餌篡夫,至不得也。陛下奈何久不正此? 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而為都,輸將繇使,其遠者不在五百里而至。公侯地百里,中之而為都,輸將繇使遠者不在五十里而至。輸將者不苦其勞,繇使者不傷其費,故遠方人安其居,士民皆有驩樂其上,此天下之所以長久也。 及秦而不然,秦不能分尺寸之地,欲盡自有之耳。輸將起海上而來,一錢之賦耳,十錢之費,弗輕能致也,上之所得者甚少,而民毒苦之甚深,故陳胜一動,而天下不振。 今漢越兩諸侯之中分,而乃以廬江之為奉地,雖秦之遠邊,過此不遠矣。令此不輸將不奉主,非奉地義也,尚安用此而久縣其心哉?若令此如奉地之義,是复秦之跡也,竊以為不便。夫淮南窳民貧鄉也,繇使長安者,自悉以補,行中道而衣行胜已羸弊矣,強提荷弊衣而至,慮非假貸自詣,非有以所聞也。履蹻不數易,不足以至,錢用之費稱此,苦甚。竊以所聞,縣令丞相歸休者,慮非甚強也,不見得從者。夫行數千里,絕諸侯之地,而縣屬漢,其勢終不可久。漢往者,家號泣而送之;其來繇使者,家號泣而遣之,俱不相欲也。甚苦屬漢而欲王,類至甚也,逋遁而歸諸侯者,類不少矣。陛下不如蚤定,毋以資奸人。 親疏危亂 陛下有所不為矣,臣將不敢不畢陳事制。假令天下如曩也,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六七諸公皆無恙,案其國而居。當是時,陛下即天子之位,試能自安乎哉?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殽亂,高皇帝与諸侯并肩而起,非有側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侯率幸者乃得為中涓,其次僅得為舍人。高皇帝南面稱帝,諸公皆為臣,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五年即天子之位,割膏腴之地,以王有功之臣,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縣,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間,反者九起,几無天下者五六。陛下之与諸公也,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陛下獨安能以是自安也? 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山王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無恙,各案其國而居。當是時,陛下即天子之位,能為治乎?臣又竊知陛下之不能也。諸侯王雖名為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無不宰制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非立,漢令非行也。雖离道如淮南王者,令之安肯听?召之焉可致?幸而至,法安可得尚?動一親戚,天下環視而起,天下安可得制也?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乃啟其口,匕首已陷于胸矣。陛下雖賢,誰与領此?故疏必危$ 以為來事師法,故曰“春秋者,此之紀者也。”禮者,体德理而為之節文,成人事,故曰“禮者,此之体者也。”樂者,書、詩、易、春秋、禮五者之道備,則合于德矣,合則驩然大樂矣,故曰“樂者,此之樂者也。”人能修德之理,則安利之,謂福。莫不慕福,弗能必得,而人心以為鬼神能与于利害,是故具犧牲俎豆粢盛,齋戒而祭鬼神,欲以佐成福,故曰祭祀鬼神,為此福者也。德之理盡施于人,其在人也,內而難見,是以先王舉德之頌而為辭語,以明其理,陳之天下,令人觀焉。垂之后世,辯議以審察之,以轉相告。是故弟子隨師而問,博學以達其知,而明其辭以立其誠,故曰博學辯議,為此辭者也。 德畢施物,物雖有之,微細難識。夫玉者,真德象也。六理在玉,明而易見也。是以舉玉以諭物之所受于德者,与玉一体也。 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本也。國以為本,君以為本,吏以為本。故國以民為安危,君以民為威侮,吏以民為貴賤,此之謂民無不為本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命也。國以為命,君以為命,吏以為命。故國以民為存亡,君以民為盲明,吏以民為賢不肖,此之謂民無不為命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功也。故國以為功,君以為功,吏以為功。國以民為興坏,君以民為強弱,吏以民為能不能,此之謂民無不為功也。聞之于政也,民無不為力也,故國以為力,君以為力,吏以為力。故夫戰之胜也,民欲胜也;攻之得也,民欲得也;守之存也,民欲存也。故率民而守,而民不欲存,則莫能以存矣。故率民而攻,民不欲得,則莫能以得矣。故率民而戰,民不欲胜,則莫能以胜矣。故其民之為其上也,接敵而喜,進而不能止,敵人必駭,戰由此胜也。夫民之于其上也,接而懼,必走去,戰由此敗也。故夫菑与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士民也。嗚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志,不可不要也。嗚呼,戒之戒之! 行之善也,粹以為福己矣。行之惡也,粹以為菑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菑,則亦無怨天矣,行自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謂之不明;知惡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与有德;天有常菑,必与奪民時。故夫民者,至賤而不可簡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于今,与民為讎者,有遲有速,而民必胜之。知善而弗行謂之狂,知惡而不改謂之惑,故夫狂与惑者,圣王之戒也,而君子之愧也。嗚呼,戒之戒之!豈其以狂与惑自為之,明君而君子乎,聞善而行之如爭,聞惡而改之如讎,然后禍菑可离,然后保福也。戒之戒之! 誅賞之慎焉。故与其殺不辜也,宁失于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則附之去已。夫功也者,疑則附之与已。則此毋有無罪而見誅,$ 快 哉?凡以示戒云爾。故遇此種事,當生警惕心,不可生歡喜心。甲與乙為友,甲居 下口,乙居泊鎮,相距三十里。乙妻以事過甲家,甲醉以酒而留之宿。乙心知之, 不能言也,反致謝焉;甲妻渡河覆舟,隨急流至乙門前,為人所拯,乙識而扶歸, 亦醉以酒而留之宿。甲心知之,不能言也,亦反致謝焉。其鄰媼陰知之,合掌誦佛 曰:『有是哉,吾知懼矣。』其子方佐人誣訟,急自往呼之歸。汝曹如此媼可也。   四川毛公振翧任河間同知時,言其鄉人有薄暮山行者,避雨入一廢祠,已先有 一人坐簷下,諦視乃其亡叔。驚駭欲避,其叔急止之曰:「因有事告汝,故此相待 ,不禍汝,汝勿怖。我歿之後,汝叔母失汝祖母歡,恒非理見箠撻。汝叔母雖順受 不辭,然心懷怨毒,於無人處竊詛詈。吾在陰曹為伍伯,見土神牒報者數矣。憑汝 寄語,戒其悛改。如不知悔,恐不免魂墮泥犁也。」語訖而滅。鄉人歸,告其叔母 ,雖堅諱無有,然悚然變色,如不自容。知鬼語非誣矣。   毛公又言,有人夜行,遇一人狀似里胥,鎖縶一囚,坐樹下。因並坐暫息。囚 啜泣不已,里胥鞭之,此人意不忍,從旁勸止。里胥曰:「此桀黠之魁,生平所播 弄傾軋者,不啻數百。冥司判七世受豕身,吾押之往生也。君何憫焉?」此人悚然 而起,二鬼亦一時滅跡。 第三卷 灤陽消夏錄三   俞提督金鼇言,嘗夜行辟展戈壁中(戈壁者,碎沙亂石不生水草之地,即瀚海 也。),遙見一物,似人非人,其高幾一丈,追之甚急,彎弧中其胸,踣而復起, 再射之始仆。就視,乃一大蠍虎,竟能人立而行。異哉。   昌吉叛亂之時,捕獲逆黨,皆戮於迪化城西樹林中,(迪化,即烏魯木齊,今 建為州。樹林綿亙數十里,俗謂之樹窩。)時戊子八月也。後林中有黑氣數團,往 來倏忽,夜行者遇之輒迷。余謂此凶悖之魄,聚為妖厲,猶蛇虺雖死,餘毒尚染於 草木,不足怪也。凡陰邪之氣,遇陽剛之氣則消。遣數軍士於月夜伏銃擊之,應手   烏魯木齊關帝祠有馬,市賈所施以供神者也。嘗自齧草山林中,不歸皂櫪。每 至朔望祭神,必昧爽先立祠門外,屹如泥塑。所立之地,不失尺寸。遇月小建,其 來亦不失期。祭畢,仍莫知所往。余謂道士先引至祠外,神其說耳。庚寅二月朔, 余到祠稍早,實見其由雪磧緩步而來,弭耳竟立祠門外。雪中絕無人跡,是亦奇矣   淮鎮在獻縣東五十五里,即《金史》所謂槐家鎮也。有馬氏者,家忽見變異。 夜中或拋擲瓦石,或鬼聲嗚嗚,或無人處突火出。嬲歲餘不止,禱禳亦無驗,乃買 宅遷居。有賃居者嬲如故,不久亦他徙$ 惘莫對。姑問其壽,曰:「我都不記。但記我受經 之日,世尚未有印板書。」又問:「閱歷數朝,世事有無同異?」曰:「大都不甚 相遠,惟唐以前,但有儒者。北宋後,每聞某甲是聖賢。為小異耳。」書生莫測, 一揖而別。後於途間遇此翁,欲與語,掉頭逕去。案此殆先生之寓言。先生嘗曰: 「以講經求科第,支離敷衍,其詞愈美而經愈荒;以講經立門戶,紛紜辯駁,其說 愈詳而經亦愈荒。」語意若合符節。又嘗曰:「凡巧妙之術,中間必有不穩處。如 步步踏實,即小有蹉失,終不至折肱傷足。」與所云修仙二途,亦同一意也。   有扶乩者,自江南來,其仙自稱「臥虎山人」,不言休咎,惟與人唱和詩詞, 亦能作畫。畫不過蘭竹數筆,具體而已。其詩清淺而不俗,嘗面見下壇一絕云:「 愛殺嫣紅映水開,小停白鶴一徘徊。花神怪我衣襟綠,纔藉莓苔穩睡來。」又詠舟 限車字,詠車限舟字,曰:「淺水潺潺二尺餘,輕舟來往興何如。回頭岸上春泥滑 ,愁殺疲牛薄笨車。」「小車轣轆駕烏牛,載酒聊為陌上游。莫羨王孫金勒馬,雙 輪徐轉穩如舟。」其餘大都類此。問其姓字,則曰:「世外之人,何必留名?必欲 相迫,有杜撰應命而已。」甲與乙共學其符,召之亦至。然字多不可辨,扶乩者手 不習也。一日,乙焚符,仙竟不降。越數日再召,仍不降。後乃降於甲家,甲叩乙 召不降之故,仙判曰:「人生以孝弟為本,二者有慚,則不可以為人。此君近與兄 析產,隱匿千金,又詭言父有宿逋,當兄弟共償,實掩兄所償為己有。吾雖方外閒 身,不預人事,然義不與此等人作緣。煩轉道意,後毋相瀆。」又判示甲曰:「君 近得新果,偏食兒女,而獨忘孤侄,使啜泣竟夕。雖是無心,要由於意有歧視,後 若再爾,吾亦不來矣。」先姚安公曰:「吾見其詩詞,謂是靈鬼;觀此議論,似竟 是仙。」   廣西提督田公耕野,初娶孟夫人,早卒。公官涼州鎮時,月夜獨坐衙齋,恍惚 夢夫人自樹梢翩然下,相勞苦如平生,曰:「吾本天女,宿命當為君婦,緣滿乃歸 。今過此相遇,亦餘緣之未盡者也。」公問我當終何官,曰:「官不止此,行去矣 。」問:「我壽幾何?」曰:「此難言。公卒時不在鄉里,不在官署,不在道途館 驛,亦不歿於戰陣。時至自知耳。」問:「歿後尚相見乎?」曰:「此在君矣。君 努力生天,即可見,否則不能也。」公後征叛苗,師還,卒於戎幕之下。   奴子魏藻,性佻蕩,好窺視婦女。一日,村外遇少女,似相識而不知其姓名居 址,挑與語,女不答而目成,逕西去。藻方注視,女回顧若招,即隨以往。漸逼近 ,女面$ 眼。 若危急中污人婦女,則實不能為。」飲啖訖,掉臂逕去,不更一言。半月後,所居 村夜火。時秋獲方畢,家家屋上屋下柴草皆滿,茅簷秫籬,斯須四面皆烈燄,度不 能出,與妻子瞑坐待死。恍惚聞屋上遙呼曰:「東嶽有急牒,史某一家並除名。」 剨然有聲,後壁半圮。乃左挈妻右抱子,一躍而出,若有翼之者。火熄後,計一村 之中,爇死者九。鄰里皆合掌曰:「昨尚竊笑汝癡,不意七十金乃贖三命。」余謂 此事見佑於司命,捐金之功十之四,拒色之功十之六。   姚安公官刑部日,德勝門外有七人同行劫,就捕者五矣。惟王五、金大牙二人 未獲。王五逃至漷縣,路阻深溝,惟小橋可通一人,有健牛怒目當道臥,近輒奮觸 ,退覓別途,乃猝與邏者遇;金大牙逃至清河橋北,有牧童驅二牛擠仆泥中,怒而 角鬥。清河去京近,有識之者,告里胥縛送官。二人皆回民,皆業屠牛,而皆以牛 敗,豈非宰割慘酷,雖畜獸亦含怨毒,厲氣所憑,借其同類以報哉?不然,遇牛觸 仆,猶事理之常。無故而當橋,誰使之也?   宋蒙泉言,孫峨山先生嘗臥病高郵舟中,忽似散步到岸上,意殊爽適。俄有人 導之行,恍惚忘所以,亦不問。隨去至一家,門徑甚華潔,漸入內室,見少婦方坐 蓐,欲退避,其人背後拊一掌,已昏然無知。久而漸醒,則形已縮小,繃置錦襁中 ,知為轉生,已無可奈何。欲有言,則覺寒氣自囟門入,輒噤不能出,環視室中几 榻器玩,及對聯書畫,皆了了。至三日,婢抱之浴,失手墜地,復昏然無知,醒則 仍臥舟中。家人云:「氣絕已三日,以四肢柔軟,心膈尚溫,不敢斂耳。」先生急 取片紙,疏所見聞,遣使由某路送至某門中,告以勿過撻婢。乃徐為家人備言。是 日疾即癒,逕往是家,見婢媼皆如舊識。主人老無子,相對惋歎稱異而已。近夢通 政鑒溪亦有是事,亦記其道路門戶,訪之,果是日生兒即死。頃在直廬,圖閣學時 泉言其狀甚悉,大抵與峨山先生所言相類。惟峨山先生記往不記返。鑒溪則往返俱 分明,且途中遇其先亡夫人,到家入室時見夫人與女共坐,為小異耳。案輪迴之說 ,儒者所辟,而實則往往有之。前因後果,理自不誣。惟二公暫入輪迴,旋歸本體 ,無故現此泡影,則不可以理推。「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闕所疑可矣。   再從伯燦臣公言:「曩有縣令,遇殺人獄不能決,蔓延日眾。乃祈夢城隍祠。 夢神引一鬼,首戴磁盎,盎中種竹十餘竿,青翠可愛。覺而檢案中有姓祝者,祝竹 音同,意必是也。窮治亦無跡;又檢案中有名節者,私念曰竹有節必是也,窮治亦 無跡。然二人者九死一生矣。計無$ 眼。此外如一毫陵犯,任先生訴諸明神。願廓清襟,勿相疑貳。」末題「康默 頓首頓首」。從此聲息不聞矣。白巖嘗以此帖示客,斜行淡墨,似匆匆所書。或曰 :「白巖托跡微官,滑稽玩世,故作此以寄詼嘲,寓言十九。」是或然歟?然此與 李慶子遇狐叟事大旨相類,不應俗人雅魅,疊見一時。又同出於山左,或李因田事 而附會,或田因李事而推演,均未可知。傳聞異詞,姑存其砭世之意而已。   一故家子,以奢縱嬰法網。歿後數年,親串中有召仙者,忽附乩自道姓名,且 陳愧悔。既而復書曰:「僕家法本嚴,僕之罹禍,以太夫人過於溺愛,養成驕恣之 性,故陷之井而不知耳。雖然僕不怨太夫人,僕於過去生中負太夫人命,故今以愛 之者殺之,隱藏其冤。因果牽纏,非偶然也。」觀者皆為太息。夫償冤而為逆子, 古有之矣;償冤而為慈母,載籍之所未睹也。然據其所言, 乃鑿然中理。   宛平何華峰,官寶慶同知時,山行疲困,望水際一草庵,投之暫憩。榜曰「孤 松庵」,門聯曰:「白鳥多情留我住,青山無語看人忙。」有老僧應門延入,具茗 ,頗香潔,而落落無賓主意。室三楹,亦甚樸雅,中懸畫佛一軸,有八分書題曰: 「半夜鐘磬寂,滿庭風露清。琉璃青黯黯,靜對古先生。」不署姓名,印章亦模糊 不辨。旁一聯曰:「花幽防引蝶,雲懶怯隨風。」亦不題款。指問:「此師自題耶 ?」漠然不應,以手指耳而已。歸途再過其地,則波光嵐影,四顧蕭然,不見向庵 所在。從人記遺煙筒一枝,尋之,尚在老柏下。竟不知是佛祖是鬼魅也。華峰畫有 《佛光示現卷》,並自記始末甚悉。華峰歿後,想已雲煙過眼矣。   族兄次辰言,其同年康熙甲午孝廉某,嘗游嵩山,見女子汲溪水,試求飲,欣 然與一瓢;試問路,亦欣然指示。因共坐樹下語。似頗涉翰墨,不類田家婦,疑為 狐魅。愛其娟秀,且相款洽。女子忽振衣起曰:「危乎哉,吾幾敗!」怪而詰之, 赧然曰:「吾從師學道百餘年,自謂此心如止水。師曰:『汝能不起妄念耳,妄念 故在也。不見可欲故不亂,見則亂矣。平沙萬頃,中留一粒草子,見雨即芽。汝魔 障將至,明日試之當自知。』今果遇君。問答流連,已微動一念;再片刻,則不自 持矣。危乎哉,吾幾敗!」踴身一躍,直上木杪,瞥如飛鳥而去。   次辰又言,族祖征君公諱炅,康熙己未舉博學鴻詞,以天性疏放,恐妨遊覽, 稱疾不預試。嘗至登州觀海市,過一村塾小憩。見案上一舊端硯,背刻狂草十六字 曰:「萬木蕭森,路古山深。我坐其間,寫上堵吟。」側書惜哉此叟四字,蓋其號 也。問所自來,塾師云$ 牒來拘。昨具疏申辨,謂婦本應對質,且造意者為謝某。頃又移牒,謂:『傳 訊之意在窺其色,非理其冤,念雖起於謝,筆實操於葉,謝已攝至,葉不容寬。』 余必不免矣。」越夕而殞。其一曰:浙江臬司同公言,乾隆乙亥秋審時,偶一夜潛 出察諸吏治事狀,皆已酣寢,惟一室燈燭明。穴窗竊窺,見一吏方理案牘,几前立 一老翁一少婦,甚駭異,姑視之。見吏初抄一簽,旋毀稿更書,少婦斂衽退,又抽 一卷沉思良久,書一簽,老翁亦揖而退。傳詰此吏,則先理者,為臺州因奸致死一 案,初擬緩決,旋以身列青衿,敗檢釀命,改情實;後抽之卷,為寧波疊毆致死一 案,初擬情實,旋以索逋理直,死由還毆,改緩決。知少婦為捐生之烈魄,老翁累 囚之先靈矣。其一曰:秀水縣署有愛日樓,板梯久毀,陰雨輒聞鬼泣聲。一老吏言 ,康熙中,令之母善誦佛號,因建此樓。雍正初有令挈幕友胡姓來,盛夏不欲見人 ,獨處樓中,案牘飲食皆縋而上下。一日,聞樓上慘號聲,從者急梯而上,則胡裸 體浴血,自刺其腹,並碎劙周身,如刻畫。自云:「曩在湖南某縣幕,有姦夫殺本 夫者,姦婦首於官,吾恐主人有失察咎,以訪拿報,婦遂坐磔。頃見一神引婦來, 剚刃於吾腹,他不知也。」號呼越夕而死。其一曰:吳興某以善治錢穀有聲,偶為 同事者所慢,因密訐其寢盜陰事於上官,竟成大獄。後自齧其舌而死。又無錫張某 在歸安令裘魯青幕,有姦夫殺本夫者,裘以婦不同謀,欲出之,張大言曰:「趙盾 不討賊為殺君,許止不嘗藥為弒父,《春秋》有誅意之法,是不可縱也。」婦竟論 死。後張夢一女子披髮持劍,搏膺而至曰:「我無死法,汝何助之急也?」以刃刺 之,覺而刺處痛甚。自是夜夜為厲,以至於死。其一曰:蕭山韓其相先生,少工刀 筆,久困場屋,且無子,已絕意進取矣。雍正癸卯,在公安縣幕,夢神語曰:「汝 因筆孽多,盡削祿嗣。今治獄仁恕,賞汝科名及子,其速歸。」未以為信,次夕夢 復然。時已七月初旬,答以試期不及。神曰:「吾能送汝也。」寤後急理歸裝,江 行風利,八月初二日竟抵杭州,以遺才入闈中式。次年,果舉一子。煥曾篤實有古 風,其所言當不妄。又所記囚關絕嗣一條曰:平湖楊研耕,在虞鄉縣幕時,主人兼 署臨晉,有疑獄久未決。後鞫實為弟毆兄死,夜擬讞牘畢,未及滅燭而寢,忽聞牀 上鉤鳴,帳微啟,以為風也。少頃復鳴,則帳懸鉤上,有白鬚老人跪牀前叩頭。叱 之不見,而几上紙翻動有聲,急起視,則所擬讞牘也。反覆詳審,罪實無枉,惟其 家四世單傳,至其父始生二子,一死非命,一又伏罪,則五世$ 士某,在廣陵納一妾,頗嫻文墨。意甚相得,時於閨中倡和。一日 ,夜飲歸,僮婢已睡,室內暗無燈火。入視闃然,惟案上一札曰:「妾本狐女,僻處 山林。以夙負應償,從君半載。今業緣已盡,不敢淹留。本擬暫住待君,以展永別之 意,恐兩相淒戀,彌難為懷。是以茹痛竟行,不敢再面。臨風回首,百結柔腸。或以 此一念,三生石上,再種後緣,亦未可知耳!諸惟自愛,勿以一女子之故,至損清神 。則妾雖去,而心稍慰矣。」某得書悲感,以示朋舊,咸相慨歎。以典籍嘗有此事, 勿致疑也。後月餘,妾與所歡北上,舟行被盜,鳴官待捕,稽留淮上者數月,其事乃 露。蓋其母重鬻於人,偽以狐女自脫也。周書昌曰:「是真狐女,何偽之云?吾恐志 異諸書所載,始遇仙姬,久而捨去者,其中或不無此類也乎?」   余在翰林日,侍讀索公爾遜,同齋戒於待詔廳(廳舊有何義門書「衡山舊署」一 匾,又聯句一對,今聯句尚存,匾則久亡矣。)。索公言,前征霍集占時,奉參贊大 臣檄調。中途逢大雪,車仗不能至,僅一行帳隨,姑支以憩。苦無枕,覓得三四死人 首,主僕枕之。夜中並蠕蠕掀動,叱之乃止。余謂此非有鬼,亦非因叱而止也。當斷 首時,生氣未盡,為嚴寒所束,鬱伏於中,得人氣溫蒸,凍解而氣得外發,故能自動 。已動則氣散,故不再動矣。凡物生性未盡者,以火炙之皆動,是其理也。索公曰: 「從古戰場,不聞逢鬼;吾心惡之,謂吾命衰也。今日乃釋此疑。」   崔莊多棗,動輒成林,俗謂之棗行(戶郎切。)。余小時,聞有婦女數人,出挑 菜,過樹下,有小兒坐樹杪,摘紅熟者擲地下。眾競拾取。小兒急呼曰:「吾自喜周 二姐嬌媚,摘此與食。爾輩黑鬼,何得奪也?」眾怒詈。二姐惡其輕薄,亦怒詈,拾 塊擊之。小兒躍過別枝,如飛鳥穿林去。忽悟村中無此小兒,必妖魔也。姚安公曰: 「賴周二姐一詈一擊,否則必為所媚矣。凡妖魅媚人,皆自招致,蘇東坡《范增論》 曰:『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   有選人在橫街夜飲,步月而歸。其寓在珠市口,因從香廠取捷徑。一小奴持燭籠 行,中路踣而滅。望一家燈未息,往乞火。有婦應門,邀入茗飲。心知為青樓,姑以 遣興。然婦羞澀低眉,意色慘沮。欲出,又牽袂固留。試調之,亦宛轉相就。適攜數 金,即以贈之。婦謝不受,但祈曰:「如念今宵愛,有長隨某住某處,渠久閒居,妻 亡子女幼,不免饑寒。君肯攜之赴任,則九泉感德矣。」選人戲問:「卿可相隨否? 」泫然曰:「妾實非人,即某妻也。為某不能贍子女,故冒恥相求耳。」選人悚然而 出。回視$ ,鑿然信矣。   梅村又言,有姜挺者,以販布為業,恒攜一花犬自隨。一日獨行,途遇一叟呼之 住。問:「不相識,何見招?」叟遽叩首有聲,曰:「我狐也。夙生負君命,三日後 ,君當嗾花犬斷我喉。冥數已定,不敢逃死。然竊念事隔百餘年,君轉生人道,我墮 為狐,必追殺一狐,與君何益?且君已不記被殺事,偶殺一狐亦無所快於心,願納女 自贖可乎?」姜曰:「我不敢引狐入室,亦不欲乘危劫人女。貰則貰汝,然何以防犬 終不噬也?」曰:「君但手批一帖,曰:『某人夙負,自原銷除。』我持以告神,則 犬自不噬。冤家債主,解釋須在本人,神不違也。」適攜記簿紙筆,即批帖予之。叟 喜躍去。後七八載,姜販布渡大江,突遇暴風,帆不能落,舟將覆。見一人直上檣竿 杪,掣斷其索,騎帆俱落。望之,似是此叟,轉瞬已失所在矣。皆曰:「此狐能報恩 。」余曰:「此狐無術自救,能數千里外救人乎?此神以好生延其壽,遣此狐耳。」   周泰宇言,有劉哲者,先與一狐女狎,因以為繼妻。操作如常人,孝舅姑,睦娣 姒,撫前妻子女如己出,尤人所難能。老而死,其屍亦不變狐形。或曰:「是本奔女 ,諱其事,托言狐也。」或曰:「實狐也。煉成人道,未得仙,故有老有死;已解形 ,故死而屍如人。」余曰:「皆非也,其心足以持之也。凡人之形,可以隨心化。郗 皇后之為蟒,封使君之為虎,其心先蟒先虎,故其形亦蟒亦虎也。舊說狐本淫婦阿紫 所化,其人而狐心也,則人可為狐。其狐而人心也,則狐亦可為人。緇衣黃冠,或坐 蛻不仆;忠臣烈女,或骸存不腐,皆神足以持其形耳。此狐死不變形,其類是夫!」 泰宇曰:「信然。相傳劉初納狐,不能無疑憚。狐曰:『婦欲宜家耳,苟宜家,狐何 異於人?且人徒知畏狐,而不知往往與狐侶。彼婦之容止無度,生疾損壽,何異狐之 採補乎?彼婦之逾牆鑽穴,密會幽歡,何異狐之冶蕩乎?彼婦之長舌離間,生釁家庭 ,何異狐之媚惑乎?彼婦之隱盜貲產,私給親愛,何異狐之攘竊乎?彼婦之囂凌詬誶 ,六親不寧,何異狐之祟擾乎?君何不畏彼而反畏我哉?』是狐之立志,欲在人上矣 。宜其以人始,以人終也。若所說種種類類狐者,六道輪迴,惟心所造,正恐眼光落 地,不免墮入彼中耳。」   古者世祿世官,故宗子必立後,支子不祭,則禮無必立後之文。孟皮不聞有後, 亦不聞孔子為立後,非嫡故也。支子之立後,其為煢嫠守志,不忍節婦之無祀乎?譬 諸士本無誄,而縣賁父則始誄,死職故也。童子本應殤,而汪錡則不殤,衛社稷故也 。禮以義起,遂不可廢。凡支子之無後$ ?使稍與狎昵,不知作何變怪矣。   癸丑會試,陝西一舉子於號舍遇鬼,驟發狂疾。眾掖出歸寓,鬼亦隨出,自以首 觸壁,皮骨皆破。避至外城,鬼又隨至,卒以刃自刺死。未死間手書片紙,付其友, 乃「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八字。雖不知所為何事,其為冤報則鑿鑿矣。   南皮郝子明言,有士人讀書僧寺,偶便旋於空院,忽有飛瓦擊其背。俄聞屋中語 曰:「汝輩能見人,人則不能見汝輩。不自引避,反嗔人耶?」方駭愕間,屋內又語 曰:「小婢無禮,當即笞之,先生勿介意。然空屋多我輩所居,先生凡遇此等處,宜 面牆便旋,勿對門窗。則兩無觸忤矣。」此狐可謂能克己。余嘗謂僮僕吏役與人爭角 而不勝,其長恒引以為辱,世態類然。夫天下至可恥者,莫過於悖理。不問理之曲直 ,而務求我所隸屬人不能犯以為榮,果足為榮也耶?昔有屬官私其胥魁,百計袒護, 余戲語之曰:「吾儕身後,當各有碑誌一篇,使蓋棺論定,撰文者奮筆書曰:『公秉 正不阿,於所屬吏役犯法者,一無假借。』人必以為榮,諒君亦以為榮也。又或奮筆 書曰:『公平生喜庇吏役,雖受賕骫法,亦一一曲為諱匿。』人必以為辱,諒君亦以 為辱也。何此時乃以辱為榮,以榮為辱耶?」先師董文恪曰:「凡事不可載入行狀, 即斷斷不可為。」斯言諒矣!   侍鷺川言(侍氏未詳所出,疑本侍其氏,明洪武中,凡複姓皆令去一字,因為侍 氏也。),有賈於淮上者,偶行曲巷,見一女姿色明豔,殆類天人。私訪其近鄰,曰 :「新來未匝月,只老母攜婢數人同居,未知為何許人也。」賈因賂媒媼覘之。其母 言:「杭州金姓,同一子一女往依其婿。不幸子遘疾,卒於舟,二僕又乘隙竊貲逃。 煢煢孤嫠,懼遭強暴,不得已稅屋權住此,待親屬來迎。尚未知其肯來否?」語訖泣 下。媒舔以:「既無所歸,又無地主,將來作何究竟?有女如是,何不於此地求佳婿 ,暮年亦有所依?」母言:「甚善。我亦不求多聘幣,但弱女嬌養久,亦不欲草草, 有能製衣飾奩具,約值千金者,我即許之。所辦仍是渠家物,我惟至彼一閱視,不取 纖芥歸也。」媒以告賈。賈私計良得,旬日內趣辦金珠錦繡,殫極華美,一切器用, 亦事事精好。先親迎一日,邀母來觀,意甚愜足。次日,簫鼓至門,乃堅閉不啟。候 至數刻,呼亦不應。詢問鄰舍,又未見其移居。不得已逾牆入視,則闃無一人。遍索 諸室,惟破牀堆髑髏數具,乃知其非人。回視家中,一物不失,然無所用之,重鬻僅 能得半價。懊喪不出者數月,竟莫測此魅何所取。或曰:「魅本無意惑賈。賈妄生窺 伺,反往覘魅,魅故因而$ 而不為之擇配偶;鬱而橫決,罪豈獨在此婢乎?」先生默 然。次日,呼媒媼至,凡年長數婢盡嫁之。   邱縣丞天錦言,西商有杜奎者,不知其鄉貫,其語似澤、潞人也。剛勁有膽,不 畏鬼神。空宅荒祠,所至恒襥被獨宿,亦無所見聞。偶行經六盤山麓,日已曛黑,遂 投止廢堡破屋。荒煙蔓草,四無人蹤,度萬萬無寇盜。解裝絆馬,拾枯枝爇火禦寒, 竟展衾安臥。方欲睡間,聞有哭聲。諦聽之,似在屋後,似出地下。時榾㭾方然,室 明如晝,因側眠,握刀以待之。俄聲漸近,已在窗外黑處嗚嗚不已,然終不露形。杜 叱問曰:「平生未曾見爾輩。是何鬼物?可出面言。」暗中有應者曰:「身是女子, 裸無寸縷,愧難相見。如不見棄,許入被中,則有物蔽形,可以對語。」杜知其欲相 媚惑,亦不懼之,微哂曰:「欲入即入。」陰風颯然,已一好女共枕矣。羞容靦碘, 掩面泣曰:「一語纔通,遽相偎倚。人雖冶蕩,何至於斯?緣有苦情,迫於陳訴,雖 嫌造次,勿訝淫奔。此堡故群盜所居,妾偶獨行,為其所劫,盡褫衣裳簪珥,縛棄澗 中。夏浸寒泉,冬埋積雪,沉陰冱凍,萬苦難名。後惡黨伏誅,廢為墟莽。無人可告 ,茹痛至今。幸空谷足音,得見君子,機緣難再,千載一時。故忍恥相投,不辭自獻 ,擬以一宵之愛,乞市薄槥,移骨平原。庶地氣少溫,得安營魄。倘更作佛事,超拔 轉輪,則再造之恩,誓世世長執巾櫛。」語訖拭淚,縱體入懷。杜慨然曰:「本謂爾 為妖,乃沉冤如是!吾雖耽花柳,然乘人窘急,挾制求歡,則落落丈夫義不出此。汝 既畏冷,無妨就我取溫;如講幽期,則不如逕去。」女伏枕叩額,亦不再言。杜擁之 酣眠,帖然就抱。天曉,已失所在。乃留數日,為營葬營齋。越數載歸里,有鄰家小 女,見杜輒戀戀相隨。後老而無子,求為側室。父母不肯,女自請相從,竟得一男。 知其事者,皆疑為此鬼後身也。   《宋書.符瑞志》曰:「珊瑚鉤,王者恭信則見,然不言其形狀。蓋自然之寶也 。」杜工部詩曰:「飄飄青瑣郎,文采珊瑚鉤。」似即指此。蕭銓詩曰:「珠簾半上 珊瑚鉤。」則以珊瑚為鉤耳。余見故大學士楊公一帶鉤,長約四寸餘,圍約一寸六七 分。其鉤就倒垂椏杈,截去附枝,作一螭頭。其繫緞環柱,亦就一橫出之癭瘤,作一 芝草。其幹天然彎曲,脈理分明,無一毫斧鑿跡。色跡純作櫻桃紅。殆為奇絕。其掛 鉤之環,則以交柯連理之枝,去其外歧,而存其周圍相屬者。亦似天成。然珊瑚連理 者多,佩環似此者亦多,不為異也。云以千四百金得諸洋舶。此在壬午、癸未間,其 時珊瑚易致,價尚未昂云。 $ 典制,凡一產三男,皆 予賞齎。一掃曲學之陋說,真千古定議矣。余修《續文獻通考》,於祥異考中,變馬 氏之例,削去此門,遵功令也。癸丑七月草此書成。適儀曹以題賞一產三男本稿請署 ,偶與論此,因附記於書末。 第十九卷 灤陽續錄一   景薄桑榆,精神日減,無復著書之志,惟時作雜記,聊以消閒。《灤陽消夏錄》 等四種,皆弄筆遣日者也。年來並此懶為,或時有異聞,偶題片紙;或忽憶舊事,擬 補前編。又率不甚收拾,如雲煙之過眼,故久未成書。今歲五月,扈從灤陽。退直之 餘,晝長多暇,乃連綴成書,命曰《灤陽續錄》。繕寫既完,因題數語,以志緣起。 若夫立言之意,則前四書之序詳矣,茲不復衍焉。   嘉慶戊午七夕後三日,觀奕道人書於禮部直廬,時年七十有五。   嘉慶戊午五月,余扈從灤陽。將行之前,趙鹿泉前輩云:「有瞽者郝生,主彭芸 楣參知家,以揣骨游士大夫間,語多奇險。唯揣胡祭酒長齡,知其四品,不知其狀元 耳。在江湖術士中,其藝差精。郝自稱河間人,余詢鄉里,無知者。殆久游於外歟? 郝又稱其師乃一僧,操術彌高,與人接一兩言,即知其官祿。久住深山,立意不出。 其事太神,則余不敢信矣。」案相人之法,見於《左傳》,其書《漢志》亦著錄;唯 太素脈、揣骨二家,前古未聞。太素脈至北宋始出,其授受淵源,皆支離附會,依托 顯然。余於《四庫全書》總目已詳論之。揣骨亦莫明所自起,考《太平廣記》一百三 十六引《三國.典略》稱,北齊神武與劉貴、賈智等射獵,遇盲嫗,遍捫諸人,云並 富貴;及捫神武,云皆由此人。似此術南北朝已有。又《定命錄》稱,天寶十四載, 陳陽縣瞽者馬生,捏趙自勤頭骨,知其官祿。劉公《嘉話錄》稱,貞元末,有相骨山 人,瞽雙目。人求相,以手捫之,必知貴賤。《劇談錄》稱,開成中,有龍復本者, 無目,善聽聲揣骨。是此術至唐乃盛行也。流傳既古,當有所受。故一知半解,往往 或中,較太素脈稍有據耳。   誠謀英勇公阿公(文成公之子,襲封。)言,燈市口東,有二郎神廟。其廟面西 ,而曉日初出,輒有金光射室中,似乎返照。其鄰屋則不然,莫喻其故。或曰:「是 廟基址與中和殿東西相直,殿上火珠(宮殿金頂,古謂之火珠。唐崔曙有明堂火珠詩 是也。)映日回光耳。」其或然歟?   阿公偶問余刑天干戚事,余舉《山海經》以對。阿公曰:「君勿謂古記荒唐,是 誠有也。昔科爾沁臺吉達爾瑪達都嘗獵於漠北深山,遇一鹿負箭而奔,因引弧殪之。 方欲收取,忽一騎馳而至,鞍上人有身無首,其目在兩乳$ 微群狐 殺之,雷霆之誅,當亦終不免也。   天高地遠,鬼神茫昧,似與人無預,而有時其應如響,殫人之智力,不能與爭。 滄州上河涯,有某甲女,許字某乙子,兩家皆小康,婚期在一二年內矣。有星士過某 甲家,阻雨留宿,以女命使推。星士沉思良久,曰:「未攜算書,此命不能推也。」 覺有異,窮詰之。始曰:「據此八字,側室命也。君家似不應至此。且聞嫁已有期, 而干支無刑剋,斷不再醮。此所以愈疑也。」有黠者聞此事,欲借以牟利,說某甲曰 :「君家貲幾何,加以嫁女必多費,益不支矣。命既如是,不知先詭言女病,次詭言 女死,市空棺速葬。而夜攜女走京師,改名姓鬻為貴家妾,則多金可坐致矣。」某甲 從之。會有達官嫁女,求美媵,以二百金買之。越月餘,泛舟送女南行。至天妃閘, 闔門俱葬魚腹,獨某甲女,遇救得生。以少女無敢收養,聞於所司。所司問其由來, 女在是家未久,僅知主人之姓,而不能舉其爵里;惟父母姓名居址,言之鑿鑿。乃移 牒至滄州,其事遂敗。時某乙子,已與表妹結婚,無改盟理。聞某甲之得多金也,憤 恚欲訟。某甲窘迫,願仍以女嫁其子。其表妹家聞之,又欲訟。紛紜轇轕,勢且成大 獄。兩家故舊戚眾為調和,使某甲出貲往迎女,而為某乙子之側室,其難乃平。女還 家後,某乙子已親迎。某乙以牛車載女至家,見其姑,苦辯非己意。姑曰:「既非爾 意,鬻爾時何不言有夫?」女無詞以應。引使拜嫡,女稍趑趄。姑曰:「爾賣為媵時 ,亦不拜耶?」又無詞以應,遂拜如禮。姑終身以奴隸畜之。此雍正末年事。先祖母 張太夫人,時避暑水明樓,知之最悉。嘗語侍婢曰:「其父不過欲多金,其女不過欲 富貴,故生是謀耳。烏知非徒無益,反失所本有哉。汝輩視此,可消諸妄念矣。」   先四叔母李安人,有婢曰文鸞,最憐愛之。會余寄書覓侍女,叔母於諸姪中最喜 余,擬以文鸞贈。私問文鸞,亦殊不拒。叔母為製衣裳簪珥,已戒日詣車。有妒之者 嗾其父多所要求,事遂沮格。文鸞竟鬱鬱發病死。余不知也。數年後稍稍聞之,亦如 雁過長空,影沉秋水矣。今歲五月,將扈從啟行,摒擋小倦,坐而假寐。忽夢一女翩 然來。初不相識,驚問:「為誰?」凝立無語。余亦遽醒,莫喻其故也。及家人會食 ,余偶道之。第三子婦,余甥女也,幼在外家與文鸞嬉戲,又稔知其齎恨事,瞿然曰 :「其文鸞也耶?」因具道其容貌形體,與夢中所見合。是耶非耶?何二十年來久置 度外,忽無因而入夢也?詢其葬處,擬將來為樹片石。皆曰丘隴已平,久埋沒於荒榛 蔓草,不可識矣。姑錄於此,以慰黃泉$ 名麼?」林之洋道:「這個俺不知道。俺們船上有位柁工,剛才未邀他同來 。他久慣飄洋,海外山水,全能透徹,那些異草奇花,野鳥怪獸,無有不知。將 來如再遊玩,俺把他邀來。」   唐敖道:「船上既有如此能人,將來遊玩,倒是不可缺的。此人姓甚?也還 識字麼?」林之洋道:「這人姓多,排行第九,因他年老,俺們都稱多九公,他 就以此為名。那些水手,因他無一不知,都同他取笑,替他起個反面綽號,叫作 『多不識』。幼年也曾入學,因不得中,棄了書本,作些海船生意。後來消折本 錢,替人管船拿柁為生,儒巾久已不戴,為人老成,滿腹才學。今年八旬向外, 精神最好,走路如飛。平素與俺性情相投,又是內親,特地邀來相幫照應。」   恰好多九公從山下走來,林之洋連忙點手相招。唐敖迎上拱手道:「前與九 公會面。尚未深談。剛才舅兄說起,才知都是至親,又是學中先輩。小弟向日疏 忽失敬,尚求恕罪。」多九公連道:「豈敢!......」林之洋道:「九公想因船上 拘束也來舒暢舒暢?俺們正在盼望,來的恰好。」因指道:「請問九公,那個怪 獸,滿嘴長牙,喚作甚名?」多九公道:「此獸名叫『當康』。其鳴自叫。每逢 盛世,始露其形。今忽出現,必主天下太平。」話未說完,此獸果然口呼「當康 」,鳴了幾聲,跳舞而去。   唐敖正在眺望,只覺從空落一小石塊,把頭打了一下,不由吃驚道:「此石 從何而來?」林之洋道:「妹夫你看,那邊一群黑鳥,都在山坡啄取石塊。剛才 落石打你的,就是這鳥。」唐敖進前細看,只見其形似鴉,身黑如墨,嘴白如玉 ,兩隻紅足,頭上斑斑點點,有許多花文,都在那裡啄石,來往飛騰。林之洋道 :「九公可知這鳥搬取石塊有甚用處?」   多九公道:「當日炎帝有個少女,偶游東海,落水而死,其魂不散,變成此 鳥。因懷生前落水之恨,每日銜石吐入海中,意欲把海填平,以消此恨。那知此 鳥年深日久,竟有匹偶,日漸滋生,如今竟成一類了。」唐敖聽了,不覺歎息不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服肉芝延年益壽 食朱草入聖超凡   話說唐敖聞多九公之言,不覺歎道:「小弟向來以為銜石填海,失之過癡, 必是後人附會。今日目睹,才知當日妄議,可謂『少所見多所怪』了。據小弟看 來,此鳥秉性雖癡,但如此難為之事,並不畏難,其志可嘉。每見世人明明放著 易為之事,他卻畏難偷安,一味磋跎,及至老大,一無所能,追悔無及。如果都 象精衛這樣立志,何思無成!--請問九公,小弟聞得此鳥生在發鳩山,為何此 處也$ 「據老夫看來,他這國名以及『好讓不爭』四字,大約都是鄰邦 替他取的,所以他們都回不知。剛才我們一路看來,那些『耕者讓畔,行者讓路 』光景,已是不爭之意。而且士庶人等,無論富貴貧賤,舉止言談,莫不恭而有 禮,也不愧『君子』二字。」唐敖道:「話雖如此,仍須慢慢觀玩,方能得其詳   說話間,來到鬧市。只見有一隸卒在那裡買物,手中拿著貨物道:「老兄如 此高貨,卻討恁般賤價,教小弟買去,如何能安心!務求將價加增,方好遵教。 若再過謙,那是有意不肯賞光交易了。」唐敖聽了,因暗暗說道:「九公,凡買 物,只有賣者討價,買者還價。今賣者雖討過價,那買者並不還價,卻要添價。 此等言談,倒也罕聞。據此看來那『好讓不爭』四字,竟有幾分意思了。」只聽 賣貨人答道:「既承照顧,敢不仰體!但適才妄討大價,已覺厚顏;不意老兄反 說貨高價賤,豈不更教小弟慚愧?況敝貨並非『言無二價』,其中頗有虛頭。俗 云:『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今老兄不但不減,反要加增,如此克己,只好請 到別家交易,小弟實難遵命。」唐敖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原是買物 之人向來俗談;至『並非言無二價,其中頗有虛頭』,亦是買者之話。不意今皆 出於賣者之口,倒也有趣。」   只聽隸卒又說道:「老兄以高貨討賤價,反說小弟克己,豈不失了『忠恕之 道』?凡事總要彼此無欺,方為公允。試問那個腹中無算盤,小弟又安能受人之 愚哩。」談之許久,賣貨人執意不增。隸卒賭氣,照數付價,拿了一半貨物,剛 要舉步,賣貨人那裡肯依,只說「價多貨少」,攔住不放。路旁走過兩個老翁, 作好作歹,從公評定,今隸卒照價拿了八折貨物,這才交易而去。唐、多二人不 覺暗暗點頭。   走未數步,市中有個小軍,也在那裡買物。小軍道:「剛才請教貴價若干, 老兄執意吝教,命我酌量付給。及至遵命付價,老兄又怪過多。其實小弟所付業 已刻減。若說過多,不獨太偏,竟是『違心之論』了。」賣貨人道:「小弟不敢 言價,聽兄自討者,因敝貨既欠新鮮,而且平常,不如別家之美。若論價值,只 照老兄所付減半,已屬過分,何敢謬領大價。」唐敖道:「『貨色平常』,原是 買者之話;『付價刻減』,本係賣者之話,那知此處卻句句相反,另是一種風氣   只聽小軍又道:「老兄說那裡話來!小弟於買賣雖係外行,至貨之好醜,安 有不知,以醜為好,亦愚不至此。第以高貨只取半價,不但欺人過甚,亦失公平 交易之道了。」賣貨人道:「老兄如真心照顧,只照前價減半,最為公平。若說 價少$ 。即如此物,明是甜的,他偏說苦的;明是鹹的,他偏 說淡的:教你無從捉摸。此是小人國歷來風氣如此,也不足怪。」二人於是登岸,到了 城郭,城門甚矮,彎腰而進,裡面街市極窄,竟難並行。走到城內,才見國人,都是身 長不滿一尺;那些兒童,只得四寸之長。行路時,恐為大鳥所害,無論老少,都是三五 成群,手執器械防身;滿口說的都是相反的話,詭詐異常,唐敖道:「世間竟有如此小 人,倒也少見。」游了片時,遇見林之洋賣貨回來,一同回船。   走了幾日,大家正在閑談,路過一個桑林,一望無際,內有許多婦人,都生得妖豔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丹桂巖山雞舞鏡 碧梧嶺孔雀開屏   話說那些婦人俱以絲綿纏身,棲在林內,也有吃桑葉的,也有口中吐絲的。唐敖道 :「請教九公:這些婦人,是何種類?」多九公道:「此處近於北海,名叫『嘔絲之野 』。古人言這婦人都是蠶類。此地既無城郭,這些婦人都以桑林為居,以桑為食,又能 吐絲,倒像『鮫人泣珠』光景。據老夫愚見:就倣鮫人之意,把他叫作『蠶人』。鮫人 泣珠,蠶人吐絲,其義倒也相合。」林之洋道:「這些女子都生的嬌嬌滴滴,俺們帶幾 個回去作妾,又會吐絲,又能生子,豈不好麼?」多九公道:「你把他作妾,倘他性子 發作,吐出絲來,把你身子纏住,你擺脫不開,還把性命送了哩!你去問問,那些男子 ,那個不是死在他們手裡!」   這日到了跂踵國。有幾個國人在海邊取魚。一個個身長八尺,身寬也是八尺,竟是 一個方人。赤髮蓬頭,兩隻大腳,有一尺厚、二尺長,行動時以腳指行走,腳跟並不著 地,一步三搖,斯斯文文,竟有「寧可濕衣,不可亂步」光景。唐敖因這方人過於拘板 ,無甚可觀,不曾上去。   這日到了一個大邦,遠遠望見一座城池,就如峻嶺一般,好不巍峨。原來卻是長人 國。林之洋自去賣貨。唐敖同多九公上去,見了幾個長人,嚇的飛忙走回道:「九公! 嚇殺小弟了!當日我見古人書中,言長人身長一二十丈,以為必無這事,那知今日見的 ,竟有七八丈高,半空中晃晃蕩蕩,他的腳面比我們肚腹還高,令人望著好不害怕!幸 虧早早逃走,他若看見,將我們用手提起,放在面前望望,我們身子已在數丈之外了!   多九公道:「今日所見長人並不算長。若以極長的比較,他也只好算個腳面。老夫 向在外洋同幾位老翁閑談,各說生平所見長人。內中有位老翁道:『當日我在海外,曾 見一個長人,身長千餘里,腰寬百餘里;好飲天酒,每日一飲五百斗。當時看了,甚覺 詫異。後來$ 識,站在這裡甚覺無味,莫若且到亭外走走。阿妹在此,把這情節細細記在 心裡,事後告訴我們,也是一段佳話。」小山道:「姊姊言這碑上紅光四射;與 我所見,又是兩樣,妹子望去,只覺一股清氣。今姊姊看是紅光,可見姊姊將來 必是受享洪福之人,與妹子迥不相同。」若花道:「我現在離鄉背井,孑然一身 ,將來得能附驥,考個才女,心願足矣,那裡還有甚麼洪福輪到身上!若有洪福 ,也不投奔他邦了。」說著,滴下兩點眼淚,把包袱取下放在石几上,走出去了   小山又朝後看,人名之後,還有一段總論,寫的是:   泣紅亭主人曰:「以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蓋主人自言窮探野史,嘗有所 見,惜湮沒無聞,而哀群芳之不傳,因筆志之。或紀其沉魚落雁之妍,或言其錦 心繡口之麗,故以紀沉魚、言錦心為之次焉。繼以謝文錦者,意謂後之觀者,以 斯為記事則可;若目為錦繡之文,則吾既未能文,而又何有於錦?矧壽夭不齊, 辛酸滿腹,往事紛紜,述之惟恐不逮,詎暇工於文哉!則惟謝之。而師倣蘭言, 案其事蹟,敷陳表白而傳述之,故謝文錦後,承之以師蘭言、陳淑媛、白麗娟也 。結以花再芳、畢全貞者,蓋以群芳淪落,幾至澌滅無聞,今賴斯而得不朽,非 若花之重芳乎?所列百人,莫非瓊林琪樹,合璧駢珠,故以全貞畢焉。」 總論後有個篆字圖章,寫的是:   茫茫大荒,事涉荒唐。唐時遇唐,流布遐荒。   小山看罷,忖道:「這『唐時遇唐,流布遐荒』八個字,細細揣奪,如今正 當唐時,我又姓唐,又親見此碑,豈非教我流傳海內麼?仙機雖是如此,奈此碑 所列百人之多,不獨頭緒紛繁,就是人名也甚難記,這是苦我所難了!」思忖多 時,因走路辛苦,要尋坐處歇息,恰好旁邊有一石几,石几面前有條石凳,就在 登上坐了。把包袱取下,放在几上,歇息片晌。復又想道:「這個碑記,明明教 我流傳海內,偏偏筆硯又未帶來,這卻怎好?也罷,莫若把他讀的爛熟,記在心 裡,也是一樣。」於是望著玉碑從頭讀去。讀了幾句,甚覺拗口。正在為難,只 見若花走了進來。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泣紅亭書葉傳佳話 流翠浦搴裳覺舊蹤   話說若花走進亭子,也在石凳坐下,道:「阿妹可曾記清?外面絕好景致, 何不出去看看?」小山道:「姊姊來的正好,妹子有件難事正要請教。」因把圖 章念了一遍,道:「姊姊:你看這個圖章,豈非教我流傳麼?上面字跡過多,強 記既難,就是名姓也甚難記。又無筆硯,這卻怎處?」若花道:「阿妹若要筆硯 ,剛才愚姊因看山景要想$ 今得親至其地,亦算無緣中又有緣了。」   小山道:「姊姊雖善於詞令,但你所說『有緣』二字,究竟牽強,何能及得 妹子來的自然。」若花道:「據我看來:有緣固妙,若以現在情形而論,倒不如 無緣來的自在。」小山道:「此話怎講?」若花道:「即如此時遍山美景,我能 暢游;阿妹惟有拿著一枝毛錐在那裡鑽刺,不免為緣所累:所以倒不如無緣自在 。」小山道:「姊姊要知:無緣的不過看看山景;那有緣的不但飽覽仙機,而且 能知未來,即如姊姊並婉如諸位妹妹一生休咎,莫不在我胸中。可見又比觀看山 景勝強萬萬。」   若花道:「據你所言,我們來歷,我們結果,你都曉得了。我要請問阿妹: 你的來歷,你的結果,你可曉得?」小山聽了,登時汗流浹背。不覺愣了一愣道 :「姊姊:你既不自知,你又何必問我?至於我知、我不知,我又何必告訴你? 況你非我,你又安知我不自知?俗語說的:『工夫各自忙。』姊姊請去閑游,妹 子又要寫了。」若花道:「你知,固好;我不知,也未嘗不妙。總而言之:大家 『無常』一到,不獨我不知的化為飛灰,依然無用;就是你知的也不過同我一樣 ,安能又有甚麼長生妙術!」說著,出亭去了。小山聽了,心裡只覺七上八下, 不知怎樣才好,思忖多時,只得且抄碑記。寫了半晌,天色已晚,又在亭中同若 花歇了一宿。   次日抄完,放在包袱內。二人收拾完畢,背了包袱,步出泣紅亭。小山朝著 上面台殿跪下,拜了兩拜,不覺一陣心酸,滴下淚來。拜罷起身,一同回歸舊路 ,仍是淚落不止,不時回顧。不多時,穿過松林,渡過小溪,過了水月村,越過 鏡花嶺,真是歸心似箭。走了一日,到晚尋個石洞住了。一連走了兩日。這日正 朝前進,路旁有一瀑布,只聞水聲如雷,峭壁上鐫著「流翠浦」三個大字。瀑布 流下之水,漫延四處,道路甚滑。二人只得攜手,提著衣裙,緩緩而行。走了多 時,過了流翠浦。前面彎彎曲曲,盡是羊腸小道,岔路甚多,甚難分辨。   小山道:「前日來時,途中雖有幾處瀑布,並無如許之大。今日莫非走差了 ?我們且找來時所畫字跡,照著再走。」尋了半晌,雖將字跡尋著,及至細看, 竟將「唐小山」三字改做「唐閨臣」。小山看了詫異道:「怎麼竟有如此奇事! 」若花道:「此非仙家作為,何能如此,看來又是姑夫弄的手段了。」大家於是 放心前進。恰好走到前面,凡遇歧途難辨之處,路旁山石或樹木上總有「唐閨臣 」三字。二人也不辨是否,只管順著字跡走去。   這日走到一條大嶺,高高下下,走了多時,早已噓噓氣喘。朝上望了一望,$ 們如給我抱去,倘能救轉,俟他災難滿時,年紀 略大,我再送來奉還。」卞濱惟恐謠言惑眾;兼之小兒已死,那裡肯信,執意不 從。無奈夫人再三苦勸,無論死活,定要把公子給道人領去。卞濱只得歎口氣走 開,隨著夫人辦去。過了幾年,毫無影響,卞濱知是無用。   好在這七個女兒都是比花穩重,比月聰明。每日除公事應酬外,惟有教他們 做詩寫字,倒也解悶。去歲縣考,原可聲明原籍,在京赴試,迴避嫌疑,故命七 女都回本籍。   到了縣考,恰好大女卞寶雲取了第一,次女卞彩雲取了第二,三女卞錦雲取 了第三,四女卞紫雲取了第四,五女卞香雲取了第五,六女卞素雲取了第六,七 女卞綠雲取了第七;後來郡試雖略有參差,都不出十名以外。   試畢回來。今年部試偏偏父親做了主考,都要迴避,好不掃興。卞濱雖愛女 心勝,每與妹夫孟謨斟酌,又不敢冒昧入奏。因同夫人成氏商量:「眼看就要部 試,惟恐眾女兒在家鬱悶,莫若著人把孟家八個甥女接來一同散悶。」因而又向 同考官考功員外郎蔣進、主客員外郎董端、祠部員外郎掌仲、膳部員外郎呂良說 知,意欲將他幾位小姐請來一同消遣。眾人因女兒不能入試,終日在家無情無緒 ,今聽此話,如何不喜;況且向來都常來往,如今又算同年,自然更覺親熱。當 時個個應允。回來都對女兒說了,無不要來相聚。   卞濱有兩個妹子:一個嫁與原任御史台大夫孟謀為妻,一個嫁的就是禮部侍 郎孟謨。那孟謀是孟謨的胞兄,早經亡故,存下四個女兒:長名孟蘭芝、次孟華 芝、三孟芳芝、四孟芸芝。孟謨也有四個女兒,就從孟芸芝排行:五叫孟瓊芝, 六孟瑤芝、七孟紫芝、八孟玉芝。個個都是飽讀詩書,妖豔異常。這孟謀之妻卞 氏夫人,自從丈夫去世,本要帶著女兒回河南原籍,因小叔孟謨、哥哥卞濱再三 留在京中,以為將來眾女兒擇婿之計,兼之八個姊妹自從一同赴考,郡縣取中之 後,真是如膠如漆,就象黏住一般,再也離不開,因此卞氏只好帶著四個女兒就 在孟謨府上住下。這日見眾女兒因不能赴試,個個眉頭不展,正在用言安慰,忽 見哥哥那邊來接他們,連忙教他姊妹略為穿戴,即時過去。   這八位小姐到了卞府,孟蘭芝帶著七個妹子見了舅舅、舅母,並與寶雲、彩 雲、錦雲、紫雲、香雲、素雲、綠雲,都見了禮,隨便坐下。卞濱道:「我怕你 們不能入考,在家發悶,因此接你們過來,但這一向為何不來看看我呢?」孟蘭 芝同孟瓊芝道:「甥女這兩日本要來請安,惟恐舅舅考試匆忙,所以不敢過來。 」卞濱道:「我雖有事,你舅母同寶雲七個姊姊卻閑在家;$ 第八十二名姜麗樓  第八十三名米蘭芬 第八十四名宰銀蟾 第八十五名潘麗春 第八十六名孟芳芝  第八十七名鍾繡田 第八十八名譚蕙芳 第八十九名孟瓊芝 第九十名蔣素輝   第九十一名呂瑞蓂 第九十二名董翠鈿 第九十三名掌浦珠 第九十四名井堯春  第九十五名崔小鶯 第九十六名蘇亞蘭 第九十七名張鳳雛 第九十八名閔蘭蓀  第九十九名花再芳 第一百名畢全貞。   若花把榜念完,眾才女這才轉悲為喜。   多九公喘息已定。眾人都問:「何以報子漏報八名?這個名次,從何處抄來? 」九公道:「老夫今日三鼓就在那裡守榜。略略用點使費。所以裡面信息也通。起 初原是閨臣小姐第一名殿元,若花小姐是第二名亞元。誰知榜已填到八九,太后忽 然想起閨臣小姐名姓不好,因史幽探、哀萃芳向日繹的詩句甚佳,登時把前十名移 到後面,後十名移到前面,復又從新填榜;如此往返轉折,耽擱許多工夫,以致天 明還未放榜。老夫惟恐眾小姐等的心焦;況且報子裡面信息雖通,只能填一名,報 一名,那知這些移換之事,若等他報,不知等到何時。老夫只得托人把榜上等第、 名次,匆匆抄了,連籍貫也不及寫,飛忙趕回,跑的連氣也喘不過來。並且聞得這 是自古未有曠典,一經放榜,就要上朝會齊謝恩,因此更要趕回告知此事。我們寧 可走在人先。諸位小姐收拾收拾,用些飯食,急速去罷。……」話未說完,只聽外 面接連放了八聲大炮,九公道:「你聽:這炮就是移到後面前十名。原來向日填榜 ,惟恐前幾名太后仍要更換,故此先從末名填起;今日也是這樣。所以前二十名倒 報在眾人之後了。老夫足足一夜未曾合眼,且去歇歇,明日慢慢再領喜酒。」說罷 ,外面去了。   眾人連忙收拾。誰知小春、婉如忽然不見,四處找尋,好容易才從茅廁找了出 來。原來二人卻立在淨桶旁邊,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倒像瘋顛一般,只管大笑; 見了眾人,這才把笑止住。舜英道:「二位姊姊即或樂的受不得,也該撿個好地方 。你們只顧在此開心,設或沾了此中氣味,將來做詩還恐有些屁臭哩。」說的眾人 不覺好笑。   都到廳房用過飯,匆匆來至朝房,會同眾才女上殿謝恩。武后將一等的授為「 女學士」之職,二等授「女博士」之職,三等授「女儒士」之職。授職已畢,各賜 金花一對;隨即傳旨命膳部大排紅文宴;筵宴之際,武后越看越喜,因又頒賜許多 大緞異香。一連賜宴三日,接著公主又賜了兩日宴。眾才女天天聚會,喚姊呼妹, 彼此敘談,不但個個熟識,並且極其親熱,每到席$ 』字在一部書上替 他飛出,何如?」青鈿道:「『秦』字不算。」蘭言道:「據我調停,不必定限 四字,就是六七字也未為不可。」   玉芝道:「姊姊莫要勸他,你越勸,他越得意了。天下既有『溪西雞齊啼』 五個字內含著四個疊韻,難道就無四個字內含著三個雙聲麼。」一面說著,舉起 杯來連飲兩杯,道:「必須多飲幾杯活活機才想的出哩。」又命丫鬟斟兩杯飲了 ,不覺笑道:「我今日要學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紅珠道:「這位李太白不知 何時人,向來卻未聽見過。」   玉芝道:「難道『自稱臣是酒中仙』這句也未聽過麼?」呂堯蓂道:「這玉 芝妹妹只怕要瘋了,他的話越說越教人不解。」   玉芝忽叫道:「諸位姊姊暫止喧嘩,酒仙交卷了:莊姜《中庸》齊莊中正。 『齊莊』雙聲,『莊中』雙聲,『中正』雙聲,敬鳳雛姊姊一杯,請教笑話一個 ,普席各飲雙杯。」眾人齊聲贊道:「這句果然飛的有趣!難得四個字巧巧生在 一母。今日大家飛觴之句,以此為最了。」   張鳳雛道:「妹子因昨日綠雲姊姊央求眾人寫扇子,偶然想起一個笑話,一 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裡,只見朋友手中拿著一把扇子,面前卻跪著一人 在那裡央求,朋友拿著扇子只管搖頭,似有不肯之狀。此人看見這個樣子,只當 朋友素日書法甚佳,不肯輕易落筆,所以那人再三跪求,仍不肯寫。此人看不過 意。因上前勸道:『他既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寫寫,這有何妨』。只見地下跪著 那人連連喊道:『你會意錯了!我並非求他寫,我是求他莫寫。』」說的眾人不 覺好笑。蘭言道:「世人往往自以為是,自誇其能,別人看著,口裡雖然稱贊, 心裡卻是厭煩,他自己那裡曉得。這個笑話雖是鬥趣,若教愚而好自用的聽了, 卻是當頭一棒,真可猛然喚醒。人能把這笑話存在胸中,凡事虛心,所行之事, 自然不致貽笑於人了。」   青鈿道:「笑話業已說過,請寶雲姊姊銷這百杯酒了。」寶雲道:「恰好妹 子素日有個心願,此時借此把酒銷去,卻也有趣。但恐過於迂腐,不合大家之意 。」眾人道:「姊姊有何心願,只管吩咐,無不遵命。」寶雲道:「妹子幼年因 父母常念膝下無子,時常憂悶,每每患病,所以暗暗許個心願,親自敬錄一萬張 《覺世真經》,各處施送,此刻意欲奉送諸位姊姊一張。當日發願之時,曾禱告 神祗:有人見了此經,如能敬誦一遍的,願他諸事如意,遇難成祥。今日奉送之 後,但願時時敬誦,自然消凶聚慶,福壽綿長。喜得大家分居各道,每位另有十 張,拜懇帶去替我施送。並且《真經》之後還有幾行小字,是勸人敬避$ 處前,錢少居後』,令人聽了,想起世態炎涼,能無慨歎! 」青鈿道:「姊姊因『錢』字而歎,我因『青』字忽又想起『是以』二字真罰的 委屈。試問這個『青』字同水旁『清』字有何分別?『龍』與玲瓏之『瓏』其音 又有何異?他卻分在兩韻。最令人不懂的:方旁之『於』歸在『六魚』,干鉤之 『于』歸在『七虞』,諸如此類,不知是何肺腑?」春輝道:「他以一身而事宋 、齊、梁三朝之君,於忠之一字,已可想見,其餘又何必談他。」   全貞道:「二位姊姊暫停高論,妹子交卷了。」隨手掣了人倫雙聲道:「妻 妾蔡邕《月令問答》今曰御妾,何也?」   紫芝道:「他要置妾,你便怎樣?我看姊姊倒有些醋意了。」蘭芝道:「人 家話還未完,你停停再說罷。」全貞接著道:「『曰御』雙聲,敬亞蘭姊姊一杯   蘇亞蘭掣了蟲名雙聲道:「玉芝姊姊才托鳳雛姊姊所飛《毛詩》之句不能湊 巧,如今妹子倒可引用贊美莊姜原句了:蝤蠐《詩經》領如蝤蠐。本題雙聲,敬 舜英姊姊一杯。」蘭言道:「這句不但補足莊姜之美,並且所敬亦得其人。若是 容貌稍差的,也就不配了。」舜英道:「姊姊言談最是純正,何苦卻拿妹子開心 ?」蘭言道:「我是言道其實,你只問問眾人就知道了。」   舜英掣了戲具雙聲道:「青鈿姊姊!又是飛鞋那個頑意到了:氣球馬融《忠 經》導之以禮樂以和其氣。『樂以』、『其氣』俱雙聲,敬巧文姊姊一杯,普席 一杯。」   印巧文道:「這都是青鈿姊姊拋球帶累的,不但要吃酒,還要說笑話。奉告 諸位姊姊:往日妹子原喜說笑話,今日只好告罪了。」青鈿道:「今日為何不說 ?」巧文道:「妹子並非不說,其中有個緣故。」青鈿道:「是何緣故,倒要請 教。」巧文道:「既是姊姊諄諄下問,我也不得不說了。實告訴你罷:我不說, 就是說。」眾人聽了,猛然想起禪機笑話,不覺大笑。青鈿道:「諸位姊姊莫笑 ,且聽巧文姊姊說笑話。」巧文道:「凡說笑話,原不過取其發笑,今大家既已 笑了,妹子才說之話,就可算得笑話,何必再說。」蘭言道:「此言並不勉強, 自應接令為是。」   玉芝道:「請教令官:即如剛才妹子誤說各名約有一百之多,以後別人可准 再用?」春輝道:「再用的罰三杯。」玉芝道:「這還罷了。」   巧文掣了古人名雙聲道:「劉伶《國語》聞之伶州鳩。『州鳩』疊韻,敬彩 雲姊姊一杯。」玉芝道:「此時酒仙既出來,必須奠他一奠,少刻大家才有興哩 。」於是面對戲台,恭恭敬敬福了一福,奠了三杯。小春也奠了一杯道:「劉老 先生:我也不求『五斗解醒』。$ :斯則得百氏之華 采,而辭氣之大略也。 若夫陸賈《新語》,賈誼《新書》,揚雄《法言》,劉向《說苑》,王符《潛夫》,崔 實《政論》,仲長《昌言》,杜夷《幽求》,或敘經典,或明政術,雖標論名,歸乎諸 子。何者?博明萬事為子,適辨一理為論,彼皆蔓延雜說,故入諸子之流。 夫自六國以前,去聖未遠,故能越世高談,自開戶牖。兩漢以后,體勢浸弱,雖明乎坦 途,而類多依采,此遠近之漸變也。嗟夫!身與時舛,志共道申,標心于萬古之上,而 送懷于千載之下,金石靡矣,聲其銷乎! 贊曰︰丈夫處世,懷寶挺秀。辨雕萬物,智周宇宙。立德何隱,含道必授。條流殊述, 若有區囿。 論說第十八 聖哲彝訓曰經,述經敘理曰論。論者,倫也;倫理無爽,則聖意不墜。昔仲尼微言,門 人追記,故抑其經目,稱為《論語》。蓋群論立名,始于茲矣。自《論語》以前,經無 “論”字。《六韜》二論,后人追題乎! 詳觀論體,條流多品︰陳政則與議說合契,釋經則與傳注參體,辨史則與贊評齊行,銓 文則與敘引共紀。故議者宜言,說者說語,傳者轉師,注者主解,贊者明意,評者平理 ,序者次事,引者胤辭:八名區分,一揆宗論。論也者,彌綸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是以莊周《齊物》,以論為名;不韋《春秋》,六論昭列。至石渠論藝,白虎通講,述 聖通經,論家之正體也。及班彪《王命》,嚴尤《三將》,敷述昭情,善入史體。魏之 初霸,術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練名理。迄至正始,務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論 。于是聃周當路,與尼父爭途矣。詳觀蘭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 聲》,太初之《本無》,輔嗣之《兩例》,平叔之二論,并師心獨見,鋒穎精密,蓋論 之英也。至如李康《運命》,同《論衡》而過之;陸機《辨亡》,效《過秦》而不及, 然亦其美矣。 次及宋岱、郭象,銳思于几神之區;夷甫、裴頠,交辨于有無之域;并獨步當時,流聲 后代。然滯有者,全系于形用;貴無者,專守于寂寥。徒銳偏解,莫詣正理;動極神源 ,其般若之絕境乎?逮江左群談,惟玄是務;雖有日新,而多抽前緒矣。至如張衡《譏 世》,頗似俳說;孔融《孝廉》,但談嘲戲;曹植《辨道》,體同書抄。言不持正,論 如其已。 原夫論之為體,所以辨正然否。窮于有數,究于無形,鑽堅求通,鉤深取極;乃百慮之 筌蹄,萬事之權衡也。故其義貴圓通,辭忌枝碎,必使心與理合,彌縫莫見其隙;辭共 心密,敵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論如析薪,貴能破理。斤利者,越理而橫斷;辭 辨者,反義而取通;覽文$ ,手下應諾,不一時,牽了出來。那馬見了故 主,嘶喊亂跳,有如人言之狀。雄情又把向日的鞍轡,掛在馬上,然後將行李背上。叔 寶拜辭,連夜起身,出莊上馬,縱轡加鞭,如逐電追風,十分迅速。   及行到濟南,叔寶飛奔入城,走到自己後門,跳下馬來,一手牽馬,一手敲門,叫 聲:「娘子,我母親病勢如何?我回來了。」張氏聽見丈夫回來,忙來開門,說道:「 婆婆還未曾好。」叔寶牽馬進來,張氏關了門,叔寶拴上馬,與娘子相見。張氏道:「 婆婆方才吃藥睡著,虛弱得緊,你緩些進去。」叔寶躡足,輕輕走進母親臥房,伏在牀 邊,見老母面向裡,鼻息只有一線,膀臂身應,猶如枯柴一般。叔寶就脆在牀前,低聲 叫道:「母親醒了吧!」那母親遊魂緩返,身體沉重,翻不過來,面朝牀裡,恍如夢中 ,叫聲:「媳婦!」張氏道:「媳婦在此!」秦母道:「我方才略睡一睡,只聽得你丈 夫在牀前絮絮叨叨叫我,想是已為泉下之人,千里遊魂,來家見母了。」張氏道:「婆 婆,你兒子回來了,跪在這裡。」叔寶道:「太平郎回來了。」   秦母原無重病,因思想兒子。想得這般模樣。忽聽得兒子回來,病就好了一半,即 忙爬起來,坐在牀沿上,扯住叔寶的手,大哭起來。但又哭不出眼淚,張著大口,只是 喊。叔寶叩拜老母,老母道:「你不要拜我,可拜你妻子。你三年在外,若不是你媳婦 能盡婦道,我久已死了,也不得與你相見。」叔寶遵母命,回身叩拜張氏,張氏跪下, 對拜四拜。秦母問道:「你在外作何勾當,至今方回?」叔寶將潞州府顛沛,遠配燕山 得遇姑父姑母,前後事情,細說一遍。秦母道:「姑父作何官職?姑母可曾生子否?」 叔寶道:「姑父作幽州大元帥,鎮守燕山。姑母已生表弟羅成,今年十四歲了。」秦母 大喜。又說受單雄信大恩,如何得報?到了次日,有樊虎等眾友來訪,叔寶迎接,相敘 闊別之情。   叔寶就取羅公那封薦節,自己開個腳冊手本,戎裝打扮,帶兩根金裝鐧,往唐璧帥 府投書。這唐璧是江都人,因平陳有功,官拜黃縣公開府儀同三司,山東大行臺兼濟州 節度使,是日放炮開門,升堂坐下。叔寶將文書投進,唐璧看了羅公薦書,又看了秦瓊 手本,叫秦瓊上來。叔寶答應一聲,就上月臺跪下。唐璧抬頭一看,見秦瓊身高八尺, 兩根金裝鐧拿於手中,身材凜凜,相貌堂堂,有萬夫莫敵之威風。唐璧大喜,對秦瓊道 「我衙門中大小將官,都是論功行賞。今權補你一個實授旗牌官,日後有功,再行升賞 秦瓊叩謝。唐璧令中軍給付秦瓊旗牌官服色,點鼓閉門。秦瓊回家,就有營下二十多軍 士$ 事來,有害兄長,不肯領我二人同去。但我們自幼學習武藝,豈就要 落草為寇不成?只因奸臣當道,我們沒奈何,只好嘯聚山林,待時而動。豈真要把綠林 勾當,作為終身之事?我們識勢曉理,同往長安,自不致有累兄長,願兄長勿疑。」叔 寶聽了這一篇話,只得說道:「二位賢弟,既然曉得情理,同去何妨。」齊國遠吩咐嘍 囉,收拾行囊戰馬,多帶銀兩,選二十名壯健嘍囉同去,其餘嘍囉不許擅自下山,小心 看守山寨。叔寶也吩咐兩名健步,不可泄漏。到了二更,眾人離了少華山,取路奔向陝   一日,天色將晚,離長安只有六十里之地,遠遠望見一座舊寺,新修得十分齊整。 叔寶暗想:「這齊李二人到京,只住三四日便好,若住得日子多,少不得有禍,今日才 十二月十五日,還有一月,不如在前邊新修的這個寺內,問長老借間僧房,權住幾日, 到燈節邊進城。乘這三五日時光,也好拘管他們。」思算已定,又不好明言,只得設計 對齊李二人道:「二位賢弟,我想長安城內,人多屋少,又兼行商過客,往來甚多,那 裡有寬闊下處,足夠你我二十餘人居住?況城內許多拘束,甚不爽快。我的意思,要在 前邊新修寺裡,借間僧房權住。你看這荒郊曠野,又無拘束,任我們走馬射箭,舞劍掄 槍,豈不快活?住過今年,到燈節邊,我便進城送禮,列位就去看燈,」   王伯當因二人有些礙眼,也極力攛掇,說話之間,早到山門首下馬。命手下看了行 李馬匹,四人一齊入寺。進了二山門,過韋馱殿內,又有一座佛殿,望將上去,四面還 不曾修好。月臺下搭了高架,匠人修整簷口,木架邊設公座一張,公座上撐一把黃羅傘 傘下公座上坐了一位紫衣少年,旁站六人,青衣小帽,垂手侍立。月臺下豎兩面虎頭牌 用硃筆標點,前面還有刑具排列。這官兒不知何人。叔寶看了,對三人道:「賢弟,不 要上去,那黃羅傘下,坐一少年,必是現任官長。我們四人上去,還是與他見禮好,不 與他見禮好?剛則取禍,弱則取辱,不如避他為是。」伯當道:「有理!我們與他榮辱 無關,只往後邊去,與長老借住便了。」   兄弟四人,一齊走過小甬道,至大雄殿前,見許多泥水匠,在那裡刮瓦磨磚。叔寶 向匠人道:「我同你一聲,這寺是何人修理?」匠人道:「是並州太原府唐國公修的。 叔寶道:「我聞他告病還鄉,如今又聞他留守太原,為何在此間幹此功德?」匠人道: 「唐國公昔年奉旨還鄉,途間在此寺權住,竇夫人分娩了第二位世子在這裡。唐國公怕 污穢了佛像,發心佈施萬金,重新修建這大殿。上坐的紫衣少年,就是他的郡馬,姓柴 名紹,字嗣$ 秦氏,一日對羅公說道:「妾身有句話,不知相公肯允否 羅公道:「何事?」夫人道:「九月二十三日,乃家嫂六旬壽誕。我已備下壽禮,欲令 孩兒前去與舅母拜壽,不知相公意下如何?」羅公道:「這是正理,明日就叫孩兒動身 夫人大喜。   這信一傳出來,早有外邊張公瑾、史大奈、白顯道、尉遲南、尉遲北、南延平、北 延道七人皆要去拜壽,都來求公子點撥同行。羅成依允,就在父親面前點了他七人隨往 到次日,羅成拜別父母,收拾壽禮,帶著七人投濟南而來。未知羅成在路如何,且聽下 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秦叔寶劈板燒批 賈柳店拜盟刺血   今不暇說羅成在路。且說山西太原柴紹,說知唐公,要往濟南與叔寶母親上壽,唐 公道:「去年你在承福寺遇見恩公,及至我差人去接他時;他已回濟南去了。大恩未報 心中不安。如今他母親大壽,你正當前去。」即備黃金一千兩,白銀一萬兩,差官同柴 紹往濟南來。   再說少華山齊國遠、李如珪兩人計議道:「我們要去濟南上壽,將甚壽物為賀?」 李如珪道:「去年鬧花燈時節,我搶一盞珠燈在此,可為賀禮。」二人遂收拾珠燈,帶 了兩個嘍囉,下山而來,將近山東地界,望見羅成等八人來了,齊國遠不認得羅成,說 道:「好啊!這班人行李沉重,財物必多,何不打劫來去做壽禮?」遂拍馬掄刀大叫道 「來的留下買路錢!羅成見了,就令張公瑾等退後。自家一馬當先,大喝道:「響馬你 要怎的?」齊國遠道:「要你的財物。」羅成道:「你休妄想,看我這桿槍。」齊國遠 大怒,把斧砍來,羅成把槍一舉,噹的一響,攔開斧頭,拿起銀花鐧就刺,正中國遠頭 頸上。國遠大叫一聲,回馬便走,李如珪見了,舉起兩根狼牙棒,拍馬來迎。被羅成一 槍逼開狼牙棒,也照樣的一鐧,正中左臂。如珪負痛,回馬便走,兩個嘍囉拋掉珠燈, 也走了。羅成叫史大奈取了珠燈,笑道:「這個毛賊,正是偷雞不著,反折一把米。」 按下不表。   且說齊、李二人敗下來,一個被打了頭頸,一個掛落了手,正想:「財物劫不來, 反失了珠燈,如今卻將何物去上壽?」忽見西邊轉出一隊人來,卻是單雄信、王伯當, 後邊跟了些家將。齊國遠道:「好了!救星到了!」二人遂迎上前去,細言其事,雄信 大怒,叫眾人一齊趕來。羅成聽見人喊馬嘶,曉得是敗去的響馬,糾合同伙追來,遂住 馬候著。看看將近,國遠道:「就是這個小賊種。」雄信一馬當先,大喝道:「還我珠 燈來便罷,如不肯還,看俺的傢伙!」羅成大怒,正欲出馬相殺,後回張公瑾認得是雄 信,連忙上前叫道:「公子$ 內?你可在此看店,待我入城叫叔寶兄來 看看風色,卻不可泄漏。」柳周臣點頭會意,賈閏甫飛奔往縣前來,看見叔寶,就說道 「今日小弟店中,來了一班人,十分古怪。恐有陳達、尤金在內,故此急來,通知兄長 叔寶就叫樊虎、連明同閏甫走到店中,叔寶當先入內,走上樓梯一看,照面坐的卻是單 雄信,連忙縮下頭來。早被雄信看見,遂立起身來叫:「叔寶兄!」叔寶躲避不及,只 得與連明、樊虎上樓,逐一相見行禮,敘了闊別之情。   叔寶走到咬金面前,卻不認得,竟作一揖,又無言語,就向別人行禮。尤俊達扯住 咬金低低說道:「你說與他自小好相知,如今何不與你敘話?倒像個從不識面的!」咬 金聞言大怒,扯住叔寶道:「你這勢利小人,為何不睬我?」叔寶笑道:「小可實不認 得仁兄。」咬金大喝道:「太平郎,你這等無恩無義,可記得當初住在斑鳩鎮上,我母 子怎樣看顧你?你今日一時發跡,就忘記了我程咬金麼?」叔寶聞言叫聲:「啊呀!原 來你就是程一郎哥!我一時忘懷,多多有罪。」說罷跪將下去。咬金大笑道:「尤大哥 如何?我不哄你!」連忙扶起叔寶道:「折殺!折殺!」又重新行禮,各敘別後事情。   言訖,叔寶叫賈、柳二人,一齊上來喝酒,酒至數巡,叔寶起身勸酒,勸到雄信面 前,回轉身來,在桌子腳上撞了痛處,叫聲:「啊呀!」把腰一曲,幾乎跌倒。雄信扶 起叔寶,忙問為何痛得如此厲害?樊虎把那王摃被劫,緝訪無蹤,被縣官比板,細細說 了一遍。所以方才撞了痛處,幾乎暈倒。