邪?且以永叔之言與夫三書之所雲,皆世之所見。今千里召僕而試之,蓋其心尚有所未信,此尤不可苟進以求其榮利也。昨適有病,遂以此辭。然恐無以答朝廷之恩,因為《上皇帝書》一通以進,蓋以自解其不至之罪而已。不知聖俞當見之否?冬寒,千萬加愛。   【答雷太簡書】   太簡足下:前月辱書,承諭朝廷將有召命,且教以東行應詔。旋屬郡有符,亦以此見遣。承命自笑,恐不足以當,遂以病辭,不果行。計太簡亦已知之。僕已老矣,固非求仕者,亦非固求不仕者。自以閒居田野之中,魚稻蔬筍之資,足以養生自樂,俯仰世俗之間,竊觀當世之太平。其文章議論,亦可以自足於一世。何苦乃以衰病之身,委曲以就有司之權衡,以自取輕笑哉!然此可為太簡道,不可與流俗人言也。向者《權書》、《衡論》、《幾策》,皆僕閒居之所為。其間雖多言今世之事,亦不自求出之於世,乃歐陽永叔以為可進而進之。苟损廷以為其言之可信,則何所事試,苟不信其平居之所雲,而其一日倉卒之言,又何足信邪。恐複不信,只以為笑。久居閒處,終歲幸無事。昨為州郡所發遣,徒$ 朝夕相會,慢慢的盜他真寶,從此不愁大羅神仙之位。這也是仙姑的福氣、緣法, 方遇得此等機會,實是可喜可賀。」遂吩咐小妖:「備辦筵席,我等與仙姑增添聖 壽。」頃刻間便搬運了許多的佳餚美饌,擺設已畢,眾妖把盞,請玉狐上坐,玉狐 說道:「即承眾妹雅意,愚姐只得僭坐了。妹等俱來相陪,咱大家好開懷暢飲。」 小妖輪流勸酒,眾狐飲宴多時,已是金烏西墜,玉兔東升之候,眾狐皆有幾分醉意 。玉狐恐誤相約之事,便吩咐撤去杯盤,吃茶已畢,便辭別眾狐,出了洞府,來在 青石山高頂之上,對月光先拜了四十八拜,然後張開口吸取明月精華。完了工夫, 又到山下澗水之中洗了洗身體,抖淨了皮毛的水跡,仍然化成美女,駕起妖雲,直 奔太平莊周公子的書室而來。 來在窗欞之外按落雲頭,輕輕的站住,不敢遽然進入。乃用舌尖舔破窗紙,以 目往裡張看,但見屋內高燒銀燭,靜悄無聲。只見公子在那書案之旁坐著發怔,似 有所思。看他那模樣,借著燈光,比在花園初遇更添了許多的豐采。怎見得,有贊 這正是:佳人站立紗窗外,舔破窗紙偷看英才。倚書案似發呆,看標格真可愛 ,借燈光更把那風流襯起來。素方巾頭上帶,烏油黑遮頂蓋,正中間玉一塊。宮樣 袍可體裁,青布鑲邊兒窄,繡團花分五彩,坎肩兒是一水藍的顏色,俗名叫月白。 腰間系白玉帶,透玲瓏生光彩,銀鈕扣相配著護胸懷。鑲雲履地下排,細粉底輕且 快,端正正鼓滿充足,一點兒不歪。因守制無繒彩,錦繡服全更改。那知道一身青 皂愈顯得唇紅齒白,兩頰粉腮。玉狐隔著紗窗偷看多會,見公子坐在椅上若有所待 。觀其美貌之處,真是粉裝玉琢,猶如錦簇花團。 妖狐此時不覺淫情汲汲,愛慾滋滋,恨不能一時與他鸞交鳳友。乃輕輕的在窗 外咳嗽了一聲。 話說公子自從書齋吃茶、淨面已畢,並焌似每日在前邊院內來與人說笑閒敘, 也不喚僕人整理書室,將延壽兒遣開之後,竟自己將書室物件安置了一回。至用飯 之時,老蒼頭親身請問,他便帶出許多不耐煩的樣兒。蒼頭摸不著頭緒,以為今日 祭掃,身上必定勞碌,遂問道:「公子今日身上若不暢快,想吃甚麼,可吩咐老奴 ,好派人去做。」問了幾次,並不回答。蒼頭急忙出離書院,令廚役在書齋擺飯伺 那知周信一心想著美貌佳人,將飯胡亂用些便令撤去。廚役將要走時,復又說 道:「你到前邊院內,將鎖跨院門的鑰匙取來交給我,烹一壺茶送來。你們在前邊 吃飯去罷,我今日身覺乏倦,需要歇息。如有事,候我呼喚再來。」廚役忙答應, 將鑰匙與茶放下$ ,本廟長老看他樸實,所以 收留下他,叫他也認識幾個字。到後來,因廟內有呂祖仙像,香火最盛,每年至呂 祖聖誕之期,進香之人蜂擁蟻聚。 有一年呂祖降臨塵世,欲要度化眾生,可惜這些肉眼凡胎,俱看著是個醃髒 老道,也有憎惡的,也有不理論的,惟有王老道,他因自己不愛乾淨,見了別人不 乾淨,他也不嫌,這也是他的緣法。呂祖在廟內游來游去,並無一個可度之人,正 要出廟到別處去,可巧與王老道相遇。這王老道一抬頭,見也是個道裝打扮的,身 上雖然襤褸,卻是有些仙風道骨。他便走到近前,說:「道兄請了!不知道兄在何 寶剎修煉?道號怎麼稱呼?既來到敝觀,請到裡邊坐坐。咱們既是同教,何不用些 齋再去?」說罷,便扯著就走。此刻呂祖也不好推辭,便同他來在廟內。此時正是 熱鬧之際,眾人見老道扯進個極髒的老道來。眾人俱不願意。這王老道並不管三七 二十一,他便將呂祖讓到一張桌上,捧過些齋飯,他坐下陪著叫吃。呂祖見他蠢直 誠樸,想道:「這個老道雖然鄙陋,倒還忠厚。無奈,似這等人,眾人必將他看不 到眼裡。待我叫眾人從此之後俱欽敬欽敬他,也不枉他待我這點誠意。」想罷,便 故意對著王老道說:「你不必費心。齋我是不用,我有一件事與你商量,不知你肯 不肯?」王老道說:「甚麼事?只管說罷。」呂祖道:「我看你到與我合式。我打 算收你做個徒弟,不知你意下何如?」這也合該王老道有這點造化,他聽呂祖一說, 乃隨便答道:「自是你要願意,我便認你做師傅,也不算甚麼。」說罷,迷迷糊糊 的跪下來,對呂祖就叩了個頭。站起來說道:「師傅,我可是拜咧!日後可要管酒 喝,若無酒喝,作無這宗事罷。」呂祖也不回答他,站起身來說道:「徒兒,你愛 喝酒,日後足夠你喝。我要去了。」言罷,騰空而起。此時,這些眾人一齊暗怒呂 祖妄自尊大,說王老道無知,怎麼年紀差不多,便與他做徒弟?況且知他是何處來 的,這等狂野!眾人正在不悅,忽又猛一回頭,就不見那個老道了。眾人問道: 「老王,你認的那個新師傅呢?」王老道說:「我也不知,一轉眼就無哩。」眾人 說:「這事奇怪,莫非妖精來了?」正在疑惑,只見地下有個柬帖,拿起一看,上 寫詩四句。詩曰: 一劍凌空海色秋,玉皇賜宴紫虛樓。 今朝欲度紅塵客,爭奈愚人不點頭。 旁邊又贅一行細字,乃「山石道人偶題」。眾人看罷,有悟過來的便吃驚說道: 「原來真仙下界!咱們可真是有眼無珠,倒叫老王得了這好處。咱們終日$ ,暫看日昇霞。卷七 作者:徐陵 ○梁武帝搗衣 駕言易水北,送別河之陽。 沈思慘行鑣,結夢在空床。 既寤丹綠謬,始知紈素傷。 中州木葉下,邊城應早霜。 陰蟲日慘烈,庭草復雲黃。 金風徂清夜,明月懸洞房。 裊裊同宮女,助我理衣裳。 參差夕杵引,哀怨秋砧揚。 輕羅飛玉腕,弱翠低紅妝。 朱顏色已興,眄睇目增光。 搗以一匪石,文成雙鴛鴦。 制握斷金刀,薰用如蘭芳。 佳期久不歸,持此寄寒鄉。 妾身誰為容,思君苦人腸。 ○擬長安有狹斜十韻 洛陽有曲陌,陌曲不通驛。 忽逢二少童,扶轡問君宅。 君宅邯鄲右,易憶復可知。 大息組絪縕,中息佩陸離。 小息尚青綺,總丱游南皮。 三息俱入門,家臣拜門垂。 三息俱升堂,旨酒盈千卮。 三息俱入戶,戶內有光儀。 大婦理金翠,中婦事麼觿。 小婦獨閒暇,調笙游曲池。 丈夫少徘徊,鳳吹方參差。 ○擬明月照高樓 圓魄當虛闥,清光流思筵。 筵思照孤影,淒怨還自憐。 台鏡早生塵,匣琴又無弦。 悲慕屢傷節,離憂亟華年。 君如東榑景,妾似西柳煙。 相去既路迥,明晦亦殊懸。 願為銅鐵轡,以感長樂前。 ○擬青青河邊草 幕幕繡戶絲,悠悠懷昔期。 昔期久不歸,鄉國曠音輝。 音輝空結遲,半寢覺如至。 既寤了無形,與君隔平生。 月以雲掩光,葉似霜摧老。 當途競自容,莫肯為妾道。 ○代蘇屬國婦 良人與我期,不謂當過時。 秋風忽送節,白露凝前基。 愴愴獨涼枕,搔搔孤月帷。 或聽西北雁,似從寒海湄。 果銜萬里書,中有生離詞。 惟言長別矣,不復道相思。 胡羊久剽奪,漢節故支持。 帛上看未終,臉下淚如絲。 空懷之死誓,遠勞同穴詩。 ○古意二首 飛鳥起離離,驚散忽差池。 嗷嘈繞樹上,翩翾集寒枝。 既悲征役久,偏傷壟上兒。 寄言閨中愛,此心詎能知。 不見松上蘿,葉落根不移。¤ 當春有一草,綠花復重枝。 雲是忘憂物,生在北堂垂。 飛飛雙蛺蝶,低低兩差池。 差池低復起,此芳性不移。 飛蝶雙復只,此╡人莫知。 綠樹始搖芳,芳生非一葉。 一葉度春風,芳芳自相接。 色雜亂參差,眾花紛重疊。 重疊不可思,思此誰能愜。 ○臨高台 高台半行雲,望望高不極。 草樹無參差,山河同一色。 彷彿洛陽道,道遠難別識。 玉階故情人,情來共相憶。 ○有所思 誰言生離久,適意與君別。 衣上芳猶在,握裡書未滅。 腰中雙綺帶,夢為同心結。 常恐所思露,瑤華未忍折。 ○紫蘭始萌 種蘭玉台下,氣暖蘭始萌。 芬芳與時發,婉轉迎節生。 獨使金翠嬌,偏動紅綺情。 二游何足懷,一顧非$ 度梭環玉動,踏躡佩珠鳴。 經稀疑杼澀,緯斷恨絲輕。 卫桃始欲罷,鴛鴦猶未成。 雲棟共徘徊,紗窗相向開。 窗疏眉語度,紗輕眼笑來。 曨曨隔淺紗,的的見妝華。 鏤玉同心藕,列寶連枝花。 紅衫向後結,金簪臨鬢斜。 機頂掛流蘇,機傍垂結珠。 青絲引伏兔,黃金繞鹿盧。 艷彩裾邊出,芳脂口上渝。 百城交問道,五馬共踟躕。 直為閨中人,守故不要新。 夢啼漬花枕,覺淚濕羅巾。 獨眠真自難,重衾猶覺寒。 逾憶凝脂暖,彌想橫陳歡。 行驅金絡騎,歸就城南端。 城南稍有期,想子亦勞思。 羅襦久應罷,花釵堪更治。 新妝莫點黛,余還自畫眉。 ○徐君蒨共內人夜坐守歲 歡多情未極,賞至莫停杯。 酒中挑喜子,粽裡覓楊梅。 簾開風入帳,燭盡炭成灰。 勿疑鬢釵重,為待曉光來。 ○初春攜內人行戲 梳飾多今世,衣著一時新。 草短猶通屜,梅香漸著人。 樹斜牽錦帔,風橫入紅綸。 滿酌蘭英酒,對此得娛神。 ○鮑泉南苑看游者 洛陽小苑地,車馬盛經過。 緣溝駐行幰,傍柳轉鳴珂。 履高含響佩,襪輕半隱羅。 浮雲無處所,何用轉橫波。 ○落日看還 妖姬競早春,上苑逐名辰。 苔輕變水色,霞濃掩日輪。 雕甍斜落影,畫扇拂游塵。 衣香遙已度,衫紅遠更新。 誰家盪舟妾,何處織縑人。 ○劉緩敬酬劉長史詠名士悅傾城 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 何關別有物,還是傾城人。 經共陳王戲,曾與宋家鄰。 未嫁先名玉,來時本姓秦。 粉光猶似面,朱色不勝唇。 遙見疑花發,聞香知異春。 釵長逐鬟發,袾小稱腰身。 夜夜言嬌盡,日日態還新。 工傾荀奉倩,能迷石季倫。 上客徒留目,不見正橫陳。 ○雜詠和湘東王三首 別後春池異,荷盡欲生冰。 箱中剪刀冷,台上面脂凝。 纖腰轉無力,寒衣恐不勝。 樓上起秋風,絕望秋閨中。 燭溜花行滿,香燃奩欲空。 徒交兩行淚,俱浮妝上紅。 不堪寒夜久,夜夜守空床。 衣裾逐坐褶,釵影近燈長。 無憐四幅錦,何須辟惡香。 ○鄧鏗和陰梁州雜怨 別離雖未久,遂如長別離。 叢桂頻銷葉,庭樹幾攀枝。 君言妾貌改,妾畏君心移。 終須一相見,並得兩相知。 ○奉和夜聽妓聲 燭華似明月,鬟影勝飛橋。 妓兒齊鄭舞,爭妍學楚腰。 新歌自作曲,舊瑟不須調。 眾中俱不笑,座上莫相撩。 ○甄固奉和世子春情 昨晚褰簾望,初逢雙燕歸。 今朝見桃李,不啻數花飛。 以愁春欲度,無復寄芳菲。 ○庾信奉和詠舞 洞房花燭明,燕餘雙舞輕。 頓履隨疏節,低鬟逐上聲。 半轉行初進,飄衫曲未成。 回鸞鏡欲滿,鵠顧市應傾。 已曾天上$ 未必得早 晚就好,來得恁快。你想,難道你這些話都是肺腑裡掏出來的真話不成?」一席話 ,把個安公子嚇得閉口無言,暗想道:「好生作怪!怎麼我的行藏他知道得這等詳 細?據這樣看起來,這人不止是甚麼給強盜作眼線的,莫不竟是個大盜,從京裡就 跟了下來?果然如此,不但嬤嬤爹在跟前不中用,就褚一官來也未必中用!這便如 何是好呢?」不言公子自己肚裡猜度,又聽那女子說:「再講到你這塊石頭的情節 ,不但可笑可 憐,尤其令人可惱!你道是為怕店裡閒雜人攪擾,你今日既下了這座店,占了這間 房,這塊地方今日就是你的產業了。這些串店的固是討厭,從來說『無君子不養小 人』。這等人,喜歡的時節,付之行雲流水也使得;煩惱的時節,狗一般的可以吆 喝出去。你要這塊石頭何用?再要講道夜間嚴謹門戶,不怕你腰纏萬貫,落了店, 都是店家的干係,用不著客人自己費心。況且在大路上大店裡,大約也沒有這樣的 笨賊來做這等的笨事。縱說有銅牆鐵壁,擋的是不來之賊;如果來了,豈是這塊小 小的石頭擋得住的?如今現身說法,就拿我講,兩個指頭就輕輕兒的給你提進來了 ,我白日既提得了來,夜間又有甚麼提不開去的?你又要這塊石頭何用?你分明是 誤認了我的來c,妄動了一個疑團,不知把我認作一個何等人!故此我才略略的使 些神通,作個榜樣,先打破你這疑團,再說我的來意。怎麼你益發在左遮右掩、瞻 前顧後起來?尊客,你不但負了我的一片熱腸,只怕你還要前程自誤!」 列公,大凡一個人,無論他怎樣的理直氣壯,足智多謀,只怕道著心病。如今安公 子正在個疑鬼疑神的時候,遇見了這等一個神出鬼沒的腳色,一番話說得言言逆耳 ,字字誅心,叫那安公子怎樣的開口?只急得他滿頭是汗,萬慮如麻,紫漲了麵皮 ,倒抽口涼氣,「乜」的一聲,撇了酥兒了。那女子見了,不覺呵呵大笑起來,說 :「這更奇了。『鐘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有話到底說呀,怎麼哭起來了呢? 再說,你也是大高的個漢子咧,方才若是小……就是小,有眼淚也不該向我們女孩 兒流哇!」這句話一愧,這位小爺索興嗚嗚咽咽的痛哭起來。那女子道:「既這樣 ,讓你哭。哭完了,我到底要問,你到底得說。」 公子一想:「我原為保護這幾兩銀子,怕誤了老人家的大事,所以才苦苦的防範支 吾。如今他把我的行藏說的來如親眼見的一般,就連這銀子的數目他都曉得,我還 瞞些甚麼來?況且看他這本領心胸,慢說取我這幾兩銀子,就要我的性命,大約也 不費甚麼事。或者他問我果真有個道理,也未可知。」 左思右想,事$ 數,為頭數武當拳、少林拳兩家。 武當拳是明太祖洪武爺留下的,叫作內家;少林拳是姚廣孝姚少師留下的,叫作外 家。大凡和尚學的都是少林拳。講那打拳的規矩:各自站了地步,必是彼此把手一 拱,先道一個「請」字,招呼一聲。那拱手的時節,左手攏著右手,是讓人先打進 來;右手攏著左手,是自己要先打出去。那架式,拳打腳踢,拿法破法,各有不同 。若論這瘦和尚的少林拳,卻頗頗的有些拿手,三五十人等閒近不得他。只因他不 守僧規,各廟裡存身不住,才跟了這個胖大強盜和尚,在此作些不公不法的事。如 今他見這女子方才的一個反巴掌有些家數,不覺得技癢起來;又欺他是個女子,故 此把左手攏著右拳,讓他先打進來,自己再破出去。 那女子見他一拱手,也丟個門戶,一個進步,便到了那和尚跟前。舉起雙拳,先在 ρ面門前一晃,這叫作「開門見山」,卻是個花著兒。破這個架式,是用右胳膊橫 著一搪,封住面門,順著用右手往下一抹,拿住他的手腕子,一擰,將他身子擰轉 過來,卻用右手從他脖子右邊反插將去,把下巴一掐,叫作「黃鶯搦膆」。那瘦和 尚見那女子的雙拳到來,就照式樣一搪,不想他把拳頭虛幌了一幌,踅回身去就走 。那瘦子哈哈大笑,說:「原來是個頑女筋斗的,不怎麼樣!」說著,一個進步跟 下去,舉拳向那女子的後心就要下手,這一著叫作「黑虎偷心」。他拳頭已經打出 去了,一眼看見那女子背上明晃晃直矗矗的掖著把刀,他就把拳頭往上偏左一提, 照左哈扐巴打去,明看著是著上了。只見那女子左肩膀往前一扭,早打了個空。他 自覺身子往前一撲,趕緊的拿了拿樁站住。只這拿樁的這個當兒,那女子就把身子 一扭,甩開左腳,一回身,嘡的一聲,正踢在那和尚右肋上。和尚「哼」了一聲, 才待還手,那女子收回左腳,把腳跟向地下一碾,輪起右腿甩了一個「旋風腳」, 吧,那和尚左太陽上早著了一腳,站腳不住,咕咚向後便倒。這一著叫作「連環進 步鴛鴦拐」,是這姑娘的一樁看家的本領,真實的藝業! 卻說那禿子看見,罵了聲:「小撒糞的,這不反了嗎!」一氣跑到廚房,拿出一把 三尺來長鐵火剪來,輪得風車兒般向那女子頭上打來。那女子也不去搪他,連忙把 身子閃在一旁,拔出刀來,單臂掄開,從上往下只一蓋,聽得噌的一聲,把那火剪 齊齊的從中腰裡砍作兩段。那禿和尚手裡只剩得一尺來長兩根大鑷頭釘子似的東西 ,怎的個鬥法?他說聲「不好」,丟下回頭就跑。那女子趕上一步,喝道:「狗男 女,那裡走!」在背後舉起刀來,照他的右肩膀一刀,喀嚓,從左助裡砍將$ ,把那把 刀放在桌兒裡邊靠牆。大家這才側耳凝神,聽他說他的來歷。只見他滿臉堆歡,不 慌不忙,未從開口,先將身子往西一探,向那西間的南炕叫了一聲:「安公子!」 這正是人生第一開心事,辛苦功成閒話時。 要知那姑娘說出些甚麼言詞,下回騷交代。 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頭 一雙人偏尋根覓究 這回書說書的先有個交代。列公,你看書中說的不知姓名的這個穿紅的女子,不過 是個過路兒的人遇見樁不相干兒的事,得了騾夫的一句話,救了安公子;聽得張老 頭兒的一聲哭,救了張金鳳--便救了他兩家的性命。殺了一晚,講了萬言,講得 來滿口生煙,殺得來渾身是汗。被那張金鳳罵得眼淚往肚子裡咽,被那「王八的奶 奶兒」嘔得肝火往頂門上攻,直到此時,方喘轉這口氣來,才落得張金鳳明白他是 片俠氣柔腸。那排插後面還寄放著一個說煞說不清的安公子,還得合他費無限的唇 舌。若講一個閨門女子,這叫作「不安本分,無故多事」。要講他這種胸襟,這番 舉動,就讓是個血性男子也作不來。替他細想去,他是沽名,還是圖利?難道誰求 他作的,還是誰派他作的不成?總不過一個「不忍人之心」,才動得了這片兒女心 腸,英雄肝膽。只是天地雖大,苦人甚多,那裡找的著許多的穿紅女子來! 閒言少敘。卻說這位姑娘見張金鳳問他的姓名來歷,欲待不說,不但打不破張金鳳 這個疑團,就連安公子直到此時也還不得知他是怎樣一個人,怎生一樁事。若此刻 先對張金鳳講一番,回來又向安公子說一遍,又恐聽書的道是重絮。故此他未曾開 口,先向西間排插後面叫了聲「安公子」。這個當兒,張老夫妻兩個因方才險些兒 性命不保,此時忽然的骨肉團圓,驚喜交加,匆忙裡並不曾聽得那姑娘叫「安公子 」三個字。張金鳳聽得明白,心裡詫異道:「這裡怎生的有個甚麼『安公子』?況 且我看這人也是個黃花女兒,豈有遠路深更合位公子同行之理?就說是他的至親兄 弟,也該有個稱呼,怎的稱作『公子』?還稱起他的姓來?此事好不明白!」 且不言張金鳳在那裡納悶。卻說安公子在排插後面炕裡邊守著那個黃包袱,聽得東 間忽而殺了一個人,忽而救了一個人,哭一陣,笑一陣,罵一陣,拜一陣,聽得呆 了。那位姑娘叫了他一聲,他直不曾聽見。姑娘見他不答應,又連叫道:「安公子 ,睡著了?」他這才聽得,連忙的答應了一聲:「嗻!」說:「不曾睡。」姑娘說 :「既沒睡,下炕來,有話合你說。」只聽他又應了一聲--只是止聽得人聲兒, 不見個人影兒。那姑娘急了,又催他說:「怎麼著?」只聽他作難道:「這$ ,切記不可說車上沒銀子。他們的本領,大凡有起客人經過,有無金銀 ,並那金銀的數目多少,都料估的出來。你就道車上卻帶著三五千金,只是要給老 人家如何如何料理官司大事用的,不能勻出來奉送,其餘隨身行李所值無多,只有 這張彈弓還值得幾兩銀子,就把來奉送。等他接過這彈弓去看了,不用你開口,他 必先問我,那時他不但不敢收這張彈弓,只怕還要備酒備飯幫助盤纏,也不可知。 只是你們都不必領他的,也不必到他山上去。就說我的話,合他們借兩個牲口,添 上幫套,拉這輛車,再撥兩個老作人,一直送你們到淮安界上,我日後見面,定自 面謝。那時人也夠用的了,牲口也夠使的了,你們路上也可以快走了,你家太爺的 公事也可以早完了。不但這樣,再有了這兩個人沿路護送,他們都是一氣,不怕有 一萬個強盜,你們只管大搖大擺的走罷。--這是我給你們打算的萬無一失的一條 出路。大家只管放心前去,不必猶疑。」 說著,便從膀子上褪下那張彈弓來,雙手遞給安公子。又對著張金鳳說道:「妹妹 、妹夫,當著他二位老人家在此,你我今日這番相逢,並我今日這番相救,是我天 生的好事慣了,你們倒都不必在意。只有這張彈弓,是我的家傳至寶。我從幼兒用 到今日,刻不可離,如今因我這妹妹面上借給妹夫你,千萬不可損壞失落。你一到 淮安,完了老人家的公事之後,第一件,是我妹妹的終身大事;第二件,就是我這 張彈弓兒了。務必專差一個妥當人送來還我,這就是你『以德報德』了。要緊!要 緊!」安公子聽一句應一句。 這其間張姑娘心細,聽了這話,便問十三妹道:「姐姐,你方才苦苦的胠肯說個實 在姓名住處,將來給你送這彈弓來,便算人人知道有個十三妹姑娘,到底向那裡尋 你交代這件東西?」十三妹聽了,低頭想了想,說:「有了,方才妹夫他不是說褚 一官合他奶公姓華的是至親嗎?將來等你家華奶公趕到任上,就專他送交褚一官, 轉交一位鄧九公。這鄧九公便我說的二十八棵紅柳樹住的那位老英雄,他還算我的 師傅。褚一官正是他的親戚,你家華奶公又是褚一官的親戚,這樣一交代,斷不會 錯。你我話盡於此,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也不往下送了。你老少四位夫妻前途 保重,我們就此作別。」 大家熱剌剌的聽了「作別」二字,受恩深處,都不覺滴下淚來。 那張金鳳更哭的哽噎難言,忍淚向十三妹說道:「姐姐,你我此一別,不知幾時再 得見面?」十三妹道:「若論我,你今生見得著我也不定,見不著我也不定。但是 萬事都有個定數,事由天定,豈在人為!」說著,撒手說聲:「你們$ 嗎?有啥笨活,只管交給我,管作的動;不的時候兒,這大米飯老天可不是 叫人白吃的。」 安老爺聽了道:「就是這樣。如今我第一樁大事,就是你這個女婿。他只管這麼大 了,還得有個常人兒招護著。這幾日裡邊有個媳婦,不好叫他在裡頭不週不備,我 可就都求了親家了。」張老爺連忙答應。安太太道:「這幾天就多虧了親家老爺疼 他。」一句話沒完,張太太話來了,說:「啥話呢,疼閨女有個不疼女婿的!」大 家正說到熱鬧中間,人回:「河台烏大人來拜。」把個張老夫妻嚇得往外藏躲不迭 。一時鑼嗚導喝,烏大人已到店門。安老爺說:「請進來坐罷。」說著,便迎了進 。那烏大人先給師母請了安,然後又合公子敘了一向的闊別。提到前任談公的事, 安老爺倒著實感歎了一番。烏大人因道:「門生看老師沒甚麼大欠安,為何告起假 來?」安老爺便說是「有些瑣事」,便把公子途中結親一事略提了幾句,只是不提 那番駭人見聞的話。烏大人也連忙道喜。又說:「此地總河的缺,已調了北河的同 峻峰過來了,也是個熟人。老師完了私事,何不早些出去?門生既可多聽兩次教導 ,等那同峻峰來,也可當面作一番囑托。」安老爺道:「說得有理,我事情一清楚 ,就出來的。」烏大人長談了半日,告辭而去。早有那些實任候補的官員,聽得河 台大人到店來拜安老爺,長談久坐,見安老爺又是大人的老師,那個不來周旋?也 有送酒席的,也有送下程的。到後來就不好了,鬧起整匣的燕窩,整桶的海參魚翅 ,甚至尺頭珍玩,打聽著甚麼貴送起甚麼來了。老爺一概壁謝不收。 卻說那日安老爺迎賓謝客,忙的半日不曾住腳,一直到下半日才得消停。那張姑娘 便送過帽頭兒來,請換帽子,伏侍得直像個多年的兒媳婦,又像個親生的女兒。安 老爺看了自是歡喜,因對太太道:「我們如今事情正多,有兩樁得先作起來:一件 是為我家險遭一場意外的災殃,幸而安然無事,這都是天公默佑,我們闔家都該辦 注名香,達謝上蒼;那一件,無論怎樣,這店裡非久居之地,得找一所公館。」 安太太道:「這兩樁事都不用老爺費心,公館我已經叫晉升找下了。」老爺道:「 一處不夠。」太太道:「找得這處奢寬綽,連親家都住下了。」老爺道:「不然。 日後自然是住在一處,才得有個照應;眼前辦這喜事,必得兩處辦,才成個一娶一 嫁的大禮。」太太聽了也以為是。恰好晉升進來回事,聽得這話,便回道:「既老 爺這樣吩咐,也不用再找。那公館本是大小兩所相連,內裡通著,外邊各開大門。 」安老爺道:「那更好了。」房子說定。說到謝天,安太太便$ 那些客商們的台愛,都遠路差人送彩禮 來,給我慶功。又大家給我掛了一塊匾,寫得是甚麼『名鎮江湖』四個大字。老弟 ,你想,人家好看咱們,咱們有個自己不愛好看的嗎?我那二十八棵柳樹莊上本也 寬綽,西院裡有教場一般的一個大院落,蓋著五間正廳,那是我帶了徒弟們教武藝 的地方。我就在那個所在正中搭了座戲台,兩旁紮起兩路看棚來,在府城裡叫了一 班子戲,把那些遠來的客人合本地城裡關外的紳衿鋪戶,以至坊邊左右這些鄉鄰, 普通一請,一連兒熱鬧了三天。 「一日無事,二日安然。到了第三日,正是本地那些鄉鄰們來吃酒看戲。那日人來 的更多,廳上、棚裡都坐得滿滿的,再咣上那賣熟食的,賣糖兒豆兒趕小買賣的, 兩邊站得千佛頭一般。台上唱的是飛鏢黃三太打竇二墩,正唱到黃三太打敗了竇二 墩,大家賀喜,他家裡來報說生了黃天霸了。大家都說:『這戲唱得對景,我們鄧 九太爺將來一定也要得這樣一位相公!』就這個一杯,那個一盞,冷的熱的輪流把 我一灌,我可就喝得有些意思了。正在高興,忽見我莊上看門的一個莊客跑了進來 ,報說:『外面來了一個人,口稱前來送禮賀喜。 問他姓名,他說見面自然認得。』我就吩咐那莊客說:『莫問他是誰,只管請進來 ,大家吃酒看戲。』一時,請了進來。只見那人身穿一件青縐綢夾襖,斜披件喀喇 馬褂兒,歪戴頂樂亭帽兒,腳穿一雙雙襻熟皮鑞子鞋,身上背著藍布纏的一樁東西 ,雖看不見面裡,約莫是件兵器;後邊還跟著個人,手裡托著一個紅漆小盒兒。走 上廳來,把手一拱,說道:『請了。』