雄信與眾人聽了,一齊罵道:「可恨這個狗男 女,劫了王摃,卻害得叔寶兄受苦。」此時尤俊達心內突突的跳,忙在咬金腿上扭,咬 金大叫道:「不要扭,我是要說的。」便道:「列位不要罵,那劫王摃的就是尤俊達、 程咬金,不是尤金。陳達!」叔寶聞言大驚,忙將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 倘給別人聽見,不大穩便。」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也無甚大事。」李如 珪道:「如何?我說一定是尤俊達合了新伙計打劫的。如今怎麼處?」咬金道:「怎麼 難處?快找索子綁我去見官就是了!」叔寶道:「恩兄呀!弟雖鹵莽,那情理二字,亦 略知一二。怎肯背義忘恩,拿兄去見官?如兄不信,弟有憑據在此,請他做個見證。」 言訖,就在懷中取出捕批牌票,將佩刀一劈,破為兩半,就在燈火上,連批文一齊燒了 眾人看見,齊說道:「好朋友,這個才是好漢!」   徐茂公道:「今日眾英雄齊集,是很難得的。今叔寶兄如此仗義,何不就在此處擺 設香案,大家歃血為盟,以後必鬚生死相救,患$ 頭而去。又暗囑叔寶,此番大戰,非你莫能當,不可退避,叔寶會意而去。   且說李元霸離了金頂龍舟,擺鎚縱馬,往四明山衝來。當頭就是秦叔寶,手執虎頭 槍,腰掛金裝鐧,大喝道:「來者莫非趙王李千歲麼?」李元霸道:「正是。足下可是 恩公秦叔寶麼?」叔寶道:「然也。」元霸道:「我認得了。」勒開馬,往東而跑,叔 寶隨後邊來。元霸到東邊,看見張公瑾、史大奈攔住,頭上有黃旗,知是恩公的朋友, 回馬轉來。叔寶舉槍就刺。元霸道:「恩公不須動手。」說著就往西跑去。早有齊國遠 ,李如珪攔住,頭上又有黃旗。元霸勒馬回身,又遇著叔寶,叔寶把槍又刺,元霸道: 「恩公不必動氣。」把鎚虛架一架,戰了幾回合,遂望南衝來,又見是插黃旗的攔住。 回馬又撞著叔寶,假意又戰數合。望著四方裡衝來跑去,皆是插黃旗的,心下暗想:「 為何恩公的朋友這樣多?」及回馬轉來,又被叔寶阻住,只得又跑開去。   當下叔寶真認元霸戰他不過,心中想道:「待我刺死了他便了!」東攔西阻,直到 下午時分,李元霸心中焦躁道:「這秦恩公也甚不識時務了!我只管讓他,他卻只管來 阻我去路。」催馬往西而來,見叔寶又在面前,把槍劈向刺來。元霸見四下無人,叫聲 :「恩公不要來吧!」把一柄鎚往上一架,當的一響,把八十斤虎頭槍,打脫了不知去 向。叔寶大驚,下馬叫道:「恕小將之罪。」元霸也下馬道:「恩公休得吃驚,多蒙恩 公救我一家性命,生死不忘,豈敢害了恩公?恩公快去取槍來。」叔寶走上前數步,方 才望見那槍拋去有數十步遠,忙去取來,拾在手中,猶如彎弓一般,拿來遞與元霸。元 霸接過,將手一勒,就直了,倒長了一寸。交與叔寶,叫:「恩公上馬,追我出去,速 回瓦崗寨,不可再出。」叔寶應諾,上馬又追出來,先回四明山去。   元霸衝到西邊,當頭裴元慶一馬迎來。見頭上沒有黃旗,就把鎚打來。裴元慶把鎚 一架,大叫道:「好傢伙!」元霸又連打二鎚,元慶連架二下,叫道:「果然好厲害! 」回馬便走。元霸大叫:「好兄弟,天下沒有人當得我半鎚,你能連接我三鎚,也算是 個好漢,饒你去吧!」一馬衝入營來,正撞著伍雲召,雄闊海、伍天錫。三人圍將攏來 戰元霸。元霸大怒,把手中鎚一擺,撞著三般兵器,當的一響,三人虎口震開,大敗而 走。可憐十八家反王的兵馬,遭此一劫。被元霸的雙鎚,打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眾 反王個個捨命奔逃。那倒運的楊林,他埋伏一支人馬在後山,截住反王去路。不期遇了 裴元慶一人一馬,那裴元慶受了李元霸一肚悶氣,沒處發洩,這楊$ 帝將此夢問宇文化及,不知古凶若何?化及奏道:「金犬者,婁金狗也。今魏國公李密 乃婁金狗轉世。主公回轉江都,除了此人便了。」   過了兩日,煬帝傅旨,駕回江都。同蕭后上了龍舟,進得瓜州。采女在岸挽牽錦纜 此時李密隨駕,乘了一匹駿馬在岸上觀看。貝見蕭后在龍舟內觀覽岸邊風景,果然有天 姿國色之容,閉月羞花之貌,不覺魂消魄散,只是不住眼的觀看。那蕭后偶然抬頭看見 便大怒問宮妃道:「這岸上乘馬的是誰?」宮妃道:「是魏國公李密。」蕭后聽了,暗 記在心。待來到江都,煬帝命擺駕入城,進了行宮。當晚蕭后便奏李密偷看之事,煬帝 大怒道:「這廝無禮可惡!」   次日坐朝,命夏國公竇建德,將李密綁出法場斬首。建德領旨,就將李密綁出西郊 限午時處斬。此時正是辰未巳初,李密謂建德道:「小弟與兄,情同骨肉,今弟無辜受 戮,何不一言保奏?」建德道:「聖旨已出,誰敢保奏?今事已如此,兄長不必憂慮, 弟自有相救之策。」忽朱燦聞聖上要將李密處斬,心中大驚,跑到法場,就與建德商議 救出李密。又有瓊花太守王世充,因段達在洛陽招兵數萬,前日有書來相請,欲要反出 未得其便。今見李密無故受戮,心中不平,恰好煬帝差他為催刑官,手執小旗,走進法 場。三人遂相議定,朱燦將刀割斷綁索,放了李密。四人各執兵器,帶了家將,反出江 都。有行刑軍士忙通報與宇文化及,化及聞報大驚,即來奏聞。煬帝大怒,即令世民、 柴紹、元霸追趕。三人領旨,離了江都,也不迫趕,竟回太原去了。   這竇建德逃到四明州,遇已故人劉黑闥,與蔡建方、蘇定方、梁廷方招集亡命,連 夜取了明州,殺了張稱金,盡降其眾,自稱夏明王。封任宗為軍師,劉黑闥為元帥.蘇 定方、蔡建方、梁廷方、杜朗方為大將軍,按下不表。   再說王世充逃到洛陽,段達接著問道:「主公為何今日才來?」世充把救李密之事 說了一遍,段達大喜。次日,王世充自稱為洛陽王,以法嗣為軍師,段達為元帥,周甫 王林為大將,此話不表。   再說朱燦逃到楚州,適值高士達無道,被手下殺死,國中無主,要推一人為王,並 無一個有力量有肝膽的人。這一天正遇見朱燦,睡在廟中,眾人見他有火光照體,就立 他為南陽王,按下不表。   且說李密逃至黎陽,來見越國公楊素。楊素原與密是至好,留他在府中住了幾日, 李密見楊素並不升坐大堂,問其何故。楊素道:「不要說起。前日我坐大堂,見有五個 惡鬼,現形亂扯亂打,所以不坐。」李密道:「千歲今日可坐坐去,待李密看是何物作 擇,待我除之。」楊素$ 望頂上蓋下,師泰躲閃不及,正中頭盔,跌下馬來,復一鐺結果了性 命,大叫道:「那一位敢再來考?」李元霸看見大怒,縱馬進前道:「孤家來了!」伍 天錫見是李元霸,大驚失色道:「千歲為何也來考試?末將讓千歲進關。」元霸大喝道 :「紅面賊,你把孤家開路將打死了,孤家來取你命也。」就把鎚打來,伍天錫只得招 混金鐺一架,震得兩手流血,回馬就走。元霸一馬趕來,伸手照背心一提,提過馬來, 往空中一拋,又接住腳,雙手一撕,分為兩開,眾反王遂同元霸進關。不料外國興兵來 犯邊庭,兵勢甚銳,唐王差官來召元霸,回去迎敵。元霸聞召,即辭眾王回去,此話不   再說眾反王齊集,同到揚州,有封德儀出城招接,請到教場安歇。次日,眾王與外 邦煙塵,齊到演武場,分列兩行,等候演武。不多時,三聲炮響,監軍官封德儀升堂, 各邦眾將上前打拱。只有白御王高談聖的元帥雄闊海未到。那雄闊海因武林公幹,聞知 這個信息,也連夜趕來,不表。   再說封德儀與眾將打拱過,各歸本位,就吩咐取武狀元盔甲袍帶,擺在演武廳上, 遂傳令道:「有人能奪此狀元盔甲袍帶者,稱為國首,汝等有本事的,進前來取。」這 令一下,早有山後定陽王劉武周先鋒甄翟兒,把斧出馬,大叫道:「待我取狀元,誰敢 與俺比武?」早有洛陽東鎮王王世充元帥段達,持戟出馬,大叫一聲:「我來與你比武 。」二人戰了數合,被甄翟兒砍作兩段。又有知世王壬溥的大將彭虎,用竹節鋼鞭來戰 ,未及三合,亦被甄翟兒砍了。又有淨秦王徐元朗的元帥暴天虎,出馬交戰,又破他砍 了,遂大叫道:「誰人敢來奪俺的狀元?」忽見金墉虎將王伯當,手執銀槍,出馬交戰 數合。伯當放下銀槍,取出弓箭射去,正中甄翟兒咽喉,翻身墜落馬下。   王伯當大叫道:「誰敢來搶狀元?」有突厥老英王的大將鐵木金,使一條鐵棒,大 喝道:「我來也!」兩下交鋒,不及三四合,伯當抵敵不住,敗回本陣。又有壽州王李 子通的元帥伍雲召,拿一條槍出馬,大叫道:「待我來搶狀元。」舉槍刺來,鐵木金將 棒一架,雲召把槍逼開棒,又是一槍,把鐵木金刺落馬下,卻有高麗國的大將左雄,手 執板斧,騎一匹異馬,沒有尾巴,名為「沒尾駒」,大叫道:「留下狀元,我來也。」 就與伍雲召交戰、左雄不能敵,回馬便走。雲召拍馬趕來,左雄把沒尾駒頭上連打幾下 ,那馬前蹄一低,後蹄一立,屁肌內一聲響,撒出一丈多長的尾巴來,向後一掃,把雲 召的頭打得粉碎,死於馬下。叔寶大怒,催開呼雷豹來戰左雄。戰了數合,左雄回馬就 走,叔寶趕來,左雄$ 不同他以罪,他必認唐家沒有大將,才請他來退敵,他就要不遵法度了。主公須要殺他 ,他方得伏伏貼貼,那時臣自然竭力保他便了。」秦王依允,下旨宣:「叔寶秦恩公入 營。」叔寶聞宣,即入營拜伏於地,秦王用手扶起,謝他前日大恩,又下旨:「宣程咬 金犯人入營。」咬金聞宣入營,俯伏在地,叫道:「千歲爺,臣因有罪,原不敢來,是 徐茂公力保臣來的。」秦王見了,心中不忍,只得硬了頭皮,叫聲:「綁去砍了!」茂 公、叔寶忙道:「主公權且赦他前罪,叫他後來立功贖罪便了。」秦工忙令鬆綁,當下 大擺筵席接風。   次日叔寶提槍上馬,直到白璧關,單討尉遲恭交戰。探馬報入關來,此時尉遲恭往 馬邑催糧去了,宋金剛便問:「那位將軍出去會戰?」有大將水生金願往,提刀上馬, 衝出城來。戰了三合,被叔寶一槍刺落馬下。敗兵飛報入關,大將魏刁兒大怒,舉槍上 馬,又衝出城來。戰了二合,又被叔寶刺死,宋金剛失了二將,打聽來將是秦叔寶,便 令軍士閉關,不許出戰。叔寶知尉遲恭不在關內,便收兵回營,秦王聞叔寶得勝,吩咐 擺宴慶功,飲到黃昏,茂公、叔寶告辭,回自己帳內安歇。   程咬金對秦王道:「主公你看,今夜月明如畫,臣聞白璧關十分好景,臣保主公去 探看如何?」秦王依允,君臣二人,悄悄上馬,離了營門。果然月色皎潔,萬里無雲, 走至白璧關下,見得關門十分險峻。君臣二人,正在城下講話,不料尉遲恭催了五千糧 草,入關繳令,宋金剛把日間與叔寶交戰事情,說了一遍,並道:「你今夜可去巡關。 」尉遲恭領了帥令,到關上來巡關。有軍士指道:「南首月光之下,有二人在那裡指手 畫腳。」尉遲恭一看,見遠遠一個插野雞翎的,說道:「這一定是唐童。」忙下關來, 提矛上馬,悄悄開關,把馬加鞭跑來,大叫:「唐童休走!」咬金道:「不好了!主公 退後些!」宣花斧迎上前來,見他如煙燻太歲,火燒金剛,比那畫上的更加兇惡。   當下尉遲恭大喝道:「你這廝卻是何人?」咬金道:「爺爺就是程咬金。你這黑炭 團,可就是尉遲恭麼?」尉遲恭道:「然也。」咬金把斧砍來,尉遲恭把長矛架住,當 的又是一斧,他又架住。一連擋過三斧,到第四斧也沒勁了。尉遲恭叫聲:「匹夫,原 來是虎頭蛇尾!」即把蛇矛刺來,咬金把斧亂架,尉遲恭攔開斧,扯出鋼鞭,耍的一鞭 ,正中左臂,跌下馬來。秦王叫聲:「動不得!」尉遲恭即把長矛來刺秦王,秦王把定 唐刀架住,尉遲恭又把蛇矛劈面刺來。秦王看看遮架不住,想不到程咬金跌在地上,並 未身死,他拾斧在手,跳上馬,叫$ 俺要與他拼命。」咬金道:「嗄,那秦叔寶是個沒良心的,他惶恐得 緊,不好見你。」雄信道:「你來何幹?」咬金道:「我與你是好朋友,今日要與你廝 殺,如何殺起?」雄信道:「好個老實人!就讓你先動手吧。」咬金道:「不敢,還是 二哥先動手。」雄信道:「俺怎麼好先動手,傷了情分?」回顧三將道:「與俺拿來。 」史仁、薛化、符大用三將齊出。咬金叫聲得罪,撲禿一斧,把史仁砍為兩段。二將死 命來戰,咬金又把薛化砍死,符大用見勢頭不好,回馬就走,咬金趕去,又一斧砍死。 雄信看見,叫聲:「罷了!」回營而去。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尉遲恭雙納二女 馬賽飛獨擒咬金   當下雄信回營,王世充見三將被殺,悶悶不樂。忽軍士來報,說曹州宋義王孟海公 領兵來到,王世充即同竇建德、單雄信出營來接,挽手入營,見禮坐下。王世充道:「 有勞王兄大駕。」孟海公道:「小弟來遲,望乞恕罪。請問王兄與唐童見過幾陣了?」 世充就將昨日今日連敗二陣,細說一遍。孟海公道:「既如此,待小弟明日擒他便了。 」世充忙擺酒接風。   次日,世充、建德、海公一齊升帳,世充便問:「那一位將軍前去討戰?」忽閃出 一員女將道:「大王,妾身願往。」原來是孟海公二夫人黑氏,世充大喜。黑夫人手提 兩口刀,上馬出營,來到陣前討戰。軍士飛報進營說:「有員女將討戰,請令定奪。」 咬金聽見是女將,就說道:「小將願去擒來。」茂公道:「女將出戰,須要小心在意。 」咬金道:「不妨。」即提斧上馬,來至陣前,果見一員女將,即大叫道:「你是來尋 老公麼?」黑夫人大恐道:「唗!油嘴的匹夫,照俺手中的寶刀。」說罷,雙刀並起, 直取咬金。咬金舉斧相迎,大戰三十餘合黑氏回馬就走。咬金道:「正好與你玩耍,為 何就走?」隨後趕來。看看趕近,黑氏取出流星錘,回身一錘打來。咬金一閃,正中右 臂。叫聲:「不好!」回馬走回營中。   黑氏又來討戰,軍士又報入營,茂公道:「如今何人前去出陣?」尉遲恭道:「小 將願往。」遂提槍上馬,跑至陣前,看見女將,一張俏臉,黑得有趣,一時不覺動火, 便大叫道:「娘子,你是女流之輩,曉得什麼行兵?不如歸了唐家,與我結為夫婦,包 你鳳冠有分。」黑氏聞言大怒道:「我聞你唐家是堂堂之師,不料是一班油嘴匹夫。」 就把雙刀殺來。尉遲恭舉槍相迎。兩下交戰,未及五合,黑氏就走。尉遲恭赴來,黑氏 又取流星錘打來,尉遲恭眼快,把槍一掃,那錘索就纏在槍上。尉遲恭用力一扯,就$ 下,殿前校尉,如狼 似虎,立刻趕出午門,把程咬金夾領皮一把,掀翻在地,將繩索綁了。咬金連聲叫苦, 被校尉推至金階,大叫道:「萬歲呀!人來投主,鳥來投林。大家都有功勞,為何薄我 ?」高祖罵道:「你這賊,可記得月下趕秦王,斧劈老君堂的大罪麼?」咬金哭叫道: 「萬歲呀,豈不聞桀犬吠堯,各為其主?昔日做李密的臣子,但知有李密,不知有秦王 。如今歸順萬歲,就是唐家的臣子,自當要赤心報國。俺這狗性是極有真心,最好相與 的。再無一言哄萬歲爺。」高祖聽他這話也說得有理,忙把功勞簿一看,見他也有許多 功勞,即下旨道:「看你功勞分上,赦你無罪。鬆了綁,封為總管之職。」咬金謝恩, 換了服式,猶如死裡逃生,快活不過,也立一旁。   高祖又看到尉遲恭名字,就想著日搶三關,夜劫八寨,追逼小秦王,三跳紅泥澗, 不覺大怒道:「此賊來了,不許朝見,速速斬首。」眾校尉領旨,將尉遲恭衣衫剝下, 立刻綁了,只等行刑旨一下,就要開刀。秦王一見,連忙跪下奏道:「父王,搶關劫寨 ,本該處斬。但此時各為其主,後來投臣兒,御果園獨馬單鞭,來救臣兒的功勞,也可 准折得過。望父王開恩。」高祖聞奏,心中一想道:「他既肯赤身露體,不避刀槍,前 來救駕,也可饒他一死。」   高祖未曾傳旨,只見太子殷王建成,齊王元吉,滿面怒色,心懷妒忌,一齊上前奏 道:「父王,莫聽世民之言,臣兒細想,尉遲恭之功,其中有假。」高祖便問:「如何 有假?」建成道:「臣兒聞得單雄信名揚四海,有萬夫不當之勇。尉遲恭單鞭獨馬,又 不穿衣甲,如何戰得他過?」元吉也奏道:「父王,臣兒聞得御果園,離澄清澗有五里 足路,徐勣雖然馬快,往還就是十里路。那單雄信莫?是有名的大將,就是略有小本事的 將官,十個世民,也被他結果了。所以知他這功勞是假的。如今世民這般衛護他,實係 蓄心不善,故此收羅這些亡命之徒,日後定然擾亂江山,依臣兒之見,不若速斬尉遲恭 之首為是。其餘眾將,速調他方,若留在長安,只恐為禍不小。」   高祖聞言,未曾開言,又見秦王奏道:「父王,御果園尉遲糱救臣兒,乃是真的, 莫聽王兄御弟之言。父王若不信,且叫尉遲恭演這一功,與父王觀看。」建成道:「如 要演,可在御果園中,也要照樣離園五里,尉遲恭去洗馬,也要徐勣去喚。往還若差了 些兒,其功盡假。」高祖准奏,又問:「單雄信何人去扮。」元吉道:「臣兒手下有一 王雲,可以去扮。」高祖道:「好。」把以下三十餘人,盡封總管,明日御果園演功, 就此退朝,眾官回府。 $ 聽罷,吩咐再把他店中伙計叫一人來。公差答應,去不多時,帶一人上堂跪下   施公見此人衣帽隨時,年紀不過四旬。就問道:「你是劉君配的伙計麼?」答應: 「是。」又說:「那地藏庵內老道,說將兩個人頭拋在你家後院之內,快些說來!」那 人口叫:「老爺在上,容小民細稟:小的祖居山西,與店東同府。姓王名公弼,今年四 十五歲。有個表弟,昨日早晨往後院去,如今未回,不知去向,也無蹤跡。正在愁煩, 老爺使差查人頭之事。小的全然不曉,只求老爺台前恩賜,速找小的表弟。」言罷痛哭   施公說:「奇了!正追人頭,又出怪事。」思忖良久,心生一計,何不如此這般, 事情對景。想罷,叫聲:「王公弼,你的表弟往後院一去,就不見了?」王公弼說:「 正是。小的那日聽見財東說:『表弟到後院跳出牆口,隨即就找不見蹤跡。』」   施公聽了,心內明白,吩咐王公弼:「你且下去伺候。」答應退下。   施公吩咐:「把老道夾起來!」眾役發聲一擁而下,抬過大刑,擺在當堂。那老道 人嚇得魂飛天外。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一回 判斷異事相連 人命又套命案   且說眾役扳倒老道,拉去鞋襪夾起。施公吩咐:「攏起!」   老道發昏,用水噴醒。口稱:「青天!小的原本拋在後院是實。」   施公說:「鬆了夾棍,抬在一旁。」又叫:「劉君配,那老道所言,你聽見否?你 若不招,本縣要來夾你了!」劉君配說:「小的真正沒見。」施公大怒,吩咐夾起來再 問。眾役上來,將劉君配夾上。一攏,昏迷過去。用水噴醒,又問不招。吩咐敲起幾扛 子。劉君配受刑不過,說:「招了。」施公說:「官法如爐,不怕不招。快些實說!」   君配招道:「那日微明,小的肚痛要出恭,就至後院。忽然一響,看見卻是男女兩 個人頭。小的即至院外一看,並無一人。心中正想,王公弼的表弟開門,也到後院。他 看見人頭,與小的要詐銀洋;若不依他,就要告狀。因此小的忽起殺人之意,哄騙允他 。哄他至坑旁,使他不防,當頭一棍打死。小的把那兩個人頭,俱埋在此坑之內。鋪內 無人知曉是實。」施公一聽,吩咐寫供。又叫人知會捕衙,立刻去起驗人頭,對詞結案 。不多時,捕衙回署。施公見有男女人頭,放在當堂。公差把胡登舉傳來。登舉方要打 躬,見有人頭,上前細看,說是父母的頭,雙手捧定,一陣大哭。施公道:「胡賢契, 這就是令尊、令堂的首級麼?」胡登舉含悲道:「正是!」口稱:「老父台,速拿凶賊 ,替生員父母伸冤,感恩不淺。」施公說:「賢契稍待,以便結案。」胡登舉$ 微笑說:「有話快快說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飛賊書房行刺 施公言明大義   且表那人聽聞,一聲大叫:「施不全有話快說!你好閉目受死!」賢臣一見,雖然 心中膽怯,忠字在心中,全無顯出懼色,滿面含笑,叫聲:「壯士,既容言明肺腑,施 某將言語奉剖,細詳大理。忠孝節義,人生世間,都須有點,不枉奔走風塵。我施某官 居縣宰,清廉自守,難趁百人之心。俗說為臣要忠,作子必孝,大丈夫不忠不孝,枉生 世界。為官要與地方除害盡忠,豈能顧眾?因此多人恨我。」賢臣又云:「人有善念, 天必從之;心懷惡意,眾禍相侵。不思己過,還怨恨別人。壯士明義,人不犯法,而律 雖嚴,無罪之人,心也不驚。既要作孽,天地難容,施某若是留情,我即不忠。他們果 係英雄好漢,你今害我,豈有偷生怕死,雖死何懼哉?壯士想想,那些貓鼠同眠,無能 之輩,可惜好漢前來,與彼報仇。施某死後,今古標名,可惜壯士反落惡名。」施公言 罷,故意哈哈大笑道:「壯士要殺,任從於你,我不全皺眉,算個什麼人。」   那人被施公這些話說了個進退兩難,低頭一想,叫聲:「不全!我要殺你,易如反 掌。你今把作官的印給我拿去,見江湖眾友,作進衙憑據。」賢臣聞聽,眉頭一皺,計 上心來,一陣冷笑道:「壯士不用留情,一刀把我殺死,倒也爽快。想施某為官失印, 也是一死,請壯士想想。」那人聞聽,心中不悅道:「不全,不拿印出來,定要殺你。 」施公無奈,故意遲遲拿出一個布包,在桌上打開,取出一物,點頭歎氣,雙手遞過。 那人隨手接去,不管真假,出房就走了。賢臣說:「好漢留名!」   那人見問,微微冷笑說:「吾便留名,有何懼哉,吾大名就叫『我』!」告罷,縱 身一跳,蹤跡全無。施公呆了半晌,叫聲:「哎喲!嚇死我也!」嚇了一身冷汗,自歎 說:「不虧三寸不爛舌,吾命休矣!」歎罷,回書房來找施安。忽聽桌下哼,施公秉燭 一照,施安渾身打戰。施公大罵:「畜生!如此恩待你,畏刀避劍,若不念你勤勞,我 決不恕!」   一夜未眠,天亮吩咐升堂,點鼓喊堂,賢臣坐下,抽籤叫王棟、王梁。二人答應, 上前跪倒。賢臣說:「本縣差你兄弟兩人,領簽限五天,將名叫『我』拿住,來見本縣 。如若違限,定行處死。去罷!」王棟、王梁叩頭,口尊:「老爺,與小的個示下。這 個『我』到底是誰?吩咐明白,小的好去拿。」施公見問,硬著心腸,一聲斷喝:「咳 !滿口胡說。你們既闖江湖,連『我』也不認的?下去。」二人無奈,領簽下堂不表。   且說施公又見那$ 」吩咐上馬,二寇乘馬,登時來到施公馱轎一旁,慌慌忙忙 下馬。故意忙行幾步,跑至賢臣面前,迎著拱手,口稱:「賢公既到,請進荒莊一敘。 」賢臣答說:「多承寨主美意,少不得施某領情。」二寇聞聽甚喜,隨叫人引路,請賢 公坐的馱轎騾子在前,二寇上了馬,跟隨後面,到惡虎莊而來。轉眼至莊門首,眾寇下   施孝等上前與騾夫搭下騾轎,賢臣即曲躬下來。二寇相讓,一同進門上廳,分賓主 坐下,立刻置酒。賢臣告辭不允。武天虯性快,口尊:「老爺,不知上京何事?」且看 下回分解。 第六四回 惡虎莊遇寇 聚義廳報仇   賢臣見問,帶笑就將奉旨召進京城引見,施忠離歸林下的話,說了一遍。武天虯一 聞施忠不在面前,稱了心懷,滿面得意笑容,口尊:「賢公,恕小人失陪。」賢臣說: 「請便。」天虯望天雕眼色一遞,當即告退,在僻靜處會議。不表餘寇相陪,且說二寇 同到廳後,武天虯叫聲:「兄長,理該冤仇當報了。   黃天霸、賀天保既未跟隨,咱們還怕哪個?」商議:即把施不全剝衣綁在廳柱之上 ,把他剮心,與十二弟兄享祭亡靈,有何不可?二人商議已定,復歸坐位。施公方欲告 辭。天虯面帶怒色,大叫:「施不全!今日大王有句話問你:有仇不報怎麼講?」賢臣 就知命不遠矣。施公心忠,也不怕了,面無懼色,答道:「有仇不報非君子。」天虯聞 聽,拍手大笑,說:「好!」   即喚:「人來,把狗官拿下!剝去上身衣服,綁在廳柱之上,與死去十二寨主剮心 祭奠。」小卒答應,一齊擁上。嚇得書吏等,一見嚇走真魂,邁步想跑。濮天雕取刀下 了絕情。又將施孝、施安、得祿、得壽綁起,將四人綁在廳柱之上。四人把死都棄於度 外,破口大罵。堪堪主僕命在旦夕。二強盜哭祭十二寇方畢,才要去取賢臣心肝獻祭, 從外跑進一人,在眾寇面前跪倒,仰祈:「眾位大王,小的奉命四路哨探踩盤,今有一 起販紅花紫草綢緞商人,路過離莊不遠。打聽明白,只有差官四名保護,本領平常,特 稟寨主。」二寇擺手,再去哨探。小卒趴起而去。天雕說:「依愚兄看來,施不全好似 籠中之鳥,還怕他飛上天不成?我們先出去滿載而歸。」那眾寇一齊出門,各騎上馬前   且說施忠、王棟、王梁三人,自從施公告別之後,心中掛念施公。催馬剛過桃花鎮 ,帶領了眾人;正要奔惡虎莊;又聽行路之人言談,眾寇截奪一起人去。施忠望王棟、 王梁說話,叫聲:「二位兄長,可都聽見了麼?必是濮天雕、武天虯他二人記懷前仇, 今日狹路相逢,截住施公,不能前行。我們快行。   施公必遭大難!」言罷,好漢催$ 子放 在何處?從實言來。」口尊:「大老爺,容小的細稟:小的家住鐘鼓樓後。妻何氏,年 三十二歲;小的三十五歲;子名索桂,八歲。做錢鋪生意,因乏銀錢,才把鋪屋變賣, 銀價二十兩,心想添在鋪內。片時兄長前來借貸。有心周濟他,未等出口,小的留兄吃 飯。我出去沽酒回來,兄長回家去了。小的隨即拉開抽屜,就不見銀兩。妻子說:『屋 中大伯坐著;又聽抽屜之聲。自兄長去後,再後無人來。」賢臣聞聽,叫聲:「富義, 你賣房二十兩銀子,共是幾塊?」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六回 兄欺弟昧銀 告當官灰心   賢臣說:「你二人乃一母所生,打鬧上公堂。富義聽妻之言,賴兄偷銀。不思弟忍 兄寬,俱有罪過。」賢臣故意大怒,說:「本府問你,到底見過他的銀子沒有?」富仁 回答:「小的未見。只聽旁人告訴小的,說他賣房得二十兩銀子。小的方向他求借,見 他滿口推辭,小的就回來家。」賢臣一聽為難,思想主意已定。回怒變喜,帶笑叫聲: 「富仁,你家住金太監寺街南對過,你的妻子錢氏。」賢臣又叫:「富義,你家住鐘鼓 樓後,妻子何氏。銀子不用問,向本府要罷。本府想來,你二人未必吃早飯。實說,吃 了沒有?」二人見問,異口同音:「小的二人並未吃早飯。」賢臣聞聽,說:「我說呢 !不用你二人生氣,銀子向本府要。先賞你二人制錢三百文,先去吃飯;吃了飽飽的回 來,好領銀子。」言罷吩咐:「來人,把他二人帶去吃飯,不許為難。」該值人答應。 賢臣又叫施安,給了差人三百錢,差人接過。三人叩首站起,一同往外就走。賢臣下坐 ,高叫:「公差劉用,把他二人帶回來!」差人答應,又把富仁、富義帶回,跪在堂下 。賢臣說:「忘了一事。放你二人去吃飯,須得留下些東西。你們把襪子脫下,吃完回 來好取銀子。」兄弟答應,回身坐在地下,將襪脫了,當堂放下。二人穿鞋站起身來。 賢臣吩咐:「吃飯去罷!」二人出衙不表。   卻說門外、堂下瞧看人等,不知其故。且說賢臣,叫差人近前,附耳說:如此這般 快來。郭鳳答應道:「是。」回身走至堂前,把富仁穿的襪子,拿起出衙,竟奔富仁家 門而去。   賢臣坐在堂上,心內想法驚眾。忽見原告董成帶領少年人上堂,跪在面前。賢臣就 問:「董成,這少年人上堂何故?」董成見問,尊聲:「老爺,此人是老奴家主名董鳳 鳴,今日拿金子以作明證。求老爺明冤洗狀。老奴感恩非淺。」賢臣說:「董鳳鳴將金 留下,本府好替你拿人。回家告訴你母,不可難為董成。斷回金時,在家等待。」二人 叩首謝恩,主僕爬起下堂回家$ 神不知鬼也不覺。哪知大老爺神目如電,看透其中情形。所招俱實。」   施公詳理不假,內中又供出董成之金。施公想畢,又罵:「陶氏狗婦!你謀婿放火 ,帶累鄰右,齊遭回祿,居心何忍?」   吩咐:「人來,先把他母女帶下看守,不許交言串話。」公差答應帶下。施公復又 想起一事,再叫把張氏帶回問話。下役答應,帶上跪下。問說:「本府問你:放火之先 ,怎麼謀害你夫?」張氏見問,回答:「小婦人回過:陳魁早把夫主灌醉,同小婦人抬 到房內,他掐著頸子,小婦人伸手揪他的命根。用力連揪帶掐,只聽哼的一聲氣絕。陳 魁才去,留話:再聽消息。小婦人害了命,無奈放火燒房。」施公聞聽,罵聲:「狗婦 下去!不許與陳魁答話。」公差退下。施公又叫:「人來,爾等去把孟文科鄰右傳來。 」下役答應而去。立刻叫到堂上,跪下報名:「小的是門斗左鄰張志忠。」「小的是孟 文科右舍李有成。見大老爺叩頭。」施公說:「本府傳你二人,並無別故。既是孟文科 緊鄰,張氏媒夫,難道不聽見響動?」二人見問,一口同音,說:「並無動靜。忽然今 日起火。」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一回 貪色借年貌 替娶親得妻   張志忠、李有成說:「孟文科之死,實不知其故。今日忽然起火燒房,實不知別情 是實。」言罷叩頭在地。施公聽罷,說:「此事與你們無干。不許遠離,少時定案,解 部對詞。」二人答應,叩頭退下。施公吩咐:「把陳魁、張義帶上!」青衣答應,登時 帶到跪下。施公叫聲:「張義、陳魁,你們的事敗露。   從實招來,免得受刑。」張、陳二人見問,不肯實招。施公吩咐:「夾起。」登時 上刑昏迷,用水噴醒。仍然不肯招。施公又說:「把陶氏、張氏帶上。」二人跪在一旁 。施公說:「你母女把孟文科之故,當他二人說來。如若不講,即刻上拶。」張氏復又 說了一遍。張義聞聽女兒一派實言,心中後悔。陳魁聽張氏供招,無奈何說:「小的情 甘領罪。」施公吩咐:「書吏,把口供記了。且先與他卸去刑具。」施公又叫人:「去 到東直門北小街口,把董成傳來圓案。」下役即領命而去。   施公又叫張義上來說:「他母女與陳魁實招,本府問你:他母女與陳魁姦情,你哪 有不知?」張義見問,還要嘴硬巧辯。施公又問:「陶氏、張氏,你們與陳姓姦情,他 說不知,須得你倆問他,不然又要動刑。」這婦人已經拶怕,聽見動刑,心中害怕。陶 氏就望男人說話,罵聲:「潑辣貨!我問你:你說不知,那日你回家撞見我二人做那事 兒,你為什麼獨身躲了?」張氏一旁接言,叫聲:「父親,我$ 流落 江湖傳美名。是暗器,都有名:回馬錘,箭與弓;有飛抓,有流星,不是野史混起名。 祭法寶,混天綾,串心釘,晃魂鐘,唸唸有詞就騰空。這飛鏢,迥不同,手頭准,腕下 輕,渾如巧匠運斤風。門路熟,武藝精,保護賢臣立大功。   且說於六正在找人之際,遇見戰將,手按槍桿,預備爭鬥。   聽得面門上一聲響亮,頭迷眼黑,翻身落馬。恰好小西、陳杰帶兵來到,把於六立 刻上綁。又有王棟兵至跟前說:「於七逃走。王棟抱愧在心,往他方去了。」此時東方 已亮,天霸令小西追趕餘寇。小西等率眾連忙追趕,跑至紅土坡,燒了山寨,即回官棚 。天霸自己押著於六,來到官棚,見了賢臣,回說一遍。就在棚中設下賀、李二位靈位 ,把於六、方成斬首摘心祭靈。復又備木為棺,將賀、李二人收殮已畢。把李俊擇了塊 地埋了;把天保的棺木,存在古廟內。忠良爺連忙差人上一道表章。康熙佛爺憐其義勇 ,就封天保世襲指揮之職。後人專贊賀天保義氣,死後得世襲褒封。有七言律為證:   天保何慚義士名,一心報國頓忘生。   陣前奮勇曾無怯,身後追封亦有榮。   世襲指揮綿累祀,功昭史策顯奇英。   至今浩氣應常在,烈烈忠魂保大清。   且不言賢臣上表,皇上追封。卻說黃天霸安置完了靈,忠良又囑咐天霸送靈;一面 分派眾人回衙。眾人伺候賢臣坐轎進衙。將至衙,只見有一匹馬跑到眼前。才要令人去 問,忽聽有人喊叫,說道:「快報欽差大人,前來接旨!」施老爺聞聽,吩咐急速進衙 。差官下馬,把聖旨請下,供奉在正面。眾文武在聖旨香案前,行三跪九叩首禮。這位 差官,手捧聖旨,高聲朗誦云: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諭爾放糧欽差施仕倫,據奏山東紅土坡著名草寇作亂, 一省被害,擅奪皇糧。幸而愛卿擒賊,保住皇糧,無負朕念民生之至意。賀天保為國亡 身,追封世襲正指揮之職;賞銀安葬。黃天霸等功勞,待卿回朝之日,另行封賞。本地 文武官員,縱容賊寇,殃及平民,本應褫革,永不敘用。朕姑開恩,暫行革職留任,以 示懲戒。倘再疏忽,依律治罪,決不寬容。欽此。   隨讀罷聖旨,文武山呼,叩頭謝恩,拜畢站起,閃在兩邊賢臣設席,款待差官。酒 飯畢,不敢少留,起身告辭,回京交旨不表。施公復派兵將,速領人馬,剿滅紅土披散 處餘寇。武職官領命前去不表。施公出衙坐轎,文武相送。回至金亭館驛,天晚用畢茶 飯,安歇不提。天明,施公帶領合省文武,擺祭食祭奠賀天保,按指揮職分。祭罷,叫 黃天霸送靈回家。施公率領文武,送出城外,才回到東門米場。州官早把饑$ 口尊:「長官爺,真 乃眼力高超。學生何曾不是個儒流秀士呢?因為上京科舉未中,羞歸故里,故流落江湖 ,來到貴地。因無事可作,自幼學些堪輿相法,暫借此為生。因看貴宅有風水,我才站 住。哪知這位出來,不由分說,把我揪住,說我偷走被窩,豈不冤屈。幸遇尊駕聖明, 才說出學生清白來了。」   那管家聽了老爺這一片誑言,滿口裡說:「如何呢?我就猜著的很是,再不錯。不 是教書先生,就是窮秀才。」言罷叫聲:「先生,你貴姓呀?」賢臣隨口答應:「豈敢 ,學生賤姓任。」   大管家叫聲:「任先生,別理他,看我面上罷。禮當領教談一談。怎奈眼下我們老 爺就回來,有些不便。」言罷,把手一拱說:「請罷,請罷,改日再會。」賢臣也盼不 得離了此是非之地,也就拱手說:「多承看顧。」言罷,大人邁步前行。一邊走,一邊 想道:「好個惡家丁,不虧了管家來善勸,施某一定吃苦,細想來真可恨。」   賢臣想罷,不覺離村有半里多地,忽見路旁有一茶館帶賣酒。大人邁步,遂來茶酒 店,一來有些乾渴,二來探訪惡人的名姓。見裡面放著一張桌子,兩條板凳。有個人在 那裡坐著打盹兒,一見大人進去,連忙站起,把老爺打量一番,問:「客官爺,是吃茶 呀吃酒呢?」大人坐下說:「倒碗茶我吃。」那人連忙拿了茶杯、茶壺來,將茶呈上。 老爺斟上茶,手擎茶杯,眼望那人,叫聲:「伙計,寶鋪的生意可好?」那人說:「好 啊,托客官爺的福。」賢臣說著話,搭訕著,就問說:「掌櫃的,寶鋪東邊兒那一所房 子,是個什麼人家?」那跑堂的來至賢臣跟前對面坐下,低言叫聲:「客官爺,你既不 是這裡人,我告訴你,料無妨礙。說起來,那所大宅院,村名叫作獨虎營。要問莊主姓 名,人人聽了打個冷戰:惡閻王羅似虎。人人都曉,又有銀錢,又有勢力,萬惡滔天, 專害良民。他弟兄四人,大爺淨身,現在千歲宮內當總管。康熙佛爺寵愛,封他是阿哥 安達。他二爺、三爺在京都中沿河作買賣,有兩座金店,當掌櫃的。惟有羅老叔在家享 福,捐納候選州同六品職銜。不守本分,胡作非為,愛交光棍,包攬官事,開設賭場, 訛詐富人,喜玩鬥雞鵪鶉。聽說新近又人了窮家棍子頭,越發的作惡了。霸佔人家房產 地土,硬教人家給他納稅銀。若要不依,送到州衙枷打了,還得應允。更有一宗,可恨 之至:好色貪淫。家中妻妾已有十幾個,還在外邊霸佔人家妻女。瞧見誰家妻女美貌, 硬教媒人提說。若是不應,就使訛詐,說人家從前借過他幾百銀子。放賬滾利,利上又 滾利,加二加三還是小利錢呢。那家若是還不起,$ 。只聽唰唰的響,好似雨點一般。   賢臣兩手抱著臉,疼得渾身亂抖,料著:有死無生,不能報答君王。有暗歎七絕一   一點丹心照太空,浩然正氣貫長虹。   君恩料得難於報,直待來生再盡忠。   移時,惡閻王見施公這樣光景,吩咐惡奴說道:「你等暫且住手,待我問明。」眾 奴聞言,連忙住手。施公一翻身,坐在地上,二目緊閉,一言不發。惡閻王叫聲:「施 不全,你不用合我裝著了。給我細說,扮作相面的到門上,為何事而來?」   施公二目睜開,望著惡棍叫聲:「財主爺,我要是施不全,好說來歷。我本不是, 教我說些什麼?」惡棍說:「抽了頓馬鞭子,還是這樣嘴硬。老太爺今日倒要試試你的 橫勁。這頓馬鞭子,不過先給你送個信,再要不招,比這個辣的還在後頭呢!」   眾惡奴在一旁,齊聲大喝說:「施不全快招!」賢臣腹內說:「好一起兇惡的囚徒 !本院今日倒被這起狗奴威嚇起來了。正是:龍離滄海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我施 某就拚了一死,萬不可說出真姓名來。」想罷叫聲:「眾位不用威嚇,我愚下也不求生 ,要殺要剮,只要早些給個痛快。我不過作個含冤之鬼。財主爺損這兒陰德,叫我什麼 施不全,那可不敢從命。」惡閻王說:「你想早些求死,哪裡能教你痛快死咧?還用懲 治二皮臉的方法懲治你。」吩咐:「拿石灰來揉了他的眼罷!」惡奴答應,登時把石灰 取來,又吩咐揉起來。惡奴答應一齊上前。賢臣暗說:「這可罷了,縱然不死,也成了 廢人咧!」忽見從外邊走進一人來,不知說些什麼,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四五回 張才求情暗救賢臣 小西下帖巧逢天霸   話說惡棍吩咐眾奴捺倒施公,用石灰揉他眼睛。眾奴才要動手,從外面忽然走進一 人高聲叫道:「且莫動手!等我見爺還有話說。」你道此人是誰?乃是大管家張才。但 見他走至惡棍羅似虎跟前,在一旁哈著腰站定。惡棍說:「你這半日哪裡去來?」張才 說:「頭裡吳家村的王舉人,把小的請去,就為那楊龍、楊興的那宗事。他如今情願拿 出一百銀子,贖他的表妹。還求爺開恩,告訴州裡,不拘怎麼,把楊龍、楊興打幾板子 放了罷!王舉人說:『明日親身來給爺叩頭。』」惡棍搖頭說:「不中用,王舉人他又 充怎麼有臉的?等他明日來再說罷。」   張才復又說道:「小的不知這相面的先生犯了什麼罪呢?又綁他。」惡棍說:「他 是施不全私訪來了。」張才說:「爺知道麼?此人頭裡小人問過他,他是今科鄉試未中 的秀才,叫任方也。因為投親不遇,故此相面為生。哪來的施不全?再者呢,施不全他 乃奉旨欽差,走動$ 一揚手,哧的一道金光,直奔薛虎面門。薛虎忙把樸刀隔著面門遮 蔽。只聽得當的一響,金鏢噹啷的落在瓦楞內去了。眾人都望左邊過來。天霸發了一鏢 ,見打不中他們,暗想今夜露了蹤跡,諒難救得大人,不如趁早出去,免得吃他的虧了 。想罷回轉身來,跟上甘亮來了。卻說甘亮明知他們必要上來,就掉身來躥上屋頂,一 回身從身邊取出一隻響鏢來。恰好薛鳳上屋,腳還沒有踏定,甘亮就是一鏢,把薛鳳打 翻下去。   天霸心中好勝,要在甘大哥面前顯能,知道他們再有幾個上來的。天霸立定身子, 向袋內摸出金鏢在手,只見薛虎跳上屋來,隨手發了一鏢,偏偏被他把樸刀擋住。後面 薛龍、薛豹、方世杰跳上屋來。天霸回頭一瞧,又望不見甘亮、鄧龍二人,諒想已先走 遠了,自己也就無心戀戰。   單說薛豹躍上屋面,周圍一瞧,忽見右邊一所房屋之上,有一條黑影,如飛的越牆 過屋而去。薛豹獨自向著這個所在,趕奔過去。那鄧龍覺得背後有人追趕,心內暗想道 :「這廝追來,待我將他結果了,然後好找尋大哥與黃兄弟。」想定主意,見前面屋上 有一垛分開的五嶽朝天牆,越過牆去,將身伏在牆下,等待薛豹過來,出其不意,把他 一鉤斬了,豈不省事。哪曉得這薛豹乃薛家五虎之中最厲害的東西,年紀雖然頂小,本 領卻是獨大,外號人稱飛駝子,又叫五彩駝,使一對鐵拐,隨你千軍萬馬,也能滾進滾 出;而且性情乖覺,智謀頗多,雖不及笑面虎,卻也詭計多端,機靈得多。他見鄧龍越 過牆而去,心中就疑著這個招兒,卻不直躍過去,有意從那邊繞道而行,反到了鄧龍背 後。鄧龍見勢頭不佳,即便扭轉身來,恰好飛駝子奔到,就用左手單拐,豁的夾背敲來 。那賽姜維將右手鉤擋鐵拐,將左手鉤分心便刺。列公,鄧龍用的傢伙,叫護手鉤,俗 名叫做虎頭鉤,卻是怎樣的一件東西呢?這件兵器在十八般之外,共有兩柄,各長三尺 六寸,其形似劍,兩面有鋒,他的頭上卻是彎轉三四寸,好象鉤子一般,所以又好向直 刺,又好向裡鉤拖,又好兩面再砍,又好鉤開人家的傢伙。若是個流星捶、連環棍、七 節鞭,這許多厲害軍器遇著了,他更加是遇剋星了。而且他的捏手柄上,更是稀奇,與 那刀柄、劍柄、斧柄全然各別,卻與半爿方天戟無二,戟尖頭反向下生,將手捏在方孔 之內,若遇刀劍削他手指,卻有四週護住,所以叫做護手鉤,是極厲害的軍器,只有他 破別的,沒有別的去破他;今單遇見了鐵拐,好似下屬見了上司。且說薛豹見鄧龍,一 鉤分心刺來,將右手單拐一靠,趁勢把右手拐一折,直衝他腰肋。鄧龍見來得快當手活 ,$ 紛跳上船來。眾水手竭力划槳,如飛的向南走了。閻 守備也就回轉沙家集而去。   薛氏弟兄回到窩內,方世杰說明救吳成一節:「如今仍被天霸一鏢打死。」薛家弟 兄只得吩咐:把船上吳成屍首抬上岸來;一面到屋內把薛鳳死屍抬下來,將腦袋縫在一 處,備棺木成殮。謝素貞哭得死去還魂,換了一身縞素,要替丈夫報仇。   薛氏弟兄將殺死的莊丁們一應料理停當,與方世杰商議要到臥牛山討救兵。   眾英雄一同回店,見了大人請安。再說甘亮等回到沙家集,只不見刁慶回--諒必 失落在薛家窩。把窩內動手的話說了一遍。此番雖殺了一個薛鳳,只見失陷了郭起鳳、 刁慶二人,存亡未卜。施賢臣安慰眾人一番,吩咐款待甘亮,且允以保奏官職。甘亮謙 遜一番,回答說:「我等弟兄三人,散懶慣了,不願為官。」施公稱贊說道:「既然甘 壯士不願為官,施某也不好相強。還望把薛家窩的事定妥,然後聽憑壯士去留。」甘亮 應允。這一天大排筵席,慶賀眾兄弟,犒賞公差從人。只見施安、施孝、鄧虎及一班幕 友,一齊都到,見過大人。鄧虎把到天津喚戲班,將犯人藏在戲箱內,暗解進京,交到 刑部的話,說了一遍。身旁取出回文。施賢臣見了鄧虎年紀雖小,卻有如此本領;十分 敬重,誇獎了一番,就叫:「一同入席飲酒罷!」   只有甘亮心中不樂,不在話下。   且說草上飛刁慶到底怎樣了?原來刁慶正在屋上,瞧見下面莊丁蜂擁而來,內中一 人被他們橫拖倒拽的過去。刁慶細看,認得是郭起鳳,他便輕輕的飄身而下,跟在後面 ,一路追趕上前。大叫一聲,舉起單刀,將眾莊丁亂砍,連殺五六個莊丁。   眾人棄了郭起鳳,四散而逃。刁慶用刀割斷了繩索,把郭起鳳放了。起鳳向刁慶道 勞稱謝。刁慶說:「他們都出去了,我同你快些走罷!」刁慶把起鳳扯到蘆葦內藏著, 等到巡船臨近,突然跳了出來,大喝一聲,刁慶噗的先躥到船上,起手一刀,把個巡丁 殺了。郭起鳳也跳上船,二人一齊動手,把幾個搖船的殺個精光。刁、郭二人自己划槳 搖出港汊,望著對江搖去。   到了岸邊,跳將上去。哪知此處卻在滄州城西門外的大路,離沙家集甚遠。二人走 到一個鎮市,日已高高的了。來到一家茶   樓,洗臉喝茶,用過了點膳,走到對門酒店內,叫伙計打二角酒來,擺上幾樣下口 萊,二人慢慢的飲酒。   忽見外面進來一人,身上打扮好似營內當差的模樣。那刁慶是個飛賊出身,豈有看 不出路道,便輕輕對郭起鳳說:「郭大哥,你看此人,來路不正。」郭起鳳說:「諒來 是個光蛋便了。」只見伙計拿過一角酒,大盤菜$ 網,合併聲明。   施公看罷,招呼眾人先回,道:「本部堂當為爾等除害。」   眾人俱各退去。施公等趕趲前行。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七回 施賢臣閒話論贓官 黃天霸賣拳逢惡僕   卻說施公當下尋了客店歇下,自有店小二招呼不表。施公當與計全等商議道:「剛 才那一起控贑榆知縣謝養儒的人不少,竟有此事。本院想那謝養儒,是個兩榜出身,而 且都選出來的。   我想此事,恐怕另有別情。本爵的意思,欲去暗訪暗訪。就於明日,假傳本爵感冒 風寒,不能前進,我卻暗暗的輕車簡從。   計賢弟與黃賢弟扮作江湖賣藝的模樣,同本爵前去。在客店內住下,訪了三兩日, 等得了實在情形,再行拿辦。」大家齊道:「大人明鑒。」計全道:「卑職與黃天霸, 自然跟大人同行,但是沿途保護,還嫌其少。卑職之意,可再令李昆、關太等,陸續進 發,俾有備無患。」施公隨命:「關太、李昆為第二起;金大力、何路通、李七侯為第 三起;王殿臣、郭起鳳、張桂蘭、郝素玉為第四起。進城以後,可在城隍廟探聽住所。 」吩咐已畢,一夜無話。   到了次日,裡面傳出話來:大人今日身體不爽,再緩動身。   施公便與黃天霸、計全、施安、施孝,悄悄的出了店門。離鎮不遠,施公僱了一匹 騾子,在前慢走。黃天霸、計全扮作賣拳在前。行程不過一日,已抵贑榆縣。施公開發 了騾錢,五個人進城,尋了客寓,分開住下。當晚施公便與店主人談道:「在下是從京 都走此經過,聞得貴處是個熱鬧地方,在下意欲在此擺個命館,相煩代在下租賃一間房 屋。」店主人道:「還未請教貴客尊姓大名。」施公道:「在下姓方,名也人,外號一 豆山人。店東尊姓呢?」店主人答道:「小子姓吳,名喚天佑。」   於是吳天佑便向施公開談起來,說道:「先生你老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敝地風俗, 從前敝地向來風俗純厚。只因得去年來了一位新任縣太爺,叫個謝養儒。一到此間,就 把我們本地鬧得個不成話說。姦淫婦女,苛征錢糧。終日派出親隨,專在那熱鬧地方, 勒收規費,無論何項生意,他總要捐收銀錢。還有一件,只要看見人家稍有姿色的婦女 ,便叫他親隨人暗地訪明住址,於夜間劫去,任其所為。書差中家眷如有好的,亦是如 此。而且盜案疊出,無處拿法;即訪出,皆係本衙門所做的。因此人人側目,個個含冤 。先生你說要開命館,不是在下勸先生不必,即使每日賺錢,也是替狗打食,這是何必 呢?」施公道:「地方上有這樣的官,難道紳士不告麼?」吳天佑道:「怎麼不去控告 ?我們此地屬海州所管,也曾公$ ,他們即刻走了,卑職也就回   據卑職看起來,總不是正路,須得想個法兒,將他擒住,好為民除害。」   施公道:「本爵倒有個計較,只是對不起二位賢弟。」小西聞言說:「卑職受恩深 重,雖赴湯蹈火,亦所不辭。」天霸說道:「大人的意思,卑職已猜有八九分:莫非還 要卑職內裡暗助麼?」施公道:「正是此意。我因這知縣是個好色之徒,用美人計賺之 。」二人齊聲說道:「此計甚妙,卑職等定叫妻子前去,作為內應。莫若叫施安星夜趕 回,將他們一起招來,以便並力擒捉。」說罷,各人出去。計全向街坊上豁豁眼目,忽 然見有一人,好象朱光祖的模樣。欲知朱光祖說出甚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七九回 朱光祖暗地說原因 施賢臣巧使美人計   話說計全在客店門首閒望,忽見朱光祖從門外走過。計全趕出門,將朱光祖喊住, 一齊進入店裡。計全即將光祖帶入後面,見了施公,請安已畢。施公叫他坐下。朱光祖 坐在一旁道:「民人前在鳳凰嶺,奉到鈞諭,請計守備轉稟下情,現在還未料理清楚。 只因昨在一處風聞江湖中人云:『有一著名強客,半途截殺知縣,他便冒充將去。』當 時不知是何縣分。後又聞得這假知縣姓毛,名如虎,是奉天人氏。武藝出眾,本領驚人   手下有兩個結拜兄弟:一名於亮,一名畢超,這兩個人也是絕好武藝。但知在江蘇 、山東交界地方,今聞如此,恐怕便是這人。若果是毛如虎,民人見過他一次。待他出 來,讓民人看他一看,如果真是他,卻不可以勢力去捉,只能以計誘之,或可易於擒獲 。不然,這毛如虎練就一身刀槍不入的本領,所以人都不能奈何他。將來捉住,必須用 檀木削成圓棍,由彼谷道搗入,他便畏懼。不然,斷不懼怕。到那問罪的時節,亦必如 此,然後刀才能人。」   施公聽罷笑道:「壯士因何得知這個法兒呢?」朱光祖道:「民人早知有人做此功 夫,這叫運氣功:將週身的氣,運在一處,便可刀槍不入。剛才聽說,係得諸傳授,非 此斷不能行。」   施公點頭說:「壯士尚有妙計否?」光祖道:「愚魯不才,何得有計?」施公道: 「某有一計,已與他們言過,擬須如此如此。」朱光祖道:「民人說出,有惱於黃賢弟 。」計全道:「朱老兄弟,你不知道,我們關賢弟,現在也蒙大人恩典,給他娶了弟婦 了。你說怕惱黃賢弟,獨不怕關賢弟麼?」朱光祖道:「關賢弟是何時娶妻的?愚兄卻 不知道,失敬失敬!」計全又將郝素玉的緣由說出來。光祖大喜,望施公說道:「有此 二位內助,此天助成功也。但臨去之時,民人還有一物,給她帶去,以便臨時應用。因 為$ 卻疑我父親忘絕結義之情,後來狹路相逢,濮 天雕暗用飛抓,將我父親打死。雖說濮天雕後亦被黃天霸所殺,總之不為黃天霸絕義, 我父親、叔父、嬸母,如何得死?彼時在下才交六歲,可憐我母親撫我成人,今年已是 十三歲了。此種父仇,如何不報?又恨孤立無援,因此竭誠不遠千里來投寨下。若念江 湖上義氣,即容收留,願助一臂之力,去捉贓官,同擒天霸,報仇雪恨。   若不容收留,即便告辭,去投他處,再圖報復,不敢勉強。」   任勇聽了這一番話,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九五回 餘成龍誤留賀人傑 施賢臣獨遣李公然   卻說任勇聽了賀人傑一番假話,心中疑惑不定。欲便留住,又恐餘成龍、陸文豹不 肯;欲待不留,又深愛賀人傑小小年紀,有些膽識。只得叫賀人傑權且等待,他與餘成 龍、陸文豹商量妥當,再定行止。當下賀人傑便在外廂,暫且歇下。任勇隨即進內,將 以上的話與餘成龍、陸文豹二人說明。餘成龍道:「這小子現在何處?」任勇道:「現 在外面。小弟因不敢自主,特地稟明兩位哥哥。如可收留,小弟便帶他進來;若還不然 ,便叫他去投別處。」餘成龍道:「這小子你曾問他,多大年紀?」任勇道:「小弟也 曾問過了,今年一十三歲,倒生得伶俐乖巧。」餘成龍道:「你曾問他會什武藝?」任 勇道:「卻不曾問得。但見他腰下藏一口單刀,想來稍知一二。」餘成龍道:「既然如 此,且帶他來看看,再作計議。」任勇答應,復至外間,將賀人傑帶進大寨。賀人傑站 立身軀,望著餘成龍、陸文豹行了禮。餘成龍看見賀人傑,年紀雖小,頗有英雄氣概, 也是暗喜。因道:「你這小孩子,多大年紀了?到此所因何事?」   賀人傑道:「後輩今年才交一十三歲。只因圖報父仇,不遠千里而來,竭誠投效, 望助我一臂之力!」餘成龍道:「據你所言,要報父仇。但你說父親賀天保,係死在濮 天雕手內,並非黃天霸害死,何得冤屈好人?就便你父親果是黃天霸所害,要知他的武 藝高強,施不全防護甚嚴,何能便去報仇雪恨?」賀人傑道:「大王言之差矣!若說咱 父親不是黃天霸所害,反說他是好人,是大王名為江湖上朋友,最重的義氣,實與黃天 霸一類,即不肯幫助後輩去報父仇。那江湖上被黃天霸所害,不知多少。大王獨不念兔 死狐悲,物傷其類麼?若說黃天霸武藝高強,難道真個是三頭六臂?雖後輩年幼,不能 力敵,有大王的英勇,何患不能?今大王盛稱他本領高強,不但無心幫助後輩,全無那 江湖上的義氣,是直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若說那贓官施不全,防護甚嚴,前聞丟 失金牌,$ 計全又喝令五百校刀手,上去攻打一陣。爭 奈矢石如雨,攻打不開。直到天明,也只得收兵回去。   不說官兵曠日持久,攻打殷家堡不表。再說殷龍、殷勇、殷猛父子三人,大敗而回 ,各受微傷,心中頗為焦悶;又懸念西山嘴不知如何。等到天明,見殷剛、殷強、殷賽 花三人回來,言明死守,未經攻破。殷龍等方始放心,又說明身受微傷情形。殷剛怒不 可遏,當下說道:「孩兒明日出戰,定要與他拼個你死我活,若不捉他一個回來,誓不 回堡!」殷勇道:「賢弟且不必發怒,那黃天霸已被愚兄刺了一戟,也可稍泄其忿了! 」殷剛這才稍為息怒。午後,殷龍復與他四個兒子說道:「現在官兵已與我等誓不兩立 ,若不趕緊設法解圍,我這堡內必然難保。」設出什麼法來?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二七回 思罷戰馳信請良朋 想求和甘心許幼女   話說殷龍因久戰不停,已成誓不兩立之勢,想:搶餉銀雖非自己的主意,究竟在我 境內,罪不容辭。若趕早求和,或可保全身家性命。倘再相持日久,萬一戰爭之際,再 傷了國家將弁,更加罪不容逃。且必致再調大兵,終是寡不敵眾。因將這番話,與殷猛 等四人商議。殷猛答道:「孩兒等亦知如此。但前次已經求和,怎奈他決意不行;此次 再去相求,萬一他仍然執意,卻是如何呢?」殷龍道:「為父倒想了一個法子在此。   我看官兵內那員小將,武藝固是高強,人品亦頗不俗。意欲將你妹子許他為妻,藉 此以為贖罪。但不知那小將可曾定親事?   若還未曾,我卻有個至好的朋友,離此地不遠,就在山東、江蘇交界地方朱家莊內 。其人姓朱名叫光祖。先也是一個江湖上出色朋友,現在早已洗了手,曾經在施大人前 獻計,捉拿一枝桃以及毛如虎,施公頗為見信。若得此人與施公說項,施公必然應允。 但是朱光祖在前兩個月,聞說去到淮安,但不知果曾回來?」那殷猛答道:「據孩兒看 來,必然不在淮安。他若在那裡,既與施公相得,又與父親交好,豈有不從中調停之理   以此看來,定然還在家裡。既然如此,孩兒便去走一遭,面請他來,好好息事。」 殷龍道:「我兒前去固好,但他不認得你,如何請得他來?必得要我寫一封書信,與我 兒帶去方妥。」殷猛道:「既是這樣,父親可急速作書,孩兒即便前往。」殷龍隨即寫 書信,著令殷猛藏好書信,連夜偷出土圍。   走了兩日,已到朱家莊。先問了莊丁,朱光祖在家與否?   恰好朱光祖自從到了淮安,在施公那裡,過了兩個月,他又各處去看望朋友,耽擱 了一個多月,不久才回莊來。殷猛便請莊丁進去通報。朱光祖聽說殷龍的兒子,$ ,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蔡天化由公堂脫越之後,當時因手無寸鐵,又兼身無衣服,便在一個僻靜所在 藏躲起來。到了天黑,打算仍暗地回到天齊廟中,去取他的衣服。及至走到城下,見城 門已經關閉,他便越城牆而去,悄悄的到了天齊廟,換了衣服,取了銀兩,又將兵刃藏 好,挨到天明,也就向別處去了,暫且按下。再說黃天霸等,雖各處購線緝訪,仍然毫 無消息。這日,褚標便與施公議道:「蔡天化緝訪無著,不知他現在何處?在老民的愚 見,思得一法,可以賺他前來,但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道:「老英雄既有妙策, 也可大家商量而行。」褚標道:「蔡天化來去無蹤,又不知他窩藏何處,老民意在鄰境 擺一擂台,就借大人之名,欲招眾天下英雄,明為國家儲材,實為蔡天化逃逸無蹤,合 力用心,設法捉拿。蔡天化是個自恃才能的人,一聽了此言,居心要在大眾前顯個武藝 ,必定前來打擂,那時再合全力捉他,或者可以捉住他。況擂台一開,天下有武藝的英 雄,也就聞風而至,因此得兩個出眾的武藝出眾人幫助,也說不定。」施公聽了此話, 雖未一定答應,也覺有些道理,當下便說道:「老英雄所言,雖甚有理,本部堂且再商 量是否能行,便請老英雄作為台主。」褚標聽說,覺得有些不大願意,也只得說道:「 大人且商量定了,再定行止也好。」說罷退出。過了兩日,施安送進一角公文,施公打 開一看,是淮安府轉據東安縣詳稱:該縣義勇村武舉曹德彪請設擂台,欲招取天下英雄 ,給他的女兒曹月娥擇婿,稟請東安縣。東安縣不敢自擅,所以詳明施公。施公將這件 公文看罷,當下就將褚標、黃天霸等傳到書房,與大家說明此事。黃天霸道:「大人的 意下如何呢?」   施公道:「前承褚老英雄議設擂台,以為可以誘捉蔡天化。本部堂明知此計甚妙, 諸如建造擂台,不無耗費庫款,因未及遽行照辦。今既該府縣詳稟前來,本部院便想將 計就計,批准下去,讓他們自行搭蓋。等到臨期的時節,如果蔡天化悍不畏死,敢到該 縣擂台,那時再將他設法擒拿。如果曹德彪父女果真武藝出眾,請他幫同捉拿。諸位賢 弟及褚老英雄,以本部堂之言為如何呢?」褚標欣然說道:「大人就此批准下去,到了 臨期,蔡天化包管前去,那時候務要將他捉住的。」施公聽說大喜,當下就將淮安府的 來文批准,發了出去。褚標等人也就退出,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前往東安縣打擂台, 捉拿蔡天化,暫且按下。   再說蔡天化這日到了河南開封府,尋了客店住下。當有店小二前來招呼,蔡天化即 叫他先打二角酒,揀兩件有口味的菜來。店小$ ,復 又問道:「汝言果真嗎?」那人道:「哪,哪敢相謊?誰,誰來騙汝?」珊珊聞言,不 覺失聲頓足大哭道:「你如此所為,真累我不淺了!」那人還擁抱不放,極意求歡。珊 珊且罵且哭,至死不從。那人無奈,又怕人至,只得急將珊珊頭上所佩金釵拔下,跑到 房外逃去。此時外面丫環、僕婦聞珊珊哭聲,大家拿了燈火進房來看,只見珊珊坐在牀 上,披頭散髮,吁喘不定,面無人色。大家急向前問視,珊珊將上項話說了一遍。眾人 大驚,急急跑出房外,各處尋找公子,尋至廁所,果見公子撲倒在地。再將火光往下一 照,只見血流滿地,公子胸膛業已被利刃洞穿。許家一面將合宅男女聚集,一面飛報女 家。張玉球一聞此言,當即飛奔至許家,進入內堂,只見許炳文屍身僵撲在地,旁立許 炳文兩弟撫屍大哭。張玉球亦驚恐異常。等到天明,許家即具了狀詞,前往丹徒縣控告 。那狀內並有「珊珊不無知情」一節。丹徒縣閱詞已畢,即刻帶了差役、仵作,前往許 家相驗。隨據仵作喝報:委係出其不意,刀穿胸際,撲地身死。丹徒縣又親視無訛,當 命先行棺殮。一面將珊珊帶往衙門,一面飭差飛提小衛玠到案質訊。不知後事如何,且 看下回分解。 第三四四回 月明鏡破據夢推詳 物在人亡傷心控告   話說丹徒縣將珊珊與衛生提至公堂,訊問刺殺許炳文一案。   珊珊一見小衛玠大哭道:「大爺在上,小女子向與這小衛玠素不相識。究因何事刺 殺許炳文?小女子實不知情,還求太爺明察!」丹徒縣喝令跪在一旁。又問小衛玠道: 「爾一介書生,為何膽敢挾嫌刺死許炳文?爾可從實招來。若有半字虛言,本縣定要用 嚴刑訊問!」小衛玠向未登過公堂,一見差役如狼似虎,早已魂不附體。及至縣官訊問 ,更不知所對,只得倉皇失措,勉強說道:「小生實不知情。」丹徒縣見小衛玠如此倉 皇,更是信以為實,一面將小衛玠的生員革去,一面用嚴刑訊問。小衛玠被刑不過,屈 打成招。因此縣令就擬了監斬候的罪名。珊珊雖非知情,卻事出有因,也就一並係獄。 此時小衛玠的父親見著兒子無端坐罪,心實不甘。又知縣裡即擬了罪名,斷斷不可挽回 。因想道:「施公清明異常,不愧當年龍圖文正;並且施公斷了許多冤案,不若前去施 公那裡求他申冤,或者增祥兒子沉冤可白。」主意已定,即寫了狀詞,趕往淮安,去到 施公那裡控告。   不日已至,衛家祿即頭頂狀詞,到了衙門。將鼓擊得咚咚的響,口稱:「冤枉!」 施公即命人出來查問。當有值日差問明衛家祿各情,並將原告狀詞,帶了進去呈上。施 公看罷,即命升堂。將衛家祿帶上堂來$ 。那時來打擂的,並那些小本營生的,熱鬧異常。蔡天化此時也到了擂台場內,卻因人 多擁擠,不曾看見黃天霸等人在此;就使他會想到,他又倚恃著自己武藝。   又因黃天霸等拿過他兩次,均不曾捉住他,及至酒醉,誤為捉住,仍舊被他掙脫, 他所以將黃天霸這乾人,也不曾放在心上。   倒是黃天霸等,雖然在此看打擂台,卻刻刻留神,防著他到此。   可巧賀人傑走出茶棚小便,瞥眼瞧見一人走過,好象蔡天化。   他將溺也不解了,就躡足潛蹤,尾隨在後,遠遠的跟了過去。   仔細一看,真是蔡天化,已進了那茶棚坐下。他便趕急飛跑,回至茶棚,打了個暗 號,告訴眾人。大家聽說,還未開口,只見黃天霸等要奮勇出去,預備去捉。萬君召一 見,即刻將天霸攔住,說道:「老兄弟!還不曾到時候,且不要空了手足!」   你道這是什麼話兒?原來萬君召說的,不要空了手足這句話,就是不要空捉了他- -將這捉字拆開說成「手足」二字。黃天霸聽說,只得耐住性子,坐在那裡看光景。   此時台上的人已到全了,曹德彪又往台下招呼過了。徐文豹已跳上台去。只見石勇 到台口,向徐文豹拱手道:「尊駕學的高藝,咱家台主與那位徐師父,都已領教過了。 但是在下還不曾領教呢!請賞個光兒,指教一兩手罷!」徐文豹笑道:「既是尊駕不棄 ,當得請教。便請過來罷!」石勇道:「主不占客,還請在先。」徐文豹道:「既如此 說,我可有占了。」說著,即將外衣脫去,有人接過,向衣架上掛定。二人先分了門戶 ,即刻就交起手來。你一拳,我一腳,只見或上或下,或前或後,或左或右,各盡所長 。一來一往,鬥了有八十餘個回合。忽見徐文豹飛起一拳,直向石勇打來。石勇才待要 讓,徐文豹這一拳並未打下,復飛起一腿打來。石勇一見,說聲:「不好!」正待將身 子一偏,讓他這腿--忽聽一聲嬌喝道:「姓徐的你不必逞能!俺姑娘曹月娥出來會你 !」話猶未了,又聽台下一聲道:「好!」就如萬馬奔馳一樣。徐文豹正是一腿飛去, 打算石勇斷讓不過去。不意一聲嬌喝,走出一個女子出來。徐文豹趕著立定了腳步,將 曹月娥上下打量了一會。但見她頭挽烏雲,高高的盤著一個堆螺髻,玄緞抹額,中間打 著個鴛鴦結,高聳頂門,兩耳斜插著兩朵絨花,一對珠環低低垂下;身穿一件大紅緞灑 花密扣緊身短襖,腰束著一根蘋果綠絲縧,下穿玄色湖緞灑花紮腳馬褲;窄窄的一對三 寸金蓮,穿著一雙大紅繡履。   真個是柳眉杏眼,粉面桃腮,雖為閭閻佳人,實是裙釵武士。   徐文豹看罷,不覺暗暗喝采。曹月娥也將$ 可奇怪。難道他有什麼冤枉,要去大人 處申訴麼?」因問道:「老丈你不知道,我們施大人是位欽差大臣,並巡按大人。凡有 民間冤屈,只要有原告前去,無不准詞的。   哪怕就是隔了省分,也可移知本省督撫,將案卷調去審問的。   老丈忽然問及此話,難道老丈有什麼過不去的事麼?」東方亮道:「某寄情泉石, 嘯傲煙霞,日與老妻、稚子作布衣暖,菜飯飽,以樂晚年,哪裡有什麼冤枉?不過於耳 聞目睹中,有件極不能平的事。若非施公神明,恐今生今世不能判斷明白;便是來生來 世,也不能申此冤枉。久有此意,欲去淮安告狀,恐怕公因越省瀆訴不准;待欲京控, 又怕京中無施公之神明斷者。   因此負屈含冤,已將半載,若再延時日,不免要定成死罪了。」   黃天霸道:「敢問老丈,這受屈的究是何人?係為何事呢?」   東方亮道:「說起來也甚可慘。離此不遠,有一市鎮,名田家集,係屬固始縣所管 。集上有一家藥材鋪,喚作大生堂。   店主姓沈名天成。這沈天成夫婦兩個,他妻子梅氏,生得頗為美貌,年約二十開外 。這天成卻是續娶;前妻並無兒女。這大生堂的生意頗好,店中除伙計以外,沈天成有 個表弟姓楊,名喚式玉,也在店內幫同沈天成管理帳務。三月間,沈天成就命他表弟出 外辦貨,約一個多月。楊式玉辦貨回來,見他表兄已經身死,藥鋪亦復關歇不開,店中 伙計全行歇去。楊式玉這一見,自然驚慌無地,追問表兄如何身死?他表嫂梅氏說是『 患痧而亡』。楊式玉就有些疑惑,而又死無對證,也就罷了。那楊式玉也未回家,當日 仍在表兄家內住下。因為表兄雖死,各伙計雖然辭歇,店中還有些帳目要盤查一番,該 還的還人家,該討的討回來,好為寡嫂將來過日子。楊式玉這個好存心,也不算壞。哪 裡知道第二日一早,即有本集地保陶三,說楊式玉殺斃寡嫂,將他拖到縣裡報案。固始 縣因人命重案,隨即到集上相驗,果見有個無頭的女屍橫在房內。因此固始縣即將楊式 玉訊問了幾堂,叫他招出如何殺斃表嫂?這楊式玉受刑不過,只得屈打成招。固始縣又 要叫他將人頭交出,他哪裡交得出來?   兩次三番,受盡苦楚,到現在還不曾將人頭交出。諸位你看他可冤屈不冤屈麼?」 黃天霸道:「據老丈所言,這楊式玉既受此冤枉,難道他無家屬,不去上憲那裡控告麼 ?」東方亮道:「這楊式玉並無家小,只有一個老母,今年有五十多歲。她也曾到府裡 喊冤,怎奈府裡不准。又往省裡控告,依然批駁下來。   真所謂:天高皇帝遠,有冤無處申!居心欲往施公那裡告狀,又恐越省瀆訴,還是 不行$   若有一句不實,再看夾棍相待。」悟性在下面還是辯道:「僧人並不知所犯何法來 ,遭大人提案,真是冤枉!而況僧人實不知道她是個女尼。她說為僧人所害,僧人還說 為她所累呢。要求大人明鑒,格外施恩。」   施公見他還是不招,因又問悟色道:「爾為什麼為他所害?   爾可從實招來,若有虛言,也叫爾皮肉受苦。」當下悟色見悟性被打如此,若不說 出來,定要挨打,只得說道:「小婦人本非女尼,他也本非和尚。小婦人姓李,母家姓 高;他姓柏,名喚長善,與婦人是鄰居。只因他將小婦人騙出來,當時小婦人深恐為人 看破,他便叫小婦人前去削髮,他自己也將頭髮削去,一路改扮和尚,由桃源逃至淮城 的。」施公道:「原來爾被他奸拐出來的。」李高氏道:「何嘗不是。」施公道:「爾 為何受他的哄騙呢?」李高氏道:「只因小婦人家貧,丈夫實不能養活,因此他逐日甘 言蜜語,將小婦人誘上手,然後逃出來。   也是小婦人一時不明,致罹法網。」施公道:「家有何人?」   李高氏道:「丈夫名世良。」施公道:「你婆婆母家姓什麼?」   李高氏道:「姓盛。」施公道:「你丈夫名喚世良,你婆婆母家姓盛,你丈夫果知 道你被他奸拐麼?你家中曾有人出來找尋你麼?」李高氏道:「小婦人自從被長善奸拐 出來,怎麼得知道家中有人出來尋找,料想我婆婆都要著人出來尋找小婦人的。」   施公道:「這句話倒被你猜著了。爾可知爾婆婆到本部堂這裡來告,說是他兒子世 良,被你因奸將他謀害死了。頭一日他兒身死,第二日爾就逃出。可是據爾所說,爾丈 夫定是為爾謀害無疑了。快講!為什麼將他謀害?從實招來。」李高氏一聽,更是嚇得 魂不附體,因哭訴道:「小婦人實在不曾謀害親夫呀!   是他自己病死的。大人如不信,可傳小婦人的婆婆來問,便知明白了。」施公道: 「爾說不曾謀害親夫,爾丈夫第一日死,你為什麼第二日就跟人逃走呢?」李高氏道: 「只因家中貧寒,丈夫一死,小婦人更難度日,因此柏長善就將小婦人帶出。」   施公道:「胡說!天下豈有此情理,親夫才死,爾便跟人逃走。   其中顯係謀害,恐怕隨後被人覺察,因即先期逃脫,何可瞞得本部堂來。」說著即 命人將夾棍抬上,差役答應。施公又道:「將他夾起來再問。」差役一聲吆喝,登時就 將李高氏夾起來,將兩頭繩子執在手中,聽候吩咐收緊。施公在上又問道:「爾招是不 招,若再不招,爾就要吃大苦了!」李高氏道:「青天大人呀!婦人實在不曾謀害親夫 呀!」施公聽說,喝道:「爾不吃苦頭,斷不肯招。」$ 本部堂送回瑯琊驛,本部堂自有重賞。」此話尚未說 完,只聽朱世雄大吼一聲,向這船家說道:「你膽敢多言!若再不開,我便送你的狗命 。」那船戶也道:「你這大膽的賊強盜,膽敢搶奪欽差,該當何罪?難道你不知王法麼 ?若要我開船,只怕今生也休想。」朱世雄聽了這話,忽然大怒,隨即在腰間拔出鐵尺 ,惡狠狠直往這船家打來,這船戶知道不妙,即將身子一讓,只聽撲通一聲,往水裡跳 下。朱世雄卻也會水,見船主跳下水,他也跳下水去追。這船戶見朱世雄也跳下來,知 道不能抵敵,只得踏著水逃命而去。   朱世雄在河底下追了一回,見捉不住那船戶,也只是鑽出水面,仍然上船,將衣服 脫下來擰乾,晾在船板上,使風吹乾,即便撐篙將船開去。原來這條河,卻通朝舞山後 面,不過半日就到,但須走那後港;若走前河,非兩日不能到山。朱世雄獨自撐篙,不 過到天將微明,已經行至後山腳下。當即棄船登岸,卻將施公背起來,直往山上而去。 卻好有巡山嘍囉,見二王回來,趕著一面進內報信,一面就迎接上山。朱世雄一見嘍兵 前來迎接,便將施公摔在地下,交與嘍兵,便送與大寨。那嘍兵怎敢有違,當即答應。 朱世雄便獨自上山,走進大寨,早有曹勇、尹朝貴、智明等人迎接出來。朱世雄道:「 我且進寨再談罷。」說著,一起進了大寨,挨序坐下。曹勇又急急的問,朱世雄就將以 上情形,說了一遍。大家聽說,齊道:「無怪賢弟滿面喜容,這個古怪,真是比那夜光 杯更寶貴了。」猶有智明在上說道:「諸位兄長,不必過於喜悅。依小弟看來,恐怕不 是真施不全。」曹勇道:「賢弟!這話怎講!」智明道:「只因施不全詭計甚多。去年 在大名府將智亮拿住後,他就假扮了自己,即日動身。將智亮交與府縣審問。那時小弟 見他已經動身,便趕著回廟送信;我大哥就差人暗暗在半途行刺,居然出其不意將他刺 死。我大哥當時自然心滿意足,以為除了一害,又可代我們綠林中報了仇。哪知大破關 王廟之後,方才知道前次殺死的並非施不全,是大名府獄內死囚改扮起來,故意叫我們 刺他,好叫我們不防備,他好於中行事,乃竟上了他的當了。朱兄長今日又將他捉住, 所以小弟想起去年的事來,頗為疑惑,惟恐又是假的。」朱世雄一聽此言,倒反覺疑惑 起來,暗道:「若果是假的,就將他殺了。」當下說道:「智明賢弟!你既如此說,真 施不全你可認得麼?」智明道:「我曾前去行刺,看得明明白白,怎麼能不認得的?」 曹勇道:「這就容易辨別真假了。   莫若將他抬上來,給智賢弟認一認。若是真的,愚兄另有用處;若$ ,何以半途而 去,莫非他回去約那些朋友嗎?」   他四人正說之間,只見那個請王朗的嘍兵道:「大王有所不知,那個到京裡去的雲 老爺回來了,小人到了那裡,王寨主也是著人來請大王,但聽什麼寶杯已經到了。」智 明聽了此言,不禁大樂道:「大哥不必惱恨了,此乃天助我等。飛雲子適巧回來,王大 哥此去,必是約他去了。此時我們且歇息一番,到了晚間,他必然至此。」曹勇聽見如 此,也是歡喜非常,安心養息。誰知到了晚間,依然沒有動靜,心下實是盼望,乃道: 「莫非王大哥懼怕這天霸,不敢再來嗎?他有那身武藝,平時膽量又大,何以今日如此 ?莫非在半路上又遇見對頭麼?或者他也是這個想頭,不到我這裡來,便知道施不全的 住處,去到那裡行刺嗎?」眾人你言我語,只是想不出個道理。   直至三鼓以後,方見那下山的嘍兵前來回信,說:「小人奉命前往瑯琊山請王寨主 ,哪知他日間回山,便想請飛雲子前來相助,誰料到房裡已是不知去向。再四處尋問, 那守山的嘍兵說:『飛雲子自王寨主下山之後,一人拿著自己的物件,也就下山,臨行 時,向嘍兵說明,寨主回山,多多上復,說我飛雲子事情已中,從此到他方去也。』因 此王寨主聽了此言,大驚失色。疑惑他將那琥珀夜光杯依舊帶去。當時便到齊星樓上八 門櫃內去看,所幸這物件尚在裡面。王寨主怕天霸等訪出這事,到他山上尋事。因此不 敢前來,並命小人稟知大王。若怕山上有事,人少難防,就迅速將吳球父子請來,防備 數日。打聽施不全動身,即便可以行事。」這番話,把個曹勇說得沒了主意,向智明道 :「這兩個山頭如何是好?」智明見他懼怕如此,深恐他不肯出力,乃道:「大哥這樣 煩悶,還能幹事嗎?   小弟血海冤仇,我們去請吳球,此人本領比我們強過幾倍,何不就去請他?」   正說之間,早有那守關的嘍兵,前來稟道:「回寨主!貓兒墩的吳球現在山前喊關 ,未敢放他進寨,請示下。」曹勇還未開言,智明忙道:「他此時前來好極,咱們正想 去請,俺同你出去迎接。」說著起身。一路出來,到了頭關,趕著將關開了。吳球見是 智明,隨即問道:「智明寨主,你們受驚了,小弟傍晚回家,聽我兒吳洪道:『朱大王 前晚回來,在半路將對頭捉住,忽然今早又為黃天霸闖進山來,將他救出,還將兩位寨 主打傷在那裡。』可曾報信?若能將飛雲子請來,大有裨益。」   智明聽他言語,便將前後的話,以及飛雲子盜取夜光杯,現往別處,王朗不能來的 話,前後說了一遍。吳球這才明白,故意對智明道:「照此說來,這大仇是不能報了。$ 可助他一臂。」君召聽此言語,心下急道:「現在欽限在即,再等 你前去回來,已早誤了大事;若再另生他故,將大人在淮安結果性命,那便如何是好? 」正想趁此開言,普潤早說道:「賢弟如此過慮,可知此去淮安,非旦夕的路程,等你 回來再去,豈不誤了大事?即使萬賢弟所言不實,三弟在此道上面也時常來往,一路上 百姓誰不知施公是個好官,難道他訪聞不實,還須你打聽麼?在愚兄看來,賢弟既不相 信,自然不敢勉強,而萬賢弟到此,又不能久待。惟有一法,且請三弟同我等一齊前往 ;賢弟到了淮安,訪知施公是個好人,那時便命萬賢弟稟知大人,我等馳赴山東,將齊 星樓破去。如若不實,仍然回家,豈不兩全其美?」萬君召聽了此言,不覺喜出望外, 忙謝道:「還是普師父語言爽快,他日事成,定當躬謝!今日暫住一宵,明日二位兄長 同三弟起身如何?至於那一幅樓圖,仍望三弟取出一觀,俾知大概。」飛雲子見他要樓 圖觀看,乃道:「大哥且勿著急,如能小弟前去,還怕那座樓不破麼?但不知大哥、二 哥意下如何?」雲龍道:「普師父所言也是,咱家明日便同他前往,若是所言不實,不 但施不全用我不上,惟恐瑯琊山又添了幾個英雄好漢了。」君召見他已經允許,也就稱 謝一番,不再言語。   哪知雲虎坐在一旁,卻是一言不發。復飲了數杯悶酒,起身向普潤說道:「師父在 此多飲一杯,小弟一路而來,車馬勞頓,此時實支持不住,稍時便來。」當時打了招呼 ,隨即向後去了。君召與普潤以為他是個真話,也就不向下問。惟有飛雲子神情慌亂, 見雲虎起身走去,知他另有別的意思,趕著出席,隨後追去。到了裡面,見雲虎取出一 個小小的包袱,往肩頭上一背,便是個出門的樣兒。趕緊搶上一步,向雲虎問道:「二 哥,你我到淮安前去,無非為這事件,欲走同走,現在一人欲往何方?且請說明,以定 行止。」雲虎道:「賢弟改邪歸正,愚兄尚有何說?這包裹乃是方才帶回的物件,你問 做甚?」飛雲子見他如此,也就不便再問。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一回 拂眾意雲虎竊樓圖 尋宿店君召入古廟   卻說飛雲子見雲虎如此言語,當作他是真言,也就不敢再問,但道:「二哥,既是 如此,也免得遺臭萬年,小弟與大哥大約明早便須動身了。因施大人欽限在即,萬大哥 又遠道而來,若大哥不允君召同去則已,此時既已允許,遲早皆要去的,何必在此耽擱 ?二哥,這包裹可無須再解了,好在明日便要啟行,免得臨走時再行收拾。」雲虎此時 只是糊塗答應,也不說出緣故,竟自攜著包裹,向旁邊書房去了。$ 不會開, 今日天氣尚早,你開這櫃子何事?」那個孩子轉眼望去,也就如木偶一般。過了半晌, 方才說道:「昨夜二爺進來,聽見這櫃子響動,小的只道是爺招呼他來,故未進去看視 ,想必就是他開的了,但不知裡面攜去什麼?爺且查他一查,當可知道。」   飛雲子聽了此言,也就猜著八分,只得將抽屜掀開,翻了一會,那個齊星樓的原圖 ,早已不知去向。當時心急如火,只得匆匆出來,向雲龍說道:「大哥,不好了!二哥 昨晚下山,誰知將樓圖竊去,這便如何是好?」萬君召聽了此言,自是格外焦躁,又恐 飛雲子借此推卻,未必真有此事。當時大笑了一聲,向著普潤說道:「普師父,我萬君 召也不是個孩子,只因與雲家弟兄非泛泛之交,故允了施大人這差事,此時鶴弟說原圖 竊去,眼看這瑯琊山不能打破,可知這事尚小,叫俺如何回去?知道的,說咱空吃了這 趟辛苦,連自幼的兄弟皆不能請來,還說什麼義氣;不知的,還道小弟躲避艱苦,假意 說項。哪裡有兄弟的物件,哥哥盜去之理,這不是掩耳盜鈴的話頭麼?」   飛雲子聽他所言,知他是疑惑的意見,不禁急道:「萬大哥!   你我是相好多年,也不敢如此欺人;今日如小弟謊說,咱雲鶴便有惡報。大丈夫明 去明來,不答應你則已,既已允你同行,豈肯半途推卻?也罷,少不得小弟與王朗翻臉 ,這樓圖尚有一副張存在他樓上,等小弟到了山東,將此圖盜出,交與大哥辦事,那時 便知咱雲鶴了。」萬君召見他如此著急,方才深信不疑,只得說道:「賢弟何必如此? 愚兄也是情急了。果能如你所言,不過多一番手腳。隨後大人面前,當竭力保舉便了。 現在天已不早,咱們就此走罷。」說罷,同普潤、雲龍等人,各自帶上包裹,一齊下山 ,向潼關前進。   行了數日,已到了陝西境內。這日天氣將晚,滿想著前面有個村鎮,以便借宿一宵 ,次日再走。誰知一直大路,走了有二三十里,依然不見個村落。眾人又走了數里,見 前面隱隱的有帶廊房,有樹林遮住。普潤說道:「萬賢弟,前面有人家了,你可先行一 步,無論這人家是誰,問他要些面飯,與我等充饑,然後再向他借宿。」君召聽了,無 奈為自己事件,當時不能推卻,只得答應前去。到了樹林前面,趁著月光將那房屋一望 ,誰知不是個住宅人家,乃是一座破爛古廟。當中一塊白色的匾額,模模糊糊辨不出上 面的字跡。心下暗急道:「他三人前來是個勉強之事。到了這落荒地,難得有個人家, 誰知又變做古廟,眼見得是沒處借宿了。」一人正自躊躇,忽聽喀嚓一聲,山門大開, 裡面出來一個大漢,嘴裡高聲叫道:「$ 眾人入席坐下。王朗便將別後之事,細說 一遍。飛雲子接著說道:「小弟造下此樓,除卻俺弟兄五人,別無一人可破。賀人傑與 黃天霸連來兩次,也算得個大膽包身,但不知受了重傷,隨後曾否送命?」王朗道:「 天霸來後,現已與施不全回轉淮安。賀人傑二次前來,又聞為殷龍救了他性命。目下住 在左近村鎮,行蹤無定,遷徙頻聞。   小弟久想前去究他下落,先送了此人性命;又恐殷龍非無名之輩-,那時反誤了大 事。因此雖有此意,久久未行。若得大哥相助一臂之力,還慮這兩人不成路鬼麼?」飛 雲子聽說賀人傑未曾送命,心下安慰了許多,當時也就唯唯稱是。席散之後,已是天晚 ,早有那舊時的朋友前來會晤,迎來送往,曲盡周旋,無非為飛雲子是好手,而且他哥 哥初次前來,許多人未曾見過的,格外慇懃款待,彼此談論,直至二鼓之後,方才安靜   王朗揀了一所清潔的房屋,請他弟兄居住。次日清早起來,雲龍向飛雲子道:「普 潤與萬君召馳赴淮安,目下恐未到此,愚兄久聞殷龍的大名,意欲借此訪一訪,且可將 我的細底,告之與他,命他安心等候,候淮安眾人到此,便破此山,豈不是好?」飛雲 子道:「大哥所言雖是,但這山下村鎮,非止一處,知他現在何處?此時東尋西找,設 若漏了風聲,反為不美。在小弟看來:不若在此權住數日,先為打探一番。知道住的地 方,然後暗暗的前去,豈不完密?」雲龍本來性急,不等飛雲子說完,便道:「昨晚已 經說明。」遂不聽飛雲子所言,便欲行去。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九六回 用機謀復見王朗 探消息初訪殷龍   卻說雲龍欲去探訪殷龍,飛雲子雖絕意阻擋,全不肯聽,當時起身,梳洗完畢,早 有王朗前來問道:「兩位兄長不遠千里而來,實乃闔山之福;但不知三哥有何見教,設 使黃天霸等人再來攻打,有何法將他擒獲?」飛雲子知道雲龍阻擋不住,與其隨後漏出 風聲,為王朗知道,不若此時見機進言,免得隨後疑惑。當時向王朗說:「寨主但放寬 心,既有俺兄弟前來,哪怕黃天霸怎樣!常言道:『水來土掩,將領兵行。』昨晚寨主 曾言殷龍父子並賀人傑夫妻當在左近,俺大哥欲想就此下山,去尋找這班寇敵,若能打 死他一人,他等便少一幫手。寨主不來,俺兄弟也想說明前去。」雲龍見飛雲子言語, 就從旁說道:「俺雲龍不到此則已,既上山頭,豈能袖手?寨主有何人識他面目,且請 同俺一行,代為引路。」王朗聽此言語,心下甚是歡喜,乃道:「多承二位兄長的美意 ,但是遠路而來,理合歇息數天,再為奉請,此時前去,心實不安。」雲$ 次開了人數,次早入朝恭呈御覽。天子展開龍目,看了一遍,即硃批了一道聖旨,將在 事各官銜名列於後:提督黃天霸賞穿黃馬褂,並加宮保銜,妻桂蘭賞給正一品夫人;總 兵關太升授提督,並賞果巴哈嚕,妻郝素玉加封勇靜夫人;計全升授總兵,並加提督銜 ;李昆升授副將,並加總兵銜;李七侯升授游擊,並加參將銜;金大力升補都司,並加 游擊銜;王殿臣、郭趙鳳升授守備,並加都司銜;賀人傑著免補都司,以游擊、參將補 用,妻殷賽花每次破敵有功,賞給四品夫人;郝其鸞、王杰封守備;殷勇、殷猛、殷剛 、殷強四人均著以守備用;雲鶴以參將用;雲龍以守備用;殷龍、張七、褚標、朱光祖 、萬君召五人不願為官,均賞給「豪邁英雄」匾額;施公公忠體國,加恩賞給太子太保 銜,紫禁城騎馬,南書房行走。曾祖父三代以原官加一級封典。   施公接到這道旨意,隨即入朝謝恩,賜官授職。從此清平世界,共享太平,君明臣 良,國家永固矣! 第一回     移孝作忠倫常大變 量材器使皇路飛騰   話說湖南官場,同時有三位出色人員,都是撫台眼前頂紅的人。撫臺姓黃,江西人 。三個紅人,一喚任承仁,一喚俞洪寶,一喚李才雄,三個人都是候補知縣。任承仁新 近從那裏交卸回來,撫臺極賞識他,曾經保過送部引見。俞、李二位是一直跟著撫臺, 辦過幾年文案﹔李才雄現又兼當土藥局的差使。   有天,任承仁穿了衣帽來拜俞洪寶,卻好李才雄也在那裏。任承仁進來,看見李才 雄皺著眉頭坐在那裏,呆呆的樣子。任承仁心裏有點奇怪,也不便問他,先同俞洪寶談 了幾句心,慢慢的說到家務。   任承仁就提起他有個過繼的娘,因為在家裏沒有人養活,大遠的奔了來找我。既然 來了,安分守己的吃碗現成飯罷了,脾氣又不好,時常在家裏鬧脾氣。再照這樣鬧下去 ,我可有點受不住了。不是我讓他,就是他讓我。俞洪寶道:「這算什麼大事?他因為 沒有兒子養活,所以纔承繼到你。你公館裏亦不少這一碗飯。你讓他些,過幾年死了, 送他一口薄皮棺材也就是了。你要現在一定攆他出去,他情急了,或是告你一狀,就算 辨得清,倒要耽誤了你正經事,那可犯不著,你又何必同這個孤寡老太婆嘔什麼氣呢? 」任承仁想了一想,倒也不錯。他們說了一回話,看看這位李才雄,是坐立不安,不住 的唉聲嘆氣。   任承仁熬不住了,便問俞洪寶道:「李老哥為何這樣沒精打采的?」俞洪寶道:「 你不知道,李老哥丁了憂了。但是他老哥的家道,你是曉得的,如果再把差使丟了,叫 他怎樣過呢?他這個總辦土藥局的事雖然$ 或是功牌,或是獎札,能夠混飯吃的東西,那是就好了。以後死在九泉 之下,也忘不了大人、太太的好處。來世變牛變馬,來報效大人、太太。」   大人這時候心裏也有點明白,但還拿不定宋媒婆是求告他,還是挾制他?好在這個 時候是捐局林立,且又減折上兌,便宜得很,便問了他兒子的名字。大人說「有福」兩 個字太蠢,改了個「攸福」罷。又問:「他姓甚麼,還是就寫宋攸福?」宋媒婆道:「 隨意改個姓罷。他的爹本姓衛,就是衛攸福罷。」大人就招呼出去,填了一張縣丞的實 收來。又給了三百銀子,又替他寫了兩封信。一封是給廣西藩臺鄒士賢,一封是給邊防 大臣舒春元的。當日宋媒婆謝了又謝,回到家裏收拾東西,暗暗的同著兒子到廣西去了 。這邊的事,無非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八個字的枕中秘訣,含糊過去,也就不必   卻說衛攸福到了廣西,賃屋住下。衙參已過,還不敢張揚,打聽廣東這邊無事,纔 托大了膽,去投了藩臺的信。哪知這位鄒大人已經告了病,專等批折回來交卸。這封信 雖是投進,竟如石沉大海,連點聲息都沒有。衛攸福過了半年光景,漸漸的覺得用度大 了些,祇得求人去辦分府的事。衛攸福雖然到省日淺,幸虧有的是錢,錢卻很能說話。 果然成功,就分到太平府去。太平府離龍州最近,便趁空一直來找舒大人,投了信。   諸公要曉得,這位舒大人本是一個營兵出身,從前長毛造反的時候,也曾出力打仗 。後來慢慢的升了起來,一直做到提督,做了廣西的邊防大臣。他是大鴉片煙癮,一天 總要四五兩煙方得過癮。這四五兩煙,要是起的晚點,就是鎮日吸也還吸不了,這不是 句瞎話麼?不知道這位舒大人,嘴裏吸的煙不過一兩多一天,那屁股裏吸的煙,總得要 三四兩一天。列位一聽這話,要說在下說謊,那有人能屁股裏吸煙的哩?還是把煙槍塞 在糞門裏不成?卻不是這個講究。因為舒大人從前打仗的時候,就有煙癮。不吸足了, 馬也騎不上。要吸足了,這一天祇夠吃煙了,那裏還有功夫打仗?就有一班同營裏的老 手,傳了他一個法子,是把煙膏調厚了,搓成一個條子,或是一個餅子,塞在糞門邊。 不多一刻,煙膏順著這一呼一吸的氣,就進去了。有時或是用張荷葉,涂上煙膏,貼在 那裏,也是一樣,荷葉上到是淨光一點不留。這是吃煙的一個最上的妙法。諸公不信, 不妨試試,便曉得在下不是謊話了。   當日舒大人得了這個法子,大是高興。後來屢屢打仗,卻從不曾誤事。這時做到邊 防大臣,一呼百諾,原可以不再用屁股幫忙。但是,他已變成一個兩路煙癮,嘴裏無論 吸多少,總是$ 神蟲被你們打死,他豈不生氣。以後,若是越派越多,豈是撲打 能完的事?因此不許各州縣捕蝗。又恐怕各州縣奉行不力,卻暗地裏派了幾十個候補州 縣在外邊私訪。外州縣得了這個信,大家已都是氣餒。   就有一位巫山縣知縣,是著名的強項令,上了一個稟帖,痛陳利弊,足有千餘言。 制臺看了,不但不能感悟,反說他忍心害理,招呼藩臺換人,把他撤任。這蝗蟲的事, 是一日生九十九子,而且生長極速,祇要幾天,便能為害。愈蔓愈多,真正弄得是飛蝗 蔽天,赤地千里了。制臺心裏也有點懊悔,嘴裏卻不好說。   這一天,齋戒沐浴了,到淨室裏去焚香點燭,叫呂胡子擋乩筆,自己伏在下邊默禱 了一回。呂胡子心裏十分疑惑,向來制臺請乩,都是同自己說明了再請。這會不言不語 ,不知他問的什麼事?要是所問非所答,便不妙了。眼珠轉了幾轉,想了一個主意道: 「不如給他一個囫圇罷了。」當時乩筆就在沙盤裏轉了幾轉,劃了字出來是「拿定主意 ,不聽人言」八個字。制臺起來看了大喜,極口感念道:「真靈,真靈。」就趕緊出來 ,招呼加上一張告示:「凡有蝗蟲的地方,都要香花供養,不許開罪。」並謂如有人殺 一個蝗蟲,照殺人之罪辦理。告示出來,大家看了好笑,反正已是弄的野無青草了。   各縣紛紛報災,災區卻是極廣。四川省雖是多有義倉,亦是杯水車薪,無補于事。 制臺急了,祇得在大堂上設了香案,每日三次的跪拜祈禱。不求別的,祇求蝗蟲早早的 飛往鄰境去罷。藩臺接著上院,斟酌了多時,纔定了主意,發款派員到湖南等處去辦米 。制臺自己是打這天起,便是茹素忌葷,焚香叩拜。又許下印送《玉歷鈔傳》一百萬本 ,卻是總不見效。制臺也就算人事已盡,沒有法子了。祇得去傳了四十九個和尚,在大 堂東邊拜懺放焰口。又傳了四十九個道士,在大堂西邊念經上天表。制臺自己,也是天 天去拈香,制臺衙門口終日裏是金鐃法鼓,吵個不了。   藩臺又來請示要開倉放賑的話,制臺也祇得照辦。城裏城外,派了三四十個委員, 設了二十四處賑局。先查戶口,給過憑票。戶口查完,開了局子,照票支米,大口一升 ,小口半升。局子雖有二十四處,卻是擁擠不開。委員看這情形實在不妙,怕的是湖南 辦的米接不上氣,那邊的米要完了,便不好辦。祇得私下出了一個主意,把升子改小了 些,便把這小的發米。不料有幾個狡猾的試了出來,便在局子門口臭罵。委員聽不過, 出來吆喝,祇是不服。就這個檔兒,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沸反盈天的大 鬧起來。   委員沒有法想,又看見勢頭不好,$ 定、無信人也。睛色光采溢出者,聰明人也。睛色紫黑而光采端諦 者,好隱遁人也。睛色黃瞻視端直者,慕道術人也。睛多光而不溢不散、徹而瞻視端直 者,慕道術人也。睛急眨(俱夫切)者,若不嫉妒,即虛妄人也。 又商臣、王敦蜂目,王莽露眼赤睛,梁冀洞睛矘眄,則惡逆之相亦見於目。余昔年嘗任 汀州掌獄錄,見殺母黃曾,其目睛黃小而光跌,宕若蜂狀,則蜂目之惡逆尤驗也。 昔人謂官至三品,不讀相書,自識貴人,以其閱多故也。本朝臣公呂文靖、夏文莊、楊 大年、馬尚書,皆有人倫之鑒,故其賞罰未嘗妄謬,而任使之際亦多成功。李勣曰:「 無福之人,不可與共事。」斯言信矣。 夏文莊公謫守黃州時,龐穎公為郡掾,文莊識之,異禮優待。而龐嘗有疾,以為不起, 遂屬文莊後事。文莊親臨之,曰:「異日當為貧宰相,亦有年壽,疾非其所憂。」龐詰 之曰:「已為宰相,豈得貧耶?」文莊曰:「但於一等人中為貧耳。」故龐公晚年退老 ,作詩述其事曰:「田園貧宰相,圖史富書生。」為是故也。又文莊守安州,宋莒公兄 弟尚皆布衣,文莊亦異待。命作《落花詩》,莒公一聯曰:「漢皋珮解臨江失,金穀樓 危到地香。」子京一聯曰:「將飛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是歲詔下,兄弟將 應舉,文莊曰:「詠落花而不言落,大宋君當狀元及第﹔又風骨秀重,異日作宰相。小 宋君非所及,然亦須登嚴近。」後皆如其言。故文莊在河陽,聞莒公登庸,以別紙賀曰 :「所喜者,昔年安陸已識臺光。」蓋為是也。 又樞密孫公固亦小官時曾謁文莊,文莊許他日當踐樞幄,今亦驗焉。 楊公大年尤負藻鑒,在翰林日,與章郇公共事,嘗言郇公異日必作相,己所不及。又見 著作佐郎張士遜,知其有宰器,即薦之,由此大拜。又鄉人吳待問嘗從公學,公語其徒 曰:「汝輩勿輕小吳,小吳異日須登八座,亦有年壽。」後皆如其言。待問即春卿、沖 卿父也。 馬尚書亮知廬州,見翰林王公洙為小官,馬公曰:「子全似宋白,異日官至八座。」由 此異待。通判疾之,後羅織王公,遂以罪免,乃曰:「你這回更做宋尚書。」其後王公 竟登近侍,及卒,贈尚書。 余嘗謂風鑒一事,乃昔賢甄識人物拔擢賢才之所急,非市井卜相之流用以賈鬻取貲者, 故《春秋》單襄公、成肅公之徒,每遇會同,則先觀威儀以省禍福,而前世郭林宗、裴 行儉又考器識以言臧否。然余亦粗知大概,常與富文忠公論之。文忠曰:「觀子之論, 多取豐厚,是則屠兒、䬪飥師皆貴矣。」余復思之,大凡相之所先,全在神氣與心術, 更或豐厚,其福十全。國語曰:「今王遠角$ 打听。家将们就随在后边,看他举动。 叔宝们在同堂内说话时,外面早有人听见,上月台来报郡马爷:"那四位老爷里面,有太老爷的恩人在内。"柴嗣昌听了,整衣下月台进报德祠,着地打一躬道:"那位是妻父活命的恩公?"四人答礼,伯当指着叔宝道:"此兄就是李老大人临潼山相会的故人,姓秦名琼,李大人当年仓猝错记琼五;郡马如不信,双锏马匹现在在山门外面。"嗣昌道:"四位杰士,料不相欺,请到方丈。"命手下铺拜毡,顶礼相拜,各问姓名。齐国远、李如珪,都通了实在的姓名。郡马叫人山门外牵马,搬行李到僧房中打叠。就吩咐摆酒,接风洗尘。那夜就修书差人往太原,通报唐公。将他兄弟四人,挽留寺内,饮酒作乐。 倏忽数日,又是新年,接连灯节相近。叔宝与伯当商议道:"来日向晚,就是正月十四,进长安还要收拾表章礼物,十五日绝早进礼。"伯当道:"也只是明日早行就罢了。"叔宝早晨吩咐健步,收拾鞍马进城。紫嗣昌晓得他有公务,不好阻挠,只是太原的回书不到,心内踌躇,暗想:"叔宝进长安,赉过了寿礼,径自回去了,决不肯重到寺中来;倘岳父有回书来请,此人去了,我前书岂不谬报?今我陪他进长安去看看灯,也就完了他的公事,邀国寺来,好候我的岳父的回书。"嗣昌对叔宝道:"小生也要回长安看灯,陪恩公一行何如?"叔宝因搭班有些不妥当。也要借他势头进长安去,连声道好。嗣昌便吩咐手下收拾鞍马,着众将督工修寺。命随身二人,带了包匣,多带些银钱,陪同秦爷进京送礼。饭后起身,共是五俦英俊、七骑马、两名背包健步,从者二十二人,离永福寺进长安。叔宝等从到寺至今,才过半月,路上景色,又已一变: 柳含金粟拂征鞍,草吐青芽媚远滩。 春气着山萌秀色,和风沾水弄微澜。 虽是六十里路,起身迟了些,到长安时,日已沉西。叔宝留心不进城中安下处,恐出入不便。离明德门还有八里路远,见一大姓人家,房屋高大,挂一个招牌,写"陶家店"。叔宝就道:"人多日晚,怕城中热闹,寻不出大店来,且在此歇下罢。"催趱行囊马匹进店,各人下马,到主人大厅上来,上边挂许多不曾点的珠灯。主人见众豪杰行李铺陈仆从,知是有势力的人,即忙笑脸殷勤道:"列位老爷,不嫌菲肴薄酒,今晚就在小店,看了几盏粗灯,权为接风洗尘之意。到明日城中方才灯市整齐,进去畅观,岂不是好?"叔宝是个有意思的人,心中是有个主意:今日才十四,恐怕朋友们进城没事干,街坊顽耍,惹出事来,况他公干还未完,正好趁主人酒席,挽留诸友。到五更天,赍过了寿礼,却得这个闲身子,陪他们看灯。叔宝见$ 家重臣,一言之间,能使人荣辱。倘若先生赘入豪门,将来富贵未可量,何乃守经而遽绝之,先生还宜三思。"李靖道:"富贵人所自有,姻缘亦断非逆旅论及,容以异日。如再相逼,弟即此刻起身,浪游齐楚间矣!"张氏正容道:"先生不要把这事看轻了,倘弟归府,将尊意述之,设敝主一时震怒,先生虽有双翅,亦不能飞出长安,那时就有性命之尤了。"李靖变了颜色,立起身来道:"你这官儿,好不恼人。我李靖岂是怕人的!随你声高势重,我视之如同傀儡。此事头可断,决不敢从。" 两人正在房里乱嚷,只听见间壁寓的一人,推门进来,是武卫打扮,问道:"那位是药师兄?"李靖此时气得呆了,随口应道:"小弟便是。"张氏注目,把那人一看,忙举手道:"尊兄上姓?"那人道:"我姓张。"张氏道:"妾亦,"说了两个字,缩住了,忙改口道:"这小弟亦姓张,如若不弃,愿为昆仲。"那人见说,复仔细一认,哈哈大笑道:"你与我结弟兄甚妙。"那时李靖方问道:"张兄尊字?"那人道:"我字仲坚。"李靖上前执手道:"莫非虬髯公么?"那人道:"然也。我刚才下寓在间壁,听见你们谈论,知是药师兄,故此走来。前言我已听得;但此位贤弟,并不是为兄执柯者。细详张贤弟的心事,莫着弟爽利,待弟说了出来,到与二位执柯何如?"张氏道:"我的行藏,既是张兄识破,我可不便隐瞒了。"走去把房门闩上,即把乌纱除下,卸去官装,便道:"妾乃越府中女子。因见李爷眉宇不凡,愿托终身,不以自荐为愧,故而乘夜来奔。"仲坚见说大笑称快。李靖道:"莫非就是日间执拂的美人么?既贤卿有此美意,何不早早明言,免我许多回肠。"张氏道:"郎君法眼不精,若我张兄,早已认出,不烦贱妾饶舌了。"仲坚笑道:"你夫妇原非等闲之人,快快拜谢了天地,待我去取现成酒肴来,权当花烛,畅饮了三杯何如?"两人见说,欣然对天拜谢了。 张氏复把官裳穿好,戴上乌纱。李靖道:"贤卿为何还要这等装束?"张氏道:"刚才进店来,是差官打扮;今见我是个妇人,反有许多不妥了。"李靖忖道:"好一个精细女子!"仲坚叫手下,移了酒肴进来。大家举杯畅谈,酒过三杯,张氏间仲坚道:"大哥几时起身?"仲坚道:"心事已完,明日就走。"张氏见说,立起身来道:"李郎陪我张哥畅饮,我到一个所在去,如飞的就来。"李靖道:"这又奇了,还要到那里去?"张氏道:"郎君不必猜疑,少刻便知分晓。"说完点灯竟出房门。李靖见此光景,老大狐疑。仲坚道:"此女子行止非常,亦人中龙虎,少顷必来。"两人又说了些心事,只听得门外马嘶声响$ 不带一人。太子喜得心花大开,暗想道:"机会在此矣!"当时吩咐从人:"且莫随来!"自己尾后,随入更衣处。那陈夫人看见太子来,吃了一惊道:"太子至此何为?"太子笑道:"也来随便。"陈夫人觉太子轻薄,转身待走,太子一把扯住道:"夫人,我终日在御榻前与夫人相对,虽是神情飞越,却似隔着万水千山。今幸得便,望夫人赐我片刻之间,慰我平生之愿。"夫人道:"太子,我已托体圣上,名分攸关,岂可如此?"太子道:"夫人如何这般认真?人生行乐耳,有什么名分不名分。此时真一刻千金之会也。"夫人道:"这断不可。"极力推拒,太子如何肯放,笑道:"大凡识时务者,呼为俊杰。夫人不见父皇的光景么,如何尚自执迷?恐今日不肯做人情,到明日便做人情时,却迟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看着,脸儿笑着,将身于只管挨将上来。夫人体弱力微,太子是男人力大,正在不可解脱之时,只听得宫中一片传呼道:"圣上宣陈夫人!"此时太子知道留他不住。只得放手道:"不敢相强,且待后期。"夫人喜得脱身,早已衣衫皆破,神色惊惶;太子只得出宫去了。 陈夫人稍俟喘息宁定,入宫,知是文帝朦胧睡醒,从他索药饵,不敢迟延,只得忙忙走进宫来。不期头上一股金钗,被帘钩抓下,刚落在一个金盆上,当的一声响,将文帝惊醒。开眼看时,只见夫人立在御榻前,有慌张的模样。文帝问道:"你为何这等惊慌?"夫人着了忙,一时答应不出,只得低了头去拾金钗。文帝又问道:"朕问你为何不答应?"夫人没奈何,只得乱应道:"没,没有惊慌。"文帝见夫人光景奇怪,仔细一看,只见夫人满脸上的红晕,尚自未消,鼻中有嘘嘘喘息,又且鬓松发乱,大有可疑,便惊问:"你为何这般光景?"夫人道:"我没,没有什么光景。"文帝道:"我看你举止异常,必有隐昧之事,若不直言,当赐尔死。"夫人见文帝大怒,只得跪下说道:"太子无礼。"文帝听了这句,不觉怒气填胸,把手在御榻上敲了两下道:"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误我!独孤误我!快宣柳述与元岩到宫来。" 太子也怕这事有些决撒,也自在宫门首窃听。听得叫宣柳述、元岩,不宣杨素,知道光景不妥,急奔来寻张衡、宇文述一干,计议这一件事。一班从龙之臣,都聚在一处。见太子来得慌忙,众臣问起缘故,宇文述道:"这好事也只在早晚间了,只这事甚急。只是柳述这厮,他倚着尚了兰陵公主,他是一个重臣,与臣等不相下,断不肯为太子周旋,如何是好?"张衡道:"如今只有一条急计,不是太子,就是圣上。"正说时,只见杨素慌张走来道:"殿下不知怎么忤了圣上?如今圣上叫$ 写完,也叠成一个方胜,仍叫中宫再去。宣华见了这词,见炀帝情意谆谆,不便再辞,只得重施朱粉,再画蛾眉,驾了七香车儿,竟入朝来。炀帝见了,喜得骨爽神苏,随同宣华,到中宫来见萧后。萧后见了,心下虽然不乐,因晓得炀帝的性儿,只得勉强做好人,欢天喜地,叫排宴贺喜。正是: 合殿春风丽色新,深宫淑景艳芳辰。 萧郎陌路还相遇,刘阮天台再得亲。 自此炀帝与宣华,朝欢暮乐,比前更觉亲热。未及半年,何知圆月不常,名花易谢,红颜命薄,一病而殂。炀帝哭了几场,命有司厚礼安葬。终日痴痴迷迷,愁眉泪眼。萧后道:"死者不可复生,悲伤何益?何不在后宫更迭佳者,聊慰圣怀,免得这般惨凄。"熠帝道:"宫中这些残香剩粉,如何可选?"萧后道:"当时宣华也是后宫选出,那里定得,只当借此消遣。"炀帝依了萧后,真个传一道旨,着各宫院大小嫔妃彩女,俱赴正宫听选。那些官娥,一个个巧挽乌云,奇分绿鬓,到正宫来。炀帝与萧后同到殿上,叫这些女子近前。一边饮酒,一边选择。真个是观于海者难为水,虽是花成队,柳作行,选来选去,竟无出色的奇姿。炀帝烦躁起来,道:"选杀了总是这般模样,怎能如宣华这般天姿国色?"遂传旨免选。众宫人闻旨一哄而散。 萧后道:"陛下请耐烦,宽饮几杯,待妾自往各宫去搜求,包陛下寻一个出色的女子来。"炀帝道:"现今选不出,何苦费御妻神思?"萧后道:"不是这等说。自来有志绝色女子,必然价高自重,甘愿老守长门,断不肯轻易随行,逐队赴选。如今待妾去细细搜求,决无遗漏,如搜不出,陛下罚妾三巨觥如何?"说了忙起身上了宝车,出宫去了。炀帝搂着一个内监,浅斟细酌。原来萧后那里是去各宫探访女子,一径驾到长乐宫来,把宫袍卸下,重施朱粉,再点樱桃,把发鬓扯拥向前,改作苏妆。头上插着龙凤钗,三颗明珠,滴垂挂面,换一套艳丽的宫娥衣服。打扮停当,先差一个内传,走去报知。此时炀帝已饮得半酣,尚不见萧后到来,正要差人去请,只见一个内侍,进来禀道:"娘娘选中一位女子,着奴婢先送进宫御见。娘娘又到别宫去了。"炀帝笑道:"御妻为我,可为不惮烦矣。"那时萧后改妆,驾到宫门,就停车细步,装着婀娜娉婷,走进丹墀,离殿上前有一箭之地。炀帝举目往下一看,果然有人拥一位女子,态度幽娴,轻尘夺目,一步步缓缓的走进殿来,俯伏在地。炀帝不胜狂喜道:"果然后宫还有这样女子,快叫平身。"连说了三次,那女尚俯伏不起。炀帝此时觉淫心荡漾,竟不顾体统,走下御座,御手相搀,那女子方搀起来,垂头而立。炀帝仔细一认,不觉哈哈大笑$ 进书房,马牵槽头上料,众豪杰邀上草楼饮酒。忽然官路上三骑马赶路而来。这三骑却是何人?乃幽州罗公差官,为雄信令箭,知会张公谨、史大奈、尉迟兄弟闻知,史大奈还是新旗牌,没有职任,打发他先行。尉迟兄弟打手本,进帅府知会公子罗成。公子与母亲讲,老夫人却也记得九月二十三日,是嫂嫂的整寿,商议差官送礼,尉迟托公子撺掇谋差山东,假公济私,就与秦母拜寿。这来的就是尉迟南、尉迟北,却还带一名背包袱的马夫,共是三骑马。恰好那日也到义桑村。主人柜里招呼二位老爷道:"齐州还有四十里路,途中没有宿头,在小店安歇了罢。"尉迟吩咐,叫手下把包接过,尉迟兄弟下马进店,主人出柜相迎道:"二位先前有几位老爷,一行楼上饮酒多时,言语想是醉了。二位老爷却是贵客,上楼恐有不便。楼下有一张干净的座头,就自在用晚饭罢。"尉迟甫道:"这主人着实知事,那酒后的人,我们不好和他相处,就在楼下罢。"主人吩咐摆上酒饭,兄弟二人自用。 且说楼上的那十一个豪杰,饮酒作乐。酒方半酣,独程咬金先醉。他好酒。遇了酒直等醉才住,拿这一杯酒在手中,又想那心上这些穷事:"在关外多年,何等苦恼。回家不久,遇尤员外相邀长叶林,做了这桩生意,今日结交天下豪杰,我也快活。"这些话在腹内踌躇,他胸里有这个念头,口里就叫将出来。吃干了这钟酒,把酒钟往桌上狠狠的一放,就像自己呼干的,叫一声:"我快活!"手放杯落,杯如粉碎,还不打紧,脚下一蹬,把楼板蹬折了一块。 量为欢中阔,言因醉后多。 山东地方人家起盖的草楼,楼板却都是杨柳木锯的薄板,上又有节头,怎么当得他那一脚?蹬折楼板,掉下灰尘,把尉迟兄弟酒席,都打坏了。尉迟南还尊重,袖拂灰尘道:"这个朋友,怎么这样村的!"尉迟北却是少年英雄,那里容得,仰面望楼上就骂:"上面是什么畜生,吃草料罢了,把蹄子怎么乱捣!"咬金是容不得人的,听见这人骂,坐近楼梯,将身一跃,就跳将下来,径奔尉迟北。尉迟北抓住程咬金,两个豪杰膂力无穷,罗缎衣服,都扯得粉碎,乒乓劈拍,拳头乱打。还亏那草楼像生根柱棵,不然一霎儿就捱倒了。尉迟南不好动手帮兄弟,自展他的官腔,叫酒保:"这个地方是什么衙门管的?"觉道他就是个官了。雄信楼上闻言,也就动起气来,道:"列位,下边这个朋友,出言也自满。野店荒村,酒后斗殴相争,以强为胜,问什么衙门该管,管得着那一个?都下去打"那问甚什么衙门,该管地方的!却是幽州土音,上面张公谨,却是幽州朋友。公谨道:"兄且息怒,像是故乡里的声音。"雄信道:"贤弟快下去$ 倒几上。周郡丞已埋伏隶卒,将罗士信捆了,出堂来对他手下道:"罗士信与秦琼通同叛逆,奉旨拿解,众人不得抗违。"手下听得都走散了。士信已拿,府中无主,秦母姑媳孙子秦怀玉,没人拦阻,俱被拿来,上了镣肘,给与车儿。罗士信也用镣肘,却用陷车,将换过回文,付与差官收了;又差官兵四十名防送,当晚赶出城外宿了。 五更上路,罗士信渐渐苏醒,听得耳边妇人哭泣,自己又展动不得,开眼一看,身在陷车之中。叔宝姑媳并怀玉俱镣肘,在小车上啼哭。士信见了,怒从心起:"只为我少算,中了贼计,以致他姑媳儿子受苦。"意要挣挫,被他药酒醉坏,身子还不能动弹,只得权忍耐了。将次辰牌,觉得精神渐已复旧,他吼上一声,两肩一挣,将陷车盖顶将起来;两手一迸,手栓已断,脚一蹬,铁镣已落;踢碎车栏,拿两根车柱来打差官。这些防送差官,久知他凶勇,谁人敢来阻挡,一哄的走了。士信打开秦母姑媳怀玉镣肘,无奈车夫已走,只得自推车子,想道:"身边并没一个帮手,倘这厮起兵来追,如何是好?"头推,一头想,正没计较。只见前面林子里,跳出十个来大汉来,急得士信丢了车儿,拔起路旁一株枣树,将要打去;又见两个为首的,内中一个说道:"罗将军不要动手,我是贾润有。"罗士信是到他家去见过一次,定睛一看,是贾润甫,便问道:"你把家眷放在那里去了,那有闲工去来看我?"润南道:"贱眷同王家嫂子,都安顿在瓦岗山寨里了。李玄邃兄晓得此事,必然波及叔宝,故此叫我两人,星夜下山,到郡打听。岂知不出所料,晓得拿了秦夫人,必然打这里经过,因此同这单主管带领孩子们,扮作强人等在此劫夺,不意被你先已挣脱此祸。"士信道:"虽然挣脱囚车,打散官兵,我正愁单身,又要顾恋车子,又恐后兵追来,两难照顾。今幸遇两位,不怕他了。"单主管道:"我们有马匹,有兵器,他追来也不惧他!"贾润甫道:"不妨,往前去数十里,就是豆子坑,那里就有朋友接应了。" 话未说完,只见郡丞与差官,带了六七百兵赶来。单主管对贾润甫道:"你同秦太太、秦夫人、大相公往头里走,我同罗将军就上去,杀这些赃官。"把一匹好马,与罗士信骑了。士信手中挺着枪,站在一个山嘴上,大声喝道:"我弟兄有何亏负朝廷,却必竟要设计来解我们上去!我今把你这些贪赃昧良的真强盗,尽情除尽,若留了一个回去,不要算罗某是个汉子。"说了,两骑马直冲下来。这些官兵,见罗士信一个尚当不起,又见旁边又有个长大汉子,似黑煞一般,哪个敢来与他对垒,便带转马头,逃回去了。单全看了,哈哈大笑道:"可邻这也叫官兵$ 右诩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晶、梁公萧臣,连各家子侄,俱骈斩之。更有给事郎许善心,不到朝堂朝贺,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而杀之。其母范氏,年九十二,临丧不哭,人问其故。范氏说道:"彼能死国难,我有子矣,复何哭为?"因卧不食而卒。宇文化及因将士要西归,便奉皇后新是还长安,并带剩下贪生图乐的那些夫人美人,一路搜括船只,取彭城水路西上。行至显福宫,逆党司马德敬与赵行枢,恶宇文化及秽乱宫闱,不恤将士,要将后军袭杀化及,不期事机不密,反为化及所杀。行到滑台,将皇后新皇,留付王轨看守,自己直走黎阳,攻打仓城,接下不题。 再说王义夫人,领了赵王与众夫人等,离了芜城二三十里,借一民户人家歇了,只听见城中炮声响个不绝,往来之人信息传来,都说城内大变。王义叫赵王仍旧女妆,叫妻子姜亭亭与袁紫烟、薛冶儿,俱改了男妆,沙、秦、狄、夏、李五位夫人与使女小环,仍旧女妆。袁紫烟道:"我夜观乾像,主上已被难;我们虽脱离樊笼,不知投往何处去才好?"王义道:"别处都走不得,只有一个所在。"众人忙问:"是何处?"王义道:"太仆杨义臣,当年主上听信谗言,把他收了兵权,退归乡里。他知隋数将终,变姓埋名,隐于濮州雷夏泽中。此人是个智勇兼全忠君爱主的人,我们到他乡里去,他见了幼主,自然有方略出来。"袁紫烟喜道:"他是我的母舅,我时常对沙夫人说的,必投此处方妥,不意你们同心。"因此一行人,泛舟意往濮州进发。 却说杨义臣自大业七年被谗纳还印绶,犹恐祸临及己,遂变姓名,隐于濮州雷夏泽中,日与渔樵往来。其日惊传宇文化及在江都弑帝乱宫,不胜愤恨道:"化及庸暗匹夫,乃敢猖獗如此!可惜其弟士及向与我交甚厚,将来天下合兵共讨,吾安忍见其罹此灭族之祸?速使一计,叫他全身避害。"即遣家人杨芳,赍一瓦罐,亲笔封记,径投黎阳来,送与士及。士及接见杨芳,大喜道:"我正朝夕在这里想,太仆公今在何处?不意汝忽到来。"随引进书斋,退去左右,问道:'大仆公现居何处?近来作何事业?"杨芳答道:"敝主自从被谗放斥,变改姓名,在濮州雷夏泽中,渔樵为乐。"士及道:"可有书否?"杨芳道:"书启敝主实未有付,止有亲笔封记一物为信。"士及忙开视之,见其中止有两枣并一糖龟。士及看了,不解其意,便吩咐手下引杨芳到外厢去用饭,自己反覆推详。忽画屏后转出一个美人来,乃是士及亲妹,名曰淑姬,年方一十七岁,尚未适人,不特姿容绝世,更兼颖悟过人;见士及沉吟不语,便问士及道:"请问哥哥,这是何人$ 洒,胜败存亡未可知。 再说李密前队程知节,指望遇着了对头,爽利大杀一场。不意王世充的兵马,反将横木为城,寂然不动。便督军马,冲到城边,却又看见了木城上红绿兽形,即便调转马头,逃回转来。那单雄信领着第二队,亦凑着了,叫前队架起云梯炮石,向内攻打,竟不能破。魏主在后队结寨,时将举火,传令黑夜须防喊人行劫,各营务要小心,静听更筹。到了三更时分,魏营兵将耳边,只闻得四下里炮声隐隐不绝,心中惶惑。忽有巡逻夜不收,到前营来报道:"王世充木城已开,只是内中灯火惧无,人影不见,敢报老爷知道。"程知节团日间攻打了半天,正在那里心中烦躁,忽闻此报,安能忍耐!自己当先,领军马直到郑营。远远望去,只见木城大开,灯火齐举,照耀如同白日,并不见一兵在外。恼得程知节性起,把双斧高举,口中喊道:"有胆气的随我来!"只见郑营寨中一声炮响,闪出一将,杀了十来合,败将下去。程知节趁势追赶,约十来里,又听得郑营中一个轰天大炮,四下里即便接炮连声,忽起一阵怪风,刮地里迎面吹来。 其时金鸡已报,天色已明。程知节正催促兵马杀将下去,只见斜刺里赶出七八队,都是面蓝发赤,巨口狼牙。五色长袍,高踩橇脚。硝黄火药,烘满半天。都执着砍刀,从第二队后边杀来。个个喊道:"天兵到了,你们要命的快须投降!"单雄信兵士见了,尽皆惊惶,要兜转马头,杀奔回去。因那些战马,见了这班鬼脸长人,咆哮乱跳,反向前尽力嘶跳。单雄信只得大着胆,随着前队,往前杀去。两队人马接着王世充许多将士,绞作一团的乱杀。程知节正在酣战之时,听得喊道:"捣寨的兵,拿了李密来了!"只见一簇兵马,拥着李密,锦袍金甲,背剪在马上,喊叫不明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已被这干人拥进阵里去。程知节看见,吃了一惊,对稗将樊文超道:"如今主公已没了,战也没用,散罢!"樊文超道:"东天也是佛,西天也是佛,散也没处去,倒是投降。"便传主将已没,情愿投降。部下听得,一齐抛戈弃甲跪倒。程知节忆着老母,却在乱军中卸去盔甲,寂然逃走。 单雄信与王当仁在第二队,见前边一齐跪倒,不知为甚缘由,却飞报的来说:"魏公已被拿去,前军已尽投降。"单雄信也是个猛夫,再不忖量李密怎样就可以拿得,心下反着了忙,对王当仁道:"魏公既被他们拿去了,我们在此,杀也无益,不如我和你冲出去罢!"王当仁便道:"说得有理。"喊一声,领麾下努力,杀了一里多路。无奈四围郑兵,越杀越多。单雄信回转头来一看,王当仁已不见了。单雄信正要转身去寻,不题防郑将张永通飞马到面前。雄$ 风,多少非望,只此结局!只见邈邈遗雏,未满三尺,墓内哭声,哀号凄惨。秦王虽是英雄,睹此情景,禁不住潸然泪下。众官看见秦王如此,亦各哀号伏泣,惹得一军皆哭。秦王祭毕上辇,回至宾馆棚内更衣。徐世勣拥了世子启运,同众将上前叩谢。秦王扶起懋功等道:"众先生料理完了,作速进长安,以慰朝廷悬悬之望。"徐世勣道:"臣等不敢迟延,即在数日内,带领诸将前来面帝。"说了如飞归墓,前西府文武宾僚,无不备纸行吊。秦王起驾,魏将仍送至十里外转来。秦王祭礼外,又发犒赏军银五千两。众军士无不踊跃欢喜。徐懋功忙叫书记,写成两道谢表,命柳周臣赍表随秦王先入长安,即择日将二柩下土安葬完了,料理起身。王娘娘与王伯当夫人,愿甘守墓,不肯随行,懋功等无奈,只得拨了三四十名军校,守在墓前,再作区处。大家统领管辖兵卒,陆续起行。 到了长安,先进西府,谒了秦王。秦王率领魏家大小臣子,朝见唐帝。徐世勣把军士花名册籍呈上,唐帝看了大喜。即授徐世勣为左武卫大将军、秦琼为右武卫大将军、罗士信为马军总管、尤俊达左三统军、连明右四统军、王簿马步总管。王簿奏道:"臣不敢受职。"唐帝道:"为何?"王簿道:"臣此来一觐天颜,识尧舜之君;一叩谢皇恩隆故主之礼。臣冒死尚有一言上读天听。"唐主道:"朕不罪汝,快奏来。"王簿道:"臣闻先王之政,敬老慈幼,罪人不孥,鳏寡孤独,时时矜恤。今故主怀德来归,蒙圣恩格外施仁,赦其过而隆其礼,以官爵之,以婚赐之,宠眷已极。不意故主李密一朝失志,自戕其命。众臣皆沐恩泽,独使孱弱之妻,几欲捐生;怀抱之孤,如同朝露。此果死者不足矜,而生者实可恤。若论子民,今则为唐家之子民也,若论伦理,岂非唐家之姻戚耶!今独孤公主尚居邢府,虽或伉俪未深,一经醮庙,即名之夫妇,岂不念彼之子,即伊之子,忍使置之露宿野处之间。使圣神文武之君,致后世作史者,摇唇鼓舌,何以令四方仰德耶!此臣所以愿为遗民,而不愿为廷臣也。"唐家听了大喜道:"卿乃武臣,何能辨析大义若此。魏之将帅,何多能也!"即命礼部,差官迎接王氏,并伊于启运,更名启心,及王勇之妻,到邢府与独孤公主赡养守孤。加赐王簿虎翼大将军,其余祖君彦、柳周臣等,各各赐爵。王簿同众人谢恩归班。 正在封赏之时,只见有晋阳治州文书飞马来报,说刘武周围城紧迫,危在旦夕,伏乞陛下火速拨兵救援。唐帝道:"晋阳乃中原咽喉之所,岂可有失;但急切问,少一个能将耳。"徐世勣奏道:"臣等愿竭犬马,扫除武周,以报万一。"唐帝道:"朕久知卿足智多谋,有将帅$ 时,将他竟如儿子一般,教他开弓射箭。到了十来岁,不肯去拈针弄线,偏喜识几个字儿,讲究兵法。其时突厥募召兵丁,木兰年已十七岁,长成竟像一个汉子。北方人家,女工有限,弓马是家家备的,木兰时常骑着马,到旷野处去顽要。父母见他长成,要替他配一个对头,木兰只是不允。 一日听见其父回来,对着妻孥说道:"目下曷娑那可汗,召募军丁,我系军籍,为千夫长,恐怕免不得要去走遭。"妻子袁氏说道:"你今年纪已老,怎好去当这个门户?"花乘之道:"我又没有大些的儿子,可以顶补,怎样可以免得?"袁氏道:"拼用几两银子,或可以求免。"花乘之道:"多是这样用了银子告退了,军丁从何处来。何况银子无处设法。"袁氏道:"不要说你年老难去冲锋破敌,就是家中这一窝儿老小,抛下怎么样过活?"花乘之道:"且到其间再处。"过了几日,军牌雪片般下来,催促花弧去点卯。乘之无奈,只得随众去答应。那晓得军情促迫,即发了行粮,限三日间即要起身,惹得一家万千忧闷。木兰心中想道:"当初战国时,吴与越交战,孙武子操练女兵,若然兵原可以女为之。吾观史书上边,有绣旗女将,隋初有锦伞夫人,皆称其杀敌捍患,血战成功。难道这些女子,俱是没有父母的,当时时势,也是逼于王事,勉强从征,反得名标青史。今我木兰之父如此高年,上无哥哥,下有弟妹,今若出门,倚靠何人?倘然战死沙场,骸骨何能载归乡里。莫若我改作男装,替他顶补前去,只要自己乖巧,定不败露。或者一二年之间,还有回乡之日,少报生身父母之恩,岂不是好。但不知我改了男人装束,可有些厮像。" 忙在房中,把父亲的盔甲行头,穿扮起来。幸喜金莲不甚窄窄,靴子里裹了些脚带,行走毫无袅娜之态。便走到水缸边来,对着影儿只一照,叹道:"惭愧,照样看起来,不要说是千夫长,就是做将军也做得过。"正在那里对着影儿募拟,不题防其母走来,看见唬了一跳,说道:"这丫头好不作怪,为甚装这个形像?"花乘之听见,亦走进来看了笑道:"这是什么缘故?"木兰道:"爹爹,木兰今日这般打扮,可充得去么?"其父道:"这个模样,怎去不得?昨日点名时,军丁共有三千几百,那里有这般相貌身躯,但可惜你。"说了半句,止不住落下几点泪来。木兰看见,亦下泪问道:"爹爹可惜什么?"花乘之道:"可惜你是个女子,若是个孩儿,做爹妈的何愁,还要想你出去干功立业,光宗耀祖哩!"木兰道:"爹妈不要愁烦,儿立主意,明日就代父亲去顶补。"父母道:"你是个女儿家,说痴呆的话。"木兰道:"闻得人说,乱离之世,多少夫人公主,改$ 们三个进苑来见?"唐帝就命李太监,立召窦、花、袁三女见驾,那李太监承办去了。秦王将王世充在定州复叛奏闻,唐帝道:"逆贼负恩若此,即着彼处总管征剿。" 不一时,只见李太监领着三个女子进来,俯伏阶下,朝见了唐帝,叫他们平身。线娘又走近窦后身边,要拜将下去,窦后叫宫奴搀了起来道:"刚才朝见过了,何必又要多礼?"唐帝看那三个女子,俱是端庄沉静,仪度安闲,便道:"你们三个,一是孝女,一是义女,一是才女,比众不同。"叫宫人取三个锦墩来,赐他们坐了。窦后对线娘道:"前日又承你送礼物来,我正要寻些东西来赐你,因万岁就有旨召你们到京,故此未曾。"线娘道:"鄙亵之物,何足当圣母挂齿?"窦后道:"你的孝勇,久已著名,不意奏章又如此才华。"唐帝笑道:"但是你疏上边,逊让他人,能无矫情乎?"线娘跪下奏道:"臣妾实出本怀,安敢矫情?当年罗成初次写书与秦琼,央单雄信与臣父求亲,被臣妾窥见,即将原书改荐单雄信女爱莲与罗成,不意单女已许配秦琼之子怀玉,故使罗成复寻旧盟。"唐帝道:"这也罢了,只是你说花又兰与罗成联床共席,身未沾染,恐难尽信。"线娘道:"此是何等事,敢在至尊前乱道,惟望万岁娘娘命宫人验之,便明二人心迹矣。"窦后道:"这也不难。"就对宫奴说道:"取我的辨玉珠来。" 不一时宫奴取到,窦后叫花又兰近身,将圆溜溜光灿灿的一件东西,向又兰眉间熨了三四熨;又兰眉毛紧结,无一毫散乱。窦后叹道:"真闺女也!"唐帝对花又兰叹道:"你这妮子,倒是个忍心人,幸亏罗成是君子;若他人恐难瓦全,今以两佳人归之,亦不枉矣。"又兰见说,如飞走下来谢恩,惹得窦后、秦王与众宫人多笑起来。唐帝又对袁紫烟道:"袁妃子擅天人之学,今归徐卿,阃内阃外,皆可为国家之一助。"因差张太监速到驿中,宣隋宫三妃子;又差内监速召魏征、徐世勣、尉迟恭、程知节进苑。又差李内监去宣罗成、秦琼,并伊子怀玉、媳单爱莲见驾。又吩咐礼部官,速备花红十三副,鼓乐六班。 吩咐毕,唐帝即同秦王到偏殿坐下。只见魏征、徐世勣、尉迟恭、程知节四臣先进殿来朝见了,唐帝道:"徐卿室人已召来了。朕思文王之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予独何人,而使有功大臣,尚中馈久虚耶!故差内监觅隋宫三位丽人,趁今日良辰,三人各人拈阄,天缘自定。"魏征、尉迟恭、程知节齐跪下去道:"臣等一身努力,难报皇恩万一;况四海未靖,何敢念及室家?"唐帝道:"圣经云: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秦王道:"这是父王教化无私,与众偕乐之意,诸卿无得因辞。$ 若司马相如者,为我作赋,以邀上意耶?我亦不惜千金之赠,汝试为我图之。"力士畏杨妃势盛,不敢应承,只推说一时无善作赋者。梅妃嗟叹说道:"这是何古今人之不相及也!"力士道:"娘娘大才,远胜汉后,何不自作一赋以献上?"梅妃笑而点首,力士辞出,宫人呈上纸墨笔砚,于是梅妃即自作楼东赋一篇,其略云: 玉鉴尘生,凤奁香珍。懒蝉鬓之巧梳,闭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葱宫,但注思乎兰殿;信标梅之尽落,隔长门而不见。况乃花心飏恨,柳眼弄愁。 暖风习习,春鸟瞅瞅。楼上黄昏兮,听凤吹而回首,碧云日暮兮,对素月而凝眸。温泉不到,忆拾翠之旧事;闲庭深闭,嗟青鸟之信修。缅夫太液清波,水光荡浮;笠歌赏宴,陪从宸修。奏舞鸾之妙曲,乘画(益鸟)之仙舟。君情缱绻,深叙绸缎。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靡休。何期嫉色庸庸,妒心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而不得,相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慵独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愁吟之未竟,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步踌躇乎楼东。 赋成,奏上。玄宗见了,沉吟嗟赏,想起旧情,不觉为之怃然。杨妃闻之大怒,气忿忿的来奏道:"梅精江采苹庸贱婢子,辄敢宣言怨望,宜即赐死。"玄宗默然不答,杨妃奏之不已。玄宗说道:"他无聊作赋,全无悻慢语,何可加诛?为朕的只置之不论罢了。"杨妃道:"陛下不忘情于此婢耶,何不再为翠华西阁之会?"玄宗又见题其旧事。又惭又恼,只因宠爱已惯,姑且忍耐着。杨妃见玄宗不肯依他所言,把梅妃处置,心中好生不然,侍奉之间,全没有个好脸色,常使性儿,不言不语。 一日,玄宗宴诸王于内殿,诸王请见妃子,玄宗应允,传命召来,召之至再,方才来到。与诸王相见毕,坐于别席。酒半,宁王吹紫玉笛为念奴和曲,既而宴罢,席散,诸王俱谢恩而退。玄宗暂起更衣,杨妃独坐,见宁王所吹的紫玉笛儿,在御榻之上,便将玉手取来把玩了一番,就按着腔儿吹弄起来。此正是诗人张祐所云: 深宫静院无人见,闲把宁王玉笛吹。 杨妃正吹之间,玄宗适出见之,戏笑道:"汝亦自有玉笛,何不把它拿来吹着。此枝紫玉笛儿是宁王的,他才吹过,口泽尚存,汝何得便吹?"杨闻言,全不在意,慢慢的把玉笛儿放下,说道:"宁王吹过已久,妾即吹之,谅亦不妨;还有人双足被人勾踹,以致鞋帮脱绽,陛下也置之不问,何独苛责于妾也?"玄宗因他酷妒于梅妃,又见他连日意态蹇傲,心下着实有些不悦。今日酒后同他戏语,他却略不谢过,反出言不逊。又牵涉着梅妃的旧事,不觉勃然大怒。变色厉声道:"阿环何敢$ 忽听得前街一座酒楼上,有人高声狂歌道: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莫为醒者传。 当时李龟年听了,说道:"这个高歌的,不是李学士么?"遂下了马,同众人入酒肆,大踏步走上楼来了。果见李白学士占着一副临街座头,桌上瓶中供着一枝儿绣球花。独自对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中尚持杯不放。龟年上前高声说道:"奉圣旨立宣李学士至沉香亭见驾。"众酒客方知是李学士,又听说有圣旨,都起身站过一边。李白全然不理,且放下手中杯,向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来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念罢,便瞑然欲睡。龟年此时无可奈何,只得忙叫跟随众人,一齐上前,将李白学士簇拥下楼来,即扶搀上五花骢马,众人左护右持,龟年策马后随。到得五凤楼前,有内侍传旨,赐李白学士走马入宫。龟年叫把冠带袍服,就马上替他穿著了,衣襟上的钮儿,也扣不及。一霎时走过了兴庆池,直至沉香亭,才扶下了马,醉极不能朝拜。玄宗命铺紫氍毹毯子于亭畔,且教少卧一刻,亲往看视,解御袍覆其体。见他口流涎沫,亲以衣袖拭之。杨贵妃道:"妾闻冷水沃面,可以解醒。"乃命内侍取兴庆地中之水,使念奴含而巽之。李白方在睡梦中惊醒,略开双目,见是御驾,方挣扎起来,俯伏于地奏道:"臣该万死。"玄宗见他两眼朦胧,尚未苏醒,命左右内侍,扶起李白学士,赐坐亭前。一面叫御厨光禄庖人,将越国所贡鲜鱼鲜,造三分醒酒汤来。 须臾,内侍又金碗盛鱼羹汤进上来。玄宗见汤气太热,手把牙筋调之良久,赐李白饮之。彼时李白吃下,顿觉心神为之清爽,即叩头谢恩说道:"臣过贪杯囗,遂致潦倒不醒,陛下此时不罪臣躬疏狂之态,反加恩眷,臣无任惭感。虽后日肝脑涂地,不足报陛下今日于万一也。"玄宗说道:"今日召卿来此,别无他意。"当即指着亭下说:"都只为这几本芍药花儿盛开,朕同妃子赏玩,不欲复奏旧乐,故伶工停作,待卿来作新词耳。"李白领命,不假思索,立赋"清平调"一章呈上,道是: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玄宗看了,龙颜大喜,称美道:"学士真仙才也!"便命李龟年与梨园子弟,立将此同谱出新声,着李谟吹羌笛,花奴击拐鼓,贺怀智击方响,郑观音拨琵琶,张野狐吹囗栗,黄幡绰按拍板,一齐儿和唱起来,果然好听得很。少顷乐阂,玄宗道:"卿的新词甚妙,但正听得好时,却早完了,学士大才,可为我再赋一章。"李白奏道:"臣性爱洒,望陛下以余樽赐饮,好助兴作诗。"玄宗道:"卿醉方醒,如何又要吃酒;倘卿又吃醉了,怎能再作诗呢?"李白道:"臣有$ 同车并辇而行。杨妃平常不喜坐舆,欲试乘马,因命御马监选择好马,调养得极其纯良,以备妃子坐骑。每当上马时,众宫娥侍女,扶策而上,高力士执辔授鞭,内宫女伏侍者数十人,前后拥护。杨妃倩妆紧束,窄袖轻衫,垂鞭缓走,媚态动人。玄宗亦自乘马,或前或后,扬鞭驰骋,以为快乐。杨妃见了笑道:"妾舍车从骑,初次学乘,怎及陛下常事游猎,鞍马娴熟,驰逐之际,固当让着先鞭。"玄宗戏道:"只看骑马,我胜于你,可知风流阵上,你终须让我一筹。"杨妃也戏说道:"此所谓老当益壮。"说罢,二人相顾,皆大笑不止。后人有诗云: 虢国朝天走马来,蛾眉淡扫见骄才。今看肥婢乔乘马,预兆他年到马嵬。 自此宫中饮宴,即创为风流阵之戏。你道如何作戏?玄宗与杨妃酒酣之后,使杨妃统率宫女百余人,玄宗自己统率小内侍百余人,于掖庭之中排下两个阵势,以绣帏锦被张为旗幡,鸣小锣,击小鼓,两下各持短画竹竿,嬉笑呐喊,互相戏斗。若宫女胜了,罚小内侍各饮酒一大觥,要玄宗先饮;若内侍们胜了,罚宫女们齐声唱歌,要杨妃自弹琵琶和曲。此戏即名之曰风流阵。时人以为宫中之游戏,忽一变为战争之状,乃不祥之兆。有诗云: 宫人学作战场人,阵号风流乐事新。他日渔阳鼙鼓动,堪嗟嬉戏竟成真。 一日风流阵上,宫女战胜了,杨妃命照例罚内侍们二斗酒,将金斗奉于玄宗先饮;玄宗亦将金杯赐与杨妃说道:"妃子也须陪饮一杯。"杨妃道:"妾本不该饮,既蒙恩赐,请以此杯与陛下掷骰子赌色;若陛下色胜于妾,妾方可饮。"玄宗笑而许之,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进上。玄宗与杨妃各掷了两掷,未有胜负,至第三掷,杨妃已占胜色,玄宗将次输了,惟得重四,可以转败为胜。于是再赌赛一掷,一头掷,一头吆喝道:"要重四。"只见那骰儿辗转良久,恰好滚成重四双双。玄宗大喜笑向杨妃道:"朕呼卢之技如何?你可该饮酒么?"杨妃举杯说道:"陛下洪福齐天,妾虽不胜杯囗,何敢不饮。"玄宗道:"朕得色,卿得酒,福与共之。"杨妃拜谢立饮,口称万岁。玄宗回顾高力士说道:"此重四殊合人意,可赐以绯。"当时高力士领旨,便将骰子第四色,都用些胭脂点染,如今骰上红四自此始。正是: 骰子亦蒙赐绯,可谓泽及枯骨。如以赤心相托,君恩至今不没。 当日玄宗因掷骰得胜,心中甚为欣喜,同杨妃连饮了几杯,不觉酣醉,乘着醉兴,再把骰子来掷。收放之间,滚落一个于地,高力士忙跽而拾之。玄宗见高力士爬在地下拾骰子,便戏将骰子盆儿,摆在他背上,扯着杨妃席地而坐,就在他背上掷骰。两个一递一掷,你呼六,我喝四,掷个不$ 一世中。 其时有一方士姓杨,名通幽,自称鸿都道士,颇有道法,从蜀中云游至西内。闻得上皇追念故妃,因自言有李少君之术,能致亡灵来会。李谟、张野狐俱素知其人,遂奏荐于上皇,召入西内。要他作法,招引杨妃与梅妃魄魂来相见。通幽乃于宫中结坛,焚符发檄,步罡诵咒,竭其术以致之,竟无影响。上皇不怪,咨嗟道:"前者张山人访求梅妃之魂而不得,因其时梅妃实未死故也。今二妃已薨,而芳魂不可复致,岂真缘尽耶!"通幽奏道:"二妃必非凡品,当是仙子降生。仙灵杏远,既难招求,定须往访,臣请游神驭气,穷幽极渺,务要寻取仙踪回报。"于是俯伏坛中,运出无神,乘云起风,游行霄汉。只见云端里有一只白鹦鹉,殿翅飞翔,口作人言道:"寻人的这里来。"通幽想道:"此鸟能知人意,必是仙禽。"遂随其所飞之处而行,早望见缥缈之中,现出一所宫殿,那鹦鹉飞入宫殿中去了。看那宫殿时,但见: 瑶台如画,琼阁凌空。栋际云生,恍似香烟霭霭;帘前霞映,浑疑宝气腾腾。果然上出重霄,真乃下临无地。景像必非蜃楼海市,规模无异蓬岛瀛洲。 通幽来至宫门,见有金字玉匾,大书蕊珠宫三字。通幽不敢擅入,正徘徊间,忽见二仙女从内而出。一穿绣衣,手执如意,一穿素衣,手执拂子。那绣衣女子,把手中如意指着通幽道:"下界生魂,何由来此?"通幽稽首道:"下界道士,奉唐王命,访求故妃魂魄,适逢灵禽引路,来至此间。幸得见二位仙娥,莫非二仙娥即杨太真、江采苹乎?"绣衣仙女笑道:"非也,我本郭子仪之小女,河伯夫人也。"通幽道:"河伯夫人,如何却是郭公之女?又如何却在此间?"绣衣仙女道:"昔日吾父出镇河中时,河流为患。吾父默祷于河伯,许于河治之后,以小女奉嫁。及河患既平,我即无疾而卒,我父葬我于河神庙后,我遂为河伯夫人。此事世人所未知。"指着那素衣仙女道:"此位乃内苑凌波池中的龙女,昔日上皇曾于梦中见之,为鼓胡琴,作凌波曲,醒来犹能记忆,因立龙女庙于凌波池上,即此是也。龙女与河伯有亲,我常得与相会。后来龙女被选入蕊珠宫,我因是亦得常常至此。那梅妃江采苹,宿世原是蕊珠宫仙女,两番谪落人间,今始仍归本处。他尘缘已尽,今虽在此,汝未可得见。那杨阿环宿孽未偿,幸生人世,以了尘缘,却又骄奢淫佚,多作恶孽,今孽报正未已,安得在此?汝欲访他,可往别处去。"通幽道:"梅妃既不可见,必须访得杨妃踪迹,才好覆上皇之命,望仙女指示则个。"素衣仙女道:"你只顾向东行去,少不得有人指示你。"说罢,拉着绣衣仙女,转步入宫去了。 通幽果然趁着云气$ 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 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 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后。」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也。」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 重也,而況人臣乎?」 卷四‧魯仲連義不帝秦  戰國策  秦圍趙之邯鄲。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蕩陰,不進。魏王使客將軍辛垣 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以急圍趙者,前與齊湣王爭強為帝,已而復歸 帝,以齊故。今齊湣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求為帝。趙誠 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有所決。 此時魯仲連適游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矣 ?」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百萬之眾折於外,今又內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將 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始吾以君為天下之賢公 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 原君曰:「勝請召而見之於先生。」 平原君遂見辛垣衍曰:「東國有魯連先生,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而見之於將軍。」辛 垣衍曰:「吾聞魯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連先生 也。」平原君曰:「勝已泄之矣。」辛垣衍許諾。 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北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 視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也?」魯連曰:「世以 鮑焦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今眾人不知,則為一身。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 。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則肆然而為帝,過而遂正於天下,則連有赴東海而死矣。吾 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魯連曰 :「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 ,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梁睹 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將奈何?」魯仲連曰:「昔齊威 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餘,周烈 王崩,諸侯皆弔,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 後至,則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 鮑叔既進管仲,以身下之。子孫世祿於齊,有封邑者十餘世,常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 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齊,以區區之齊,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彊兵,與俗同好惡,故其稱曰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 令如流水之原,令順民心。」故論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 之。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貴輕重,慎權衡。桓公實怒少姬,南襲蔡 ;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不入貢於周室,桓公實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 。於柯之會,桓公欲背曹沬之約,管仲因而信之,諸侯由是歸齊。故曰:「知與之為取 ,政之寶也。」 管仲富擬於公室,有三歸反坫,齊人不以為侈。管仲卒,齊國遵其政,常彊於諸侯。後 百餘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嬰者,萊之夷維人也。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重於齊。既相齊,食 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語及之,即危言;語不及之,即危行。國有道,即順命 ;無道,即衡命。以此三世顯名於諸侯。 越石父賢,在縲紲中,晏子出,遭之塗,解左驂贖之,載歸。弗謝,入閨,久之,越石 父請絕,晏子懼然,攝衣冠謝曰:「嬰雖不仁,免子於阨,何子求絕之速也?」石父曰 :「不然,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縲紲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 已感寤而贖我,是知己;知己而無禮,固不如在縲紲之中。」晏子於是延入為上客。 晏子為齊相,出,其御之妻,從門間而闚其夫;其夫為相御,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揚 揚,甚自得也。既而歸,其妻請去,夫問其故。妻曰:「晏子長不滿六尺,身相齊國, 名顯諸侯。今者妾觀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長八尺,乃為人僕御。然子 之意,自以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後,夫自抑損,晏子怪而問之;御以實對。晏子 薦以為大夫。 太史公曰:「吾讀管氏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詳哉其言之也。 既見其著書,欲觀其行事,故次其傳。至其書,世多有之,是以不論,論其軼事。管仲 世所謂賢臣,然孔子小之。豈以為周道衰微,桓公既賢,而不勉之至王,及稱霸哉?語 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豈管仲之謂乎?方晏子伏莊公尸哭之 ,成禮然後去,豈所謂『見義不為無勇』者邪?至其諫說,犯君之顏,此所謂『進思盡 忠,退思補過』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 卷五‧屈原列傳  史記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 是鱷魚冥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 聽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強弓 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卷八‧柳子厚墓誌銘  韓愈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為拓跋魏侍中,封濟陰公。曾伯祖奭,為唐宰相,與褚遂良 、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諱鎮,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其 後以不能媚權貴,失御史。權貴人死,乃復拜侍御史,號為剛直。所與遊,皆當世名人 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達。逮其父時,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士第,嶄然見頭角,眾 謂:「柳氏有子矣。」其後以博學宏詞,授集賢殿正字。俊傑廉悍,議論證據今古,出 入經史百子。踔厲風發,率常屈其座人,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爭欲 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 貞元十九年,由藍田尉拜監察御史。順宗即位,拜禮部員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為 刺史;未至,又例貶永州司馬。居間,益自刻苦,務記覽,為詞章,汎濫停蓄,為深博 無涯涘,而自肆於山水間。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為刺史,而子厚得柳州。既 至,嘆曰:「是豈不足為政耶?」因其土俗,為設教禁,州人順賴。其俗以男女質錢, 約不時贖,子本相侔,則沒為奴婢。子厚與設方計,悉令贖歸。其由貧力不能者,令書 其傭,足相當,則使歸其質。觀察使下其法於他州,比一歲,免而歸者且千人。衡湘以 南,為進士者,皆以子厚為師;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 其召至京師,而復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詣播州。子厚泣曰:「播 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且萬無母子俱往理。 」請於朝,將拜疏,願以柳易播,雖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夢得於是 改刺連州。嗚呼!士窮乃見節義。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酒食遊戲相徵逐,詡詡強笑語 ,以相取下,握手出於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真若可信。一旦臨小 利害,僅如毛髮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 。此宜禽獸夷狄所不忍為,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聞子厚之風,亦可以少愧矣! 子厚前時少年,勇於為人,不自貴重顧藉,為功業可立就,故坐廢退。既退,又無相知 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於窮裔。材不為世用,道不行於時也。