只此兩個字,他就挺著腰,叉著只腳,扭對 臉去,攏著拳頭站著。 「我心裡說:『這個賀喜的來的古怪呀!』因問他:『足下何來?』他道:『姓鄧 的!你非不認得我,我非不認得你,休推睡裡夢裡!今日聽得你摘鞍下馬賀喜慶功 ,特來會你!』我仔細一看,那人卻也有些面熟,只是猛可裡想不出是誰。因對他 說:『足下恕我眼拙,一時間想不起那裡會過。』他說:『我叫海馬週三,你我牤 牛山曾有一鞭的交情!』這句話,我想起來了。五年前後,我從京裡保鏢往下路去 ,我們同行有個金振聲,他從南省保鏢往上路來,對頭走到牤牛山,他的鏢貨被人 吃了去了,是我路見不平,趕上那廝打了一鞭,奪回原物。他因此懷恨,前來報仇 。趁著我家有事,要在眾人面前砢磣我一場! 「我說:『朋友,你錯怪了我了!這同行彼時相救,是我們一個行規。況這事雲過 天空,今日既承下顧,掀過這篇子去,現成兒的酒席,咱們喝酒。你我就借著這杯 酒,解開這個扣兒,作個$ 必講,這一定是十三妹無疑了!」鄧九公綽著那一部長髯說: 「老弟,不是他還有誰!那時我同週三兩個才要合他答話,忽然正西上,哧,飛過 一枝鏢來,正奔了那十三妹的胸前。我將說得聲『招傢伙』,他早把身子一閃,那 鏢早打了空;接著又是第二枝打來,他不閃了,只把身子一蹲,伸手向上一綽,早 把那枝鏢綽在手裡;說時遲,緊跟著就是第三枝打來,那時快,他把手裡這枝鏢迎 著那枝鏢發出去,打個正著,只見噌的一聲,冒了一股火星子,噹啷啷,兩枝鏢雙 雙落地!那四面看的人就海潮一般喝了個連環大彩!那發鏢的人也不曾露個面兒, 早不知嚇到那裡去了。他也更不去尋,更不在意。便向我合週三道:『你二位今日 這場鬥,我也不問他們是非長短。只是一個靠著家門口兒,一個仗著暗器,便那個 贏了,也被天下英雄恥笑!這恥笑不恥笑卻與我無干,只是我要問問,怎生輸了的 便該擦胭抹粉戴花?難道這胭粉花朵的裡頭便不許有個英雄不成?如今你兩個且慢 動手,這一桌銀子算我的,你兩個那個出頭合我試鬥一鬥,且看看誰輸誰贏,那個 戴那朵花兒、擦那嘴胭脂、抹那臉粉!』老弟,那個當兒,劣兄到底比週三多吃了 幾年老米飯,一看他那光景,斷非尋常之輩,不可輕敵,才待合他講禮。那週三見 壞了他的道路,又欺那十三妹是個女子,冷不防嗖的就是一鞭!那十三妹也不舉刀 相迎,只把身順轉來,翻過腕子,從鞭底下用刀刃往上一磕,唰,早把週三的鞭削 作兩段!眾人又是聲喝彩!只就那喝彩的聲音裡頭,接著一片喊聲,早從人輪子裡 噗噗跳出二三十條梢長大漢來。」 安老爺問道:「這又是些甚麼人呢?」鄧九公道:「這班人原來是那海馬週三預先 叫他的伙伴隨了那起戲子喬妝打扮混了進來,預先一個個埋伏在此。那時才聽得眾 人一聲喊,這十三妹早上面一刀削斷了週三的鋼鞭,下面趁勢就是一個潑腳,把週 三踢得爬在地下。他趕上一步,一腳踏住了脊樑,用刀指看那群賊伙道:「你們那 個上前,我就先宰了你這匹海馬,作個榜樣!』那班人聽了這話,生怕壞了他頭領 性命,都嚇得不敢上前,倒退下去。他便對那膟盜伙說道:『就請你眾人偏勞,把 那個紅漆盒兒捧過來,給你這位大王戴上花兒,抹上胭粉,好讓他上台扭給大家看 !』老弟,你這可就聽出週三的有抽有長兒來了。只聽他爬在地下高聲叫道:『眾 兄弟休得上前,這位女英雄也且莫動手!我海馬週三也作了半生好漢,此時我不悔 我來得錯,我只悔我輕看了天下的英雄。今日出醜當場,我也無顏再生人世,便是 死在你這等一位英雄刀下,也死得值。就$ 』 ,不曾見個『定計報恩』。然而這個人的性情,非用條妙計斷斷制他不住;制他不 住,你我這報恩的心也無從盡起。等我寫出一個略節來,大家商議。」說著就提筆 一條一條的寫了一大篇,便望著鄧九公、褚家夫妻道:「我們此去,我不必講自然 是從送還這張彈弓說起。但是第一,只愁他收了彈弓不肯出來見我,便有話也沒處 說了。明日卻請你爺兒三位借樁事兒分起先去,然後我再作恁般個行逕而來。到那 裡,九兄,你卻如此如此說,我便如此如此說,卻勞動姑奶奶這般的暗中調度,便 不愁他不出來觯我了。及至我見著了他,還愁交代彈弓之後,我只管問長問短,他 卻一副冰冷的面孔,寡言寡笑。我縱然有話,從那裡說起?我便開口先問恁的一樁 事,不愁他不還出我個實在來。我聽了便想作這般一個舉動,他若推托,卻請九兄 從旁如此如此的一團和,我便得又進一步直入後堂了。及至到了裡面,我一面參靈 禮拜,假如他還過禮依然孝子一般伏地不起,難道我好上前拉他起來合我說話不成 ?卻得姑爺、姑奶奶一位如此的一周旋,一位再如彼的一指點,九兄又從中作個代 東陪客,我就居然得高坐長談了。坐下,我開口第一句,可便是這句話,他絕不肯 說到報仇原由,一定的用淡話支吾;他但一支吾,我第二句便是這句話。」安老爺 說到這裡,褚一官道:「說是這等說,二叔,你老也得悠著來呀。」 安老爺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恁的一激,怎生激得出他報仇的那句話 來?」鄧九公道:「有理,不錯的,就是這等不妨。便是他有甚話說,有我從中和 解呢。」安老爺道:「到那時節,倒用不著和解。你但如此如此作去,他自然沒話 可說。但是這節關目,老兄,你可得作的像。我再如此用話一敲打,一定要叫他自 己說出這句報仇的話來才罷。」鄧九公道:「他始終不說也難。」安老爺道:「老 兄,你要知他是好勝不過的人,怎肯被人訾著短處?有那等一句話在前頭,便不容 他不說了。但是說雖說了,憑怎的問他那仇人的姓名,可休想他說出來了。問來問 去,不等他說,我便一口道破。」 鄧九公拍手道:「好!」安老爺道:「九兄,你先莫贊好著。你須知他又是個機警 不過的人,這樁事合那仇人的姓名,無一刻不橫在他心頭,卻又萬分的機密,防著 泄露。忽然的被一個驀生人當面叫破,他如何不疑?難保不無一場大作。果的如此 ,此番卻得仗老兄你解和了。」鄧九公道:「便是這樣,也不妨事。他雖是難纏, 卻不蠻作。你只看他作過的那幾樁事,就是個樣子了。」老爺道:「只要成全了他 ,就你我吃些虧也說不得。等$ ,豈不 更完成一段美事?」鄧九公說:「好哇!好哇!我怎的就沒想到這裡!老弟,不必 猶疑,就是這樣定了,這事咱們也在明日定規。從明日起,掃地出門,愚兄一人包 辦了!」安老爺連忙站起身形,向褚大娘子道:「賢姪女,我的心事被你一口道著 了,但是這樁事大不容易。」因又向鄧九公道:「老哥哥,你明日切切不可提起, 倘提著一字,管取你我今日這片心神都成畫餅!所關匪細,且作緩商。」這正是: 整頓金籠關玉鳳,安排寶缽咒神龍。 要知安老爺、鄧九公次日怎的去見那十三妹,下回書交代。 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局賺俠女 這回書緊接上回,表的是安老爺同公子到了褚家莊,會著鄧九公合褚家夫妻,說起 那十三妹姑娘葬母之後,要單人獨騎遠去報仇。他安、鄧兩家都受過十三妹從前相 救之恩,正想報答。深慮那姑娘此去輕身犯難,難免有些差池,想要留住他這番遠 行。又料著那位姑娘俠腸烈性,定是百折不回,斷非三言兩語留得住他。因此,大 家密密的定了一條連環妙計。 當下計議得妥當,安老爺同公子便在褚家住下。褚家夫婦把正房東院小小的幾間房 子收拾出來,請老爺、公子住歇。這房子是個獨門獨院,原是褚一官設榻留賓之所 。這晚,褚一官便在外相陪,一宿無話。 安老爺心中有事,天還沒亮,一覺醒來,枕上早聽得遠寺鐘敲,沿村雞唱,林鴉簷 雀,格磔弄晴。便聽得鄧九公在那裡催著那些莊客長工們起來打水熬粥、放牛羊、 喂牲口、打掃莊院,接著就聽得掃葉聲、叱犢聲、桔槔聲,此唱彼和,大有那古桃 源的風堽。老爺、公子也就起來盥漱。鄧九公便過來陪坐,安老爺也道了昨日的奉 擾。鄧九公道:「老弟,咱們也不用喝那早粥了,你姪女兒那裡給你包的煮餃子也 得了,咱們就趁早兒吃飯。」褚一官早張羅著送出飯來,又有老爺、公子要的小米 麵窩窩頭,黃米麵烙糕子,大家飽餐一頓。 吃過了飯,那太陽不過才上樹梢,早見隨緣兒拽著衣裳提著馬鞭子興匆匆的跑進來 。老爺問道:「路上沒甚麼人兒,你又跑在頭裡來作甚麼?你來的時候太太動身沒 有?」隨緣兒回道:「奴才太太同大奶奶已經到門了。昨夜店裡才交四更,裡頭就 催預備車,還是親家老爺攔說『早呢』,等到雞叫頭遍,就動身來了。」 公子聽說,連忙接了出去。老爺也陪鄧九公迎到莊門。褚大娘子同那位姨奶奶帶了 許多婆兒丫頭,也迎到前廳院子。大家遠遠的望見張姑娘,都覺詫異,只道:「十 三妹姑娘怎生倒會了安太太同來了呢?」及至細看,才看出他合十三妹面目雖然相 倣,精神迥不相同。 一時$ 半月工夫,凡如《出塞》、《卸甲》、《浔陽夜月》,以至兩音板兒、兩音串兒、兩音《月兒高》、兩套令子、《松青》、《海青》、《陽關》、《普安咒》、《五名馬》之類,按譜徵歌,都學得心手相應。及至會了,卻早厭了,又問先生還會甚麼技藝。先生便把絲弦、竹管、羯鼓、方響各樣樂器,一一的教他。他一竅通百竅通,會得更覺容易。漸次學到手談、象戲、五木、雙陸、彈棋,又漸次學到作畫、賓戲、勾股、占驗,甚至鎸印章、調印色,凡是他問的,那先生無一不知,無一不能。他也每見必學,每學必會,每會必精,卻是每精必厭。然雖如此,卻也有大半年不曾出那座書房門。  颎一日,師生兩個正閒立空庭,望那鉤新月。他又道:「這一向悶得緊,還得先生尋個甚麼新色解悶的營生才好?」先生道:「我那解悶的本領都被公子學去了,那裡再尋甚麼新的去?我們『教學相長』,公子有甚麼本領,何不也指點我一兩件?彼此頑起來,倒也解悶。」紀獻唐道:「我的本領與這些頑意兒不同。這些頑意兒盡是些雕蟲小技,不過解悶消閒;我講得是長槍大戟東蕩西馳的本領。先生你那裡學得來!」先生道:「這些事我雖不能,卻也有志未迨。公子何不作一番我看,或者我見獵心喜,竟領會得一兩件也不見得。」他聽了道:「先生既要學,更有趣了。但是今日天色已晚,那槍棒上卻沒眼睛,可不曉得甚麼叫作師生,傷著先生不當穩便,明日卻作來先生看。」先生道:「天晚何妨!難道將來公子作了大將軍,遇著那強敵壓境,也對他說『今日天晚,不當穩便』不成?」   他聽先生這等說,更加高興。便同先生來到箭道,叫了許多家丁把些兵器搬來,趁那新月微光,使了一回拳,又紮一回桿子,再合那些家丁們比試了一番,一個個都沒有勝得他的。他便對了那先生得意洋洋賣弄他那家本領。   顧先生說:「待我也學著合公子交交手,頑回拳看。但我可是外行,公子不要見笑!」紀獻唐看著他那等拱肩縮背擺擺搖搖的樣子,不禁要笑。只因他再三要學,便合他各站了地步,自己先把左手向懷裡一攏,右手向右一橫,亮開架式,然後右腳一跺,抬左腳一轉身,便向顧先生打去,說:「著打!」   及至轉過身來向前打去,早不見了顧先生。但覺一件東西貼在辮頂上,左閃右閃,那件東西只擺脫不開;溜勢的才撥轉身來,那件東西卻又隨身轉過去了。鬧了半日,才覺出是顧先生跟在身後,把個巴掌貼在自己的腦後,再也躲閃不開,擺脫不動。怄得他想要翻轉拳頭向後搗去,卻又搗他不著。便回身一腳飛去,早見那先生倒退一步,把手往上一綽,正托住他的腳跟,說道:「公子,$ 那裡答道:「我兩個受了姐姐的救命大恩,無路可報,今日遇著嬸母這等大事,正該如此。況又是父母吩咐的,怎敢違背!」姑娘連連擺手,說:「這事斷斷行不得!」張姑娘又道:「姐姐,便是你我,又合嫡親姐妹差些甚麼?姐姐不必再講了。」兩人只管這等說,姑娘那裡肯依?急得又向安老爺、安太太說:「伯父、伯母,這事禮過於情,不要說我何玉鳳看了不安,便是我的母親九泉有知,也過不去。求你二位老人家吩咐一句,一定叫他們脫了才好。」   安老爺道:「姑娘,你且不必著急,聽我說。你道這事『禮過於情』,按古禮講,古人的朋友本就有個『袒免之服』。怎的叫作『袒免』?就如如今男去冠纓,女去首飾,再系條孝帶兒,戴個孝髻兒一般。按今禮講,你只看內三旗的那些人家,遇見父母大事,無論親戚朋友跟前,都有個遞孝接孝的禮。再講到情,你我兩家不但非尋常朋友可比,比起那疏遠的親戚來,只怕情義還要重些。便是你尊翁靈柩到京的時候,我也曾在我那墳園上供養他幾日,也曾叫我這孩兒去了纓兒,穿身孝服,替我早晚祭奠。這是你奶公、奶娘眼見的。那時姑娘你又從那裡不安去?何況姑娘你救了他兩個性命,便同救了他兩個父母、公婆。他兩個如今止於給你令堂穿身孝服,就論一報一施,你道孰輕孰重?這幾身孝,正是我昨日聽得你令堂的事,合你伯母商議,特特的赴做成的。你我骨肉一般,還講得到甚麼忌諱?便是忌諱,我這一兒一媳當日在那能仁寺雙雙落難,果然不是你來搭救,只怕今日之下,想穿這兩身孝服也沒處穿,我同你伯母求著這樣忌諱也求不到。我再合姑娘你掉句文,這就叫作『亡於禮者之禮也』,故曰『其動也中』。」安太太也道:「是這樣。」不叫姑娘謙讓,又怕他著急,便親自走過來安撫了他一番。   這且不表。卻存鄧九公方才見公子合張金鳳穿了孝來,也自詫異,及至安老爺說了半日,他才明白過來。原來昨日安老爺把華忠叫在一旁說的那句梯己話,合今早安老爺見了安太太老夫妻兩個說的那句啞謎兒,他在旁邊聽著乾著了會子急不好問的,便是這件事。便向姑娘道:「姑娘,師傅總得站在你這頭兒,咱們到底是家裡,我再沒說架著炮往裡打的。這話你伯伯可說的是,咱們不用再說了。」姑娘還待再說,褚大娘子也道:「我可不懂得這些甚麼古啊今啊、書哇文的,還是我方才說的那句話,人家是個老家兒,老家兒說話再沒錯的,怎麼說咱們怎麼依就完了。你說是不是?」   姑娘見一個人扭不過眾人去,心裡想道:「我從來看了世界上這些施恩望報的人,作那些春種秋收的勾當,便笑他是有意沽名,有心為善;所以我$ ,委委屈屈又哭個不住。半日半日才慢慢的都勸住了。褚一官同了眾人便把飯菜撤下去。鄧九公囑咐道:「姑爺,這桌菜可不要糟塌了,撤下去就蒸上,回來好打發裡頭吃。」褚一官一面答應,便同華忠等把桌子擦抹乾淨出去。外面早有山上山下遠村近鄰的許多老少男女都來上祭。也有打陌紙錢來的;也有糊個紙包袱裝些錁錠來的;還有買對小雙包蠟,拿著箍高香,一定要點上蠟、燒了香才磕頭的;又有煮兩隻肥雞,拴一尾生魚來供的;甚至有一蒲包子爐食餑餑,十來個雞蛋,幾塊黏糕餅子,也都來供獻供獻磕個頭的。這些人,一來為著姑娘平日待他們恩厚,況又銀錢揮霍,誰家短個三弔兩弔的,有求必應;二來有這等一個人住在山裡,等閒的匪人不敢前來欺負;三來這山裡大半是鄧九公的房莊地畝,眾钏見東翁尚且如此,誰不想來盡個人情?因此上都真心實意的磕頭禮拜。那班村婆村姑還有些贊歎點頭擦眼抹淚的。這要擱在姑娘平日,早不耐煩起來了,不知怎麼個原故,經安老爺昨日一番話,這條腸子一熱,再也涼不轉來。便也合他們灑淚,倒說了許多好話,道達這兩三年承他們服侍母親支應門戶的辛苦。   這一陣應酬,大家散後,那天已將近晌午,鄧九公道:「這大家可該餓了。」便摧著送飯。自己便陪了安老爺父子張老三人外面去坐。一時端進菜來,潑滿的燕窩,滾肥的海參,大片的魚翅,以至油雞填鴨之類,擺了一桌子。褚大娘子拿了把筷子,站在當地向張親家太太道:「張親家媽,可不是我外待你老,我們老爺子合我們二叔是磕過頭的弟兄,我們二嬸兒也算一半主人,今日可得請你老人家上坐。」張太太聽了,擺著手兒扭過頭去說道:「姑奶奶,你不用價讓我,我可不吃那飯哪。」安太太便問道:「親家,你這樣早就吃了飯來了麼?」   張太太道:「沒有價。雞叫三遍就忙著往這裡趕,我那吃飯去呀?」張姑娘聽了,便問:「媽,你老人家既沒吃飯,此刻為甚麼不吃呢?不是身上不大舒服阿?」他又皺著眉連連搖頭說:「沒有價,沒有價。」褚大娘子笑道:「那麼這是為甚麼呢?你老人家不是挑了我了?」他又忙道:「我的姑奶奶!我可不知道嗎叫個挑禮呀!你只管讓他娘兒們吃罷。可惜了的菜,回來都冷了。」大家猜道:「這是個甚麼原故呢?」他又道:「沒原故。我自家心裡的事,我自家知道。」   何玉鳳姑娘在旁看,心想:「這位太太向來沒這麼大脾氣呀,這是怎麼講呢?」忍不住也問說:「你老人家不是怪我沒讓阿?我是穿著孝,不好讓客的。」他這才急了,說:「姑娘,可了不的了!你這是啥話?我要怪起你來,那還成個啥人咧?我把老實話告訴$ 吃著自己的清水老米飯,去管安家這些有要沒緊的閒事不成?如今要不把這段節目交代明白,這書聽著可就沒甚麼大意味了。   要講這段書的節目,在安老爺當日,原因為十三妹在黑風崗能仁古剎救了公子的性命,全了張金鳳的貞節,走馬聯姻,立刻就把張金鳳許配公子,又解橐贈金,借弓退寇,受他許多恩情,正在一心感恩圖報,卻被這姑娘一個十三妹的假姓名、一個雲端裡的假住處一繞,急切裡再不到這姑娘便是自己逢人便問、到處留心、不知下落、無處找尋的那個累代世交賢姪女何玉鳳。及至聽了他這十三妹的名字,又看了公子抄下的他那首詞兒,從這上頭摹擬出來,算定了這十三妹定是何玉鳳無疑。既得著了他的下落,便脫去那領朝衫,辭官不作,前去尋訪。及至訪到青雲山,也不是容易;才因褚大娘子見著鄧九公,籠絡住了鄧九公,又不是容易;才因鄧九公見著十三妹,感化動了十三妹。「天道好還」,也算保全了他一條身子,救了他一條性命。在安老爺的初意,也只打算把他伴回故鄉,替他葬了父母,給他尋個人家,也算報過他來了,絕絕乎不曾想到公子的姻緣上。不想在褚家莊合鄧、褚父女兩個筆談的那一天,話已說結,恰恰的公子同褚一官出去走了一走的這個當兒,褚大娘子忽然的心事上眉頭,悄悄的向安老爺合他父親說了「何不如此如此」的那句話,那句話便是要把何玉鳳也照張金鳳的樣子,合安龍媒聯成一牀三好的一段良緣。當下鄧九公聽了,先就拍案叫絕,立刻便想拿說媒的那把蒲扇。倒是安老爺不肯。這安老爺不肯的原故,一來,為姑娘孝服在身;二來,想著這番連環計原是衛顧姑娘的一片公心,假如一朝計成,倒把人家誑來作了自己的兒子媳婦,這不全是一團私意了嗎?再說,看那姑娘的見識心胸,大概也未必肯吃這注,倘然因小失大,轉為不妙。又不好卻鄧家父女的美意,所以攔住鄧九公說:「且從緩商」。   及至第二日見著十三妹,費盡三毛七孔,萬語千言,更不是容易。一樁樁一件件,都把他說答應了,他這才說出他那回京葬親之後便要身入空門的「約法三章」來,彼時老爺生怕打攪了事,便順著他的性兒,合他滴水為誓。話雖如此說,假如果然始終順著他的性兒,說到那裡應到那裡,那就只好由著他當姑子去罷!豈不成了整本的《孽海記》、《玉簪記》?是算叫他合趙色空湊對兒去,還是合陳妙常比個上下高低呢?那怎麼是安水心先生作出來的勾當!何況這位姑娘守身若玉,勵志如冰,便說身入空門,又那裡給他找榮國府送進櫳翠庵,讓他作「檻外人」去呢?還是從此就撒手不管,由他作個山上的姑子背土坯去罷?因此安老爺早打定$ 起四鬢刀裁的,自 從心裡有了姐姐這件事,這些日子,左右鬢角兒上竟有十幾根白頭髮了。這也都是 為姐姐。 「講到我爹媽,卻不曾在姐姐跟前有甚麼大好處。只我媽從去年一口白齋直吃到今 日,近來更添了半夜裡起來燒子時香。這個樣兒的冷天,直橛橛的跪在風地裡,舉 著箍香,一面燒香,一面磕頭,一直等手裡的香盡了才站起來。姐姐在裡間屋裡跟 著舅母睡,大約就未必知道。姐姐只想,我心疼不心疼?我爹是每月初一一蕩前門 關帝廟,十五一蕩前門菩薩廟。這要在內城住,出蕩前門可費著甚麼呢?姐姐想, 從這裡去這是多遠道兒?他老人家是風雨無阻,步行去步行回來,還帶著來回不吃 一口東西,不竭一點兒水,嘴裡不住聲兒的念佛。這也都是為姐姐。 「我只想著,姐姐萬事都不必講,只看這五位老人家分上,無論有甚麼樣的為難, 是怎麼樣的受屈,不必等妹子求,姐姐也該沒的說了。姐姐若果然沒的說,妹子往 下千言萬語都不必提,只給姐姐磕頭,回復了公婆,就完了事了。」 這張金鳳第一段話,主意就來得不弱。只因他一眼看定了姑娘是個性情中人,所以 只把性情話打動他。要說何玉鳳不曾被他打動,絕無此理;只是他心理的勁兒一時 背住釦子了,轉不過磨盤兒來。只聽他說道:「這話妹子你就不講,我豈不知?講 到這幾位老人家,待我的光景雖是不同,同一恩深義重。須放著我何玉鳳不死,我 今生能報,便是今生;來世能報,便是來世。天地鬼神都聽得見這句話,我何玉鳳 絕不食言!要說妹妹你一定叫我把我的終身大事去在人跟前去報恩,這可斷斷不能 從命!至於你我,我雖說是施恩不望報,你也切莫受恩便忘報。你可記得你我在能 仁寺廟內初會的時候,我待你也有小小的一點人情?今日之下,你不想個方兒幫我 罷了,怎的倒拿這話兒擠起我來?妹妹,你莫非也略差了些兒?」說著,便把那眉 頭兒一逗,眼神兒一足,便有個等要發作的樣子。 張金鳳不等他發作,說話比先前高了一調。這個當兒,安太太合褚大娘子只低言悄 語在那邊閒談,絕不來管。張太太忽然接上話了,說:「姑奶奶,你好好兒的合他 說,別價合他著急掰臉的啊!」張姑娘一面回答他母親說:「這事不與媽相干兒, 不用你老人家管。」一面合姑娘說道:「我張金鳳只道姐姐把從前能仁寺的事忘了 呢,原來姐姐還沒忘,這話倒好說了。只是妹子斷想不到落得姐姐說我『不幫姐姐 倒擠姐姐』的這句話。姐姐既這等說,大料今日這親事妹子在姐姐跟前斷說不進去 ,我也不必枉費唇舌再求姐姐、磨姐姐、央及姐姐了。只是妹子還有幾弢不知進退 $ 過父母,還要照料照料外面的事。難道我還好照娶你的時候,只作新姑爺篠諸事驚動老人家不成?」說著,忙忙梳洗。   張姑娘便過新房去請新娘起來。才一揭帳子,看見新娘早已端端正正坐在那裡。張姑娘先斂衽萬福,說道:「姐姐可大喜了!」只見玉鳳姑娘一把拉住他道:「好妹妹,你今日可斷不許怄我了!回來你還得囑咐囑咐褚大姐姐,你們鬧的這可真不是件事。再要怄我,我可就急了!」張金鳳道:「不是怄姐姐,這叫個牀第之間,不失夫妻姊妹之禮。便是褚大姐姐見了也要道喜的,他如何肯怄你?」說著讓他下了牀,伺候的人疊起被褥。   姑娘正在梳洗,人回:「褚大姑奶奶吃梳頭酒來了。」舅太太那時早已起來,急於要進房看乾女兒,因等個齊全人(齊全人:指父母、公婆、丈夫俱在的有福女人。)踩過門,自己才好進去。見褚大娘子來了,便也同張太太隨後進來。姑娘此時見了娘,倒也沒甚麼可商量的了。只見滿耳朵裡一片叫姑奶奶的聲音,也聽不出誰是誰來。一時看著這些人,雖是這等親熱相關,想起自己父母不在跟前,不覺性動於中,情發於外,一陣傷心落淚;再轉一念,若果然父母都在,今日看了我嫁了這等人家,奉著這樣公婆,隨著這樣夫婿,又多著這樣一個有情有義同意合心的張家妹子,不知何等歡喜!不由越想越痛,抽抽噎噎起來。舅太太忙勸道:「姑奶奶,今日可哭不得!回來哭得眼睛桃兒似的,人家笑話。」   姑娘聽得人家要笑話了,才止悲不語。大家應酬了幾句吉祥話,張太太道:「我見著姑奶奶了,放心了,我可走了。」   你道他又往那裡去?原來這樁喜事安太太算來算去,只請得出褚大姑奶奶、佟舅太太、張親家太太這麼三位新親來,女家倒占了三位;男家止剩了安太太一位,怎麼算怎麼兩下裡都是單兒。然則安老爺這樣一個舊家,這請不出十位八位新親不成?只因其中有三層原故:第一層,這樁事,安老爺恐姑娘的性兒拿不定,不知這日究意辦得成辦不成,並不曾通知親友,連日在此住下的,便是自己的內姪媳並本家晚輩,都合舅太太不好同席;第二層,這位張太太論遠近,本就該請他作男家新親才是正理,並且還慮到他作了女家新親,真要鬧到《送親演禮》,打起牙把骨來,可就不成事了,何況他還是啖白飯呢;第三層,從來著書的道理,那怕稗官說部,借題目作文章,便燦然可觀,填人數湊熱鬧,便索然無味。所以燕北閒人這部《兒女英雄傳》,自始至終止這一個題目,止這幾個人物。便是安老爺、安太太再請上幾個旁不相干的人來湊熱鬧,那燕北閒人作起書來,也一定照孔夫子刪《詩》《書》、修《春秋》的例,給$ ,你看看。」張姑娘便撤去那個紅挖單。姑娘一看,只見方盤裡擺的是一條堂布手巾,一條粗布手巾,一把大锥子,一把小锥子,一分火石火鏈片兒,一把子取燈兒,一塊磨刀石。又有一個小紅布口袋,裡頭不知裝著甚麼。張姑娘從口袋裡拿出來,卻是一個針紮兒裝著針,一個線板兒繞著線。   姑娘一看,心裡說:「這可糊塗死我了!」正在納悶,又不好問。安老爺便說道:「大約你不解這幾件東西的用意。那《禮記》上《內則》有云:『婦事舅姑,如事父母。雞初鳴,咸漱盥,櫛縰笄總,衣紳,左佩紛帨、刀礪、小觹、金燧、右佩箴管、線纊、施縏袠、大觹、木燧,衿纓纂屨,以適父母舅姑之所。』這方粗布便叫作『帨』,濕了用洗傢伙的。這塊堂布叫作『紛』,乾著用擦傢伙的。這大小兩把锥子叫作『大觹』『小觹』,是開個瓶口兒匣蓋兒用的。那磨刀石便叫作『刀礪』,伺候公婆吃飯磨刀片肉用的。那火鏈片兒代『金燧』用,取燈兒代『木燧』用,為生火用的。這兩件東西還是從權,論理,那『金燧』一定要用火鏡兒向日光取火,『木燧』一定要用鑽向樹上取火。所以古人春取榆柳,夏取棗杏,夏季取桑柘,秋取柞楢,冬取槐檀。如今我這莊園樹木也不全,再說遇著個陰天,那火鏡兒也著實不便,所以我才給你備了這火鏈、取燈兒兩癋東西。那口袋叫作『縏袠』裡面裝針的便是『箴管』,繞線的便是『線纊』,為是給公婆縫縫聯聯用的。一共九件東西。這是作媳婦的事奉翁姑必需之物。想你父母在日,斷斷給你備不到此,我所以悉遵古制,備這一分賞你。按著古禮,媳婦每日謁見翁姑,這些東西還該隨身佩帶的,只是如今人心不古,你若帶在身上,大家必嘩以為怪,只好通權達變,放在手下備用罷。然而此等大禮卻不可不知。」姑娘只得一一答應叩謝。   