使子厚在臺省時,自 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用不窮。然子厚斥 不久,窮不極,雖有出於人,其$ 公厚之矣。相公又稍稍語人曰:「某也賢!某也 賢!」聞者亦心許交贊之。此世所謂上下相孚也,長者謂僕能之乎? 前所謂權門者,自歲時伏臘,一刺之外,即經年不往也。閒道經其門,則亦掩耳閉目, 躍馬疾走過之,若有所追逐者,斯則僕之褊衷,以此長不見悅於長吏,僕則愈益不顧也 。每大言曰:「人生有命,吾惟有命,吾惟守分而已。」長者聞之,得無厭其為迂乎? 卷十二‧吳山圖記  歸有光  吳、長洲二縣,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諸山,皆在吳縣。其最高者,穹窿、陽山 、鄧尉、西脊、銅井;而靈巖,吳之故宮在焉,尚有西子之遺跡。若虎丘、劍池及天平 、尚方、支硎,皆勝地也。而太湖汪洋三萬六千頃,七十二峰沈浸其間,則海內之奇觀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為吳縣,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為給事中。君之為縣有惠愛,百姓 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於其民,由是好事者繪吳山圖以為贈。 夫令之於民,誠重矣。令誠賢也,其他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澤而有榮也;令誠不賢也,其 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於吳之山川,蓋增重矣,異時吾民將擇勝於巖巒之 間,尸祝於浮屠、老子之宮也,固宜。而君則亦既去矣,何復惓惓於此山哉?昔蘇子瞻 稱韓魏公去黃州四十餘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思黃州詩,子瞻為黃人刻之於石。然後 知賢者於其所至,不獨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於其人也! 君今去縣已三年矣!一日,與余同在內庭,出示此圖,展玩太息,因命余記之。噫!君 之於吾吳,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卷十二‧滄浪亭記  歸有光  浮圖文瑛,居大雲庵,環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滄浪亭記,曰:「昔子 美之記,記亭之勝也;請子記吾所以為亭者。」 余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吳中,治南園於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佑,亦治園 於其偏。迨淮南納土,此園不廢,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後禪者居之,此滄浪亭為大雲 庵也。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遺事,復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此大雲庵為滄浪 亭也。夫古今之變,朝巿改易,嘗登姑蘇之臺,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蒼翠,太伯、虞 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之胥、種、蠡之所經營,今皆無有矣!庵與亭何為者哉 ?雖然,錢鏐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垂及四世,諸子姻戚,乘時奢僭,宮館 苑囿,極一時之盛;而子美之亭,乃為釋子所欽重如此。可以見士之欲垂名於千載之後 ,不與其澌然而兵盡者,則有在矣!」 文瑛讀書,喜詩,與吾徒遊,呼之為滄浪僧雲。 卷十二‧青霞先生文集序  茅坤$ 漸離也。」秦皇帝惜其善擊筑,重赦之 ,乃矐其目,使擊筑,未嘗不稱善,稍益近之。高漸離乃以鉛置筑中,復進得近,舉筑 撲秦皇帝,不中。於是遂誅高漸離,終身不復近諸侯之人。 魯句踐已聞荊軻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講於刺劍之術也!甚矣,吾不知 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為非人也。」 附錄A‧廉頗藺相如列傳  史記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 卿,以勇氣聞於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為趙宦者令繆賢舍人。 趙惠文王時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聞之,使人遺趙王書,願以十五城請易璧。趙王與 大將軍廉頗諸大臣謀,欲予秦,秦城恐可得,徒見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來。計未定 ,求人可使報秦者,未得。宦者令繆賢曰:「臣舍人藺相如可使。」王問:「何以知之 ?」對曰:「臣嘗有罪,竊計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 語曰:『臣嘗從大王與燕王會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願結友。」以此知之,故欲 往。』相如謂臣曰:『夫趙強而燕弱,而君幸於趙王,故燕王欲結於君。今君乃亡趙走 燕,燕畏趙,其勢必不敢留君而束君歸趙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質請罪,則幸得脫矣。』 臣從其計,大王亦幸赦臣。臣竊以為其人勇士,有智謀,宜可使。」於是王召見,問藺 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請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強而趙弱,不可不許 。」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趙不許,曲在趙;趙 予璧而秦不予趙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曲。」王曰:「誰可使者?」相如 曰:「王必無人,臣願奉璧往使,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趙王於 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臺見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傳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萬歲。 相如視秦王無意償趙城,乃前曰:「璧有瑕,請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卻立倚 柱,怒髮上衝冠,謂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發書至趙王,趙王悉召群臣議,皆曰 :『秦貪,負其強,以空言求璧,償城恐不可得。』議不欲予秦璧,臣以為布衣之交尚 不相欺,況大國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強秦之驩,不可。於是趙王乃齋戒五日,使臣奉璧 ,拜送書於庭。何者?嚴大國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 ,傳之美人以戲弄臣。臣觀大王無意償趙王城邑,故臣復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頭今 與璧俱碎於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擊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辭謝固請,召有司 案圖,$ 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12. 子之所慎:齊,戰,疾。 13. 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 14. 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子貢曰:「諾,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 15.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16. 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 17. 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18.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19.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20. 子不語怪力亂神。 21.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22. 子曰:「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 23. 子曰:「二三子以我為隱乎?吾無隱乎爾。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 24.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26. 子曰:「聖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有恒者,斯可矣。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難乎有恒矣。」 27.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 28. 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 29. 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30. 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31.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32. 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 33. 子曰:「文,莫吾猶人也。躬行君子,則吾未之有得。」 34. 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35. 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于上下神祗』」子曰:「丘之禱久矣。」 36. 子曰:「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 37. 子曰:「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38. 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 泰伯第八 1. $ 不失正者? 12、男女有尊卑之序,夫婦有倡隨之理,此常理也。若徇情肆欲,唯說是動,男牽欲而失其剛,婦狃說而忘其順,則凶而無所利矣。 13、雖舜之聖,且畏巧言令色。說之惑人易入而可懼也如此。 14、治水,天下之大任也。非其至公之心,能舍己從人,盡天下之議,則不能成其功,豈方命圯族者所能乎?鯀雖九年而功弗成,然其所治,固非他人所及也。惟其功有敘,故其自任益強,弗戾圯類益甚。公議隔而人心離矣。是其惡益顯,而功卒不可成也。 15、君子"敬以直內"。微生高所枉雖小,而害則大。 16、人有欲則無剛,剛則不屈於欲。 17、"人之過也,各於其類。"君子常失于厚,小人常失于薄。君子過於愛,小人傷於忍。 18、明道先生曰:富貴驕人,固不善。學問驕人,害亦不細。 19、人以料事爲明,便侵侵入逆詐億不信去也。 20、人於外物奉身者,事事要好。只有自家一個身與心,卻不要好。苟得外面物好時,卻不知道自家身與心,卻已先不好了。 21、人于天理昏者,是只爲嗜欲亂著他。莊子言"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此言卻最是。 22、伊川先生曰:閱機事之久,機心必生。蓋方其閱時,心必喜。既喜則如種下種子。 23、疑病者,未有事至時,先有疑端在心。周羅事者,先有周事之端在心。皆病也。 24、較事大小,其弊爲枉尺直尋之病。 25、小人小丈夫。不合小了他。本不是惡。 26、雖公天下事,若用私意爲之,便是私。 27、做官奪人志。 28、驕是氣盈,吝是氣歉。人若吝時,於財上亦不足,於事上亦不足。凡百事皆不足,必有歉歉之色也。 29、未知道者如醉人,方其醉時,無所不至,及其醒也,莫不愧恥。人之未知學者,自視有爲無缺,及既知學,反思前日所爲,則駭且懼矣。 30、刑恕雲:"一日三檢點。"明道先生曰:可哀也哉!其餘時理會甚事?蓋仿三省之說錯了,可見不曾用功,又多逐人面上說一般話。明道責之,刑曰:"無可說。"明道曰:無可說,便不得不說。 31、橫渠先生曰:學者舍禮義,則飽食終日,無所猷爲。與下民一致,所事不逾衣食之間,燕遊之樂爾。 32、鄭衛之音悲哀,令人意思留連,又生怠惰之意,從而致驕淫之心。雖珍玩奇貨,其始感人也,亦不如是切,從而生無限嗜好。故孔子曰:"必放之。"亦是聖人經歷過,但聖人能不爲物所移耳。 33、孟子言反經,特于鄉原之後者。以鄉原大者不先立,心中初無主,惟是左右看,順人情,不欲違。一生如此。 《近思錄》卷十三·異端 1、明道先生曰:楊墨之害,甚于申韓。佛老之害,甚$ 道。學必如聖人而後已,聞者莫不動心有進。嘗謂門人曰:"吾學既得於心,則修其辭。命辭無差,然後斷事。斷事無失,吾乃沛然。精義入神者,豫而已矣。" 先生氣質剛毅,德成貌嚴,然與人居久而日親。其治家接物,大要正己以感人。人未之信,反躬自治,不以語人。雖有未諭,安行而無悔。故識與不識,聞風而畏。非其義也,不敢以一毫及之。 26、橫渠先生曰:二程從十四五時,便脫然欲學聖人。 漢書 卷一 【高帝紀第一】   高祖,沛豐邑中陽裏人也,姓劉氏。母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 ,父太公往視,則見交龍於上。已而有娠,遂產高祖。   高祖為人,隆准而龍顏,美須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寬仁愛人,意豁如也。常有 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及壯,試吏,為泗上亭長,延中吏無所不狎侮。好酒及色。 常從王媼、武負貰酒,時飲醉臥,武負、王媼見其上常有怪。高祖每酤留飲,酒讎數倍 。及見怪,歲竟,此兩家常折券棄責。   高祖常徭咸陽,縱觀秦皇帝,喟然大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矣!」   單父人呂公善沛令,辟仇,從之客,因家焉。沛中豪傑吏聞令有重客,皆往賀。蕭 何為主吏,主進,令諸大夫曰:「進不滿千錢,坐之堂下。」高祖為亭長,素易諸吏, 乃給為謁曰「賀錢萬」,實不持一錢。謁入,呂公大驚,起,迎之門。呂公者,好相人 ,見高祖狀貌,因重敬之,引入坐上坐。蕭何曰:「劉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 狎侮諸客,遂坐上坐,無所詘。酒闌,呂公因目固留高祖。竟酒,後。呂公曰:「臣少 好相人,相人多矣,無如季相,願季自愛。臣有息女,願為箕帚妾。」酒罷,呂媼怒呂 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與貴人。沛令善公,求之不與,何自妄許與劉季?」呂公曰 :「此非兒女子所知。」卒與高祖。呂公女即呂後也,生孝惠帝、魯元公主。   高祖嘗告歸之田。呂後與兩子居田中,有一老父過,請飲,呂後因餔之。老父相後 曰:「夫人天下貴人也。」令相兩子,見孝惠帝,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 相魯元公主,亦皆貴。老父已去,高祖適從旁舍來,呂後具言:「客有過,相我子母皆 大貴。」高祖問,曰:「未遠。」乃追及,問老父。老父曰:「鄉者夫人兒子皆以君, 君相貴不可言。」高祖乃謝曰:「誠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貴,遂不知老父處。   高祖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時時冠之,及貴常冠,所謂「劉氏冠   高祖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豐凱撒中亭,止飲,夜 皆解縱所送徒,曰:$ ,大赦天下。乃立兄子呂台、產、祿、臺子通四人 為王,封諸呂六人為列侯。語在《外戚傳》。   元年春正月,詔曰:「前日孝惠皇帝言欲除三族罪、妖言令,議未決而崩。今除之   二月,賜民爵,戶一級。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夏五月丙申,趙王宮叢台災 。立孝惠後宮子強為淮陽王,不疑為恒山王,弘為襄城侯,朝為軹侯,武為壺關侯。秋 ,桃李華。   二年春,詔曰:「高皇帝匡飭天下,諸有功者皆受分弟為列侯,萬民大安,莫不受 休德。朕思念至於久遠而功名不著,亡以尊大誼,施後世。今欲差次列侯功以定朝位, 臧于高廟,世世勿絕,嗣子各襲其功位。其與列侯議定奏之。」丞相臣平言:「謹與絳 侯臣勃、曲周侯臣商、潁陰侯臣嬰、安國侯臣陵等議:列侯幸得賜餐錢奉邑,陛下加惠 ,以功次定朝位,臣請臧高廟。」奏可。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夏六 月丙戌晦,日有蝕之。秋七月,恒山王不疑薨。行八銖錢。   三年夏,江水、漢水溢,流民四千餘家。秋,星晝見。   四年夏,少帝自知非皇后子,出怨言,皇太后幽之永巷。詔曰:「凡有天下治萬民 者,蓋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歡心以使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歡欣交通而天下治 。今皇帝疾久不已,乃失惑昏亂,不能繼嗣奉宗廟,守祭祀,不可屬天下。其議代之。 」群臣皆曰:「皇太后為天下計,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頓首奉詔。」五月丙辰,立 恒山王弘為皇帝。   五年春,南粵王尉佗自稱南武帝。秋八月,淮陽王強薨。九月,發河東、上黨騎屯   六年春,星晝見。夏四月,赦天下。秩長陵令二千石。六月,城長陵。匈奴寇狄道 ,攻阿陽。行五分錢。   七年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餘人。春正月丁醜,趙王友幽死于邸。己醜晦 ,日有蝕之,既。以梁王呂產為相國,趙王祿為上將軍。立營陵侯劉澤為琅邪王。夏五 月辛未,詔曰:「昭靈夫人,太上皇妃也;武哀侯、宣夫人,高皇帝兄姊也。號諡不稱 ,其議尊號。」丞相臣平等請尊昭靈夫人曰昭靈後,武哀侯曰武哀王,宣夫人曰昭哀後 ,六月,趙王恢自殺。秋九月,燕王建薨。南越侵盜長沙,遣隆慮侯灶將兵擊之。   八年春,封中謁者張釋卿為列侯。諸中官、宦者令、丞皆賜爵關內侯,食邑。夏, 江水、漢水溢,流萬餘家。   秋七月辛巳,皇太后崩于未央宮。遺詔賜諸侯王各千金,將、相、列侯下至郎吏各 有差。大赦天下。   上將軍祿、相國產顓兵秉政,自知背高皇帝約,恐為大臣、諸侯王所誅,因謀作亂 。時齊悼惠王子硃虛侯章在京師,以祿女為婦,知$ 于漢北闕矣。單于能戰,天子自將待邊;不能, 亟來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為!」匈奴讋焉。還,祠黃帝於橋山,乃歸甘泉。   東越殺王餘善降。詔曰:「東越險阻反復,為後世患,遷其民于江、淮間。」遂虛   春正,行幸緱氏。詔曰:「朕用事華山,至於中嶽,」獲交麃,見夏後啟母石。 翌日,親登嵩高,禦史乘屬,在廟旁吏卒咸聞呼萬歲者三。登禮罔不答。其令祠官加增 太室祠,禁無伐其草木。以山下戶三百為之奉邑,名曰崇高,獨給祠,複亡所與。」行 ,遂東巡海上。   夏四月癸卯,上還,登封泰山,降坐明堂。詔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 菲薄,不明于禮樂,故用事八神,遭天地況施,著見景象,屑然如有聞。震於怪物,欲 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於梁父,然後升礻亶肅然。自新,嘉與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 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曆城、梁父,民田租逋賦、貸,已除。加年 七十以上孤、寡帛,人二匹。四縣無出今年算。賜天下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酒。」   行自泰山,複東巡海上,至碣石。自遼西曆北邊九原,歸於甘泉。   秋,有星孛于東井,又孛於三台。   齊王閎薨。   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   春,幸緱氏,遂至東萊。   夏四月,還祠泰山。至瓠子,臨決河,命從臣將軍以下皆負薪塞河堤,作《瓠子之 歌》。赦所過徙,賜孤、獨、高年米,人四石。還,作甘泉通天台、長安飛廉館。   朝鮮王攻殺遼東都尉,乃募天下死罪擊朝鮮。   六月,詔曰:「甘泉宮內中產芝,九莖連葉。上帝博臨,不異下房,賜朕弘休。其 赦天下,賜雲陽都百戶牛、酒。」作《芝房之歌》。   秋,作明堂于泰山下。   遣樓船將軍楊僕、左將軍荀彘將應募罪人擊朝鮮。又遣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發巴 、蜀兵平西南夷未服者,以為益州郡。   三年在,作角抵戲,三百里內皆觀。   夏,朝鮮斬其王右渠降,以其地為樂浪、臨屯、玄菟、真番郡。   樓船將軍楊僕坐失亡多免為庶民,左將軍荀彘坐爭功棄市。   秋七月,膠西王端薨。   武都氐人反,分徙酒泉郡。   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蕭關,曆獨鹿,鳴澤,自代而還 ,幸河東。   春三月,祠後土。詔曰:「朕躬祭後土地祇,見光集於靈壇,一夜三燭。幸中都宮 ,殿上見光。其赦汾陰、夏陽、中都死罪以下,賜三縣及楊氏皆無出今年租賦。」   夏,大旱,民多曷死。   秋,以匈奴弱,可遂臣服,乃遣使說之。單于使來,死京師。匈奴寇邊,遣拔胡將 軍郭昌$ 祠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朝諸侯王、列侯, 受郡國計。   夏四月,詔曰:「朕巡荊、揚、輯江、淮物,會大海氣,以合泰山。上天見象,增 修封禪。其赦天下。所幸縣毋出今年租賦,賜鰥、寡、孤、獨帛,貧窮者粟。」還幸甘 泉,郊泰畤。   大司馬大將軍青薨。   初置刺史部十三州。名臣文武欲盡,詔曰:「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 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馳之士,亦在禦之而已。 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   六年冬,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宮。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詔曰:「朕禮首山,昆田出珍物,化或為黃金。祭後土 ,神光三燭。其赦汾陰殊死以下,賜天下貧民布、帛,人一匹。」   益州、昆明反,赦京師亡命令從軍,遣拔胡將軍郭昌將以擊之。   夏,京師民觀角抵于上林平樂館。   秋,大旱,蝗。   太初元年冬十月,行幸泰山。   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祀上帝於明堂。   乙酉,柏梁台災。   十二月,礻亶高裏,祠後土。東臨勃海,望祠蓬萊。春,還,受計於甘泉。   二月,起建章宮。   夏五月,正曆,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   遣因杅將軍公孫敖築塞外受降城。   秋八月,行幸安定。遣貳師將軍李廣利發天下謫民西征大宛。   蝗從東方飛至敦煌。   二年春正月戊申,丞相慶薨。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令天下大酺五日,膢五日,祠門戶,比臘。   夏四月,詔曰:「朕用事介山,祭後土,皆有光應。其赦汾陰、安邑殊死以下。」   五月,籍吏民馬補車騎馬。   秋,蝗。遣浚稽將軍趙破奴二萬騎出朔方擊匈奴,不還。   冬十二月,御史大夫寬卒。   三年春正月,行東巡海上。   夏四月,還,修封泰山,礻亶石閭。   遣光祿勳徐自為築五原塞外列城,西北至盧朐,遊擊將軍韓說將兵屯之。強弩都尉 路博多築居延。   秋,匈奴人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行壞光祿諸亭、障;又入張掖、酒泉,殺都   四年春,貳師將軍廣利斬大宛王首,獲汗血馬來。作《西極天馬之歌》。   秋,起明光宮。   冬,行幸回中。   徙弘農都尉治武關,稅出入者以給關吏、卒食。   天漢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   匈奴歸漢使者,使使來獻。   夏五月,赦天下。   秋,閉城門大搜。發謫戍屯五原。   二年春,行幸東海。還幸回中。   夏五月,貳師將軍三萬$ 辰晦,日有蝕之。   五月,正三公官公職。大司馬衛將軍董賢為大司馬,丞相孔光為大司徒,御史大夫 彭宣為大司空,封長平侯。正司直、司隸,造司寇職,事未定。   六月戊午,帝崩于未央宮。秋九月壬寅,葬義陵。   贊曰:孝哀自為籓王及充太子之宮,文辭博敏,幼有令聞。賭孝成世祿去王室,權 柄外移,是故臨朝婁誅大臣,欲強主威,以則武、宣。雅性不好聲色,時覽卞射武戲。 即位痿痹,末年B056劇,饗國不永,哀哉! 漢書 卷十二 【平帝紀第十二】   孝平皇帝,元帝庶孫,中山孝王子也。母曰衛姬。年三歲嗣立為王。元壽二年六月 ,哀帝崩,太皇太后詔曰:「大司馬賢年少,不合眾心。其上印、綬,罷。」賢即日自 殺。新都侯王葬為大司馬,領尚書事。秋七月,遣車騎將軍王舜、大鴻臚左鹹使持節迎 中山王。辛卯,貶皇太后趙氏為孝成皇后,退居北宮,哀帝皇后傅氏退居桂宮。孔鄉侯 傅晏、少府董恭等皆免官爵,徙合浦。九月辛酒,中山王即皇帝位,謁高廟,大赦天下   帝年九歲,太皇太后臨朝,大司馬莽秉政,百官總己以聽於莽。詔曰:「夫赦令者 ,將與天下更始,誠欲令百姓改行潔己,全其性命也。往者有司多舉奏赦前事,累增罪 過,誅陷亡辜,殆非重信慎刑,灑心自新之意也。及選舉者,其曆職更事有名之士,則 以為難保,廢而弗舉,甚謬於赦小過舉賢材之義。諸有臧及內惡未發而薦舉者,勿案驗 。令士厲精鄉進,不以小疵妨大材。自今以來,有司無得陳赦前事置奏上。有不如詔書 為虧恩,以不道論。定著令,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元始元年春正月,越裳氏重譯獻白雉一,黑雉二,詔使三公以薦宗廟。   群臣奏言大司馬莽功德比周公,賜號安漢公,及太師孔光等皆益封。語在《莽傳》 。賜天下民爵一級,吏在位二百石以上,一切滿秩如真。   立故東平王雲太子開明為王,故桃鄉頃侯子成都為中山王。封宣帝耳孫信等三十六 人皆為列侯。太僕王惲等二十五人前議定陶傅太后尊號,守經法,不阿指從邪;右將軍 孫建爪牙大臣,大鴻臚鹹前正議不阿,後奉節使迎中山王;及宗正劉不惡、執金吾任岑 、中郎將孔永、尚書令姚恂、沛郡太守石詡,皆以前與建策,東迎即位,奉事周密勤勞 ,賜爵關內侯,食邑各有差。賜帝征即位所過縣邑吏二千石以下至佐史爵,各有差。又 令諸侯王、公、列侯、關內侯亡子而有孫若子同產子者,皆得以為嗣。公、列侯嗣子有 罪,耐以上先請。宗室屬未盡而以罪絕者,複其屬。其為吏舉廉佐史,補四百石。天下 吏比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參分故祿,以$ 之,小餘加一。求周至,加大餘五十九,小餘二十一。   世經   《春秋》昭公十七年「郯子來朝」,《傳》曰:昭子問少昊氏鳥名何故,對曰:「 吾祖也,我知之矣。昔者,黃帝氏以雲紀,故為雲師而雲名;炎帝氏以為紀,故為火師 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太昊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 昊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言郯子據少昊受黃帝,黃帝受炎 帝,炎帝受共工,共工受太昊,故先言黃帝,上及太昊。稽之于《易》,砲犧、神農、 黃帝相繼之世可知。   太昊帝《易》曰:「砲犧氏之王天下也。」言砲犧繼天而王,為百王先,首德始於 木,故為帝太昊。作罔罟以田漁,取犧牲,故天下號曰砲犧氏。《祭典》曰:「共工氏 伯九域。」言雖有水德,在火、木之間,其非序也。任知刑以強,故伯而不王。秦以水 德,在周、漢木火之間。周人遷其行序,故《易》不載。   炎帝《易》曰:「砲犧氏沒,神農氏作。」言共工伯而不王,雖有水德,非其序也 。以火承木,故為炎帝。教民耕農,故天下號曰神農氏。   黃帝《易》曰:「神農氏沒,黃帝氏作。」火生土,故為土德。與炎帝之後戰於阪 泉,遂王天下。始垂衣裳,有軒、冕之服,故天下號曰軒轅氏。   少昊帝《孝德》曰少昊曰清。清者,黃帝之子清陽也,是其子孫名摯立。土生金, 故為金德,天下號曰金天氏。周遷其樂,故《易》不載,序於行。   顓頊帝《春秋外傳》曰:少昊之衰,九黎亂德,顓頊受之,乃命重黎。蒼林昌意之 子也。金生水,故為水德。天下號曰高陽氏。周遷其樂,故《易》不載,序於行。   帝嚳《春秋外傳》曰:顓頊之所建,帝嚳受之。清陽玄囂之孫也。水生木,故為木 德。天下號曰高辛氏。帝摯繼之,不知世數。周遷其樂,故《易》不載。周人禘之。   唐帝《帝系》曰:帝嚳四妃,陳豐生帝堯,封于唐。蓋高辛氏衰,天下歸之。木生 火,故為火德,天下號曰陶唐氏。讓天下于虞,使子硃處於丹淵為諸侯。即位七十載。   虞帝《帝系》曰:顓頊生窮蟬,五世而生瞽叟,瞽叟生帝舜,處虞之媯汭,堯嬗以 天下。火生土,故為土德。天下號曰有虞氏。讓天下于禹,使子商均為諸侯。即位五十   伯禹《帝系》曰:顓頊五世而生鯀,鯀生禹,虞舜嬗以天下。土生金,故為金德。 天下號曰夏後氏。繼世十七王,四百三十二歲。   成湯《書經•湯誓》:湯伐夏桀。金生水,故為水德。天下號曰商,後曰殷。   《三統》,上元至伐桀之歲,十四萬一千四百八十歲,歲在大火房五度,故《傳$ 坐中有年九十余老人, 少君乃言與其大父游射處,老人為兒從其大父,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見上,上有故 銅器,問少君。少君曰:「此器齊桓公十年陳于柏寢。」已而按其刻,果齊桓公器。一 宮盡駭,以為少君神,數百歲人也。少君言上:「祠灶皆可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 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乃可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 也。臣嘗游海上,見安期生,安期生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 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灶,遣方十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 齊為黃金矣。久之,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也,使黃、錘史寬舒受其方,而海上 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   毫人謬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貴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 一東南郊,日一太牢,七日,為壇開八通之鬼道。」於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長安城東 南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後,人上書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祠三一:天一、地一 、泰一。」天子許之,令太祝領祠之於忌泰一壇上,如其方。後人複有言:「古天子常 以春解祠,祠黃帝用一梟、破鏡;冥羊用羊祠;馬行用一青牡馬;泰一、皋山山君用牛 ;武夷君用幹魚;陰陽使者以一牛。」令祠官領之如其方,而祠泰一於忌泰一壇旁。   後二年,郊雍,獲一角獸,若麃然。有司曰:「陛下肅祗郊祀,上帝報享,錫一角 獸,蓋麟雲。」於是以薦五畤,畤加一牛以燎。賜諸侯白金,以風符應合於天也。於是 濟北王以為天子且封禪,上書獻泰山及其旁邑,天子以它縣償之。常山王有罪,遷,天 子封其弟真定,以續先王祀,而以常山為郡。然後五嶽皆在天子之郡。   明年,齊人少翁以方見上。上有所幸李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蓋夜致夫人及灶鬼 之貌雲,天子自帷中望見焉。乃拜少翁為文成將軍,賞賜甚多,以客禮禮之。文成言: 「上即欲與神通,宮室被服非象神,神物不至。」乃作畫雲氣車,及各以勝日駕車辟惡 鬼。又作甘泉宮,中為台室,畫天地泰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歲余,其方益 衰,神不至。乃帛書以飯牛,陽不知,言此牛腹中有奇。殺視得書,書言甚怪。天子識 其手,問之,果為書。於是誅文成將軍,隱之。   其後又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矣。   文成死明年,天子病鼎湖甚,巫醫無所不致。游水發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下之。 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問神君,神君言曰:「天子無憂病。病少愈,強與我會甘 泉。」於是上病癒,遂起,幸甘泉,病良已。大赦,置$ 終乎!吾聞所樂必卒焉。今王樂憂,若卒以憂,不可謂終。 王一歲而有三年之喪二焉,於是乎以喪賓燕,又求彝器,樂憂甚矣。三年之喪,雖貴遂 服,禮也。王雖弗遂,燕樂已早。禮,王之大經也;一動而失二禮,無大經矣。言以考 典,典以志經。忘經而多言舉典,將安用之!」   哀公十六年,孔丘卒,公誄之曰:「□天不吊,不□遺一老,俾屏予一人。」子贛曰 :「君其不歿于魯乎?夫子之言曰:『禮失則昏,名失則愆。』失志為昏,失所為愆。 生弗能用,死而誄之,非禮也;稱『予一人』,非名也。君兩失之。」二十七年,公孫 於邾,遂死於越。   庶征之恒陽,劉向以為《春秋》大旱也。其夏旱雩祀,謂之大雩。不傷二穀,謂之 不雨。京房《易傳》曰:「欲德不用茲謂張,厥災荒。荒,旱也,其旱陰雲不雨,變而 赤,因而除。師出過時茲謂廣,其旱不生。上下皆蔽茲謂隔,其旱天赤三月,時有雹殺 飛禽。上緣求妃茲謂□,其旱三月大溫亡雲。居高臺府,茲謂犯陰侵陽,其旱萬物根死 ,數有火災。庶位逾節茲謂□,其旱澤物枯,為火所傷。」   釐公二十一年「夏,大旱」。董仲舒、劉向以為,齊桓既死,諸侯從楚,釐尤得楚 心。楚來獻捷,釋宋之執。外倚強楚,炕陽失眾,又作南門,勞民興役。諸雩旱不雨, 略皆同說。   宣公七年「秋,大旱」。是夏,宣與齊侯伐萊。   襄公五年「秋,大雩」。先是,宋魚石奔楚,楚伐宋,取彭城以封魚石。鄭畔于中 國而附楚,襄與諸侯共圍彭城,城鄭虎牢以禦楚。是歲鄭伯使公子發來聘,使大夫會吳 于善道。外結二國,內得鄭聘,有炕陽動眾之應。   八年「九月,大雩」。時作三軍,季氏盛。   二十八年「八月,大雩」。先是,比年晉使荀吳、齊使慶封來聘,是夏邾子來朝。 襄有炕陽自大之應。   昭公三年「八月,大雩」劉歆以為,昭公即位年十九矣,猶有童心,居喪不哀,炕 陽失眾。   六年「九月,大雩」。先是,莒牟夷以二邑來奔,莒怒伐魯,叔弓帥師,距而敗之 ,昭得入晉。外和大國,內獲二邑,取勝鄰國,有炕陽動眾之應。   十六年「九月,大雩」。先是,昭公母夫人歸氏薨,昭不戚,又大搜于比蒲。晉叔 向曰:「魯有大喪而不廢搜。國不恤喪,不忌君也;君亡戚容,不顧親也。殆其失國」 。與三年同占。   二十四年「八月,大雩」。劉歆以為,《左氏傳》二十三年邾師城翼,還經魯地, 魯襲取邾師,獲其三大夫。邾人訴于晉,晉人執我行人叔孫婼,是春乃歸之。   二十五年「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旱甚也。劉歆以為時後氏與季氏$ 有鹽。屬兗州。戶十三萬一千七百五十三,口六十萬七千九百七十六。 有鐵官。縣七:無鹽,有郈鄉。莽曰有鹽亭。任城,故任國,太昊後,風姓。莽曰延就 亭。東平陸,富城,莽曰成富。章,亢父,詩亭,故詩國。莽曰順父。樊。   魯國,故秦薛郡,高後元年為魯國。屬豫州。戶十一萬八千四十五,口六十萬七千 三百八十一。縣六:魯,伯禽所封。戶五萬二千。有鐵官。卞,泗水西南至方與入沛, 過郡三,行五百里,青州川。汶陽,莽曰汶亭。蕃,南梁水西至胡陵入沛渠。騶,故邾 國。曹姓,二十九世為楚所滅。嶧山在北。莽曰騶亭。薛。夏車正奚仲所國。後遷于邳 ,湯相仲虺居之。   楚國,高帝置,宣帝地節元年更為彭城郡,黃龍元年複故。莽曰和樂。屬徐州。戶 十一萬四千七百三十八,口四十九萬七千八百四。縣七:彭城,古彭祖國。戶四萬一百 九十六。有鐵官。留,梧,莽曰吾治。傅陽,故逼陽國。莽曰輔陽。呂,武原,莽曰和 樂亭。甾丘。莽曰善丘。   泗水國,故東海郡,武帝元鼎四年別為泗水國。莽曰水順。戶二萬五千二十五,口 十一萬九千一百一十四。縣三:□,莽曰生□。泗陽,莽曰淮平亭。於。莽曰於屏。   廣陵國。高帝六年屬荊州,十一年更屬吳。景帝四年更名江都,武帝元狩三年更名 廣陵。莽曰江平。屬徐州。戶三萬六千七百七十三,口十四萬七百二十二。有鐵官。縣 四:廣陵,江都易王非、廣陵厲王胥皆都比,並得鄣郡,而不得吳。莽曰安定,江都, 有江水祠。渠水首受江,北至射陽入湖。高郵,平安。莽曰杜鄉。   六安國。故楚,高帝元年別為衡山國,五年屬淮南。文帝十六複為衡山,武帝元狩 二年別為六安國。莽曰安風。戶三萬八千三百四十五,口十七萬八千六百一十六。縣五 :六,故國,皋繇後,偃姓,為楚所滅。如溪水首受沘,東北至壽春入芍陂。蓼,故國 ,皋繇後,為楚所滅。安豐,《禹貢》大別山在西南。莽曰美豐。安風,莽曰安風亭。   長沙國,秦郡,高帝五年為國。莽曰填蠻。屬荊州。戶四萬三千四百七十,口二十 三萬五千八百二十五。縣十三:臨湘,莽曰撫睦。羅,連道,益陽,湘山在北。下雋, 莽曰閏雋。攸,酃,承陽,湘南,《禹貢》衡山在東南,荊州山。昭陵,荼陵。泥水西 入湘,行七百里。莽曰聲鄉。容陵,安成。廬水東至廬陵,入湖漢。莽曰思成。   本秦京師為內史,分天下作三十六郡。漢興,以其郡太大,稍複開置,又立諸侯王 國。武帝開廣三邊。故自高祖增二十六,文、景各六,武帝二十八,昭帝一,訖于孝平 ,凡郡國一百三,縣邑千三百一$ 焉,故俗稱鄭、衛之音。週末有子路 、夏育,民人慕之,故其俗剛武,上氣力。漢興,二千石治者亦以殺戮為威。宣帝時韓 延壽為東郡太守,承聖恩,崇禮義,尊諫爭,至今東郡號善為吏,延壽之化也。其失頗 奢靡,嫁取送死過度,而野王好氣任俠,有濮上風。   楚地,翼、軫之分野也。今之南郡、江夏、零陵、桂陽、武陵、長沙及漢中、汝南 郡,盡楚分也。   周成王時,封文、武光師鬻熊之曾孫熊繹于荊蠻,為楚子,居丹陽。後十余世至熊 達,是為武王,浸以強大。後五世至嚴王,總帥諸侯,觀兵周室,併吞江、漢之間,內 滅陳、魯之國。後十餘世,頃襄王東徙于陳。   楚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火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果 □蠃蛤,食物常足。故{此曰}□偷生,而亡積聚,飲食還給,不憂凍餓,亦亡千金之家 。信巫鬼,重淫祀。而漢中淫失枝柱,與巴、蜀同俗。汝南之別,皆急疾有氣勢。江陵 ,故郢都,西通巫、巴,東有雲夢之饒,亦一都會也。   吳地,鬥分野也。今之會稽、九江、丹陽、豫章、廬江、廣陵、六安,臨淮郡,盡 吳分也。   殷道既衰,周大王亶父興支阝梁之地,長子大伯,次曰仲雍,少曰公季。公季有聖 子昌,大王欲傳國焉。大伯、仲雍辭行采藥,遂奔荊蠻。公季嗣位,至昌為西伯,受命 而王。故孔子美而稱曰:「大伯,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提而稱焉。」謂 「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大伯初奔荊蠻,荊蠻歸之,號曰句吳。大 伯卒,仲雍立,至曾孫周章,而武王克殷,因而封之。又封周章弟中于河北,是為北吳 ,後世之謂之虞,十二世為晉所滅。後二世而荊蠻之吳子壽夢盛大稱王。其少子則季劄 ,有賢材。兄弟欲傳國,劄讓而不受。自壽夢稱王六世,闔廬舉伍子胥、孫武為將,戰 勝攻取,興伯名于諸侯。至子夫差,誅子胥,用宰嚭,為粵王句踐所滅。   吳、粵之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劍,輕死易發。   粵既並吳,後六世為楚所滅。後秦又擊楚,徙壽春,至子為秦所滅。   壽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鮑、木之輸,亦一都會也。始楚賢臣屈原被讒放流,作 《離騷》諸賦以自傷悼。後有宋玉、唐勒之屬慕而述之,皆以顯名。漢興,高祖王兄子 濞于吳,招致天下之娛遊子弟,枚乘、鄒陽、嚴夫子之徒興于文、景之際。而淮南王安 亦都壽春,招賓客著書。而吳有嚴助、硃買臣,貴顯漢朝,文辭併發,故世傳《楚辭》 。其失巧而少信。初淮南王異國中民家有女者,以待游士而妻之,故至今多女而少男。 本吳、粵與楚接比,數相並$ 世,愚臣不自度量,竊為陛下惜之。 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惟陛下財擇。   時,賈誼已死,對策者百餘人,唯錯為高第,繇是遷中大夫。錯又言宜削諸侯事, 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孝文雖不盡聽,然奇其材。當是時,太子善錯計策,爰 盎諸大功臣多不好錯。   景帝即位,以錯為內史。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 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傷。內史府居太上廟□中,門東出,不便,錯乃穿門南出,鑿廟 C82D垣。丞相大怒,欲因此過為奏請誅錯。錯聞之,即請間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 錯擅鑿廟垣為門,請下廷尉誅。上曰:「此非廟垣,乃□中垣,不致於法。」丞相謝。 罷朝,因怒謂長史曰:「吾當先斬以聞,乃先請,固誤。」丞相遂發病死。錯以此愈貴   遷為御史大夫,請諸侯之罪過,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 敢難,獨竇嬰爭之,繇此與錯有隙。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 ,謂錯曰:「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 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 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   後十余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 身居守。會竇嬰言爰盎,詔召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曰:「君嘗為吳相,知吳 臣田祿伯為人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今破矣。」上曰: 「吳王即山鑄錢,煮海為鹽,誘天下豪桀,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 其無能為也?」盎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桀而誘之!誠令吳得豪桀,亦 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 盎策之善。」上問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 「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箱,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 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名為西共誅 錯,複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複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 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 ,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為泰常,密裝治行。   後十余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慰歐劾奏錯曰:「吳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廟,天 下所當共誅。今御史大夫錯議曰:『兵數百萬,獨屬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 士。於是鄒陽、枚乘、嚴忌知吳不可說,皆去之 梁,從孝王遊。   陽為人有智略,忼慨不苟合,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勝等疾陽,惡之孝王。孝王 怒,下陽吏,將殺之。陽客遊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累,乃從獄中上書曰: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 ,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昂,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 ,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 衛先生複起,而燕、秦不寤也。原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 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 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 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于齊、秦 而故于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 ,為燕尾生;自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 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于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 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官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于宋,卒相中山; 范睢拉脅折齒于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 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于世,義不苟取 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于道路,繆公委之以政;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 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於行,堅 如膠□,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 ,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 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豈系於 俗,牽於世,系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余、 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仇敵,硃、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 、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為也。   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 覆於天下。$ 方之士, 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 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 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曰:「善。」乃從恢議,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 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 邑城下,視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 入武州塞。   當是時,漢伏兵車騎材官三十余萬,匿馬邑旁穀中。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 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御史大夫安國為護 軍將軍,諸將皆屬。約單于入馬邑縱兵。王恢、李息別從代主擊輜重。於是單于入塞, 未至馬邑百餘裏,覺之,還去。語在《匈奴傳》。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 弗及,王恢等皆罷兵。   上怒恢不出擊單于輜重也,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 ,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祗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 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分,分不敢言上,而 言于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硃恢,是為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后,太后 以分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 于不可得,恢所部擊,猶頗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 ,乃自殺。   安國為人多大略,知足以當世取捨,而出於忠厚。貪耆財利,然所推舉皆廉士賢於 己者。于梁舉壺遂、臧固,至它,皆天下名士,士亦以此稱慕之,唯天子以為國器。安 國為御史大夫五年,丞相分薨。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上欲用安國為丞相,使 使視,蹇甚,乃更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安國病免,數月,愈,複為中尉。歲余,徒為 衛尉。而將軍衛青等擊匈奴,破龍城。明年,匈奴大入邊。語在《青傳》。   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捕生口虜,言匈奴遠去。即上言方佃作時,請且罷屯。 罷屯月餘,匈奴大入上谷、漁陽。安國壁乃有七百餘人,出與戰,安國傷,入壁。匈奴 虜略千餘人及畜產去。上怒,使使責讓安國。徙益東,屯右北平。是時,虜言當入東方   安國始為御史大夫及護軍,後稍下遷。新壯將軍衛青等有功,益貴。安國既斥疏, 將屯又失亡多,甚自愧,幸得罷歸,乃益東徙,意忽忽不樂,數月,病嘔血死。   壺遂與太史遷等$ 侵陵百越,並兼鄰國,以為暴強,陰計奇策,入燔尋陽樓船,欲招會稽之地, 以踐句踐之跡。今者,邊又言閩王率兩國擊南越。陛下為萬民安危久遠之計,使人諭告 之曰:『天下安寧,各繼世撫民,禁毋敢相並。』有司疑其以虎狼之心,貪據百越之利 ,或於逆順,不奉明詔,則會稽、豫章必有長患。且天子誅而不伐,焉有勞百姓苦士卒 乎?故遣兩將屯於境上,震威武,揚聲鄉,屯曾未會,天誘其衷,閩王隕命,輒遣使者 罷屯,毋後農時。南越王甚嘉被惠澤,蒙休德,願革心易行,身從使者入謝。有狗馬之 病,不能勝服,故遣太子嬰齊入侍;病有瘳,願伏北闕,望大廷,以報盛德。閩王以八 月舉兵于冶南,士卒罷倦,三王之眾相與攻之,因其弱弟餘善以成其誅,至今國空虛, 遣使者上符節,請所立,不敢自立,以待天子之明詔。此一舉,不挫一兵之鋒,不用一 卒之死,而閩王伏辜,南越被澤,威震暴王,義存危國,此則陛下深計遠慮之所出也。 事效見前,故使臣助來諭王意。」   於是王謝曰:「雖湯伐桀,文王伐崇,誠不過此。臣安妄以愚意狂言,陛下不忍加 誅,使使者臨詔臣安以所不聞,誠不勝厚幸!」助由是與淮南王相結而還。上大說。   助侍燕從容,上問助居鄉里時,助對曰:「家貧,為友婿富人所辱。」上問所欲, 對願為會稽太守。於是拜為會稽太守。數年,不聞問。賜書曰:「制詔會稽太守:君厭 承明之廬,勞侍從之事,懷故土,出為郡吏。會稽東接于海,南近諸越,北枕大江。間 者,闊焉久不聞問,具有《春秋》對,毋以蘇秦從橫。」助恐,上書謝稱:「《春秋》 天王出居於鄭,不能事母,故絕之。臣事君,猶子事父母也,臣助當伏誅。陛下不忍加 誅,願奉三年計最。」詔許,因留侍中。有奇異,輒使為文,及作賦頌數十篇。   後淮南王來朝,厚賂遺助,交私論議。及淮南王反,事與助相連,上薄其罪,欲勿 誅。廷尉張湯爭,以為助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後不可治 。助竟棄市。   硃買臣字翁子,吳人也。家貧,好讀書,不治產業,常艾薪樵,賣以給食,擔束薪 ,行且誦書。其妻亦負戴相隨,數止買臣毋歌嘔道中。買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 買臣笑曰:「我年五十當富貴,今已四十餘矣。女苦日久,待我富貴報女功。」妻恚怒 曰:「如公等,終餓死溝中耳,何能富貴!」買臣不能留,即聽去。其後,買臣獨行歌 道中,負薪墓間。故妻與夫家俱上塚,見買臣饑寒,呼飯飲之。   後數歲,買臣隨上計吏為卒,將重車至長安,詣闕上書,書久不報。待詔公車,糧 用乏,上計$ 功, 坐酎金,失侯。複以浮沮將軍出五原二千餘裏,無功。後八歲,遂代石慶為丞相,封葛 繹侯。時朝廷多事,督責大臣。自公孫弘後,丞相李蔡、嚴青翟、趙週三人比坐事死。 石慶雖以謹得終,然數被譴。初,賀引拜為丞相,不受印綬,頓首涕泣,曰:「臣本邊 鄙,以鞍馬騎射為官,材誠不任宰相。」上與左右見賀悲哀,感動下泣,曰:「扶起丞 相。」賀不肯起,上乃起雲,賀不得已拜。出,左右問其故,賀曰:「主上賢明,臣不 足以稱,恐負重責,從是殆矣。」   賀子敬聲,代賀為太僕,父子並居公卿位。敬聲以皇后姊子,驕奢不奉法,征和中 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陽陵硃安世不能得,上求之急,賀自請 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安世者,京師大俠也,聞賀欲以贖子,笑 曰:「丞相禍及宗矣。南山之行不足受我辭,斜穀之木不足為我械。」安世遂從獄中上 書,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及使人巫祭祠詛上,且上甘泉當馳道埋偶人,祝詛有惡言 。下有司案驗賀,窮治所犯,遂父子死獄中,家族。   巫蠱之禍起自硃安世,成于江充,遂及公主、皇后、太子,皆敗。語在《江充》、 《戾園傳》。   劉屈□,武帝庶兄中山靖王子也,不知其始所以進。   征和二年春,制詔禦史:「故丞相賀倚舊故乘高勢而為邪,興美田以利子弟賓客, 不顧元元,無益邊穀,貨賂上流,朕忍之久矣。終不自革,乃以邊為援,使內郡自省作 車,又令耕者自轉,以困農煩擾畜者,重馬傷枆,武備衰減;下吏妄賦,百姓流亡;又 詐為詔書,以奸傳硃安世。獄已正於理。其以涿郡太守屈□為左丞相,分丞相長史為兩 府,以待天下遠方之選。夫親親任賢,周、唐之道也。以澎戶二千二百封左丞相為澎侯   其秋,戾太子為江充所譖,殺充,發兵入丞相府,屈□挺身逃,亡其印綬。是時, 上避暑在甘泉宮,丞相長史乘疾置以聞。上問:「丞相何為?」對曰:「丞相秘之,未 敢發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謂秘也?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 ?」乃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以牛車為櫓,毋接短兵,多殺傷士眾。 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   太子既誅充發兵,宣言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奸臣欲作亂。上於是從甘泉來,幸 城西建章宮,詔發三輔近縣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將。太子亦遣使者撟制赦長安 中都官囚徒,發武庫兵,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 曲胡騎,皆以裝會。侍郎莽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 儒生多窶人子,遠客 饑寒,喜妄說狂言,不避忌諱,大將軍常仇之,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人人自使書對事 ,多言我家者。嘗有上書言大將軍時主弱臣強,專制擅權,今其子孫用事,昆弟益驕恣 ,恐危宗廟,災異數見,盡為是也。其言絕痛,山屏不奏其書。後上書者益黠,盡奏封 事,輒下中書令出取之,不關尚書,益不信人。」顯曰:「丞相數言我家,獨無罪乎? 」山曰:「丞相廉正,安得罪?我家昆弟諸婿多不謹。又聞民間訁雚言霍氏毒殺許皇后 ,甯有是邪?」顯恐急,即具以實告山、雲、禹。山、雲、禹驚曰:「如是,何不早告 禹等!縣官離散斥逐諸婿,用是故也。此大事,誅罰不小,奈何?」於是始有邪謀矣。   初,趙平客石夏善為天官,語平曰:「熒惑守禦星,禦星,太僕奉車都尉也,不黜 則死。」平內憂山等。雲舅李竟所善張赦見雲家卒卒,謂竟曰:「今丞相與平恩侯用事 ,可令太夫人言太后,先誅此兩人。移徙陛下,在太后耳。」長安男子張章告之,事下 廷尉。執金吾捕張赦、石夏等,後有詔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謂曰:「此縣官重太后, 故不竟也。然惡端已見,又有弑許後事,陛下雖寬仁,恐左右不聽,久之猶發,發即族 矣,不如先也。」遂令諸女各歸報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會李竟坐與諸侯王交通,辭語及霍氏,有詔雲、山不宜宿衛,免,就第。光諸女遇 太后無禮,馮子都數犯法,上並以為讓,山、禹等甚恐,顯夢第中井水溢流庭下,灶居 樹上,又夢大將軍謂顯曰:「知捕兒不?亟下捕之。」第中鼠暴多,與人相觸,以尾畫 地。鴞數鳴殿前樹上。第門自壞。雲尚冠裏宅中門亦壞。巷端人共見有人居雲屋上,徹 瓦投地,就視,亡有,大怪之。禹夢車騎聲正訁雚來捕禹,舉家憂愁。山曰:「丞相擅 減宗廟羔、菟、蛙,可以此罪也。」謀令太后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 范明友、鄧廣漢承太后制引斬之,因廢天子而立禹。約定未發,雲拜為玄菟太守,太中 大夫任宣為代郡太守。山又坐寫秘書,顯為上書獻城西第,八馬千匹,以贖山罪。書報 聞,會事發覺,雲、山、明友自殺,顯、禹、廣漢等捕得。禹要斬,顯及諸女昆弟皆棄 市。唯獨霍後廢處昭台宮,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千家。   上乃下詔曰:「乃者東織室令史張赦使魏郡豪李竟報冠陽侯雲謀為大逆,朕以大將 軍故,抑而不揚,冀其自新。今大司馬博陸侯禹與母宣成侯夫人顯及從昆弟子冠陽侯雲 、樂平侯山諸姊妹婿謀為大逆,欲詿誤百姓。賴宗廟神靈,先發得,咸伏其辜,朕甚悼 之。諸為霍氏所詿誤,事在丙申前,未發覺在吏者,$ 。前遭故定陶太後背本逆天,孝哀不獲厥福,乃者呂寬 、衛寶複造奸謀,至於返逆,咸伏厥辜。太皇太后懲艾悼懼,逆天之咎,非聖誣法,大 亂之殃,誠欲奉承天心,遵明聖制,專一為後之誼,以安天下之命,數臨正殿,延見群 臣,講習《禮經》。孫繼祖者,謂亡正統持重者也。賞見嗣日磾,後成為君,持大宗重 ,則《禮》所謂『尊祖故敬宗』,大宗不可以絕者也。欽自知與當俱拜同誼,即數揚言 殿省中,教當云云。當即如其言,則欽亦欲為父明立廟而不入夷侯常廟矣。進退異言, 頗惑眾心,亂國大綱,開禍亂原,誣祖不孝,罪莫大焉。尤非大臣所宜,大不敬。秺侯 當上母南為太夫人,失禮不敬。」莽白太后,下四輔、公卿、大夫、博士、議郎,皆曰 :「欽宜以時即罪。」謁者召欽詣詔獄,欽自殺。邯以綱紀國體,亡所阿私,忠孝尤著 ,益封千戶。更封長信少府涉子右曹湯為都成侯。湯受封日,不敢還歸家,以明為人後 之誼。益封為後,莽複用欽弟遵,封侯,曆九卿位。   贊曰:霍光以結髮內侍,起於階闥之間,確然秉志,誼形於主。受繈褓之托,任漢 室之寄,當廟堂,擁幼君,摧燕王,僕上官,因權制敵,以成其忠。處廢置之際,臨大 節而不可奪,遂匡國家,安社稷。擁昭立宣,光為師保,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 光不學亡術,暗于大理,陰妻邪謀,立女為後,湛溺淫溢之欲,以增顛覆之禍,死財三 年,宗族誅夷,哀哉!昔霍叔封于晉,晉即河東,光豈其苗裔乎!金日磾夷狄亡國,羈 虜漢庭,而以篤敬寤主,忠信自著,勒功上將,傳國後嗣,世名忠孝,七世內侍,何其 盛也!本以休屠作金人為祭天主,故因賜姓金氏雲。 漢書 卷六十九 【趙充國辛慶忌傳第三十九】   趙充國字翁孫,隴西上邽人也,後徙金城鄰居。始為騎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騎射補 羽林。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而學兵法,通知四夷事。   武帝時,以假司馬從貳師將軍擊匈奴,大為虜所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充 國乃與壯士百余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身被二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征 充國詣行在所。武帝親見視其創,嗟歎之,拜為中郎,遷連騎將軍長史。   昭帝時,武都氐人反,充國以大將軍、護軍都尉將兵擊定之,遷中郎將,將屯上穀 ,還為水衡都尉。擊匈奴,獲西祁王,擢為後將軍,兼水衡如故。   與大將軍霍光定冊尊立宣帝,封營平侯。本始中,為蒲類將軍征匈奴,斬虜數百級 ,還為後將軍、少府。匈奴大發十余萬騎,南旁塞,至符奚廬山,欲入為寇。亡者題除 渠堂降漢言之,遣充國將四萬騎屯緣邊$ 然其計,罷遣辛武賢歸酒泉太守官,充國複為後將軍衛   其秋,羌若零、離留、且種、庫共斬先零大豪猶非、楊玉首,及諸豪弟澤、陽雕 、良、靡忘皆帥煎鞏、黃羝之屬四千餘人降漢。封若零、弟澤二人為帥眾王,離留、 且種二人為侯,庫為君,陽雕為言兵侯,良為君,靡忘為獻牛君。初置金城屬國以 處降羌。   詔舉可護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充國遽起奏:「湯使酒,不 可典蠻夷。不如湯兄臨眾。」時,湯已拜受節,有詔更用臨眾。後臨眾病免,五府複舉 湯,湯數醉句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國之言。   初,破羌將軍武賢在軍中時與中郎將卬宴語,卬道:「車騎將軍張安世始嘗不快上 ,上欲誅之,卬家將軍以為安世本持橐簪筆事孝武帝數十年,見謂忠謹,宜全度之。安 世用是得免。」及充國還言兵事,武賢罷歸故官,深恨,上書告卬泄省中語。卬坐禁止 而入至充國莫府司馬中亂屯兵,下吏,自殺。   充國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就第。朝庭每有四夷大議,常與參兵謀 ,問籌策焉。年八十六,甘露二年薨,諡曰壯侯。傳子至孫欽,欽尚敬武公主。主亡子 ,主教欽良人習詐有身,名它人子。欽薨,子岑嗣侯,習為太夫人。岑父母求錢財亡已 ,忿恨相告。岑坐非子免,國除。元始中,修功臣後,複封充國曾孫亻及為營平侯。   初,充國以功德與霍光等列,畫未央宮。成帝時,西羌嘗有警,上思將帥之臣,追 美充國,乃召黃門郎楊雄即充國圖畫而頌之,曰:   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狂,侵漢西疆。漢命虎臣,惟後將軍,整我六師,是 討是震。既臨其域,諭以威德,有守矜功,謂之弗克。請奮其旅,於□之羌,天子命我 ,從之鮮陽。營平守節,屢奏封章,料敵制勝,威謀靡亢。遂克西戎,還師於京,鬼方 賓服,罔有不庭。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詩人歌功,乃列於《雅》。在漢中興,充國作 武,赳赳桓桓,亦紹厥後。   充國為後將軍,徙杜陵。辛觀自羌軍還後七年,複為破羌將軍,征烏孫至敦煌,後 不出,征未到,病卒。子慶忌至大官。   辛慶忌字子真,少以父任為右校丞,隨長羅侯常惠屯田烏孫赤穀城,與歙侯戰,陷 陳卻敵。惠奏其功,拜為侍郎,遷校尉,將吏士屯焉耆國。還為謁者,尚未知名。遠帝 初,補金域長史,舉茂材,遷郎中、車騎將,朝廷多重之者,轉為校尉,遷張掖太守, 徙酒泉,所在著名。   成帝初,征為光祿大夫,遷左曹中郎將,至執金吾。始武賢與趙充國有隙,後充國 家殺辛氏,至慶忌為執金吾,坐子殺趙氏,左遷酒泉太守。歲余,$ 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復而不誅,無所懲艾。介子過龜茲時,其 王近就人,易得也,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于樓蘭 。」於是白遣之。   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 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 。」即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 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王起隨介子入帳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 之,刃交胸,立死。其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業誅王, 當更立前太子質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動,滅國矣!」遂持王首還詣闕,公卿將 軍議者咸嘉其功。上乃下詔曰:「樓蘭王安歸嘗為匈奴間,候遮漢使者,發兵殺略衛司 馬安樂、光祿大夫忠、期門郎遂成等三輩,及安息、大宛使,盜取節印、獻物,甚逆天 理。平樂監傅介子持節使誅斬樓蘭王安歸首,縣之北闕,以直報怨,不煩師從。其封介 子為義陽侯,食邑七百戶。士刺王者皆補侍郎。」   介子薨,子敞有罪不得嗣,國除。元始中,繼功臣世,複封介子曾孫長為義陽侯, 王莽敗,乃絕。   常惠,太原人也。少時家貧,自奮應募,隨移中監蘇武使匈奴,並見拘留十餘年, 昭帝時乃還。漢嘉其勤勞,拜為光祿大夫。   是時,烏孫公主上書言:「匈奴發騎田車師,車師與匈奴為一,共侵烏孫,唯天子 救之!」漢養士馬,議欲擊匈奴。會昭帝崩,宣帝初即位,本始二年,遣惠使烏孫。公 主及昆彌皆遣使,因惠言:「匈奴連發大兵擊烏孫,取車延、惡師地,收其人民去,使 使脅求公主,欲隔絕漢。昆彌願發國半精兵,自給人馬五萬騎,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 兵以救公主、昆彌!」於是漢大發十五萬騎,五將軍分道出,語在《匈奴傳》。   以惠為校尉,持節護烏孫兵。昆彌自將翕侯以下五萬餘騎,從西方入至右穀蠡庭, 獲單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騎將以下三萬九千人,得馬、牛、驢、騾、橐佗五萬餘匹, 羊六十余萬頭,烏孫皆自取鹵獲。惠從吏卒十餘人隨昆彌還,未至烏孫,烏孫人盜惠印 綬節。惠還,自以當誅。時,漢五將皆無功,天子以惠奉使克獲,遂封惠為長羅侯。複 遣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惠因奏請龜茲國嘗殺校尉賴丹,未伏誅,請便道擊之 ,宣帝不許。大將軍霍光風惠以便宜從事。惠與吏士五百人俱至烏孫,還過,發西國兵 二萬人,令副使發龜茲東國二萬人,烏孫$ 相,以備三公官焉。議者多以為古今異制, 漢自天下之號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獨改三公,職事難分明,無益於治亂。是時,禦 史府吏舍百余區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樹,常有野烏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日 「朝夕烏」,烏去不來者數月,長老異之。後二歲餘,硃博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 道不必相襲,各由時務。高皇帝以聖德受命,建立鴻業,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 法度,以職相參,總領百官,上下相監臨,曆載二百年,天下安寧。今更為大司空,與 丞相同位,未獲嘉祐。故事,選郡國守相高第為中二千石,選中二千石為御史大夫,任 職者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聖德,重國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為丞相, 權輕,非所以重國政也。臣愚以為大司空官可罷,複置御史大夫,遵奉舊制。臣願盡力 ,以御史大夫為百僚率。」哀帝從之,乃更拜博為御史大夫。會大司馬喜免,以陽安侯 丁明為大司馬衛將軍,置官屬,大司馬冠號如故事。後四歲,哀帝遂改丞相為大司徒, 複置大司空、大司馬焉。   初,何武為大司空,又與丞相方進共奏言:「古選諸侯賢者以為州伯,《書》曰『 咨十有二牧』,所以廣聰明,燭幽隱也。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統,選第大吏 ,所薦位高至九卿,所惡立退,任重職大。《春秋》之義,用貴治賤,不以卑臨尊。刺 史位下大夫,而臨二千石,輕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臣請罷刺史,更置州牧,以應古 制。」奏可。及博奏複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漢家至德溥大,宇內萬里,立置郡縣。 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國,吏民安寧。故事,居部九歲舉為守相,其有異材功效著者 輒登擢,秩卑而賞厚,咸勸功樂進。前丞相方進奏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 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軌不禁。臣請罷州 牧,置刺史如故。」奏可。   博為人廉儉,不好酒色遊宴。自微賤至富貴,食不重味,案上不過三懷,夜寢早起 ,妻希見其面。有一女,無男。然好樂士大夫,為郡守九卿,賓客滿門,欲仕宦者薦舉 之,欲報仇怨者解劍以帶之。其趨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終用敗。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稱尊號,太后從弟高武侯傅喜為大司馬,與丞相孔光、 大司空師丹共持正議。孔鄉侯傅晏亦太后從弟,諂諛欲順指,會博新徵用為京兆尹,與 交結,謀成尊號,以廣孝道。由是師丹先免,博代為大司空,數燕見奏封事,言:「丞 相光志在自守,不能憂國;大司馬喜至尊至親,阿党大臣,無益政治。」上遂罷喜遣就 國,免光為庶人,以博$ 陽數之標季,涉三七之節紀,遭 《無妄》之卦運,直百六之災厄。三難異科,雜焉同會。建始元年以來二十載間,群災 大異,交錯鋒起,多於《春秋》所書。八世著記,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 食之,三朝之會,四月丁酉四方眾星白晝流隕,七月辛未彗星橫天。乘三難之際會,畜 眾多之災異,因之以饑饉,接之以不贍。彗星,極異也,土精所生,流隕之應出於饑變 之後,兵亂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積善,懼不克濟。內則為深宮後庭將有驕臣悍妾醉酒 狂悖卒起之敗,北宮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閒之處徵舒、崔杼之亂;外則為諸夏下土 將有樊並、蘇令、陳勝、項梁奮臂之禍。內亂朝暮,日戒諸夏,舉兵以火角為期。安危 之分界,宗廟之至憂,臣永所以破膽寒心,豫言之累年。下有其萌,然後變見於上,可 不致慎!   禍起細微,奸生所易。願陛下正君臣之義,無複與群小媟黷燕飲;中黃門後庭素驕 慢不謹嘗以醉酒失臣禮者,悉出勿留。勤三綱之嚴,修後宮之政,抑遠驕妒之憲,崇近 婉順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懷柔怨恨之心。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覲法出而後駕 ,陳兵清道而後行,無複輕身獨出,飲食臣妾之家。三者既除,內亂之路塞矣。   諸夏舉兵,萌在民饑饉而吏不恤,興于百姓困而賦斂重,發於下怨離而上不知。《 易》曰:「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凶。」傳曰:「饑而不損茲謂泰,厥災水,厥咎亡。 」《訞辭》曰:「關動牡飛,辟為無道,臣為非,厥咎亂臣謀篡。」王者遭衰難之世, 有饑饉之災,不損用而大自潤,故凶;百姓困貧無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城關守國 之固,固將去焉,故牡飛。往年郡國二十一傷于水,災,禾黍不入。今年蠶麥鹹惡。百 川沸騰,江河溢決,大水氾濫郡國五十有餘。比年喪稼,時過無宿麥。百姓失業流散, 群輩守關。大異較炳如彼,水災浩浩,黎庶窮困如此,宜損常稅小自潤之時,而有司奏 請加賦,甚繆經義,逆于民心,布怨趨禍之道也。牡飛之狀,殆為此發。古者穀不登虧 膳,災屢至損服,凶年不□塗,明王之制也《詩》雲:「凡民有喪,扶服救之。」《論 語》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臣願陛下勿許加賦之奏,益減大官、導官、中禦府 、均官、掌畜、廩犧用度,止尚方、織室、京師郡國工服官發輸造作,以助大司農。流 恩廣施,振贍困乏,開關梁,內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立春,遣使者循行風俗, 宣佈聖德,存恤孤寡,問民所苦,勞二千石,敕勸耕桑,毋奪農時,以慰綏元元之心, 防塞大奸之隙,諸夏之亂,庶幾可息。   臣聞上主可與為善而不可與$ 記。當此之勤,頭蓬不暇 疏,饑不及餐,□鍪生蟣虱,介胄被沾汗,以為萬姓請命乎皇天。乃展民之所詘,振民 之所乏,規億載,恢帝業,七年之間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聖文,隨風乘流,方垂意于至寧,躬服節儉,綈衣不敝,革□不穿,大夏不 居,木器無文。於是後宮賤玳瑁而疏珠璣,卻翡翠之飾,除雕□之巧,惡麗靡而不近, 斥芬芳而不禦,抑止絲竹晏衍之樂,憎聞鄭、衛幼眇之聲,是以玉衡正而太階平也。   「其後熏鬻作虐,東夷橫畔,羌戎睚眥,閩越相亂,遐萌為之不安,中國蒙被其難 。於是聖武勃怒,□整其旅,乃命票、衛,汾□沸渭,雲合電發,飆騰波流,機駭蜂軼 ,疾如奔星,擊如震霆,砰轒□,破穹廬,腦沙幕,髓餘吾。遂獵乎王廷。驅橐它,燒 □蠡,分梨單于,磔裂屬國,夷坑穀,拔鹵莽,刊山石,蹂屍輿廝,系累老弱,兗鋋瘢 耆、金鏃淫夷者數十萬人,皆稽顙樹頷,扶服蛾伏,二十餘年矣,尚不敢惕息。夫天兵 四臨,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節西征,羌僰東馳。是以遐方疏俗殊鄰絕黨 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綏,莫不蹺足抗手,請獻厥珍,使海內淡然,永亡邊城 之災,金革之患。   「今朝廷純仁,遵道顯義,並包書林,聖風雲靡;英華沉浮,洋溢八區,普天所覆 ,莫不沾濡;士有不談王道者則樵夫笑之。故意者以為事罔隆而不殺,物靡盛而不虧, 故平不肆險,安不忘危。乃時以有年出兵,整輿竦戎,振師五莋,習馬長楊,簡力狡獸 ,校武票禽。乃萃然登南山,瞰烏弋,西厭月,東震日域。又恐後世迷于一時之事,常 以此取國家之大務,淫荒田獵,陵夷而不禦也,是以車不安軔,日未靡旃,從者仿佛, □屬而還;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之度,複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使農不輟□ ,工不下機,婚姻以時,男女莫違;出愷弟,行簡易,矜劬勞,休力役;見百年,存孤 弱,帥與之,同苦樂。然後陳鐘鼓之樂,鳴□磬之和,建碣□之□,拮隔鳴球,掉八列 之舞;酌允鑠,肴樂胥,聽廟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歌投頌,吹合雅。其勤苦此, 故真神之所勞也。方將俟元符,以禪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於將來,比榮乎往號 ,豈徒欲淫覽浮觀,馳聘粳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踐芻蕘,誇詡眾庶,盛□□之收 ,多麋鹿之獲哉!且盲不見咫尺,而離婁燭千里之隅;客徒愛胡人之獲我禽獸,曾不知 我亦已獲其王侯。」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體乎!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乃今日發□, 廓然已昭矣!」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或起家至二千$ 通經術, 固當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從俗,苟求富貴乎!」彭祖竟乙太傅官終。援琅邪王中, 為元帝少府,家世傳業。中授同郡公孫文、東門雲。雲為荊州刺史,文東平太傅,徒眾 尤盛。雲坐為江賊拜辱命,下獄誅。   顏安樂字公孫,魯國薛人,眭孟姊子也。家貧,為學精力,官至齊郡太守丞,後為 仇家所殺。安樂授淮陽泠豐次君、淄川任公。公為少府,豐淄川太守。由是顏家有泠、 任之學。始貢禹事嬴公,成于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廣事孟卿,至太子太傅,皆自有傳 。廣授琅邪管路,路為禦史中丞。禹授潁川堂溪惠,惠授泰山冥都,都為丞相史。都與 路又事顏安樂,故顏氏複有管、冥之學。路授孫寶,為大司農,自有傳。豐授馬宮、琅 邪左鹹。鹹為郡守九卿,徒眾尤盛。宮至大司徒,自有傳。   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詩》于魯申公,傳子至孫為博士。武帝時,江公與 董仲舒並。仲舒通《五經》,能持論,善屬文。江公呐於口,上使與仲舒議,不如仲舒 。而丞相公孫弘本為《公羊》學,比輯其議,卒用董生。於是上因尊《公羊》家,詔太 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興。太子既通,複私問《穀梁》而善之。其後浸微 ,唯魯榮廣王孫、皓星公二人受焉。廣盡能傳其《詩》、《春秋》,高材捷敏,與《公 羊》大師眭孟等論,數困之,故好學者頗複受《穀梁》。沛蔡千秋少君、梁周慶幼君、 丁姓子孫皆從廣受。千秋又事皓星公,為學最篤。宣帝即位,聞衛太子好《穀梁春秋》 ,以問丞相韋賢、長信少府夏侯勝及侍中樂陵侯史高,皆魯人也,言穀梁子本魯學,公 羊氏乃齊學也,宜興《穀梁》。時千秋為郎,召見,與《公羊》家並說,上善《穀梁》 說,擢千秋為諫大夫給事中,後有過,左遷平陵令。複求能為《穀梁》者,莫及千秋。 上湣其學且絕,乃以千秋為郎中戶將,選郎十人從受。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 說矣,會千秋病死,征江公孫為博士。劉向以故諫大夫通達待詔,受《穀梁》,欲令助 之。江博士複死,乃征周慶、丁姓待詔保宮,使卒授十人。自元康中始講,至甘露元年 ,積十餘歲,皆明習。乃召《五經》名儒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大議殿中,平《公羊》、《 穀梁》同異,各以經處是非。時,《公羊》博士嚴彭祖、侍郎申輓、伊推、宋顯,《穀 梁》議郎尹更始、待詔劉向、周慶、丁姓並論。《公羊》家多不見從,願請內侍郎許廣 ,使者亦並內《穀梁》家中郎王亥,各五人,議三十餘事。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經誼對, 多從《穀梁》。由是《穀梁》之學大盛。慶、姓皆為博士。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 $ 。霸即娶為妻,與之終身。為丞 相後徙杜陵。   硃邑字仲卿,廬江舒人也。少時為舒桐鄉嗇夫,廉平不苛,以愛利為行,未嘗笞辱 人,存問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愛敬焉。遷補太守卒史,舉賢良為大司農丞, 遷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為大司農。為人淳厚,篤於故舊,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 天子器之,朝廷敬焉。   是時,張敞為膠東相,與邑書曰:「明主遊心太古,廣延茂士,此誠忠臣竭思之時 也。直敞遠守劇郡,馭於繩墨,匈臆約結,固亡奇也。雖有,亦安所施?足下以清明之 德,掌周稷之業,猶饑者甘糟糠,穰歲余梁肉。何則?有亡之勢異也。昔陳平雖賢,須 魏倩而後進;韓信雖奇,賴蕭公而後信。故事各達其時之英俊,若必伊尹、呂望而後薦 之,則此人不因足下而進矣。」邑感敞言,貢薦賢士大夫,多得其助者。身為列卿,居 處儉節,祿賜以共九族鄉黨,家亡餘財。   神爵元年卒。天子閔惜,下詔稱揚曰:「大司農邑,廉潔守節,退食自公,亡強外 之交,束脩之饋,可謂淑人君子,遭離凶災,朕甚閔之。其賜邑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   初,邑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故為桐鄉吏,其民愛我,必葬我桐鄉。後世子孫奉 嘗我,不如桐鄉民。」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民果共為邑起塚立祠,歲時祠祭, 至今不絕。   龔遂字少卿,山陽南平陽人也。以明經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賀。賀動作多不 正,遂為人忠厚,剛毅有大節,內諫爭于王,外責傅相,引經義,陳禍福,至於涕泣, 蹇蹇亡已。面刺王過,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及國中皆畏憚焉。王嘗 久與騶奴宰人遊戲飲食,賞賜亡度。遂入見王,涕泣膝行,左右侍禦皆出涕。王曰:「 郎中令何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願賜清閒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 知膠西王所以為無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聞膠西王有諛臣侯得,王所 為擬於桀、紂也,得以為堯、舜也。王說其諂諛,嘗與寢處,唯得所言,以至於是。今 大王親近群小,漸漬邪惡所習,存亡之機,不可不慎也。臣請選郎通經術有行義者與王 起居,坐則通《詩》、《書》,立則習禮容,宜有益。」王許之。遂乃選郎中張安等十 人侍王。居數日,王皆逐去安等。久之,宮中數有妖怪,王以問遂,遂以為有大憂,宮 室將空,語在《昌邑王傳》。會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賀嗣立,官屬皆征入。王相安樂 遷長樂衛尉,遂見安樂,流涕謂曰:「王立為天子,日益驕溢,諫之不復聽,今哀痛未 盡,日與近臣飲食作樂,鬥虎豹,召皮軒,車九流,驅馳東西,所為$ 」王 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亂廢。昌邑群臣坐陷王於惡不道,皆誅,死者二百余人,唯遂與 中尉王陽以數諫爭得減死,髡為城旦。   宣帝即位,不久,渤海左右郡歲饑,盜賊並起,二千石不能禽制。上選能治者,丞 相、禦史舉遂可用,上以為渤海太守。時,遂年七十餘,召見,形貌短小,宣帝望見, 不副所聞,心內輕焉,謂遂曰:「渤海廢亂,朕甚憂之。君欲何以息其盜賊,以稱朕意 ?」遂對曰:「海瀕遐遠,不沾聖化,其民困於饑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 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邪,將安之也?」上聞遂對,甚說,答曰:「選用賢良 ,固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繩,不可急也;唯緩之,然後可治。臣願 丞相、禦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加賜黃金,贈遣乘傳。至渤 海界,郡聞新太守至,發兵以迎,遂皆遣還,移書敕屬縣悉罷逐捕盜賊吏。諸持鋤鉤田 器者皆為良民,吏毋得問,持兵者乃為盜賊。遂單車獨行至府,郡中翕然,盜賊亦皆罷 。渤海又多劫略相隨,聞遂教令,即時解散,棄其兵弩而持鉤鋤。盜賊於是悉平,民安 土樂業。遂乃開倉廩假貧民,選用良吏,尉安牧養焉。   遂見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儉約,勸民務農桑,令口種一樹榆,百 本薤、五十本蔥、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雞。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 ,曰:「何為帶牛佩犢!」春夏不得不趨田畝,秋冬課收斂,益蓄果實菱芡。勞來循行 ,郡中皆有蓄積,吏民皆富實。獄訟止息。   數年,上遣使者征遂,議曹王生願從。功曹以為王生素耆酒,亡節度,不可使。遂 不忍逆,從至京師。王生日飲酒,不視太守。會遂引入宮,王生醉,從後呼,曰:「明 府且止,願有所白。」遂還問其故,王生曰:「天子即問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陳 對,宜曰『皆聖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受其言。既至前,上果問以治狀,遂對 如王生言。天子說其有讓,笑曰:「君安得長者之言而稱之?」遂因前曰:「臣非知此 ,乃臣議曹教戒臣也。」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拜為水衡都尉,議曹王生為水衡丞,以 褒顯遂雲。水衡典上林禁苑,共張宮館,為宗廟取牲,官職親近,上甚重之。以官壽卒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壽春人也。以明經甲科為郎,出補穀陽長。舉高第,遷上蔡長 。其治視民如子,所居見稱述,超為零陵太守,病歸。複征為諫大夫,遷南陽太守,其 治如上蔡。   信臣為人勤力有方略,好為民興利,務在富之。躬勸耕農,出入阡陌,止舍離鄉亭 ,稀有安居時。行視郡中水泉,開通$ ,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於匈奴 。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後,景帝複與匈奴和親,通 關市,給遺單于,遣翁主如故約。終景帝世,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武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   漢使馬邑人聶翁壹間闌出物與匈奴交易,陽為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信之,而貪 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漢伏兵三十余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 ,護國將軍以伏單于。單于既入漢塞,未至馬邑百餘裏,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 乃攻亭。時雁門尉史行徼,見寇,保此亭,單于得,欲刺之。尉史知漢謀,乃下,具告 單于。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 為天王。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單于不至,以故無所得。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 聞單于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建造兵謀而不進,誅恢。自是後,凶奴絕和親,攻 當路塞,往往入盜于邊,不可勝數。然匈奴貪,尚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通關市不絕 以中之。   自馬邑軍後五歲之秋,漢使四將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龍城,得 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李廣出雁門, 為胡所敗,匈奴生得廣,廣道亡歸。漢囚敖、廣,敖、廣贖為庶人。其冬,匈奴數千人 盜邊,漁陽尤甚。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其明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 守,略二千餘人。又敗漁陽太守軍千余人,圍將軍安國。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 之,至,匈奴乃去,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 代郡,擊胡,得首虜數千。其明年,衛青複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子 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羊百余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複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 ,因河而為固。漢亦棄上穀之鬥辟縣造陽地以予胡。是歲,元朔二年也。   其後冬,軍臣單于死,其弟左右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攻敗軍臣單于太子於單。 於單亡降漢,漢封於單為陟安侯,數月死。   伊稚斜單于既立,其夏,匈奴數萬騎入代郡,殺太守共友,略千餘人。秋,又入雁 門,殺略千餘人。其明年,又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匈奴右賢 王怨漢奪之河南地而築朔方,數寇盜邊,及入河南,侵擾朔方,殺略吏民甚眾。   其明年春,漢遣衛青將六將軍十余萬人出朔方高闕。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至,飲酒 醉。漢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脫$ 近之勢異也。是以《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貪 而好利,被髮左衽,人而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辟居 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隨畜,射獵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絕外內地。是故 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招寇。其地不 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內,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 其國;來則懲而禦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靡不絕,使曲 在彼,蓋聖王制禦蠻夷之常道也。 漢書 卷九十五 【西南夷兩粵朝鮮傳第六十五】   南夷君長以十數,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屬以十數,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長以 十數,邛都最大。此皆椎結,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桐師以東,北至葉榆,名為巂 、昆明、編發,隨畜移徙,亡常處,亡君長,地方可數千里。自巂以東北,君長以十數 ,徙、莋都最大。自莋以東北,君長以十數,冉駹最大。其俗,或土著,或移徙。在蜀 之西。自駹以東北,君長以十數,白馬最大,皆氐類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蠻夷也。   始楚威王時,使將軍莊□將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莊□者,楚莊王苗裔也。 □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饒數千里,以兵威定屬楚。欲歸報,會秦擊奪楚巴、黔 中郡,道塞不通,因乃以其眾王滇,變服,從其俗以長之。秦時嘗破,略通五尺道,諸 此國頗置吏焉。十余歲,秦滅。及漢興,皆棄此國而關蜀故徼。巴、蜀民或竊出商賈, 取其莋馬、僰僮、旄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擊東粵,東粵殺王郢以報。恢因兵威使番陽令唐蒙風曉南粵。 南粵食蒙蜀枸醬,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江廣數裏,出番禺城下。」蒙歸 至長安,問蜀賈人,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余步, 足以行船。南粵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書說上曰:「南 粵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餘裏,名為外臣,實一州主。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絕, 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萬,浮船牂柯,出不意,此制粵一奇也。誠以漢之強, 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為置吏,甚易。」上許之。乃拜蒙以郎中將,將千人,食重萬 餘人,從巴苻關入,遂見夜郎侯多同。厚賜,諭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夜郎 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還報,乃以為犍為郡。發 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蜀人司馬相如亦言西夷邛、莋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 將往諭,$ 二萬人。東至 都護治所五千五百五十裏。與大月氏同俗。東羈事匈奴。   宣帝時,匈奴乖亂,五單于並爭,漢擁立呼韓邪單于,而郅支單于怨望,殺漢使者 ,西阻康居。其後都護甘延壽、副校尉陳湯發戊己校尉西域諸國兵至康居,誅滅郅支單 于,語在《甘延壽、陳湯傳》。是歲,元帝建昭三年也。   至成帝時,康居遣子侍漢,貢獻,然自以絕遠,獨驕嫚,不肯與諸國相望。都護郭 舜數上言:「本匈奴盛時,非以兼有烏孫、康居故也;及其稱臣妾,非以失二國也。漢 雖皆受其質子,然三國內相輸遺,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見便則發;合不能相親信,離 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結配烏孫竟未有益,反為中國生事。然烏孫既結在前,今與匈 奴俱稱臣,義不可距。而康居驕黠,訖不肯拜使者。都護吏至其國,坐之烏孫諸使下, 王及貴人先飲食已,乃飲啖都護吏,故為無所省以誇旁國。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 其欲賈市為好,辭之詐也。匈奴百蠻大國,今事漢其備,聞康居不拜,且使單于有自下 之意,宜歸其侍子,絕勿複使,以章漢家不通無禮之國。敦煌、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國, 給使者往來人、馬、驢、橐駝食,皆苦之。空罷耗所過,送迎驕黠絕遠之國,非至計也 。」漢為其新通,重致遠人。終羈縻而未絕。   其康居西北可二千里,有奄蔡國。控弦者十余萬人。與康居同俗。臨大澤,無崖, 蓋北海雲。   康居有小王五:一曰蘇□王,治蘇□城,去都護五千七百七十六裏,去陽關八千二 十五裏;二曰附墨王,治附墨城,去都護五千七百六十七裏,去陽關八千二十五裏;三 曰窳匿王,治窳匿城,去都護五千二百六十六裏,去陽關七千五百二十五裏;四曰□王 ,治□城,去都護六千二百九十六裏,去陽關八千五百五十五裏;五曰奧鞬王,治奧鞬 城,去都護六千九百六裏,去陽關八千三百五十五裏。凡五王,屬康居。大宛國,王治 貴山城,去長安萬二千五百五十裏。戶六萬,口三十萬,勝兵六萬人。副王、輔國王各 一人。東至都護治所四千三十一裏,北至康居卑闐城千五百一十裏,西南至大月氏六百 九十裏。北與康居、南與大月氏接,土地風氣物類民俗與大月氏、安息同。大宛左右以 蒲陶為酒,富人藏酒至萬余石,久者至數十歲不敗。俗耆酒,馬耆目宿。   宛別邑七十餘城,多善馬。馬汗血,言其先天馬子也。   張騫始為武帝言之,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善馬。宛王以漢絕遠,大兵不 能至,愛其寶馬不肯與。漢使妄言,宛遂攻殺漢使,取其財物。於是天子遣貳師將軍李 廣利將兵前後十余萬人伐宛,連四年。宛人斬$  莽既說眾庶,又欲專斷,知太后厭政,乃風公卿奏言:「往者,吏以功次遷至二千 石,及州部所舉茂材異等吏,率多不稱,宜皆見安漢公。又太后不宜親省小事。」令太 后下詔曰:「皇帝幼年,朕且統政,比加元服。今眾事煩碎,朕春秋高,精氣不堪,殆 非所以安躬體而育養皇帝者也。故選忠賢,立四輔,群下勸職,永以康寧。孔子曰:『 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自今以來,惟封爵乃以聞。他事,安漢公、四輔 平決。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輒引入至近署對安漢公,考故官,問新職, 以知其稱否。」於是莽人人延問,緻密恩意,厚加贈送,其不合指,顯奏免之,權與人 主侔矣。   莽欲以虛名說太后,白言:「新承前孝哀丁、傅奢侈之後,百姓未贍者多,太后宜 且衣繒練,頗損膳,以視天下。」莽因上書,願出錢百萬,獻田三十頃,付大司農助給 貧民。於是公卿皆慕效焉。莽師群臣奏言:「陛下春秋尊,久衣重練,減禦膳,誠非所 以輔精氣,育皇帝,安宗廟也。臣莽數叩頭省戶下,白爭未見許。今幸賴陛下德澤,間 者風雨時,甘露降,神芝生,□莢、硃草、嘉禾、休征同時並至。臣莽等不勝大願,願 陛下愛精休神,闊略思慮,遵帝王之常服,複太官之法膳,使臣子各得盡歡心,備共養 。惟哀省察!」莽又令太后下詔曰:「蓋聞母后之義,思不出乎門閾。國不蒙佑,皇帝 年在繈褓,未任親政,戰戰兢兢,懼於宗廟之不安。國家之大綱,微朕孰當統之?是以 孔子見南子,周公居攝,蓋權時也。勤身極思,憂勞未綏,故國奢則視之以儉,矯枉者 過其正,而朕不身帥,將謂天下何!夙夜夢想,五穀豐熟,百姓家給,比皇帝加元服, 委政而授焉。今誠未皇於輕靡而備味,庶幾與百僚有成,其勖之哉!」每有水旱,莽輒 素食,左右以白。太后遣使者詔莽曰:「聞公菜食,憂民深矣。今秋幸熟,公勤於職, 以時食肉,愛身為國。」   莽念中國已平,唯四夷未有異,乃遣使者齎黃金、幣、帛,重賂匈奴單于,使上書 言:「聞中國譏二名,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知,慕從聖制。」又遣王昭君女須卜居次入 待。所以誑耀媚事太后,下至旁側長禦,方故萬端。   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為皇后,以固其權,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長秋宮未建, 液廷媵未充。乃者,國家之難,本從亡嗣,配取不正。請考論《五經》,定取禮,正十 二女之義,以廣繼嗣。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長安者適子女。」事下有司, 上眾女名,王氏女多在選中者。莽恐其與已女爭,即上言:「身亡德,子材下,不宜與 眾女並采。」太后以$ 出。   二人於教場中,再決勝負。馬忠、劉氏、馬坤等,立於寨門外觀望,見二人各 舉軍器,鬥上二十余合,勝負不分。馬氏自恩:「贊之槍法極熟,且試他射箭如何 。」即勒轉馬韁,望將台而走。贊思曰:「此必欲以箭驚我,待趕去看他如何。」   亦驟馬緊追去。馬氏待其相近,彎弓架箭,一連放出三矢,盡被贊閃過。贊曰 :「偏我不會射箭?」復回馬,引馬氏趕來,拈弓在手,扣鏃而射之,其矢正中馬 氏頭盔。眾人喝彩。馬忠跑出陣來,叫曰:「一家人,休得相並。」二人乃各下馬 ,進入寨中。坤笑曰:「贊將軍武藝精乎?」馬氏低頭不答。坤知其意,即令焚香 為誓,將馬氏嫁與呼延贊。贊拜了父母,稱謝馬坤。是日,眾人盡歡而散。   次日,贊入見坤曰:「小婿回山寨見李建忠,送還小將軍。」坤大喜,即令人 送贊登程。贊歸見李、柳二人,備道會著父母,及與馬氏成親之事。建忠喜曰:「 此事皆非偶然也。」贊曰:「日前捉得馬華,當送還之。」建忠曰:「如今即是一 家,豈有相害之理?」即著人於寨後取出馬華。馬華疑加謀害,嚇得心驚膽戰,汗 透重裘。建忠曰:「茲有喜事相報,幸勿驚疑。」遂把成親完娶之事,一一次序道 知。華始變憂為喜曰:「既如此,列位都該請過小寨相會。」建忠曰:「將軍先請 ,吾吩咐手下便來也。」馬華即辭建忠而去。   時柳雄玉不欲行。建忠曰:「若不去,恐彼致疑﹔正當與之相會,以釋其舊怨 耳。」即日與贊等齊到太行山,令人報與馬坤。坤即出寨迎接。眾人入帳中,相見 畢,建忠曰:「如今義同兄弟,患難正當相救,勿使再致相爭,有傷和氣。」坤大 悅,請馬忠、劉氏相見。忠曰:「小兒多得賢兄救護,恩德不忘。」建忠曰:「贊 將軍終非久淹之人,他日必當大貴。」坤令安排筵席慶賀。是日,眾豪傑依次而坐 ,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忽報:「山下有五千餘軍馬來到,不知是誰。」贊曰:「才得安靜 ,又有爭鬧。」便要點人馬迎敵。馬坤曰:「待吾自去看之。」即引二百人下山探 視,卻是幽州耶律皇帝殿前名將韓延壽。坤問曰:「將軍來此何干?」延壽曰:「 耶律皇帝已歿,今立蕭太后登寶位,我奉令旨,來取將軍回國,共佐新主。」坤曰 :「既奉有令旨,敢不回國!將軍且同入山寨,與兄弟等相見,再作商議。」延壽 應諾,將人馬屯於山下,與坤入到山寨。   坤令眾兄弟出來相見畢,仍整筵席款待延壽。坤席上謂贊等曰:「我只因耶律 皇帝無道,隱人太行山,今近十五年矣。聽得國中已立蕭太后為主,有旨來取。寨 中約有七千人馬,留二千與汝,同$ 師講和而歸, 甚稱宋之恩德。寡人疑其有通謀情意,故不欲再召之。」貴曰:「陛下以仁義待人 ,楊家父子,乃忠義之士,寧肯負國耶?」劉鈞准奏,復遣使齎敕命,逕詣山後, 來見楊令公,宣讀詔書曰:   孤守晉陽,謹保一城。雖無湯武之德,常慕事大之名。自周世宗,恥仇不絕, 屢被侵伐。今宋君繼立,復率精兵,長圍城下。百姓抱死亡之急,城郭有纍卵之危 。惟汝父子,忠勤效命。詔書到日,即宜引兵赴闕,以救國難。成功之日,當頒重 典。故茲詔示。   楊令公得詔,與王貴議曰:「宋兵屢侵河東,若不救援,則有違詔之責﹔若逕 興師,則前番與宋議和,豈宜失信?君何以計之?」王貴曰:「將軍河東鎮臣,主 上有難當救,何用執小信而遲疑?」令公然其言,即委王貴領鎮應州,自率六子, 部精兵三萬,前來救應河東。有詩為證:     萬馬南來勢氣雄,旌旗閃爍蔽長空。     全憑國士擒龍策,一定封疆頃刻中。   哨馬報入宋軍中,主帥潘仁美召集諸將議戰。高懷德進曰:「楊令公乃勁敵也 ,自周世宗之朝,每與對敵,未嘗得利。今又舉兵再至,當以深謀遠計戰之,不可 卒攻也。」呼延贊曰:「小將亦聞楊家父子,天下無敵。我先領本部於來路衝擊一 陣,且觀其勢如何。」仁美允其議,即令贊前去。贊得令,率馬軍八千而行。   卻說楊令公兵馬來到臥龍坡下營,哨騎報入:宋軍於十里之外阻住去路。令公 笑曰:「敵賊不知兵勢,自來取敗。」問軍中:「誰先出馬?」道未畢,第五子楊 延德進曰:「不肖願先上陣。」令公許之,即付精兵五千。延德全身貫帶,部精兵 鼓噪而來。兩陣對圓,延德綽斧跨馬跑出,高叫曰:「宋將何不速退,將欲自取死 亡耶?」贊大怒曰:「無名小將,今日休走。」即挺槍躍馬,直取延德。延德舞斧 來迎。兩騎相交,二將連戰四十余合,不分勝負。贊馬上自思:「人稱楊家父子英 雄,果不虛語。」二人欲復鬥,馬不堪馳。延德曰:「馬力困乏,明日再戰。」南 北乃各收軍還營。延德回見令公,告知:「宋將與兒連戰四十余合,未決輸贏。」 令公曰:「近聞宋軍有呼延贊,武藝精銳,莫非正是此人?明日吾親戰之。」因下 令征進,離宋營數裡下寨。   楊七郎欲建首功,密引部兵三千,潛地出寨,來劫宋營。正值潘仁美與郭進、 高懷德等在軍中議論兵法,忽然燈爆火滅。仁美曰:「莫非楊家有兵劫寨,天公預 使見報?」下令諸軍多設弓弩,以備不虞,不可出兵騷動。高懷德等各按營而守, 遵令分遣埋伏。   楊七郎自料宋兵無備,引部下喊聲攻入。忽營內一聲梆響,$ 馬當先,喝聲 :「遼蠻慢走!」兀環奴激怒,掄刀便砍。延昭挺槍迎敵。戰不兩合,被延昭當胸 一槍,刺落馬下。殺散追兵,見太宗立於壩上。延昭曰:「陛下之馬何在?」太宗 曰:「已被亂矢所傷,不堪騎乘。」延昭曰:「可急乘臣馬,臣當步戰殺出。」太 宗恐延昭無馬,不能勝敵,乃曰:「卿當乘馬而戰,吾當乘驢車而去。」延昭曰: 「敵兵來得多矣,陛下速上馬,寧可傷臣,望勿顧惜。」   正在危急之際,適楊七郎單騎殺入,見延昭曰:「宋兵戰陣已亂,哥哥何不急 保主上而走?」延昭曰:「汝以所乘馬與聖上騎,吾當先殺出。」七郎扶太宗上馬 。延昭怒聲如雷,突出重圍,正被兀裡奚眾軍攔住。延昭咬牙覷定兀裡奚,一槍刺 去,正中咽喉而死。繞過西營,北兵矢石交下,延昭透不得重圍,恰遇楊業、高懷 德、呼延贊三將衝溃殺來,救出太宗,走奔定州。此處可見楊延昭之勇。後人有詩 贊之曰:     斬堅入陣救君王,敵將爭迎致滅亡﹔     未入中朝先建績,將軍名望至今香。   潘仁美收拾殘軍,但見屍首相疊,血流滿野,宋兵折去八九萬,喪其資械不可 勝計。於是,易、涿等州復歸於遼。耶律休哥已獲全勝,乃收軍還幽州不題。   卻說太宗走入定州,眾將陸續都到。八王等進前拜謁。帝曰:「今日若非楊業 父子力戰,朕幾一命難保。」八王曰:「陛下百靈相助,賊兵自不能傷。自今還當 保重聖躬,不宜親冒險地。設使諸將一時不及救應,誰為陛下計哉?」太宗點頭以 應。即召楊業入帳中,賞以緞帛二十匹,黃金四十兩。因渭之曰:「權以賜卿,聊 為相信之禮。候班師之日,再議報功。」楊業再拜受命而出。八王奏曰:「運餉不 給,軍士調喪,乞陛下班師還京,以慰臣民之望。」太宗從其議,即日下詔班師, 以潘仁美為前隊,楊業為中隊,其餘諸將各以所部護駕在後。旨令既下,諸將準備 起發定州,望汴京而還。有詩為怔:     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     憑君莫話封侯印,一將功成萬骨枯。   大軍一路無詞,不日歸到汴京。文武群臣朝見畢。太宗曰:「朕以幽州之辱, 常懸膽以報雪。汝眾臣各陳所見,為朕熟籌之。」司徒趙普與參知政事竇郭贄等奏 曰:「陛下以甲兵之利,府庫之富,何患丑賊不滅哉!但以軍士圍太原已久,創痍 未復,須待秋高馬肥,蓄威養銳,徐圖進取,未為晚也。」太宗從其議,下命宴 征太原將士於崇元殿。是日,君臣盡歡而散。   次日降敕:封楊業為代州刺史兼兵馬元帥之職﹔其長子以下,俱封代州團練使 ﹔居第於金水河邊無佞宅﹔賜齎甚$  陳摶得詔,隨使朝見。太宗待之甚厚,謂宰臣曰:「摶獨善其身,不乾勢利, 所謂方外之上也。」乃遣中使送拎至中書省。宋琪等延接慇懃,坐中從容問曰:「 先生學得玄默修養之道,亦可以教人乎?」傳笑曰:「小道山野之人,於時無用, 亦不知神仙煉丹之事,吐納養生之理,非有方術可傳。假令白日昇天,亦何益於世 ?今主上龍顏秀異,有天人之表﹔博達古今,深究治亂,真有道仁聖之主也。正是 君巨協心同德,興化致治之秋。勤行修煉,無出於此。」淇深服其言。次日奏對, 以陳摶所言上陳,太宗詔賜號「希夷先生」,親書「華山石室」囚字贈之,放還華 山。摶再拜受命,即日辭帝而出,自回華山不題。   卻說太宗以邊境寧靜,與臣民同享太平之盛,因下詔賜京師百姓飲酒三日。其   王者賜酺推恩,與眾共樂,所以表昇平之盛事,契億兆之歡心。累朝以來, 此事久廢,蓋逢多故,莫舉舊章。今四海會同,萬民康泰﹔嚴煙始畢,慶澤均行。 宜令士庶,共慶休明,可賜酺三日。   詔旨既下,京都士民,無不歡躍。至期,太宗親自與群臣登丹鳳樓,觀士民樂 飲。自樓前至朱雀門,設音樂,作山車、旱船往來﹔御苑至開封諸縣及諸軍,樂人 排列於通路。音樂齊奏,觀者滿城,富貴無比。後人有詩斷曰:     烽火煙消鎮節安,君臣作樂夜深闌。     幽遼未下中原患,忘卻當年保治難。   時雍熙二年春二月也。   次日,太宗宴群臣於後苑,召宰相近臣賜酒賞花,謂之曰:「春氣暄和,品物 暢茂,四方無事。朕以天下之樂為樂,宜令侍宴諸臣賦侍賞花。」王音既下,一人 進曰:「小臣不才,願承命賦詩。」乃平章事宋琪也。即展花箋,援筆立書七言八 句以進。其詩曰:     聖主飛龍俗美淳,乾坤總是一般春。     四方風澤被休教,萬國歸來慕至仁。     浩浩舜恩邦盡戴,巍巍湯惠士皆親。     微臣有愧無能補,鼓舞昇平沐化新。   太宗覽詩大悅,命取王觴賜酒。李防繼進一首曰:     侍班上聖擬旒疏,融煦昭然德意孚。     飽暖四方咸底定,供輸百姓自無虞。     仰風琢貢來蠻佰,披澤謳歌沸道途。     際遇太平何以報?鳳麟為瑞有珍符。   參知政事昌蒙正亦進一律曰:     恩敷喜動萬方民,御極龍飛際聖人。     聖治及將休運啟,嘉祥日送好音頻。     均霑有域皆懷德,一視元邦不遂臣。     盛世願賡儒館頌,德音榮對玉墀。   春帝覽罷三詩,乃曰:「宋平章之詩,詞語優游,太平氣象也﹔李防詩,清麗可 愛﹔呂蒙正$ 嶺。守將昌行德,知宋兵已到,與招安使大鵬翼等計議曰:「宋 軍勢大,難以迎敵,不如解甲投降,庶免軍士之苦。」鵬翼等曰:「宋兵遠來,必然 疲乏,正好破之,如何便思屈膝?」遂帥所部軍馬迎敵。遠見宋兵漫川塞野而進。鵬 翼令軍士團住陣腳,當先出馬,大罵宋軍:「貪心無厭,深入吾境,殺得汝片甲不回 。」宋陣中呼延贊挺槍出戰。大鵬翼掄斧來迎。兩馬相交,戰上五十余合,贊乃佯輸 ,走入陣中。鵬翼驟馬趕來。贊冷眼窺其漸近,大喝一聲,鵬翼措手不及,被贊捉於 馬上。宋師湧進,賊兵降者無數。曹彬將鵬翼斬於城下號令。   次日,呂行德舉關迎降。宋師又下飛狐嶺,長驅進於靈邱。守靈邱遼將胡達,引 兵迎戰。宋將呼延贊躍馬厲聲出曰:「來將速下馬投降,兔受誅戮﹔不然,視前日為 例。」達怒曰:「猖狂匹夫!擒汝以獻吾主/即掄刀直衝宋陣。呼延贊舉槍交還。二 將戰上一百回合,不分勝負。贊思:「此賊勇力過人,須以智取。」即勒回馬繞陣而 走。胡達拍馬追之,轉過陣前,贊按下長槍,掣出金鞭。敵將追騎剛到,呼延贊睜睛 舉鞭,劈腦一聲響,胡達一命悠悠,死於鞭下。曹彬驅軍掩擊,賊兵大敗,遂襲了靈 邱,得其降卒五千,牛馬輜重無算。曹彬謂贊曰:「近來之戰,將軍功績居多,吾固 不及也。」贊曰:「皆出元帥之妙算,小將何功之有?」彬大服其量。因遣人報捷於   太宗驚曰:「彼安得進兵如是之速那?」乃遣使詣靈邱,令彬待仁美之眾,一同 進兵,庶能克敵。曹彬得旨,正在沉吟之間,忽報:「潘招討大軍已出雄州,特來與 元帥相會。」彬大喜,即遣騎軍迎候。翌日,仁美來到靈邱,人見曹彬,道知已克寰 、朔等州,降其刺史趙彥章、節度副使趙希賢等十數人。彬曰:「此皆出於招討致勝 之功。今主上有旨,候在齊發,我等當整兵前進。」仁美然其言,即日領軍,望啄州   卻說耶律休哥等,兵屯雲州。聽得宋師已進涿州,下令眾軍亟進,於涿州城南下 寨,與宋營只去五里之地。休哥召耶律沙入謂曰:「宋師深入吾地,勢必跋涉。汝引 馬軍二萬,屯於城南,堅壁而守。候其用力稍竭,出勁兵襲之。」耶律沙依令去了。 休哥又謂華勝曰:「汝以步兵一萬,屯靈邱險地,設伏於林中,以絕宋之糧道。」華 勝亦領計而行。休哥分遣已定,夜則令輕騎入宋營掠其單弱,晝則以精銳張其聲勢。   是時,曹彬督諸將於城下溺戰。遼兵按營不出。宋師望見遼師精銳,不敢輕進。 夜間不勝其擾。一連駐了十數日,軍中糧餉不繼。遣人打探,回報曰:「近日糧草屢 被遼兵所掠,不能前進。」曹彬大驚,$ 「不是卿來赴援,敵人安肯退去?朕聞卿名為遼人所畏,信不誣 矣。」業奏曰:「番人夷狄之性,意不可測,此去必將復兵來困。望陛下即整車駕, 臣父子拼死殺出。」太宗曰:「朕明日準定回駕。話聲未絕,忽報:「番兵長驅而來 ,仍舊圍了城郭。」太宗驚曰:「不出卿之所料。」業奏曰:「番兵眾盛,車駕難以 輕出。待臣審視敵人聲勢,然後定計破之。」太宗曰:「卿當盡心籌度。」業承命而   次日,楊業率眾子登敵樓觀望,見番兵八面分屯齊備,軍馬雄偉。令公歎曰:「 若此堅兵,吾父子雖能殺得出去,如何能保眾文臣無傷,縱使諸葛復生,不能施其計 矣。」淵平曰:「終不然束手於此而待斃那?」令公曰:「計策雖有,只是難得盡忠 之人耳。」淵平笑曰:「大人往日常言,要以死報宋君。今吾父子自到宋朝之後,主 上設極富貴之第宅相待,思無以報德﹔今遇息難,若有計可施,不肖情願舍死向前。 」令公喜曰:「汝若肯成吾計,可保君臣無虞。我明日奏知主上,即便主行。」淵平 全無難色,凜凜然下了敵樓。   翌日,令公朝見太宗,奏曰:「臣昨觀敵兵,甚是利銳。陛下若要脫此災厄,除 非學漢朝紀信救高祖離榮陽之計:詐獻降書與番人,在西門迎受﹔臣保車駕與侍官, 從東門而出,則可保矣?」太宗曰:「此計雖妙,誰肯學紀信所為乎?」令公曰:「 臣長子淵平願承此計。乞陛下急作降表,遣人通知番營。若更遲緩,恐事有漏泄不便 。」太宗聽罷,惻然曰:「朕以汝父子恃寡人,未沾大恩,今日何忍損卿之至親以 救孤?非仁者之所為也。」淵平進曰:「事已急促,若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雖留 臣之父子,亦無益於事。今若救得陛下出此重圍,留萬代之名,是臣子當行之事,又 何惜焉?」   語未畢,守城軍來報:「南門漸崩,番人將攀堞而上。」淵平曰:「陛下快脫下 御袍。臣父與六郎延昭、七郎延嗣保車駕出東門。小臣與弟二郎延定、三郎延輝、四 郎延朗、五朗延德出西門詐降。不然,君臣難保。」太宗不得已,卸下御袍,龍車、 法駕之具,盡付淵平。   (淵平)先遣人齎降書前去。番將天慶王接得宋帝降文,與眾人商議。韓延壽曰 :「宋人遭困出降,此事必實。然不過與其講和放回,寧有加害之理?亦請回書,與 使者復命。」   次日,宋軍於城西插起降旗。番眾遂遠離一望之地,等待宋君出城。太宗急同文 武,率輕騎出東門,望汴京而走。於是淵平端坐車上,黃旗數面,前遮後擁,隱隱而 出。番將天慶王率眾將,戎伍齊備,於城西旗下高叫:「既宋朝天子情願納降,請出 車駕相見,決無$   忽近臣奏知:「番兵寇打澶州,為邊庭患,乞朝廷定奪。」真宗問曰:「番兵犯 界,當令誰部兵退之?」八王曰:「澶州近三關地方,若敕郡馬退敵,管教成功。」 帝允奏,乃下敕,著楊六郎抵禦北兵。使臣領旨,逕詣佳山寨宣讀。六使得賜緞匹羊 酒,盡俵分部下。召諸將議曰:「今番兵屯止澶州,近為邊息,朝廷敕我等御之。 汝眾人當用力向前,不宜造次。」孟良進曰:「此患是小人惹來,我當率兵迎敵。」 六使曰:「蕭天佑北番名將,汝引兵先行,吾率眾相應。」孟良領兵去了。又喚過岳 勝謂曰:「汝引馬軍一千出關,俟戰酣力乏,可衝陣擊之。」岳勝引眾而行。楊六使 分遣已定,自領馬軍二千,隨後救應。   飛騎報人番帥軍中。蕭天佑與耶律第議曰:「太后令旨,著我部兵來追賊人,今 已走入關中,訪得乃是劇賊孟良也,今要來與我放對。汝眾人各宜用力,取得馬復 回,主上必有重賞。」耶律第曰:「主帥不須掛念,憑我眾人之力,務要成功而回。 」天佑下令已定。次日平明,於平川曠野,排開陣勢。宋兵搖旗鼓噪而來。孟良全身 貫帶,綽斧立於陣前,高叫曰:「番賊不即退去,必來喪其命矣。」蕭天佑怒罵:「 偷馬之賊!尚敢來鬥耶?」即舉槍直奔孟良。孟良舞斧迎之。兩下吶喊。 第二十五回 五台山孟良借兵 三關寨五郎觀象   卻說蕭天佑分遣已定。人報宋將揚聲溺戰,天佑披掛上馬,率番兵列下陣勢。對 面岳勝先出,舞刀大叫:「香將速退,兔傷和氣。不然,自取滅亡耳。」蕭天佑大怒 ,挺槍直奔岳勝。岳勝掄刀迎戰。未及數合,孟良、焦贊左右衝出,接住番兵交鋒。 蕭天佑力戰數將,佯輸而走。六使從旁追及,挺槍刺之,金火進起,槍不能入。六使 且驚且疑。   岳勝、孟良等催兵而進,被天佑賺到谷口。六使見山勢峻惡,停住馬曰:「眾人 且慢追趕,恐敵人用埋伏之計。」良曰:「此處我素慣熟,裡頭乃絕地,只有小路可 通雁嶺。番將不知路徑,走人谷中,正好乘勢擒之,如何不進?」六使然其言,率眾 趕入谷中,不見番將人馬。六使驚曰:「敵人已有計謀,若不急退,定遭其困。」道 未罷,谷口金鼓齊鳴,喊聲大振,耶律第伏兵齊出,將南兵盡皆睏了。孟良、岳勝等 拼死來戰,山上矢石交下,宋兵傷者無數。直待尋雁嶺殺出,已被番兵壘斷路徑。山 後旌旗亂滾,那一個敢近前!   六使與眾人困在谷中,無計能脫。焦贊進曰:「小將願部兵衝開谷口,救著本官 出去。」六使曰:「番兵甚眾,如何抵當?倘傷士卒而無益,不如停待幾時,乘勢或 可走脫。」岳勝曰:「寨中不知我等被困,$ 遂乘勢圍 了雄州。鄧文下令緊閉城門,入見丘謙,道知西番兵銳,軍尉趙茂中矢身亡。丘謙駭 曰:「彼眾我寡,勢所不敵,今其困城緊急,可修表,令人入京求救。」鄧文曰:「 事不宜遲!」即時修表,遣騎軍夜深出城,星火來到汴京,投文於樞密院。   近臣奏知真宗,真宗大驚曰:「西番乘虛入寇,實乃大患。」急聚文武商議。柴 玉進曰:「臣舉一人,可御番兵。」帝問:「是誰?」玉曰:「三代將門豪傑、金刀 楊令公之孫、官授京城內外都巡撫楊宗保也。若用彼部兵前往,破之必矣。」帝大悅 曰:「卿之所舉,實稱其職。」即下命,封宗保為征西招討使,呼延顯、呼延達為副 使,大將周福、劉閔為先鋒,發兵五萬,前退番兵。   宗保領旨出朝,詣無佞府辭令婆出師。令婆曰:「曾憶汝父遺言:國尚有兵革, 須盡忠所事。」宗保曰:「軍情緊急,特辭令婆即行。」令婆吩咐:「審機調遣,莫 墜先人威風。」宗保領諾,出教場中,催集軍馬齊備,剋日離休城,望雄州進發。   時值十二月天氣,朔風寒凍,但見:   鴻雁北來聲慘切,征人西下怯窮途。   宋朝人馬浩浩蕩蕩,直抵焦河口,望雄州只爭十五里之遠,宗保下寨於崖口,遣 人報知城中。   卻說番帥殷奇聞知消息,吩咐部下大將:「宋之援兵,旗上大書『楊宗保』。久 聞此人是六使長子,文武雙全。當時破南天陣,皆其調遣。今部兵來到,汝等不可輕 敵,各宜用心。若能勝之,中原不難取矣。」副先鋒汪文、汪虎進曰:「不消元帥出 陣,小可二人,管教殺退宋兵。」殷奇即付與精兵二萬。   次日,汪文於平川曠野,列陣索戰,遥望見宋軍鳥飛雲集而來。楊宗保馬上厲聲 問曰:「封境有定,何故來犯吾地,殺害生靈?」汪虎答曰:「雄州近西番之地,為 汝侵奪,不得不取。」宗保大怒,顧謂左右曰:「誰先出馬?」呼延顯應聲請戰,挺 槍躍馬,直取汪虎。汪虎舞刀交還。二人鏖戰三十回合,汪文舉槍來助,呼延達綽斧 從旁攻人。汪虎力怯,跑馬便走。呼延顯激怒追之。楊宗保率後軍繼進,汪文拋戰退 逅,宋軍竟進,番兵披靡,丘謙在城上望見西番戰敗,開東門接應,大勝羌兵一陣。 宗保亦不追趕,收兵入城。   文、虎率敗眾回見殷奇,道知宋兵勢銳難敵。殷奇怒曰:「些須宋人,猶不能勝 ,尚望取其中原乎?」即欲引兵親故。束天神曰:「元帥穩坐,看小將立退敵兵。」 奇曰:「汝先見陣,吾亦隨後接應。」天神領諾。   次日平明,於城下揚威耀武搦戰。忽東門一聲炮響,呼延顯、周福厲聲罵曰:「 背逆丑賊,不即返兵,剿汝等無遺類矣。」$ 仗人伕,早先跑 了。正走之間,似乎有一長者拄杖迎來,攜手就跑,耳邊聽得呼呼風響,一霎時,落在 平地。叫了一聲,甘百善醒來。百善睜眼一看,長者已去無際,不能前往。心中想道: 莫非就是海了。忽然想起:月下老人贈我一釵,不知如何應驗?取到手中,只見水分兩 邊,中間一條大路。盡望前行,遠遠望去,殿閣層疊,樓台參差,宛如玉琢粉裝一般﹔ 若隱若現,如雲似霧,高出霄漢。乃龍王之水晶宮也。這日,龍王吩咐眾水族道:「明 日午時,有貴客臨宮,乃江西亞魁甘百善,途中被難而來,直抵龍宮。爾等在龍宮以外 ,排列兩邊,迎而進之,不可有誤。」龍袖一展,退殿而散。   這甘百善照道前行,來至龍宮門首。只見兩邊兵將整齊,欲行又止,趑趄不前。眾 水族看見甘百善來到跟前,進退無定,眾水族皆一膝而起道:「請貴客進宮,若將有待 予之至者。」百善聽說,縱膽而進,直闖丹墀。只見殿上端坐一位長者,古貌非凡,紅 袍玉帶。甘百善搶行幾步,來至滴水簷前,施禮躬身,再拜不起。龍王道:「貴人請起 。」百善伏首不起。又道:「昨日受驚非小,何得來到此間?誰人指引?一一講來。」 (問的有聲勢)然後吩咐賜坐。百善叩頭謝坐,坐在東側,就把中途遇盜的話說了一番 ,又把夢游月老仙府,月下老人所贈之釵說了一遍。龍王點了點頭,就吩咐集英殿擺宴 。又向百善說道:「其中有個因果。昔年爾父救我小女一命,銜恩未報,一也﹔既蒙月 老贈釵,撮合姻盟,二也﹔小女與貴人本有夙緣之分,三也﹔貴人今秋大顯大貴,高中 亞魁,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四也。日後大富大貴,不可言量。可喜可賀,真乃我之乘 龍嬌客也。」說到這句,百善離坐,端肅再拜而謝。龍王還了半揖,又說道:「須得留 下此釵,以為聘幣之禮。」百善急忙雙手呈上。龍王伸手接來,納於袖內,也取出璧玉 雙連環,遞與百善道:「永結良緣,百年和好。」百善雙手捧接過來,慌忙離坐,叩首 謝恩。龍王笑容可掬而說道:「賢契不須多禮。」正言之間,宴已齊備。二人來至集英 殿,分賓主而坐。百善謙遜不敢。龍王道:「一者賢契初進龍宮,二者正當與賢契壓驚 ,理當如是,不必過謙。」百善復又謝過了坐,然後坐下。酒過三巡,菜上五味,說不 盡珍饈美味,玉液金漿。龍王告便,往後殿而去。百善展觀樓台殿閣,非人間所有。看 殿院中,四樹參天:珊瑚樹,紅赤精瑩﹔瑪瑙樹,五彩鮮明﹔翡翠樹,翠白分明﹔珍珠 樹,珠掛滿枝。小者如豆粟,大者如雞卵,觀之可愛。正觀之間,聽得龍王出來,各相 聚位,再整杯盤。坐之良久,$ 糞割草,那裡肯動。每日在家游手好閒,與這些 狐群狗黨、三朋四友吃酒賭錢,結交無賴子弟,不近正人君子,把家中東西偷出去,三 瓶兩不滿也就賣了。數年以來習以為常。這既壽身大膽大,暴惡無窮。每日無錢使用, 便問他二老要錢。稍不如意,暴吼如雷,如狼似虎,猶如皇糧一般,不與他錢,也不安 生。他夫婦二人但求付安,今日如此,明日又如此,把個裴員外的家計弄的七零八落。 這也罷了,近來與人家婦女眉來眼去,做些苟且之事,色膽如天,肆行無忌﹔與這些無 賴子弟朝尋花街,暮宿柳巷。每天要賬的圍門。   那日裴員外問既壽道:「你在外邊又無正用,少了人家多少錢?天天要賬的圍破了 門。」這既壽把雌雄眼一睜,黑心一橫,說道:「我進了你家的門,得了你的什麼好處 ?就該了這點賬,還了他就是了,省的明日再來要。又問我做什麼!」裴員外聽說這話 ,大怒(不由不怒)道:「你這小畜生,太屬無禮!你是誰?我是誰?謬言悖理,無法 無天!身當何罪?」既壽又大聲說道:「你這個老東西!不識抬舉。我風雨子相與的三 友四朋、狐群狗黨,皆是有名望的,幫倒灶、敗壞頭、永不富、萬年窮,都是衣冠禽獸 ,人面獸心,穿靴帶頂,車馬盈門。與你顯煥門庭,榮宗耀祖。你我風光,誰人能比? 你這個老東西,真正不識抬舉!你有多大年紀?沒有大我一百八十歲,不過四海之內, 什麼小畜生,大畜生,拿話來壓負我!又沒有為非作歹,又未做賊做盜,其奈我乎?」 (悖逆已甚)裴員外聽到這話,不由的傷心入骨,刺眼血流,(誠傷心哉)不覺一口氣 頂將上來,把個裴員外活活的氣死了。   誰知這一口氣衝了斗牛,驚動了天上一位星君。乃西方太白金星奉了玉帝敕旨,監 察人間善惡,駕著雲頭巡游天下。正行之間,來至湖廣。忽見一道怨氣臨於霄漢,擋住 雲頭,不能前往。是何緣故?太白金星按住雲頭,望下一看,就知道裴既壽忤逆不孝, 將他父一時氣死。觀之不由的大怒道:「世間那有如此無父無君之流!天地之間,豈所 容哉!」駕轉雲頭,回至凌霄寶殿。卻有南北二斗星君在殿,考核人間善惡禍福因由。 