當下滿屋裡的人,只有太太支應著回答,其餘親族女眷,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無一不掩口而笑。老爺依然一副正經面孔。再不想這套話倒把位見過世面的舅太太聽進去了,說:「哦,照姑老爺這麼說起來,這不就是咱們如今帶的那個『密鴉密罕豐庫』(密鴉密罕豐庫:滿語,打扮用的手巾。),叫白了,叫他媽媽兒手巾上的那分東西嗎?」   原來這件東西是有出典的。老爺再想不到談了半天,談出這麼一個知己來了,樂得一手拍膝,說道:「然!可見我講的不是無本之談。那『密鴉密罕豐庫』的漢話,便叫作『彩帨』,帨,即手巾也。只是如今弄到用起緙繡綢緞手巾來,連那些東西也都用金銀珠寶成做,這便是數典而忘其祖,大失命題本意了。」   新娘聽公公講完了這篇考據,才一一的接見親族,俗叫作「分$ 的可憐,眾親友們的台愛,弄得家成業就,名利雙收,我還那些兒不足?   只是一會兒價回過頭來往後看看,拿我這麼一個人,竟缺少條墳前拜孝的根,我這心裡可有點子怪不平的。」   說到這裡,安老爺便說道:「九哥,你這話我不以為然。《洪範》五福,只講得個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不曾講到兒子合作官兩樁事上。可見人生有子無子,作官或達或窮,這是造化積有餘補不足的一點微權,不在本人的身心性命上說話。再我還有句話,不是怄老哥哥,要看你這老精神兒,只怕還趕得上見個姪兒也不可知呢!」鄧九公聽了,哈哈大笑起來,說:「老弟,那可就叫作『六枝子曄拳--新樣兒的,沒了對兒』咧!」張老也說了一句道:「合該命裡有兒,那可也是保不齊的。」不想座中坐著個褚一官,正是個六枝子,說落了典了。他聽了,只抿著嘴低著頭喝酒,又不好搭岔兒。   這席上在這裡高談闊論,安太太那席上卻都在那裡靜聽。   聽到這裡,舅太太便道:「九公這話我就有點子不服。我也是個沒兒子的,難道我這個乾女兒合你們這個大姑奶奶,還抵不得人家的兒子嗎?」安太太也道:「這話正是。」鄧九公那邊早接口高聲叫道:「好話呀!舅太太!弟夫人!我正為這話要說。」因向安老爺說道:「不但我這女兒,就是女婿,也抵得一個兒子。第一,心地兒使得,本領也不弱,只不過老實些兒,沒甚麼大嘴末子。為甚麼從前我在道上的時候,走一天拉扯他一天,到了我歇了業了,我也不叫他出去了?原故,走鏢的這一行雖說仗藝業吃飯,是樁合小人作對頭的勾當,不是條平穩路。老弟,你只看饒是愚兄這麼個老坯兒,還吃海馬週三那一合兒!所以我想著將來另給他找條道兒,圖個前程。論愚兄的家計,不是給他捐不起個白頂子藍頂子,那花錢買來的官兒到底銅臭氣,不能長久。以後他離了我了,設或遇見有個邊疆上的機會,可得求下二叔想個方法兒,叫他一刀一槍的巴結個出身,一樣的合賊打交道,可就比保鏢硬氣多了。這是一。」安老爺道:「這話也算九哥多交代。老兄二百歲以後,果然我作個後死者,這事還怕不是我的責任?再說,只要有機會,也不必專在你老人家二百歲後。交給我罷。請問要的那宗東西是甚麼呢?」   鄧九公道:「這宗東西比這個又關乎要緊了。老弟,不是我合你說過的嗎?我自從十八歲因一口氣上離了淮安本家,搬到山東茌平落了籍,算到今日之下,整整兒的七十年。不但我的房產地土都在這邊兒,連墳地我都立在這裡,二位老人家我也請過來了,我算不想再回老家咧!到了我慶八十的這年,又有位$ 個坐下,便高聲叫道:「大舅媽,拿開壺來!」那個詹嫂聽得公子來了,死也不敢出那個廂房門,連答應都怵著答應;答應一聲,只叫他那孩子送了水壺來。那個孩子也是發讪,不肯進屋子,只在屋門外叫:「姑爹,你接進開壺去呀!」原來那孩子極怕張姑娘。張姑娘便叫道:「阿巧,進來。」他這才讪不答的蹭進來,一手提掳著水壺,那隻手還把個二拇指頭擱在嘴裡叼著,嘻嘻的讪笑,遞過壺去。張太太又叫他給公子請安,白說了,這他扭股兒糖似的,可再也不肯上前兒咧圠何小姐道:「不用請安了。」因指著公子問他:「你只說這是誰罷?」那孩子又搖搖頭。何小姐道:「我呢?」他倒認得,說:「你,你也是姐。」張姑娘道:「那麼問著你那是誰,只搖頭兒不言語,偏叫你說!」他這才嗚吶嗚吶的答道:「他是個老爺。」說著,張老沏了茶,他接過水壺去,就發腳跑了。   張老端過茶來,公子連忙站起來要接,見沒茶盤兒,摸了摸那茶碗又滾烫,只說:「你老人家叫他們倒罷。」及至晾了晾,端起來要喝,無奈那茶碗是個鬥口兒的,蓋著蓋兒,再也喝不到嘴裡。無法,揭開蓋兒,見那茶葉泡的崗尖的,待好宣騰到碗外頭來了。心想,這一喝准鬧一嘴茶葉,因閉著嘴咂了一口,不想這口稠咕嘟的釅條咂在嘴裡,比黃連汁子還苦,攢著眉嚥下去,便放下碗,倒辜負了主人一番敬客之意。張老又給他姊妹送了茶,便從佛桌兒底下掏出一枝香根兒,自己到廚房掏了個火來,讓姑奶奶抽煙兒。柳條兒這裡給張姑娘裝煙,戴嬤嬤便張羅給親家太太裝煙。親家太太抽著煙兒,何小姐就問道:「媽,你老人家今兒個吃的這個煙怎麼不像那老葉子煙兒味兒了?」張太太道:「可說呢,都是你那舅太太呀,我到了他屋裡,他就鬧著不興我吃我的煙,只叫吃他的。昨兒個他又買了十斤渣頭送我,我吃著倒怪香兒的呢。就只不禁吃,一會子又怪燎嘴的,大是吃慣了也就好了。」   當下賓主酬酢禮成。公子才致謝了岳父母的迎接誇官的盛意,他老兩口兒也謙不中禮的謙了兩句。公子便要告辭過前頭去。何小姐因問張太太說:「媽不是回來還同舅母請公婆吃飯呢麼,為甚麼不趁早角門兒開著一塊兒走呢?省得回來又繞了遠兒。」張太太便道:「使得。」說著,用倆指頭攆滅了那根香火,又叫道:「大舅媽,我不來家吃飯了,晚飯少打半碗來罷。」說罷,便一同過這邊來。   到了上房,安老爺正合安太太、舅太太在那里長篇大論談得高興。見公子來了,便要帽子褂子,待要穿戴好了親自帶他出去拜謝他的業師程老夫子。正說著,人回:「程師老爺穿了公服過來了,現在腰房裡候著,說一定要進來$ 那殿裡拴娃娃的,又有送了一窩泥兒垛的豬狗來,說是還願心的,沒男沒女,挨肩擦背,擁擠在一處。老爺看了,便說:「我們似乎不必同這班人亂擠去了罷。」怎禁得那位程相公此時不但要逛逛財神殿、娘娘殿,並且還要看看七十二司,只望著老爺一個勁兒笑嘻嘻的唏溜。   老爺看這光景,便叫華忠說:「你同師爺走走去,我竟不能奉陪了,讓我在這裡靜一靜兒罷。」因指著麻花兒道:「把他也帶了去。」華忠聽了,把馬褥子給老爺鋪在樹蔭涼兒裡一座石碑後頭,又叫劉住兒拿上碗包背壺,到那邊茶湯壺上倒碗茶來。老爺說:「不必,你們把這些零碎東西索興都交給我,你們去你們的。」大家見老爺如此吩咐,只得都去。   這裡剩了老爺一個人兒,悶坐無聊,忽然想起:「何不轉到碑前頭讀讀這統碑文?也考訂考訂這座廟究竟建自何朝何代。」想到這裡,便站起來倒背著手兒踱過去,揚著臉兒去看那碑文。才看了一行,只聽得身背後猛可裡嗡的一聲,只覺一個人往脊樑上一撲,緊接著就雙手摟住脖子,叫了聲:「嗳喲!我的乖喲!」老爺冷不防這一下子,險些兒不曾衝個筋斗。   當下吃一大驚,暗想:「我自來不會合人頑笑,也從沒人合我頑笑,這卻是誰?」才待要問,幸而那人一抱就鬆開了。老爺連忙回過身覶,不想那人一個躲不及,一倒腳,又正造在老爺腳上那個跺指兒的雞眼上,老爺疼的握著腳「嗳喲」了一聲。疼過那陣,定神一看,原來正是方才在娘娘殿拴娃娃的那班婦女。只見為頭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矮胖女人,穿著件短布衫兒,拖著雙薄片兒鞋。老爺轉過身來才合他對了面兒,便覺那陣酒蒜味兒往鼻子裡直灌不算外,還夾雜著熱撲撲的一股子狐臭氣。又看了看他後頭,還跟著一群年輕婦人,一個個粉面油頭,妖聲浪氣,且不必論他的模樣兒,只看那派打扮兒,就沒有一個安靜的。   安老爺如何見過這個陣仗兒?登時嚇得呆了,只說了句「這,這,這是怎麼講?」那個胖女人卻也覺得有些臉上下不來,只聽他口裡嘈嘈道:「那兒呀!才剛不是我們大伙兒打娘娘殿裡出來嗎?瞧見你一個人兒仰著個額兒,盡著瞅著那碑上頭,我只打量那上頭有個甚麼希希罕兒呢,也仰著個額兒,一頭兒往上瞧,一頭兒往前走,誰知腳底下橫不愣子爬著條浪狗,叫我一腳就造了他爪子上了。要不虧我躲的溜掃,一把抓住你,不是叫他敬我一乖乖,準是我自己鬧個嘴吃屎!你還說呢!」   老爺此時肚子裡就讓有天大的道理,海樣的學問,嘴裡要想講一個字兒,也不能了。只氣得渾身亂顫,呆著雙眼待要發作一場。忽見旁邊兒又過來了個年輕的小媳婦子,穿一件軃肩貼背鑲大$ 講他的歲數兒,豈不聞『妻者,齊也,明其齊於夫也;妾者,接也,側也,雖接於夫而實側於妻也』。太太,你怎的把他同夫妻一倫講起嫁娶的庚申來?況且女子四德,婦德、婦言之後,才講得到婦容,何必論到面目的黑白上!」太太道:「這麼說,他是個貴州苗子也沒甚麼的?」   老爺道:「太太,你就不讀書,難道連『舜,東膏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這兩句也不曾聽得講究過?如今你不要給兒子納妾倒也罷了的,既要作這樁事,自然要個年紀長些的,才好責成他抱衾與禂,聽雞視夜。況且我看長姐兒那個妮子,雖說相貌差些,還不失性情之正,便是分賞罪人之子何傷,又豈不聞『罪人不孥』乎?這話還都是末節而又末節者也。太太,你方才這話講的還有一層大不通處。你卻不想這長姐兒,原是自幼伺候玉格的,從十二歲就在上房當差,現在摽梅已過,如今兩個媳婦既這等求你向我說,我要苦苦的不給他,卻叫他兩個心裡把我這個公公怎生敁敪?此中關係甚大。太太,你怎的倒合他們說,我跟前沒人起來?豈不大謬!」   安太太未曾合老爺提這件事,本就捏著一把汗兒,心裡卻也把老爺甚麼樣兒的左縫眼兒的話都想到了,卻斷沒想到老爺會往這麼一左。這一左,倒誤打誤撞的把件事左成了,一時喜出望外。雖然暗笑老爺迂腐的可憐,卻也深服老爺正派的可敬。再想想,又怕夜長夢多,遲一刻兒不定老爺想起孔夫子的那句話合這件事不對岔口兒來,又是塊糟,連忙說道:「老爺說的關係不關係這些話,別說老爺的為人講不到這兒,就是倆媳婦兒也斷不那麼想,總是老爺疼他們。既是老爺這麼說,等閒了我告訴他們就是了。」   老爺道:「太太,你怎的這等不知緩急!這句話既說定了,那長姐兒怎的還好叫他在上房待得一刻?」太太笑道:「老爺這又來了,那兒就至於忙得這麼著呢!再者,玉格兒那孩子那個噶牛脾氣,這句話還得我先告訴明白了他。就是那個丫頭,也是他娘的個拐棒子。」太太這裡話還不曾說完,老爺就攔頭說道:「阿,太太說那裡話!這事怎由得他兩個!待我此刻就出去幫太太辦起來。」說著,出了屋子,就叫人去叫大爺、大奶奶。   且住!照這段書聽起來,這位安老孺人不是竟在那裡玩弄他家老爺呢麼?這還講得是那家性情?不然也。世間的婦女要諸事都肯照安太太這樣玩弄他家老爺,那就算那個老爺修積著了!這話卻不專在給兒子納妾一端上講。此正所謂「情之偽,性之真」也。   且自擱起老生常談,切莫耽誤人家好事。卻說安太太見老爺立刻就要叫了兒子媳婦來吩咐方才的話,一時慮到兒子已經算個死心眼兒的了,他那個丫鬟又$ :『酒逢知己千鍾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可見飲酒也要知己 。若遇著不知己的,就是半杯也飲不下去;說話也怕不投機,若遇著投機,隨你說千 說萬,都是耳躲順聽、心上喜歡,還只恐那個人三言兩語說完就掃興了。 大凡有意思的高人,彼此相遇,說理談玄,一問一答,娓娓不倦;假使對著沒意思的 ,就如滿頭澆栗,一句也不入耳。倒是那四方怪事、日用常情,後生小子聞所未聞, 最是投機的了。 昨日新搭的豆棚雖有些根苗枝葉長將起來,那豆藤還未延得滿,棚上尚有許多空處, 日色曬將下來,就如說故事的,說到要緊中間尚未說完,剩了許多空隙,終不爽快。 如今不要把話說得煩了。再說那些後生,自昨日聽得許多妒話在肚裡,到家燈下紛紛 的又向家人父子重說一遍。有的道是說評話造出來的,未肯真信,也有信道古來有這 樣狠妒的婦人,也有半信半疑的,尚要處處問人,各自窮究。弄得幾個後生心窩潭裡 、夢寐之中,顛顛倒倒,只等天亮就要往豆棚下聽說古話。 那日色正中,人頭上還未走動。直待日色蹉西,有在市上做生意回來的,有在田地上 做工閑空的,漸漸走到豆棚下,各佔一個空處坐秧。不多時,老者也笑嘻嘻的走來, 說道:『眾位哥哥卻早在此,想是昨日約下,今朝又要說甚麼古話了。』 後生俱欣欣然道:『老伯伯!昨日原許下的,我們今日備了酒餚,要聽你說好些話哩 。但今日不要說那妒婦,弄得我們後生輩面上沒甚光輝,卻要說個女人才色兼全,又 有德性,好好收成結果的,也讓我們男人燥一燥皮胃。』那老者把頭側了一側,說道 :『天地間也沒有這十全的事,紅顏薄命,自古皆然。或者有色的未必有才,有才的 未必有色,有色有才的未必有德,即使有才、有色、有德的,後來也未必就有好的結 局。三皇以前遠不可考,只就三代夏、商、周而言,當在興時,看來雖有幾個賢聖之 後,那纔、貌、德、色也不聞有全備之稱。及至亡國之時,每代出了個妖物,倒是纔 色兼備的。』眾後生說:『那興夏禹王的是那一個?』老者道:『待我慢慢想來。記 得禹王之父,名叫伯鯀,娶了有莘氏的女,名叫修己。看見天上流星貫昴,感孕而生 了禹王於道之石紐鄉。那時洪水滔天,禹王娶了塗山氏做親,方得四日,因其父親治 水無功,堯帝把他殺在羽山。虞舜保奏禹王纔能堪以治水,即便出門。在外過了一十 三年,自家門首走過三次,並不道是家裡邊,進去看看妻子。 那塗山氏也曉得丈夫之性孤古乖怪,也並不出門外來看看丈夫。 不幾年間,洪水平定,堯帝賜禹王玄圭,告成其功。後來虞舜把天下亦讓與他,塗山 氏做$ 不拘哪行,任憑裝點。 須要前後進城,不露色相才好。入城之後,散亂照應,不可聚集。俱 在府衙左右觀望,以舉火為號,便一齊殺出,不可有誤。」眾嘍囉應 聲,各自預備,隨身各帶器械,外用衣服掩蓋,雜在眾人之中,挨進 城去。卻喜城門不甚防範,就在府衙左右等候。張言行也打扮敗兵氣 象偷進城內,打聽李春發消息。   不知可能救得李春發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重金蘭擅劫法場 明大義逃歸囹圄   且說耿知府見張言行兵勢甚勇,領軍回城思量道:賊勢甚覺難平 ,卻怎麼處。不如告稟巡院,細細酌量,再作道理。遂急急上轎往察 院去,來到轅門,巡捕官通報,巡院傳見,請耿知府內書房相會,以 便商議軍情。耿知府見了,打恭施禮,巡院謙讓一回,分賓主坐下。 何巡按問道:「貴府勝敗如何?」耿知府稟道:「賊勢甚是凶勇,不 能取勝。大人,原來那李花與他同謀,望大人早早處決,以免後患。 」何巡聞聽驚訝道:「果然如此,事不宜遲,待我升堂,即速發落便 了。」遂令傳點坐在暖閣,眾役排班,呼喝已畢,何巡按吩咐,叫劊 子手伺候,快把李花提出,即時斬首。眾役答應,疾快出衙,向府監 提人。街面上俱一齊談論道:「此番提李花出獄,多凶少吉,可憐他 是讀書人,遭此重罪。」這張言行久在衙前,打探動靜,聞得此信, 遂招集眾嘍囉在僻巷一個破廟宇中,四顧無人,才商議道:「不好了 ,我在衙前聽得牢中提人,想是要斬李花。你們在左右觀望,若見他 有斬人光景,便隨我上前一齊搶奪。殺出城門,不可有誤。」眾賊人 道:「我們曉得,不必長談,恐旁人聽見,又生禍端。」說完仍散在 衙門左右,往來偷瞧,專等消息不提。   卻說眾役到監中提出李花,即往察院來,上前通報,說:「李花 提到。」李花跪在堂下,說:「爺爺冤枉呀!」何巡按道:「你冤枉 什麼,既與反賊同謀,那柳道殺人,是你無疑了。」李花道:「大老 爺,那集俠山叛逆賊寇,我與他雖是同郡,從未交遊,日下小人既誤 犯重罪,披枷帶,還指望青天開眼,得遇大赦,未必無出頭日子。至 於柳道殺人,俺是讀書人,無此辣手。哪有一點影響,況敢與叛賊同 謀,作這滅九族的事情。望爺爺法台前憐念儒生检格外詳審罷。」巡 按道:「在我跟前,你不必巧言強口,枉自分解。既已殺人,又通山 寇,罪不容誅。叫監斬官,即將李花綁起,插上標子,押赴殺場,速 速開刀,勿得停留。」劊子手一齊動手,綁拴完備,巡按用珠筆點了 名字,兩人扶著,出了察院。正往前行,只見五六十個人,各執器械 ,隨著一$ ”﹐因為這話是未莊的鄉下人從來不用﹐專是見過官府的闊人用的﹐所以格外怕﹐而印象也格外深。但這時﹐他那“女……”的思想卻也沒有了。而且打罵之後﹐似乎一件事也已經收束﹐倒反覺得一無窐礙似的﹐便動手去舂米。舂了一會﹐他熱起來了﹐又歇了手脫衣服。   脫下衣服的時候﹐他聽得外面很熱鬧﹐阿Q生平本來最愛看熱鬧﹐便即尋聲走出去了。尋聲漸漸的尋到趙太爺的內院裡﹐雖然在昏黃中﹐卻辨得出許多人﹐趙府一家連兩日不吃飯的太太也在內﹐還有間壁的鄒七嫂﹐真正本家的趙白眼﹐趙司晨。   少奶奶正拖著吳媽走出下房來﹐一面說﹕“你到外面來﹐……不要躲在自己房裡想 ……”   “誰不知道你正經﹐……短見是萬萬尋不得的。”鄒七嫂也從繲說。   吳媽只是哭﹐夾些話﹐卻不甚聽得分明。   阿Q想﹕“哼﹐有趣﹐這小孤孀不知道鬧著什麼玩意兒了﹖”他想打聽﹐走近趙司晨的身邊。這時他猛然間看見趙大爺向他奔來﹐而且手裡捏著一支大竹杠。他看見這一支大竹杠﹐便猛然間悟到自己曾經被打﹐和這一場熱鬧似乎有點相關。他翻身便走﹐想逃回舂米場﹐不圖這支竹杠阻了他的去路﹐於是他又翻身便走﹐自然而然的走出後門﹐不多工夫﹐已在土谷祠內了。   阿Q坐了一會﹐皮膚有些起慄﹐他覺得冷了﹐因為雖在春季﹐而夜間頗有餘寒﹐尚不宜於赤膊。他也記得布衫留在趙家﹐但倘若去取﹐又深怕秀才的竹杠。然而地保進來了。   “阿Q﹐你的媽媽的﹗你連趙家的佣人都調戲起來﹐簡直是造反。害得我晚上沒有覺睡﹐你的媽媽的﹗……”   如是云云的教訓了一通﹐阿Q自然沒有話。臨末﹐因為在晚上﹐應該送地保加倍酒錢四百文﹐阿Q正沒有現錢﹐便用一頂氈帽做抵押﹐並且訂定了五條件﹕ 一 明天用紅燭──要一斤重的──一對﹐香一封﹐到趙府上去賠罪。 二 趙府上請道士祓除縊鬼﹐費用由阿Q負擔。 三 阿Q從此不准踏進趙府的門檻。 四 吳媽此後倘有不測﹐惟阿Q是問。 五阿Q不准再去索取工錢和布衫。   阿Q自然都答應了﹐可惜沒有錢。幸而已經春天﹐棉被可以無用﹐便質了二千大錢﹐履行條約。赤膊磕頭之後﹐居然還剩幾文﹐他也不再贖氈帽﹐統統喝了酒了。但趙家也並不燒香點燭﹐因為太太拜佛的時候可以用﹐留著了。那破布衫是大半做了少奶奶八月間生下來的孩子的襯尿布﹐那小半破爛的便都做了吳媽的鞋底。 第五章 生 計 問 題   阿Q禮畢之後﹐仍舊回到土谷祠﹐太陽下去了﹐漸漸覺得世上有些古怪。他仔細一想﹐終於省悟過來﹕其原因蓋在自己的赤膊。他記得破夾襖還在﹐便披$ 道柔石在那里有被褥不?我們是有的。洋鐵碗可曾收到了沒有?……但忽然得到一個可靠的消息,說柔石和其他二十三人,已于二月七日夜或八日晨,在龍華警備司令部被槍斃了,他的身上中了十彈。   原來如此!……   在一個深夜里,我站在客棧的院子中,周圍是堆著的破爛的什物;人們都睡覺了,連我的女人和孩子。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憤中沉靜下去了,然而積習卻從沉靜中抬起頭來,湊成了這樣的几句:   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   夢里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屪王旗。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但末二句,后來不确了,我終于將這寫給了一個日本的歌人〔15〕。   可是在中國,那時是确無寫處的,禁錮得比罐頭還嚴密。我記得柔石在年底曾回故鄉,住了好些時,到上海后很受朋友的責備。他悲憤的對我說,他的母親雙眼已經失明了,要他多住几天,他怎么能夠就走呢?我知道這失明的母親的眷眷的心,柔石的拳拳的心。當《北斗》創刊時,我就想寫一點關于柔石的文章,然而不能夠,只得選了一幅珂勒惠支(KaHtheKollwitz)夫人的木刻,名曰《犧牲》,是一個母潛*哀地獻出她的儿子去的,算是只有我一個人心里知道的柔石的記念。   同時被難的四個青年文學家之中,李偉森我沒有會見過,胡也頻在上海也只見過一次面,談了几句天。較熟的要算白莽,即殷夫了,他曾經和我通過信,投過稿,但現在尋起來,一無所得,想必是十七那夜統統燒掉了,那時我還沒有知道被捕的也有白莽。然而那本《彼得斐詩集》卻在的,翻了一遍,也沒有什么,只在一首《Wahlspruch》(格言)的旁邊,有鋼筆寫的四行譯文道:“生命誠寶貴,   愛情价更高;   若為自由故,   二者皆可拋!”   又在第二葉上,寫著“徐培根”〔16〕三個字,我疑心這是他的真姓名。   前年的今日,我避在客棧里,他們卻是走向刑場了;去年的今日,我在炮聲中逃在英租界,他們則早已埋在不知那里的地下了;今年的今日,我才坐在舊寓里,人們都睡覺了,連我的女人和孩子。我又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憤中沉靜下去了,不料積習又從沉靜中抬起頭來,寫下了以上那些字。   要寫下去,在中國的現在,還是沒有寫處的。年青時讀向子期《思舊賦》〔17〕,很怪他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剛開頭卻又煞了尾。然而,現在我懂得了。   不是年青的為年老的寫記$ 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鏡,以防己過。今魏徵殂 逝,遂亡一鏡矣!」因泣下久之。乃詔曰:「昔惟魏徵,每顯予過。自其逝也,雖過莫 彰。朕豈獨有非於往時,而皆是於茲日?故亦庶僚苟順,難觸龍鱗者歟!所以虛己外求, 披迷內省。言而不用,朕所甘心;用而不言,誰之責也?自斯已後,各悉乃誠。若有是 非,直言無隱。」 王珪,太原祁縣人也。武德中,為隱太子中允,甚為建成所禮。後以連其陰謀事, 流於嶲州。建成誅後,太宗即位,召拜諫議大夫。每推誠盡節,多所獻納。珪嘗上封事 切諫,太宗謂曰:「卿所論皆中朕之失,自古人君莫不欲社稷永安,然而不得者,只為 不聞己過,或聞而不能改故也。今朕有所失,卿能直言,朕復聞過能改,何慮社稷之不 安乎?」太宗又嘗謂珪曰:「卿若常居諫官,朕必永無過失。」顧待益厚。貞觀元年, 遷黃門侍郎,參預政事,兼太子右庶子。二年,進拜侍中。時房玄齡、魏徵、李靖、溫 彥博、戴冑與珪同知國政,嘗因侍宴,太宗謂櫩曰:「卿識鑒精通,尤善談論,自玄齡 等,鹹宜品藻。又可自量孰與諸子賢。」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 每以諫諍為心,恥君不及堯、舜,臣不如魏徵。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 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理劇,眾務必舉,臣不如戴冑。至於激濁揚清, 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一日之長。」太宗深然其言,群公亦各以為盡己所懷,謂之 李靖,京兆三原人也。大業末,為馬邑郡丞。會高祖為太原留守,靖觀察高祖,知 有四方之志,因自鎖上變,詣江都。至長安,道塞不能而止。高祖克京城,執靖,將斬 之,靖大呼曰:「公起義兵除暴亂,不欲就大事,而以私怨斬壯士乎?」太宗亦加救靖, 高祖遂捨之。武德中,以平蕭銑、輔公祏功,歷遷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太宗嗣位,召拜 刑部尚書。貞觀二年,以本官檢校中書令。三年,轉兵部尚書,為代州行軍總管,進擊 突厥定襄城,破之。突厥諸部落俱走磧北,北擒隋齊王暕之子楊道政,及煬帝蕭後,送 於長安。突利可汗來降,頡利可汗僅以身遁。太宗謂曰:「昔李陵提步卒五千,不免身 降匈奴,尚得名書竹帛。卿以三千輕騎,深入虜庭,克復定襄,威振北狄,實古今未有, 足報往年渭水之役矣。」以功進封代國公。此後,頡利可汗大懼,四年,退保鐵山,遣 使入朝謝罪,請舉國內附。又以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往迎頡利。頡利雖外請降,而心 懷疑貳。詔遣鴻臚卿唐儉、攝戶部尚書將軍安修仁慰諭之,靖謂副將張公謹曰:「詔使 到彼,虜必自寬,乃$ 百,解 所任官。魏徵進曰:「城狐社鼠皆微物,為其有所憑恃,故除之猶不易。況世家貴戚, 舊號難理,漢、晉以來,不能禁御,武德之中,以多驕縱,陛下登極,方始蕭條。仁方 既是職司,能為國家守法,豈可枉加刑罰,以成外戚之私乎!此源一開,萬端爭起,後 必悔之,將無所及。自古能禁斷此事,惟陛下一人。備豫不虞,為國常道,豈可以水未 橫流,便欲自毀堤防?臣竊思度,未見其可。」太宗曰:「誠如公言,向者不思。