這太白金星執笏撩袍,俯伏丹墀,啟奏玉皇大帝道:「臣太白金星啟奏陛下:臣自奉聖 上敕旨,稽察人間善惡,行至湖廣,有裴既壽忤逆不孝,將他父裴祿榮一時氣死。情由 一一細奏,伏乞聖鑒施行。」玉帝聞奏,勃然變色,大怒天威。說道:「天地之間竟有 如此無父無君、無法無天之流!彌天大惡,罪該萬死。莫非偷生人世,作惡萬端者乎? 」即命南斗星君查簿一看。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南斗星君$ 名,青春多少?(旦)杜麗娘小字有庚帖,年華二八,正是婚時節。(生)是麗娘小姐,俺 的人那!(旦)衙內,奴家還未是人。(生)不是人,是鬼?(旦)是鬼也。(生驚介)怕也 ,怕也。(旦)靠邊些,聽俺消詳說。   話在前教伊休害怯,俺雖則是小鬼頭人半截。(生)姐姐,因何得回陽世而會小生?   〔前腔〕(旦)雖則是陰府別,看一面千金小姐,是杜南安那些枝葉。注生妃央及煞回生 帖,化生娘點活了殘生劫。你後生兒蘸定俺前生業。秀才,你許了俺為妻真切,少不得冷骨頭 著疼熱。(生)你是俺妻,俺也不害怕了。難道便請起你來?怕似水中撈月,空裏拈花。   〔三段子〕(旦)俺三光不滅。鬼胡由,還動迭,一靈未歇。潑殘生,堪轉折。秀才可諳 經典?是人非人心不別,是幻非幻如何說?難則似空裏拈花,卻不是水中月。(生)撈既然雖 死猶生,敢問仙墳何處?(旦)記取太湖石梅樹一株。   〔前腔〕愛的是花園後節,夢孤清,梅花影斜。熟梅時節,為仁兒,心酸那些。   (生)怕小姐別有走跳處?(旦歡介)便到九錄無屈折,衝幽香一陣昏黃月。(生)好不 冷。(旦)凍的俺七魄三魂,僵做了三貞七烈。   (生)則怕驚了小姐的魂怎好?   〔關雙雞〕(旦)花根木節,有一個透人間路穴。俺冷香肌早偎的半熟。你怕驚了呵,悄 魂飛越,則俺見了你回心心不滅。(生)話長哩。(旦)暢好是一夜夫妻,有的是三生話說。 (生)不煩姐姐再三,只俺獨力難成。(旦)可與姑姑計議而行。 9生)未知深淺,怕一時間 讚不澈。   〔登小樓〕(旦)咨嗟、你為人為徹。俺砌籠棺勾有三尺疊,你點剛鍬和佰一謎掘。就裏 陰風瀉瀉,則隔的陽世些些。(內雞鳴介)   〔鮑老催〕咳,長眠人一向眠長夜,則道雞鳴枕空高。今夜呵,夢回遠塞荒雞咽,覺人間 風味別。曉風明滅,子規聲容易吹殘月。三分話才做一分說。   〔耍鮑老〕俺丁丁列列,吐出在丁香舌。你拆了俺丁香結,須粉碎俺丁香節。休殘慢,須 爭節。俺的幽情難盡說。(內風起介)則這一翦風動靈衣去了也。(旦急下)(生驚癡介)奇 哉,奇哉!柳夢梅做了杜太守的女婿,敢是夢也?待俺來回想一番。他名字杜麗娘,年華二八 ,死葬後園梅樹之下。啐,分明是人道交感,有精有血。怎生村小姐顛倒自己說是鬼? 9旦又 上介)衙內還在此?(生)小姐怎又回來了?(旦)奴家還有丁寧。你既以俺為妻,可急視之 ,不宜自誤。如或不然,妾事已露,不敢再來相陪。願郎留心。勿使可惜。妾若不得復生,必 痛恨君於九泉之下矣。   〔$ 縫趕緊做新的送過來,今夜先將就點兒罷。又狐皮袍子馬褂一套,請大老爺隨便用罷。」老殘立起來道:「累你們貴上費心。行李暫且留在這裡,借用一兩天,等我自己買了,就繳還。衣裳我都已經穿在身上,並沒有燒掉,不勞貴上費心了。回去多多道謝。」那家人還不肯把衣服帶去。仍是黃人瑞說:「衣服鐵老爺決不肯收的。你就說我說的,你帶回去罷。」家人又打了個千兒去了。 老殘道:「我的燒去也還罷了,總是你瞎倒亂,平白的把翠環的一捲行李也燒在裡頭,你說冤不冤呢?」黃人瑞道:「那才更不要緊呢!我說他那鋪蓋總共值不到十兩銀子,明日賞他十五兩銀子,他媽要喜歡的受不得呢!」翠環道:「可不是呢,大約就是我這個倒霉的人,一捲鋪蓋害了鐵爺許多好東西都毀掉了。」老殘道:「物件到沒有值錢的,只可惜我兩部宋板書,是有錢沒處買的,未免可惜。然也是天數,只索聽他罷了。」人瑞道:「我看宋板書到也不稀奇,只是可惜你那搖的串鈴子也毀掉,豈不是失了你的衣著飯碗了嗎?」老殘道:「可不是呢!這可應該你賠了罷,還有甚麼說的?」人瑞道:「罷,罷,罷!燒了他的鋪蓋,燒了你的串鈴。大吉大利,恭喜,恭喜!」對著翠環作了個揖,又對老殘作了個揖,說道:「從今以後,他也不用做賣皮的婊子,你也不要做說嘴的郎中了!」 老殘大叫道:「好,好,罵的好苦!翠環,你還不去擰他的嘴!」翠環道:「阿彌陀佛!總是兩位的慈悲!」翠花點點頭道:「環妹由此從良,鐵老由此做官,這把火倒也實在是把大吉大利的火,我也得替二位道喜。」老殘道:「依你說來,他卻從良,我卻從賤了?」黃人瑞道:「閒話少講,我且問你,是說話是睡?如睡,就收拾行李;如說話,我就把那奇案再告訴你。」隨即大叫了一聲:「來啊!」 老殘道:「你說,我很願意聽。」人瑞道:「不是方纔說到賈家遣丁抱告,說查出被人謀害的情形嗎?原來這賈老兒桌上有吃殘了的半個月餅,一大半人房裡都有吃月餅的痕跡。這月餅卻是前兩天魏家送得來的,所以賈家新承繼來的個兒子名叫賈幹,同了賈探春告說是他嫂子賈魏氏與人通姦,用毒藥謀害一家十三口性命。 「齊河縣王子謹就把這賈幹傳來,問他姦夫是誰,卻又指不出來。食殘的月餅,只有半個,已經擘碎了,餡子裡卻是有點砒霜。王子謹把這賈魏氏傳來,問這情形。賈魏氏供:『月餅是十二日送來的。我還在賈家,況當時即有人吃過,並未曾死。』又把那魏老兒傳來,魏老兒供稱:『月餅是大街上四美齋做的,有毒無毒,可以質證了。』及至把四美齋傳來,又供月餅雖是他家做的,而餡子卻是魏家送得來$ 速,不知不覺,已經五天過去。那日,人瑞已進縣署裡去,老殘正在客店裡教環翠認字,忽聽店中夥計報道:「縣裡王大老爺來了!」 霎時,子謹轎子已到階前下轎,老殘迎出堂屋門口。子謹入來,分賓主坐下,說道:「白太尊立刻就到,兄弟是來接差的,順便來此與老哥道喜,並閒談一刻。」老殘說:「前日種種承情,已托人瑞兄代達謝忱。因剛君在署,不便親到拜謝,想能曲諒。」子謹謙遜道:「豈敢。」隨命新人出來拜見了。子謹又送了幾件首飾,作拜見之禮。忽見外面差人飛奔也似的跑來報:「白大人已到,對岸下轎,從冰上走過來了。」子謹慌忙上轎去接。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白太守談笑釋奇冤 鐵先生風霜訪大案 話說王子謹慌忙接到河邊,其時白太尊已經由冰上走過來了。子謹遞上手版,趕到面前請了個安,道聲「大人辛苦」。白公回了個安,說道:「何必還要接出來?兄弟自然要到貴衙門請安去的。」子謹連稱「不敢」。 河邊搭著茶棚,掛著彩綢。當時讓到茶棚小坐,白公問道:「鐵君走了沒有?」子謹回道:「尚未。因等大人來到,恐有話說。卑職適才在鐵公處來。」白公點點頭道:「甚善。我此刻不便去拜,恐惹剛君疑心。」吃了一口茶,縣裡預備的轎子執事早已齊備,白公便坐了轎子,到縣署去。少不得升旗放砲、奏樂開門等事。進得署去,讓在西花廳住。 剛弼早穿好了衣帽,等白公進來,就上手本請見。見面上後,白公就將魏賈一案,如何問法,詳細問了一遍。剛弼一一訴說,頗有得意之色,說到「宮保來函,不知聽信何人的亂話。此案情形,據卑職看來已成鐵案,決無疑義。但此魏老頗有錢文,送卑職一千銀子,卑職未收,所以買出人來到宮保處攪亂黑白。聽說有個甚麼賣藥的郎中,得了他許多銀子,送信給宮保的。這個郎中因得了銀子,當時就買了個妓女,還在城外住著。聽說這個案子如果當真翻過來,還要謝他幾千銀子呢,所以這郎中不走,專等謝儀。似乎此人也該提了來訊一堂,訊出此人贓證,又多添一層憑據了。」白公說:「老哥所見甚是。但是兄弟今晚須將全案看過一遍,明日先把案內人證提來,再作道理。或者竟照老哥的斷法,也未可知,此刻不敢先有成見。像老哥聰明正直,凡事先有成竹在胸,自然投無不利。兄弟資質甚魯,只好就事論事,細意推求,不敢說無過,但能寡過,已經是萬幸了。」說罷,又說了些省中的風景閒話。 吃過晚飯,白公回到自己房中,將全案細細看過兩遍。傳出一張單子去,明日提人。第二天已牌時分,門口報稱:「人已提得齊備。請大人示下,是今天下午後坐堂,還是明天早起$ 憎明于外,出言以副情,發號以明指。是故,刑罰不足以移風 ,殺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為貴,精至為神,精之所動,若春氣之生,秋氣之殺 。故君子者,其猶射者也,于此毫末,于彼尋丈矣!故理人者,慎所以感之。   老子〔文子〕曰:懸法設賞而不能移風易俗者,誠心不抱也,故聽其音則知 其風,觀其樂即知其俗,見其俗即知其化。夫抱真效誠者,感動天地,神逾方外 ,令行禁止,誠通其道而達其意,雖無一言,天下萬民、禽獸、鬼神與之變化。 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為非,其下賞賢而罰暴。   老子〔文子〕曰:大道無為,無為即為有,無有者不居也,不居者即處無形 ,無形者不動,不動者無言也,無言者即靜而無聲無形;無聲無形者,視之不見 ,聽之不聞,是謂微妙,是謂至神,「綿綿若存,是謂天地之根。」道無形無聲 ,故聖人強為之形,以一字為名,天地之道。大以小為本,多以少為始,天子以 天地為品,以萬物為資,功德至大,勢名至貴,二德之美與天地配,故不可不軌 大道以為天下母。   老子〔文子〕曰:賑窮補急則名生,起利除害即功成,世無災害,雖聖無所 施其德,上下和睦,雖賢無所立其功。故至人之治,含德抱道,推誠樂施,無窮 之智,寢說而不言,天下莫貴其不言者,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也。」著于竹帛,鏤于金石,可傳于人者,皆其粗也。三皇五帝三王,殊事而同 心,異路而同歸。末世之學者,不知道之所體一,德之所總要,取成事之跡,跪 坐而言之,雖博學多聞,不免于亂。   老子〔文子〕曰:心之精者,可以神化,而不可說道。聖人不降席而匡天下 ,情甚于[言梟]呼,故同言而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行,誠在令外也。聖人在 上,民化如神,情以先之,動于上不應于下者,情令殊也。三月嬰兒未知利害, 而慈母愛之愈篤者,情也。故言之用者變,變乎小哉;不言之用者變,變乎大哉 。信君子之言,忠君子之意,忠信形于內,感動應乎外,賢聖之化也。   老子〔文子〕曰:子之死父,臣之死君,非出死以求名也,恩心藏于中而不 違其難也。君子之憯怛非正為也,自中出者也,亦察其所行,聖人不慚于景,君 子慎其獨也,舍近期遠,塞矣。故聖人在上,則民樂其治;在下,則民慕其意, 志不忘乎欲利人也。   老子〔文子〕曰:勇士一呼,三軍皆辟,其出之誠也;唱而不和,意而不載 ,中必有不合者也。不下席而匡天下者,求諸己也,故說之所不至者,容貌至焉 ,容貌所不至者,感忽至焉,感乎心發而成形,精之至者可形接,不可以照期。 老$ 單行,以為天下之大害。蓋銀 與鈔為表裹,銀之力絀,鈔以舒之,故元之稅糧,折鈔而不折 銀。今鈔既不行,錢僅為小市之用,不入貢賦,使百務併於一 途,則銀力竭。元又立提舉司,置淘金戶,開設金銀場,各路 聽民煽煉,則金銀之出於民間者尚多。今礦所封閉,間一開採 ,又使宮奴主之,以入大內,與民間無與,則銀力竭。   二百餘年,天下金銀,綱運至於燕京,如水赴壑。承平之 時,猶有商賈官吏返其十分之二三,多故以來,在燕京者既盡 泄之邊外,而富商、大賈、達官、猾吏,自北而南,又能以其 資力盡斂天下之金銀而去。此其理尚有往而復返者乎?   夫銀力已竭,而賦稅如故也,市易如故也。皇皇求銀,將 於何所!故田土之價,不當異時之什一,豈其壤瘠與?曰:否 。不能為賦稅也。百貨之價,亦不當異時之什一,豈其物阜與 ?曰:否。市易無資也。   當今之世,宛轉湯火之民,即時和年豐無益也,即勸農沛 澤無益也,吾以為非廢金銀不可。廢金銀,其利有七:粟帛之 屬,小民力能自致,則家易足,一也。鑄錢以通有無,鑄者不 息,貨無匱竭,二也。不藏金銀,無甚貧甚富之家,三也。輕 齎不便,民難去其鄉,四也。官吏贓私難覆,五也。盜賊胠篋 ,負重易跡,六也。錢鈔通路,七也。然須重為之禁,盜礦者 死刑,金銀市易者以盜鑄錢論而後可。     財 計 二   錢幣所以為利也,唯無一時之利,而後有久遠之利。以三 四錢之費得十錢之息,以尺寸之楮當金銀之用,此一時之利也 。使封域之內,常有千萬財用流轉無窮,此久遠之利也。後之 治天下者,常顧此而失彼,所以阻壞其始議也。   有明欲行錢法而不能行者:一曰惜銅愛工,錢既惡薄,私 鑄繁興。二曰折二折三,當五當十,制度不常。三曰銅禁不嚴 ,分造器皿。四曰年號異文。此四害者,昔之所同。五曰行用 金銀,貨不歸一。六曰賞賚、賦稅,上行於下,下不行於上。 昔之害錢者四,今之害錢者六。   故今日之錢,不過資小小貿易,公私之利源皆無賴焉,是 行錢與不行等也。誠廢金銀,使貨物之衡盡歸於錢。京省各設 專官鼓鑄,有銅之山,官為開採,民間之器皿,寺觀之像設, 悉行燒毀入局。千錢以重六斤四兩為率,每錢重一錢,制作精 工,樣式畫一,亦不必冠以年號。除田土賦栗帛外,凡鹽酒征 榷,一切以錢為稅。如此而患不行,吾不信也。   有明欲行鈔法而不能行者,崇禎間,桐城諸生蔣臣,言鈔 法可行,歲造三千萬貫,一貫直一金,歲可得金三千萬兩。戶 工侍郎王鰲永主其說,且言初年$ 巫遂中分其民之資   何謂奢侈?其甚者,倡優也,酒肆也,機坊也。倡優之費 ,一夕而中人之產;酒肆之費,一頓而終年之食;機坊之費, 一衣而十夫之煖。   故治之以本,使小民吉凶一循於禮,投巫驅佛,吾所謂學 校之教明而後可也。治之以末,倡優有禁,酒食有禁,除布帛 外皆有禁。今夫通都之市肆,十室而九,有為佛而貨者,有為 巫而貨者,有為倡優而貨者,有為奇技淫巧而貨者,皆不切於 民用,一概痛絕之,亦庶乎救弊之一端也。此古聖王崇本抑末 之道。世儒不察,以工商為末,妄議抑之。夫工固聖王之所欲 來,商又使其願出於途者,蓋皆本也。   古之胥吏者一,今之胥吏者二。古者府史胥徒,所以守簿 書,定期會者也。其奔走服役,則以鄉戶充之。自王安石改差 役為僱役,而奔走服役者亦化而為胥吏矣。故欲除奔走服役吏 胥之害,則復差役;欲除簿書期會吏胥之害,則用士人。 何謂復差役?宋時差役,有衙前、散從、承符、弓手、手 力、耆長、戶長、壯丁、色目。衙前以主官物,今庫子解戶之 類。戶長以督賦稅,今坊里長。耆長、弓手、壯丁以逐捕盜賊 ,今弓兵、捕盜之類。承符、手力、散從以供驅使,今皁隸、 快手、承差之類。   凡今庫子、解戶、坊里長皆為差役,弓兵、捕盜、皁隸、 快手、承差則僱役也。余意坊里長值年之後,次年仍出一人以 供雜役。   蓋吏胥之敢於為害者,其故有三:其一,恃官司之力,鄉 民不敢致難;差役者,則知我之今歲致難於彼者,不能保彼之 來歲不致難於我也。其二,一為官府之人,一為田野之人,既 非同類,自不相顧;差役者,則儕輩爾汝,無所畏忌。其三, 久在官府,則根株窟穴牢不可破;差役者,伎倆生疏,不敢弄 法。是故坊里長同勾當於官府,而鄉民之於坊里長不以為甚害 者,則差與僱之分也。   治天下者亦視其勢,勢可以為惡,雖禁之而有所不止;勢 不可以為惡,其止之有不待禁也。差役者,固勢之不可以為惡 者也。議者曰:自安石變法,終宋之世欲復之而不能,豈非以 人不安於差役與?曰:差役之害,唯有衙前,故安石以僱募救 之。今庫子、解戶且不能不仍於差役,而其無害者顧反不可復 乎?宋人欲復差役,以募錢為害。吾謂募錢之害小,而胥吏之 害大也。   何謂用士人?六部院寺之吏,請以進士之觀政者為之,次 及任子,次及國學之應仕者。滿調則出官州縣,或歷部院屬官 、不能者落職。郡縣之吏,各設六曹,請以弟子員之當廩食者 充之。滿調則升之國學,或即補六部院寺之吏,不能者終身不$ 京師人。因爲消折了本錢,無可營用,要去 延安府投奔親眷。不想今日路上貪行了程途,錯過了宿店。欲投貴莊借宿一宵。來日 早行,房金依例拜納。」太公道:「不妨。如今世上人那個頂著房屋走哩。你母子二 位敢未打火?」叫莊客安排飯來。 沒多時,就廳上放開條桌子。莊客托出一桶盤,四樣菜蔬,一盤牛肉,鋪放桌上 ,先燙酒來篩下。太公道:「村落中無甚相待,休得見怪。」王進起身謝道:「小人 母子無故相擾,此恩難報。」太公道:「休這般說,且請喫酒。」一面勸了五七杯酒 ,搬出飯來,二人喫了,收拾碗碟,太公起身引王進母子到客房裏安歇。王進告道: 「小人母親騎的頭口,相煩寄養,草料望乞應付,一併拜酬。」太公道:「這個不妨 。我家也有頭口騾馬,教莊客牽出後槽,一發喂養。」王進謝了,挑那擔兒到客房裏 來。莊客點上燈火,一面提湯來洗了腳。太公自回裏面去了。王進母子二人謝了莊客 ,掩上房門,收拾歇息。 次日,睡到天曉,不見起來。莊主太公來到客房前過,聽得王進老母在房裏聲喚 。太公問道:「客官,天曉好起了?」王進聽得,慌忙出房來見太公,施禮說道:「 小人起多時了。夜來多多攪擾,甚是不當。」太公問道:「誰人如此聲喚?」王進道 :「實不相瞞太公說,老母鞍馬勞倦,昨夜心痛病發。」太公道:「即然如此,客人 休要煩惱,教你老母且在老夫莊上住幾日。我有個醫心痛的方,叫莊客去縣裏撮藥來 與你老母親喫。教他放心慢慢地將息。」王進謝了。 話休絮繁。自此,王進母子二人在太公莊上。服藥,住了五七日,覺道母親病患 痊了,王進收拾要行。當日因來後槽看馬,只見空地上一個後生脫膞著,刺著一身青 龍,銀盤也似一個面皮,約有十八九歲,拿條棒在那裏使。王進看了半晌,不覺失口 道:「這棒也使得好了,只是有破綻,嬴不得真好漢。」那後生聽了大怒,喝道:「 你是甚麽人,敢來笑話我的本事!俺經了七八個有名的師父,我不信倒不如你!你敢 和我扠一扠麽?」說猶未了,太公到來,喝那後生:「不得無禮!」那後生道:「叵 耐這廝笑話我的棒法!」太公道:「客人莫不會使鎗棒?」王進道:「頗曉得些。敢 問長上,這後生是宅上何人?」太公道:「是老漢的兒子。」王進道:「既然是宅內 小官人,若愛學時,小人點撥他端正,如何?」太公道:「恁地時十分好。」便教那 後生:「來拜師父。」那後生那裏肯拜,心中越怒道:「阿爹,休聽這廝胡說!若吃 他嬴得我這條棒時,我便拜他爲師!」王進道:「小官人若是不當真時,較量$ 押上路。天漢州橋那幾個大戶科斂 些銀兩錢物,等候楊志到來,請他兩個公人一同到酒店裏喫了些酒食;把出銀兩齎發 兩位防送公人,說道:「念楊志是個好漢,與民除害;今去北京,路途中望乞二位上 下照覰,好生看他一看。」張龍,趙虎道:「我兩個也知他是好漢,亦不必你衆位分 付,但請放心。」楊志謝了衆人。其餘多的銀兩盡送與楊志做盤纏,衆人各自散了。   話裏只說楊志同兩個公人來到原下的客店裏算還了房錢,飯錢,取了原寄的衣服 ,行李,安排些酒食請了兩個公人,尋醫士贖了幾個棒瘡的膏藥貼了棒瘡,便同兩個 公人上路。三個望北京進發,五里單牌,十里雙牌,逢州過縣,買些酒肉,不時請張 龍,趙虎喫。三個在路,夜宿旅館,曉行驛道,不數日,來到北京,入得城中,尋個 客店安下。原來北京大名府留守司,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最有權勢。那留守喚作梁 中書,諱世傑;他是東京當朝太師蔡京的女婿。當日是二月初九日。留守陞廳。兩個 公人解楊志到留守司廳前,呈上開封府公文。梁中書看了。原在東京時也曾認得楊志 。當下一見了,備問情繇。楊志便把高太尉不容複職,使盡錢財,將寶刀貨賣,因而 殺死牛二的實情,通前一一告稟了。梁中書聽得大喜,當廳就開了枷,留在廳前聽用 ,押了批迥與兩個公人自回東京,不在話下。   只說楊志自在梁中書府中早晚殷懃聽候使喚。梁中書見他謹勤,有心要擡舉他, 欲要遷他做個軍中副牌,月支一分請受,只恐衆人不伏,因此,傳下號令,教軍政司 告示大小諸將人員來日都要出東郭門教場中去演武試藝。當晚,梁中書喚楊志到廳前 。梁中書道:「我有心要抬舉你做軍中副牌,月支一分請受,只不知你武藝如何?」 楊志稟道:「小人應過武舉出身,曾做殿司制使職役。這十八般武藝,自小習學。今 日蒙恩相擡舉,如撥雲見日一般。楊志若得寸進,當效啣環背鞍之報。」梁中書大喜 ,賜與一副衣甲。當夜無事。   次日,天曉,時當二月中旬,正值風和日暖。梁中書早飯己罷,帶領楊志上馬, 前遮後擁,往東郭門來。到得教場中。大小軍卒並許多官員接見,就演武得前下馬, 到廳上正面撒著一把渾銀交椅坐上。左右兩邊齊臻臻地排著兩行官員:指揮使,團練 使,正制使,統領使,牙將,校尉,正牌軍,副牌軍。前後周圍惡狠狠地列著百員將 校。正將臺上立著兩個都監:一個喚做李天王李成,一個喚做聞大刀聞達。二人皆有 萬天不當之勇,統領著許多軍馬,一齊都來朝著梁中書呼三聲喏。卻早將臺上豎起一 面黃旗來。將臺兩邊,左右列著三五十對金鼓手,一$ 哥哥先喫府尹刺了臉 上『叠配......州』字樣,只不曾填甚麽去處?早晚捉不著時,實是受苦!他如何有 心和你喫酒?我卻已安排些酒食與你喫。他悶了幾時了,你卻怪他不得。」何清道: 「我也誹誹地聽得人說道,有賊打劫了生辰綱去。正在那裏地面上?」阿嫂道:「只 聽得說道黃泥岡上。」何清道:「卻是甚麽樣人劫了?」阿嫂道:「阿叔,你又不醉 。我方才說了。是七個販棗子的客人打劫了去。」何清呵呵的大笑道:「原來恁地。 既道是販棗子的客人了,卻悶怎地?何不差精細的人去捉?」阿嫂道:「你倒說得好 。便是沒捉處。」何清笑道:「嫂嫂,倒要你憂。哥哥放著常來的一班兒好酒肉弟兄 ,閒常不睬的是親兄弟!今日纔有事,便叫沒捉處。若是教兄弟閒常捱得幾杯酒喫, 今日這夥小賊倒有個商量處!」阿嫂道:「阿叔,你倒敢知得些風路?」何清笑道: 「直等親哥臨危之際,兄弟或者有個道理救他。」說了,便起身要去。阿嫂留住再喫   那婦人聽了這話說得蹊蹺,慌忙來對丈夫備細說了。何濤連忙叫請兄弟到面前。 何濤陪著笑臉,說道:「兄弟,你既知此賊去向,如何不救我?」何清道:「我不知 甚麽來歷。我自和嫂子說要。兄弟何能救得哥哥?」何濤道:「好兄弟,休得要看冷 暖。只想我日常的好處,休記我明時的歹處,救我這條性命!」何清道:「哥哥,你 別有許多眼明手快的公人,管下三二百個,何不與哥哥出些氣力?量一個兄弟怎救得 哥哥!」何濤道:「兄弟休說他們;你的話眼裏有些門路,休要把與別人做好漢。你 且說與我些去同,我自有補報你處。——正教我怎地心寬!」何清道:「有甚去向! 兄弟不省的!」何濤道:「你不要嘔我,只看同胞共母之面!」何清道:「不要慌。 且待到至急處,兄弟自來出些氣力拿這夥小賊。」   阿嫂便道:「阿叔,胡亂救你哥哥,也是弟兄情份。如今被太師府鈞帖,立等要 這一干人,天來大事,你卻說小賊!」何清道:「嫂嫂,你須知我只為賭錢上,喫哥 哥多少打罵。我是怕哥哥,不敢和他爭涉。閒常有酒有食,只和別人快活,今日兄弟 也有用處!」何濤見他話眼有些來歷,慌忙取一個十兩銀子放在桌上,說道:「兄弟 ,權將這銀子收了。日後捕得賊人時,金銀段疋賞賜,我一力包辦。」何清笑道:「 哥哥正是『急來抱佛腳,閒時不燒香!』我若要哥哥銀子時便是兄弟勒掯哥了。快把 去收了,不要將來賺我。哥若如此,便不說。既是哥哥兩口兒,我行陪話,我說與哥 ,不要把銀子出來驚我。」何濤道:「銀兩都是官司信賞出的,如何沒三五百貫錢, $ 被瞞過了,卻是我點撥他, 教知府先斬了然後奏去。」黃文燁聽得說時,只在背後罵,說道:「又做這等短命促 掏的事!於你無干,何故定要害他?俏或有天理之時,報應只在目前,卻不是反招其 禍?」這兩日聽得劫了法場,好生喫驚。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與他計較,尚兀 自未回來。」宋江道:「黃文炳隔著他哥家有多少路?」侯健道:「原是一家分開, 如今只隔著中間一個菜園。」宋江道:「黃文炳家多少人口?有幾房頭?」侯健道: 「男子婦人通有四五十口。」宋江道:「天教我報讎,特使這個人來!雖是如此,全 靠衆兄弟維持。」衆人齊聲應道:「當以死向前!正要驅除這等贓濫奸惡之人,與哥 哥報讎雪恨!」宋江又道:「只恨黃文炳那賊一個,卻與無爲軍百姓無干。他兄既然 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罵我等不仁。衆弟兄去時,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 那裏,我有一計,只望衆人扶助。」衆頭領齊聲道:「專聽哥哥指教。」宋江道:「 有煩穆太公對付八九十個叉袋,又要百十束蘆柴,用著五隻大船,兩隻小船;央及張 順,李俊,駕兩隻小船;五隻大船上用著張橫,三阮,童威,和識水的人護船:此計 方可。」穆弘道:「此間蘆葦,油柴,布袋都有,我莊上的人都會使水駕船。便請哥 哥行事。」宋江道:「卻用侯家兄弟引著薛永并白勝先去無爲軍城中藏了;來日三更 二點爲期,只聽門外放起帶鈴鵓鴿,便教白勝上城策應,先插一條白絹號帶,近黃文 炳家,便是上城去處。」再又教石勇,杜遷,扮做丐者,去城門邊左近埋伏,只看火 爲號,便要下手殺把門軍士。李俊,張順,只在江面上往來巡綽,等候策應。   宋江分撥己定。薛永,白勝,侯健,先自去了。隨後再是石勇,杜遷,扮做丐者 。身邊各藏了短刀暗器,也去了。這裏自一面扛擡沙土布袋和蘆葦油柴上船裝載。衆 好漢至期,各各拴束了,身上都准備了器械;船艙裏埋伏軍漢。衆頭領分撥下船:晁 蓋,宋江,花榮,在童威船上;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在張橫船上;戴宗,劉唐, 黃信,在阮小二船上;呂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 小七船上。只留下朱貴,宋萬,在穆太公莊上看理江州城裏消息;先使童猛棹一隻打 魚快船前去探路。小嘍囉並軍健都伏在艙裏。火家莊客水手撐駕船隻,當夜密地望無 爲軍來。   此時正是七月盡天氣,夜涼風靜,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約莫初更前 後,大小船隻都到無爲江岸邊,揀那有蘆葦深處一字兒纜定了船隻。只見那童猛回船 來報道:「城裏並無些動靜。」宋江便叫手下衆$ ?」青衣道:「只在後面宮中。」   青衣前引便行。宋江隨後跟下殿來。轉過後殿側首一座子牆角門,青衣道:「宋 星主,從此間進來。」宋江跟入角門來看時,星月滿天,香風拂拂,四下裏都是茂林 修竹。宋江尋思道:「原來這廟後又有這個去處。早知如此,不來這裏躲避,不受那 許多驚恐!」宋江行時,覺得香塢兩行,夾種著大松樹,都是合抱不交的;中間平坦 一條龜背大街。宋江看了,暗暗尋思道:「我到不想古廟後有這般好路徑!」跟著青 衣行不過一里來路,聽得潺潺的澗水響;看前面時,一座青石橋,兩邊都是朱欄杆; 岸上栽種奇花異草,蒼松茂竹,翠柳夭桃;橋下翻銀滾雪般的水。流從石洞裏去。過 得橋基,看時,兩行奇樹,中間一座大朱紅欞星門。宋江入得欞星門看時,擡頭見一 所宮殿。宋江尋思道:「我生居鄆城縣,不曾聽得說有這個去處!」心中驚恐;不敢 動腳。青衣催促,請星主行。一引引入門內,有個龍墀,兩廊下儘是朱紅亭柱,都掛 著繡簾;正中一所大殿,殿上燈燭熒煌。青衣從龍墀內一步步引到月臺上,聽得殿上 階前又有幾個青衣道:「娘娘有請,星主進來。」   宋江到大殿上,不覺肌膚戰慄,毛髮倒豎。下面都是龍鳳磚階。青衣入廉內奏道 :「請至宋星主在階前。」宋江到廉前御階之下,躬身再拜,俯伏在地,口稱:「臣 乃下濁庶民,不識聖上,伏望天慈俯賜憐憫!」御簾內傳旨,教請宋星主坐。宋江那 裏敢擡頭。教四個青衣扶上錦墩坐。宋江只得勉強坐下,殿上喝聲「捲簾,」數個青 衣早把珠簾捲起,搭在金鈎上。娘娘問道:「星主別來無恙?」宋江起身再拜道:「 臣乃庶民,不敢面覰聖容。」娘娘道:「星主,既然如此,不必多禮。」宋江恰纔敢 擡頭舒眼,看殿上金碧交輝,點著龍燈鳳燭;兩邊都是青衣女童,持笏捧圭,執旌擎 扇侍從;正中七寶九龍牀上坐著那個娘娘,身穿金縷絳綃之衣,手秉白玉圭璋之器, 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口中說道:「請星主到此。」命童子獻酒。兩下青衣女童執著 蓮花寶瓶,捧酒過來,斟在杯內。一個爲首的女童執杯遞酒,來勸宋江。宋江起身, 不敢推辭,接過杯,朝娘娘跪飲了一杯。宋江覺得這酒馨香馥郁,如醍醐灌頂,甘露 灑心。又是一個青衣捧過一盤仙棗來勸宋江。宋江戰戰兢兢,怕失了體面,伸著指頭 取了一枚,就而食之,懷核在手。青衣又斟過一杯酒來勸宋江,宋江又一飲而盡。娘 娘法旨,教再勸一杯。青衣再斟一杯酒過來勸宋江,宋江又飲了。仙女托過仙棗,又 食了兩枚。共飲過三杯仙酒,三枚仙棗,宋江便覺有些微醺;又怕酒後,醉失體$ :「敢被野貓拖了,黃呈註:犬字旁呈。子喫了,鷂鷹撲去了?我卻怎地得知 ?」小二道:「我的雞纔在籠裏,不是你偷了是誰?」石秀道:「不要爭。值幾錢, 賠了你便罷。」店小二道:「我的是報曉雞,店內少他不得。你便賠我十兩銀子也不 濟,只要還我雞!」石秀大怒道:「你詐哄誰!老爺不賠你便怎的!」店小二笑道: 「客人,你們休要在這裏討野火喫!只我店裏不比別處客店:拏你到莊上便做梁山泊 賊寇解了去!」石秀聽了,大罵道:「便是梁山泊好漢,你怎麽拏了我去請賞?」楊 雄也怒道:「好意還你些錢,不賠你怎地拏我去?」小二叫一聲:「有賊!」只見店 裏赤條條地走出三五個大漢來,逕奔楊雄,石秀來。被石秀手起,一拳一個,都打翻 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時遷一拳打腫了臉,做聲不得。這幾個大漢都從後門走了。 楊雄道:「兄弟,這廝們一定去報人來,我們快喫了飯走了罷。」三個當下喫飽了, 把包裹分開背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鎗架子上揀了一條好朴刀。石秀道: 「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過了他!」便去前尋了把草,竈裏點個火,望裏面四下燒著 。看那草房被風一煽,刮刮雜雜火起來。那火頃刻間天也似般大。三個拽開腳步,望 大路便走。   三個人行了兩個更次,只見前面後面火把不計其數;約有一二百人,發著喊,趕 將來。石秀道:「且不要慌,我們且揀小路走。」楊雄道:「且住!一個來殺一個! 兩個來殺一雙!待天色明朗即走!」說猶未了,四下裏合攏來。楊雄當先,石秀在後 ,時遷在中,三個挺著朴刀來戰莊客。那夥人初時不知,輪著鎗棒趕來,楊雄手起朴 刀,早戳翻了五七個,前面的便走,後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趕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 。四下裏莊客見說殺傷了十數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頭,都退去了。三個得一 步趕一步。正走之間,喊聲又起。枯草裏舒出兩把撓鈎來,正把時遷一撓鈎搭住,拖 入草窩裏去了。石秀急轉身來救時遷,背後又舒出兩把撓鈎來,卻得楊雄眼快,便把 朴刀一撥撥開,望草裏便戳。發聲喊,都走了。兩個見捉了時遷,怕深入重地,亦無 心戀戰:「不得時遷了,且四下裏尋路走罷。」見遠遠的火把亂明,小路又無叢林樹 木,炤得有路便走,一直望東邊去了。   衆莊客四下裏趕不著,自救了帶傷的人去,將時遷背翦綁了,押送祝家莊來。   且說楊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見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頭酒肆裏 買碗酒飯喫了去,就問路程。」兩個便望村店裏來,倚了朴刀坐下,叫酒保取些酒來 ,就做些飯喫。酒保一面鋪下菜蔬,$ 將來的。」楊林說:「高廉也是披髮仗劍,殺入寨中。身上中了我一弩箭,回城中 去了。爲是人少,不敢去追。」宋江分賞楊林、白勝;把拿來的中傷神兵斬了;分撥 衆頭領,下了七八個小寨,圍繞大寨,提防再來劫寨;一面使人回山寨取軍馬協助。   且說高廉自中了箭,回到城中養病,令軍士:「守護城池,曉夜堤備,且休與他 廝殺。待我箭瘡平復起來,捉宋江未遲。」   卻說宋江見折了人馬,心中憂悶,和軍師吳用商量道:「只這個高廉尚且破不得 ,倘或別添他處軍馬,並力來助,如之奈何!」吳學究道:「我想要破高廉妖法,只 除非我如此此如此。....。若不去請這個人來,柴大官人性命也是難救;高唐州城子 永不能得。」正是:     要除起霧興雲法,須請誦天徹地人。 畢竟吳學究說這個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戴宗二取公孫勝 李逵獨劈羅真人 話說當下吳學究對宋公明說道:「要破此法,只除非快教人去薊州尋取公孫勝來 ,便可破得高廉。」宋江道:「前番戴宗去了幾時,全然打聽不著,那裏去尋?」 吳用道:「只說薊州,有管下多少縣治,鎮市,鄉村,他須不曾尋得到。我想公孫勝 他是個學道的人,必然在個名山大川,洞天真境居住。今番教戴宗可去薊州管下山川 去處尋覓一遭,不愁不見他。」宋江聽罷,隨即叫請戴院長商議,可往薊州尋取公孫 勝。戴宗道:「小可願往,只是得一個做伴的去方好。」吳用道:「你作起『神行法 』來,誰人趕得你上?」戴宗道:「若是同伴的人,我也把甲馬拴在他腿上,教他也 便走得快了。」李逵便道:「我與戴院長做伴走一遭。」戴宗道:「你若要跟我去, 須要一條路喫素,都聽我的言語。」李逵道:「這個有甚難處,我都依你便了。」宋 江,吳用分付道:「路上小心在意,休要惹事。若得見了,早早回來。」李逵道:「 我打死了殷天錫,卻教柴大官人喫官司,我如何不要救?今番並不許惹事了!」 二人各藏了暗器,拴縛了包裹,拜辭了宋江並衆人,離了高唐州,取路投薊州來 。走得二三十里,李逵立住腳道:「大哥,買碗酒喫了走也好。」戴宗道:「你要跟 我作『神行法,』須要只喫素酒。」李逵笑道:「便喫些肉也打甚麽緊。」戴宗道: 「你又來了;今日己晚,且向前尋個客店宿了,明日早行。」兩個又走了三十餘里, 天色昏黑,尋著一個客店歇了,燒起火來做飯,沾一角酒來喫。李逵搬一碗素飯並一 碗菜湯來房裏與戴宗喫。戴宗道:「你如何不喫飯?」李逵應道:「我且未要喫飯哩 。」戴宗尋思:「這廝必然$ 衆頭領拔刀侍立。宋江獨自下了四 拜,跪在面前,告稟道:「宋江原是鄆城小吏,爲被官所逼,不得已哨聚山林,權借 梁山泊避難,專等朝廷招安,與國家出力。今有兩個兄弟,無事被賀太守生事陷害, 下在牢裏。欲借太尉御香,儀從并金鈴弔掛去賺華州,事畢并還,於太尉身上並無侵 犯。乞太尉鈞監。」宿太尉道:「不爭你將了御香等物去,明日事露,須連累下官! 」宋江道:「太尉回京,都推在宋江身上便是了。」   宿太尉看了那一班模樣,怎地推託得,只得應允了。宋江執盞擎杯,設筵拜謝; 就把太尉帶來的人穿的衣服都借穿了;於小嘍囉內,還揀一個俊俏的,剃了髭須,穿 了太尉的衣服,扮作宿元景;宋江,吳用,扮作客帳司;解珍、解寶、楊雄、石秀, 扮作虞候;小嘍囉都是紫衫銀帶。執著旌節、旗幡、儀杖、法物,擎擡了御香、祭禮 、金鈴弔掛;花榮、徐寧、朱仝、李應,扮作四個衛兵。朱武、陳達、楊春,款住太 尉并跟隨一應人等,置酒管待;卻教秦明、呼延灼,引一隊人馬,林沖,楊志,引一 隊人馬,分作兩路取城;教武松先去西嶽門下伺候,只聽號起行事。   話休絮繁。且說一行人等,離了山寨,逕到河口下船而行,不去報與華州太守, 一逕奔西嶽廟來。戴宗先去報知雲台觀主並廟裏職事人等。直到船邊,迎接上岸。香 花燈燭,幢旛寶蓋,擺列在前;先請御香上了香亭,廟裏人夫扛擡了,導引金鈴弔掛 前行。觀主拜見了太尉。吳學究道:「太尉一路染病不快,且把煖轎來。」左右人等 扶策太尉上轎,逕到嶽廟官廳內歇下。客帳司吳學究對觀主道:「這是特奉聖旨,齎 捧御香,金鈴弔掛,來與聖帝供養;緣何本州官員輕慢,不來迎接?」觀立答道:「 已使人去報了。敢是便到。」   說猶未了,本州先使一員推官,帶領做公的五七十人,將著酒果,來見太尉。原 來那小嘍囉,雖然模樣相似,卻語言發放不得;因此只教妝做染病,把靠褥圍定在床 上坐。推官一眼看那來的旗節,門旗,牙仗等物都是內府製造出的,如何不信。客帳 司匆匆入去稟覆了兩遭,卻引推官入去,遠遠地階下參拜了,見那太尉只把手指,並 不聽得說甚麽。客帳司直走下來,埋怨推官道:「太尉是天子前近幸大臣,不辭千里 之遙,特奉聖旨到此降香,不想於路染病未痊;本州衆管,如何不來遠接!」推官答 道:「前路官司雖有文書到州,不見近報,因此有失迎迓,不期太尉先到廟裏。本是 太守便來,奈緣少華賊人糾合梁山泊強盜要打城池,每日在彼堤防;以此不敢擅離, 特差小官先來貢獻酒禮。太守隨後便來參見。」客帳司道:「$ 我拳頭的滋味!」李固嚇得只看娘子,娘子便漾漾地走進去,燕青亦更不再說。   衆人散了,李固只得忍氣吞聲,自去安排行李,討了十輛太平車子,喚了十個腳 夫,四五十拽頭口,把行李裝上車子,行貨拴縛完備。盧俊義自去結束。第三日燒了 神福,給散了家中大男小女,一個個都分付了,當晚先叫李固引兩個當值的盡收拾了 出城。李固去了。娘子看了車仗,流淚而入。   次日五更,盧俊義起來,沐浴罷,更換一身新衣服,吃了早膳,取出器械,到後 堂裏辭別了祖先香火;臨時出門上路,分付娘子:「好生看家,多便三個月,少只四 五十日便回。」賈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頻寄書信回來!」說罷,燕青流淚拜別。 盧俊義分付道:「小乙在家,凡事向前,不可以出去三瓦兩舍打哄。」燕青道:「主 人如此出行,小乙怎敢怠慢?」   盧俊義提了棍棒,出到城外。李固接著。盧俊義道:「你引兩個伴當先去。但有 乾淨客店,先做下飯等候:車仗腳夫,到來便吃,省得耽擱了路程。」李固也提條桿 棒,先和兩個伴當去了。盧俊義和數個當值的,隨後押著車仗行;但見途中山明水秀 ,路闊坡平,心中歡喜道:「我若是在家,那裏見這般景致!」行了四十餘里,李固 接著主人;吃點心中飯罷,李固又先去了。再行四五十里,到客店裏,李固接著車仗 人馬宿食。盧俊義來到店房內,倚了棍棒,掛了氈笠兒,解下腰刀,換了鞋襪宿食, 皆不必說。次日清早起來,打火做飯,衆人吃了,收拾車輛頭口,上路又行。   自此在路夜宿曉行,已經數日,來到一個客店裏宿食。天明要行,只見店小二哥 對盧俊義說道:「好教官人得知:離小人店不得二十里路,正打梁山泊邊口子前過去 。山上宋公明大王,雖然不害來往客人,官人須是悄悄過去,休得大驚小怪。」盧俊 義聽了道:「原來如此。」便叫當值的取下衣箱,打開鎖,去裏面提出一個包,包內 取出四面白絹旗;問小二哥了四竹竿,每一枝縛起一面旗來,每面栲栳大小七個字, 寫道:『慷慨北京盧俊義,金裝玉匣來探地。太平車子不空回,收取此山奇貨去!』 李固,當值的,腳夫,店小二,看了,一齊叫起苦來。店小二問道:「官人莫不和山 上宋大王是親麽?」盧俊義道:「我自是北京財主,卻和這賊們有甚麽親!我特地要 來捉宋江這廝!」小二哥道:「官人低聲些!不要連累小人!不是要處!你便有一萬 人馬,也近他不得!」盧俊義道:「放屁!你這廝們都合那賊人做一路!」店小二掩 耳不迭。衆腳夫都癡呆了。李固和當值的跪在地下告道:「主人,可憐見衆人,留了 這條性命$ 河北人順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慶。那人拄著一條水火棍,立在哥哥側邊。 蔡福道:「你且把這個死囚帶在那一間牢裏,我家去走一遭便來。」蔡慶把盧俊義且 帶去了。   蔡福起身,出離牢門來,只見司前牆下轉過一個人來,手裏提著飯罐,滿面挂淚 。蔡福認得是浪子燕青。蔡福問道:「燕小乙哥,你做甚麽?」燕青跪在地下,眼淚 如抛珠撒豆,告道:「節級哥哥!可憐見小的主人盧俊義員外吃屈官司,又無送飯的 錢財!小人城外叫化得這半罐子飯,權與主人充饑!節級哥哥,怎地做個方....」說 不了,氣早咽住,爬倒在地。蔡福道:「我知此事,你自去送飯把與他喫。」燕青拜 謝了,自進牢裏去送飯。   蔡福行過州橋來,只見一個茶博士,叫住唱喏道:「節級,有個客人在小人茶房 內樓上,專等節級說話。」蔡福來到樓下看時,正是主管李固。各施禮罷,蔡福道: 「主管有何見教?」李固道:「奸不廝瞞,俏不廝欺;小人的事都在節級肚裏。今夜 晚間只要光前絕後。無甚孝順,五十兩蒜條金在此,送與節級。廳上官吏,小人自去 打點。」蔡福笑道:「你不見正廳戒石上刻著『下民易虐,上蒼難欺?』你那瞞心昧 己勾當,怕我不知!你又占了他家私,謀了他老婆,如今把五十兩金子與我,結果了 他性命,日後提刑官下馬,我吃不得這等官司!」李固道:「只是節級嫌少,小人再 添五十兩。」蔡福道:「李主管,你『割貓兒尾,拌貓兒飯!』北京有名恁地一個盧 員外,只值得這一百兩金子?你若要我倒地,也不是我詐你,只把五百兩金子與我! 」李固便道:「金子在這裏,便都送與節級,只要今夜完成此事。」蔡福收了金子, 藏在身邊,起身道:「明日早來扛屍。」李固拜謝,歡喜去了。   蔡福回到家裏,卻纔進門,只見一人揭起蘆簾,跟將入來,叫一聲:「蔡節級相 見。」蔡福看時,但見那一個人生得十標致,且是打扮整齊:身穿鴉翅青圓領,腰系 羊指玉鬧妝;頭帶俊莪冠。足躡珍珠履。那人進得門,看著蔡福便拜。蔡福慌忙答禮 :便問:「官人高姓?有何見教?」那人道:「可借裏面說話。」蔡福便請入來一個 商議閣裏分賓坐下。那人開話道:「節級休要喫驚;在下便是滄州橫海郡人氏,姓柴 ,名進,大周皇帝嫡派子孫,綽號小旋風的便是。只因好義疏財,結識天下好漢,不 幸犯罪,流落梁山泊。今奉宋公明哥哥將令,差遣前來,打聽盧員外消息。誰知被贓 官汙吏,淫婦姦夫,通情陷害,監在死囚牢裏,一命懸絲,盡在足下之手。不避生死 ,特來到宅告知:若是留得盧員外性命在世,佛眼相看,不忘大德;但$ 。」李固道:「我不是忘恩失義的人,慢慢地報答你兩個。」   董超,薛霸收了銀子,相別歸家,收拾包裹,連夜起身。盧俊義道:「小人今日 受刑,杖瘡作痛,容在明日上路罷!」薛霸罵道:「你便閉了鳥嘴!老爺自晦氣,撞 著你這窮神!沙門島往回六千里有餘,費多少盤纏!你又沒一文,教我們如何擺佈! 」盧俊義訴道:「念小人負屈含冤,上下看視則個!」董超罵道:「你這財主們,閑 常一毛不拔;今日天開眼,報應得快!你不要怨悵,我們相幫你走。」盧俊義忍氣吞 聲,只得走動。   行出東門,董超,薛霸把衣包,雨傘,都掛在盧員外枷頭上,兩個一路上做好做 惡,管押了行。看看天色傍晚,約行了十四五里,前面一個村鎮,尋覓客店安歇。當 時小二哥引到後面房裏,安放了包裹。薛霸說道:「老爺們苦殺,是個公人,那裏倒 來伏侍罪人?你若要吃飯,快去燒火!」盧俊義只得帶著枷來到廚下,問小二哥討了 個草柴,縛做一塊,來竈前燒火。小二哥替他淘米做飯,洗刷碗盞。盧俊義是財主出 身,這般事卻不會做,草柴火把又濕,又燒不著,一齊滅了;甫能盡力一吹,被灰眯 了眼睛。董超又喃喃呐呐的罵。做得飯熟,兩個都盛去了,盧俊義並不敢討吃。兩個 自吃了一回,剩下些殘湯冷飯,與盧俊義吃了。薛霸又不住聲罵了一回,喫了晚飯, 又叫盧俊義去燒腳湯。等得湯滾,盧俊義方敢去房裏坐地。兩個自洗了腳,掇一盆百 煎滾湯賺盧俊義洗腳。方纔脫得草鞋,被薛霸扯兩條腿納在滾湯裏,大痛難禁。薛霸 道:「老爺伏侍你,顛倒做嘴臉!」兩個公人自去炕上睡了;把一條鐵索將盧員外鎖 在房門背後聲喚到四更,兩個公人起來,叫小二哥做飯,自吃飽了,收拾包裹要行。 盧俊義看腳時,都是燎漿泡,點地不得。當日秋兩紛紛,路上又滑,盧俊義一步一攧 ,薛霸起水火棍,攔腰便打,董超假意去勸,一路上埋冤叫苦。   離了村店,約行了十餘里,到一座大林。盧俊義道:「小人其實走不動了,可憐 見權歇一歇!」兩個做公帶入林子裏,正是東方漸明,未有人行。薛霸道:「我兩個 起得早了,好生因倦;欲要就林子裏睡一睡,只怕你走了。」盧俊義道:「小人插翅 也飛不去!」薛霸道:「莫要著你道兒,且等老爺縛一縛!」腰間解上麻索來,兜住 盧俊義肚皮去那松樹上只一勒,反拽過腳來綁在樹上。薛霸對董超道:「大哥,你去 林子外立著;若有人來撞著;咳嗽爲號。」董超道:「兄弟,放手快些個。」薛霸道 :「你放心去看著外面。」說罷,起水火棍,看著盧員外道:「你休怪我兩個:你家 主管教我們路上結果$ 使人去探 聽虛實,卻作道理。」只見探事人來回報:「寨後西北上,不知那裏將許多糧米, 有百十輛車子;河內又有糧車船,大小有五百餘隻;水陸並進,船馬同來。沿路有 幾個頭領監督。」太守道:「這廝們莫非有計?恐遭他毒手。再差人去打聽,端的 果是糧草也不是?」次日,小軍回報說:「車上都是糧草,尚且撒下米來。水中船 隻雖是遮蓋著,盡有米布袋露將出來。」張清道:「今晚出城,先截岸上車子,後 去取他水中船隻。太守助戰,一鼓而得。」太守道:「此計甚妙,只可善覰方便。 」叫軍漢飽餐酒食,盡行披掛,稍馱錦袋,張清手執長鎗,引一千軍兵,悄悄地出   是夜月色微明,星光滿天。行不到十里,望見一簇車子,旗上明寫:「水滸寨 忠義糧」。張清看了,見魯智深擔著禪仗,皂直裰拽紮起,當頭先走。張清道:「 這禿驢腦袋上著我一下石子。」魯智深擔著禪杖,此時自望見了,只做不知,大踏 步只顧走,卻忘了提防他石子。正走之間,張清在馬上喝聲:「著!」一石子正飛 在魯智深頭上,打得鮮血迸流,望後便倒。張清軍馬一齊呐喊,都搶將來。武松急 挺兩口戒刀,死去救回魯智深,撇了糧車便走。 張清奪得糧車,見果是糧米,心中歡喜,不來追趕魯智深,且押送糧草。推入 城來。太守見了大喜,自行收管。張清要再搶河中米船。太守道:「將軍善覰方便 。」張清上馬,轉過南門。此時望見河港內糧船不計其數。張清便叫開城門,一齊 呐喊,搶到河邊,都是陰雲佈滿,黑霧遮天;馬步軍兵回頭看時,你我對面不見。 此是公孫勝行持道法。張清看見,心慌眼暗,卻待要回,進退無路。四下裏喊聲亂 起,正不知軍兵從那裏來。林沖引鐵騎軍兵,將張清連人和馬都趕下水去了。河內 卻是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兩童,八個水軍頭領,一字兒擺在那裏。張清掙扎 不脫,被阮氏三雄捉住,繩纏索綁,送入寨中。水軍頭領飛報宋江。   吳用便催大小頭領連夜打城。太守獨自一個,怎生支吾得住。聽得城外四面砲 響,城門開了,嚇得太守無路可逃。宋江軍馬殺入城中,先救了劉唐;次後便開倉 庫,就將錢糧一分發送梁山泊,一分給散居民。太守平日清廉,饒了不殺。   宋江等都在州衙裏聚集衆人會面。只見水軍頭領,早把張清解來。衆多弟兄被 他打傷,咬牙切齒,盡要來殺張清。宋江見解將,親自直下堂階迎接,便陪話道: 「誤犯虎威,請勿挂意!」邀上廳來。說言未了,只見階下魯智深,使手帕包著頭 ,拏著鐵禪杖,逕奔來要打張清。宋江隔住,連聲喝退。張清見宋江如此義氣,叩 頭下拜受降$ br> 擺了許多筷子、碗、盞之類。東面牆腳下打了一口土灶,樹葉、樹枝、高粱稈子鋪滿
一地。灶上安放著一口鐵鍋,旁邊放著一個沙罐。拿過來一看,是空的,卻沒有蓋,
又沒有水。吹著了紙捻,到院子裡一照,並沒有甚麼,只有兩匹牲口拴在那裡。回到
後院一看,有一口小缸,用一頂戴殘的草帽蓋住,揭開一看,喜得是半缸水。便進去
在桌上取一個碗出來。先洗乾淨了,取了一碗水,舀在沙罐裡。又沒有小爐子,尋了
許久,在樹葉堆裡尋了出來。這沙罐沒蓋,便拿一個碗來蓋了。
抓一把樹枝、樹葉,生起火來。不一會,水開了,揭去碗一看,是碧清的,才想起未
放午時茶下去,忙到房裡取出來,放下去,煎了一會,約莫好了,舀了一碗出來,把
爐子裡火弄熄了,壁上的燈也滅了,拿到房裡去,白氏卻又睡著了,便輕輕推了一下
道:「母親!吃茶罷!」白氏夢中大驚而醒,問道:「做甚麼?」棣華道:「母親休
驚,女兒在這裡。」白氏道:「我睡著了,就是夢魂顛倒,甚是害怕。」棣華道:「
這是母親受了驚之故,靜養點就好了。午時茶煎好了,可要吃一口?」說罷,遞了過
去。白氏坐起來,吃了幾口,重又睡下。棣華取過裌被窩代蓋了,守坐在旁邊。白氏
昏昏沉沉,又復朦朧睡去。棣華此時,一燈相對,又復萬念交縈。想起伯和此時,到
底不知在那裡?身子究竟平安否?恨不能夠即刻有個人代他通一個信。又悔恨錯出了
京,倘使同在京裡,到了事急時,還可以相依,或不至散失。又想起父親在上海,那
裡知道我母女困在此處。那一寸芳心,便似轆轤般轉。又念倘得伯和平安無事,到了
上海,他自然會尋著父親。那時父親知道我們相失,又不知怎樣著急了。咳!但願他
平安到了上海,就是父親著急幾天也罷了,好在我們也總有到上海的日子,我們到了
,父親自然不著急了。或者我們到了天津,先發個電報到上海,父親自然放心了。忽
然想起伯和曾否到上海,只消到了天津,打電報去問父親,便知道了。想到此處,巴
不得當夜就到了天津。可奈母親病了,明天料來不能上路,不知幾時才好?若得早到
一天,豈不是可以早知道一天麼?忽又想起伯和縱使到上海,則我們此時趕到天津去
,他也不過在輪船上,未必就到,縱發電去問,亦是枉然。想到這裡,不覺自己啐了
自己一口,心中又忽然一陣糊塗起來,甚麼都不$ 杜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 彼君子兮、噬肯適我。 中心好之、曷飲食之。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 彼君子兮、噬肯來游。 中心好之、曷飲食之。 124. 葛生 葛生蒙楚、蘞蔓于野。 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于域。 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 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125. 采苓 采苓采苓、首陽之巔。 人之為言、苟亦無信。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 人之為言、胡得焉。 采苦采苦、首陽之下。 人之為言、苟亦無與。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 人之為言、胡得焉。 采葑采葑、首陽之東。 人之無言、苟亦無從。 舍旃舍旃、苟亦無然。 人之為言、胡得焉。 126. 車鄰 有車鄰鄰、有馬白顛。 未見君子、寺人之令。 阪有漆、隰有栗。 既見君子、並坐鼓瑟。 今者不樂、逝者其耋。 阪有桑、隰有楊。 既見君子、並坐鼓簧。 今者不樂、逝者其亡。 127. 駟驖 駟驖孔阜、六轡在手。 公之媚子、從公于狩。 奉時辰牡、辰牡孔碩。 公曰左之、舍拔則獲。 遊于北園、四馬既閑。 輶車鸞鑣、載獫歇驕。 128. 小戎 小戎俴收、五楘梁輈。 游環脅驅、陰靷鋈續、文茵暢轂、駕我騏馵。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轡在手、騏騮是中、騧驪是驂、龍盾之合、鋈以觼軜。 言念君子、溫其在邑。 方何為期、胡然我念之。 俴駟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鏤膺、交韔二弓、竹閉緄滕。 言念君子、載寢載與。 厭厭良人、秩秩德音。 129. 蒹葭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130. 終南 終南何有、有條有梅。 君子至止、錦衣狐裘。 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終南何有、有紀有堂。 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131. 黃鳥 交交黃鳥、止于棘。 誰從穆公、子車奄息。 維此奄息、百夫之特。 臨其穴、惴惴其慄。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于桑。 誰從穆公、子車仲行。 維此仲行、百夫之防。 臨其穴、惴惴其慄。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 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黃鳥、止于楚。 誰從$ 高峰插天。度橋,路愈峻,十里,從山夾中直躋高峰之南,登嶺巔。回視兩高峰已在舄下,計其崇峻,大煞、浮蓋,當皆出其下。南下三十五里,抵寧洋縣。   十七日  舟達華封。   十八日  上午始抵陸。漸登山阪,溪從右去,以灘高石阻,舟不能前也。十里,過山麓,又五里,跨華封絕頂,溪從其下折而西去。遙望西數里外,灘石重疊,水勢騰激,至有一灘純石,中斷而不見水者,此峽中最險處。自念前以雨阻不能達,今奈何復失之?乃北下三里,得村一塢,以為去溪不遠。沿塢西行里許,欲臨溪,不得路,始從蔗畦中下。蔗窮,又有蔓植者,花如荳,細莢未成。復踐蔓行,土流沙削不受履,方藉蔓為級,未幾蔓窮,皆荊棘藤刺,叢不能入。初側身投足,不辨高下,時時陷石坎,掛樹杪。既,忽得一橫溪,大道沿之。西三里,瞰溪咫尺,溪聲震耳,謂前所望中斷之險,必當其處。時大道直西去,通吳鎮、羅埠。覓下溪之路,久不得,見一小路伏叢棘中,乃匍匐就之。初猶有路影,未幾下皆積葉,高尺許,蜘網翳之;上則棘莽蒙密,鉤發懸股,百計難脫;比脫,則懸澗注溪,危石疊嵌而下。石皆累空間,登其上,始復見溪,而石不受足,轉墮深莽。余計不得前,乃即從澗水中,攀石踐流,遂抵溪石上。其石大如百間屋,側立溪南,溪北復有崩崖壅水。水既南避巨石,北激崩塊,衝搗莫容,躍隙而下,下即升降懸絕,倒湧逆卷,崖為之傾,舟安得通也?踞大石坐,又攀渡溪中突石而坐,望前溪西去,一瀉之勢,險無逾此。久之,溯大溪,踐亂石,山轉處,溪田層綴,從之,始得路。循而西轉,過所踞溪石二里許,灘聲復沸如前,則又一危磯也。西二里,得小路,隨山脊直瞰溪而下,始見前不可下之灘,即在其上流,而嶺頭所望純石中斷之灘,即在其下流。此嘴中懸兩灘間,非至此,則兩灘幾隱矣。逾嶺下舟。明日,抵漳州司理署。 後游天台山日記   壬申(1632年)三月十四日  自寧海發騎,四十五里,宿岔路口。其東南十五里,為桑洲驛,乃台郡道也;西南十里,松門嶺,為入天台道。   十五日  渡水母溪,登松門嶺,過玉愛山,共三十里,飯於箸竹嶺庵,其地為寧海、天台界。陟山岡三十餘里,寂無人煙,昔彌陀庵亦廢。下一嶺,叢山杳冥中,得村家,瀹茗飲石上。又十餘里,逾嶺而入天封寺。寺在華頂峰下,為天台幽絕處。卻騎,同僧無餘上華頂寺,宿淨因房,月色明瑩。其地去頂尚三里,余乘月獨上,誤登東峰之望海尖,西轉,始得路至華頂。歸寺已更餘矣。   十六日  五鼓,乘月上華頂,觀日出。衣履盡濕,還炙衣寺中。從寺右逾一嶺$ 足。架梁南渡,又轉一橋,西渡大溪,遂躡山峽而上,則飛岩高穹東向而出,髡徒法宣依岩結閣,種竹於外,亦幽亦敞。時日已欲墜,擬假榻於中,而髡奴逐客甚急,形於聲色。遂出,仍渡峽橋,見有石級西上,遂躡之登。盤旋山頂,兩度過脊,皆深坑斷峽,回豆縱橫,或水或涸,想霖雨時靡非深浸也。時日已落崦嵫,下山二里,仍西,宿硝石東溪橋之南。       初六日  早起,聞有言覺海寺之勝者。平明,南趨二里,則南溪之左也。寺亦古,其前即鐵仙以西之第二重也。蓋硝石之南,其山皆塊石堆簇,南則交互盤錯,斬若截堵,峰峰皆然,以鐵仙為中;而西則兩突而盡於南溪之左;東則兩突而至於止〔止〕岩之東,再東則山轉而南矣。入覺海,見山在其前,即出而循崖以登崖之西,下瞰南溪涓涓北流,時有小舟自新城來。既南行,崖盡,有峽東下,蓋南北兩崖對峙其來峽,其度脊處反在西瀕溪之上。余見其峽深沉,遂躡山級,東向直登其巔。其巔有東西兩台。〔自西而東,路盡莫前。下瞰亂壑縱橫,峽形屈曲枝分,匯水成潭,分曹疊瀉,疑即所云金龜湖也。而二峰東下無路,但見東峽有水有徑,疑即鐵仙。仍從舊路下,至溪東兩崖對峽處,即從崖下東入峽中。漸下漸濕,遂東北三里至小港口。水自韓公橋來,渡之入山。東北三里,大石岩。五里,韓公橋。三里,雙同槽。南二里,紫雲岩。西一里,渡溪為夫子岩。返出紫雲,一里至響石岩,又登嶺一里至竺岫。〕          初七日  竺岫渡橋,東南三里,舒坑嶺。又三里,緬灣。又六里,陳坊。陳坊有溪自北南流,蓋自滬溪而下東溪者也。越橋而東上一嶺,又下而復上,日鐵灣嶺。共三里,下嶺為錢家灣。又隨東溪二里至黃源橋。渡溪而南一里,過黃灣嶺。南六里,長行嶺。下嶺為連家灣,是為新城西北界。連家灣出岡為周家隘,即新城入郡官道。又西十里,百順輔。又三里上分水嶺。先是自百順西至周家隘,有小水西流,余以為入南溪者;及登分水,而後知猶北入東溪者也。又五里,過沙路嶺。又五里過一橋,其水自高學坡來,五六里越橋而南,即與南大溪遇。又二里,東為觀者崖,西為仙居院,兩崖束溪如門,門以內澄潭甚深。又三里,入新城北門,出西門。石門不甚壯,而闤闠頗盛。出門渡石樑,則日峰山當梁瞰溪。越橋即南隨溪行。已折西南,登白石嶺。十里,過文江橋,始復與大溪遇,溪流至此已不勝舟矣。於是多隨溪,西南過竹山,山亦峭特自異,上有竹仙院。又十里,周舍。周舍之南,路折而東,有潭偃水,頗覺汪洋,即文江之上流也。十五里,宿於石瓶岡,去城二十五里,去福山十五里。$ ,五嶺上矮嶺。逾嶺共五里,出楊坊,南行為坑陰,乃宜邑鉅聚。西行七里,宿車上。   二十日  雞再鳴,自車上載月西行,即與大溪遇。〔想即墟上之溪,自南而北者,發源軍峰,經坑陰至此。〕已而溪直南下,路西入山。又五里,登嶺。又三里,逶迤至嶺隘,有屋跨其間,曰黃嶺。下嶺二里,大溪復自南來。渡溪,天始明,山始大開。隨溪西北行五里,有塔立溪口小山上,塔之西北即宜黃城也。又有一大溪西南自東壁巡司來,直抵城東,有長木橋之;水遂北與東溪合,有大石橋架其上,曰貫虹;再北,則一小溪循城西北而東入大溪,亦有橋跨其上,曰豐樂。   是日抵宜黃東門貫虹橋之旅肄,覓得靜聞,始出,亟呼飯飯靜聞,與之北過豐樂橋,上獅子岩。岩回盤兩層,兀立三溪會合之北衝,大溪由此北下撫州者也。已而西經城北,至新城北門。北一里,過黃備橋。又西北一里,北入山,得仙岩。岩高峙若列錦層,上穹下逼,其西垂忽透壁為門,穿石而入,則眾山內閟,若另一世界。而是岩甚薄,不特南面壁立,而北面穹覆更奇,其穿透之隙,正如度之通天岩,亦景之最奇者也。三里,仍入城之北門。蓋是城東瀕溪為舊城,而西城新辟,一城附其外,繚繞諸峰,因之高下。經城三里,出南門。循東壁南來之溪西南行,五里,過四應山之東麓。又十五里,有小峰兀立溪上作猙獰之狀,其內有譚襄敏墓焉。又二里,過玉泉山下,山屏立路右若負扆,仰瞻峭拔,有小廬架崖半。欲從之,時膝以早行,忽腫痛不能升。又隨大溪南行三里,有小溪自西來注,即石蛩之下流也,始舍大溪溯小溪,折而西入三里而得石蛩寺。寺新創,頗宏整。寺北有矗崖立溪上,半自山頂平剖而下,其南突兀之峰猶多,與之對峙為門,而石蛩之嶺正中懸其間,而寺倚其東麓。仰望之,只見峰頂立石轟然,不知其中空也。是晚宿寺中,以足痛不及登蛩。   二十一日  晨餐後,亟登蛩。是峰東西橫跨,若飛梁天半,較貴溪之仙橋,高與大俱倍之,而從此西眺,只得其端。從寺北轉入峽中,是為萬人緣。由萬人緣南向而登,仰見〔竹影浮颺,〕一峰中〔穿〕高迥。〔透石入,〕南瞰亂峰兀突,〔溪聲山色,另作光響,非復人世。〕於是出橋南,還眺飛梁之上,石痕橫疊,有綴廬嵌室,無路可登。徘徊久之,〔一山鶴衝飛而去,響傳疏竹間,〕令人不能去。蓋是橋之南,其內石原裂兩層,自下而上,不離不合,隙俱尺許。由隙攀躋而上,可達其上層,而隙夾逼仄,轉身不能伸曲,手足無可攀躡,且以足痛未痊,悵悵還寺。問道寺僧,僧云:「從橋內裂隙而登躡甚難。必去衣脫履,止可及其上層,而從上垂綆$ 嶺西十五里曰水頭,《志》謂武水出西山下鸕鹚石,當即其處。〕過脊即循水東南,四里為東村。水由峽中南去,路東南逾嶺,直上一里而遙,始及嶺頭,蓋江山嶺平而為分水之脊,此嶺高而無關過脈也。下嶺,路益開整,路旁喬松合抱夾立。三里,始行塢中。其塢開洋成峒,而四圍山不甚高,東北惟東山最巍峻,西南則西山之分支南下,言抵蒼梧,分粵之東西者也。三里,逕塢出兩石山之口,又復開洋成峒。又三里,復出兩山口。又一里,乃達垫江鋪而止宿焉。南去臨武尚十里。是日行六十里,既止而余體小恙。   初四日  予以夜臥發熱,平明乃起。問知由垫江而東北十里,有龍洞甚奇,余所慕而至者,而不意即在此也。乃寄行囊於旅店,逐由小徑東北行。四里,出大道,則臨武北向桂陽州路也。遵行一裡,有溪自北而南,益發於東山之下者。渡橋,即上捱岡嶺。越嶺,路轉純北正北,復從小徑西北入山,共五里而抵石門蔣氏。有山兀立,蔣氏居後洞,在山半翠微間。洞門東南向,一入即見百柱千門,懸列其中,俯窪而下,則洞之外層也。從其左而上,穿列柱而入,眾柱分列,復迴環成洞,玲瓏宛轉,如曲房邃閣,列戶分窗,無不透明聚隙,八窗掩映。從來所歷諸洞,有此屈折者,無此明爽,有此宏麗者,無此玲瓏,即此已足壓倒眾奇矣。時蔣氏導者還取火炬,余獨探奇先至,意炬而入處,當在下洞外層之後,故不趨彼而先趨此。及炬至,導者從左洞之後穿隙而入。連入石門數重,已轉在外洞之後,下層之上矣,乃北逾石限穿隘而入,即下石池中。其水澄澈不流,兩崖俱穹壁列柱,而石腳匯水不漏,池中水深三四尺。中有石埂中臥水底,水浮其上僅尺許,踐埂而行,寨裳可涉。十步之外,臥埂又橫若限,限外池益大,水益深,水底白石龍一條,首頂橫脊而尾拖池之中,鱗甲宛然。挨崖側又前兩三步,有圓石大如斗,萼插水中,不出水者亦尺許,是為寶珠,緊傍龍側,真睡龍頷下物也。珠之旁,又有一圓石大倍於珠,而中凹如臼,面與水平,色與珠共,是為珠盤。〔然與珠並列,未嘗盛珠也。〕由此而前,水深五六尺,無埂,不可涉矣。西望水洞宏廣,若五畝之池,四旁石崖巑岏參錯,而下不泄水,真異境也。其西北似有隙更深,恨無仙槎一葉航之耳!還從舊路出,經左洞下,至洞回望窪洞外層,氤氳窈窕。乃令顧僕先隨導者下山覓酒,而獨下洞底,環洞四旁,轉出列柱之後。其洞果不深避,而芝田蓮幄,瓊窩寶柱,上下層列,崆峒杳渺,即無內二洞之奇,亦自成一天也。〔此洞品第,固當在月岩上。〕探索久之,下山,而僕竟無覓酒處。遂遵山路十里,還至垫江,炊飯而行$ 晨餐後仍向東行。一里,出山口,支峰兀立處,其上〔有〕庵,草翳無人,非觀音岩也。從庵左先循其上崖而東,崖危草沒,靜聞不能從,令守行囊於石畔。余攀隙披窾而入,轉崖之東,則兩壁裂而成門,〔內裁一線剖,宛轉嵌漏。〕其內上夾參九天,或合或離,俱不過咫尺;下夾墜九淵,或乾或水,俱憑臨數丈。夾半兩崖俱有痕,踐足而入,肩倚隔崖,足踐線痕,手攀石竅,無隕墜之慮。直進五六丈,夾轉而東,由支峰坳脊北望,見觀音崖在對崖,亦幽峭可喜。昨來時從其前盤山而轉,惜未一入。今不能愈北也。下山,東南行田塍間,水漫沒岸。三里,有南而北小水,急脫下衣,涉其東,溯之南。又二里,為秀塘,轉而西南行,復涉溪而北,循山麓行。二里,又一澗自北山夾中出,涉其南,又循一溪西來入,即西嶺之溪也。三里,越溪南,登下西嶺,入口甚隘,而內有平疇,西村落焉。西南上嶺,又二里而逾上西嶺,嶺東復得坪焉。有數家在深竹中,飯於村嫗。又西南平上二里,乃東逾一坳,始東下二里,為開洲,則湘之西岸也。溯湘南行五里,復入岡陀,為東劉村。又五里為西劉村,有水自西谷東入湘。又西南三里為土橋,又二里大豐橋,俱有水東注於湘。又逾嶺二里,宿於唐匯田。〔東有大山巋然出東界上者,曰赤耳山。)   二十六日  晨餐後,日色霽甚。南溯湘流二里,渡一溪為太平堡,有堡、有營兵焉。〔東西〕山至是開而成巨塢,〔小石峰一帶,駢立湘水東。〕又南二里,曰劉田。又南二里,曰白龍橋。又三裡,逾一小嶺,曰牛欄。二里,張村。又一里至廟角,飯於雙泉寺,其南即靈川界。又南二里,東南岐路入山,其東高峰片聳,曰白面山。又南二里,渡一橋,湘水之有橋自〔此〕。循左山行,南二里,為田心寺。又南一里,古龍王廟。又南一里,有一石峰峙立東西兩界之中,曰海陽山。有海龍庵,在峰南石崖之半。海龍庵已為臨桂界。海龍堡在西南一里,東入山五里為季陵,西十五里,過西嶺背為龍口橋,東北五里讀書岩、白面山,西北十五里廟角,南五里江匯。先是,望白面山南諸峭峰甚奇,問知其下有讀書岩,而急於海陽,遂南入古殿,以瓦磨墨錄其碑。抵海龍虎,日已薄崦嵫,急卸行李於中。乃下山,自東麓〔二洞門〕繞北至西,入龍母廟,已圮。即從流水中行,轉南,水遂成匯,深者沒股。庵下石崖壁立,下臨深塘。由塘南水中行,轉東登山。入庵,衣褌俱濕,急晚餐而臥以褻衣。   〔海陽山俱崆峒貯水。水門二:南平,西出甚急。東旱門二,下一二尺,即水匯其中,深者五六尺。山南水塘有細流,東源季陵亦下此。則此山尚在過脊北,水俱北$ 間,當即大壩之上流,出於廖家〔村〕西者也。   憑眺久之,仍五里下,飯於玉虛殿。又二里,抵山麓小橋。聞其北有堯廟,乃縣中移以便伏臘故事者,其東南有寨山角鐵峰山,其名頗著。乃又南渡一橋,於是東南循堯山南麓而趨,將先探鐵峰,遂可西南轉及寨山、黃金而返也。五里,已出堯山東南塢。其南石峰森森,而東南一峰,尤錚錚屼突。余疑其為鐵峰山,得兩人自東來,問之,曰:「鐵峰在西,已逾而東矣!」余不信,曰:「寧失鐵峰,此錚錚者不可失也!」益東南馳松篁間,復得一小沙彌,詢鐵峰,曰:「前即是矣!」出林,夾右轉石山而南,將抵錚錚突峰之西,忽一老者曳杖至。再詢之,則夾右而轉者即鐵峰,其東南錚錚者乃天童觀後峰,錚錚者可望而不可登,鐵峰山則可登而不可入。蓋鐵峰頗似獨秀,其下有巖洞,昔有仙留記,曰:「有人開得鐵峰山,真珠金寶滿擔擔。」故先後多鑿崖通竅者,及將得其門,輒墜石閉塞焉。老者指余循南麓遍探,仍返勘東麓,俱無深入容身之竅。   乃西馳一里,轉入南岐。又一里抵冷水塘。小橋跨流,急湧西南而去,一村依山逐澗,亦幽棲之勝,而其人不之覺也。村南石峰如屏,東西橫亙,從西嘴望之,只薄若立指。從其腋東轉南山之坳,則遂出山南大道。始馳而西,共三里過萬洞寺,則寨山在其西矣。其地石山始開,平疇如砥,而寨山兀立其中。望其東崖,穹然壁立,懸崖之上,有室飛嵌,而不見其徑。轉循山南,抵山西麓,乃歷級北上。當〔寨山〕西北隅,崖開一罅,上架橫梁,乃逾梁入洞,貫腹而東,透出東崖,已在嵌室之內矣。余時急於東出,西洞真形俱不及細按。及透東洞,始解衣憩息,竟圖托宿其間,不暇更問他勝矣。   十五日  寨山洞中多蚊,無帳睡不能熟。晨起,曉日即射洞而入,余不候盥櫛,輒遍觀洞中。蓋其洞西北東南,前後兩辟,而中則通隘,僅容一人。由西麓上山腰,透入飛石下,旋轉躡其上,卷石為橋,以達洞門。門西北向,門內洞界為兩,南北並列,俱平整可居。北洞之後,即通隘透腹處也,隘長三丈。既入,即寬辟為岩,懸乳垂蓮,氤氳左右,而僧結屋掩其門。東岩上下,俱極崇削,惟屋左角餘飛台一掌,不為屋掩。余先是中夜為蚊所驅,時出坐其上。月色當空,見平疇繞麓,稻畔溢水,致甚幽曠。東岩之下,亦有深洞,第不透明。路當山麓,南轉始得東上。余既晨餐,西北望黃金岩頗近,亟趨焉,不復東尋下洞也。   下山西麓,過竹橋,由村北西北行,三里,抵岩之陽。其山骨立路北,上有豎石如觀音,有伏石如蝦蟆,土人呼為「蟆拐拜觀音」。其下即裂為洞,洞不深而高,南$ ,曳杖遂行。過打油者家問之,則仍雲岩無可登,其居旁亦無徑可入。余回眺其後,有蛇道伏草間,遂披籬穿隙,隨山麓東行。轉而南向,將抵古廟,見有路西上,遂從之。始捫級,既乃梯崖。崖之削者,有石紋鋒利,履足不脫,拈指不滑;崖之覺者,有枝虯倒垂,足可躡藤,指可攀杪。惟崖窮踄峽,棘蔓填擁,沒頂牽足,鉤距紛紛,如蹈弱水,如蹈重圍,淬不能出。乃置傘插杖於石穴,而純用力於指足,久之,抵叢石崖下。其上回獅舞象,翥鳳騰龍,分形萃怪,排列繽紛。計透明之穴已與比肩,乃橫涉而北,逾轉逾出峰頭,俯瞰嵌崖削窟,反在其下,而下亦有高呼路誤,指余下踐之級者。余感其意,隨之下,竟不得所置傘杖處。呼者乃二牧翁,疑余不得下而憐之者,余下謝之。其人指登崖之道尚在古廟南,蓋其岩當從崖後轉入,不能從崖東入也。余言傘置崖間,復循上時道覓之。未幾,聞平塘街小兒呼噪聲,已而有數十人呼山下者,聲甚急,余初不知其為余,迨獲傘下面後知之。下至古廟側,則其人俱執槍挾矢,疑余為伏莽而詢之者。余告以游岩之故,皆不之信。乃解衣示之,且曰:「余有囊寄路口賣漿者茅中,汝可往而簡也。」眾乃漸散。余仍從古廟南歷磴披棘上。遂西南轉出山後坳間,眺其南,一峰枝起,頂豎一石,高數丈。〔予所見石峰綴立,雁岩翔鸞,龜峰靈芝,及此地筍石駢發,未有靈怪至此者。〕度已出岩後,而遙瞻石壁之下,猶未見洞門。忽下有童子,復高聲呼誤,言不及登者。時日已墜西峰,而棘蔓當前,度不可及,且靜聞在茅店,其主人將去,恐無投宿,乃亟隨之下,則此童已颺而去,不知其為憐為疑,將何屬者。乃仍轉北麓,出打油坊後,則賣漿主人將負所鋪張為返家計。余取桁間掛物,隨其人東趨平塘街求托宿處。其人言:「家隘不能容。」