然仁 方輒禁不言,頗是專權,雖不合重罪,宜少加懲肅。」乃令杖二十而赦之。 貞觀八年,左僕射房玄齡、右僕射高士廉於路逢少府監竇德素,問北門近來更何營 造。德素以聞。太宗乃謂玄齡曰:「君但知南衙事,我北門少有營造,何預君事?」玄 齡等拜謝。魏徵進曰:「臣不解陛下責,亦不解玄齡、士廉拜謝。玄齡既任大臣,即陛 下股肱耳目,有所營造,何容不知?責其訪問官司,臣所不解。且所為有利害,役工有 多少,陛下所為善,當助陛下成之;所為不是,雖營造,當奏陛下罷之。此乃君使臣、 臣事君之道。玄齡等問既無罪,而陛下責之,臣所不解;玄齡等不識所守,但知拜謝, 臣亦不解。」太宗深愧之。 貞觀十年,越王,長孫皇后所生,太子介弟,聰敏絕倫,太宗特所寵異。或言三品 以上皆輕蔑王者,意在譖侍中魏徵等,以激上怒。上御齊政殿,引三品已上入坐定,大 怒作色而言曰:「我有一言,向公等道。往前天子,即是天子,今時天子,非天子耶? 往年天子兒,是天子兒,今日天子兒,非天子兒耶?我見隋家諸王,達官已下,皆不免 被其躓頓。我之兒子,自不許其縱橫,公等所容易過,得相共輕蔑。我若縱之,豈不能 躓頓公等!」玄齡等戰慄,皆拜謝。征正色而諫曰:「當今群臣,必無輕蔑越王者。然 在禮,臣、子一例,《傳》稱,王人雖微,列入諸侯之上。諸侯用之為公,即是公;用 之為卿,即是卿。若不索公卿,即下士於諸侯也。今三品以上,列為公卿,並天子大臣, 陛下所加敬異。縱其小有不是,越王何得輒加折辱?若國家紀綱廢壞,臣所不知。以當 今聖明之時,越王豈得如此。且隋高祖不知禮義,寵樹諸王,使行無禮,尋以罪黜,不 可為法,亦何足道?」太宗聞其言,喜形於色,謂群臣曰:「凡人言語理到,不可不伏。 朕之所言,當身私愛;魏徵所論,國家大法。朕向者忿怒,自謂理在不疑,及見魏徵所 論,始覺大非道理。為人君言,何可容易!」召玄齡等而切責之,賜征絹一千匹。 貞觀十一年,所司奏凌敬乞貸之狀,太宗責侍中魏徵等濫進人。征$ 罷獵,擢拜仁軌新安令。 災祥第三十九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朕此見眾議以祥瑞為美事,頻有表賀慶。如朕本心, 但使天下太平,家給人足,雖無祥瑞,亦可比德於堯、舜。若百姓不足,夷狄內侵,縱 有芝草遍街衢,鳳凰巢苑囿,亦何異於桀、紂?嘗聞石勒時,有郡吏燃連理木,煮白雉 肉吃,豈得稱為明主耶?又隋文帝深愛祥瑞,遣秘書監王劭著衣冠,在朝堂對考使焚香, 讀《皇隋感瑞經》。舊嘗見傳說此事,實以為可笑。夫為人君,當須至公理天下,以得 萬姓之歡心。若堯、舜在上,百姓敬之如天地,愛之如父母,動作興事,人皆樂之,發 號施令,人皆悅之,此是大祥瑞也。自此後諸州所有祥瑞,並不用申奏。」 貞觀八年,隴右山崩,大蛇屢見,山東培江、淮多大水。太宗以問侍臣,秘書監虞 世南對曰:「春秋時,梁山崩,晉侯召伯宗而問焉,對曰:『國主山川,故山崩川竭, 君為之不舉樂,降服乘縵,祝幣以禮焉。』粱山,晉所主也。晉侯從之,故得無害。漢 文帝元年,齊、楚地二十九山同日崩,水大出,令郡國無來獻,施惠於天下,遠近歡洽, 亦不為災。後漢靈帝時,青蛇見御座;晉惠帝時,大蛇長三百步,見齊地,經市入朝。 按蛇宜在草野,而入市朝,所以為怪耳。今蛇見山澤,蓋深山大澤必有龍蛇,亦不足怪。 又山東之雨,雖則其常,然陰潛過久,恐有冤獄,宜斷省系囚,庶或當天意。且妖不勝 德,修德可以銷變。」太宗以為然,因遣使者賑恤饑餒,申理冤訟,多所原宥。 貞觀八年,有彗星見於南方,長六丈,經百余日乃滅。太宗謂侍臣曰:「天見彗星, 由朕之不德,政有虧失,是何妖也?」虞世南對曰:「昔齊景公時彗星見,公問晏子。 晏子對曰:『公穿池沼畏不深,起台榭畏不高,行刑罰畏不重,是以天見彗星,為公戒 耳!』景公懼而修德,後十六日而星沒。陛下若德政不修,雖麟鳳數見,終是無益。但 使朝無闕政,百姓安樂,雖有災變,何損於德?願陛下勿以功高古人而自矜大,勿以太 平漸久而自驕逸,若能終始如一,彗見未足為憂。」太宗曰:「吾之理國,良無景公之 過。但朕年十八便為經綸王業,北剪劉武周,西平薛舉,東擒竇建德、王世充,二十四 而天下定,二十九而居大位,四夷降伏,海內乂安。自謂古來英雄撥亂之主無見及者, 頗有自矜之意,此吾之過也。上天見變,良為是乎?秦始皇平六國,隋煬帝富有四海, 既驕且逸,一朝而敗,吾亦何得自驕也?言念於此,不覺惕焉震懼!」魏徵進曰:「臣 聞自古帝王未有無災變者,但能修德,災變自銷。陛下$ 眾番兵沿河周圍隨流而下,打撈昭君屍首。滿河尋撈,並無影形,也不知屍首漂到何處去了,眾番軍只得復旨。番王聽說,也無可奈何,只是哭個不住。   且說王龍一見昭君跳水,已是魂不在身,今見撈不著屍首,又是十分悲苦,走到浮橋欄杆邊,對著水面,哭叫:「娘娘呀!你今死在白洋河內,哪個招魂,誰人燒紙?漢王並不知道,林後哪裡知情,老國丈又無人報信,可憐身陷番邦,虛度十六年光陰,今日連屍首也撈不著,莫非娘娘芳魂已返故鄉麼?」說畢,又痛哭一番。番王見打撈不著昭君屍首,心中十分悲痛,又大哭嚞場。眾官看見番王目中出血,連忙勸住。   王龍還在那裡痛哭,倒是番王相勸,叫聲:「天使,人死不能復生,都是孤王福份太淺,費了許多心機,不能與昭君匹配成婚,到今日玉暗香沉,連屍首也打撈不著,美人命也好苦呀!」王龍口稱:「狼主為了娘娘,錢糧不知用了多少,兵將不知折了多少,心機不知費了多少,光陰不知等了多少,誰知娘娘這般烈性,狼主要算勞而無功了。」這幾句話是王龍暗譏番王的言語,番王非不明白,此刻敢怒而不敢言。即吩咐擺駕回朝,就傳旨禮部,延請僧道,分在兩處寺院,豎立幡柱,各做道場,七七四十九日,追薦烈女昭君。滿朝文武,宮中嬪妃都來上祭。番王誠心齋戒,沐浴焚香,致祭昭君。但見兩處寺院,鼓鈸頻敲,香煙繚繞,看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山人海,好不十分熱鬧,這話不表。   單言王龍因昭君娘娘死後,自知番邦難以存身,打點告辭番王回朝。只因番王代昭君娘娘做七七四十九日道場,未曾圓滿,番王總在兩處寺院伴靈焚香,未曾回宮設朝,只得又在番邦耽誤兩月,只等道場完滿,番王方才無事。臨朝升殿,聚集文武,朝參已畢,王龍向前告辭回朝,番王叫一聲:「天使,你為昭君娘娘羈留敝地一十六載,無物款待,甚是有慢。今日娘娘死了,難以久留,孤有菲禮相送,聊表寸心。」王龍口稱:「狼主,臣在此多多擾賜,如今又贈臣禮,何以克當?」番王道:「天使不必過謙,敝地乃是小邦,沒有什麼出奇東西,又無珍寶相送。」吩咐內侍端出兩大盤來,盤中盛的白銀五百兩,黃金二十錠,彩緞八匹,荷包六對,叫聲:「天使休要嫌菲,望乞笑納,回朝上復漢王,孤這裡情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從此兩國和好,分為上下,罷戰息爭,永不犯邊,今煩天使轉達天朝漢王。」王龍答應,收了禮物,謝恩拜辭番王。番王吩咐兩班文武相送,又點番兵一千名,護送天使到京,一聲旨下,番王退朝回宮。   王龍別了番王,出了朝門,到得書院,收拾行李,帶了從人,上了高頭駿馬,一直長行$ 了?」娘娘道:「多蒙師父九姑仙女,用捆仙索收去,現出原形,乃是一個角端作怪。」漢王大喜,吩咐擺酒,代娘娘賀功。娘娘叫聲:「陛下且慢,待臣妾趁勝殺進番營,捉住二王,一戰成功。」漢王道:「梓童今日勞頓,且歇息一夜,明日再開兵罷。」娘娘道:「倘被他知風逃回本國,又費一番手腳了。」說罷,叫聲:「老將軍李廣衝他左營,先鋒李能衝他右營,各領兵一萬,奮力向前,哀家隨後帶兵衝他中營,接應你們兩支人馬。」李氏公孫領令而去,娘娘整束戎裝,領兵五萬,去衝番兵,我且慢表。   再言番國敗兵,逃回牛皮帳,報與二王道:「不好了,楊、吳二將喪於陣中,聖僧不知逃到哪裡去了,這員漢朝女將,十分厲害,請令定奪。」二王聞報,嚇得魂不附體,咬牙切齒,大罵:「賤婢,傷孤數員大將,待孤明日親自出馬,與眾將報仇。」吩咐番軍四更造飯,五更上陣。眾軍正答應前去預備,不防寨外一聲炮響,如天崩地裂一般,大叫一聲:「哀家來踹營也。」娘娘一馬當先,帶領五萬人馬,衝進番營,見一個殺一個,見一對殺一雙,那些番兵,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喊叫連天,四散逃命,只剩二王,嚇得亡魂喪膽,急急上馬端槍,要想奔向東營逃命,遇見李廣衝進營來,大殺一陣,被他殺回;要衝西營,遇見李能擋住去路,又殺一陣,只得向後營逃生,娘娘眼快,大叫:「奸王哪裡走,哀家來擒你也。」一面放馬追趕,一面暗想:「此刻奸王是個孤注,何不用法寶擒他,省得耽誤了時辰。」想定主意,忙在身旁取出九龍帕,向空中一拋,叫聲:「奸王看寶。」二王聽說,抬頭一看,見天上一道霞光,從空落下,要想躲閃也來不及,被帕將身緊捆,不能轉動。早被漢將拖下馬來,解往娘娘馬前,娘娘吩咐軍士將奸王解往關中,軍士答應而去。這裡又殺回番營,只殺得番兵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一個空營,得了盔甲、器械、錢糧、馬匹無數,當時火焚營盤,方打得勝鼓回關。關中漢王聽見娘娘得勝陞急忙迎接進帳,早排酒筵與娘娘賀功。李氏公孫繳令,又上了他二人功勞簿。一面犒賞三軍,一面酒席筵前,將二王推進帳中,問了幾句口供,即將二王斬首示眾,號令關前。   過宿一宵,次日仍留李廣守關,命李能母子去做先行,直抵番邦。李能等領令而去,漢王與娘娘隨後領了大兵動身,只聽三聲炮響,出了雁門,李廣送至關外而回。這裡大兵一路排開隊伍,向北而行,但見朔風頻生,北地嚴寒,走了多少崎嶇的山路,歷盡千山荒險的樹林,在路非止一日,早見先行李能進營稟道:「已離番城不遠了,請旨定奪。」娘娘恨番邦如切齒,也等不得漢王吩咐,即命軍$ 泉之誓,悔之無及!”考叔對曰:“太叔已亡,姜夫人止存主公一子,又不奉養,与鴉鳥何异?倘以黃泉相見為歉,臣有一計,可以解醾。”庄公問:“何計可解?”考叔對曰:“掘地見泉,建一地室,先迎姜夫人在內居住。告以主公想念之情,料夫人念子,不減主公之念母。主公在地室中相見,于及泉之誓,未嘗違也。”庄公大喜,遂命考叔發壯士五百人,于曲洧牛脾山下,掘地深十余丈,泉水涌出,因于泉側架木為室。室成,設下長梯一座,考叔往見武姜,曲道庄公悔恨之意,如今欲迎歸孝養。武姜且悲且喜。考叔先奉武姜至牛脾山地室中,庄公乘輿亦至,從梯而下,拜倒在地,口稱:“寐生不孝,久缺定省,求國母恕罪!”武姜曰:“此乃老身之罪,与汝無与。”用手扶起,母子抱頭大哭。遂升梯出穴,庄公親扶武姜登輦,自己執轡隨侍。國人見庄公母子同歸,無不以手加額,稱庄公之孝。此皆考叔調停之力也。胡曾先生有詩云:         黃泉誓母絕彝倫,大隧猶疑隔世人。         考叔不行怀肉針,庄公安肯認天親!   庄公感考叔全其母子之愛,賜爵大夫,与公孫闊同掌兵權。不在話下。   再說共叔之子公孫滑,請得衛師,行至半途,聞共叔見殺,遂逃奔衛,訴說伯父殺弟囚母之事。衛桓公曰:“鄭伯無道,當為公孫討之。”遂興師伐鄭。不知胜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寵虢公周鄭交質 助衛逆魯宋興兵   卻說鄭庄公聞公孫滑起兵前來侵伐,問計于群臣。公子呂曰:“‘斬草留根,逢春再發。’公孫滑逃死為幸,反興衛師,此衛侯不知共叔襲鄭之罪,故起兵助滑,以救祖母為辭也。依臣愚見,莫如修尺一之書,致于衛侯,說明其故,衛侯必抽兵回國。滑勢既孤,可不戰而擒矣。”公曰:“然。”遂遣使致書于衛。衛桓公得書,讀曰:   瘩生再拜奉書,衛侯賢侯殿下:家門不幸,骨肉相殘,誠有愧于鄰國。然封京賜上,非寡人之不友;恃寵作亂,實叔段之不恭。寡人念先人世守為重,不得不除。母姜氏,以溺愛叔段之故,內怀不安,避居穎城,寡人已自迎歸奉養。今逆滑昧父之非,奔投大國。賢候不知其非義,師徒下臨敝邑。自反并無得罪,惟賢侯同聲亂賊之誅,勿傷唇齒之誼。敝邑幸甚!   衛桓公覽罷,大惊曰:“叔段不義,自取滅亡。寡人為滑興師,實為助逆。”遂遣使收回本國之兵。使者未到,滑兵乘凜延無備,已攻下了。鄭庄公大怒,命大夫高渠彌出車二百乘,來爭糜延。時衛兵已撤回,公孫滑勢孤不敵。棄了糜延,仍奔衛國,公子呂乘胜追逐,直抵衛郊。衛桓公大集群臣,問戰守之計。公子州吁進曰:“水來$ 稷,魯侯當面又以姻事為請。齊侯期以明歲。至魯桓公三年,又親至贏地,与齊侯為會。齊僖公感其殷勤,許之。魯侯遂于贏地納市,視常禮加倍隆重。僖公大喜。約定秋九月,自送文姜至魯成婚,魯侯乃使公子暈至齊迎女。齊世子諸儿聞文姜將嫁他國,從前狂心,不覺复萌,使宮人假送花朵于文姜,附以詩曰:   桃有華,燦燦其霞。當戶不折,飄而為直。   吁嗟兮复吁嗟!   文姜得詩,已解其情,亦复以詩曰:   桃有英,燁燁其靈。今茲不折,柜無來春?   叮嚀兮复叮呻!•   諸儿讀其答詩,知文姜有心于彼,想慕轉切。   未几,魯使上卿公子翠如齊,迎取文姜。齊信公以愛女之故,欲親自往送。諸儿聞之,請于父曰:“聞妹于將适魯侯,齊魯世好,此誠美事。但魯侯既不親迎,必須親人往送。父親國事沥身,不便遠离,孩儿不才,愿代一行。”僖公曰:“吾已親口許下自往送親,安可失信?”說猶未畢,人報:“魯侯停駕論邑,專候迎親。”僖公曰:“魯,禮義之國,中道迎親,正恐勞吾入境。吾不可以不往。”諸儿默然而退。姜氏心中亦如有所失。其時,秋九月初旬,吉期已迫。文姜別過六宮妃眷,到東宮來別哥哥諸儿。諸儿整酒相待,四目相視,各不相舍,只多了元妃在坐。且其父信公遣宮人守候,不能交言,暗暗嗟歎。臨別之際,諸儿挨至車前,單道個:“妹于留心,莫忘‘叮嚀’之句。”文姜答言:“哥哥保重,相見有日。”齊僖公命諸儿守國,親送文姜至訖,与魯侯相見。魯侯敘甥舅之禮,設席款待。從人皆有厚賜,僖公辭歸。魯侯引文姜到國成親。一來,齊是個大國,二來,文姜如花絕色,魯侯十分愛重。三朝見廟,大夫宗婦,俱來朝見君夫人。僖公复使其弟夷仲年聘魯,問候姜氏。自此齊魯親密。不在話下。無名子有詩,單道文姜出嫁事。詩云:         從來男女慎嫌微,兄妹如何不隔离?         只為臨歧言保重,致令他日砧中閘。   話分兩頭。再說周桓王自聞鄭伯假命伐宋,心中大怒。竟使虢公林父獨秉朝政,不用鄭伯。鄭庄公聞知此信,心怨桓王,一連五年不朝。桓王曰:“鄭胳生無禮甚矣!若不討之,人將效尤,朕當親帥六軍,往聲其罪。”虢公林父諫曰:“鄭有累世卿士之勞,今日奪其政柄,是以不朝。且宜下詔征之,不必自往,以褻天威。”桓王忿然作色曰:“寐生欺朕,非止一次。朕与瘤生誓不兩立!”乃召蔡、衛、陳三國,一同興師伐鄭。是時陳侯鮑方榮,其弟公子忙字伍父,拭太子免而自立,溢鮑為桓公。國人不服,紛紛逃散。周使征兵,公子忙初即位,不敢違王之命。只得糾集車徒$ 定。齊侯十分感激,先設大享,款待魯侯夫婦。然后迎丈姜至于宮中,只說与舊日宮嬪相會。誰知襄公預造下密室,另治私宴,与丈姜敘情。飲酒中間,四目相視,你貪我愛”,不顧天倫,遂成苟且之事。兩下迷戀不舍,遂留宿宮中,日上三竿,尚相抱未起,撇卻魯桓公在外,冷冷清清。魯侯心中疑慮,遣人至宮門細訪。回報:“齊侯未娶正妃,止有偏宮連氏。乃大夫連稱之從妹,向來失寵,齊侯不与相處。姜夫人自入齊宮,只是兄妹敘情,并無他宮嬪相聚。”魯侯情知不做好事,恨不得一步跨進齊宮,觀其動靜。恰好人報:“國母出宮來了。”魯侯盛气以待。便問姜氏曰:“夜來宮中共誰飲酒?”答曰:“同連妃。”又問:“几時散席?”答:“久別話長,直到粉牆月上,可半夜矣。”又問:“你兄曾來陪飲否?”答曰:“我兄不曾來。”魯侯笑而問曰:“難道兄妹之情,不來相陪?”姜氏曰:“飲至中間,曾來相勸一杯,即時便去。”魯侯曰:“你席散如何不出官?”姜氏曰:“夜深不便。”魯侯又問曰:“你在何處安置?”姜氏曰:“君侯差矣!何必盤間至此?宮中許多空房,豈少下榻之處?妾自在西宮過宿,即昔年守閨之所也。”魯侯曰:“你今日如何起得恁遲?”姜氏曰:“夜來飲酒勞倦,今早梳妝,不覺過時。”魯侯又問曰:“宿處誰人相伴?”姜氏曰:“宮娥耳。”魯侯又曰:“你兄在何處睡?”姜氏不覺面赤曰:“為妹的怎管哥哥睡處?言之可笑!”魯侯曰:“只怕為哥的,倒要管妹壇睡處!”姜氏曰:“是何言也?”魯侯曰:“自古男女有別。你留宿宮中,兄妹同宿,寡人已盡知之,休得瞞隱!”姜氏口中雖是含糊抵賴,啼啼哭哭,心中卻也十分慚愧。魯桓公身在齊國,無可奈何,心中雖然忿恨,卻不好發作出來,正是“敢怒而不敢言”。即遣人告辭齊侯,且待歸國,再作區處。   卻說齊襄公自知做下不是。姜氏出宮之時,難以放心,便密遣心腹力士石之紛如跟隨,打听魯侯夫婦相見有何說話。石之紛如回复:“魯侯与夫人角口,如此如此。”襄公大惊曰:“亦料魯侯久后必知,何其早也?”少頃,見魯使來辭,明知事泄之故。乃固請于牛山一游,便作餞行。使人連逼几次,魯侯只得命駕出郊。文姜自留邸舍,悶悶不悅。   卻說齊襄公一來舍不得文姜回去,二來懼魯侯怀恨成仇,一不做,二不休,吩咐公子彭生待席散之后,送魯侯回邪,要在車中結果魯侯性命。彭生記起戰紀時一箭之恨,欣然領命,是日牛山大宴,盛陳歌舞,襄公意倍殷勤。魯侯只低頭無語。襄公教諸大夫輪流把盞,又教官娥內恃,捧樽跪勸。魯侯心中憤郁,也要借杯澆悶,不覺酪酊大$ 桓公之側,笑曰:“長万不來矣!”宋公曰:“童子何以知之?”目夷曰:“勇力人所敬也,宋之所棄,陳必庇之。空手而行,何愛于我?”宋公大悟,乃命貴重寶以賂之。   先說宋使至衛,衛惠公問于群臣曰:“与猛獲,与不与孰便?”群臣皆曰:“人急而投我,奈何棄之?”大夫公孫耳諫曰:“天下之惡,一也。宋之惡,猶衛之惡。留一惡人,于衛何益。況衛宋之好;日矣,不遣獲,未必怒。庇一人之惡,而失一國之歡,非計之善也。”衛候曰:“善。”乃縛猛獲以界宋。   再說宋使至陳,以重寶獻于陳宣公。宣公貪其賂,許送長万。又慮長万絕力難制,必須以計困之。乃使公子結謂長万曰:“寡君得吾子,猶獲十城。宋人雖百請,猶不從也。寡君恐吾子見疑,使結布腹心。如以陳國偏小,更适大國,亦愿從容數月,為吾子治車乘。”長万位曰:“君能容万,万又何求?”公子結乃攜酒為歡,結為兄弟。明日長万親至公子結之家稱謝。公子結复留款,酒半,大出婢妾勸酬。長万歡飲大醉,臥于坐席。公子結使力士以犀革包裹,用牛筋束之;并囚其老母,星夜傳至于宋。至半路,長万方醒,奮身賊踏,革堅縛固,終不能脫。將及宋城,犀革俱被掙破,手足皆露于外,押送軍人以褪擊之,烴骨俱折。宋桓公命与猛獲一同綁至市曹,剁為肉泥,使腐人治為酪,遍賜群臣曰:人臣有不能事君者,視此釀矣!”八十歲老母,亦并誅之。髯翁有詩歎曰:             可惜赳赳力絕倫,但知母子昧君臣。             到頭驕戮難追悔,好諭將來造逆人。   宋桓公以蕭叔大心有救毫之功,升蕭為附庸,稱大心為蕭君。念華督死難,仍用其子家為司馬。自是華氏世為宋大夫。   再說齊桓公自長勺大挫之后,深悔用兵。乃委國管仲,日与婦人飲酒為樂。有以國事來告者,桓公曰:“何不告仲父?”時有豎貂者,乃桓公之幸童。因欲親近內庭,不便往來,乃自宮以進。桓公怜之,寵信愈加,不离左右。又齊之雍邑人名巫考,謂之雍巫,字易牙,為人多權術,工射御,兼精于烹調之技。一日,衛姬病,易牙和五味以進,衛姬食之而愈,因愛近之。易牙又以滋味媚豎貂,貂荐之于桓公。桓公召易牙而問曰:“汝善調味乎?惬對曰:“然。”桓公戲曰:“寡人嘗烏魯虫魚之味几遍矣。所不知者,人肉味何如耳?”易牙既退,及午膳,獻蒸肉一盤,嫩如乳羊,而甘美過之。桓公食之盡,問易牙曰:“此何肉,而美至此?”易牙跪而對曰:“此人肉也。”桓公大惊,問:“何從得之?”易牙曰:“臣之長于三歲矣。臣聞‘忠君者不有其家。’君未嘗人味,臣故殺予$ 又可違乎?吾聞秦受帝命,其后將大,不可拒也。”遂許之。   公子紫歸复命,路遇一人,面如噗血,隆准虯須,以兩手握兩鋤而耕,人士累尺。命索其鋤觀之,左右皆不能舉。公子摯間其姓名,對曰:“公孫氏名𩁥,字子桑,晉君之疏族也。”紫臼:“以于之才,何以屈于隴畝?”枝對曰:“無人荐引耳。”繁曰:“肯從我游于秦乎?”公孫枝曰:‘士為知己者死’。若能見摯,固所愿也。”摯与之同載歸秦。言于穆公,穆公使為大夫。穆公聞晉已許婚,复遣公子紫如晉納市,遂迎伯姬。晉侯問胺于群臣。舟之僑進曰:“百里奚不愿仕晉,其心不測,不如遠之。”乃用奚為騰。   卻說百里奚是虞國人,字井伯,年三十余,娶妻杜氏,生一一子。奚家貧不遇,欲出游,念其妻于無依,戀戀不舍。杜氏曰:“妾聞‘男了志在四方’。君壯年不出圖仕,乃區區守妻子坐困乎?妾能自給,毋想念也!”家只有一伏雌,杜氏宰之以餞行。廚下乏薪,乃取質序炊之。言黃苹,煮脫粟飯。奚飽餐一頓。臨別,妻抱其子,牽袂而位曰:“富貴勿相忘!”奚遂去。游于齊,求事襄公,無人荐引。久之,窮困乞食于捱,時奚年四十矣。捱人有賽叔者,奇其貌,曰:“于非乞人也。”叩其姓名,因留飯,与談時事,奚應對如流,指畫井井有敘。賽叔歎曰:“以子之才,而窮困乃爾,豈非命乎?遂留奚于家,結為兄弟。賽叔長奚一歲,奚呼叔為兄。賽叔家亦貧,奚乃為村中養牛,以佐窖饗之費。值公于無知膩襄公,新立為君,懸榜招賢。奚欲往應招。麥叔曰:“先君有子在外,無知非分竊立,終必無成。”奚乃止。后聞周王子頹好牛,其飼牛者皆獲厚精,乃辭麥叔如周。   奏叔戒之曰:“丈夫不可輕失身于人。仕而棄之,則不忠,与同患難,則不智。此行弟其慎之!吾料理家事,當至周相看也。”奚至周,謁見王子頹,以飼牛之術進。頹大喜,欲用為家臣。麥叔自捱而至,奚与之同見子頹。退謂奚曰:“頹志大而才疏,其所与皆讒制之人,必有覬覦非望之事,吾立見其敗也。不如去之。   奚因久別妻子,意欲還虞。麥叔曰:“虞有賢臣宮之奇者,吾之故人也,相別已久,吾亦欲訪之。弟若還虞,吾當同行。”遂与奚同至虞國。時奚妻杜氏,貧极不能自給,已流落他方,不知去處。奚感傷不已。麥叔与宮之奇相見,因言百里奚之賢,宮之奇遂荐奚于虞公,虞公拜奚為中大夫。奏叔曰:“吾觀虞君見小而自用,亦非可与有為之主。”奚曰:“弟久貧困,譬之魚在陸地,急欲得勺水自儒矣!”賽叔曰:“弟為貧而仕,吾難阻汝,异日若見訪,當于宋之鳴鹿村。其地幽雅,吾將卜居于此。奏叔辭去$ 送女兒、 女婿還他。半件有違,教他休想!」差官道:「莫說三件,三十件都依了。」宋 江道:「一件,還我嘉祥、南旺,自不必說;一件,仍要十萬金珠,作王定六、 郁保四祭奠之禮;一件,三個月內,就要雲天彪、楊騰蛟二人的首級照面。這三 件趁早去說,等你回話。」差官諾諾連聲,奔回去見蔡京。   沒多日,差官轉來說:「三件事,太師都依了。只是雲天彪是種師道得意之 人,種師道在官家前最有臉面。雲天彪得他庇護,根基深厚,搖撼不得,只可覷 機會下手,亦不過弄他落職。若取他首級,太師怕不肯,實恐力不能及。至於楊 騰蛟首級,必當獻上。」宋江道:「既這般說,也罷。只是你太師反覆不常,今 把梁太守夫妻權居在我處,我佛眼看他。教你太師放心,等他三件事完畢,再還 他不遲。」那差官那敢再說,只得領了言語,回覆蔡京去了。   卻說蔡京因梁山泊變卦,深恨雲天彪入骨。及差官回營,聽了宋江這番言語, 又見女兒、女婿仍討不到手,一發懊恨,與心腹謀士商議道:「雲天彪那廝,仗 著老種的勢,枉是動搖他不得。楊騰蛟卻好收拾,我想不如取他這裡來殺了他, 將首級把與宋江,換我女兒,件件依他到底,看他還有何說!」那謀士道:「弄 他這裡來,若尋事殺他,恐多延時日,且又費事;若暗地害他,又恐耳目眾多。 太師不如差心腹勇士去取他,伴靴同來,只就路上如此行事,豈不機密?」蔡京 大喜道:「此計甚妙。」便喚那心腹勇士劉世讓,吩咐道:「與你令箭一枝,札 諭一封,到嘉祥縣,問雲天彪討取義民楊騰蛟來大營聽用。到半路上,須如此結 果他性命。首級不必將來,便同此書信,送至梁山上宋江處,回京來繳令,自有 重賞。切切不可泄漏,首級休教腐爛,不得有?。也不必帶伴當,恐走風聲。」 劉世讓道:「聞知楊騰蛟那廝武藝也了得,小人獨自一個,恐降他不落。且不能 禁他不帶伴當來。小人意見。有一個兄弟叫做劉二,也有些武藝,做事靈便。不 如教他扮做伴當,同了小人去,也好做個幫手。」蔡京道:「可行則行,須要小 心。」便將劉二叫來看了,即便准行。劉世讓弟兄兩個當時收拾起,領了令箭公 文,投奔嘉祥縣來。   蔡京班師回朝,不日到了東京,面聖謝恩,同童貫朋比為奸。官家竟被他們 瞞過,只道真有瘟疫。不日,河北制置使奏到梁世杰中途失陷的本章,天子怒道: 「這廝敢如此無狀,且待將士休息,朕當親統六師,剿滅此賊。」原來天子不知 蔡京、梁世杰是翁婿。況且河北制置使的奏章故意遲延日期,天子如何想得到。 朝中有曉得的,都畏蔡京的勢,無人$ 希真陣裡去了。這 邊謝婁二將並眾軍都大驚。只聽得一聲大喊道:「我等沒家小的情願隨祝將軍歸 降!」有六七百人都紛紛的奔了過去,謝婁二人那裡止得住。其餘的在陣上,望 著那邊磕頭不已,都放聲痛哭。永清在那邊也下馬答拜。希真大吹大擂,掌得勝 鼓,擁簇著祝永清回營。   這邊謝婁二位團練只得收兵。二人對那四個提轄說道:「此事怎了?我等回 景陽鎮如何回話?魏總管心地窄狹,極多猜疑,我們身上怎得乾淨?看來大家都 隱瞞著,只說祝將軍同那乾人都失陷遭擒了,此計如何?」眾人都道:「也只好 如此,不然怎了。」大家計議了一回,便去請那差官沈安出來,都求他包荒。那 沈安聽說反了祝永清,也吃了一驚,及見眾人求他如此撒謊,他拿捏著,那裡肯 擔承,說道:「這個血海的干係,我擔不起。你們要說,自己去說。」眾人再三 哀求,他只是不肯依允。惱得謝德性起,颼的抽出那口腰刀,順手一揮,沈安早 已變作兩段,罵道:「看你這廝依允不依允!」婁熊把他手下的人都結果了。四 個提轄道:「殺了他怎了?」謝德、婁熊齊說道:「怕怎地!大家說他降了賊, 眾口一詞,瞞得實騰騰地。倘走了風,魏虎臣不能相容,大家反他娘。」眾人商 議定了,遍告各營,拔寨都回景陽鎮。謝婁二將尚未動身,眾軍已紛紛的先走了 一半,前呼後叫,喧嘩不止,一路搶奪糧食牛馬騪謝婁二將那裡禁止得。不說官 軍都回景陽鎮。   卻說陳希真得了祝永清,如獲異寶。原來希真早有細作在景陽鎮,買通魏虎 臣的近身人,凡永清營裡的虛實,都盡知道;又布散謠言,說他受賄,離間得他 上下不和,然後收了他。古人說得好:奸臣在內,大將斷不能立功於外。況魏虎 臣又是他的上司,一發掣肘。當時希真迎進大營,到中軍帳上,希真先拜道:「我 陳希真素無食著,今見將軍,遏不住心中歡喜。」永清拜道:「小將無知,屢次 觸犯威嚴,幸蒙收錄,正如披雲見日。」又與眾人都見了。希真待永清以上賓之 禮,對眾將道:「祝將軍,老夫將性命換來的,諸位將軍幸勿輕視。」眾皆大笑。   當日殺豬宰羊,大開筵席,奏軍中得勝之樂,搞賞三軍。又差人打探官兵都 拔寨去遠,也收兵回山。真祥麟、苟英率領眾頭目來迎,希真道:「小女如何不 來?」真祥磷道:「姑娘嫌悶,帶了隨身女頭目,到山後圍獵耍子去了。」眾人 都到了正廳上,希真開言道:「祝將軍,希真實敬愛你不過,與你結忘年交如何?」 永清道:「小將何敢妄僭。既承雅愛,願拜將軍為師。」希真還要謙讓,眾將都 道:「祝將軍之言是也。」當日祝永清拜希$ 極是,我去說媒時,竟說福官人親口囑咐的,許他重聘,諒 他不再起疑了。」戴春大喜,紀二道:「二官人,此事在我身上,包管你成功, 不必疑慮。今日我們且別處耍子去。」遂同上街,酒食閒走了一口。將要分手, 紀二道:「二官人,且過幾日來討消息。」   戴春應諾而去,果真挨了三日,又到鶯歌巷來。紀二道:「所事已談過了, 楊家表嫂說起福官,也甚歡喜,只是有一件事,要二官人親口應允。」戴春道: 「甚事?」紀二道:「我表嫂不是說的,他這女兒要招個女婿養老,二官人既要 定他,務要吩咐一句。」戴春道:「這有何難,令嫂有缺長少短之處,我戴春無 不竭力。」紀二道:「如此焉有不成!」戴春喜不自勝,就到鶯歌巷口一酒樓內, 沾了一角酒,揀些過口,叫酒保送到紀二家來。   正在堂前歡飲,只見裡面孫婆笑著出來,對紀二道:「這碗梅湯到嘴了。」 紀二舉杯笑道:「就請大嫂嚐嚐何如?」戴春動問是那一位,紀二道:「是孫大 嫂,與小弟同居。一切我的家常事體,都承他照看的,端的為人又精明又能幹。 方才我想起這起媒事,小弟只好做女媒,少一個男媒,何不就央他的令郎大光官 做個男媒?」戴春道:「甚好。矟滿敬了孫婆三杯酒。孫婆也一同坐了,老老實 實吃酒攀談。紀二道:「此事還有個計較在此:二官人喜事成功之後,若說娶他 到府上去,恐尊夫人處有些不便;若入贅到他家,他那里門臨大街,來往人多, 二官人進出恐有人打眼,走漏消息。依我看來,我們這條巷倒還僻靜,又有間壁 現成房子空著,二官人何不租了這房子,接他母女來同住:一者避了眾眼,二者 紀明就在間壁,三者孫大嫂諸事能乾,都有照應。」孫婆笑瞇瞇的指紀二道:「怪 物,怪物!有你這等聰明人,若把戴二娘子知道了,只怕要活活打死哩!」   當時紀二便去尋了房東,看了房屋,只見堂前、後軒、天井、過廊、灶披, 色色都好。這房子與孫婆貼間壁,孫婆與姚蓮峰貼間壁,後面還有一所小園,可 以種些瓜果。望見孫婆那邊,早已搭了一架瓜棚,綠陰齊放。中間卻都有土牆隔 斷。戴春看了大喜,隨即立了租約。紀二便去說媒,自然順順流流一說便成。戴 春連日匆忙拿出些銀子來,托紀二、孫婆辦了簇新傢伙鋪陳,一面趕辦聘禮,足 有三二千兩的火氣。戴府上的人都不得知,紀二、孫婆從中取利,沾潤不少。紀 明、孫大光兩個媒人,齎送聘禮財帛,到天河樓陰婆家,道了吉期。   到了這日,戴春打扮得花簇簇迎接,陰婆母女離了天河樓,到了鶯歌巷新宅, 成合巹之禮。新丈母的孝敬,媒人的謝禮,格外從重$ 是我等來時,並不帶盤川乾糧,如何是好?就是現在,自辰刻至此,尚 未飲食,好生饑渴。」   眾人正在躊躇,猛見一個僧人出來,便合掌問訊道:「眾位客官,想是登山 迷路的?」宋江道:「正是。弟子們自黎明至此,未曾飲食。」那僧人道:「客 官既已來此,卻是有緣,便請小寺敘齋。」宋江大喜拜謝,便問道:「大師想是 寶剎方丈?」僧人道:「非也,貧僧乃是知客,本師卻在裡面禪房。」宋江對吳 用道:「我們何不進去參拜?」吳用稱是。那知客欣然領入。眾人都在外面等候。   宋江、吳用進去,只見松篁交翠,軒宇清明,正是曲逕通幽處,撢房花木深。 到了裡面,只見一老僧躍坐蒲團,宋江、吳用上前參拜。老僧起了蒲團,打個問 訊,便請二人坐地。知客命侍者看茶,又命辦齋。老僧開言道:「義士遠涉黃河, 來訪荒山,定有事故。」宋江、吳用都暗吃一驚。宋江停了半晌,只得將曹南山 邐迤到此情形說了,便道:「弟子等不解何故,乞老師指示。」老僧回顧知客信 道:「此必筍冠道人之所為也。」因歎道:「此老心腸太熱。」宋江便問:「筍 冠道人是何人?」知客僧道:「這道人開封人氏,生長名門,少喜談兵,戰陣上 也去過幾次。暮年無意功名,來此深山修養。卻是道法圓明,神通廣大,就中單 表縮地一術,能令千里輿圖,縮成跬步。義士由曹南頃刻到此,敝師所以料是此 公也。」宋江、吳用聽了,不能做聲。老僧道:「義士既已來此,何不就熚見見, 休辜負他指引苦心。」宋江便問:「道人現住何處?」知客道:「出寺後不數步, 有一道清溪,是甘露嶺發源來的。義士但從此溪,傍石岸溯流前行,到了嶺下, 自有小橋接渡。嶺上一路蒼松,下有細徑,可以步行前進。但見亂石牆邊,藤蘿 掩映之處,三間茅屋,便是筍冠道人家也。」宋江、吳用皆欣然願往。只見香積 廚內飯頭進來,告稱齋已辦齊。老僧便道:「請義士外面禪堂用齋。」即命知客 奉陪。那呂方、郭盛、張魁、時遷及伴當一干人,俱請向齋堂赴齋。大眾告飽, 宋江、吳用復進禪房,向老僧深深造擾。便辭了老僧,領著眾人,去訪筍冠仙。 知客送到寺後,告別回寺。   再說宋江等依知客指引的話,取路前進,一路清涼,竟忘炎熱。吳用道:「這 大仙引我們至此,不知有何見渝。」宋江道:「陳希真那廝妖鐘擋路,我等無法 破他,想這位仙人定有以教我也。」一路談說,不覺到了藤陰門首。只見一個童 子在門前掃葉,見了宋江等一行大眾,便笑道:「義士來也,本師恭候久矣。」 宋江又陪吃了一驚,方知真是這筍冠仙戲他,心中十分凜凜$ 當,兩下敵住。   卻說陳希真自打兗州回寨,奉得朝廷褒寵收復蒙陰的恩旨,陳希真加都監 銜,祝永清、陳麗卿、欒廷玉、欒廷芳均加防禦銜,其部眾亦照官兵例賞恤。希 真等舞蹈謝恩,大開慶賀筵宴,眾英雄無不歡喜。七日宴畢,休息軍馬,滿擬再 過半月,重整戈甲,再攻兗州。不料事出意外,這日忽接到苟英飛報,知宋江屯 兵新柳境外,希真當時升廳,聚集眾將商議。希真道:「那廝知我新柳營有九陽 鐘,卻膽敢打從這路來,我料他必有破我之法,此事我須親去一走。」說罷,便 教祝永清、陳麗卿、劉慧娘守寨,自己帶領真祥麟、謝德、婁熊,並五百名軍漢, 到新柳營來。行至中途,離禹功山有八里之遙,忽聽得一片聲響亮,震天盈地, 便道:「不好了,九陽鐘壞了!」便催眾人速赴新柳營。只見宋江兵馬已蟻附南 門,希真領兵繞道進山腳土?,由新柳北門入城。祝萬年等迎人,希真方知苟英 力戰陣亡,悲傷不已。   希真守城,宋江攻城,兩邊都是就敵,相持五日,毫無破綻。宋江對公孫勝 道:「陳希真手下真無半個弱將,我只道破了他的鐘,這新柳城唾手可得,誰知 竟有如此難攻。」公孫勝道:「請再攻幾日,如若不破,待小弟與他鬥鬥法看。」 宋江依了。一面四路設伏,防青雲山、猿臂寨兩處兵馬來襲。這裡加緊攻城,又 是三日,宋江毫無半分便宜。公孫勝已將丁甲神將祭煉停當,宋江大喜。   是日天高氣爽,風清日暖,宋江將兵馬出營,在新柳南門外列成陣勢,高叫: 「對面城主出來,今番和你分個輸贏!」只見陳希真已在城上,大笑道:「宋賊, 我豈懼你,你要來便來!」宋江大怒,把鞭向後一揮,左有楊雄,右有石秀,領 兵吶喊一聲,直到濠邊,一面將箭矢往上飛射,一面掘土填濠。那邊希真,左有 謝德,右有婁熊,策眾一面用防牌抵禦,一面矢石飛下。宋江見不能取勝,只得 鳴金收軍。那公孫勝早已披髮仗劍,出馬陣前,口中唸唸有詞,那天地登時昏暗, 喝聲道:「疾!」只見大風怒起,彤雲中眾目共見,無數金甲神兵殺奔城上。宋 江大喜。忽見城內萬道金光射出,那些神將個個都倒戈控背而退,霎時不見,只 見希真披髮持鏡立在城上。希真便將罡氣盡布在乾元鏡上,那萬道金光直射荡宋 江陣前,耀得宋江人馬眼光瞀亂,不能抬頭。只聽得城上擂鼓吶喊,希真兵馬已 開城殺出也。宋江大驚,忙傳令拔陣飛奔。公孫勝忙使個太陰雲道法,就地起了 十里祥雲,蔽住金光,宋江兵馬方得歸營。希真亦收兵而回。兩邊各收了符法。   宋江對公孫勝道:「這賊道如此利害,怎好?」公孫勝道:「行軍打$ 一面遜坐,一面拆看書信。看畢,又備問劉麒細底情形。劉麒備述一番,天 彪、雲龍一齊稱賀。劉麒又說些拜托仰仗的話,天彪諾諾連聲。便吩咐雲龍去查 點了首級,又命雲龍引劉麒去青州拜見文武各官,眾人無不欣羨稱賀。當晚,天 彪治筵款待劉麒,邀集各官相陪,又吩咐犒賞猿臂兵丁。席間,天彪對劉麒道: 「道子來信,我都知道了。但此事須得安撫使、檢討使、鎮撫將軍一同會銜,開 單具奏,必得我親自帶印上省走一遭。賢姪且留敝署盤桓幾天,待我轉來再回兗 州罷。」眾官員都稱是,劉麒稱謝。眾官員又與劉麒談說一回,盡歡而散。劉麒 就在天彪署中歇宿。   次日,天彪整頓起行,叫雲龍在署接待劉麒,另點營弁護送首級。劉麒、雲 龍並眾官員等,齊送天彪起身。路無耽擱,到了濟南,便到文武各衙都拜會了。 那檢討使賀太平,聞知義士陳希真果然恢復兗州,斬獲群賊,大喜之至,便與安 撫使劉彬查點了首級。那劉彬已得了希真的打點,更兼賀雲二人義氣深重,出言 正大,只得依從。那鎮撫將軍張繼,隨了大眾,唯唯諾諾,自不消說。眾大員輪 流請酒,一面商議把強盜首級用鐵籠裝盛,每籠上簽標賊名,就在都省各門號令, 一面擬稿具奏。議畢各歸本署,天彪亦歸公館。賀太平當晚在署,便請幕賓繕起   次日,賀太平請天彪進署,並請劉彬、張繼同來會銜。眾人看那折子上寫著:   「山東安撫臣劉彬、山東檢討使臣賀太平、山東鎮撫將軍臣張繼、山東登萊 青都統制臣雲天彪謹奏,為義勇斬盜獻馘,收復城池,恭折奏祈聖鑒事:竊臣等 仰邀簡畀,自到任以來,首嚴盜賊。因曹州府鄆城縣所屬梁山泊地方,強徒佔據, 肆行剽掠,不就招安,甚至戕官拒捕,割據城池;而兗州一區,尤為衝要所在, 亦被賊眾佔據,三御於茲。臣等前次奏聞,已邀睿鑒。緣有沂州府蘭山縣義勇陳 希真,原籍東京開封府人;劉廣,沂州府蘭山縣人,團練鄉勇,倡募經費;前於 政和六年十月十一日,率眾救援蒙陰,擒獲賊目郭盛一名,臣等專折奏聞。奉旨: 陳希真、劉廣奮勇斬賊,准抵前愆,著加忠義勇士名號。如再能斬盜立功,定予 獎勵。欽此。臣等領遵,當即飭知去後。嗣於政和七年三月十八日,梁山賊徒攻 陷蒙陰,又經陳希真率眾收復,斬賊目龔旺、丁得孫二名,臣等又專折奏聞。奉 旨:陳希真等忠勇報效,可嘉之至,著賞給都監職銜;祝永清等均加防禦職銜。 如再能奮勇斬賊,定予不次重賞。欽此。臣等領遵,又復飭知。該義勇奮勉報效, 茲於本年正月初八日,據義勇陳希真、劉廣報稱:於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率領 鄉勇,$ 乞到東京來。到此方才七日,不意便遇先 生。先生果知我,異日為先生衝鋒陷敵,萬死不辭。」說罷又拜。徐槐急忙扶起, 感慨一回,便問道:「足下那位好友姓甚名誰?」樹德道:「小可未曾和他會面, 據另一個好友,姓韋名揚隱的在薊州說起他,性情仁厚,韜略淵深,慷慨好施, 謙光下士,現在?村村神明里居住。他姓任,名森,表宇人銜。小可久記在心。 那年因思歸故鄉,不去見他。今番去見,叵耐他管門的這班鳥男女,不容我進去。 我想,就不去罷了!」徐槐道:「想是下人之過,足下休怪他。且請用了便飯, 改日小可與足下同去見他。」當日徐槐請顏樹德酒飯,又打掃一間房屋安置樹德, 又暢談半夜。   次日早起,徐槐在外面應酬了些事務,大約無非貴官貴客,一番常套,不必 細表。到了傍午,與顏樹德用了中飯,便叫備個名帖,帶同顏樹德,直到?樹村 神明裡去訪任森。原來任森世居皇城,先代顯宦相繼,世沐恩光,家居神明裡, 資財巨萬。任森生得相貌清正,長鬚五綹,豐裁儒雅,勇力過人,性情仁厚,卻 又嚴正,所以一切富家齷齪子弟,無不刻忌他。更兼他深居簡出,不喜趨走,所 以朋友極少。這日任森正靜坐書齋,外面忽投進徐槐名刺。任森接了細細觀看, 恍然悟道:「那年先師陳念義夫子仙駕來臨,謂我道:『能用汝者,與餘有二人 也。』言訖而去,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今想『餘有二人』,非『徐』而何?且 待我出去接見他。」便命邀徐槐進廳,顏樹德一同進來,任森接見遜坐敘茶。徐 槐與任森略談幾句,任森便大悅服,便請徐槐上坐,納頭下拜。徐蟹忙謙讓道: 「豈可如此!」任森道:「我觀先生才德超群,必建非常功業,日後但有用小弟 處,無不效勞。」徐槐謙讓答拜,重複入坐。任森便指樹德問徐槐道:「這位大 英雄是誰?」徐槐代樹德通了姓名,樹德便向任森下拜。任森大喜答拜,道:「那 年韋揚隱回東京,向小弟說知顏兄,小弟甚為欽佩。又說在歸德府尋訪吾兄不著, 小弟亦代為納悶。不期今日得瞻虎威,實為深幸。」樹德聽了大笑。   當時任森留徐槐、樹德酒飯,暢談一切,十分知己。席間徐槐開言道:「仁 兄貴莊設立碉樓,整頓戈甲,想是為元陽谷賊人之事麼?」任森道:「正是。那 廝見俺莊上豐富,常來滋擾,是以小弟不惜重資,募練鄉勇,保護村莊。那許平 升吃小弟誘敗一陣,從此不敢正覷我村。只是那廝還有個黨羽韓同音,把守得緊, 所以不能直搗他巢穴。」徐槐未及開言,樹德忙說道:「那韓同音本領甚低甚低! 小弟一到東京,聞知此事,就去與他廝會。那韓同音$ 行李,稟辭了蓋天錫,由濟南赴青州。當時出了濟 南城東門,一路車仗馬匹,平坦道路,到了接龍山,按站歇宿。次日行抵集鳳村, 棄岸登舟,由沉鼋港一路直抵章丘縣南境夢熊河。時已傍晚,到了站頭,泊舟堤 下。畢應元吩咐僕人造飯,自己負手出篷,四邊閒看,只見群舟停泊,一片燈光 與水光相映,大小桅牆密麻也似的排列堤下。那堤岸高二三丈,連雲屹峙。畢應 元看了一回,走進艙來,吃了夜飯,就在燈下觀書。夜分已深,方將就寢,忽聽 得人聲喧嚷,群舟紛紛解纜,十分忙亂。畢應元急忙出問甚事,舟子道:「老爺 快請艙內安坐,這裡堤岸將倒,小人們解纜急避也。」說未了,群舟已紛紛離岸。 不多時,只聽得天崩地塌的一聲響亮,那條長堤已坍倒了四十餘丈。幸喜各舟迴 避得快,未曾打壞一隻,只聽一片聲叫運氣,叫個不絕。   畢應元問舟子道:「這堤岸我方才看他好好的,為何忽地崩壞?你們為何預 先曉得?」舟子道:「老爺有所不知,這河裡有個豬婆龍作怪。這豬婆龍最喜攻 決堤岸,方才小人們聽得堤下水聲異常,便曉得這孽畜作怪也。」應元道:「原 來如此。這倒是一方巨害,理合速行設法驅除。」舟子道:「數日前這裡地方上 共想一個釣他的法兒,原要明日舉行,不料今夜他先作怪了。」應元道:「今夜 他既如此,想明日一發要捉他了。」舟子道:「正是。」應元道:「這豬婆龍怎 樣捉法,我明日且看他們捉了再去。」當夜無話。   次早舟子進來稟道:「老爺要看捉豬婆龍,他們此刻來也,」畢應元甚喜, 便叫推開船窗。應元憑窗看時,只見一隻小艇,五六個漁人,載了釣具,到了江 心,便將那棍子粗細的一根釣索,鉤了香餌,投下江去。眾人都靜悄無言。不移 時,只見數內一人叫道:「有了!」眾人急收繩索,卻叫聲苦,原來這豬婆龍力 氣倍常,眾人收索子時,他盡力往後一退,這船上五六個人險些都被他拖下水去。 眾人急忙將索子弔在船上,那只船已被豬婆龍拽得飛也似去了,眾皆驚。只見 那船隨了水中的豬婆龍到了一處岸邊,那船汨的往水裡一沉,嚇得眾人面如土 色。幸喜那船卻不認真沉下,漸漸在水面浮定了。眾人將船攏岸,大家都上了岸, 就岸打了個樁,將索子頭在樁上繫牢了。   畢應元暗想道:「這豬婆龍真個大力。方才這船在水上一沉,分明是他尋著 了石骨,忽的鑽入水底去據石骨之故。他在水底一鑽,這船自然在水上一沉了。 但他已據了石骨,一時倒難取他,且看他們如何設法。」只見眾人在岸上,略歇 了一歇力,便再邀幾個幫手,在岸上一齊拿了索頭,一聲打號,眾力$ ,一面早已就錦囊取得石子。張應 雷一面誘敵,一面提防著石子。張清故意延了少刻,卻飛起一石子,覷准張應雷 腦後打來。張應雷向左邊一閃,那石擦耳根過去了。張應雷在馬上未及閃正,張 清一石又到。看官,須知張清石子非比尋常,今日為何不濟?原來張清七石不著, 心中早已慌亂,心內一慌,任憑你高手,那準頭早已減了成色。只見那石子准准 地從張應雷後面打來,卻無故高了些許,張應雷將頭一俯,那石子早從盔上高飛 過去了。張應雷大怒,急轉身還鬥張清。   兩馬重複扭住,大戰二十餘合,官軍隊裡早有一員大將驟馬而來,大叫:「張 將軍請住,看我與這廝並三百合!」張應雷見是辛從忠,便將銅劉一幌,讓辛從 忠蛇矛飛人,張應雷勒馬回陣去了。辛從忠搦住張清,槍矛並舉,只得三合,辛 從忠手內一標槍飛出。張清急閃不迭,那標槍早已穿在頭盔鳳翅上。張清大驚, 不敢戀戰,即忙回陣去了。辛從忠料他必然復出,便立馬橫矛,等待廝殺。那張 清回入陣中,除下那盔上飛標,所喜並不受傷,便下馬略定定喘,心中暗想:「這 番怎好?我此出原想用石子打壞他幾員大將,不料如此不得手。」想了一回,便 咬牙道:「只得且向前殺去。」便討口水吃了,提槍上馬。   那關上宋江、吳用見張清不能取勝,卻不肯入關,便商議收張清回來,卻又 不甘心退避,擬議未決,只見張清早已提槍出陣,大叫:「對陣辛將軍,我與你 力並三百合,休得使用暗器!」言畢,驟馬挺槍,奔出垓心。辛從忠知他是詐, 便高提蛇矛提防石子。果然張清奔至三十餘步,手中一石子早已打來。辛從患眼 明手快,用矛尖只一撥,那石子早已橫飛到空地上去了。辛從忠大喝:「無知小 廝,安敢行詐!」驟馬挺槍直取張清。張清舉槍相迎。兩條槍陣上交加,四隻臂 環中撩亂,約鬥了十六七合,張清怕有飛標,不敢偷空。辛從忠生力手,張清卻 因連戰數將有些婘乏,只得虛幌一槍,跳出圈子,帶轉馬頭便走。辛從忠驟馬追 趕,大喝:「賊子休要行詐,我豈怕你的石子!」言未絕,一石子早已飛到。辛 從忠早已備防,不慌不忙,將那石子閃過,卻順手一標飛去。張清也預先提防, 飛標到處,張清也閃過了,去錦囊中摸一個石子,對準辛從忠的馬頸打來。辛從 患急將韁繩一兜,那馬憑空一躍,石子往馬腹底下恰恰的過去,貼著地滴溜溜的 打向青草堆裡去了。辛從忠的馬早已撲到張清背後,張清已到了自己的陣前。辛 從忠提起蛇矛,望張清後心便刺。張清急忙一閃,辛從忠的矛搠了個空,那矛直 搠過張清面前。張清急回轉身來,將矛奪住,兩下一$ 謝恩。   過了幾日,希真上表再三乞體歸山。天子留他不住,只得問道:「卿要入何 山?」希真道:「嵩山。」天子道:「乃祖陳希夷先生華山成道,你卻為何愛嵩 山?」希真道:「嵩山近帝都。」天子歎息不已,遂傳旨飭令該處地方官,擇嵩 山吉地,建造一座忠清觀,送希真到彼修煉。希真謝恩,就天子前繳了輔國大將 軍、魯國公的印信。次日,祝永清、陳麗卿亦上表乞休,隨希真去。天子不悅道: 「陳希真有言在先,朕已應許。祝永清年正富強,正當報效,何得亦要退閒?朝 臣都如此效尤,成何體統!」傳旨申斥。永清不敢再奏。麗卿又上表奏道:「臣 妾係女流,戰陣之外,一無所長,叨沐聖恩,過分逾格。今臣妾父希真老而無子, 臣妾不親侍朝夕,實為魂夢難安。臣妾夫祝永清,哀臣妾之請,亦無異言。伏望 天慈,聽許烏私。設或天威有事四夷,臣妾犬馬餘生,報效有日,臨表涕泣。」 天子念其誠悃,竟批准了。   希真、麗卿都入宮謝恩辭駕,轉來收抬行裝。祝永清歎道:「泰山與卿姐都 脫離塵俗而去,惟有我無此福緣。」希真道:「非然也。官家如此倚任於你,你 豈可負恩?雖要出世修道,也不可乖背倫常大義。如今你已受真傳,只須刻刻不 忘,先將煉己工夫做起來,因緣到了,自有脫離之日。」永清領諾。   次日,希真、麗卿都束裝起行,天子命眾悃卿祖餞。那麗卿已改道始打扮。 眾人都道他們年少夫妻,不知怎樣分別,那知全然無事,都喜笑顏開。此時郊外 一片熱鬧,自不必說。眾人送別回去,獨天彪父子又送他們父女一程,到了地頭, 各自分別。天彪領了雲龍回去。   後來雲天彪匡輔天朝三十餘年,治績昭彰,享壽八十四年而終。史館中名臣、 儒林兩傳,均載其名。雲龍從父闡揚儒教,亦名列儒林。祝永清勤王事四十餘年, 告老退歸,隱入浙江西湖韜光山,修養丹道,終成正果。   話中單表陳希真同女兒陳麗卿辭朝起行,身邊隨從只有一個尉遲大娘。其桂 花、佛手、玫瑰、薄荷四個丫環,在京中伏侍永清,都不同行。當時兩主一僕, 取路嵩山。所過州縣一切迎送禮儀,不必細表。不日到了嵩山,只見那所敕建的 忠清觀,已在那裡並工?造,希真、麗卿且在就近道觀中暫住了。   不一月,忠清觀告成,希真與麗卿進去。只見三間三清正殿,兩帶游廊,進 去三間精舍,兩座廂房,後面一所小園,一副廚灶。基址不大,卻裝折得十分精 雅,都是地方官遵旨幹辦的。希真歎道:「天恩深重如此,真無可報答也。」地 方官送希真父女進了觀,又撥二名道童來觀服侍,縣官回去。希真自與麗卿在現 $ 程子、朱子、就老、莊、釋【全書,167頁】氏所指者,轉其說以言夫理,非援儒而入釋,誤以釋氏之言雜人於儒耳;陸子靜、王文成諸人就老、莊、釋氏所指者,即以理實之,是乃援儒以入於釋者也。試以人之形體與人之德性比而論之,形體始乎幼小,終乎長大;德性始乎蒙昧,終乎聖智。其形體之長大也,資於飲食之養,乃長日加益,非「復其初」;德性資於學問,進而聖智,非「復其初」明矣。【Ewell,183頁】人物以類區分,而人所稟受,其氣清明,異於禽獸之不可開通。然人與人較,其材質等差凡幾?古賢聖知人之材質有等差,是以重問學,貴擴充。老、莊、釋氏謂有生皆同,故主於去情欲以勿害之.不必問學以擴充之。在老、莊、釋氏既守己自足矣,因毀訾仁義以伸其說。荀子謂常人之性,學然後知禮義,其說亦足以伸。陸子靜、王文成諸人同於老、莊、釋氏,而改其毀訾仁義者,以為自然全乎仁義,巧於伸其說者也。程子、朱子尊理而以為天與我,猶荀子尊禮義【Ewell,184頁】以為聖人與我也。謂理為形氣所污壞,是聖人而下形氣皆大不美,即荀子性惡之說也;【全書,168頁】而其所謂理,別為湊泊附著之一物,猶老、莊、釋氏所謂「真宰」「真夭」之湊泊附著於形體也。理既完全自足,難於言學以明理,故不得不分理氣為二本而咎形氣。蓋其說雜糅傅合而成,令學者眩惑其中,雖六經、孔、孟之言具在,咸習非勝是,不復求通。嗚呼,吾何敢默而息乎! 【Ewell,190頁】問:程伯子之出入於老、釋者幾十年,返求諸六經,然後得之,見叔子所撰行狀。而朱子年四十內外,猶馳心空妙,其後有答汪尚書書,言「熹於釋氏之說,蓋嘗師其人,尊其道,求之亦切至矣,然未能有得。其後以先生君子之教,校乎前後緩急之序,於是暫置其說而從事於吾學。其始蓋未嘗一日不往來於心也,以為俟卒究吾說而後求之未為甚晚。而一二年來,心獨有所自安,雖未能即有諸己,然欲復求之外學以遂其初心,不可得矣。」程、朱雖從事釋氏甚久,然終能覺其非矣,而又未合於六經、孔、孟,則其學何學歟? 【Ewell,191頁】曰:程子、朱子其出入於老、釋,皆以求道也,使見其道為是,雖人以為非而不顧。其初非背六經、孔、孟而信彼也,於此不得其解,而見彼之捐棄物欲,返觀內照,近於切己體察,為之,亦能使思慮漸清,因而冀得之為衡(鑒)事物之本。然極其致,所謂「明心見性」、「還其神之本體」者,即本體得矣,以為如此便足,無欠闕矣,實動輒差謬。在老、莊、釋氏固不論差謬與否,而程子、朱子求道之心,久之知其不$ 。」少女聞之,啟王 曰:「大王既以我許天下矣。盤瓠銜首而來,為國除害,此天命使然,豈狗之智力哉。 王者重言,伯者重信,不可以女子微軀,而負明約於天下,國之禍也。」王懼而從之。 令少女從盤瓠,盤瓠將女上南山,草木茂盛,無人行跡。於是女解去衣裳,為僕豎之結 ,著獨力之衣,隨盤瓠升山,入谷,止於石室之中。王悲思之,遣往視覓,天輒風雨, 嶺震,雲晦,往者莫至。蓋經三年,產六男,六女。