為余轉覓鄰居以下榻,而躬為執爂,且覓其宗人,令明晨導游焉。是暮,蘊隆出極,而靜聞病甚,顧僕乍分,迨晚餐後,出坐當衢明月下,而清風徐來,灑然眾峰間,聽諸村婦蠻歌謔浪,亦是群玉峰頭一異境也。   十一日  晨起,靜聞猶臥,余令主宿者炊飯,即先過賣漿者家,同其宗人南抵古廟南登山。導者揚鑣斬棘,共一里,抵山西南坳。從石隙再登一二步,即望見洞門西南向。又攀石崖數十步,即入洞焉。蓋其門前向東北,後向西南,中則直透,無屈曲崚嶒之掩隔。導者謂茲洞曰榜巖洞,茲山曰楓木山。下山,仍過古廟,遂南由田塍中渡西來小澗,〔水自兩路口西塘迤邐東穿山麓,即南溪發源也。〕共東南一里,入石巖洞。其門西北向,後門東北向,其中幽朗曲折,後門右崖,有架虛之台,盤空之蓋,皆窗楞$ 中雖無人,知去古鼎不遠。乃就其中絞衣去水,下山,循麓再西,則村店鱗次,稱山中聚落之盛焉。問所謂鐵旗岩者,居人指在西北峰半。又半里,抵其峰之東南,見峰腰岩罅層出,余以為是矣。左右覓路不得,為往返者數四。既乃又西,始見山半洞懸於上,閣倚於前,而左右終不得路。復往返久之,得垂釣童子為之前導。蓋其徑即在山下,入處為水淹草覆,故茫無可辨。稍上即得層級,有大木橫偃級旁,上叢木耳,下結靈芝,時急於入岩,不及細簡。及抵岩,則巖門雙掩,以繩綰扣,知僧人不在,而雨猶沛,為之推扉以入。其岩南向,正與百步塘南之陸壠山相對。蓋岩前古鼎之推扉以入。其岩南向,正與百步塘南之陸壠山相對。蓋岩前古鼎村之山峙於左,沸水岩之山峙於右,岩懸山半,洞口圓通,而閣衙於內。其內不甚寬廣,叢列神像,右轉宏擴而闇然,數丈之內,亦迴環無他岐入矣。洞內之觀雖乏奇瑰,而洞之勝,頗饒罨映。鐵旗之名,其以峰著,非以洞著耶!環視僧之爂具,在右轉洞中,而臥帳設於前閣。因登其上,脫衣絞水而懸之窗間,取僧所留衣掩體以俟之。過午,望見山下一僧,戴笠撥茅而登,既久不至,則采耳盈筐,故遲遲耳。初至,以余擅啟其閉,辭色甚倨。余告以遠來遇雨,不得不入以待餔. 初辭以無米且無薪,余先窺其盎有夙儲,不直折之而穿,強其必炊。既炊,余就與語,語遂合,不特炊米供飯,且瀹耳為蔬,更覓薪炙衣焉。既飯,酬以錢,復不納。時雨漸止,余因問龍岩所在。僧初住山,誤以沸水岩為龍岩,指余西南入。余初不知,從之。半里至其下,山下有水穴東北向,瀦水甚滿,而內聲崆峒,其東復然,蓋其下皆中空,而水滿瀦之。然余所聞龍岩在山半,因望高而躋。其山上岐兩峰,中削千仞,西有淺穴在削崖之下,東有夾罅在側峰之側,踐棘披搜,終無危巖貯水。乃下,然猶不知其岩之為沸水不為龍岩也。東半里,趨古鼎村。望村後山南向洞開,一高峽上穹,一圓竅並峙。私念此奇不可失,即從岐東上。上穹者,如樓梯內升,而前有一垂石當門,東透為台,下從台前南入並峙之竅;圓竅者,如圜室內剜,而內有一突石中踞。此時亦猶以沸水為龍岩,不復知此地可別覓龍岩也。既下,仍由村北舊路過小橋,則溪水暴漲,橋沒水底者二尺餘,以傘拄測以渡。念此小溪如此,若靈壽石堰,漲高勢湧,必難東渡。適有土人取筍歸古鼎,問之,日:「大溪誠難涉,然亦不必涉。逾嶺抵溪,即隨溪北下,所涉者止一小溪,即可繞出老君洞左。」余聞之喜甚。蓋不特可以避涉,而且可以得安靈以北入洞源流,正余意中事,遂從之。逾坳,抵來所涉安靈西堰,則水$ 得藝蔬之畦。又東一里,得北來大道。截大道橫過,東去一里得聚落,則郡東門之對江渡也。於是瀕江南岸倚屏風山北麓東行,其處村居連絡。一里,抵登台山,居聚愈稠。江為山扼,轉而北去,路從山南繞其東麓而北。聞其處有楊文廣洞,甚深杳,從江底潛通府堂,今其洞已塞,土人莫能指導,僅人人言之而已。登台之北又一里,有山橫列三峰,其陰即王氏山房所倚,余昔從洛容來,從其北麓渡江者也。茲從南至,望見南麓有洞駢列,路當出其東隅,而遙聞洞前人聲沸然,乃迂而西北至其下,則村氓之群社於野廟者也。洞在廟北半里,南向岈然。其山倒石虛懸,內裂三峽,外通三門,宛轉回合而不甚深擴,然石青潤而穴旁通,亦不意中所難得者。出洞,望西峰之陽,復有一岩南向,乃涉窪從之。適有婦負芻自北坳來,問東西二洞何名,曰:「東洞名蠻王,西洞淺而無名,然中有蛇穴之。」問:「北坳可達王氏山房?」曰:「北坳樵徑,無岐可通;大路從東麓而遙,小徑緣西坡而近,然晚輒有虎,須急行。」余乃上西洞。洞門亦南向,而中果淺,皆赭赤之石,下無旁通之竅,何以穴蛇?內高五六尺,復有石板平庋,虛懸不能上。而石板中央有孔一圓,如井欄中剜,下適有突石,踐石透孔,頸項恰出孔上,如罪人之囊三木者,然聳肩束臂,可自此上躍也。但其上亦不寬奧,不堪舒憩。遂下,從西坡小徑下山,循西麓而北逾一岡,竹塢蓊叢。里餘而得一茅舍,東倚山麓,西臨江坡。坡上密箐蔽空,連麓交蔭,道出其下,如行空翠穴中,不復知有西爍之日也。一里,北抵姚埠,即東門渡也。其上村居數十家。由村後南向登,上即王氏山房。時日已昃。余先每入一岩,輒以所攜龍眼、餅餌箕踞啖之,故至此而後索餐,得粥四甌,飯與茶兼利之矣,遂南入竹塢中,憺簹萬個,森森俱碧玉翔煙,覺塵囂之氣俱盡。已而上山,石磴甚峻,西緣南折,穿榕樹根中,透其跨下。已又東上,過一庋石片下,〔石去地五六尺,崖旁平庋出,薄齊架板,〕則山房在焉。小樓三楹橫列洞前,北臨絕壑,西瞻市堞縱橫,北眺江流奔衍,東指馬鹿、羅洞諸山,分行突翠,一覽無遁形。樓後即洞,洞高不為樓掩,中置西方諸像,而僧則托棲樓中,若為洞門鎖鑰者。蓋王氏昔讀書於此,今則以為僧廬,而名東林洞焉。洞後西、東分兩竅:西竅從南入,稍轉而東,漸黑隘,不堪深入;東竅從南入,轉而東忽透明焉。逾東閾而出,巨石迸裂成兩罅:一罅北透則石叢,而平台中懸,可以遠眺;一罅東下則崖削,而茅閣虛嵌,可以潛棲。四旁皆聳石雲噓,飛翠鸞舞,幽幻險爍,壺中之透別有天,世外之棲杳無地,非若他山透腹而$ 向。」則前門之下層,當懸棧之下者也。由夾北入,路西有穴平墜如井,其深不測。又入其西壁下,有窪穴斜傾西墜。土人云:「深入下通水穴,可以取水。」然流沙圮瀉,不能著足也。西壁上有奧室圍環中拓,若懸琉璃燈一盞,乃禪室之最閟者。出由其東,又北過一隘,下懸梯三十級,其底甚平曠,石紋粼粼,俱作荔枝盆。其西懸〔乳〕萎蕤,攀隙而入,如穿雲葉。稍北轉而西上,望見微光前透甚遙,躡沙坂從之,透隘門西出,則赫然大觀,如龍宮峨闕,又南北高穹,光景陸離,耳目閃爍矣。此乃洞之由暗而明處也。其洞內抵西南通偏門,外抵東北通後門,長四十丈,闊十餘丈,高二十餘丈。其上倒垂之柱,千條萬縷,紛紜莫有紀極;其兩旁飛駕之懸台,剜空之卷室,列柱穿崖之榭,排雲透夾之門,上下層疊,割其一臠,即可當他山之全鼎。其內多因其高下架竹為欄,大者十餘丈,小者二、三丈,俱可憩可眺。由東崖躋隘入西南洞底之上層,其內有編竹架菌而為廩者,可置谷千鐘焉。其上又有龕一圍,置金仙於中,而旁小龕曰慈雲蓮座,乃黃君之母夫人像也。黃母數年前修西方之業於此,此其退藏之所;而外所編竹欄,則選佛之場;而廩則黃君儲以備不虞者。龕西則偏門之光,自頂射下。此處去後門已遙,而又得斯光相續,遂為不夜之城。攀峻峽西上,透其門頗隘,即偏門也。其門西南向,下臨不測,惟見樹杪叢叢出疊石間,岨懸嶂絕,不辨其處為前山、後山也。龕既窮,仍由故道下,東北趨後門。其門東北向,高二十丈,門以外則兩旁石崖直墜山麓,而為水洞之門;門以內,則洞底中陷,亦直墜山底而通水洞之內。陷處徑尺五,周圍如井。昔人置轆轤於上,引百丈綆下汲,深不啻十倍虎阜。恐人失足,亦編竹護其上,止留二孔以引軸轤,人不敢涉而窺也。井外即門,巨石東西橫峙,高於洞內者五尺,若門之閾。由井東踐閾,踞門之中,內觀洞頂,垂龍舞蛟,神物出沒,目眩精搖;外俯洞前,絕壁摶雲,重淵破壑,骨仙神聳。此閾內井外峽,下透水門,亦架空之梁,第勢極崇峻,無從對矚耳。閾東透石隘東北下,磴倚絕壁,壁石皆崆峒,木根穿隙緣竅,蹬斷處,亦橫木飛渡。下裡半而為百感村。徐子曰:此洞外險中閟,既穿歷窅渺,忽仰透崇宏,兼一山之前後以通奇,匯眾流於壑底而不覺,幽明兩涵,水陸濟美,通之則翻出煙雲,塞之則別成天地。西來第一,無以易此。   百感東岩在百感前門之東。由棧東危崖之端,東緣石痕一縷,數十步而得洞。其門亦南向,門以內不甚深,而高爽窈窕,石有五色氤氳之狀,〔詭裂成形〕。由峽中東入三、四丈,轉而北,有石中峙。逾隘以$ 有車,以為明日行可必矣。   十八日  早起則陰雨霏霏,街衢濕透。余持傘覓夫,夫之前約者,已不肯行。出沙堤覓車,車又不復得。乃還寓,更令顧僕遍索之城外,終無有也。   十九日  晨得一夫,價甚貴,不得已滿其欲,猶推索再三,上午乃行。雨色已開,陰雲未豁。出朝京門,由五公祠。東麓東北行。五里,過接官亭,有小水自西北注東南。又五里,越一岡,連涉南行小水。又五里,有一溪較大,亦自西北向東南注,此即嚮往清秀所過香象橋之上流也。蓋郡北之山東西屏峙,西撫於石步墟,東極於司叛之尖山,皆崇峰聯屬如負扆。其中南走一支,數起數伏,而盡於望仙坡,結為南寧郡治。又東再南走一支,南盡於清秀山而為南寧之下砂。此水其腋中之界也,有木梁架溪上,渡梁,遂登岡阜。又五里,越一最高岡脊,東下有泉一窞在脊畔,是曰高井。由是三下三上,屢渡小水,皆自東南注西北,始知其過脊尚在東,此皆其迴環轉折之阜,流自西北注者,即西轉而東南下木梁大溪者也。共四里,又越一岡脊而下,其脊高不及高井之半,而實為西北來過脊以趨清秀者也。下脊又二里,再渡一溪,其流亦自西北注東南。過溪上岡又二里,為歸仁鋪,三四家在岡頭而已。又東北望尖山而行,七里為河丹公館,亦有三四家在岡頭,乃就飯焉。又東北行,屢涉南流小水,五里,一溪頗大,有木梁架之,至長於前二溪。其溪蓋自北崇山中來,有聚落倚其上流塢中,頗盛。越梁東上岡,是為橋村墟,數十家之聚。時方趁墟,人聲沸然。於是北望尖山行,又屢涉東南流小水,十二里,北渡一木梁頗大,又三里而至施湴驛,日將晡矣,歇於店。   二十日  五更起,飯而行,猶昧爽也。由施湴東北行二里,為站墟。又一里,降而下,渡一溪,木梁亦長。越溪東上,共一里,逾一岡,已越尖山東北矣。途中屢越小水,皆北而南。又十二里,橫逕平疇中,其處北近崇山,南下平塢,西即所逾之岡,東則崇山東盡,轉而南行,繚繞如堵牆環立。又東二里,復得大溪自北山南注其內,溪北大山之下,聚落甚盛,曰韋村。大山負扆立村後,曰朝著山。渡溪橋,東上崇岡即南下之脊,為清秀之東郡城第二重下砂也。按《郡志》,東八十里有橫山,高險橫截江河,蓋即此山南走截江而聳起者也。宋置橫山寨,為市馬之所。又東北二里,有三四家在山岡,曰火甲鋪。於是北下行山塢間,四面皆山,水從東南透夾去。屢涉細流,五里,遂北折入山夾。兩山東西駢立,從其中溯流北上,共十里,山夾束處匯塘塸水,有三四家踞山脊中度處,兩崖山甚逼,乃名曰關山,土人又名曰山心。按《志》,崑崙山在$ 幾與夫趺跏灑掃之具俱備。有二桶尚存鬥米,惜乎人已久去,草沒雙扉,苔封古灶,令人恨不知何事憶人間也!令一人爇火灶中,令一人覓火庵側,斷薪積竹,炊具甚富,而水不可得。其人反命曰:「庵兩旁俱無,亦無路。惟東北行,有路在草樹間,循崖甚遠,不知何之?」予從之,果半里而得泉。蓋山頂懸崖綴石,獨此腋萬木攢翳。水從崖石滴墜不絕,昔人鑿痕接竹,引之成流,以供筒酌。其前削崖斷峺,無可前矣。乃以兩筒攜水返庵,令隨夫淅米而炊。令導余西南入竹林中,覓登頂之道。   初有路影,乃取竹覓筍者所踐;竹盡而上,皆巨茅覆頂,披之不得其隙。一里,始逾一西走之脊。其脊之西,又旁起一峰以拱巨峰者,下不能見,至是始陟之也。又從脊東上,皆短茅沒腰,踐之每驚。其路又一里,而始逾一南走之脊。其脊之南,亦旁起一峰以拱巨峰者,北不能矚,至是又陟之也。〔此兩峰即大歇嶺所望合中峰為筆架者。〕於是從脊北上,短茅亦盡,石崖峻垂,攀石隙以升,雖峻極,而手援足踐,反不似叢茅之易於顛覆也。直北上一里,遂凌絕頂。其頂孤懸特聳於眾石山之上,南北逾一丈,東西及五丈,惟南面可躋,而東西北三面皆嵌空懸崖,不受趾焉。頂之北,自頂平分直墜至庵前石磴下,皆巨木叢列,翳不可窺,惟遙望四面,叢山千垂萬簇,其脈似從西南來者。遙山外列,極北一抹乃五開、黎平之脊;極南叢亙,為思恩九司之嶺;惟東北稍豁,則黃窯、裡諸所從來者也。南壑之下,重坑隔阪間,時見有水汪汪,蓋都泥之一曲也。山高江逼,逆而來則見,隨而轉又相掩矣。此即石堰諸村之境也。山之東南垂,亦有小水潺潺,似從南向去,此必入都泥者,其在分脊嶺之南乎?土人言:「登此山者,必清齋數日,故昔有僧王姓者不能守戒,遂棄山而下。若登者不潔,必迷不得道。」以余視之,山無別岐,何以有迷也?又云:「山間四時皆辱,名花異果不絕於樹。然第可採食,懷之而下,輒復得迷。」若余所見者,引泉覆石之上,有葉如秋海棠而甚巨,有花如秋海棠而色白,嗅之萼,極清香,不知何種。而山頂巨木之巔,皆薔薇緣枝綴花,殷紅鮮耀,而不甚繁密。又有酸草,莖大如指,而赤如珊瑚,去皮食之,酸脆殊甚。亦有遺畦剩菜,已結子離離。而竹下龍孫,則悉為竊取者掘索已盡。此人亦當在迷路之列,豈向之驚余而竄避者,亦迷之一耶?   眺望峰頭久之,仍從故道下。返茅庵,暝色已合,急餐所炊粥,覺枯腸甚適。積薪佛座前作長明燈,以驅積陰之氣,乃架匡展簟而臥。   三月初一日  昧爽起,整衣冠叩佛座前,隨夫請下山而炊,余從也,但沸湯漱之而下。$ 然寥落亦甚。其南為香山寺,寺前平地湧石環立,為門為峽,為峰為嶂,甚微而幻,若位置於英石盤中者。且小峰之上,每有巨樹箕踞,其根籠絡,與石為一,乾盤曲下覆,極似蘇閶盆累中雕紮而成者。寺西有池,中亦有石。池北郡守岳和聲建香林書院,以存宋趙清獻公故跡。又西北為黃文節祠,後有臥龍石,前有龍谿西流。宋署守張自明因文節遺風,捐數十萬錢建祠及龍谿書院,今規模已廢而碑圖猶存祠中。其東北即西竺寺也。   城內外俱茅舍,居民亦凋敝之甚,乃粵西府郡之最疲者。聞昔盛時,江北居民瀕江瞰流亦不下數千家,自戊午饑荒,蠻賊交出,遂鞠為草莽,二十年未得生聚,真可哀也。   繞城之勝有三:早北山,則會仙也;曰南山,則龍隱也;曰西山,則九龍也。  龍隱岩在郡城南五里,石峰東隅迴環北轉處也。前有三門,俱西向;後通山背亦有三門,俱東南向。其中上下層疊,縱橫連絡,無不〔貫〕通。今將中道交加處,以巨〔石〕窒其穴,洞遂分而為二。蓋北偏一門最高敞,前有佛宇,僧淨庵棲之;南偏二門在山腋間,最南者前多宋刻,張丹霞諸詩俱在焉;其中門已無路。余先從南門入,北透暗穴,反從上層下瞰得之,而無從下。仍出南門,攀搜到其處,再攜炬入,遂盡其奧裡。   北門西向高穹,前列佛宇三楹,洞高不礙其朗。內置金仙像,兩旁鎸刻皆近代筆,無宋人者。數丈後稍隘,而偏於南畔遂暗黑矣。秉炬直東入,又數丈,有岐在南崖之上。攀木梯而登,南向入穴,有一窪下陷如井,橫木板於上以渡。又南,則西壁下有紋一縷,緣崖根而臥,鱗脊蜿蜒,與崖根不即不離,此即所稱龍之「隱」者。外碑有記,謂其龍有昂首奮爪之形,則未之睹矣。又南數丈,逾一隘,遂俯石級下墜,則下層穴道亦南北成隙。南透則與中門內穴通,不知何人以巨石窒而塞之。北透過二隘,仰其上,則橫板上渡處也。再北,竇隘而窮,遂從橫板之竅攀空而上。蓋上瞰則空懸無底,而下躋則攀躍可升也。仍北下木梯,復東向直入,又逾一隘,有岐復南去。從之,漸見前竅有光燁燁,則已透山而得後門矣。又數丈,抵後門。其門東南向,瞰平疇;山麓有溪一支,環而北透其腋,即五蛩之東流之分而北者;其前復有石山一支環繞為塢,成洞天焉。仍北返分岐處,復東向直入,又數丈,則巨石中踞。由其北隙側身挨入,有眢井憑空下陷,大三四丈,深亦如之。乃懸梯投炬,令一人垂索而下,兩人從上援索以摯梯。其人既下,余亦隨之。又東南入一竅,中復有穴,下墜甚隘而深,〔一飛鼠驚竄上。〕從其西南攀崖而上,崖內復有眢井空陷,燭之不見其底。循其上西南入穴,$ 則江底砂石,間有細流淙淙矣。又西七里,入河池州之東門。州城乃土牆,上覆以茅,城中居民凋蔽,但草茅而無瓦舍。其山南北對峙,中成東西塢,而大溪橫其中,東至乾照后土山,亙截為前門溪,轉而北,入石穴;西至大山嶺石脊,為後鑰水之所從發者也。抵州才過午,穿州出西門,寓茅舍中。以陸柬馬符索騎於州尊蕭。蕭公即為發票,取夫騎各二,不少羈焉。   十八日  晨餐後得二騎差役,即以馬夫二名作挑夫影射。既而蕭公復以腆儀來貺,余受其筍脯,而盡壁其餘。入城買帖作謝柬,久乃得之,行已上午矣。西向山塢行三里,有溪自北山南流,合於西來大溪。乃渡北溯大溪北岸行,又七里,有村在南山之塢,有瓦室焉,名楊村。循北山麓行,又二里,有飛石覆空而出,平壓行人之上。已而上危級,見級外倚深坑,內有懸穴,中空下陷,洪流溢其底焉。既上,從山半行,遂循崖北轉,又成南北之峽,山湊而為東西兩界矣。循東崖溯流上,升陟三里,渡溪而北,逾一坡而下,見東峽石壁危削,上有穹岩,下有駢峽,但聞水聲喧甚,以為自墮峽而下也,而旁眺不見影。稍前,則溪水猶自北來,復渡之。循溪東行峽中,三里,水窮峽盡。北上嶺一里,又從嶺頭行一里,出兩山坳間,有石垣兩重,屬兩峰之左右,是為大山嶺,河池、南丹之界也。逾嶺北下,遂為丹州境。轉而西二里,渡小水,其水南去。復西南逾一嶺,復與水遇,隨之西北行,共三里,復渡水,水匯於石壁下,遂就之而飯。又隨水出峽,西二里,山勢漸開,近山皆變石為土,南山下有茅一二楹矣。隨小水西行三里,漸轉而北,土山塢盡,西山隴間有數十家倚之,是為土寨關,則南丹土稅之鑰也。路在東山之麓,遂北上土嶺。其東來之水,似無北流之隙,惟西北有巨山懸削,想亦從其下入穴以注大江,而下金城、東江者,未親晰也。北下土嶺,其塢中小水亦自東而注西南,似亦逼懸削巨山而去。於是復西北上嶺,升陟共五里,轉出嶺頭,始有巨塢西北去,路從其西山嶺半行,又五里曰百步村。茅舍數家在西山隴上,皆江右人,為行李居停者。時錫賈擔夫三百餘人,占室已滿,無可托足,遂北向下隴前西北塢中。水至是轉而西南去,有木梁架其上,覆以亭,亦此中所僅見者。度梁而上隴,其塢遂轉東西。於是西向行五里,有四五家在南山隴間,曰岩田村。中有瓦欄三楹頗巨,亟投之,則老嫗幼孩,室如懸磬,而上瓦下板,俱多破孔裂痕。蓋此乃巨目家,前州亂時,為賊所攻掠而破,遺此老稚,久避他鄉,而始歸故土者。久之覓得一鍋,僅炊粥為餐,遂席板而臥。   十九日  平明起,炊飯而行。細雨霏霏。西向$ 突,萬象洞即在北崖上,乃導者妄謂在南崖下。直下者一里,抵南崖。一洞東向,高四丈,水從中湧出,兩崖角起,前對為峽,水出洞破峽,勢極雄壯,蓋水洞後門也。又東二里,抵老鼠村,執途人問之,萬象洞在西北嶺上,即前所從下山處,洞甚深,歷降而下,底與水洞通。余欲更至洞門,晚色已合,去宿館尚十里。念此三洞,慕之數十年,趨走萬里,乃至而叛彝阻之,陽侯隔之,太陽促之,導人又誤之,生平游屐,斯為最厄矣! 隨筆二則   黔國公沐昌祚卒,子啟元嗣爵。邑諸生往祭其父,中門啟,一生翹首內望,門吏杖箠之。多土怒,亦箠其人,反為眾桀奴所傷,遂訴於直指金公。公諱瑊,將逮諸奴,奴聳啟元先疏誣多士。事下御史,金逮奴如故。啟元益嗔,徵兵祭纛,環直指門,發巨炮恐之,金不為動。沐遂掠多士數十人,毒痛之,囊其首於木。金戒多士毋與爭,急疏聞。下黔督張鶴鳴勘,張奏以實。時魏璫專政,下調停旨,而啟元愈猖狂不可制。母宋夫人懼斬世緒,泣三日,以毒進,啟元隕,事乃解。宋夫人疏請,孫稚未勝爵服,乞權署名,俟長賜襲。會今上登極,憐之,輒賜敕實授。即今嗣公沐天波,時僅歲一周支也。   普名勝者,阿迷州土寇也。祖者輅,父子為亂三鄉、維摩間。萬曆四十二年,廣西郡守蕭以裕,調寧州祿土司兵合剿,一鼓破之,輅父子俱就戳,始復維摩州,開三鄉縣。時名勝走阿迷,寧州祿洪欲除之。臨安守梁貴夢、郡紳王中丞撫民,畏寧州強,留普樹之敵,曲庇名勝。初猶屯阿迷境,後十餘年,兵頓強,殘破諸土司,遂駐州城,盡奪州守權。崇禎四年,撫臣王伉憂之,裹氈笠,同二騎潛至州,悉得其叛狀,疏請剿。上命川、貴四省合剿之。石屏龍土司兵先薄漾田,為所殲。三月初八日,王中丞親駐臨安,布政周世昌統十三參將,將本省兵萬七千人,逼沈家墳。賊命黎亞選扼之,不得進,相持者二月。五月初二日,亞選自營中潛往為名勝壽,醉返營。一童子泄其事於龍。龍與王土司夜劫之,遂斬黎;進薄州城,環圍四月,卒不下。時州人廖大亨任職方郎,賊恃為奧援,潛使使入京縱反間,謂普實不叛,王撫起釁徼功,百姓悉糜爛。於是部郎疏論普地不百里,兵不千人,即叛可傳檄定,何騷動大兵為?而王宮諭錫袞、楊庶常繩武,各上疏言宜剿。事下樞部議。先是王撫疏名勝包藏禍心已久,前有司養疽莫發奸,致成難圖蔓草,上因切責前撫、按。而前撫閔洪學已擢塚宰,懼勿能自解,即以飛語慫慂大司馬。大司馬已先入部郎言,遂謂名勝地不當一縣,撫、按比周,張大其事勢,又延引日月,徒虛糜縣官餉。疏上,嚴旨逮伉及按臣趙世龍。十月$ ,而雪山之東,金沙江實透腋南注,但其處逼夾僅丈餘,不可得而望也。   由脊道西行,再隆再起,五里,有路自南而上者,此羅漢壁東旃檀嶺道也;交脊而西北去者,此循後趾北下鶴慶道也;交脊而東北下者,此羅川道也,隨脊而西者,絕頂道也。   於是再上,再紆而北,又二里餘而抵絕頂之下。其北崖雪痕皚皚,不知何日所積也。又南上半裡,入其南門。門外墜壑而下者,猢猻梯出銅佛殿道;由北門出,陟後脊轉而西南下者,束身峽出禮佛台,從華首門會銅佛殿道。而猢猻梯在東南,由脊上;束身峽在西北,由霤中。此登頂二險,而從脊來者獨無之。   入門即迦葉殿。此舊土主廟基也,舊迦葉殿在山半。歲丁丑,張按君謂絕頂不可不奉迦葉,遂捐資建此,而移土主於殿左。其前之天長閣,則天啟七年海鹽朱按君所建。後有觀風台,亦閣也,為天啟初年廣東潘按君所建,今易名多寶樓。後又有善雨亭,亦張按君所建,今貌其像於中。   後西川倪按君易名西腳蘧廬,語意大含譏諷。殿亭四圍,築城環之,復四面架樓為門:南曰雲觀,指雲南縣昔有彩雲之異也;東曰日觀,則泰山日觀之義;北曰雪觀,指麗江府雪山也;西曰海觀,則蒼山、洱海所在也。張君於萬山絕頂興此巨役,而沐府亦伺其意,移中和山銅殿運致之,蓋以和在省城東,而銅乃西方之屬,能剋木,故去彼移此。   有造流言以阻之者,謂雞山為麗府之脈,麗江公亦姓木,忌剋剋,將移師雞山,今先殺其首事僧矣。余在黔聞之,謂其說甚謬。麗北雞南,聞雞之脈自麗來,不聞麗自雞來,姓與地各不相涉,何剋之有?   及至此而見銅殿具堆積迦葉殿中,止無地以豎,尚候沐府相度,非有阻也。但一城之內,天長以後,為河南僧所主,前新建之迦葉殿,又陝西僧所主,以張按君同鄉故,沐府亦以銅殿屬之,惜兩僧無道氣,不免事事參商,非山門之福也。余一入山,即聞河南、陝西二僧名,及抵絕頂,將暮,見陝西僧之叔在迦葉殿,遂以行李置之。其姪明空,尚在羅漢壁西來寺。由殿側入天長閣,蓋陝僧以銅殿具支絕迦葉殿後正門,毋令從中出入也。河南僧居多寶樓下,留余晚供。觀其意殊特別憤憤。余於是皆腹誹之。   還至土主廟中,寒甚。   陝僧爇火供果,為余談其姪明空前募銅殿事甚悉。   「今現在西來,可一顧也。」余唯唯。   二十八日  晨起寒甚,亟披衣從南樓觀日出,已皎然上升矣。晨餐後,即錄碑文於天長、善雨之間。指僵,有張憲副二碑最長,獨不及錄。還飯迦葉殿。乃從北門出。門外岡脊之上,多賣漿瀹粉者。脊之西皆削崖下覆,豈即向所謂捨身崖者耶?北由脊$ 一龕,見客至,胡麻方熟,輒邀同飯,余為再啜兩盂。見龕後有石脊,若垂梯而上,跣而躡之,復有洞懸其上層,中空而旁透小穴。崖之左右,由夾中升嶺,即南坳道,而崖懸不通,復下,由穴門出,即轉崖左西南上。仰見上崖復懸亙而中岈然,有岐細若蟲跡,攀條從之,又得一大穴,其門亦東北向,前甃石為台,樹坊為門,曰青蓮界。其左藥灶碑板俱存,而無字無人,棘蘿旁翳,無可問為何人未竟之業。   其右復有象鼻外垂之門,透而南,復有懸綃高卷之幛。   幛之右,上崖有洞巍張,下崖即二僧結庵之處,然磴絕俱莫可通。   乃仍由青蓮界出東夾,再上半里,而崖窮夾盡,山半坪開。又有泉自南坳東出,由坪而墜於崖之右;又分而交瀠坪塍,墜於崖之左。崖當其中,濯靈滌竅,遂成異幻。由坪上溯流半里,北向入峽,峽中之流,傾湧南向。溯之一里,澗形不改,而有巨石當其中。石之下,則湧水成流;而石之上,惟礫石堆澗,絕無水痕。又溯枯澗北行半里,路窮茅翳,蓋其澗自西峽來,路當北去也。乃東向躡嶺,攀崖躋棘,又半里,得南來路,遂隨之北。半里,西涉一塢,復升隴而西,有岐,入西南峽中者頗小,其直北下隴者頗大。   余心知直北者為南衙道,疑腰龍洞在西南峽中,遂望峽行。半里,不得路。遙聽西北山巔有人語聲,乃竭蹷攀嶺上,一里,得東來道。又一里,得驅犢者問之,則此路乃西向逾脊抵焦石峒者。問腰龍洞何在?曰:「即在此支嶺之北,然嶺北無路,須隨路仍東下山,折而北,至南衙,乃可往。」   蓋是山大脊,自北而南,脊之西為焦石峒,脊之東,一支東突,其北腋中,則腰龍洞所在,南腋中即此路也。余乃悵然,遂隨路返。東下一里,乃轉而東北下,又一里,抵山麓,循之北行,又一里而至南衙。南衙之村不甚大,倚西山而東臨大塢,其塢北自北衙,南抵中坳,其中甚寬。   蓋此中大塢,凡三曲三辟,最北者為北塢,塢南北亙,以北坳東隘為峽口;其南即中所屯塢,塢亦南北亙,以江陰村為峽口;其南即千戶營、百戶營塢,塢東西亙,以囉武村為峽口。   總一溪所貫,皆謂之羅川云。   由南衙之後西南上山,磴道甚辟。   一里半,有亭有室,當山之中,其旁桃李燁然。亭後躡級而上,有寺,門榜曰「金龍寺」。   門內有樓當洞門,其樓前臨平川,後瞰洞底,甚勝也。   樓後即為洞門,洞與樓俱東向,其門懸嵌而下,極似江右之石城洞。西壁上穹覆而下崆峒,南與北漸環而轉,惟東面可累級下。下五丈,一石突起,當洞之中,西聳而東削,甃以為台,亭其上,供白衣大士。   其亭東對層級,架木橋$ 南峽,東向垂支而下,有微徑自南峽之底,西向循岡而上,於是始得路。隨之上躡,其上甚峻,蓋石城屏立,此其東南之趺,南峽又環其外,惟一線懸崖峽之間。遂從攀躋西向上者五里,乃折而北上。一里,西北陟坎坷之石,半里,抵石城南垂之足。乃知此山非環轉之城,其山則從其後雪山之脊,東度南折,中兜一峽,南嵌而下,至此南垂之足,乃峽中之門也。其崖則從南折之脊,橫列一屏,特聳而上,至此南垂之足,則承趺之座也。峽則圍三缺一,屏則界一為二,皆不可謂之城。然峽之杳渺障於內,屏之突兀臨於外,此南垂屏峽之交,正如黃河、華岳,湊扼潼關,不可不謂險之極也。從南垂足,盤其東麓而北,為崖前壁,正臨台庵而上。壁間有洞,亦東向,嵌高深間,登之縹緲雲端,憑臨瓊閣,所少者石髓無停穴耳。盤其西麓而北,為崖後壁,正環墜峽之東。削壘上壓,淵塹下蟠,萬木森空,藤蘚交擁,幽峭之甚。循崖北行一里,路分為二:一東北上,為躡崖頂者;一西北,為盤峽坳者。乃先從峽。半里,涉其底,底亦甚平,森木皆浮空結翠,絲日不容下墜。  當其中有木龍焉,乃一巨樹也。其下體形扁,縱三尺,橫尺五。自地而上,高二尺五寸,即半摧半茂。摧者在西北,止存下節;茂者在東南,聳於而起。其乾正圓,圍如下體之半,而高不啻十餘丈。   其所存下節並附之,其圓亦如聳乾,得下體之半,而其中皆空,外膚之圍抱而附於聳乾者,其厚止寸餘,中環空腹如桶,而水盈焉。桶中之水,深二尺餘,蓋下將及於地,而上低於外膚之邊者,一寸有五,其水不甚清,想即樹之瀝也。   中有蝌蚪躍跳,杓而乾之則不見。   然底無旁穴,不旋踵而水仍滿,亦不見所自來,及滿至膚邊下寸五,輒止不溢。若有所限之者,此又何耶?  樹之北,有平岡自西而東,屬於石崖之峰。即度岡之北,有窪匯水,為馬鹿潭,言馬鹿所棲飲者。窪之北,則兩岸對束如門,潭水所從泄也。循岡西上半里,西大山之麓有坡一方,巨木交枕,雲日披空,即老僧昔來所砍而欲卜之為基者,寄宿之茅,尚在其側。由此西上,可登上台,而路愈蔽,乃返由前岐東北躡岸,半里而凌其上。南瞰下台之龕庵,如井底寸人豆馬,蠕蠕下動。此庵遂成一畫幅,其頂正如堵牆,南北雖遙而闊皆丈餘,上下雖懸而址皆直立。   由其上東瞰上江如一線,而東界極北之曹澗,極南之牛角關,可一睫而盡;惟西界之南北,為本支所掩,不能盡崩戛、八灣之境也;西眺雪山大脊,可以平揖而問,第深峽中嵌,不能竟陟耳。乃以老僧飯踞崖脊而餐之,仍由舊徑下趨中台庵。未至而雨,為密樹所翳不覺也。既至而大$ 花,擺在書房階下,也有雞冠紫,也有醉楊妃,也有銀鶴翎,盆盆皆是細種。深香疏態,散影滿簾,何減屏列金釵十二。白公十分喜愛,每日把酒玩賞。   這一日正吟賞間,忽報吳翰林與蘇御史來拜。原來這吳翰林就是白公妻舅,叫做吳珪,號瑞庵,與白公同里,為人最重義氣。這蘇御史名喚蘇淵,字方回,雖是河南籍中的進士,原籍卻也是金陵。又與白公是同年,又因詩酒往來,所以三人極相契厚,每每於政事之暇,不是你尋我,就是我訪你。白公聽見二人來拜,慌忙出來迎接。   三人因平日往來慣了,情意浹洽,全無一點客套。一見了,白公便笑說道:「這兩日菊花開得十分爛熳,二兄何不來一賞?」吳翰林道:「前日因李念臺點了南直隸學院,與他餞行,不得工夫。昨晚正要來賞,不期剛出門,遇見老楊厭物拿一篇壽文,立等要做了,與石都督夫人上壽,又誤了一日工夫。今早見風和日麗,恐怕錯過花期,所以約了蘇老仙不速而至。」蘇御史道:「小弟連日也要來,只因衙門中多事,未免辜負芳辰。」三人說著話,走到堂上相見,更了衣,待了茶,遂邀入書房中看菊。果然黃深紫淺,擺好兩隅,不異兩行紅粉。吳翰林與蘇御史俱誇獎好花不絕。三人賞玩了一會,白公即令家人擺上酒來同飲。   飲了數杯,吳翰林因說道:「此花秀而不艷,美而不妖,雖紅黃紫白,顏色種種鮮妍,卻終帶幾分疏野瀟洒氣味,使人愛而敬之。就如二兄與小弟一般,雖然在此做官,而日日陶情詩酒,與林下無異,終不似老楊這班俗吏,每日趨迎權貴,只指望進身做官,未免為花所笑。」白公笑道:「雖然如此說,只怕他們又笑你我不會做官,終日只好在此冷曹,與草木為伍。」蘇御史道:「他們笑我們,殊覺有理;我們笑他便笑錯了。」吳翰林道:「怎麼我們到笑差了?」   蘇御史道:「這京師原是個名利場,他們爭名奪利,正其宜也。你我既不貪富,又不圖貴,況白年兄與小弟又無子嗣,何必溷跡於此,以博旁人之笑。」白公嘆口氣道:「年兄之言最是,小弟豈不曉得?只是各有所圖,故苟戀如此,斷非捨不得這頂烏紗帽耳。」蘇御史又道:「吳兄玉堂,白兄清卿,官閑政簡,尚可以官為家,寄情詩酒。只是小弟做了這一個言路,當此時務,要開口又開不得,要閉口又閉不得,實是難為。只等聖上冊封過,小弟必要討個外差離此,方遂弟懷。」吳翰林道:「唐人有兩句詩道得好,若為籬邊菊,山中有此花,恰似為蘇兄今日之論而作,你我自樂,看花飲酒,自當歸隱山中,最為有理。」   三人一邊談笑,一邊飲酒,漸漸得情投意合,便不覺詩興發作。白公便叫左右取過筆硯來,$ 獨詩才俊美,且無書不讀,下筆成文,千言立就。」蘇御史道:「如此可謂女中之學士。」白公道:「衰暮獨夫,有女雖才,卻也無用。」   蘇御史道:「小弟記得令媛今年只好十六七歲。」白公道:「今年是一十六歲了。」楊御史道:「曾許字人否?」白公道:「一來為小弟暮年無子,二來因老妻去世太早,嬌養慣了,所以直至今日尚未許聘。」楊御史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任是平日嬌養,也不可愆他於歸之期。」吳翰林道:「也不是定要愆期,只是難尋佳婿。」楊御史道:「偌大長安,豈無一富貴之子擇嫁?小弟明日定要作伐。」   白公道:「閑話且不要說,請完了佳作。」蘇御史道:「珠玉在前,自慚形穢,其實完不得了,每人情願罰酒三杯何如?」楊御史道:「說得有理,小弟情願吃。」吳翰林詩雖將完,因見他二人受罰,也就不寫出來,同罰了三大杯。只因這一首詩使人敬愛,談笑歡飲,直至上燈纔散。正是:   白髮詩翁吟不就,紅顏閨女等閑題。   始知天地山川秀,偏是蛾眉領略齊。   三人散去,不知又做何狀,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老御史為兒謀婦   詩曰:   憑君傳語寄登徒,只合人間媚野狐。   若有佳人懷吉士,從無淑女愛愚夫。   甘心合處錦添錦,強得圓時觚不觚。   莫再鑿空旋妄想,任他才色兩相圖。   話說楊御史自從在白公衙裡賞菊飲酒,見了白小姐詩句,便思量要求與兒子為妻。原來楊御史有一子一女,兒子叫做楊芳,年纔二十歲,人物雖不甚醜,只是文章學問難對人言。賴楊御史之力替他夤緣,到中了江南鄉試,因會試不中,就隨在任上讀書。楊御史雖懷此心,卻知道白公為人執拗,在女婿上留心選擇,輕易開口決不能成。再三思想,並無計策。   忽一日拜客回來,剛到衙門首,只見一青衣人,手捧著一封書,跪在路旁稟道:「浙江王爺有信,候問老爺。」楊御史看見便問:「是吏部王爺麼?」青衣人答道:「正是吏部王爺。」楊御史隨叫長班接了書,吩咐來人伺候。遂下馬進到私衙內,一面脫去官服,一面就拆開書看。只見上面寫著:   年弟王國謨頓首拜:弟自讓部歸來,不獲與年臺聚首於京師者,春忽冬矣。年臺霜威嚴肅,百僚丕振,而清透人聞之,曷勝欣仰。茲者,同鄉友人廖德明,原係儒者,既精風鑑,復善星平,往往有前知之妙,弟頗重之。今挾策遊長安,敢獻之門下,以為蓍龜之一助。幸賜盼睞而吹噓焉,感不獨在廖生也。草草奉瀆不宣。   楊御史看完了書,知道是薦星相之士,撇不過同年的情面,只得吩咐長班道:「你去看王爺薦的那位廖相公可在外面,$ ,若據晚生相中看來,這富貴正無了期,子息上雖非親生,另有一番奇遇。目下印堂紅黑交侵,若不見喜,必有小災,卻不妨。老先生可牢記此言,到明日驗了,方知晚生不是面欺。」白公道:「多承指教,敢不心佩。」正相畢,左右又喚了一道茶來。   吃了茶,白公又問道:「先生自浙江到京師,水陸三千餘里,閱人必多,當今少年才士,看得幾人中意?」廖德明道:「晚生一路看來,若論平常科甲,處處皆有。倘要求曠世奇才、名重天下之人,惟有楊御史令公子方纔當得起。」白公驚問道:「是那個楊御史,難道就是敝同年楊子獻麼?」廖德明道:「是江西諱廷詔的,到不知可是貴同年否?」白公道:「正是,他只得一位乃郎,前年中了鄉榜。學生曾見過。其人也只尋常,就是硃卷,也不見怎麼高妙,為何先生獨取此子?」廖德明道:「若論文章一道,晚生不敢深辨。若從他星命看來,文昌躔斗,當有蘇學士之才華,異日自是第一人,玉堂金馬。不但星命註定,就是他已經鄉薦,今年二十歲,仍然終日潛修,尚未肯議婚,只這一段念頭也不可及。老先生不要等閑錯過。」白公道:「原來如此,學生到也不知。」   二人又說了些閑話,廖德明就起身告辭。白公道:「本該留先生在此小酌三杯,奈一個敝相知見招,往李皇親府上去,已著人來催早去,故此有慢先生,多得罪了。」隨命家人封了一兩代儀,送與廖德明。廖德明打一拱受了,再三致謝出門,隨即將此話報與楊御史去了。不題。   且說白公自聽了廖德明一席話,心下就有幾分打動了,便要訪問楊公子消息,又不好對外人說。恰好吳翰林來訪他,白公就留在書房中小飲。二人飲到半酣,白公因問道:「楊子獻的乃郎你曾見過麼?」吳翰林道:「你為何問他?」白公道:「前日敝同年薦了一個相士來,我偶問及他京中誰家子弟多才而賢,他盛稱老楊的乃郎,以為後來第一才人,且以鼎甲相期。小弟因為紅玉親事,恐怕當面錯過,所以問他,不知他的文字何如?」吳翰林道:「他是詩二房盧知縣的門生。文字雖未曾見,人是見過的,卻也不曾留心。如今細細想起來,也不像個大才之人。就是老楊,從也不見狀誇,若果好時,他怎肯自己埋沒了?」   白公道:「我也是這等疑心。那相士又說他今年二十歲,尚未議婚,說他立志必要登了甲榜,方肯洞房花燭。若果有此志,便後生可畏,定他不得了。」吳翰林道:「這也不難。到等小弟明日設一席,請他父子來一敘,再面觀其動靜,才不才便可知矣。」白公道:「此最有理。」二人商量已定,又吃了半日酒,方纔別去。   到次日,吳翰林就差長班下兩個請帖,去$ 前,莫若私自去偷看此生,端的何如。若果非佳偶,索性絕了一個念頭,省得只管牽腸挂肚。」主意定了,遂靜悄悄的開了西角門,轉到後園中來。忽聽得百花亭上,有人咳嗽,便潛身躲在一架花屏風後,定暗偷看。只見一個俊俏書生,在亭子閒步。怎生模樣:   書生之態,弱冠之年。神凝秋水,衣剪春煙。瓊姿皎皎,玉影翩翩。春情吐面,詩思壓肩。性耽色鬼,骨帶文顛。問誰得似,青蓮謫仙。   紅玉小姐看了,只認做張軌如。心下驚喜不定道:「這一般風流人物,如何嫣素說道醜陋的。」那曉得是蘇友白,在書房中獨坐無聊,故到亭子上閒步。小姐偷看了半晌,恐怕別人瞧見,便依舊悄悄的走回來。   只見嫣素迎著說道:「飯有了,小姐卻獨自一個那裡去來,我四下裡尋小姐,再尋不見。」小姐含怒不應。嫣素又道:「小姐為甚著惱?」小姐罵道:「你這個賤丫頭,我何等待你,你卻說謊哄我,幾乎誤了大事。」嫣素道:「自幼服侍小姐,從不曉得說謊,幾時曾哄小姐?」小姐道:「既不哄我,你且說張郎如何醜陋。」嫣素笑道:「原來小姐為此罵我,莫說是罵,小姐就是打死嫣素,也難昧心說出一個好字來。」小姐道:「你這賤丫頭,還要嘴強,我已親看見了。」嫣素道:「小姐看來,卻是如何?」小姐道:「我看此生風流俊雅,國士無雙,你為何這等毀談他?」嫣素道:「又來作怪了,小姐的眼睛平素最高,今日為何這等樣低了,莫要錯認了劉郎作阮郎!」小姐道:「後園百花亭上,除了他再有誰人到此?」嫣素道:「我不信,是那一個頭面嘴臉風流的,待我也去看看。」慌忙到花園裡來。   此時蘇友白已走下亭子,到各處去看花。嫣素到了亭上,不見有人,便東張西望。蘇友白看見有個侍妾來,遂躲入花叢中去偷看。只見那侍妾生得:   梨影拖肩柳折腰,綠羅裙子繫紅腰。   雖然不比嬋娟貴,亦有婀娜一種嬌。   蘇友白看了半晌,恐怕走出驚了他進去,到讓他走下亭子來,卻悄悄的轉到他身後,低低叫一聲:「小娘子尋那一個,這般探望。」嫣素即回頭一看,看見了蘇友白是個少年的書生,心下又驚又喜道:「你是個甚麼人,為何躲在此處?」蘇友白道:「小生是和新柳詩不中選的舉子蘇友白,流落在此,望小娘子矜憐。」嫣素道:「我看郎君人物風流,不象個無才之人,為何到被遺了?」蘇友白道:「小生荒疏之句,被遺固宜,但小姐高才明眼,獨賞識張軌如,卻又可笑。」嫣素道:「郎君休輕薄那張家,他人物卻萬分不及郎君,然其詩思清新,其寔可愛,小姐只見詩不見人,所以取他。」蘇友白笑道:「倘因人物取他猶可,若說因詩句$ 動摽梅之思。小弟探知其情,故感遇仁兄謀之自媒之計。今挑問仁兄,知仁兄鍾情有在,料難如願,故不欲言也。今日之見,冀事成也。異日兄來,事已不成,再眉目相見,縱兄不以此見笑,弟獨不愧於心乎,故或有不見之說。今仁兄以市交責弟,弟只得實告。此實兒女私情,即今日言之已覺面熱顏赤,倘泄之他人,豈不令弟羞死。」   蘇友白聞言,愕然驚喜道:「吾兄戲言耶,抑取笑小弟也。」盧夢梨淒然道:「出之肺腑,安敢相戲?」蘇友白道:「莫非夢耶?」盧夢梨道:「青天白日之下,何夢之有?」蘇友白道:「若是真,豈不令小弟狂喜欲死。」盧夢梨道:「事之不濟,悵也何如,仁兄乃謂之喜,何哉?」蘇友白道:「小弟飄流四海,孑然一身,忽有才美如仁兄之淑女,剛半面,而即以終身相處,弟雖草木,亦知向春為榮,況弟人也,云胡不喜!」   盧夢梨道:「吾兄好逑已自有人,豈能捨甜桃復尋苦李。小弟兄妹之私,不過虛願耳。」蘇友白道:「宋玉有云:『天下之美,無如西施。西施之美,無如東鄰之子。』仁兄令妹之美,何異於是,小弟今遇令妹之美,尚不知求,而浪云求鳳,豈非葉公之好畫龍,而見真龍反卻走也?」夢梨道:「仁兄既不欲棄捐弟妹,將無使意中之艷,怨作負心人耶?」友白道:「負心則吾豈敢!」夢梨道:「吾固知兄不負也,使吾兄而憐於弟妹,而有負於前,倘異日復有美於弟妹者,不又將弟妹為芻狗耶!無論前人怨君薄倖,亦大非弟妹所重於兄,人而仰望以為終身者也。」   蘇友白道:「仁兄曲諭,不獨深得弟心,而侃侃正言,更使弟敬畏,弟之柔腸癡念,已為兄寸斷百結,不復知有生死性命矣。」盧夢梨道:「兄情人也,不患情少,正患情多。顧今日之事,計將安出?」友白微笑道:「既不獨棄,除非兩全,但恐非深閨兒女之所樂聞也。」夢梨道:「舍妹年雖幼小,性頗幽慧,豈可以兒女視之。戀君真誠,昨已與弟言之矣。娶則妻,奔則妾。自媒近奔,即以小星而侍君亦無不可。但恐兄所求之淑女,未必能容耳。」蘇友白大喜道:「若非淑女,小弟可以無求。若果淑女,那有淑女而生妒心者,三人既許同心,豈可強分妻妾!倘異日書生僥倖得嬪二女,若不一情相處,有如皎日。」盧夢梨亦大喜道:「兄能如此,不負弟妹之苦心矣。雖倉卒一言,天地鬼神實與聞之,就使海枯石爛,此言不朽矣。」友白道:「弟思白小姐,而事尚屬虛懸。今令妹事既蒙金諾,小弟何不少留數日,就求媒一議。」夢梨道:「仁兄初意,原為白小姐而來,而半途忽先婿了舍妹,無論仁兄先已負心,就令白小姐聞之,自應不悅,豈不開異日爭端。況舍妹$ 馬也!」居行簡搖首道:「這怎麼使得?」掌珠小姐又笑道:「他當日與孩兒路遇是個男子,今日仍以男子相見,必無男女嫌疑。即使時常接見,論文終日,又何礙於禮!若到後來,必須如此這般計較而行,有何不可?」   居行筒聽了,哈哈大笑道:「孩兒靈心機巧,真可謂愈出愈奇,到也是一番佳話。」遂又細細商議與許繡虎相見。   只不知相見有何話說?可能識出些破綻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簾控金鉤天女素妝微露影 閒齋寂靜書生憔悴染儒毫   詞曰:   青青無意桃紅柳,欲尋好句。動花樹影那人兒,驚避又還回顧。無可奈何難去,又添思慕。鎮日雙眉作鎖攢,援筆吐愁如訴。 調寄《玉連環》   話說許繡虎在書室中,雖然書籍滿架,哪裡有心去看。終日癡癡迷迷看著抄錄和詩。   一日夜間,有個小童送入燈來,不一時又送上一壺好茶。許繡虎見這小童生得清秀,因問道:「你家老爺只生一位公子?如何捨得使他遊學在外,這是什麼緣故?」小童道:「我家公子年雖幼,生性卻與人不同,我嘗聽見他對人說道:『讀書只求明理,理有所得,不若曠觀以尋益友。』故此公子自做秀才之後,只借遊學為名,實是訪求益友。」   許繡虎聽了,驚驚喜喜,忙問道:「如今你家公子結識了多少朋友了?」小童道:「相公怎麼看得結識朋友這等容易?」許繡虎道:「出門相遇,無非朋友,有什不容易?」小童道:「原來相公是個濫交不擇的人。我家公子要結識的朋友,必是友直、友諒、友多聞的益友,再者要與他詩文堪敵,年貌相仿,方肯與他訂交,誓同生死。不然,不與他結識。」   許繡虎道:「若這般說來,真不容易。只不知你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公子可曾結識得幾個麼?難道不曾有人?」小童道:「實是沒有。」許繡虎笑了一笑道:「我初到此,只為愁腸充塞,筆花未吐。你今看我的年貌,可入得你公子的眼麼?」小童笑道:「若據我看來,雖不知相公文才深淺,若以年貌取之,只怕公子見了,也還留意三分。」許繡虎正要再問,不期裡面有人呼喚,小童連忙走入。正是:   曲曲彎彎無盡期,機關暗逗哪能知。   聽來雖是糊塗語,引得人心平屬迷。   原來這個小童,就是素琴假裝來誇說公子,好使許繡虎在此安心。許繡虎見他去了,只得默坐了一會。小芳來催安寢。寢便寢了,一時那得睡著。因想道:「若據小童之言,我想這公子勿論有才無才,而胸懷磊落,超越過人,如此又難得。他父親以順其性,倒也難得。」   忽又想道:「他今比我尚小兩年,胸中怎得如此操守?行擇友的事。倘或一旦淪入匪類,不求$ 會集之所,豈患無人可交?何必戀戀於此?倘或因思成慮,因慮成疾,大為不便,望乞相公聽之為幸!」   許繡虎笑道:「你言雖有理,但吾所見,非汝所能知。以後可言則言,不可言毋自辱焉!」小芳聽了,不敢做聲,只落得終日出門自去頑耍。正是:   進言反觸東君怨,不意東君別有思。   休道壁中無竊聽,越叫知重那人兒。   原來,那樓上美女,就是掌珠小姐。這些時已是女裝,絕不敢露人眼前,只在閨閣中與夫人坐臥。這日飯後無事,因見春色融和,遂獨自走上這博雅樓來。這博雅樓,乃是珍藏書籍之地。因外面書室有了許繡虎,不敢再出,故此到樓上來,一則看書,二則不負春光。   上得樓來,遂啟珠簾,正欲觀看園中這些嫩柳嬌花,爭妍桃李,忽見竹屏之外彷彿有人,心知是許繡虎閒步至此。卻見他聽見簾動金鉤,仰面迎看,不敢正視。掌珠小姐恐他看明了色相,遂影身簾後。見許繡虎雖未全窺,卻微露芳容,有驚驚疑疑欲留欲退之態,遂爾下樓,悄悄吩咐素琴。   素琴因來書室壁後竊聽,細細聽了主僕之言,遂走來對小姐道:「小姐若不使我去竊聽,許郎的心事何由而知?今被小童一一道出,許郎真情種也!」遂把所聽之言細細說出。小姐聽了,微微笑道:「幸喜不曾被他看明,若使看明,露出破綻,便覺無味。」說罷,居行簡走來。父女商議了一番,以作準備。   再說許繡虎斥退了小芳,暗暗想道:「我今日何幸,得睹此金屋嬋娟,係人腸肚。但不知這位美人,是年伯的什人?難道是他所生之女?只是我方才雖不敢光明正大看她芳年,卻見她芳年只有十六、七的光景。正在及笄時候。我記得前日老年伯說的世弟,年才十七。若是他所生,怎麼年紀不相上下?不知誰是哥哥?誰為妹子?我今微見妹妹,大約其兄必非粗俗的人品。在此候他一見,也不枉然。況且要問他和詩底裡,為何抄錄在此,在他身上要人,焉得不在此等候。」   忽又想道:「我方才見這美人,眉如畫、目如水、發如鬒、膚如雪、齒如貝,潤澤有若如脂。怎麼有些與我路遇的這位少年相似,豈不大奇!難道是與他兄妹不成?怎得相似至此。」   又想道:「豈有此理!這少年美男,翩翩舉止,豐彩昂藏,端的是我輩人物。試想這美人,幽嫻貞靜,窈窕天生,必非不待君子之逑。但我已被和詩人束定,豈可不定情於和詩人,而在此空懷,以作天姝之想?設使異日得遇和詩者,豈不怪我!我今只合具此至誠心,而與和詩人訂交足矣!」想罷,一時放開念頭,自此只在書室,絕不敢住竹林中閒走。   又候了數日,怎奈這公子回期絕無影響,不勝氣悶道:「我今欲使$ ,先把她兩個人的手一邊捏住一隻,後來卻像與她閒步地一般,一邊說一 邊走,說到差不多的時節,已到了書房門口兩邊交界之處了,無意之中把她一扯, 兩個人的身子已在總門之外,流水要回身進去,不想總門已被丫鬟鎖了,這是吳氏 預先做定的圈套。二人大驚道:」這怎麼使得?就要如此,也待我們商量酌議,想 個長策出來,慢慢地回話,怎麼捏人在拳頭裡,硬做起來?「吳氏道:」不勞你們 費心,長策我已想到了,聞香躲臭的傢伙,都現現成成擺在那邊,還你不即不離, 決不像以前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就是。「二人問什麼計策,吳氏又把同房各鋪的話說 了一遍,二人方才應允。 各人走進房去,果然都是兩張床,中間隔著一張桌子,桌上又擺著香爐匙箸。 裡侯也會奉承,每一個房裡買上七八斤速香,憑她們燒過日子,好掩飾自家的穢氣。 從此以後,把這三個女子當做菩薩一般燒香供養,除那一刻要緊工夫之外,再不敢 近身去褻瀆她。由鄒而何,由何而吳,一個一夜,週而復始,任他自去自來,倒喜 得沒有醋吃。不上幾年,三人各生一子。 兒子又生得古怪,不像爺,只像娘,個個都嬌皮細肉,又不消請得先生,都是 母親自教。以前不曾出過科第,後來一般也破天荒進學的進學,中舉的中舉,出貢 的出貢。裡侯只因相貌不好,倒落得三位妻子都會保養他,不十分肯來耗其精血, 所以直活到八十歲才死。這豈不是美妻該配丑夫的實據?我願世上的佳人把這回小 說不時擺在案頭,一到煩惱之時,就取來翻閱,說我的才雖絕高,不過像鄒小姐罷 了;貌雖極美,不過像何小姐罷了;就作兩樣俱全,也不過像吳氏罷了,她們一般 也嫁著那樣丈夫,一般也過了那些日子,不曾見飛得上天,鑽得入地,每夜只消在 要緊頭上熬那一兩刻工夫,況那一兩刻又是好熬的。 或者度得個好種出來,下半世的便宜就不折了。或者丈夫醜雖,也還醜不到 「闕不全」的地步,只要面貌好得一兩分,穢氣少得一兩種,墨水多得一兩滴,也 就要當做潘安、宋玉一般看承,切不可求全責備。 我這服金丹的訣竅都已說完了,藥囊也要收拾了,隨你們聽不聽不於我事,只 是還有幾句話,吩咐那些愚丑丈夫:她們嫁著你固要安心,你們娶著她也要惜福。 要曉得世上的佳人,就是才子也沒福受用的,我是何等之人,能夠與她作配,只除 那一刻要緊的工夫,沒奈何要少加褻瀆,其餘的時節,就要當做菩薩一般燒香供養, 不可把穢氣薰她,不可把惡言犯她,如此相敬,自然會像闕裡侯,度得好種出來了。 切不可把這回小說做了口實,說這$ 樣學堂板子,丟下簽來,犯人只打得 五板,他倒打了十下倒棒。自此以後,輪著他行杖,雖不敢太輕,也不敢太重,只 打肉,不打筋,只打臀尖,不打膝窟,人都叫他做恤刑皂隸。 過了幾時,又該輪著他聽差。別人都往房科買票,蔣成一來乏本,二來安分, 只是聽其自然。誰想不費本錢的差,不但無利,又且有害;不但賠錢,又且賠棒。 當了一年差,低錢不曾留得半個,屈棒倒打了上千。要仍舊租與人當,人見他嘗著 苦味,不識甜頭,反要拿捏他起來。不是要減租錢,就是要貼使費,沒奈何,只得 自己苦捱。那同行裡面,也有笑他的,也有勸他的。笑他的道:「不是撐船手,休 來弄竹篙。衙門裡錢這等好趁?要進衙門,先要吃一服洗心湯,把良心洗去;還要 燒一分告天紙,把天理告辭,然後吃得這碗飯。你動不動要行方便,這『方便』二 字是茅坑的別名,別人瀉乾淨,自家受醃?o ,你若有做茅坑的度量,只管去行方 便。不然,這兩個字,請收拾起。」蔣成聽了,只不回言。那勸他的道:「小錢不 去,大錢不來,你也拚些資本,買張票子出去走走,自然有些興頭。 終日捏著空拳等差,有什麼好差到你?「蔣成道:」我也知道,只是去錢買的 差使,既要償本,又要求利,拿住犯人,自然狠命的需索了。若是詐得出的還好, 萬一詐不出的,或者逼出人命,或者告到上司,明中問了軍徒,暗中損了陰德,豈 不懊悔?「勸者道:」你一發迂了。衙門裡人將本求利,若要十倍、二十倍方才弄 出事來,你若肯平心只討一兩倍,就是半送半賣的生意了,犯人還屍祝你不了,有 什麼意外的事出來?「蔣成道:」也說得是。只是刑廳比不得府縣衙門,沒有賤票, 動不動是十兩半斤,我如今口食難度,哪有這項本錢?「勸者又道:」何不約幾個 朋友,做個小會,有一半付與房科,他也就肯發票,其餘待差錢到手,找帳未遲。 「蔣成聽了這些話,如醉初醒,如夢初覺,次日就辦酒請會,會錢到手,就去打聽 聞得按院批下一起著水人命,被犯是林監生。汀州富戶,數他第一,平日又是 個撒漫使錢的主兒,故此謀票者極多。蔣成道:「先下手為強。」即去請了承行, 先交十兩,寫了一半欠票。 次日簽押出來,領了拘牌,尋了副手同去。不料林監生預知事發,他有個相知 在浙江做官,先往浙江求書去了。本人不在,是他父親出來相見。父親鬚鬢皓然, 是吃過鄉飲的耆老,兒子雖然慷慨,自己甚是慳吝,封了二兩折數,要求蔣成回官。 蔣成見他是個德行長者,不好變臉需索,況且票上無名,又不好帶他見官$ 講公道。 哪裡曉得那個才子又是有些作孽的,欺他不識字,那冤單裡面句句說鴇兒之惡, 卻又句句笑他自己之呆。冤單云:訴冤人王四,訴為半八之冤未洗,百二之本被吞。 請觀書背之文,以救刳腸之禍事。念身向居蔡地,今徙揚州,執賤業以謀生,事貴 人而餬口。蹇遭孽障,勾引癡魂。日日喚梳頭,朝朝催挽髻。以彼青絲發,系我綠 毛身。按摩則內外兼修,喚不醒陳搏之睡;盥沐則發容兼理,忙不了張敞之工。纏 頭錦日進千緡,請問系何人執櫛;洗兒錢歲留十萬,不知虧若個燒湯。 原不思破彼之慳,只妄想酬吾所欲。從良密議,訂於四五年之前;聘美重資, 浮於百二十之外正欲請期踐約,忽然負義寒盟。兩婦舌長,雀角鼠牙易競;一人智 短,鰱清鯉濁難分。摟吾背而探吾囊,樂處誰防竊盜;笞我豚而枷我頸,苦中方悔 疏虞。奇冤未雪於廳階,隱恨求伸於道路。伏乞貴官長者,義士仁人,各賜鄉評, 以補國法。或斷雪娘歸己,使名實相符,半八增為全八;或追原價還身,使排行復 舊,四雙減作兩雙。若是則鴇羽不致高張,而龜頭亦可永縮矣。為此泣訴。 媽兒自從審了官司出去,將王四的鋪蓋與篦頭傢伙盡丟出來,不容在家宿歇, 王四隻得另租房屋居住,終日背了這張冤黃,在街上走來走去,不識字的只曉得他 吃了絎絎的虧,在此伸訴,心上還有幾分憐憫;讀書識字的人看了冤單,個個掩口 而笑不發半點慈悲,只喝采冤單做得好,不說那代筆之人取笑他的緣故。王四背了 許久,不見人有一些公道,心上思量:「難道罷了不成?縱使銀子退不來,也教她 吃我些虧,受我些氣,方才曉得窮人的銀子不是好騙的!」就生個法子,終日帶了 篦頭傢伙,背著冤單,不往別處做生意,單單立在雪娘門口,替人篦頭。見有客人 要進去嫖她,就扯住客人,跪在門前控訴。 那些嫖客見說雪娘這等無情,結識她也沒用,況且篦頭的人都可以嫖得,其聲 價不問可知。有幾個跨進門檻的,依舊走了出去。媽兒與雪娘打又打他不怕,趕又 趕他不走,被他截住咽喉之路,弄得生計索然。 忽一日王四病倒在家,雪娘門前無人吵鬧,有個解糧的運官進來嫖她。兩個睡 到二更,雪娘睡熟,運官要小解,坐起身來取夜壺。那燈是不曾吹滅的,忽見一個 穿青的漢子跪在床前,不住地稱冤叫枉。運官大驚道:「你有什麼屈情,半夜三更 走來告訴?快快講來,待我幫你伸冤就是。」那漢子口裡不說,只把身子掉轉,依 舊跪下,背脊朝了運官,待他好看冤帖。誰想這個運官是不大識字的,對那漢子道 :「我不曾讀過書,不曉$ 枝蓮花初出淤泥,後邊福祿正自無窮,如今即遇此兵變,也是眾生罪孽連累了小姐。奶奶此時雖然不見,樹葉還有相逢,怎便知沒有聚會的日子?我看小姐福相,乃是金屋人物,我空門之中怎能當的你?快不要想俺們這盡頭之路,誤了你終身前程。」蘭英道:「師父若是剃度我,我兩俱是無用之人,平空在此乞飯。師父即能相諒,豈不難為悟真老師?」悟圓道:「師兄就是我,我能相諒,他也自能相諒。小姐何必這樣客氣?」蘭英聽了悟圓之言,也知他是出於至誠,然心中到底覺著不安。到了夜間,語王老嫗道:「他出家之人,原是吃四方的,咱二人反白來吃他,我心中甚覺討愧。我身邊還有帶來的些首飾,奶娘你到明日上街換些錢,截幾尺零碎紬緞,待我刺幾副枕繡,轉賣些錢來幫補他些,心裏也還過的去。」王老嫗道:「小姐說的甚是有理。」到了次日,蘭英將首飾拿出,選了兩個上好美珠,送與悟真佛前供獻,又選了幾個次些的,付與王老嫗上街換錢。蘭英從此便在庵中日日刺繡,刺完隨付於王老嫗出門轉賣。蘭英針指工巧是甚出手?一日刺的還不勾一日賣的,餘下的利息盡付與悟真買柴糴米,到是悟真反覺心中不安。   一日,王老嫗賣到一家,見了兩個女子,生的十分標致,遂把針指取出來送與那女子看,那女子接在手中,看了又看,看罷多時,說道:「這針指刺的委實工巧,花枝又好,顏色又鮮,風致又活動,世間俗手斷然刺不出來。我且問你,這針指是何人刺的?」王老嫗道:「若問這刺繡的人,說起來話兒甚長。這刺繡的女子也是有根有葉人,家住在南康府西,他的父親姓水,是個名家進士,曾做到黃堂之職,到了六十以上不幸死去,祇剩下他母女度日。前日因著賊寇作亂,出門避兵,夜間又把他母親失去,至今還未知存亡。如今我那裏盡被賊人盤據,連家業也沒了。虧了一位悟圓師父,他有一位師兄,叫做悟真,就在貴處白衣庵裏住持,悟圓師父遂領了俺們來投在他庵中避亂。因著天長日久,白手吃他,不是長法,這女子便賣了些首飾,截了些零剪,他就在庵中刺繡,我就替他出門轉賣,轉幾文錢買些糧米,苟且糊口。這位女子說起來真真苦死人也。」那女子聽了嘆息道:「我祇說我苦,此人比我更苦。聽你說到此處,真足令人吊淚。你把針指盡罄留下,到明日我親自送價去。」說完,王老嫗遂出門去了,看官,你道這兩位女子是誰?這就是翠娟、舜華。翠娟聽了王老嫗之言,對著舜華說道:「適纔這位老嫗說的這刺繡女子,就是我的中表妹子。」舜華問道:「姐姐如何知道是你的姨妹?」翠娟道:「我的母親就是江西黃尚書的女兒,還有一位姨母,嫁了本地$ 。」吳刑廳便即出來宅門,向撫院衙門而去。到了後宅門首,傳了梆,開了宅門,撫院迎出,讓至書房,行了禮坐定。茶畢,撫院便道:「恭喜賢婿,老夫適接塘報,纔知何鰲老賊今已正法,令尊公亦蒙赦放還,賢婿又奉旨復姓。大仇已報,不久父子團圓,可喜可賀。」吳瑞生答道:「適接山東青州府益都縣知縣李兄一書,愚婿也早知此事,方欲馳報岳翁,乃先蒙岳翁寵召,賜此佳音,佩感多矣。」撫院又道:「令尊公既蒙恩赦還,可速接來,以奉色養,兼行娶妻必告之禮,以便卜吉與小女並甥女完婚,老夫生平之願足矣。」吳瑞生道:「愚婿正有此意,謹依臺命。」又吃了一杯茶,隨即告別。到了自家宅內,忖道:「此時部文想也不久將到嶺南,九江口較崖州路近,此時或者到了。」遂一邊吩咐馬夫赴崖州接取山鶴,一邊吩咐轎馬赴九江口迎接父母。   話休絮煩,卻說瑰庵與老夫人一自到了南昌境界,吳瑞生已早排了儀仗遠遠迎接。吳瑞生接著,便隨轎而行,又有闔府官員、紳紟人等亦陸續出郭迎接,瑰庵俱下轎一一還禮,然後上轎前行。不多時,到了刑廳宅內。五載離別一朝團聚,一時悲喜交集。這是人情所至,不必細述的了。吳瑰庵開言問道:「孩兒自九江分別到任以後,不知如何就報了大仇,如何又遇了恩赦,致令骨肉團圓?」瑞生從頭至尾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瑰庵聽了大喜道:「多虧孩兒有志,纔有今日。不然你爹娘便久戍他鄉,永無出頭之期矣。」老夫人又道:「總是咱家沒傷陰騭,所以神佛保佑,否極泰來,吉人天相之言於此驗矣。」說著話,忽報山鶴野人至。看官你道嶺南較九江甚遠,如何此時也就到了?原來崖州至南昌俱是水路,又且都是下流,兼連日遇了順風,所以來的這樣爽快。卻說瑰庵與瑞生將山鶴迎進,到了書房,作了揖,山鶴說道:「祇因小弟一首俚言,累及兄臺受刑遠謫,今又幸承令公子出力,雪此奇冤,遠接小弟至此,得與兄臺相晤。波及之恩不啻天高地厚,弟當世世啣結矣。」瑰庵道:「吉凶同患,良友之誼。弟與兄臺情同手足,就是小兒聊效一臂之力,也是分所當然,況此實撫臺金公一疏之力所賜,小兒何力之有焉?」說罷,方纔就坐飲茶。不一時酒餚俱列,五載睽違,一朝聚首,不覺話長。說到各自遠謫處,便互相太息一番。說到嚴、何敗落處,便互相稱快一番。說到目下聚會處,又互相欣慰一番。說說笑笑,不覺日落西山,直到星移斗轉,方纔就寢。   到了次日,梳洗方畢,忽報撫院老爺有帖請太老爺,吳瑰庵向山鶴野人道:「吾感金公厚德,意欲親詣叩謝,念他是封鎖衙門,不便進謁,今承此召,便當乘機拜謝矣。」山鶴道:$ 猶 天之有日也。日有亡乎?日亡吾亦亡也。”於是伊尹接履而趨,遂適於湯。湯以為相。 可謂適彼樂土,爰得其所矣。《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土。適彼樂土,爰得我 伊尹去夏入殷。田饒去魯適燕。介子推去晉入山。田饒事魯哀公而不見察,謂哀公曰: “臣將去君,黃鵠舉矣。”哀公曰:“何謂也?”由饒曰:“君獨不見夫雞乎?敵在 前敢鬬者勇也,見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時者信也。雞雖有此五德,君猶日瀹而食 之者何也?則以其所從來者近也。夫黃鵠一舉千里,止君園池,食君魚鱉,啄君黍粱, 無此五德者,君猶貴之者何也?以其所從來者遠也。故臣將去君,黃鵠舉矣。”哀公 曰:“止!吾將書子之言也。”田饒曰:“臣聞食其食者,不毀其器。陰其樹者,不 折其枝。有臣不用,何書其言為?”遂去之燕。燕立以為相。三年,燕政大平,國無 盜賊。哀公喟然太息,為之闢寢三月,減損上服。曰:“不慎其前無悔其後,何可復 得?”《詩》雲:“近將去汝,適彼樂國。適彼樂國,爰得我直。”晉文公反國,酌 士大夫酒,召舅犯而將之,召艾陵而相之,授田百萬。介子推無爵。齒而就位。觴三 行,介子推奉觴而起,曰:“有龍矯矯,將失其所。龍既入深淵。得其安所。蛇脂盡 乾,獨不得甘雨。此何謂也。”文公曰:“嘻!是寡人之過也。吾為子爵與,待旦之 朝也。吾為子田與,河東陽之間。”介子推曰:“推聞君子之道,謁而得位,道士不 居也,爭而得財,廉士不受也。”文公曰:“使我得反國者,子也。吾將以成子之名。” 介子推曰:“推聞君子之道,為人子而不能承其父者,則不敢當其後。為人臣而不見 察於其君者,則不敢立於其朝。然推亦無索於天下矣。”遂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使 人求之,不得。為之闢寢三月,號呼朞年。《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郊。適彼 樂郊,誰之永號。”此之謂也。 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處,以 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於子賤。子賤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 者勞。”人謂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理,任其數而已。巫 馬期則不然。弊性事情,勞力教詔,雖治猶未至也。《詩》曰:“子有衣裳,弗曳弗 子路曰:“士不能勤苦,不能輕死亡,不能恬貧窮,而曰我能行義,吾不信也。昔者 申包胥立於秦廷,七日七夜,哭不絕聲,是以存楚。不能勸革,焉能行此?比干且死, 而諫愈忠。伯夷叔齊餓於首陽,而志益彰。不輕無記名投票亡,焉能行此?曾子褐衣 緼緒,未嘗完也。糲米之食,$ 慘,為父陳冤,極其懇至,知是忠臣孝子之言,不勝感動,乃賜邑考平身。邑考謝恩,立於欄杆之外。妲己在內簾見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清,唇紅齒白,言語溫柔。妲己傳旨:「捲去珠簾。」左右宮人將珠高捲,搭上金鉤。紂王見妲己出來,口稱:「御妻,今有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納貢代父贖罪,情實可矜。」妲己奏曰:「妾聞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無雙,人間絕少。」紂王曰:「御妻何以知之?」妲己曰:「妾雖女流,幼在深閨聞父母傳說,邑考博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遺音,妾所以得知。陛下可著邑考撫彈一曲,便知深淺。」紂王乃酒色之徒,久被妖氛所惑,一聽其言,便命伯邑考叩見妲己。邑考朝拜畢。妲己曰:「伯邑考,聞你善能撫琴,你今試撫一曲何如?」邑考奏曰:「娘娘在上,臣聞父母有疾,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七載羈囚,苦楚萬狀,臣何忍蔑視其父,自為喜悅而鼓琴哉!況臣心碎如麻,安能宮商節奏,有辱聖聰。」紂王曰:「邑考,你當此景,撫操一曲,如果希奇,赦你父子歸國。」邑考聽見此言,大喜謝恩。紂王傳旨,取琴一張。邑考盤膝坐在地上,將琴放在膝上,十指尖尖,撥動琴弦,撫弄一曲,名曰「風入松」:     楊柳依依弄曉風,桃花半吐映日紅。芳草綿綿鋪錦繡,任他車馬各西東。   邑考彈至曲終,只見音韻幽揚,真如戛玉鳴珠,萬壑松濤,清婉欲絕,今人塵襟頓爽,恍如身在瑤池鳳闕;而笙簧簫管,檀板謳歌,覺俗氣逼人耳。誠所謂「此曲祗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紂王聽罷,心中大悅,對妲己曰:「真不負御妻所聞。邑考此曲可稱盡善盡美。」妲己奏曰:「伯邑考之琴,天下共聞,今親覿其人,所聞未盡所見。」紂王大喜,傳旨摘星樓排宴。妲己偷睛看邑考,面如滿月,丰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風嬝嬝情動人。妲己又看紂王容貌,大是暗昧,不甚動人!──看官:紂王雖是帝王之相,怎經色慾相虧,形容枯槁。自古佳人愛少年,何況妲己乃一妖魅乎。妲己暗想:且將邑考留在此處,假說傳琴,乘機挑逗,庶幾成就鸞鳳,共效于飛之樂。況他少年,其為補益更多,而拘拘於此老哉。」妲己設計欲留邑考,隨即奏曰:「陛下當赦西伯父子歸國,固是陛下浩蕩之恩,但邑考琴為天下絕調,今赦之歸國,朝歌竟然絕響,深為可惜。」紂王曰:「如之奈何?」妲己奏曰:「妾有一法,可全二事。」紂王曰:「卿有何妙策可以兩全?」妲己曰:「陛下可留邑考在此傳妾之琴,俟妾學精熟,早晚侍陛下左右,以助皇上清暇之樂。一則西伯感陛下赦宥之恩;二則朝歌不致絕瑤琴之樂,庶幾可以兩全。」紂王聞言,以手$ 大笑,這是怎麼說?」周紀曰:「不瞞兄說,笑的是你。」飛虎道:「有甚麼事與你笑?我官居王位,祿極人臣,列朝班身居首領,披蟒腰玉,有何事與你笑?」周紀曰:「兄長,你只知官居首領,顯耀爵祿,身披蟒袍。知者說你仗平生胸襟,位至尊大;不知者,只說你倚嫂嫂姿色,和悅君王,得其富貴。」周紀道罷,黃飛虎大叫一聲:「氣殺我也!」傳家將:「收拾行囊,打點反出朝歌!」黃飛彪見兄反了,點一千名家將,將車輛四百,把細軟、金銀珠寶裝載停當。飛虎同三子、二弟、四友,臨行曰:「我們如今投那方去?」黃明曰:「兄長豈不聞『賢臣擇主而仕』,西岐武王,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共享安康之福,豈不為美?」周紀暗思:「方纔飛虎反,是我說將計反了;他若還看破,只怕不反。不若使他個絕後計,再也來不得……」周紀曰:「此往西岐,出五關,借兵來朝歌城,為嫂嫂、娘娘報讎,此還是遲著。依小弟愚見,今日就在午門會紂王一戰,以見雌雄。你意下如何?」黃飛虎心下昏亂,隨口答應曰:「也是。」──大抵天道該是如此。飛虎金裝盔甲,上了五色神牛。飛彪、飛豹同三姪,龍環、吳謙並家將,保車輛出西門。黃明、周紀同武成王至午門。天色已明。周紀大叫:「傳與紂王,早早出來,講個明白。如遲,殺進宮闕,悔之晚矣!」紂王自賈氏身亡,黃妃已絕,自己悔之不及;正在龍德殿懊惱,無可對人言說。直到天明,當駕官啟奏:「黃飛虎反了,現在午門請戰。」紂王大怒,借此出氣:「好匹夫!焉敢如此欺侮朕躬!」傳旨:「取披掛!」九吞八扎,點護駕御林軍,上逍遙馬,提斬將刀,出午門。怎見得:     沖天盔,龍蟠鳳舞;金鎖甲,叩就連環。九龍袍,金光愰目;護心鏡,前後牢拴。紅挺帶,攢成八寶;鞍鞽掛竹節鋼鞭。逍遙馬追風逐日,斬將刀定國安邦。只因天道該如此,至使君臣會戰場。   黃飛虎雖反,今日面君,尚有愧色。周紀見飛虎愧色,在馬上大呼:「紂王失政,君欺臣妻,大肆狂悖!」縱馬使斧,來取紂王。紂王大怒,手中刀急架相還。黃明走馬來攻。黃飛虎口裏雖不言,心中大惱曰:「也不等我分清理濁,他二人便動手殺將起來!」飛虎只得催開神牛。一龍三虎殺在午門。怎見得,有詩為證:     虎鬥龍爭在午門,紂王無道敗彝倫,眼前賢士歸明主,目下黎民叛遠村。     三略有人空執法,五關無路可留閽。忠孝至今傳萬載,獨夫遺臭枉稱尊。   君臣四騎,殺三十回合。紂王刀法展開,其勢真如虎狼。三員大將使開鎗斧,紂王抵敵不住,刀尖難舉,馬往後坐,將刀一掩,敗進午門。黃明要趕,飛虎$ 將軍,你官居總帥,位極人臣,為何縱子反商,不諳事體?其實可笑。」命左右:「擂鼓聚將聽用。」諸軍參謁畢,韓榮曰:「黃滾縱子造反,其至此地,須商議仔細酌量。」眾將領令。那韓榮調人馬阻塞咽喉,按下不表。   且說黃滾坐在帳裏,看看兩邊子孫,點首曰:「今日齊齊整整,兩傍侍立,到明日不知先少誰人?」眾人聽著,各有不忿之意。   且說次日余化領命,布開人馬,軍前搦戰。營門官報入。黃滾問:「你們誰去走走?」只見黃飛虎曰:「孩兒前去。」上了五色神牛,提鎗在手,催騎向前。見一將生的古怪形容,怎見得,詩曰:     臉似搽金鬚髮紅,一雙怪眼鍍金瞳,虎皮袍襯連環鎧,玉帶束寶現玲瓏。     秘授玄功無比賽,人稱「七首」似飛熊。翠藍旛上書名字,余化先行手到功。   話說余化一騎向前,此人自不曾會武成王,見來將儀容異相,五柳長髯,飄揚腦後,丹鳳眼,臥蠶眉,提金鏨提蘆杵,坐五色神牛。余化問曰:「來者何人?」武成王答曰:「吾乃武成王黃飛虎是也。今紂王失政,棄紂歸周。汝乃何人?」余化答曰:「末將未會大王尊顏。大王乃成湯社稷之臣,若論滿朝富貴,盡出黃門。何事不足,而作反叛之人?」飛虎曰:「將軍之言雖是,各有衷曲,一言難盡。即以君臣之道而論,古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普天下盡知紂王無道,羞於為臣。今又亂倫敗德,污衊紀綱,殘賊仁義,不恤士民。天下諸侯,皆知有岐周矣。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可見天命有歸,豈是人力。吾今止借此關一往,望將軍容納,不才感德無涯。」余化歎曰:「大王此言差矣!末將把守關隘,以盡臣職。大王不反,末將自當遠迎。大王今係叛亡,末將與大王成為敵國,豈有放大王出關之理!大王難道此理也不知?我勸大王請速下戰騎,俟末將關主解往朝歌,請旨定奪。百司自有本章保奏,念大王平日之功,以赦叛亡之罪,或未可知。若想善出此關,大王乃緣木求魚,非徙無益,而又害之也。」飛虎曰:「五關已出有四,豈在汝這汜水關!敢出言無狀,放馬來與你見個雌雄。」飛虎舉鎗,直取余化。余化畫戟相迎。二獸相交,鎗戟並舉,一場大戰:     二將陣前勢無比,立見輸贏定生死。狻猊擺尾鬥麒麟,卻似蒼龍攪海水。長鎗蕩蕩蟒翻身,擺動金錢豹子尾。將軍惡戰不尋常,不至敗亡心不止。   話說武成王展放鋼鎗,使得性發,似一條銀蟒裹住余化。