盤瓠死,後自相配偶,因為夫婦。 織績木皮,染以草實。好五色衣服,裁制皆有尾形。後母歸,以語王,王遣使迎諸男女 ,天不復兩。衣服褊褳,言語侏禽,飲食蹲踞,好山惡都。王順其意,賜以名山,廣澤 ,號曰「蠻夷」。蠻夷者,外癡內黠,安土重舊,以其受異氣於天命,故待以不常之律 。田作,賈販,無關繻,符傳,租稅之賦。有邑,君長皆賜印綬。冠用獺皮,取其游食 於水。今即梁漢、巴蜀、武陵、長沙、廬江郡夷是也。用糝,雜魚肉,叩槽而號,以祭 盤瓠,其俗至今。故世稱「赤髀,橫裙,盤瓠子孫。」   槀離國王侍婢有娠,王欲殺之。婢曰:「有氣如雞子,從天來下,故我有娠。」後 生子,捐之豬圈中,豬以喙噓之;徙至馬櫪中馬復以氣噓之。故得不死。王疑以為天子 也,乃令其母收留之,名曰東明。常令牧馬。東明善射,王恐其奪己國也,欲殺之。東 明走,南至施掩水,以弓擊水。魚鱉浮為橋,東明得渡。魚鱉解散,追兵不得渡。因都 王夫餘。   古徐國宮人娠而生卵,以為不祥,棄之水濱。有犬,名鵠蒼,銜卵以歸。遂生兒, 為徐嗣君。後鵠蒼臨死,生角而九尾,實黃龍也。葬之徐里中。見有狗壟在焉。   鬥伯比父早亡,隨母歸在舅姑之家,後長大,乃奸妘子之女,生子文。其妘子妻恥 女不嫁而生子。乃棄於山中。妘子遊獵,見虎乳一小兒,歸與妻言,妻曰:「此是我女 與伯比私通生此小兒。我恥之,送於山中。」妘子乃迎歸養之,配其女與伯比。楚人因 呼子文為「谷烏菟」。仕至楚相也。   齊惠公之妾蕭同叔子見御,有身,以其賤,不敢言也,取薪而生頃公於野,又不敢 舉也。有狸乳而鸇覆之。人見而收,因名曰無野槬是為頃公。   袁釰者,羌豪也,秦時,拘執為奴隸,後得亡去,秦人追之急迫,藏於穴中,秦人 焚之,有景相如虎來為蔽,故得不死。諸羌神之,推以為君。其後種落熾盛。   後漢定襄太守竇奉妻生子武,并生一蛇。奉送蛇於野中,及武長大,有海內俊名。 母死,將葬未窆,賓客聚集,有大蛇從林草中出,逕來棺下,委地俯仰,以頭擊棺,血 涕並流,狀若哀慟,有$ 「此女意在於君,被父母凌逼,嫁與劉祥,今已死矣。」平問:『墓在何處?」鄰人 引往墓所,平悲號哽咽,三呼女名,繞墓悲苦,不能自止。平乃祝曰:「我與汝立誓天 地,保其終身,豈料官有牽纏,致令乖隔,使汝父母與劉祥,既不契於初心,生死永訣 。然汝有靈聖,使我見汝生平之面。若無神靈,從茲而別。」言訖,又復哀泣逡巡。其 女魂自墓出,問平:「何處而來?良久契闊。與君誓為夫婦,以結終身,父母強逼,乃 出聘劉祥,已經三年,日夕憶君,結恨致死,乖隔幽途。然念君宿念不忘,再求相慰, 妾身未損,可以再生,還為夫婦。且速開冢,破棺,出我,即活。」平審言,乃啟墓門 ,捫看。其女果活。乃結束隨平還家。其夫劉祥聞之,驚怪,申訴於州縣。檢律斷之, 無條,乃錄狀奏王。王斷歸道平為妻。壽一百三十歲。實謂精誠貫於天地,而獲感應如   晉武帝世,河間郡有男女私悅,許相配適;尋而男從軍,積年不歸,女家更欲適之 ,女不願行,父母逼之,不得已而去,尋病死。其男戍還,問女所在,其家具說之;乃 至冢,欲哭之敘哀,而不勝其情,遂發冢,開棺,女即蘇活,因負還家,將養數日,平 復如初。後夫聞,乃往求之;其人不還,曰:「卿婦已死,天下豈聞死人可復活耶?此 天賜我,非卿婦也。」於是相訟,郡縣不能決,以讞廷尉,秘書郎王導奏以:「精誠之 至,感於天地,故死而更生,此非常事,不得以常禮斷之。請還開冢者。」朝廷從其議   漢獻帝建安中,南陽賈偶,字文合,得病而亡。時有吏,將詣太山司命,閱簿,謂 吏曰:「當召某郡文合,何以召此人?可速遣之。」時日暮,遂至郭外樹下宿,見一年 少女獨行,文合問曰:「子類衣冠,何乃徒步?姓字為誰?」女曰:「某,三河人,父 見為弋陽令,昨被召來,今卻得還,遇日暮,懼獲瓜田李下之譏,望君之容,必是賢者 ,是以停留,依憑左右。」文合曰:「悅子之心,願交歡於今夕。」女曰:「聞之諸姑 :女子以貞專為德,潔白為稱。」文合反覆與言,終無動志。天明,各去。文合卒巳再 宿,停喪將殮,視其面,有色,捫心下,稍溫,少頃,卻蘇。後文合欲驗其實,遂至弋 陽,修刺謁令,因問曰:「君女寧卒而卻蘇耶?」具說女子姿質,服色,言語,相反覆 本末。令入問女,所言皆同。乃大驚歎。竟以抟女配文合焉。   漢建安四年二月,武陵充縣婦人李娥,年六十歲,病卒,埋於城外,已十四日。娥 比舍有蔡仲,聞娥富,謂殯當有金寶,乃盜發冢求金,以斧剖棺。斧數下,娥於棺中言 曰:「蔡仲!汝護我頭。」仲驚,遽便出走,會為$ 為移其 棺,葬之而去。   漢,九江何敞,為交州刺史,行部到蒼梧郡高安縣,暮宿鵠奔亭,夜猶未半,有一 女從樓下出,呼曰:「妾姓蘇,名娥,字始珠,本居廣信縣修里人。早失父母,又無兄 弟,嫁與同縣施氏,薄命夫死,有雜繒帛百二十疋,及婢一人,名致富,妾孤窮羸弱, 不能自振;欲之傍縣賣繒,從同縣男子王伯賃牛秂一乘,直錢萬二千,載妾并繒,令致 富執轡,乃以前年四月十日到此亭外。於時日已向暮,行人斷絕,不敢復進,因即留止 ,致富暴得腹痛。妾之亭長舍乞漿,取火,亭長龔壽,操戈持戟,來至車旁,問妾曰: 『夫人從何所來車上所載何物?丈夫安在?何故獨行?』妾應曰:『何勞問之?』壽因 持妾臂曰:『少年愛有色,冀可樂也。』妾懼怖不從,壽即持刀刺脅下一創,立死。又 刺致富,亦死。壽掘樓下,合埋妾在下,婢在上,取財物去。殺牛,燒車,車缸及牛骨 ,貯亭東空井中。妾既冤死,痛感皇天,無所告訴,故來自歸於明使君。敞曰:「今欲 發出汝屍,以何為驗?」女曰:「妾上下著白衣,青絲履,猶未朽也,願訪鄉里,以骸 骨歸死夫。」掘之,果然。敞乃馳還,遣吏捕捉,拷問,具服。下廣信縣驗問,與娥語 合。壽父母兄弟,悉捕繫獄。敞表壽,常律,殺人不至族誅,然壽為惡首,隱密數年, 王法自所不免。令鬼神訴者,千載無一,請皆斬之,以明鬼神,以助陰誅。上報聽之。   濡須口有大船,船覆在水中,水小時便出見,長老云:「是曹公船。」嘗有漁人, 夜宿其旁,以船繫之;但聞竽笛弦歌之音,又香氣,非常。漁人始得眠,夢人驅遣,云 :「勿近官妓。」相傳云:「曹公載妓,船覆於此,至今在焉。」   夏侯愷,字萬仁,因病死、宗人兒苟奴,素見鬼,見愷數歸,欲取馬,并病其妻, 著平上幘,單衣,入坐生時西壁大牀,就人覓茶飲。   諸仲務,一女,顯姨,嫁為米元宗妻,產亡於家。俗聞,產亡者,以墨點面。其母 不忍,仲務密自點之,無人見者。元宗為始新縣丞,夢其妻來,上牀,分明見新白,面 上有黑點。   晉世,新蔡王昭平,犢車在廳事上,夜,無故自入齋室中,觸壁而出。後又數聞呼 噪攻擊之聲,四面而來。昭乃聚眾設弓弩戰鬥之備,指聲弓弩俱發,而鬼應聲接矢數枚 ,皆倒入土中。   吳,赤烏三年,句章民楊度,至餘姚,夜行,有一少年,持琵琶,求寄載。度受之 。鼓琵琶數十曲,曲畢,乃吐舌,擘目,以怖度而去。復行二十里許,又見一老父,自 云:「姓王,名戒。」因復載之。謂曰:「鬼工鼓琵琶,甚哀。」戒曰:「我亦能鼓。 」即是向鬼。復擘$ 守殿門;既無反心, 受勞而罷,後竟坐此幽薨。   人之愛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 矜憐,有偏寵者,雖欲以厚之,更所以禍之。共叔之死,母實為之。趙王之戮, 父實使之。劉表之傾宗覆族,袁紹之地裂兵亡,可為靈龜明鑒也。   齊朝有一士大夫,嘗謂吾曰:“我有一兒,年已十七,頗曉書疏,教其鮮卑 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吾時俛而不答。 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之。 兄弟第三   夫有人民而後有夫婦,有夫婦而後有父子,有父子而後有兄弟:一家之親, 此三而已矣。自茲以往,至於九族,皆本於三親焉,故於人倫為重者也,不可不 篤。兄弟者,分形連氣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後裾,食則同案, 衣則傳服,學則連業,游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也,各 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則疏薄矣; 今使疏薄之人,而節量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為 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二親既歿,兄弟相顧,當如形之與影,聲之與響;愛先人之遺體,惜己身之 分氣,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際,異於他人,望深則易怨,地親則易弭。譬猶居 室,一穴則塞之,一隙則塗之,則無頹毀之慮;如雀鼠之不恤,風雨之不防,壁 陷楹淪,無可救矣。僕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雨,甚哉!   兄弟不睦,則子侄不愛;子侄不愛,則群從疏薄;群從疏薄,則僮僕為讎敵 矣。如此,則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誰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憽皆有歡愛, 而失敬于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將數萬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于弟 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   娣姒者,多爭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歸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佇日 月之相望也。況以行路之人,處多爭之地,能無閒者,鮮矣。所以然者,以其當 公務而執私情,處重責而懷薄義也;若能恕己而行,換子而撫,則此患不生矣。   人之事兄,不可同于事父,何怨愛弟不及愛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國劉 璡,嘗與兄瓛連棟隔壁,瓛呼之數聲不應,良久方答;瓛怪問之,乃曰:“向來 未著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江陵王玄紹,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愛,所得甘旨新異,非共聚 食,必不先嘗,孜孜色貌,相見如不足者。及西台陷沒,玄紹以形體魁梧,為兵 所圍;二弟爭共抱持,各求代死,終不得解,遂並命爾。 後娶第四   吉甫,賢$ ;居家惟以掐摘供廚。江甯姚子篤,母以燒死,終身不忍噉炙。豫章熊康 父以醉而為奴所殺,終身不復嘗酒。然禮緣人情,恩由義斷,親以噎死,亦當不 可絕食也。   禮經:父之遺書,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澤,不忍讀用。政為常所講習,讎 校繕寫,及偏加服用,有跡可思者耳。若尋常墳典,為生什物,安可悉廢之乎? 既不讀用,無容散逸,惟當緘保,以留後世耳。   思魯等第四舅母,親吳郡張建女也,有第五妹,三歲喪母。靈床上屏風,平 生舊物,屋漏沾濕,出曝曬之,女子一見,伏床流涕。家人怪其不鲛,乃往抱持; 薦席淹漬,精神傷怛,不能飲食。將以問醫,醫診脈雲:“腸斷矣!”因爾便吐 血,數日而亡。中外憐之,莫不悲歎。   禮雲:“忌日不樂。”正以感慕罔極,惻愴無聊,故不接外賓,不理眾務耳。 必能悲慘自居,何限於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奧室,不妨言笑,盛營甘美,厚供齋 食;迫有急卒,密戚至交,盡無相見之理:蓋不知禮意乎!   魏世王修母以社日亡;來歲社日,修感念哀甚,鄰婸D之,為之罷社。今二 親喪亡,偶值伏臘分至之節,及月小晦後,忌之外,所經此日,猶應感慕,異于 餘辰,不預飲燕、聞聲樂及行遊也。   劉絛、緩、綏,兄弟並為名器,其父名昭,一生不為照字,惟依爾雅火旁作 召耳。然凡文與正諱相犯,當自可避;其有同音異字,不可悉然。劉字之下,即 有昭音。呂尚之兒,如不為上;趙壹之子,儻不作一:便是下筆即妨,是書皆觸   嘗有甲設燕席,請乙為賓;而旦於公庭見乙之子,問之曰:“尊侯早晚顧 宅?”乙子稱其父已往。時以為笑。如此比例,觸類慎之,不可陷於輕脫。   江南風俗,兒生一期,為制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刀尺針 縷,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 之為試兒。親表聚集,致燕享焉。自茲已後,二親若在,每至此日,嘗有酒食之 事耳。無教之徒,雖已孤露,其日皆為供頓,酣暢聲樂,不知有所感傷。梁孝元 年少之時,每八月六日載誕之辰,常設齋講;自阮修容薨歿之後,此事亦絕。   人有憂疾,則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諱避,觸途急切。而江東士庶, 痛則稱禰。禰是父之廟號,父在無容稱廟,父歿何容輒呼?蒼頡篇有侑字,訓詁 雲:“痛而謼也,音羽罪反。”今北人痛則呼之。聲類音於耒反,今南人痛或呼 之。此二音隨其鄉俗,並可行也。   梁世被系劾者,子孫弟侄,皆詣闕三日,露跣陳謝;子孫有官,自陳解職。 子則草屩麤衣,蓬頭垢面,周章道路,要候執事,叩$ ,樹立門戶,不棄妻子,未 能出家;但當兼修戒行,留心誦讀,以為來世津梁。人生難得,無虛過也。   儒家君子,尚離庖廚,見其生不忍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高柴、折像,未 知內教,皆能不殺,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含生之徒,莫不愛命;去殺之事,必勉 行之。好殺之人,臨死報驗,子孫殃禍,其數甚多,不能悉錄耳,且示數條於末。   梁世有人,常以雞卵白和沐,雲使發光,每沐輒二三十枚。臨死,發中但聞 啾啾數千雞雛聲。   江陵劉氏,以賣鱔羹為業。後生一兒頭是鱔,自頸以下,方為人耳。   王克為永嘉郡守,有人餉羊,集賓欲燕。而羊繩解,來投一客,先跪兩拜, 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無救請。須臾,宰羊為羹,先行至客。一臠入口, 便下皮內,周行遍體,痛楚號叫;方複說之。遂作羊鳴而死。   梁孝元在江州時,有人為望蔡縣令,經劉敬躬亂,縣廨被焚,寄寺而住。民 將牛酒作禮,縣令以牛系旛柱,屏除形像,舖設床坐,於堂上接賓。未殺之頃, 牛解,徑來至階而拜,縣令大笑,命左右宰之。飲噉醉飽,便臥簷下。稍醒而覺 體癢,爬搔隱疹,因爾成癩,十許年死。   楊思達為西陽郡守,值侯景亂,時複旱儉,饑民盜田中麥。思達遣一部曲守 視,所得盜者,輒截手腕,凡戮十餘人。部曲後生一男,自然無手。   齊有一奉朝請,家甚豪侈,非手殺牛,噉之蒂美。年三十許,病篤,大見牛 來,舉體如被刀刺,叫呼而終。   江陵高偉,隨吾入齊,凡數年,向幽州澱中捕魚。後病,每見群魚嚙之而死。   世有癡人,不識仁義,不知富貴並由天命。為子娶婦,恨其生資不足,倚作 舅姑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誣,不識忌諱,罵辱婦之父母,卻成教婦不孝己身, 不顧他恨。但憐己之子女,不愛己之兒婦。如此之人,陰紀其過,鬼奪其算。慎 不可與為鄰,何況交結乎?避之哉! 卷第六 書證 書證第十七   詩雲:“參差荇菜。”爾雅雲:“荇,接餘也。”字或為莕。先儒解釋皆雲: 水草,圓葉細莖,隨水淺深。今是水悉有之,黃花似蓴,江南俗亦呼為豬蓴,或 呼為荇菜。劉芳具有注釋。而河北俗人多不識之,博士皆以參差者是莧菜,呼人 莧為人荇,亦可笑之甚。   詩雲:“誰謂荼苦?”爾雅、毛詩傳並以荼,苦菜也。又禮雲:“苦菜秀。 案:易統通卦驗玄圖曰:“苦菜生於寒秋,更冬歷春,得夏乃成。”今中原苦菜 則如此也。一名遊冬,葉似苦苣而細,摘斷有白汁,花黃似菊。江南別有苦菜, 葉似酸漿,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時或赤或黑,此菜可以釋勞。案:郭璞 注爾雅,$ 一箭四十餘驍。賀又嘗為小障, 置壺其外,隔障投之,無所失也。至鄴以來,亦見廣寧、蘭陵諸王,有此校具, 舉國遂無投得一驍者。彈棋亦近世雅戲,消愁釋憒,時可為之。 終制第二十   死者,人之常分,不可免也。吾年十九,值梁家喪亂,其間與白刃為伍者, 亦常數輩;幸承餘福,得至於今。古人雲:“五十不為夭。”吾已六十餘,故心 坦然,不以殘年為念。先有風氣之疾,常疑奄然,聊書素懷,以為汝誡。   先君先夫人皆未還建鄴舊山,旅葬江陵東郭。承聖末,已啟求揚都,欲營遷 厝。蒙詔賜銀百兩,已於揚州小郊北地燒磚,便值本朝淪沒,流離如此,數十年 間,絕於還望。今雖混一,家道罄窮,何由辦此奉營資費?且揚都汙毀,無複孑 遺,還被下濕,未為得計。自咎自責,貫心刻髓。計吾兄弟,不當仕進;但以門 衰,骨肉單弱,五服之內,傍無一人,播越他鄉,無複資蔭;使汝等沈淪廝役, 以為先世之恥;故靦冒人間,不敢墜失。兼以北方政教嚴切,全無隱退者故也。   今年老疾侵,儻然奄忽,豈求備禮乎?一日放臂,沐浴而已,不勞複魄,殮 以常衣。先夫人棄背之時,屬世荒饉,家塗空迫,兄弟幼弱,棺器率薄,藏內無 磚。吾當松棺二寸,衣帽已外,一不得自隨,床上唯施七星板;至如蠟弩牙、玉 豚、匊人之屬,並須停省,糧罌明器,故不得營,碑誌旒旐,彌在言外。載以鱉 甲車,襯土而下,平地無墳;若懼拜掃不知兆域,當築一堵低牆於左右前後,隨 為私記耳。靈筵勿設枕幾,朔望祥禫,唯下白粥清水幹棗,不得有酒肉餅果之祭。 親友來餟酹者,一皆拒之。汝曹若違吾心,有加先妣,則陷父不孝,在汝安乎? 其內典功德,隨力所至,勿刳竭生資,使凍餒也。四時祭祀,周、孔所教,欲人 勿死其親,不忘孝道也。求諸內典,則無益焉。殺生為之,翻增罪累。若報罔極 之德,霜露之悲,有時齋供,及七月半盂蘭盆,望於汝也。   孔子之葬親也,雲:“古者,墓而不墳。丘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識也。” 於是封之崇四尺。然則君子應世行道,亦有不守墳墓之時,況為事際所逼也!吾 今羈旅,身若浮雲,竟未知何鄉是吾葬地;唯當氣絕便埋之耳。汝曹宜以傳業揚 名為務,不可顧戀朽壤,以取堙沒也。 《慎子》 《慎子》 〔內篇〕(清錢熙祚集校) 〈威德〉 〈因循〉 〈民雜〉 〈知忠〉 〈德立〉 〈君人〉 〈君臣〉 〔逸文〕 〈慎子跋〉 〔外篇〕(明慎懋賞校)   〈威德〉   天有明,不憂人之暗也;地有財,不憂人之貧也;聖人有德,不憂人之危也。天雖 不憂人之暗,闢戶牖必$ 「既有如此名醫,又是娘子的奶公,自然盡心醫的,何不請來 一看?」就叫俞德到胥門請了石道全來。   俞德領命,來到胥門,訪到石道全家。道全正在店中閒坐,俞德上前問道 :「石道全先生,可就是尊駕麼?」道全道:「 在下正是,老翁有何見教?」俞德道 :「老漢是府學前金家。 因公子生了疥癩,林小姐說了,特來請先生去一看?」道全聽說,知是女兒那裡來的。正要去看看女婿,會會女兒。隨叫丑兒看了店,同了俞德就走。不半刻,來到金家。公子接進,俞德取茶來吃了。然後將公子滿身一看,又診了脈,道 :「純是 一片風濕,更兼心上抑鬱不舒,所以不能就好,醫是好醫的。   只是日子久了,恐怕一時不得就效,必須一個人貼心服侍,早晚撫摩,衣被血腥,不時要煎洗。第一還當戒氣惱,免愁煩,自然吃藥便效。」公子道 :「全仗先生用心醫治。倘有好日,定當圖報。」道全道 :「公子說哪裡話!林小姐是我老妻乳大 的,總與自己一般。豈敢不盡心力?」隨開了一個煎方,又開了幾味洗的藥,付與公子,叫快去買了來。自己便要進去看看小姐。公子就叫俞德去買藥,自己正要同道全進去,只見俞德來說 :「學中金老爺來看公子。」公子急急出去接見,就叫俞 德送道全進去。道全一到裡邊,就對俞德道 :「你快去買藥, 我在此等合了去。」俞德答應去了。   道全遣去了俞德,獨自走進,無瑕一見父親獨自一個進來,急急上前,叫道 :「爹爹來了麼?公子在哪裡?」道全道 :「方才我已看過,正要同我進來,適金學師到來,出去接見了。」   無瑕道 :「原來如此。爹爹、母親、兄弟,一向都好麼?」道 全道 :「都好的。只是從你嫁來之後,我與你母親,日夜掛念 著你,不知在此可好?故方才一來請,急急就來的。」無瑕道:   「爹爹與母親說,不要掛念孩兒,孩兒在此甚好。公子雖窮, 骨格不凡;身上雖癩,情義最重。依孩兒看來,將來必有好日。   不知爹爹看他疥癩如何?」道全道 :「只因受了轆濕,心上不 寬,所以生此,有何難醫?只恐日子久了,不能就好。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保他痊癒。」無瑕道 :「只要痊癒,一年半載, 也不為久。望爹爹常來看看便好。」道全道 :「我到此又不多 路,何須說得?只有一件,公子只知我是你的奶公,在公子面前須要留心,不好叫我爹爹。」無瑕道 :「這個我曉得,只稱 乳伯便了。」   言之未已,只見公子走進,無瑕道 :「學師去了麼?」公 子道 :「去了。先生在此,失陪有罪。」道全道 :「公子說哪裡話。總與自己家裡一般,$ 。 我意欲起合山之兵,於就近州縣,奪他一兩座城池,進可有為,退可有守,漸漸就好共圖大事。不知諸將士以為何如?」眾將道 :「以大王之威,眾將之力,似亦可圖。但陝西潼關交界之 處,朝廷設立兵將把守,亦甚不少。且聞西安一府,良將百餘員,戰兵十數萬,時常操習。我軍雖眾,尚未精練,還宜稍緩,再圖機會為妙。」大王聞言,甚稱有理,遂將起兵之念稍緩。   不想正在遲疑間,忽見小嘍囉來報 :「山下有一道者,自稱『 鐵罐仙師』,別號『風火道人』,說從終南山來,要求見大王,有大事相商,不知可容相見否?」大王道 :「何來道者要見我? 有何事相商?且著他進來,看是如何?」   嘍囉領命下山,就同了一個道人進來。大王舉眼一看,見他頭綰雙髻,身著衲衣,腳穿大紅雲履,背負兩個葫蘆,腰繫青鋒寶劍,兩眼大似銅鈴,相貌清奇古怪,飄然若有仙氣。大王見了,知他必有來歷的,便急急立起,迎下堂來,道 :「老 師何來?有何賜教?灑家不知鶴駕光臨,有失遠接,多多有罪。   」道人道:「大王說哪裡話!貧道是太乙真人位下第十代孫,鐵罐道人是也。在終南山修道,已百有餘年。欲得真主輔助,未遇其人。近觀星象,見帝星照於此地,一路望氣尋來,始知大王乃將來之真主。時候已到,惟恐錯過,急急趕來叩見,願相輔佐。」大王聞之驚喜,道 :「灑家雖有此心,方才正與眾 謀士商議,欲暫取一二城池安頓了兵馬,再圖大事。據眾謀士說,西安有百員上將,十萬雄兵時時操習,我兵恐難取勝,故爾正在遲疑。忽蒙老師光降,何愁大事不成。但老師說帝星照臨本山,只恐灑家未必有此大福。」道人道 :「大王休得自 己看輕了。貧道上知天文,下識地理,又善觀氣色。尋訪真主數十餘年,豈肯輕易許人?今見大王實是真命帝王,故肯出身輔佐,共成大事。大王何必多疑?明日黃道吉日,就可發兵,包管所向無敵。若雲西安兵將,莫說上將百員,雄兵十萬,即使千員上將,百萬雄兵,只要貧道嘴一開,手一動,管叫都成齏粉。」大王道 :「不知老師有何妙法,可好請教,略道一二 否?又據老師方才說,在終南山修道已百有餘年,我看老師尊容只像二三十歲,未免此言有誤。」道人道 :「貧道容顏雖少, 今年已一百二十四歲矣。不瞞大王說,終南山修道的,四五百歲的都有,容顏總是一般的。若問貧道法術,此係兵機,不可預先泄漏。大王放心起兵,到臨陣,貧道自有妙用,決不有誤。   眾將既慮西安兵馬,如今就先取西安,等貧道略施小術,管叫西安指日可得。」   大王大喜,道 :「若果如老師所$ 借木梳梳頭,丫頭們都在夢中,道:「為何這般早?梳具都在桌上,你梳就是了。」愛珠一看見各色都有,就重施脂粉,再整雲鬟,許久不梳的頭,重將香油梳刷,依舊美人一般。又替小燕也梳了,方見丫頭起來,彼此一相,各吃一驚。丫頭道 :「你好像我家大小姐,與小燕如何到此?」愛 珠也道 :「你好橡我家秋桂、春杏,如何也在此?」春杏道: 「我兩個是院君送來服事夫人的。小姐嫁利老爺家甚是興頭, 如何這般光景?」愛珠道 :「我的話一言難盡。且問你夫人與 我家絕無親戚,院君為何把你們送來服事他?」秋桂道 :「小 姐難道不知?」就對著愛珠耳上低低將夫人根腳說出,弄得愛珠猶如癡呆的一般,滿肚懊悔滿臉羞恥。正是:饒伊掬盡湘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不知夫人見了愛珠如何相待,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慕原夫三偷不就 拷梅香一訊知情   詞曰:   主婢相逢,令朝翻轉真悲慟。憑天播弄,墜落釵頭鳳。 還想興戎,巧語將情控。真惶恐,一場春 夢究竟成何用?   --右調《點絳唇》   話說愛珠聞知夫人根蒂,遂將自己始未假言說明。便道:   「夫人既是無瑕,怎麼公然受我磕頭?」春杏道:「他做人最 謙虛,連我們都不當丫鬟看待,何況小姐?昨晚一定不知,我去對他說,看是如何。」遂到房艙對夫人道 :「昨日付來的原 來就是愛珠小姐,夫人可知道麼?」夫人道 :「休得胡說,聞 小姐嫁在利家,公公現任為官,如何賣身?」春杏道 :「他說 公公做官清廉,巡按貪酷,無銀送他,被他拿訪,一門處死,還將他與小燕官賣銀八十兩。夫人不信,喚來一問便知。」夫人道 :「既是小姐,如何說喚,快去請來。」春杏出去,果同 小姐進來。夫人一見,忙道 :「原來果是小姐,奴家不知,多 多得罪。賤體虛弱,不能起牀,望小姐恕罪。快請小姐坐了。」   小姐道 :「彼一時,此一時,只怕不好坐得。」夫人道 :「小姐何出此言?昨晚限於不知,已經開罪,今既知道,奴家倒無坐位,小姐如何反說。一到家即送小姐到員外院君處便了。」   小姐道 :「多蒙夫人厚情,感戴不盡,若說送我回家,我是斷 斷不去的。但願與夫人始終相同罷了。」夫人道 :「小姐果肯 與奴家終身相敘,是極妙的了。奴家情願虛左以讓。」   兩個說話,倒也投機,原來一個是真心,一個是假意。彼時愛珠實無好處去,只得權肬騙好了夫人再處。夫人卻是老實人,見小姐如此,便也真心相待。不數日,到蘇州。夫人滿擬林員外一家必來,不想到家兩日,探望者甚多,獨不見林家一人來$ 」   子張問:「《書》云:『奠高山』,何謂也?」孔子曰:「高山五嶽,定其差秩,祀所視焉。」子張曰:「其禮如何?」孔子曰:「牲幣之物,五嶽視三公,而名山視子男。」子張曰:「仁者,何樂於山?」孔子曰:「夫山者,巋然高。」子張曰:「高則何樂爾?」孔子曰:「夫山,草木植焉,鳥獸蕃焉,財用出焉;直而無私焉,四方皆伐焉。直而無私,興吐風雲,以通乎天地之間;陰陽和合,雨露之澤,萬物以成,百姓咸饗,此仁者之所以樂乎山也。」   孟懿子問:「《書》曰:『欽四鄰』,何謂也?」孔子曰:「王者前有疑、後有丞、左有輔、右有弼,謂之四近。言前、後、左、右近臣,當畏敬之,不可以非其人也。周文王,胥附、奔輳、先後、禦侮,謂之四鄰,以免乎牖(羑)里之害。」懿子曰:「夫子亦有四鄰乎?」孔子曰:「吾有四友焉。自吾得回也,門人加親,是非胥附乎!自吾得賜也,遠方之士日至,是非奔輳乎!自吾得師也,前有光,後有輝,是非先後乎!自吾得由也,惡言不至於門,是非禦侮乎!」   孔子見齊景公,梁丘據自外而至,公曰:「何遅(遲)?」對曰:「陳氏戮其小臣,臣有辭焉,是故遅(遲)。」公笑而目孔子,曰:「周《書》所謂:『明德慎罰。』陳子明德也,罰人而有辭,非不慎矣!」孔子答曰:「昔康叔封衛,統三監之地,命為孟侯,周公以成王之命作〈康誥〉焉,稱述文王之德,以成勑(敕)誡之文。其書曰:『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抱。』克明德者,能顯用有德,舉而任之也;慎罰者,并心而慮之,眾平然後行之,致刑錯也。此言其所任不失德,所罰不失罪,不謂巳(己)德之明也。」公曰:「寡人不有過言,則安得聞君子之教也!」   《書》曰:「其在祖甲,不義惟王。」公西赤曰:「聞諸晏子,湯及太甲、祖乙、武丁,天下之大君。夫太甲為王,居喪行不義,同稱大君,何也?」孔子曰:「君子之於人,計功以除過。太甲即位,不明居喪之禮,而干冢宰之政,伊尹放之于桐,憂思三年,追悔前愆,起而復位,謂之明王。以此觀之,雖四於三王,不亦可乎!」   魯哀公問:「《書》稱:『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何謂也?」孔子對曰:「此言善政之化乎物也。古之帝王,功成作樂。其功善者,其樂和,樂和則天地且猶應之,況百獸乎?夔為帝舜樂正,實能以樂盡治理之情。」公曰:「然則政之大本,莫尚夔乎?」孔子曰:「夫樂所以歌其成功,非政之本也。眾官之長,既咸熙熙,然後樂乃和焉。」公曰:「吾聞夔一足,有異於人,信乎?」孔子曰:「昔重黎舉夔為進,又欲求人而$ 奚故哉?』子游曰:『夫浸水之所及也則生,其所不及則死,故民皆知焉。膏雨之所生也廣莫大焉,民之受賜也普矣,莫識其由來者。「上德不德,是以無德。」』季孫曰:『善。』」縣子曰:「其然。」   孟子車尚幼,請見子思。子思見之,甚悅其志,命子上侍坐焉;禮敬子車甚崇,子上不願也。客退,子上請曰:「白聞士無介不見,女無媒不嫁。孟孺子無介而見,大人悅而敬之,白也未諭,敢問。」子思曰:「然。吾昔從夫子於郯,遇程子於途;傾蓋而語,終日而別,命子路將束帛贈焉,以其道同於君子也。今孟子車,孺子也;言稱堯舜,性樂仁義,世所希有也。事之猶可,況加敬乎!非爾所及也。」   子思在魯,使以書如衛,問子上。子上北面再拜,受書伏讀,然後與〔使〕者宴,遂為復書,返中庭,北面再拜,以授使者;〔使者〕既受書,然後退。使者還魯,問子思,曰:「吾子堂上南面立授臣書,事畢送臣。子上中庭拜授臣書,而不送,何也?」子思曰:「拜而不送,敬也;使人而送之,賓也。」   魯人有同姓死而弗吊者,人曰:「在禮當免不免,當吊不吊,有司罰之,如之何子之無吊也?」荅曰:「吾以其疏遠也。」子思聞之,曰:「無恩之甚也。昔者,季孫問於夫子,曰:『百世之宗,有絕道乎?』子曰:『繼之以姓,義無絕也。』故同姓為宗,合族為屬,雖國君之尊,不廢其親,所以崇愛也。是以,綴之以食,序列昭穆,萬世婚姻不通,忠篤涽道然也。」   魯穆公訪於子思,曰:「寡人不德,嗣先君之業三年矣,未知所以為令名者,且欲掩先君之惡,以揚先君之善,使談者有述焉。為之若何?願先生教之也。」子思荅曰:「以伋所聞,舜禹之於其父,非勿欲也,以為私情之細不如公義之大,故弗敢私之焉耳。責以虛餙(飾)之教,又非伋所得言。」公曰:「思之可以利民者。」子思曰:「願有惠百姓之心,則莫如一切除非法之事也。毀不居之室以賜窮民,奪嬖寵之祿以振困匱,無令人有悲怨而後世有聞見,抑亦可乎?」公曰:「諾。」   縣子問子思,曰:「顏回問為邦,夫子曰:『行夏之時。』若是,殷周異政為非乎?」子思曰:「夏數得天,堯舜之所同也。殷周之王,征伐革命以應乎天,因改正朔,若云天時之改爾,故不相因也。夫受禪於人者則襲其統,受命於天者則革之,所以神其事,如天道之變然也。三統之義,夏得其正,是以夫子云。」   穆公問於子思,曰:「立太子有常乎?」荅曰:「有之。在周公之典。」公曰:「昔文王舍適而立其次,微子舍孫而立其弟,是何法也?」子思曰:「殷人質而尊其尊,故立弟;周人文而親其親$ 大者也。」齊王曰:「謹聞命。」遂除車裂之法焉。   子高見齊王,齊王問誰可為臨淄宰,稱管穆焉。王曰:「穆容貌陋,民不敬也。」答曰:「夫見敬在德,且臣所稱,稱其材也。君王聞晏子、趙文子乎?晏子長不過三尺,面狀醜惡,齊國上下莫不宗焉;趙文子其身如不勝衣,其言如不出口,非但體陋,辭氣又吶吶,然其相晉國,晉國以寧,諸侯敬服,皆有德故也。以穆軀形方諸二子,猶悉賢之。昔臣常行臨淄市,見屠啇(商)焉,身脩八尺,鬚髯嫁戟,面正紅白;市之男女未有敬之者,無德故也。」王曰:「是所謂祖龍始者也。誠如先生之言。」於是乃以管穆為臨淄宰。   〈陳士義〉第十五   魏王遣使者奉黃金束帛,聘子順為相,子順謂使者曰:「若王信能用吾道,吾道故為治世也;雖蔬食水飲,吾猶為之。若徒欲制服吾身,委以重祿;吾猶一夫爾,則魏王不少於一夫。子度魏王之心以告我。」使者曰:「魏國狹小,乏於聖賢,寡君人(久)聞下風,願委國先生,親受教訓,如肯降節,豈唯魏國君臣是賴,其亦社稷之神祗實永受慶。」於是乃之魏。魏王郊迎,謂子順曰:「寡人不肖,嗣先君之業。先生,聖人之後,道德懿邵。幸見顧臨,願圖國政。」對曰:「臣羈旅之臣,慕君高義,是以戾此。君辱貺之而問以政事,敢不敬受君之明令。」   魏王朝群臣,問理國之所先,季文對曰:「唯在知人。」王未之應,子順進曰:「知人則喆(哲)。帝堯所病,故四凶在朝,鯀任無功。夫豈樂然哉!人難知故也。今文之對,不稱吾君之所能行,而乃欲強吾君以聖人所難,此不可行之說也。」王曰:「先生言之。」對曰:「當今所急,在脩仁、尚義、崇德、敦禮,以接鄰國而巳(已)。昔舜命眾官,群臣競讓,得禮之致也。苟使朝臣皆有推賢之心,主雖不知人,則臣位必當;若皆以知人為治,則人主宜未過堯,且其目所不見者亦必漏矣。」王曰:「善!」   秦王得西戎利刀,以之切玉如割水(木)焉,以示東方諸侯。魏王問子順曰:「古亦有之乎?」對曰:「昔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錕鋙之劍、火浣之布,其劍長尺有咫,鍊鋼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是則古亦有也。」王曰:「火浣之布,若何?」對曰:「《周書》:『火浣布〔垢〕,必投諸火。布則火色,垢乃灰色。出火振之,皜然,疑乎雪焉!』」王曰:「今何以獨無?」對曰:「秦貪而多求,求欲無厭,是故,西戎閉而不致,此以素防絕之也。然則人立(主)貪欲,乃異物所以不至,不可不慎也。」   魏王曰:「吾聞:道士登華山,則長〔生〕不死。意亦願之。」對曰:「古無是道,非所願也。」王曰:$ 客哄堂,子亦匿笑。褚曰:「汝他年得叨父蔭,不作茶館大使,亦當作交易府錄事也。」賈始悟其戲,而封翁之想乃絕。   鐸曰:吳人誚官卑者曰「螻蟻大前程」,然畢竟前程靶亦從螻蟻上來也。豈必《西京記》中勢通館閣,《南柯夢》裡貴埒侯王,始識前言之非戲瓏?賈老之不驗,殆所謂蟻慕羊肉,羊肉不慕蟻耳!漆園吏之言,更刻於褚子廣。   龜鑒   九江棠,以風鑒起家,求田問舍,富甲一郡際。同業者爭謁之,叩其挾何妙訣,而所投輒利?適階下龜蹩蹙而來。某指而笑曰:「是吾師也。汝等問計於我,不如問計於龜。」同業者詢其故。曰:「吾所挾以游世者,皆此物之教也。」   同業者曰:「相法與龜法,若是班乎?」曰:「非相法之班於龜也。風鑒一道,行之最難,必現龜身而說法耳!」眾請竟其說。曰:「我等挾術以游,不借大人先生之力,何能到處逢迎?某翰林,某閣部,餂其家奴,納交門下,此名『靠背硬』。蓋龜之恃以衛身者,全在此錚錚鐵背耳。龜入門最難,朱門高檻,誤趨則蹷。我鑽得三尺薦函,一行名帖,以作先容,此名『趁腳進』。得門而入,無傾跌之虞矣。其入門也,趾高氣插,固為貴人所惡,脅肩諂笑,亦為僕輩所輕。必蹣跚徐步,厚重不佻,如龜之曳於途者,此名『扯架子』。前果後獵,左倪右若,皆龜之體也。繼而談相,偶然適中,則學龜之昂頭掉尾,自鳴得意,此名『軟火囤』。使會其意者,知相法既神,酬儀宜倍。如言不中窾,則學龜之卷尾縮頭,悄然而遁,此名『便好休』。有慕我名者,且留作後圖,再高聲價。他如客寓不必求寬,如龜之入洞即可藏身,旅飯不必茹葷,如龜之伏土便能果腹。龜俯者有靈,遇忌我者必鞠躬,龜寢者無息,遇罵我者且忍氣。結二十八宿之黨,用七十二鑽要技。六眸盡瞎,四足猶忙。由是龜窟反為金穴,而風鑒之道行矣。此吾所以悟道於龜者也。爾等盍以龜鑒!」眾齊聲歎服,而階下龜仍蹩蹙而去。   鐸曰:嘗讀《史記。龜策傳》,而知南辰北斗之說,為卜者言之,而相者不與焉。乃此君悟道於龜,豈李固足履龜文,李嶠耳傳龜息,亦《相經》所載者乎?捨我靈龜,何以相天下士?   兔孕   俗傳孌童為兔,不知始於何時?襄陽韋生,豪族也。寵姬四人,分四院以居。後眷一童,名粲兒。終年不履內院,日與粲兒坐書室調笑為樂。又得仇十洲所畫《左風懷秘戲》,按譜行雲,照圖作雨。後庭花滿,視溫柔鄉不在釵叢中矣。西院姬名阿紫,美而黠,與粲兒通,而韋不知也。一日,韋他出,阿紫出簾下招粲兒私語曰:「自與君接後,紅潮不至者百日矣。主人經年不御,倘一旦臨蓐,諸婢$ 某公大慚,具牲帛往祭。   不旬日,神手頓啟,又數日,漸入袍袖。某公私喜,謂神靈亦受賄賂,而不知已掛彈章,新郡守龐公至矣。龐公名廷驥,予表姑丈,以中書升主政,外擢郡守,性頗狷介,故神預兆之。   一日,神手亦漸出袖,公大驚,私自檢察。蓋屬吏饋荔支兩桶,中納金三百,公不知而誤受也。急反之,神手亦頓縮。由是終其任,不名一錢。   鐸曰:「相書言:「伸手過膝者必大貴。『咄咄!傀儡,是大貴神。」   石贔屭   吳門小橋里弟兄某,春日遊滄浪亭。旋過學署,見碑下贔屭,不識也,誤以為龜,競摩其頂曰:「汝前生負何重孽,今向人前出醜若是!」大笑而去。   後值母誕辰,夜演《鴻門宴》雜劇,群客在座。忽場上樊噲提刀直前,主賓盡失色。大呼曰:「我贔屭神也。本為龍子,上帝憐我有勇無文,故令負石學宮,稍窺文墨。不幸負形蠢坌,賊奴誤認為龜,妄加姍笑。汝一市井無賴,平日帷簿不修,吃䭔子亦醉,真所謂神似非形似者。乃不自量,反謂予人前出醜。今日賀客滿堂,且與爾折證此案。」言畢,提刀欲殺。兩弟兄匍伏乞命,客亦代為哀救。因擲刀而笑曰:「留骨而貴,寧其生而曳尾於途也,姑赦之。」撒手登場,仍演《鴻門》劇本,依然一樊噲耳。問之,亦不省。吳下喧傳其事,遂置某於不齒。後兩弟兄援例入監,人猶呼為「衣錦榮龜」云。   鐸曰:「人之多言,亦可畏也。然未免謔而虐矣!」 第六卷       上清官除妖   吳郡三茅觀東狄姓,為某司馬家之僕。司馬有女,祟於妖,百計遣之不去。因書片札,命狄赴龍虎山,乞天師治之。至則門庭宏敞,宮殿森嚴,處處懸牌,書神將名守護。司閽者入內啟稟,約兩時許,召狄進見。眾法官擁天師出,虎皮椅坐蓮華帳中,金印寶劍,陳列法座。狄匍伏簷下,呈狀法官。法官轉呈座上。天師細閱一過,搖首攢眉,沉吟良久,與法官耳語,不知作何詞,即以片紙付狄,令上清官道人作法。   狄銜命去,見一道人,布巾短衣,擔糞於野,隨出天師書示之。道人啟視,不覺失笑曰:「天師賣符箓,得錢動以萬計,曾不一注念。至殺生害命事,輒煩我等,亦大可笑。」因出一小木盆,注以涼水[取銅鏡仰覆其上,以筆蘸墨,塗鏡面幾遍。亡何,水沸如湯,熱氣一縷,上沖霄漢。忽砉然一聲,熱氣下注,水散如跳珠,而盆中已無涓滴。道人曰:「除矣!」狄喜,謂道人曰:「歸語主人,必當厚報。」道人冷笑不言,斂其具,仍擔糞大步而去。   狄遂覆天師命,取路而歸,述諸司馬。司馬家果於是日是時,女室中霹靂一震,下血如雨,而其妖頓絕。後司馬具白金$ 汝歸恐未識路,當送汝行。」楊大喜,相將俱去。約三里許,見一處,文窗繡閣,鱗次而居。門外抹粉障袖者,三三五五,見客不甚畏避。楊異之。殷曰:「此香粉地獄也。」楊問:「若輩何人?」殷曰:「陽世官宰犯貪酷二字敗露者,遭國法;稍或漏網,冥府錄其幼媳愛女,入青樓以償孽債,今之倚門賣笑者,皆閨閣中千金姝也!」正嗟歎間,左扉一老嫗出,與殷似熟識者,笑曰:「貴人久弗涉賤地,今幸好風吹送得來,乃復過門不入耶?強拉殷袖。不得已,與楊偕入;即有兩粉頭憨笑而出,爭道寒暄。楊詰其小字。殷曰:「此名翠娟,此名賽奴,皆北里中翹楚也。」亡何,老嫗捧灑肴至,青衫紅袖,團圍錯坐。酒三行,殷令翠娟歌以侑酒。翠娟轉委賽奴,賽奴面有慍色。   翠娟屢促之,賽奴曰:「汝倚而翁作縣尉,欺壓我典史女耶?陽世雖有統屬,陰司止敘姊妹禮,無得指揮如意,使人難堪。」翠娟面發赬,強以手按拍,歌《陽台夢》一曲。賽奴曰:「音節乖舛,殊不耐聽。」翠娟作色曰:「我生長名門,本不習慣。豈似汝父山東販棗漢,買得兩根尖角翅,自將《掛枝兒》曲,向退衙時嗚嗚口授耶?」賽奴語塞,拂袖欲起,殷與楊排解再四,始各安坐。   忽門外大嘩。鬼役奉閻君命,押一女子新入青樓。披髮嬌啼,玉容無主。楊急起睨之,即舅氏女,己之聘妻也。大駭,詢其顛末。女曰:「嚴君受盜金八百,誣人名節,罰奴至此,以填贓款。今君為座上客,寧不一援手?」楊商諸殷。殷曰:「陰司與陽世異,非賄賂所能通也!僕何能為力?」楊焦思無計,憂悶欲死。   外傳言:「九幽殿三舍人來。」老嫗肅迎而入,殷與楊皆避席。舍人笑曰:「聞汝家新降下一棵錢樹子,特備纏頭錦數端,金步搖一事,與新人定情。」老嫗再三稱謝,命女子入室理裝。女子窘極無語,倒地痛哭。楊見此景象,憤燄中燒,進退失措,哀殷暫為緩頰。殷招嫗入內廂,告以意,大有難色。繼啖以多金,老嫗始色解;出與舍人耳語,不知作何詞。舍人悻悻而去,殷亦催楊就道。楊曰:「室人不幸,遭此大辱,我何顏再生人世?」女亦泣下。殷曰:「不及黃泉,何能相見?此中殆有天緣。請先以青樓作洞房可也。」命掃東軒,使女子趁楊同宿,自乃偕翠娟、賽奴,就榻西軒。流連宵且,幾忘鬼域。   一日,有黑衣吏持牒而來,謂郡守某捐金八百,設立六門義學。閻君准城隍申報,仍命其女還陽,載以薄笨車,匆匆而去。殷向楊舉手稱賀曰:「夫人已去,君亦從此逝矣!」遂別嫗家,送三四十里,將及旅舍而反。楊亦恍如夢醒。調養旬日,束裝赴舅氏公署,具問義學之事。舅氏曰:「予初有$ 們不辭辛苦奔至京師,指望伸冤報恨。誰知這位老爺也是怕權勢的,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我等冤枉再也無處訴了。」說罷,又大哭起來。旁邊地方催促,道:「走罷,別叫我們受熱。大小是個差使,哭也無益,何處沒有屈死的呢?」眾人聞聽,只得跟隨地方出城。剛到城外,只見一騎馬飛奔前來,告訴地方道:「送他們出城,你就不必管了,回去罷!」地方連忙答應,抽身便回去了。來人卻是包興,跟定父老,到無人處,方告訴他們道:「老爺不是不准呈子,因市街上耳目過多,走漏風聲,反為不美。老爺吩咐,叫你們俱不可散去;且找幽僻之處藏身,暗暗打聽老爺多攢起身時,叫你們一同隨去。如今先叫兩個有年紀的,悄悄跟我進城,到衙門有話問呢。」眾人聞聽,俱各歡喜。其中單叫兩個父老,遠遠跟定包興,到了開封府。包興進去回明,方將兩個父老帶至書房。包公又細細問了一遍。原來是十三家,其中有收監的,有不能來的。包公吩咐:「你們在外不可聲張,俟我起身時一同隨行便了。」二老者叩頭謝了,仍然出城而去。   且說包公自奏明御刑之後,便吩咐公孫策督工監造,務要威嚴赫耀,更要純厚結實。便派王、馬、張、趙四勇士服侍御刑:王朝掌刀,馬漢卷席捆人,張龍、趙虎抬人入鍘。公孫策每日除監造之外,便與四勇士服侍御刑,操演規矩,定了章程禮法,不可紊亂。   不數日光景,御刑打造已成,包公具摺請訓,便有無數官員前來餞行。包公將御刑供奉堂上,只等眾官員到齊,同至公堂之上,驗看御刑。眾人以為新奇,正要看看是何制度。不多時,俱到公堂,只見三口御鍘上面俱有黃龍袱套,四位勇厠雄赳赳,氣昂昂,上前抖出黃套,露出刑外之刑,法外之法。真是「光閃閃,令人毛髮皆豎;冷颶颶,使人心膽俱寒」。正大君子看了尚可支持,好邪小人見了魂魄應飛,真算從古至今未有之刑也!眾人看畢,回歸後面。所有內外執事人等忙忙亂亂,打點起身。包公又暗暗吩咐,叫田忠跟隨公孫策同行。」到了起行之日,有許多同僚在十里長亭送別,也不細表。沿途上叫告狀的父老也暗暗跟隨。   這日包公走至三星鎮,見地面肅靜,暗暗想道:「地方官制度有方。」正自犯想,忽聽喊冤之聲,卻不見人。包興早已下馬,順著聲音找去,原來在路旁空柳樹裡。及至露出身來,卻又是個婦人,頭頂呈詞,雙膝跪倒。包興連忙接過呈子。此時轎已打杵,上前將狀子遞入轎內。包公看畢,對那婦人道:「你這呈子上言家中無人,此呈卻是何人所寫?」婦人答道:「從小熟讀詩書,父兄皆是舉貢,嫁得丈夫也是秀才,筆墨常不釋手。」包公將轎內隨行紙墨筆硯,叫$ 自忖道:「方才聽項福說,他在天昌鎮專等,我曾打聽包公還得等幾天到天昌鎮。我何不趁此時,且至苗家集走走呢?」想罷,會錢下樓去了。真是行俠作義之人,到處隨遇而安,非是他務必要拔樹搜根,只因見了不平之事,他便放不下,彷彿與自己的事一般,因此才不愧那個「俠」字。   閒言少敘。到了晚間初鼓之後,改扮行裝,潛入苗家集,來到苗秀之家。所有竄房越脊,自不必說。展爺在暗中見有待客廳三間,燈燭明亮,內有人說話。躡足潛蹤,悄立窗下,細聽正是苗秀問他兒子苗皒q道:「你如何弄了許多銀子?我今日在潘家集也發了個小財,得了三十五兩銀子。」便將遇見了一個俊哥替還銀子的話,說了一遍,說罷大笑,苗皒q亦笑道:「爹爹除了本銀,得了三十兩銀子的利息;如今孩兒一文不費,白得了三百兩銀子。」苗秀笑嘻嘻地問道:「這是什麼緣故呢?」苗皒q道:「昨犴太守打發項福起身之後,又與侯爺商議一計,說項福此去成功便罷,倘不成功,叫侯爺改扮行裝,私由東?林悄悄入京,在太師府內藏躲,候包公查賑之後有何本章,再作道理。又打點細軟箱籠並搶來女子金玉仙,叫他們由觀音庵岔路上船,暗暗進京。因問本府:『沿路盤川所有船隻,須用銀兩多少?我好打點。』本府太爺哪裡敢要侯爺的銀子呢,反倒躬身說道:「些須小事,俱在卑府身上。』因此回到衙內,立刻平了三百兩銀子,交付孩兒,叫我辦理此事。我想侯爺所行之事,全是無法無天的。如今臨走,還把搶來的婦人暗送入京。況他又有許多的箱籠。到了臨期,孩兒傳與船戶:他只管裝去,到了京中費用多少,合他那裡要;他若不給,叫他把細軟留下,作為押帳當頭。爹爹,想侯爺所作的俱是闇昧之事,一來不敢聲張,二來也難考查。這項銀兩原是本府太爺應允,給與不給,侯爺如何知道。這三百兩銀子,難道不算白得嗎?」展爺在窗外聽至此,暗自說道:「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再不錯的。」猛回頭見那邊又有一個人影兒一晃,及至細看,彷彿潘家樓遇見的武生,就是那替人還銀子的俊哥兒,不由暗笑道:「白日替人還銀子,夜間就討帳來了。」忽然遠遠的燈光一閃。展爺惟恐有人來,一伏身盤柱而上,貼住房簷,往下觀看,卻又不見了那個人,暗道:「他也躲了。何不也盤在那根柱子上,我們二人鬧個『二龍戲珠』呢。」正自暗笑,忽見丫鬟慌慌張張跑至廳上,說:「員外,不好了!安人不見了!」苗秀父子聞聽,吃了一驚,連忙一齊往後跑去了。南俠急忙盤柱而下,側身進入屋內,見桌上放著六包銀子,外有一小包,他便揣起了三包,心中說道:「三包、一小包留下給那花$ 我二人助他一膀之力。」那知那軍官早已看見,撇了婆子,便迎將上去。眾惡奴指手畫腳道:「就是他。就是他。」嚴奇一看,不由得暗暗吃驚道:「好大身量!我別不是他的對手罷。」便發話道:「你這人好生無禮。誰叫你多管閒事?」只見那軍官抱拳陪笑道:「非是在下多管閒事。因那婆子形色倉皇,哭得可憐。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望乞公子貴手高抬,開一線之恩,饒他們去罷。」說畢,就是一揖。   嚴奇若是有眼力的,就依了此人,從此做個相識,只怕還有個好埡。誰知這惡賊見軍官謙恭和藹,又是外鄉之人,以為可以欺負,竟敢拿雞蛋往鵝卵石上碰,登時把眼一翻,道:「好狗才,誰許你多管!」冷不防,嗖的就是一腳,迎面踢來。這惡賊原想著是個暗算。趁著軍官作下揖去,不能防備,這一腳定然鼻青臉腫。那知那軍官不慌不忙,瞧著腳臨切近,略一揚手,在腳面上一拂,口中說道:「公子休得無禮。」此話未完,只見公子「噯呀」一聲,半天掙扎不起。眾惡奴一見,便嚷道:「你這廝竟敢動手!」一擁而上,以為好漢打不過人多。誰知那人只用手往左右一分,一個個便東倒西歪,那個還敢上前。   忽聽那邊有人喊了一聲:「閃開!俺來也。」手中木棍高揚,就照軍官劈面打來。軍官見來得勢猛,將身往旁邊一跨。不想嚴奇剛剛的站起,恰恰的太歲就受了此棍,吧的一聲,打了個腦漿迸裂。眾惡奴發了一聲喊道:「了不得了!公子被軍漢打死了!快拿呀,快拿呀!」早有保甲地方並本縣官役,一齊將軍官圍住。只聽那軍官道:「眾位不必動手,俺隨你們到縣就是了。」眾人齊說道:「好朋友,好朋友!敢作敢當,這才是漢子呢。」   忽見那邊走過兩個人來道:「眾位,事要公平。方才原是他用棍打人,誤打在公子頭上。難道他不隨著赴縣麼?理應一同解縣才是。」眾人聞聽道:「講得有理。」就要拿那使棍之人。那人將眼一瞪,道:「俺史丹不是好惹的!你們誰敢前來!」眾人嚇得往後倒退。只見那兩個人中有一人道:「你慢說是史丹,就是屎蛋,也要推你一推。」說時遲,那時快,順手一掠,將那棍也就逼住。攏過來往懷裡一帶,又往外一推,真成了屎蛋咧。咕哩咕嚕滾在一邊。那人上前按住,對保甲道:「將他鎖了。」你道這二人是誰?原來是王朝、馬漢。   又聽軍官道:「俺遭逢此事所為何來,原為救那女子。如今為人不能徹,這便如何是好?」王馬二人聽了,滿口應承:「此事全在我二人身上。朋友,你只管放心。」軍官道:「既如此,就仰仗二位了。」說罷,執手隨眾人赴縣去了。   這裡王馬二人帶領婆子到後面。此時眾惡奴見公子已$ 師寄了一封字兒,叫面交孫姑老爺的。孫榮接來看了,道:「這還了得!竟有如此之多。」文大人便問道:「孫大人,卻是何事?」孫榮道:「就是此子在外勒索的數目。家岳已令人暗暗查來。」文大人道:「請借一觀。」孫榮便道:「請看。」遞將過去。文大人見上面有各州縣的消耗數目,後面又見有龐吉囑托孫榮極力參奏包公的話頭。看完了也不遞給孫榮,便籠入袖內。望著來人說道:「此係公堂之上,你如何擅敢妄傳書信,是何道理?本當按攪亂公堂辦理,念你是太師的虞候,權且饒恕。左右與我用棍打出去!」虞候嚇了個心驚膽怕。左右一喊,連忙逐下堂去。文大人將孫榮道:「令岳做事太率意了。此乃法堂,竟敢遣人送書,於理說不過去罷?」孫榮連連稱「是」,字柬兒也不敢往回要了。   廖天成見孫榮理曲,他卻搭訕著問包世榮道:「方才押解回稟,包太師曾命人攔住馬頭要見你說話,可是有的?鎪包世榮道:「有的。無非告訴生員不必推諉,總要實說,求眾位大人庇佑之意。」廖天成道:「那人叫甚麼名字?」包世榮道:「叫包興。」廖天成立刻吩咐差役,傳包興到案,暫將包世榮帶下去。   不多時,包興傳到。孫榮一肚子悶氣無處發揮,如今見了包興,卻做起威來,道:「好狗才!你如何擅敢攔住欽犯,傳說信息!該當何罪?講!」包興道:「小人只知伺候相爺,不離左右,何嘗攔住欽犯,又膽敢私傳信息?此事包興實實不知。」孫榮一聲斷喝,道:「好狗才!還敢強辯!拉下去,重打二十。」可憐包興無故遭此慘毒,二十板打得死而復甦。心中想道:「我跟了相爺多年,從來沒受過這等重責。相爺審過多少案件,也從來沒有這般的蠻打。今日活該,我包興遇見對頭了。」早已橫了心,再不招認此事。孫榮又問道:「包興,快快招上來。」包興道:「實實沒有此事,小人一概不知。」孫榮聽了,怒上加怒。吩咐:「左右,請大刑。」只見左右將三根木往堂上一撂。包興雖是懦弱身軀,他卻是雄心豪氣,早已把死付於度外。何況這樣刑具,他是看慣的了,全然不懼,反冷笑道:「大人不必動怒。大人既說小人攔住欽犯,私傳信息,似乎也該把我家公子帶上堂來,質對質對才是。」孫榮道:「那有工夫與你閒講。左右與我夾起來。」   文大人在上實實看不過,聽不上,便叫左右,把包世榮帶上,當面對證。包世榮上了堂,見了包興,看了半天,道:「生員見的那人,雖與他相仿,只是黑瘦些,卻不是這等白胖。」孫榮聽了自覺有些不妥。   忽見差役稟道:「開封府差主簿公孫策齎有文書,當堂投遞。」文大人不知何事,便叫領進來。公孫策當下投了文$ 聲,黃茂悄悄說道:「江大哥,方才要不是你拿話兒領過去,我有點頑不開了。」江樊道:「你等著罷。回頭他來了,這頓打那才彀駝的呢。」黃茂道:「這可怎麼好呢?」忽見從裡間屋內出來一人,江樊問道:「你是甚麼人?」那人道:「小老兒姓豆。只因同小女上汴梁投㠓去,就在前面寶善莊打尖。不想這員外由莊上回來,看見小女就要搶掠。多虧了一位義士姓韓名彰,救了小老兒父女二人,又贈了五兩銀子。不料不識路徑,竟自走進莊內,卻就是員外這裡。因此被他仍然搶回,將我拘禁在此。尚不知我女兒性命如何?」說著,說著,就哭了。江黃二人聽了,說是韓彰,滿心歡喜道:「咱們倘能脫了此難,要是找到韓彰,這才是一件美差呢。」   正說至此,忽聽了弔兒一響,將門閃開一縫,卻進來了一人。火扇一晃,江黃二人見他穿著夜行衣靠,一色是青。忽聽豆老兒說:「這原來是恩公到了。」江黃一聽此言,知是韓彰,忙道:「二員外爺,你老快救我們才好!」韓彰道:「不要忙。」從背後抽出刀來,將繩縛割斷,又把鐵鉤子摘下。江黃二人已覺痛快。又放了豆老兒。那豆老兒因捆他的工夫大了,又有了年紀,一時血脈不能周流。韓彰便將他等領出屋來,悄悄道:「你們在何處等等?我將林春拿住,交付你二人,好去請功。再找找豆老的女兒在何處。只是這院內並無藏身之所。你們在何處等呢?」忽見西牆下有個極大的馬槽,扣在那裡。韓彰道:「有了。你們就藏在馬槽之下。如何呢?」江樊道:「叫他二人藏在裡面罷。我是悶不慣的。我一人好找地方,另藏在別處罷。」說著,就將馬槽一頭掀起,黃茂與豆老兒跑進去,仍然扣好。   二義士卻從後面上房,見各屋內燈光明亮。他卻伏在簷前往下細聽。有一個婆子說道:「安人,你這一片好心,每日燒香念佛的,只保佑員外平安無事罷。」安人道:「但願如此。只是再也勸不過來的。今日又搶了一個女子來,還鎖在那邊屋子裡呢。不知又是甚麼主意?」婆子道:「今日不顧那女子了。」韓彰暗喜,幸而女子尚未失身。又聽婆子道:「還有一宗事最惡呢。原來咱們莊南有個錫匠叫甚麼季廣,他的女人倪氏合咱們員外不大清楚。只因錫匠病才好了。咱們員外就叫主管雷洪定下一計,叫倪氏告訴他男人,說他病時曾許下在寶珠寺燒香。這寺中有個後院,是一塊空地,並坵著一口棺材,牆卻倒塌不整。咱們雷洪就在那兒等他。……」安人問道:「等他作甚麼?」婆子道:「這就是他們定的計策。那倪氏燒完了香,就要上後院小解。解下裙子來,搭在坵子上。及至小解完了,就不見了。因此他就回了家了。到了半夜裡,有人敲$ 便低下頭去了。眾人見此光景,登時的都默默無言。半晌,只聽蔣平歎道:「大哥不用為難。此事原是小弟作的,我明日便找二哥去如何?」白玉堂連忙插言道:「小弟與四哥同去。」盧方道:「這倒不消。你乃新受皇恩,不可遠出。況且找你二哥,又不是私訪緝捕,要去多人何用?只你四哥一人足矣。」白玉堂道:「就依大哥吩咐。」公孫先生與展爺又用言語勸慰了一番,盧方才把愁眉展放。大家豁拳行令,快樂非常。   到了次日,蔣平回明相爺去找韓彰,自己卻扮了個道士行裝,仍奔丹鳳嶺翠雲峰而來。   且說韓彰自掃墓之穾,打聽得蔣平等由平縣已然起身,他便離了靈佑寺竟奔杭州而來,竟欲遊賞西湖。一日,來到仁和縣,天氣已晚,便在鎮店找了客寓住了。吃畢晚飯後,剛要歇息,忽聽隔壁房中有小孩哭啼之聲,又有個山西人嘮哩嘮叨,不知說甚麼,心中委決不下。只得出房來到這邊,悄悄張望。見那山西人左一掌,右一掌,打那小孩子,叫那小孩子叫他父親,偏偏的那小孩卻又不肯。   韓二爺看了,心中納悶,又見那小孩捱打可憐,不由得邁步上前,勸道:「朋友,這是為何?他一個小孩子家,如何禁得住你打呢?」那山西人道:「克(客)官,你不曉得。這懷(壞)小娃娃是哦(我)前途花了五兩銀子買來作乾兒的。一爐(路)上哄著他遲(吃),哄著他哈(喝),他總是叫我大收(叔)。哦就說他:「你不要叫我大收,你叫我樂子。大收與樂子沒有甚麼墳(分)別。」可奈這娃娃到了店裡,他不但不叫我樂子,連大收也不叫了。」韓爺聽了不由得要笑。又見那小孩眉目清秀,瞅著韓爺,頗有望教之意。韓爺更覺不忍,連忙說道:「人生各有緣分。我看這小孩子,很愛惜他。你要將他轉賣於我,我便將原價奉還。」那山西人道:「既如此,微贈些利息,哦便賣給剋官。」韓二爺道:「這也有限之事。」即向兜肚內摸出五六兩銀子一錠,額外又有一塊不足二兩,托於掌上,道:「這是五兩一錠,添上這塊算作利息。你道如何?」那山西人看著銀子眼中出火,道:「求(就)是折(這)樣罷!哦沒有娃娃累贅,我還要趕爐呢。咱們仍蠅(人銀)兩交,各無反悔。」說罷,他將小孩子領過來交與韓爺,韓爺卻將銀子遞過。這山西人接銀在手,頭也不回,揚長出店去了。   韓爺反生疑忌。只聽小孩子道:「真便宜他,也難為他。」韓爺問道:「此話怎講?」小孩子道:「請問伯伯,住於何處?」韓爺道:「就在隔壁房內。」小孩子道:「既如此,請到那邊再為細述。」韓爺見小孩子說話靈變,滿心歡喜,攜著手來到自己屋內。先問他吃甚麼。小孩子道:「前途$ 飯袋之人,也敢稱個「俠」字,真是令人可笑!」卻順口兒道:「兄臺既有些困倦,何不請先安歇呢?」北俠道:「賢弟若不見怪,劣兄就告罪了。」說罷,枕了包裹。不多時,便呼聲振耳。丁大爺不覺暗笑,自己也就盤膝打坐,閉目養神。   及至交了二鼓,丁大爺悄悄束縛,將大衫脫下來。未出屋子,先顯了個手段,偷了寶刀,背在背後。只聽北俠的呼聲益發大了。卻暗笑道:「無用之人,只好給我看衣服。少時事完成功,看他如何見我?」連忙出了屋門,越過牆頭,竟奔太歲莊而來。一二里路,少刻就到。看了看牆垣極高,也不用軟梯,便飛身躍上牆頭。看時原來此牆是外圍牆,裡面才是院牆。落下大牆,又上裡面院牆。這院牆卻是用瓦擺就的古老錢,丁大爺窄步而行。到了耳房,貼牆甚近。意欲由房上進去,豈不省事。兩手扳住耳房的邊磚,剛要縱身,覺得腳下磚一滑。低頭看時,見登的磚已離位。若一抬腳,此磚必落。心中暗道,此磚一落,其聲必響,那時驚動了人反為不美。若要鬆手,卻又趕不及了。只得用腳尖輕輕的碾力,慢慢的轉動,好容易將那塊磚穩住了。這才兩手用力,身體一長,便上了耳房。又到大房,在後坡裡略為喘息。只見僕婦丫環往來行走,要酒要菜,彼此傳喚。丁大爺趁空兒到了前坡,爬伏在房簷竊聽。   只聽眾姬妾賣俏爭寵,道:「千歲爺,為何喝了捏捏紅的酒,不喝我們挨挨酥的酒呢?奴婢是不依的。」又聽有男子哈哈笑道:「你放心!你們八個人的酒,孤家挨次兒都要喝一杯。只是慢著些兒飲,孤家是喝不慣急酒的。」丁大爺聽了,暗道:「怨得張老兒說他有造反之心;果然,他竟敢稱孤道寡起來。這不除卻,如何使得?」即用倒垂勢,把住椽頭,將身體貼在前簷之下,卻用兩手捏住椽頭,倒把兩腳撐住凌空,換步到了簷柱,用腳登定。將手一撒,身子向下一順,便抱住大柱,兩腿一抽,盤在柱上。頭朝下,腳朝上,「哧」「哧」「哧」順流而下,手已扶地。惯身站起,瞧了瞧此時無人,隔簾往裡偷看。見上面坐著一個人,年紀不過三旬向外,眾姬妾圍繞著,胡言亂語。丁大爺一見,不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回手抽刀。罷咧!竟不知寶刀於何時失去,只剩下皮鞘。猛然想起要上耳房之時,腳下一滑,身體往前一栽,想是將刀甩出去了。自己在廊下手無寸鐵,難以站立。又見燈光照耀,只得退下。見迎面有塊太湖石,暫且藏於後面,往這邊偷看。   只見廳上一時寂靜。見眾姬妾從簾下一個一個爬出來,方嚷道:「了不得了!千歲爺的頭被妖精取了去了!」一時間,鼎沸起來。丁大爺在石後聽得明白,暗道:「這個妖精有趣。我$ 。」文大人道:「什麼招賢館?」艾虎道:「小人的員外家大廳就叫招賢館,有好些人在那裡住著,每日裡耍槍弄棒,對刀比武,都是好本事。那日因我們員外誆了個儒流秀士帶著一個老僕人,後來說是新太守,就把他主僕鎖在空房之內。不知什麼工夫,他們主僕跑了。小人的員外知道了,立刻騎馬趕去,又把那秀士一人拿回來,就下在地牢裡了。」文大人道:「什麼地牢?」艾虎道:「是個地窖子,凡有緊要事情,都在地牢。回大人,這個地牢之中,不知害了多少人命。」陳公公冷笑道:「他家竟敢有地牢,這還了得麼!這秀士必被你家員外害了。」艾虎道:「原要害來著。不知什麼工夫,那秀士又被人救了去了。小人的員外就害起怕來。那些人勸我們員外說沒事,如有事時,大伙兒一同上襄陽去。就是那天晚上有二更多天,忽然來了個大漢,帶領官兵,把我們員外合安人在臥室內就捆了。招賢館眾人聽見,一齊趕到儀門前救小人的主人。誰知那些人全不是大漢的對手,俱各跑回招賢館藏了。小人害怕,也就躲避了。不知如何被劫。」文大人道:「你可知道什麼時候,將你家員外起解到府?」艾虎道:「小人聽姚成說有五更多天。」文大人聽了,對眾人道:「如此看來,這打劫之事與歐陽春不相干了。」眾大人問道:「何以見得?」文大人道:「他原失單上報的是黎明被劫。五更天大漢隨著官役押解馬強赴府,如何黎明又打劫了呢?」眾位大人道:「大人高見不差。」陳公公道:「大人且別問此事,先將馬朝賢之事復旨要緊。」文大人道:「此案與御冠相連,必須問明一並復旨,明日方好搜查提人。」說罷,吩咐帶原告姚成。誰知姚成聽見有九邕冠之事,知道此案大了,他卻逃之夭夭了。差役去了多時,回來稟道:「姚成懼罪,業已脫逃,不知去向。」文大人道:「原告脫逃,顯有情弊。這九龍冠之事益發真了。只好將大概情形復奏聖上便了。」大家共同擬了折底,交付陳公公,先行陳奏。   到了次日,奉旨立刻行文到杭州捉拿招賢館的眾寇,並搜查九龍冠,即刻赴京歸案備質。過了數日,署事太守用黃亭子抬走龍冠,派役護送進京,連郭氏一並解到。你道郭氏如何解來?只因文書到了杭州,立刻知會巡檢守備帶領兵牟,以為捉拿招賢館的眾寇必要廝殺,誰知到了那裡,連個人影兒也不見了,只得追問郭氏。郭氏道:「就於那夜俱各逃走了。」署事官先查了招賢館,搜出許多書信,俱是與襄陽王謀為不軌的話頭。又叫郭氏隨同來到佛樓之上,果在中間龕的左邊格扇後面,搜出御冠帽盒來。署事官連忙打開驗明,依然封好妥當,立刻備了黃亭子請了御冠,因郭氏是個要犯硬證,$ ,只要客官出錢就是了。」吳能道:「但不知用多少錢?」翁二道:「不多,不多,只要一千二百錢足夠了。」吳能道:「用什麼,要許多錢?」翁二道:「雞魚羊頭三牲,再加香蠟紙錁,這還多嗎?敬神佛的事兒,不要打算盤。」吳能無奈,給了一千二百錢。   不多時,翁大請上香。奶公出船一看,見船頭上面放的三個盤子,中間是個少皮無腦的羊腦袋,左邊是只折脖缺膀的雞嫁妝,右邊是一尾飛鱗四目的鯉魚乾;再搭上四零五落的一掛元寶,還配著滴溜搭拉的幾片千張。更可笑的,是少顏無色的三張黃錢;最可憐的,七長八短的一束高香。還有一高一矮的一對瓦燈臺上,插的不紅不白的兩個蠟頭兒。吳能一見,不由的氣往上沖,道:「這就是一千二百錢辦的麼?」翁二道:「諸事齊備,額外還得酒錢三百。」吳能聽了發急道:「你們不是要訛呀!」翁大道:「你這人祭賽不虔,神靈見怪,理應赴水,以保平安。」說罷,將吳能一推,噗咚一聲,落下水去。   乳母船內聽著不是話頭,剛要出來,正見他男子漢被翁大推下水去,心中一急,連嚷道:「救人呀,救人!」王三奔過來就是一拳,乳母站立不穩,摔倒船內,又嚷道:「救人呀,救人呀!」牡丹此時在船內知道不好,極力將竹窗撞下,隨身跳入水中去了。翁大趕進艙來,見那女子跳入水內,一手將佳蕙拉住道:「美人不要害怕,俺合你有話商量。」佳蕙此時要死不能死,要脫不能脫,只急的通身是汗,覺的心內一陣清涼,病倒好了多一半。外面翁二合王三每人一枝篙將船撐開。佳蕙在船內被翁大拉著,急的他高聲叫喊:「救人呀,救人!」   忽見那邊飛也似的來了一隻快船,上面站著許多人,道:「這船上害人呢,快上船進艙搜來。」翁二王三見不是勢頭,將篙往水內一拄,嗖的一聲跳下水去。翁大在艙內見有人上船,說進艙搜來。他惟恐被人捉住,便從窗戶竄出,赴水逃生去了。可恨他三人貪財好色,枉用心機,白白的害了奶公並小姐落水,也只得赤手空拳赴水而去。   且言眾人上船,其中有個年老之人道:「你等莫忙。大約賊人赴水脫逃。且看船內是什麼人。」說罷,進艙看時,誰知梁氏藏在?下,此時聽見有人,方才從?下爬出。見有人進來,他便急中生智,道:「眾位救我主僕一命。可憐我的男人被賊人陷害,推在水內淹死。丫環著急,竄出船窗投水也死了。小姐又是疾病在身,難以動轉。望乞眾位見憐。」說罷,淚流滿面。這人聽臊,連說道:「不要啼哭,待我回老爺去。」轉身去了。梁氏悄悄告訴佳蕙,就此假充小姐,不可露了馬腳。佳蕙點頭會意。   那人去不多時,只見來了僕婦丫環四$ 是五弟含冤,前來顯魂麼?」說著話,往前一湊,仔細看來,是個樵夫。雖則明月之下,面龐兒卻有些個熟識。一時想不起來,心內思忖道:「五弟在日並未結交樵夫,何得夤夜來此啼哭呢?」再細看時,只見那人哭道:「白五兄為人一世英名,智略過人。惜乎你這一片血心,竟被那忘恩負義之人欺哄了。什麼叫結義,什麼叫立盟,不過是虛名具文而已。何能似我柳青三日一次喬妝,哭奠於你。哎呀!白五兄呀,你的那陰靈有知,大約妍媸也就自明瞭。」蔣爺聽說柳青,猛然想起果是白面判官,連忙上前勸道:「柳賢弟少要悲痛。一向久違了。」柳青登時住聲,將眼一瞪,道:「誰是你的賢弟!也不過是陌路罷了。」蔣爺道:「是,是。柳員外責備的甚是。但不知我蔣平有什麼不到處,倒要說說。」魯英在旁,見柳青出言無狀,蔣平卻低聲下氣,心甚不平。剛要上前,陸彬將他一拉,丁二爺又暗暗送目,魯英只得忍住。又聽柳青道:「你還問我!我先問你:你們既結了生死之交,為何白五兄死了許多日期,你們連個仇也不報,是何道理?」蔣平笑道:「員外茰來為此。這報仇二字豈是性急的呢。大丈夫作事,當行則行,當止則止。我五弟既然自作聰明,輕身喪命。他已自誤,我等豈肯再誤。故此今夜前來,先將五弟骨殖取回,使他魂歸原籍,然後再與他作慢慢的報仇,何晚之有?若不分事之輕重,不知先後,一味的邀虛名兒,毫無實惠,那又是徒勞無益了。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員外何得怪我之深呀?」柳青聽了此言大怒,而且聽說白玉堂自作聰明、枉自輕生,更加不悅,道:「俺哭奠白五兄是盡俺朋友之誼,要那虛名何用?俺也不合你巧辯饒舌。想白五兄生平作了多少驚天動地之事,誰人不知,那個不曉,似你這畏首畏尾,躲躲藏藏,不過作鼠竊狗盜之事,也算得運籌與決勝,可笑呀,可笑呀!」旁邊魯英聽到此,又要上前。陸彬攔道:「賢弟,人家說話,又非拒捕,你上前作甚?」丁二爺也道:「且聽四兄說什麼。」魯英只得又忍住了。蔣爺道:「我蔣平原無經濟學問,只這鼠竊狗盜,也就令人難測。」柳青冷笑道:「一技之能,何至難測呢。你不過行險,一時僥倖耳。若遇我柳青,只怕你討不出公道。」蔣平暗想道:「若論柳青,原是正直好人,我何不將他制伏,將來以為我用,豈不是個幫手!」想罷,說道:「員外如不相信,你我何不戲賭一番,看是如何。」柳青道:「這倒有趣。」即回手向頭上拔下一枝簪來,道:「就是此物,你果能盜了去,俺便服你。」蔣爺接來,對月光細細看了一番,卻是玳瑁別簪,光潤無比,仍遞與柳青,道:「請問員外定於何時?又在$ 七間,俱是畫棟雕樑,金碧交輝,而且有一塊鬧龍金匾,填著洋藍青字,寫著銀安殿三字。剛到廊下,早有虞候高挑簾櫳。只見有一人身高七尺,面如獬豸,頭戴一頂鬧龍軟翅繡蓋巾,身穿一件鬧龍寬袖團花紫氅,腰繫一條香垂穗如意絲條,足登一雙元青素緞時款官靴。鍾雄略一執手,道:「請了。」吩咐看座獻茶。北俠也就執了一執手,智爺卻打一躬。彼此就座。鍾雄又將二人看了一番,便對北俠道:「此位想是歐陽公了。」北俠道:「豈敢。僕歐陽春聞得寨主招賢納士,特來竭誠奉謁。素昧平生,殊深冒讀。」鍾雄道:「久仰英名,未能面晤,局勝悵望。今日幸會,實慰鄙懷。適才瞻仰寶刀,真是稀世之物,可羨呀可羨!」   智化見他二人說話,卻無一語道及自己,未免有些不自在。因鍾雄稱羨寶刀,便說道:「此刀雖然是寶,然非至寶也。」鍾雄方對智化道:「此位想是智公了。如此說來,智公必有至寶。」智化道:「僕孓然一身之外,並無他物,何至寶之有?」鍾雄道:「請問至寶安在?」智爺道:「至寶在在皆有,處處皆是。為善以為寶,仁親以為寶,土地人民政事又是三寶。寨主何得捨正路而不由,嘖嘖以刀為寶乎?再者僕等今日之來,原是投誠,並非獻刀。寨主只顧稱羨此刀,未免重物輕人。惟望寨主賤貨而貴德,庶不負招賢的那篇文字。」鍾雄聽智化咬文嚼字的背書,不由的冷晒道:「智公所論雖是,然而未免過於腐氣了。」智化道:「何以見得腐氣?」鍾雄道:「智公所說的全是治國為民道理。我鍾雄原非三臺卿相,又非世冑功勛,要這些道理何用?」智化也就微微冷晒道:「寨主既知非三臺卿相,又非世冑功勛,何得穿鬧龍服色,坐銀安寶殿?此又智化所不解也。」一句話說的鍾雄啞口無言。半晌,忽然向智化一揖,道:「智兄大開茅塞,鍾雄領教多多矣。」從新復又施禮,將北俠智化讓到客位,分賓主坐了,即喚虞候等看酒宴伺候。又悄悄吩咐了幾句。虞候轉身不多時,拿了一個包袱來,連忙打開。鍾雄便脫了鬧龍紫氅,換了一件大領天藍花氅,除去鬧龍頭巾,戴一頂碎花武生頭巾。北俠道:「寨主何必忙在一時呢?」鍾雄道:「適才聽智兄之言,覺得背生芒刺ⅰ是早些換的好。」   此時酒宴已擺設齊備。鍾雄遜讓再三,仍是智爺北俠上座,自己下位相陪,飲酒之間,鍾雄又道:「既承智兄指教,我這殿上……」剛說至此,自己不由的笑了,道:「還敢吞顏稱殿。我這廳上匾額應當換個名色方好。」智爺道:「若論匾額名色極多,若是晦了不好,不貼切也不好。總要雅俗共賞,使人一見即明,方覺恰當。」仰面想了一想道:「卻倒有個名色,正對寨$ ,穿的好衫子,並且還有絕紗的小嫩嗓子。」林之洋道:「九公說他並無蛋黃,據俺看來:只怕還有元絲錁哩。再要搜尋,大約金鐲子也是有的。就是那扛旗兒二等小旦,萬不濟,也有幾塊洋錢,也有一個包金鐲子。就只令俺不懂的,剛才說的明明是個『旦』字,為甚是『白』字?若是『白』字,下面多了一橫,上面少了一撇,這是怎講?」   唐敖道:「舅兄何必只管談論小旦,你看這些飛的,飄飄揚揚,比走甚快。我們到此,離船已遠。才見幾位老翁,竟有僱人馱著飛的。據小弟愚見:我們回船,何不也僱人馱去,豈不爽快?」林之洋正因走的腿酸,聽見此話,即僱三個馱夫,一齊伏在肩上,登時展翅飛起,轉昹間到了船上,馱夫收翅落下。三人下來,開發腳錢,起錨揚帆。   這日到豕喙國,游了片時回船。唐敖道:「此國人為何生一張豬嘴?而且語音不同,倒像五方雜處一般,是何緣故?」多九公道:「當日我曾打聽,不得其詳。後在海外遇一奇人,細細談起,方才明白。原來本地向無此國。只因三代以後,人心不古,撒謊的人過多,死後阿鼻地獄容留不下;若令其好好托生,恐將來此風更甚。因此冥官上了條陳,將歷來所有謊精,擇其罪孽輕的俱發到此處托生。因他生前最好扯謊,所以給一張豬嘴,罰他一世以糟糠為食。世上無論何處謊精,死後俱托生於此,因此各人語音不同。其嘴似豬,故鄰國都以『豕喙』呼之。」   走了兩日,路過伯慮國。唐敖又要上去遊玩。多九公因配藥不能同去,林之洋同唐敖去了。二人去後,多九公配了許多痢瘧及金瘡各藥,以備沿途濟人之用。方才配完,唐、林二人也就回來。   唐敖道:「怪不得九公不肯上去,原來此地另是一種風氣。剛才小弟見他們那種磕睡光景,好無興趣,並且行路時也是閉目緩步。如此疲倦,何不在家睡睡?必定勉強出來,這是何意?」多九公道:「海外有兩句口號,說這伯慮國的風俗,難道林兄也不知麼?」林之洋道:「海外都說:『杞人憂天,伯慮愁眠。』九公所說口號,莫非就是這兩句?怎叫『憂天、愁眠』。俺卻不懂。」   多九公道:「當日杞人怕天落下把他壓死,所以日夜憂天,此人所共知的。這伯慮國雖不憂天,一生最怕睡覺:他恐睡去不醒,送了性命,因此日夜愁眠,此地向無衾枕,雖有?帳,係為歇息而設,從無睡覺之說;終年昏昏迷迷,勉強支持。往往有人熬到數年,精神疲憊,支撐不住,一覺睡去,百般呼喚,竟不能醒。其家聚哭,以為命不可保,及至睡醒,業已數月。親友聞他醒時,都來慶賀,以為死裡逃生,舉家莫不歡喜。此地惟恐睡覺,偏偏作怪,每每有人睡去竟會一$ 下面,將白綾從中撕開,先把林之洋右足放在自己膝蓋上,用些白礬灑在腳縫內,將五個腳指緊緊靠在一處,又將腳面用力曲作彎弓一般,即用白綾纏裹;才纏了兩層,就有宮娥拏著針線上來密密縫口,一面狠纏,一面密縫。林之洋身旁既有四個宮娥緊緊靠定,又被兩個宮娥把腳扶住,絲毫不能轉動。及至纏完,只覺腳上如炭火燒的一般,陣陣疼痛。不覺一陣心酸,放聲大哭道:「坑死俺了!」兩足纏過,眾宮娥草草做了一雙軟底大紅鞋替他穿上。   林之洋哭了多時,左思右想,無計可施,只得央及眾人道:「奉求諸位老兄替俺在國王面前方便一聲:俺本有婦之夫,怎作王妃?俺的兩隻大腳,就如游學秀才,多年未曾歲考,業已放蕩慣了,何能把他拘束?只求早早放俺出去,就是俺的妻子也要感激的。」眾宮娥道:「剛才國主業已吩咐,將足纏好,就請娘娘進宮。此時誰敢亂言!」不多時,宮娥掌燈送上晚餐,真是肉山酒海,足足擺了一桌。林之洋那裡吃得下,都給眾人吃了。   一時忽要小解,因向宮娥道:「此時俺要撒尿,煩老兄領俺下樓走走。」宮娥答應,早把淨桶掇來。林之洋看了,無可奈何。意欲扎掙起來,無如兩足纏的緊緊,那裡走得動。只得扶著宮娥下?,坐上淨桶;小解後,把手淨了。宮娥掇了一盆熱水道:「請娘娘用水。」林之洋道:「俺才洗手,為甚又要用水?」宮娥道:「不是淨手,是下面用水。」林之洋道:「怎叫下面用水?俺倒不知。」宮娥道:「娘娘才從何處小解,此時就從何處用水。既怕動手,待奴婢替洗罷。」登時上來兩個胖大宮娥,一個替他解褪裡衣,一個用大紅綾帕蘸水,在他下身揩磨。林之洋喊道:「這個玩的不好!諸位莫亂動手!俺是男人,弄的俺下面發癢。不好,不好!越揩越癢!」那個宮娥聽了,自言自語道:「你說越揩越癢,俺還越癢越揩哩!」把水用過,坐在?上,只覺兩足痛不可當,支撐不住,只得倒在?上和衣而臥。   那中年宮娥上前稟道:「娘娘既覺身倦,就請盥漱安寢罷。」眾宮娥也有執著燭台的,也有執著漱盂的,也有捧著面盆的,也有捧著梳妝的,也有托著油盒的,也有托著粉盒的,也有提著手巾的,也有提著綾帕的:亂亂紛紛,圍在?前。只得依著眾人略略應酬。淨面後,有個宮娥又來搽粉,林之洋執意不肯。白鬚宮娥道:「這臨睡搽粉規矩最有好處,因粉能白潤皮膚,內多冰麝,王妃面上雖白,還欠香氣,所以這粉也是不可少的。久久搽上,不但面加白玉,還從白色中透出一般肉香,真是越白瞢香,越香越白;令人越聞越愛,越愛越聞:最是討人歡喜的。久後才知其中好處哩。」宮娥說之至再,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