只殺的他馬仰人翻。余化掩一戟就走。飛虎趕來。追至兩肘之地,余化掛下畫戟,揭起戰袍,囊中取出一旛,名曰:「戮魂旛。」──此物是蓬萊島一氣仙人傳授,乃左道傍門之物$ 搖鎗來取。哪吒登輪轉相還,輪馬相交,未及數合,左右一齊圍繞上來。怎見得好一場大戰:     咚咚鼓響,雜彩旗搖。三軍齊吶喊,眾將俱鎗刀。哪吒鐧鎗生烈焰;韓榮馬上逞英豪。眾將精神雄似虎,哪吒像獅子把頭搖。眾將如狻猊擺尾;哪吒似攪海金鰲。火尖鎗猶如怪蟒;眾將兵殺氣滔滔。哪吒斬關落鎖施威武;韓榮阻攩英雄氣概高。天下兵戈從此起,汜水關前頭一遭。   話說哪吒火尖鎗是金光洞裏傳授,使法不同,出手如銀龍探爪,收鎗如走電飛虹,鎗挑眾將,紛紛落馬。眾將抵不住,各自逃生。韓榮捨命力敵,正酣戰之間,後有黃明、周紀、龍環、吳謙、飛彪、飛豹一齊殺來,大叫曰:「這去必定拏韓榮報讎!」且說余化沒奈何,奮勇催金睛獸,使畫杆戟,殺出府來。兩家混戰。哪吒見黃家眾將殺來,用手取金磚丟在空中,打將下來,正中守將韓榮;打了護心鏡,紛紛破碎,落荒便走。余化大叫:「李哪吒勿傷吾主將!」縱獸搖戟來取,哪吒未及三四合,用鎗架住畫戟,豹皮囊內忙取乾坤圈打來,正中余化臂膊,打得筋斷骨折,幾乎墜獸,往東北上敗走。哪吒取汜水關。黃明等六將只殺得關內三軍亂竄,任意勦除。次日,黃滾同飛虎等齊至,到把韓榮府內之物,總裝在車輛上,載出汜水關,乃西岐地界。哪吒送至金雞嶺作別。黃滾與飛虎眾將感謝曰:「蒙公子垂救愚生,實出望外。不知何日再睹尊顏,稍效犬馬,以盡血誠。」哪吒曰:「將軍前途保重。我貧道不日也往西岐。後會有期,何必過譽。」眾人分別,哪吒回乾元山去了。不提。   話說武成王同原舊三千人馬併家將,一路上曉行夜住,過了些高山凸凹蹊嶇路,險水顛崖深茂林。有詩為證,詩曰:     別卻朝歌歸聖主,五關成敗力難支。子牙從此刀兵動,準被四九伐西岐。   話說黃家眾將過了首陽山、桃花嶺,度了燕山,非止一日,到了西岐山。只七十里便是西岐城。武成王兵至岐山,安了營寨,稟過黃滾曰:「父親在上:孩兒先往西岐,去見姜丞相。如肯納我等,就好進城;如不納我等,再作道理。」黃滾曰:「我兒言之甚善。」黃飛虎縞素將巾,上騎行七十里至西岐。看西岐景致:山川秀麗,風土淳厚,大不相同。只見行人讓路,禮別尊卑,人物繁盛,地利險阻。飛虎歎曰:「西岐稱為聖人,今果然民安物阜,的確舜日堯天,誇之不盡。」進了城,問:「姜丞相府在那裏?」民人答曰:「小金橋頭便是。」黃飛虎行至小金橋,到了相府,對堂候官曰:「借重你稟丞相一聲,說朝歌黃飛虎求見。」堂候官擊雲板,請丞相升殿。子牙出銀安殿。堂候官將手本呈上。子牙看罷,──「朝歌黃飛$ 門,為何一旦變服?我身居相位,不敢忘崑崙之德。你昨日下山,今日變服;還把絲絛束了。」黃天化領命,繫了絲絛。天化曰:「弟子下山,退魔家四將,故此如將家裝束耳。怎敢忘本!」子牙曰:「魔家四將乃左道之術也,須緊要提防。」天化曰:「師命指明,何足懼哉?」子牙許之。黃天化上了玉麒麟,拎兩柄槌,開放城門,至轅門請戰。四天王正遇丙靈公。不知勝敗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四十一回    聞太師兵伐西岐     太師行兵出故商,西風颯颯送斜陽。君因亂政民多難,臣為攄忠命盡傷。     惟知去日寧知返,只識興時那識亡。四將亦隨征進沒,令人幾度憶成湯。   且說魔禮紅不見了珍珠傘,無心整理軍情。忽報:「有將在轅門討戰。」四將聽說,隨點人馬出營會戰;見一將騎玉麒麟而來。但見怎生打扮,有讚為證:     悟道高山十六春,仙傳道術最通靈。潼關曾救生身父,莫耶寶劍斬陳桐。束髮金冠飛烈焰,大紅袍上繡團龍,連環砌就金鎖鎧,腰下絨絛左右分。兩柄銀鎚生八楞,穩坐走陣玉麒鱗。奉命特來收四將,西岐城外立頭功。旗開拱手黃天化:「封神榜」上丙靈公。   魔禮青觀看一員小將,身坐玉麒麟,到陣前曰:「來者何人?」天化答曰:「吾非別人,乃開國武成王長男黃天化是也;今奉姜丞相將令,特來擒你。」魔禮青大怒,搖鎗拽步來取黃天化。天化手中鎚赴面交還。步騎交兵,一場大戰。怎見得:     發鼓振天雷,鑼鳴兩陣催。紅旛如烈火,將軍八面威。這一個捨命而安社稷;那一個拚殘生欲正華夷。自來也見將軍戰,不似今番鎗對鎚。   話說魔禮青大戰黃天化,麟步相交,鎗鎚並舉,來往未及二十回合,早被魔禮青隨手帶起白玉金剛鐲,一道霞光,打將下來,正中後心。只打得金冠倒撞,跌下騎來。魔禮青方欲取首級,早被哪吒大叫:「不要傷吾道兄!」登開風火輪,殺至陣前,救了黃天化。哪吒大戰魔禮青,雙鎗共發,殺得天愁地暗。魔禮青二起金剛鐲來打哪吒。哪吒也把乾坤圈丟起。乾坤圈是金的,金剛鐲是玉的,金打玉,打得粉碎。魔禮青、魔禮紅一齊大呼曰:「好哪吒!傷碎吾寶,此恨怎消!」齊來動手。哪吒見勢不好,忙進西岐。魔禮海正待用琵琶時,哪吒已自進城去了。魔禮青進營,見失了金剛鐲,悶悶不悅。   且說黃天化被金剛鐲已自打死了。黃飛虎痛哭曰:「豈知纔進西岐,未安枕蓆,竟被打死!」甚是傷情。只得把天化屍骸停在相府門前。子牙亦是不樂。忽有人報進府來:「啟丞相:有一道童求見。」子牙傳令:「請來。」道童至殿前下拜。子牙問曰:「那裏來的?」童子曰:$ 至崑崙山。不一時,有南極仙翁出玉虛宮而來,見赤精子至,忙問:「子牙魂魄可曾回?」赤精子把前事說了一遍:「……借重道兄,啟師尊,問箇端的:怎生救得子牙?」仙翁聽說,入宮至寶座下,行禮畢,把子牙事細細陳說一番。元始曰:「吾雖掌此大教,事體倘有疑難。你叫赤精子可去八景宮見大老爺,便知始末。」仙翁領命出宮來,對赤精子曰:「老師吩咐:你可往八景宮去參謁大老爺,便知端的。」赤精子辭了南極仙翁,駕祥雲往玄都而來。不一時已到仙山。此處乃大羅宮玄都洞,是老子所居之地,內有八景宮,仙境異常,令人把玩不暇。有詩為證,詩曰:     仙峰巔險,峻嶺崔嵬。坡生瑞草,地長靈芝。根連地秀,頂接天齊。青松綠柳,紫菊紅梅。碧桃銀杏,火棗交梨。仙翁判畫,隱者圍棋。群仙談道,靜講玄機。聞經怪獸,聽法狐狸。彪熊剪尾,豹舞猿啼。龍吟虎嘯,翠茖鶯飛。犀牛望月,海馬聲嘶。     異禽多變化,仙鳥世間稀。孔雀談經句,仙童玉笛吹。怪松盤古頂,寶樹映沙堤。山高紅日近,澗闊水流低。清幽仙境院,風景勝瑤池。此間無限景,世上少人知。   話說赤精子至玄都洞,見上面一聯云:     道判混元,曾見太極兩儀生四象;鴻濛傳法,又將胡人西度出函關。 赤精子在玄都洞外,不敢擅入。等候一會,只見玄都大法師出宮外,看見赤精子,問曰:「道友到此,有甚麼大事?」赤精子打稽首,曰稱:「道兄!今無甚事,也不敢擅入。只因姜子牙魂魄遊蕩的事……」細說一番:「特奉師命,來見老爺。敢煩通報。」玄都大法師聽說,忙入宮,至蒲團前行禮,啟曰:「赤精子宮門外聽候法旨。」老子曰:「招他進來。」赤精子入宮,倒身下拜:「弟子願老師萬壽無疆!」老子曰:「你等犯了此劫,『落魂陣』姜尚有愆,吾之寶『落魂陣』亦遭此厄,都是天數。汝等謹受法戒。」叫玄都大法師:「取太極圖來。」付與赤精子。「將吾此圖……如此行去,自然可救姜尚。你速去罷。」赤精子得了太極圖,離了大羅宮,一時來至西岐。武王聞說赤精子回來,與眾將迎迓至殿前。武王忙問曰:「老師那裏去來?」赤精子曰:「今日方救得子牙。」眾將聽說,不覺大喜。楊戩曰:「老師,還到甚時候?」赤精子曰:「也到三更時分。」諸弟子專等至三更來請,赤精子隨即起身。出城行至十陣門前,捏土成遁,駕在空中,只見姚天君還在那裏拜伏。赤精子將老君太極圖打散抖開,──此圖乃老君劈地開天,分清理濁,定地、水、火、風,包羅萬象之寶。化了一座金橋,五色毫光,照耀山河大地,護持著赤精子往下一墜,一手正抓住艸人!望空$ 跪下,問武成王曰:「千歲那裏去?」飛虎大喝曰:「你為何把散宜生定風珠都搶了來?」方弼曰:「他與我作過渡錢,誰搶他的的?」飛虎曰:「快拿來與我!」方相雙手獻與黃飛虎。飛虎曰:「你二人一向在那裏?」方弼曰:「自別大王,我兄弟盤河過日子,苦不堪言。」飛虎曰:「我棄了成湯,今歸周國。武王真乃聖主,仁德如堯、舜,三分天下,已有二分。今聞太師在西岐征伐,屢戰不能取勝。你既無所歸,不若同我歸順武王御前,亦不失封侯之位。不然,辜負你兄弟本領。」方弼曰:「大王若肯提拔,乃愚兄弟再生之恩矣,有何不可。」飛虎曰:「既如此,隨吾來。」二人隨著武忙王,飛騎而來,霎時即至。宜生、晁田見方家兄弟跟著而來,嚇的魂不附體。武成王下騎,將定風珠付與宜生:「你二位先行,吾帶方弼、方相後來。」且說宜生、晁田星夜趕至西岐篷下,來見子牙。子牙問:「取定風珠的事如何?」宜生把渡黃河被劫之事說了一遍。子牙大喝:「宜生!倘然是此珠,若是國璽,也被中途搶去了!且帶罪暫退!」子牙將定風珠上篷,獻與燃燈道人。眾仙曰:「既有此珠,明日可破『風吼陣』。」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四十六回    廣成子破金光陣     仙佛從來少怨尤,只因煩惱惹閑愁,恃強自棄千年業,用暴須拚萬劫修。幾度看來悲往事,從前思省為誰讎,可憐羽化封神日,俱作南柯夢裏遊。   話說燃燈道人次日與十二弟子排班下篷,將金鐘、玉磬頻敲,一齊出陣。只見成湯營裏一聲砲響,聞太師乘騎早至轅門,看子牙破「風吼陣」。董天君伯歌而來;騎八叉鹿,提兩口太阿劍。歌曰:     「得到清平有甚憂,丹爐乾馬配坤牛;從來看破紛紛亂,一點雲臺只自由。」   話說董天君鹿走如飛,陣前高叫。燃燈觀左右無人可先入「風吼陣」;忽然見黃飛虎領方弼、方相來見子牙,稟曰:「末將催糧,收此二將,乃紂王駕下鎮殿大將軍方弼、方相兄弟二人。」子牙大喜,猛然間,燃燈道人看見兩個大漢,問子牙曰:「此是何人?」子牙曰:「黃飛虎新收二將,乃是方弼、方相。」燃燈歎曰:「天數已定,萬物難逃!就命方弼破「風吼陣」走一遭。」子牙遂令方弼破「風吼陣」。可憐!方弼不過是俗子凡夫,那裏知道其中幻術,便應聲:「願往!」持戟拽步如飛,走至陣前。董天君一見大漢,高三丈有餘,面如重棗,一部落腮髭髯,四隻眼睛,甚是兇惡。董天君看罷,著實駭然,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三叉冠,烏雲蕩漾,鐵掩心,砌就龍鱗,翠藍袍,團花燦爛;畫桿戟,烈烈征雲。四目生光真顯耀,臉如重棗像蝦紅;$ 道人、道德真君,拿清微教主太乙真人,拿靈寶太法師,拿懼留孫,拿黃龍真人:把十二弟子俱拿入陣中;止剩的燃燈與子牙。且說雲霄娘娘又倚金斗之功,無窮妙法,大呼曰:「月缺今已難圓,作惡到底!燃燈道人,今番你也難逃!」又祭混元金斗來擒燃燈,燃燈見事不好,借土遁化清風而去。三位娘娘見燃燈走了,暫歸老營。聞太師見「黃河陣」內拿了玉虛許多門人,十分喜悅,設席賀功。雲霄娘娘雖是飲酒而散,默坐自思:「事已做成,怎把玉虛門下許多門人困於陣中,……此事不好處,使吾今日進退兩難。」   且說燃燈逃回篷上,只見子牙上篷相見,坐下。子牙曰:「不料眾道兄俱被因於「黃河陣」中,吉凶不知如何?」燃燈曰:「雖是不妨,可惜了一場功夫虛用了。如今我貧道只得往玉虛宮走一遭。子牙,你在此好生看守,料眾道友不得損身。」燃燈彼時離了西岐,駕土遁而行,霎時來至崑崙山麒麟崖;落下遁光,行至宮前,又見白鶴童兒看守九龍沉香輦。燃燈向前問童兒曰:「掌教師尊往那裏去?」白鶴童兒口稱:「老師,老爺駕往西岐,你速回去焚香靜室,迎鸞接駕。」燃燈聽罷,火速忙回至篷前,見子牙獨坐,燃燈曰:「子牙公,快焚香結綵,老爺駕臨!」子牙忙淨潔其身,秉香道傍,迎迓鸞輿。只見靄靄香煙,氤氳遍地。怎見得,有歌為證,歌曰:     混沌從來道德奇,全憑玄理立玄機。太極兩儀併四象,天開於子任為之。     地丑人寅吾掌教:「黃庭」兩卷度群迷。玉京金闕傳徒眾,火種金蓮是我為。     六根清靜除煩惱,玄中妙法少人知。二指降龍能伏虎,目運祥光天地移。     頂上慶雲三萬丈,遍身霞遶彩雲飛。閑騎逍遙四不相,默坐沉檀九龍車。     飛來異獸為扶手,喜托三寶玉如意。白鶴青鸞前引道,後隨丹鳳舞仙衣。     羽扇分開雲霧隱,左右仙童玉笛吹。黃巾力士聽敕命,香煙滾滾眾仙隨。     闡道法揚真教主,元始天尊離玉池。   話說燃燈、子牙聽見半空中仙樂,一派嘹喨之音,燃燈秉香,軹道伏地曰:「弟子不知大駕來臨,有失遠迎,望乞恕罪。」元始天尊落了沉香輦,南極仙翁執羽扇隨後而行。燃燈、子牙請天尊上蘆篷,倒身下拜。天尊開言曰:「爾等平身。」子牙復俯伏啟曰:「三仙島擺「黃河陣」,眾弟子俱有陷身之厄,求老師大發慈悲,普行救拔。」元始曰:「天數已定,自莫能解,何必你言。」元始默言靜坐。燃燈、子牙侍於左右。至子時分,天尊頂上現慶雲,有一畝田大;上放五色毫光,金燈萬盞,點點落下,如簷前滴水不斷。且說雲霄在陣中,猛見慶雲現出,雲霄謂二妹$ 驍勇將士,俟酒席中擊盃為號,擒之如囊中之物。西岐若無子牙,則不攻自破矣。」九公聞說大喜:「先行之言,真神出鬼沒之機!只是能言快語之人,隨機應變之士,吾知非先行不可。乞煩先行明日親往,則大事可成。」太鸞曰:「若元帥不以末將為不才,鸞願往周營叫子牙親至中軍,不勞苦爭惡戰,早早奏凱回軍。」九公大喜。一宿晚景不題。次日,鄧九公陞帳,命太鸞進西岐說親。太鸞辭別九公出營,至西岐城下,對守門官將曰:「吾是先行官太鸞;奉鄧元帥命,欲見姜丞相。煩為通報。」守城官至相府,報與姜丞相曰:「城下有湯營先行官太鸞求見,請令定奪。」子牙聽罷,對懼留孫曰:「大事成矣。」懼留孫亦自暗喜。子牙對左右曰:「速與我請來。」守門官同軍校至城下,開了城門,對太鸞曰:「丞相有請。」太鸞忙忙進城,行至相府下馬。左右通報:「太鸞進府。」子牙與懼留孫降階而接。太鸞控背躬身言曰:「丞相在上:末將不過馬前一卒,禮當叩見;豈敢當丞相如此過愛?」子牙曰:「彼此二國,俱係賓主,將軍不必過謙。」太鸞再四遜謝,方敢就坐。彼此溫慰畢。子牙以言挑之曰:「前者因懼道兄將土行孫擒獲,當欲斬首;彼因再四哀求,言鄧元帥曾有牽紅之約,乞我少緩須臾之死,故此著散大夫至鄧元帥中軍,問其的確。倘元帥果有此言,自當以土行孫放回,以遂彼兒女之情,人間恩愛耳。幸蒙元帥見諾,俟議定回我。今將軍賜顧,元帥必有教我。」太鸞欠身答曰:「蒙丞相下問,末將敢不上陳。今特奉主帥之命,多拜上丞相,不及寫書;但主帥乃一時酒後所許,不意土行孫被獲,竟以此事倡明,主帥亦不敢辭。但主帥此女,自幼失母,主帥愛惜如珠。況此事須要成禮;後日乃吉日良辰,意欲散大夫同丞相親率土行孫入贅,以珍重其事,主帥方有體面,然後再面議軍國之事。不識丞相允否?」子牙曰:「我知鄧元帥乃忠信之士,但幾次天子有征伐之師至此,皆不由分訴,俱以強力相加;只我周這一段忠君愛國之心,併無背逆之意,不能見諒於天子之前,言之欲涕。今天假其便,有此姻緣,庶幾將我等一腔心事可以上達天子,表白於天下也。我等後日,親送土行孫至鄧元帥行營,吃賀喜筵席。乞將軍善言道達,姜尚感激不盡!」太鸞遜謝。子牙遂厚款太鸞而別。太鸞出得城來,至營門前等令。左右報入營中:「有先行官等令。」鄧九公命:「令來。」太鸞至中軍。九公問曰:「其事如何?」太鸞將姜子牙應允後日親來言語,訴說一遍。鄧九公以手加額曰:「天子洪福,彼自來送死!」太鸞曰:「雖然大事已成,但防備不可不謹。」鄧九公吩咐:「選有力量軍士$ 宣。」張謙俯伏奏曰:「今有汜水關韓榮進有奏章,臣不敢隱匿;雖觸龍怒,臣就死無詞。」紂王聽說,命當駕官:「即將韓榮本拿來朕看。」張謙忙將韓榮本展於紂王龍案之上。紂王看未完,不覺大怒曰:「鄧九公受朕大恩,今一旦歸降叛賊,情殊可恨!待朕陞殿,與臣共議,定拿此一班叛臣,明正伊罪,方泄朕恨!」張謙只得退下樓來,候天子臨軒。只見九間殿上,鐘鼓齊鳴,眾官聞知,忙至朝房伺候。須臾,孔雀屏開,紂王駕臨,登寶座傳旨:「命眾卿相議。」眾文武齊至御前,俯伏候旨。紂王曰:「今鄧九公奉詔征西,不但不能伐叛奏捷,反將己女私婚敵國,歸降逆賊,罪在不赦;除擒拿逆臣家屬外,必將逆臣拏獲,以正國法。卿等有何良策,以彰國之常刑?」紂王言未畢,有中諫大夫飛廉出班奏曰:「臣觀西岐抗禮拒敵,罪在不赦。然征伐大將,得勝者或有捷報御前,失利者懼罪即歸伏西土,何日能奏捷音也。依臣愚見,必用至親骨肉之臣征伐,庶無二者之虞;且與國同為休戚,自無不奏捷者。」紂王曰:「君臣父子,總係至戚,又何分彼此哉?」飛廉曰:「臣保一人,征伐西岐,姜尚可擒,大功可奏。」紂王曰:「卿保何人?」飛廉奏曰:「要克西岐,非冀州侯蘇護不可。一為陛下國戚;二為諸侯之長,凡事無有不用力者。」紂王聞言大悅:「卿言甚善。」即令軍政官:「速發黃旄、白鉞。」使命齎詔前往冀州。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五十七回    冀州侯蘇護伐西岐     蘇侯有意欲歸周,紂主江山似浪浮。紅日已隨山後卸,落花空逐水東流。人情久欲投明聖,世局翻為急浪舟。貴戚親臣皆已散,獨夫猶自臥紅樓。   話說天使離了朝歌,前往冀州,一路無詞,翌日來至冀州館驛安下。次日,報至蘇侯府內。蘇侯即至館驛接旨。焚香拜畢,展詔開讀,詔曰:     「朕聞征討之命,皆出於天子;閫外之寄,實出於元戎。建立功勳,威鎮海內,皆臣子分內事也。茲西岐姬發肆行不道,抗拒王師,情殊可恨。特敕爾冀州侯蘇護,總督六師,前往征伐;必擒獲渠魁,殄滅禍亂。俟旋師奏捷,朕不惜茅土以待有功。爾其勗哉!特詔。」   話說蘇侯開讀旨意畢,心中大喜;管待天使,齎送程費,打發天使起程。蘇侯暗謝天地曰:「今日吾方得洗一身之冤,以謝天下。」忙令後廳治酒,與子全忠、夫人楊氏共飲,曰:「我不幸生女妲己,進上朝歌。誰想這賤人盡違父母之訓,無端作孽,迷惑紂王,無所不為;使天下諸侯銜恨於我。今武王仁德播於天下,三分有二盡歸於西周。不意昏君反命吾征伐。吾得遂生平之願。我明日意欲將滿門良眷帶在行營,至$ ?」殷洪曰:「我發誓說:如不助武王伐紂,四肢俱成飛灰。」申公豹笑曰:「此乃牙疼咒耳!世間豈有血肉成為飛灰之理。你依吾之言,改過念頭,竟去伐周,久後必成大業,庶幾不負祖宗廟社稷之靈,與我一片真心耳。」殷洪彼時聽了申公豹之言,把赤精子之語丟了腦後。申公豹曰:「如今西岐有冀州侯蘇護征伐。你此去與他合兵一處,我再與你請一高人來,助你成功。」殷洪曰:「蘇護女妲己將吾母害了,我怎肯與讎人之父共居!」申公豹笑曰:「『怪人須在腹,相見有何妨。』你成了天下,任你將他怎麼去報母之恨,何必在一時自失機會。」殷洪欠身謝曰:「老師之言大是有理。」申公豹說反了殷洪,跨虎而去。正是:     堪恨申公多饒舌,殷洪難免這災迍。   且說殷洪改了西周號色,打著成湯字號,一日到了西岐,果見蘇侯大營紮在城下。殷洪命龐弘去令蘇侯來見。龐弘不知就裏,隨上馬到營前,大呼曰:「殷千歲駕臨,令冀州侯去見!」有探事馬報入中軍:「啟君侯:營外有殷殿下兵到,如今來令君侯去見。」蘇侯聽罷,沉吟曰:「天子殿下久已湮沒,如何又有殿下?況吾奉敕征討,身為大將,誰敢令我去見?」因吩咐旗門官曰:「你且將來人令來。」軍政司來令龐弘。龐弘隨至中軍。蘇侯見龐弘生的凶惡,相貌蹺蹊,便問來者曰:「你是那裏來的兵?是那箇殿下命你來至此?」龐弘答曰:「此是二殿下之令,命末將來令老將軍。」蘇侯聽罷,沉吟曰:「當時有殷郊、殷洪綁在絞頭樁上,被風刮不見了,那裏又有一箇二殿下殷洪也?」傍有鄭倫啟曰:「君侯聽稟:當時既有被風刮去之異,此時就有一箇不可解之理。想必當初被那一位神仙收去。今見天下紛紛,刀兵四起,特來扶助家國,亦未可知。君侯且到他行營,看其真假,便知端的。」蘇侯從其言,隨出大營,來至轅門。龐弘進營回覆殷洪曰:「蘇護在轅門等令。」殷洪聽得,命左右:「令來。」蘇侯、鄭倫至中軍行禮,欠身打躬曰:「末將甲冑在身,不能全禮。請問殿下是成湯那一支宗派?」殷洪曰:「孤乃當今嫡派次子殷洪。只因父王失政,把吾弟兄綁在絞頭樁,欲待行刑,天不亡我,有海島高人將我提拔。故今日下山,助你成功,又何必問我?」鄭倫聽罷,以手加額曰:「以今日之遇,正見社稷之福!」殷洪令蘇護合兵一處。殷洪進營陞帳,就問:「連日可曾與武王會兵以分勝負?」蘇侯把前後大戰一一說了一遍。殷洪在帳內,改換王服。次日領眾將出營請戰。有報馬報入相府:「啟丞相:外有殷殿下請戰。」子牙曰:「成湯少嗣,焉能又有殿下提兵?」傍有黃飛虎曰:「當時殷郊、殷洪綁在絞頭$ 無馬元名諱;此人根行且重,與吾西方有緣,待貧道把他帶上西方,成為正果,亦是道兄慈悲,貧道不二門中之幸也。」廣法天尊聞言,滿面歡喜,大笑曰:「久仰大法,行教西方,蓮花現相,舍利元光,真乃高明之客。貧道謹領尊命。」準提道人向前,摩頂受記曰:「道友可惜五行修煉,枉費工夫!不如隨我上西方:八德池邊,談講三乘大法;七寶林下,任你自在逍遙。」馬元連聲喏喏。準提謝了廣法天尊,又將打神鞭交與廣法天尊帶與子牙,準提同馬元回西方。不表。   且說廣法天尊回至相府,子牙接見,問處馬元一事如何;廣法天尊將準提道人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又將打神鞭付與子牙。赤精子在傍,雙眉緊皺,對文殊廣法天尊曰:「如今殷洪阻撓逆法,恐誤子牙拜將之期,如之奈何?」正話間,忽楊戩報曰:「有慈航師伯來見。」三人聞報,忙出府迎接。慈航道人一見,攜手上殿。行禮已畢,子牙問曰:「道兄此來,有何見諭?」慈航曰:「專為殷洪而來。」赤精子聞言大喜,便曰:「道兄將何術治之?」慈航道人問子牙曰:「當時破十絕陣,太極圖在麼?」子牙答曰:「在此。」慈航曰:「若擒殷洪,須是赤精子道兄將太極圖,須……如此如此,方能除得此患。」赤精子聞言,心中尚有不忍,因子牙拜將日已近,恐誤限期,只得如此;乃對子牙曰:「須得公去,方可成功。」   且說殷洪見馬元一去無音,心下不樂,對劉甫、苟章曰:「馬道長一去,音信杳無,定非吉兆。明日且與姜尚會戰,看是如何,再探馬道長消息。」鄭倫曰:「不得一場大戰,決不能成得大功。」一宿晚景已過。次日早晨,湯營內大砲響亮,殺聲大振,殷洪大隊人馬,出營至城下,大叫曰:「請子牙答話!」左右報入相府。三道者對子牙曰:「今日公出去,我等定助你成功。」子牙不帶諸門人,領一支人馬,獨自出城,將劍尖指殷洪,大喝曰:「殷洪!你師命不從,今日難免大厄,四肢定成灰飛,悔之晚矣!」殷洪大怒,縱馬搖戟來取。子牙手中劍赴面相還。獸馬爭持,劍戟併舉。未及數合,子牙便走,不進城,落荒而逃。殷洪見子牙落荒而走,急忙趕來,隨後命劉甫、苟章率眾而來。這一回正是:     前邊布下天羅網,難免飛灰禍及身。   話說子牙在前邊,後隨殷洪,過東南,看看到正南上,赤精子看見徒弟趕來,難免此厄,不覺眼中淚落,點頭歎曰:「畜生!畜生!今日是你自取此苦。你死後休來怨我。」忙把太極圖一抖放開。此圖乃包羅萬象之寶,化一座金橋。子牙把四不相一縱,上了金橋。殷洪馬趕至橋邊,見子牙在橋上指殷洪曰:「你趕上橋來,與我見三合否?」殷洪笑$ 仙肩甲。道人把眉頭一皺,方欲把身逃走,被黃天化回身一攢心釘,把道人右臂打通;又被土行孫把道人腿上打了數下;楊戩復祭哮天犬把羽翼仙夾頸子一口。羽翼仙四下吃虧,大叫一聲,借土遁走了。子牙得勝,眾門人相隨進城。且說羽翼仙吃了許多的虧,把牙一挫,走進營來。張山接住,口稱:「老師今日誤中奸計,老師反被他著傷。」道人曰:「不妨,吾不曾防備他,故此著了他的手。」羽翼仙忙將花籃中取出丹藥,用水吞下一二粒,即時痊癒。羽翼仙謂張山曰:「我念『慈悲』二字,到不肯傷眾生之命;他今日反來傷我,是彼自取殺身之禍。」復對張山曰:「可取些酒來,你我痛飲。至更深時,我叫西岐一郡化為渤海。」張山大喜,忙治酒相款。不表。   卻說子牙得勝進府,與諸門人將佐商議,忽一陣風把簷瓦刮下數片來。子牙忙焚香爐中,取金錢在手,占卜吉凶,只見排下卦來,把子牙諕得魂不附體;忙沐浴更衣,望崑崙下拜。拜罷,子牙披髮仗劍,移北海之水,救護西岐,把城郭罩住。只見崑崙山玉虛宮元始天尊早知詳細,用琉璃瓶中,三光神水,灑向北海水面之上,又命四偈諦神:「把西岐城護定,不可愰動。」正是:     人君福德安天下,元始先差偈諦神。   話說羽翼仙飲至一更時分,命張山收去了酒,出了轅門,現了本像,乃大鵬金翅鵰。張開二翅,飛在空中,把天也遮黑了半邊。好利害!有讚為證。讚曰:     二翅遮天雲霧迷,空中響亮似春雷。曾搧四海俱見底,吃盡龍王海內魚。只因怒發西岐難,還是明君福德齊。羽翼根深歸正道,至今萬載把名題。   只見大鵬鵰飛在空中望下一看,見西岐城是北海水罩住。羽翼仙不覺失聲笑曰:「姜尚可謂腐朽,不知我的利害。我若稍用些須之力,連四海頃刻搧乾,豈在此一海之水!」羽翼仙展兩翅,用力連搧有七八十搧。──他不知此水有三光神水在上面,越搧越長,不見枯涸。──羽翼仙自一更時分直搧到五更天氣,那火差不多渰著大鵬鵰的腳。這一夜將氣力用盡,不能成功;不覺大驚:「若再遲延,恐到天明不好看」,自覺慚愧,不好進營來見張山,一怒飛起來,至一座山洞,甚是清奇。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高峰掩映,怪石嵯峨。奇花瑤草馨香,紅杏碧桃艷麗。崖前古樹,霜皮溜雨四十圍;門外蒼松,黛色參天三千尺。雙雙野鶴,常來洞口舞清風,對對山禽,每向枝頭啼白晝。簇簇黃藤如掛索,行行煙柳似垂金。方塘積水,深穴依山。方塘積水,隱千年未變的蛟龍;深穴依山,生萬載得道之仙子。果然不亞玄都府,真是神仙出入門。   話說大鵬鵰飛至山洞前,見一道$ 乃是齋,不用葷。」殷郊命治素酒相待。不提。一連在軍中過了三四日,也不出去會子牙。殷郊問曰:「老師既為我而來,為何數日不會子牙一陣?」道人曰:「我有一道友,他不曾來;若他來時,我與你定然成功,不用殿下費心。」且說那日正坐,轅門官軍來報:「有一道者來訪。」羅宣與殷郊傳令:「請來。」少時,見一道者,黃臉,虯鬚,身穿皂服,徐步而來。殷郊乃出帳迎接,至帳,行禮尊於上坐。道人坐下。羅宣問曰:「賢弟為何來遲?」道人曰:「因攻戰之物未完,故此來遲。」殷郊對道人曰:「請問道長高姓?大名?」道人曰:「吾乃九龍島煉氣士劉環是也。」殷郊傳令治酒款待。次早,二位道者出營,來至城下,請子牙答話。探馬忙報入相府:「啟丞相:有二位道人請丞相爺答話。」子牙隨即同眾門人出城,排開隊伍。只見催陣鼓響,對陣中有一道者,生得甚是兇惡,怎見得:     魚尾冠,純然烈焰;大紅袍,片片雲生。絲絛懸赤色,麻履長紅雲。劍帶星星火,馬如赤爪龍。面如血潑紫,鋼牙暴出唇。三目光輝觀宇宙,火龍島內有聲名。   話說子牙對諸門人曰:「此人一身赤色,連馬也是紅的!」眾弟子曰:「截教門下,古怪者甚多。」話未畢,羅宣一騎馬當先,大呼曰:「來者可就是姜子牙?」子牙答曰:「道兄,不才便是。不知道友是何處名山?那裏洞府?」羅宣曰:「吾乃火龍島焰中仙羅宣是也。吾今來會你。只因你依仗玉虛門下,把吾輩截教甚是恥辱,吾故到此與你見一個雌雄,方知二教自有高低,非在於口舌爭也。你那左右門人不必向前;料你等不過毫末道行,不足為能。只我與你比箇高下。」道罷,把赤煙駒催開,使兩口飛煙劍,來取子牙。子牙手中劍急架相迎。二獸盤旋,未及數合,哪吒登開風火輪,搖鎗來刺。羅宣傍有劉環躍步而出,抵住哪吒。大抵子牙的門人多,不由分說,楊戩舞三尖刀衝殺過來;黃天化使開雙鎚,也來助戰;雷震子展開二翅,飛起空中,將金棍刷來;土行孫使動賓鐵棍,往下三路也自殺來;韋護綽步,使降魔杵劈頭就打;四面八方,圍裹上來。羅宣見子牙眾門人不分好歹,一湧而上,抵當不住,忙把三百六十骨節搖動,現出三首六臂,一手執照天印,一手執五龍輪,一手執萬鴉壺,一手執萬里起雲煙,雙手使飛煙劍,好利害!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赤寶丹天降異人,渾身上下烈煙燻,離宮煉就非凡品,南極熬成迥出群。火龍島內修真性,焰氧聲高氣似雲。純陽自是三昧火,烈石焚金惡殺神。   話說羅宣現了三首六臂,將五龍輪一輪把黃天化打下玉麒麟。早有金、木二吒救回去了。楊戩正欲暗放$ 有天崩地塌之聲。有兩個時辰,只聽得一聲響亮,把大鵬鵰打下塵埃。孔宣忙催開馬,把神光來撒燃燈。燃燈借著一道祥光,自回營來;見子牙陳說利害:「不知他是何物。」只見大鵬鵰也隨至帳前。   燃燈問大鵬曰:「孔宣是甚麼東西得道?」大鵬曰:「弟子在空中,只見五色祥雲護住他的身子,也像有兩翅之形,但不知是何鳥。」正議之間,軍政官來報:「有一道人至轅門求見。」子牙同燃燈至轅門迎接。見此人挽雙抓髻,面黃身瘦,髻上戴兩枝花,手中拿一株樹枝,見燃燈來至,大喜曰:「道友請了!」燃燈忙打稽首曰:「道兄從何處來?」道人曰:「吾從西方來,欲會東南兩度有緣者。今知孔宣阻逆大兵,特來渡彼。」燃燈已知西方教下道人,忙請入帳中。那道人見紅塵滾滾,殺氣騰騰,滿目俱是殺運,口裏只道:「善哉!善哉!」來至帳前,施禮坐下。燃燈問曰:「貧道聞西方乃極樂之鄉,今到東土,濟渡眾生,正是慈悲方便。請問道兄尊姓大名?」道人曰:「貧道乃西方教下準提道人是也。前日廣成子道友在俺西方,借青蓮寶色旗,也會過貧道。今日孔宣與吾西方有緣,特來請他同赴極樂之鄉。」燃燈聞言大喜曰:「道兄今日收伏孔宣,正是武王東進之期矣。」準提曰:「非但東進,孔宣得道,根行深重,與西方有緣。」準提道罷,隨出營來會孔宣。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七十一回    姜子牙三路分兵     丞相興兵列戰車,虎賁將士實堪誇。諸侯鼓舞皆忘我,黎庶歌謳盡棄家。     劍戟森羅飛瑞彩,旌旗掩映舞朝霞。須知天意歸仁聖,縱有征誅若浪沙。   話說準提道人上嶺,大呼曰:「請孔宣答話!」少時,孔宣出營,見一道人來得蹊蹺。怎見得,有偈為證,偈曰:     身披道服,手執樹枝。八德池邊常演道,七寶林下說三乘。頂上常懸舍利子,掌中能寫沒文經。飄然真道客,秀麗實奇哉。煉就西方居勝境,修成永壽脫塵埃。蓮花成體無窮妙,西方首領大仙來。   話說孔宣見準提道人,問曰:「那道者通個名來!」道人曰:「我貧道與你有緣,特來同你享西方極樂世界,演講三乘大法,無罣無礙,成就正果,完此金剛不壞之體,豈不美哉!何苦與此殺劫中尋生活耶?」孔宣大笑曰:「一派亂言,又來惑吾!」道人曰:「你聽我道。我見你有歌為證,歌曰:     功滿行完宜沐浴,煉成本性合天真。天開於子方成道,九戒三皈始自新。脫卻羽毛歸極樂,超出凡籠養百神。洗塵滌垢全無染,返本還元不壞身。」   孔宣聽罷大怒,把刀望道人頂上劈來。準提道人把七寶妙樹一刷,把孔宣的大杆刀刷在一邊。孔宣忙取金$ 逆天潑賊,欺心匹夫,敢出妄言,惑吾清聽!」縱馬搖鎗飛來直取。鄧九公手中刀急架忙迎。二馬盤旋,大戰有三十回合。九公乃久經戰場上將,馬方那裏是他的對手,正戰間,被九公賣個破綻,大喝一聲,將馬方劈於馬下。鄧九公找了首級,掌得勝鼓回營,來見黃飛虎,將馬方首級獻上。黃總兵大喜,上九公首功,具酒相慶。   且說敗兵報進關來:「稟元帥:馬方失機,被鄧九公梟了首級,號令周營。」丘引聽報,只氣得三尸神暴跳,七竅內生煙。次日,親自提兵出關。黃飛虎正議取關一事,見哨馬報入中軍:「青龍關大隊擺開,請總兵答話。」黃飛虎傳令:「也把大隊人馬擺出。」砲聲響處,大紅旗展,好雄威人馬出來!正是:     人似歡彪攛闊澗,馬如大海老龍騰。   話說丘引見黃飛虎,左右分開大小將官,一馬當先,大叫:「黃飛虎負國忘恩,無父無君之賊!你反了五關,殺害朝廷命官,劫紂王府庫,助姬發為惡,今日反來侵擾天子關隘,你真是惡貫滿盈,必受天誅!」黃飛虎笑曰:「今天下會兵,紂王亡在旦夕,你等皆無死所!馬前一卒,有多大本領,敢逆天兵耶!」飛虎回顧左右:「那一員戰將與吾拏了丘引?」後有黃天祥應曰:「待我來擒此賊。」天祥年方十七歲,真所謂「初生之犢不懼虎」,催開戰馬,搖手中鎗衝殺過來。這壁廂有高貴搖斧接住。兩馬相交,鎗斧並舉。黃天祥也是「封神榜」上之人,力大無窮。來來往往,未及十五合,一鎗刺中高貴心窩,翻鞍下馬。丘引大呼一聲:「氣死吾也!不要走,吾來也!」丘引銀盔素鎧,白馬長鎗,飛來直取天祥。黃天祥見丘引自至,心下暗喜:「此功該吾成也!搖手中鎗劈面相還。好殺!怎見得,正是:     棋逢敵手難藏興,將遇良才好奏功。   黃天祥使發了這條鎗,如風馳雨驟,勢不可當。丘引自覺不能勝。天祥今會頭陣,如此英勇,鎗法更神。有讚為證,讚曰:     乾坤真個少,蓋世果然稀。老君爐裏煉,曾敲十萬八千鎚。磨塌太行山頂石,湛乾黃河九曲溪。上陣不沾塵世界,回來一陣血腥飛。   話說黃天祥使開鎗,把丘引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更無還兵之力。傍有丘引副將孫寶、余成兩騎馬,兩口刀,殺奔前來助戰。鄧九公見二將前來協助,鄧九公奮勇走馬,刀劈了余成,翻鞍落馬。孫寶大怒,罵曰:「好匹夫!焉敢傷吾大將!」轉回來力敵九公。話說丘引被黃天祥戰住,不得閑空,縱有左道之術,不能使出來;又見鄧九公走馬刀劈了余成,心下急躁。黃天祥賣了個破綻,一鎗正中丘引左腿。丘引大呼一聲,撥轉馬就走。黃天祥掛下鎗,取弓箭在手,拽開弓弦,往後心射來,$ 貢曰:「敢問畸人?」曰:「畸 人者,畸於人而侔於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 ,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孫氏盡 之矣,進於知矣,唯簡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簡矣。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 不知就先,不知就後。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 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吾特與汝,其夢未始覺者邪!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有旦宅 而無耗精。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庸詎知吾所 謂吾之非吾乎?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於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 其夢者乎?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於寥天一。」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 明言是非。」許由曰:「而奚來為軹?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將 何以游夫遙蕩恣睢轉徙之塗乎?」意而子曰:「雖然,吾愿游於其藩。」許由曰:「 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意而子曰:「 夫無莊之失其美,據梁之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皆在鑪捶之間耳。庸詎知夫造物者 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 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齏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老, 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此所游已!」   顏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謂也?」曰:「回忘禮樂矣!」曰:「可矣 ,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忘仁義矣。」 曰:「可矣,猶未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 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 大通,此謂坐忘。」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 後也。」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輿曰:「子桑殆病矣!」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 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 。子輿入,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 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 極者,命也夫!」 應帝王第七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齧缺因躍而大$ 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 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   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恆。有恆者,人舍 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   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辯者,辯其所不能辯也。知止乎其 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   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 足以滑成,不可內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己而發, 每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每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閒之 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券內者,行乎無名;券外者,志乎期 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 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兵莫憯於志, 鏌邪為下;寇莫大於陰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陰陽賊之,心則使之也。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毀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 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 出無本,入無竅,有實而無乎處,有長而無乎本剽,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有實而無乎處者 ,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 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而無有一無有。 聖人藏乎是。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 矣!其次以為有物矣,物以生為喪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無有,既而有生, 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有無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 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黑咸)也,披然曰移 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膍胲,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 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請嘗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乘是非;果 有名實,因以己為質;使人以為己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 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學鳩同於同也。   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驁,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曰,$ 眥搣可以休老,寧可以止遽。雖然,若是,勞者之務也,非佚者之所未嘗過 而問焉。聖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嘗過而問焉;賢人所以駴世,聖人未嘗過而問焉;君子所以 駴國,賢人未嘗過而問焉;小人所以合時,君子未嘗過而問焉。演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為官師 ,其黨人毀而死者半。堯與許由天下,許由逃之;湯與務光,務光怒之;紀他聞之,帥弟子而踆 於窾水,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   荃者所以在魚,得魚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 安得夫忘言之人而與之言哉!」 寓言第二十七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 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 於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 。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 窮年。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言無言,終身言,未嘗不言; 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 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 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 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 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莊子曰 :「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復靈以生。鳴而當律,言而當法。 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已乎, 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後仕,三千鍾不洎,吾心悲。」弟子問 於仲尼曰:「若參者,可謂無所縣其罪乎?」曰:「既已縣矣!夫無所縣者,可以有哀乎?彼視 三釜、三千鍾,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   顏成子游謂東郭子綦曰:「自吾聞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從,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 年而來,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   生有為,死也虧。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陽也,無自也。而果然乎?惡乎其所適?惡乎 其所不適?天有歷數,地有人據,吾惡乎求之$ 則 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 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 自是之後,以強陵弱,以眾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 ,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 謂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 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菹於衛東門之上 ,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蔡,不容身於 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 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 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 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 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鱉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 文公,文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 梁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之所 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 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 ;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 察味,志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 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托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 驥之馳過隙也。不能說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 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   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軾低頭,不能出氣。   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 邪?」孔子仰天而嘆曰:「然!」柳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 便答曰:「我們有事要進南陽城,偶然失路,煩 大士指引。」尼僧道:「官人要進城,如何從小路到這裏來?此地進城還有四十里。」 若虛道:「大士有幾位令徒?」尼僧道:「是小尼一人。」若虛道:「卑人欲在寶菴中 借宿一宵,明日早行,可容納否?」尼僧道:「出家人慈悲方便,歇息儘可,款待卻無 。」若虛道:「卑人來得造次,不見喝叱足矣。」命李福帶馬進廟,先拜了聖神,次向 尼僧施禮。舉目各處觀看,見神像如生,心甚敬畏,當面供著香花水果,十分精潔。兩 廊之下,盡是朱漆欄杆,小池內金魚對對,花臺上蛺蜨雙雙。太湖石畔,綠竹猗猗,夾 道槐陰,白鳥鶴鶴。兩廊外另有一座小小客堂,橫書「小洞天」三大字,壁上字跡淋漓 。近前一看,上寫道:   良夜伊何靜,香殘許自燒。   無心憐客恨,有意惜春宵。   市遠難沽酒,思繁強品簫。   青雲何處去,叫客獨傷凋。     三元居士李靖題   春夜夜何在,醉臥仍復起。   月色照庭除,徘徊仍不已。   問我何所思,霄漢橫秋氣。   披衣覺露滋,空階滴疏雨。   性情萬古同,莫道稱知己。     靖再題   若虛看罷,連聲稱贊不已。歎道:「此人志氣不凡,懷抱非小。今番進京,務必要 去拜訪。」須臾,尼僧獻茶,排出山珍果品,鮮氣非常。若虛問道:「這題詩的一位李 先生,幾時邀遊到此?」尼僧道:「五年前到小庵,挂過了單的。」若虛曰:「何為挂 單?」尼僧道:「出家人借歇,名為挂單。前日聞他在越王府中作了幕賓。以小尼愚見 ,越王未必識賢,此人非甘居人下者。或者心中別有所圖,亦未可知。」若虛問道:「 大士是中年出家,是幼年出家?」尼僧道:「亡國餘奴,枉勞下問。」再欲問時,尼僧 掌燈,催他主僕二人進客堂安歇,自去敲鐘擂鼓,也進禪房安歇去了。若虛心中想道: 「這個尼僧必是陳後主宮人。陳後主好酒娛詩,所以宮人亦皆風雅。」睡至二更時分, 心猶不寐,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嗟嗟,李福鼻息如雷。若虛心中想道:「這般凄涼景況 ,怪不得李靖清夜賦詩。」   將交三更時候,忽聞鐘鼓齊鳴,簫管拂耳,若虛好生驚異。舉目看時,不覺身子已 出房外。祇見痘母娘娘坐在殿上,好像有些面善。兩邊數十個女僮,長幼不等﹔下面數 十個長衣大漢,分立兩旁。娘娘吩咐道:「把張七姑喚進來。」兩個凶惡漢子,牽四十 多歲的一娘子,跪在階下。娘娘怒罵道:「痘疹有常例,三日發熱,以通臟腑脈絡。又 三日開腠理發苗,以象六數。始於頭面,以象天星﹔暢於四肢,以象萬物。三日齊漿。 以象九數$ 左右曰:「恐 其有效尤者將若何?」越王曰:「惟靖與絹則可,非靖與絹則不可。彼小人與女子,情 慾而已矣,吾必撲殺之,汝等毋多瀆。」左右不敢復言。自此天下賢士,多有依附越王 者。惜乎!不學無術,好謀無成,不能回隋氏之亂。悲哉,悲哉!要知李靖去後如何, 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彈寶鋏紅絹說奇人 畫三策李靖獻良馬   卻說李靖與紅絹策馬而行,來至臨潼山,到了梅林鎮。日暮投宿,歇於樓上。次日 天明,濛雨不休。李靖晨起,撿書觀看,紅絹亦對鏡理髮。對門樓上,坐著一頒白老者 ,髮如旋螺,鬚若短松,以目視紅絹。李靖心甚惡之。絹低聲謂靖曰:「對門老叟,狀 貌不凡,才識必出汝之上,子試往拜之,必有所贈。」靖信其言。老叟曰:「子先怒我 而復來拜我,必對鏡者之所教也。」靖曰:「然。」老叟曰:「子為誰?」曰:「我李 靖也。」叟曰:「對鏡者為誰?」靖曰:「室人馮氏也。」靖因問曰:「先生為誰?」 曰:「吾亦姓馮,名冀,西洋人也。」靖曰:「先生何以至此?」冀曰:「吾觀中原氣 數參差,故我越國而來。近見太原王氣時現,吾將安用?思往南安一遊。」靖曰:「弟 與先生欲訂同胞之誼,若何?」冀曰:「不然。尊嫂姓馮,吾亦姓馮,吾當與嫂結為兄 妹。」李靖返告紅絹,絹大喜,於是絹拜冀為兄,冀拜絹為妹。   一日,靖謂冀曰:「人生斯世,必如何方稱為奇人?」冀曰:「夫所謂奇人者,舉 世不能建之功,而我能建之,三綱於焉而明,舉世不能立之節,而我能立之,五常因之 不墜。為天地所依賴,為古今所推仰。冀雖不才,心竊竊焉慕之。」靖曰:「不然。此 所謂英雄也,非奇人也。所謂奇人者,言不奇於人,而言可法﹔行不奇於人,而行可師 。規規乎見利不趨,見害不避,澡其身於德,若魚之浴於水,呼吸吞吐,無非善也。至 若功與節,視乎時,審乎外,不以得之為喜,不以失之為憂。靖雖不敏,願從事於斯焉 。」紅絹曰:「此所謂賢人也,非奇人也。奇人者,盡性了命之人也。夫鳳生於山,人 莫不知其為鳳者,以文辨也﹔龍居於水,人莫不知其為龍者,以鱗識也。奇人與世居, 而人知其為奇者鮮矣。豈惟不知而已哉,疑之者視之為愚,謗之者稱之為矯。奇人而處 疑謗之間,擇其善者而教之,其不善者而化之。志與眾人異,而心不忍於眾人離。渾於 物化,不至有者,雖至老不悔。」靖曰:「此奇人之操也,奇人何所學而成?」絹曰: 「予日誦聖言,尚未聞奇人之所學乎?聖聖相傳,祇此‘中’字。審中道而行,謂之奇 人。所以言行遵先王之法,視聽效先哲之$ 李靖恐越王防己之詐,帶紅絹同 行,公子盡一日之程相送。紅絹宿於驛亭內室,公子與李靖抵足而臥,談敘一夜。次日 臨別,靖囑曰:「欲上人者,必以身下人,方能收賢士之心,公子牢記。」遂與紅絹策 馬,望長安大道而來。   不上數日,到了梅林鎮。靖謂絹曰:「向年同馮冀萍水相逢,結為兄妹,相居三月 餘,不覺今已五年矣。」二人在馬上感歎了一回。又行數日,已到長安。牽著寶馬,佩 了開唐寶劍,同紅絹望越府而來。左右將李靖名帖,並陳情表文傳進。越王細看,其表 文內云:     罪臣靖自與紅絹去後,感大王不追不殺之恩,遂男女有室有家之願。雖大王寬 仁,視婢妾若薨薨之蟲,而義士銘心,願啣環以報生生之德。今獻黃龍駒一疋,德力兼 優,興王劍一柄,金玉可刜。臣願附驥尾,垂千載之令名,永隨鞭蹬,作侯門之清客。 心出至誠,伏祈照鑒,謹表以聞。   越王看畢,喜形於色,命左右取寶劍帶馬進來。越王一見此馬,遍體黃毛,果然是 五爪龍駒﹔那口寶劍,光芒射目,寒氣襲人。顧謂左右曰:「吾料李靖,必有以報予者 。」命請李靖與紅絹入見。李靖、紅絹伏地請罪,越王曰:「先生休矣!」命左右扶李 靖起,分賓主而坐。越王曰:「先生盜我萬人俊,卻還我千里駒。」李靖曰:「大王以 明珠投人,臣敢不以寶劍相贈。」時紅絹依於靖後,越王曰:「不見子已五年矣,已非 復昔日之紅絹也。」紅絹斂襟而答曰:「大王威儀如故,惟鬚髮加白矣。」越王命左右 擇一靜室,居李靖、紅絹於內。李靖厚賂越王之左右,無不稱李靖之賢,越王亦誇其得 人。凡有接見賓客者,常使李靖在座,因此天下豪傑,無有不知李靖者。靖居越府,直 至煬帝下揚州之日,方回太原。此是後話不表,細看下文分解。 第六回 評花卉盈川師李靖 觀書法若虛薦尉遲   話分兩頭。再說朱若虛在路上行了月餘,將及長安地界,路上行人紛紛傳說京中之 事:文帝被弒,太子遭戮,太傅伍建章被誅,煬帝竟是廢倫自立。若虛聞之,仰面號曰 :「天乎,天乎!吾命之不長也。」意欲轉轅而回,復又想道:「此地離京都不遠,且 進京都遊覽一回,祇去見過李靖,即便回家。」主意已定,策馬加鞭,又行了數日,早 到了長安。   覓了寓所,備個名帖,隱去孝廉二字,祇寫山人朱若虛拜訪,來至越府,向門官作 揖道:「我是西陵湖廣人氏,特來拜訪李師爺的。」取出一個小小門包,遞與門官。門 官接著,將若虛上下一看,見是儒生打扮,不是公衙中人,就不怪他出手太小,接著帖 兒,就進去了。轉身出來說道:「李老爺請$ 罷,解衣露胸,手執寶劍,將胸骨破開,用手扯出心來,叫聲:「張昌宗, 看我赤心如日,豈肯行叛義之事?」嚇得張昌宗叩頭不止。須臾鮮血迸盡,木蘭氣絕。 金蘭欲殺昌宗,鐵冠止住曰:「若殺朝廷使臣,有傷木蘭之忠。」執劍將木蘭心割下來 ,盛入盒內,令張昌宗懷之入京。昌宗眾人鼠竄而逃。花阿珍見木蘭已死,附屍慟哭欲 絕,回入房中,自縊而亡。鐵冠道人同諶于飛葬木蘭、阿珍於木蘭山麓,二人就木蘭山 左白雲洞中,鍊性不出,不知所為。   一日,諶于飛割雞卵款客。見青包黃外,黃處青中,黃中另有一光明小竅,奮然流 涕。謂鐵冠道人曰:「惜乎!木蘭一死,吾道其窮矣乎?人但知雞卵之形,而可象天地 ,而不知卵形如太極,其象在天地之先,混沌未開之時,中有金光,如卵之黃也。黃中 小竅光明,如太極之根。漸而青氣充足,其殼始堅。由卵而生雞心、肝、脾、肺、腎、 與人相同,始為後天卦象。」於是二人相與作《道心說》。其文既成,思楊琰(廷臣之 子)出仕武崗,為人重厚簡默,堪為載道之器,遣人以文遺之。楊琰得書,焚香跪誦。 其略云: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危微之辨,精一執中。謂遏欲可以革人心,善矣,而猶 有未善也﹔謂誠意可以見道心,至矣,而猶有未至也。蓋人心動於外,憑乎血肉之心﹔ 道心靜於內,生乎自然之心。以在內自然之心,制在外血肉之心,則人心不待克而自克 ,道心不期明而自明矣。昔者顏子欲學聖人,始於人心上用功,則曰:仰之彌高,鑽之 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及夫子誘之,歸之道心,則曰:「如有所立卓爾,而向之 彌高彌堅,在前在後者,恍然自失矣。老氏曰:以心歸心,心外無道,琢磨人心之語也 ﹔以道觀道,道外無心,安養道心之語也。不然,佛者曰:「外想不入,內想不出,非 人心、道心之切要歟?蓋心體本一也,而其用則有二焉。一之於內,而不二乎其外,道 心得矣。二乎其外,忘乎其內,人心作矣。所以聖人畫卦,離南坎北,震東兌西,而八 卦之內,不著一筆。蓋道心與太虛同體,無可著筆之處。故云:未畫時先有易,須知無 象是先天,豈淺鮮哉!莊子喻道心為何有之鄉,故其言曰:嗜慾深者天機淺,爾其遊心 於淡,含氣於漠,順物自然,而毋容自私焉。莊子可謂知道之用也。惜乎以清虛為道源 ,以仁義為附贅,而不知仁即道心之體,虛即道心之用,未有仁而心猶有不虛者也,未 有虛而心猶有不仁者也。惜乎莊子有聖人之智,而無聖人之才也。   楊琰看罷,再拜而起,日誦不休。晚有所得,於是鐫之於石,置之南嶽山中,以昭 後世$ 何以不仕。」君平曰:「無以自發。」衝為君平具車馬衣糧,君平曰:「吾病耳,非不足也。我有餘而子不足,奈何以不足奉有餘。」衝曰:「吾有萬金,子無儋石,乃云有餘,不亦謬乎!」君平曰:「不然。吾前宿予家,人定而役未息,晝夜汲汲,未嘗有足。今我以卜為業,不下?而錢自至,猶餘數百,塵埃厚寸,不知所用。此非我有餘而子不足邪?」衝大慚。君平歎曰:「益我貨者損我神,生我名者殺我身,故不仕也。」時人服之。   彭城老父  彭城老父者,楚之隱人也,見漢室衰,乃自隱修道,不治名利,至年九十餘。王莽時,徵故光祿大夫龔勝,欲為太子師友。祭酒恥事二姓,莽迫之,勝遂不食而死。莽使者及郡守以下會斂者數百人,老父痛勝以名致禍,乃獨入哭勝,甚悲。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龔先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哭畢而趨出,眾莫知其誰也。   韓順  韓順,字子良,天水成紀人也,以經行清白,辟州宰,不詣。王莽末,隱於南山。地皇四年,漢起兵於南陽,順同縣隗囂等起兵,自稱上將軍,西州大震。唯順修道山居,執操不回。囂以道術深遠,使人齎璧帛,卑辭厚禮聘順,欲以為師。順因使謝囂曰:「禮有來學,義無往教。即欲相師,但入深山來。」囂聞矍然,不致強屈。其後囂等諸姓皆滅,唯順山棲安然,以貧潔自終焉。   鄭樸  鄭樸,字子真,谷口人也,修道靜默,世服其清高。成帝時,元舅、大將軍王鳳以禮聘之,遂不屈。楊雄盛稱其德,曰谷口鄭子真。耕於嚴石之下,名振京師,馮翊人刻石祠之,至今不絕。   李弘  李弘,字仲元,蜀人也。居成都里中,化之,班白不負擔,男女不錯行。弘嘗被召為縣令,鄉人共送之,元無心就行,因共酣飲,月餘不去。刺史使人喻之,仲元遂游奔,不之官。惟楊雄重之,曰:「不夷不惠,居於可否之間。」   向長  向長字子平,河內朝歌人也。隱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貧無資食,好事者更饋焉,受之,取足而反其餘。王莽大司空王邑辟之連年乃至,欲薦之於莽,固辭乃止。潛隱於家,讀《易》至損益卦,喟然歎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嫁娶既畢,敕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游五嶽名山,竟不知所終。   閔貢  閔貢字仲叔,太原人也,世稱節士,雖周黨之潔清自以弗及也。黨見仲叔食無菜,遺以生蒜,仲叔曰:「我欲省煩耳,今更作煩邪!」受而不食。建武中,應司徒侯霸之辟,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勞苦而巳。仲叔恨曰:「以仲叔為不足問邪?不當辟$ 輔。由是公車徵,不詣。大將軍竇武舉賢良,不就。清名顯於世,以壽終,三輔稱獎。   法真  法真字高卿,扶風都人也。學無常家,博通內外圖典,關西號為大儒,弟子自遠而負笈嘗數百人。真性恬靜,寡慾不涉人間事。太守請見之,真乃輻巾詣謁,太守曰:「昔魯哀公雖為不肖,而仲尼稱臣。太守虛薄,欲以功曹相屈,光贊本朝,何如?」真曰:「以明府見待有禮,故敢自同賓末。若欲吏之,真將在北山之北,南山之南矣。」太守懼然,不敢復言。幾辟公府、賢良,皆不就。同郡田羽薦真。曰:「處士法真,體兼四業,學窮典奧,幽居恬泊,樂以忘憂,將蹈老氏之高蹤,不為玄纁屈也。臣願聖明就加袞職,必能唱清廟之歌,致來儀之鳳矣。」會順帝西巡,羽又薦之。帝虛心欲致,前後四徵,真曰:「吾既不能遁形遠世,豈飲洗耳之水哉!」遂深自隱絕,終不降屈。友人郭正稱之曰:「法真名可得聞,身難得而見。逃名而名我隨,避名而名我追,可謂百世之師者矣。」乃共刊石頌之,號曰玄德先生。年八十九,中平五年以壽終。   漢濱老父  漢濱老父者,不知何許人也。桓帝延熹中,幸竟陵,過雲夢,臨沔水,百姓莫不觀者,有老父獨耕不輟。尚書郎南陽張溫異之,使問曰:「人皆來觀,老父獨不輟,何也?」老父笑而不答。溫下道百步,自與言,老父曰:「我野人也,不達斯語。請問天下亂而立天子邪,理而立天子邪?立天子以父天下邪,役天下以奉天子邪?昔聖王宰世,茅茨采椽,而萬人以寧。今子之君,勞人自縱,逸游無忌。吾為子羞之,子何忍欲人觀之乎?」溫大慚,問其姓名,不告而去。   徐稚  徐稚字孺子,豫章南昌人也。少以經行,高於南州。桓帝時,汝南陳蕃為豫章太守,因推薦稚於朝廷。由是五舉孝廉、賢良,皆不就。連辟公府,不詣,未嘗答命。公薨,輒身自赴弔。太守黃瓊亦嘗辟稚,至,瓊薨,歸葬江夏。稚既聞,即負笈徒步,豫章三千餘里至江夏瓊墓前,致酹而哭之。後公車三徵,不就,以壽終。   夏馥  夏馥字子治,陳留圉人也。少為諸生,質直不苟,動必依道。同縣高儉及蔡氏,凡二家豪富,郡人畏事之,唯馥閉門不與高、蔡通。桓帝即位,災異數發,詔百司舉直言之士各一人。太尉趙戒舉馥,不詣,遂隱身久之。靈帝即位,中常侍曹節等專朝,禁錮善士,謂之黨人。馥雖不交時官,然聲名為節等所憚,遂與汝南范滂、山陽張儉等數百人並為節所誣,悉在黨中。詔下郡縣,各捕以為黨魁。馥乃頓足而歎曰:「孽自已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乃自翦鬚,變服易形入林慮山中,為冶工客作,形貌毀悴$ 」儒怒曰:「汝不飲耶?」呼左右持短刀白練於前曰:「壽酒不飲,可領 此二物!」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飲酒,願公存母子性命。」儒叱曰:「汝何人,可 代王死?」乃舉酒與何太后曰:「汝可先飲!」后大罵何進無謀,引賊入京,致有今日 之禍。儒催逼帝,帝曰:「容我與太后作別。」乃大慟而作歌。其歌曰:    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為巨逼兮命不久,大勢去兮空淚潸!   唐妃亦作歌曰:    皇天將崩兮,后土頹﹔身為帝姬兮,恨不隨。生死異路兮,從此別﹔奈何煢速兮 ,心中悲!   歌罷,相抱而哭。李儒叱曰:「相國立等回報,汝等俄延,望誰救耶?」太后大罵 :「董賊逼我母子,皇天不佑!汝等助惡,必當滅族!」儒大怒,雙手扯住太后,直攛 下樓,叱武士絞死唐妃,以鴆酒灌殺少帝,還報董卓。卓命葬於城外。自此每夜入宮, 姦淫宮女,夜宿龍床。嘗引軍出城,行到陽城地方,時當二月,村民社賽。男女皆集, 卓命軍士圍住,盡皆殺之,掠婦女財物,裝載車上,懸頭千餘顆於車下,連軫還都,揚 言殺賊大勝而回;於城門下焚燒人頭,以婦女財物分散眾軍。   越騎校尉伍孚,字德瑜,見卓殘暴,憤恨不平。嘗於朝服內披小鎧,藏短刀,欲伺 便殺卓。一日,卓入朝,孚迎至閣下,拔刀直刺卓。卓氣力大,兩手摳住;呂布便入, 揪倒伍孚。卓問曰:「誰教汝反?」孚瞪目大喝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 ?汝罪惡盈天,人人願得而誅之!吾恨不車裂汝以謝天下!」卓大怒,命牽出剖剮之。 孚至死罵不絕口。後人有詩讚之曰:   漢末忠臣說伍孚,沖天豪氣世間無。朝堂殺賊名猶在,萬古堪稱大丈夫!   董卓自此出入常帶甲士護衛。時袁紹在渤海,聞知董卓弄權,乃差人齎密書來見王 允。書略曰:卓賊欺天廢主,人不忍言;而公恣其跋扈,如不聽聞,豈報國效忠之臣哉 ?紹今集兵練卒,欲掃清王室,未敢輕動。公若有心,當乘間圖之。若有驅使,即當奉   王允得書,尋思無計。一日,於侍班閣子內見舊臣俱在,允曰:「今日老夫賤降, 晚間敢屈眾位到舍小酌。」眾官皆曰:「必來祝壽。」當晚王允設宴後堂,公卿皆至。 酒行數巡,王允忽然掩面大哭。眾官驚問曰:「司徒貴誕,何故發悲?」允曰:「今日 並非賤降,因欲與眾位一敘,恐董卓見疑,故託言耳。董卓欺主弄權,社稷旦夕難保。 想高皇誅秦滅楚,奄有天下;誰想傳至今日,乃喪於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於是 眾官皆哭。坐中一人撫掌大笑曰:「滿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還能哭死董卓否 ?」允視之,乃$ 上馬,正遇華雄。兩馬相交,鬥不數合,後面李肅軍到,令軍士放起火 來。堅軍亂竄。眾將各自混戰,止有祖茂跟定孫堅,突圍而走。背後華雄追來。堅取箭 ,連放兩箭,皆被華雄躲過。再放第三箭時,因用力太猛,拽折了鵲畫弓,只得棄弓縱 馬而奔。祖茂曰:「主公頭上赤幘射目,為賊所識認。可脫幘與某戴之。」堅就脫幘換 茂盔,分兩路而走。雄軍只望赤幘者追趕,堅乃從小路得脫。祖茂被華雄追急,將赤幘 挂於人家燒不盡的庭柱上,卻入樹林潛躲。   華雄軍於下遙月見赤幘,四面圍定,不敢近前。用箭射之,方知是計,遂向前取了 赤幘。祖茂於林後殺出,揮雙刀欲劈華雄;雄大喝一聲,將祖茂一刀砍於馬下。殺至天 明,雄方引兵上關。程普,黃蓋,韓當都來尋見孫堅,再收拾軍馬屯紮。堅為折了祖茂 ,傷感不已,星夜遣人報知袁紹。紹大驚曰:「不想孫文臺敗於華雄之手!」便聚眾諸 侯商議。眾人都到,只有公孫瓚後至,紹請入帳列坐。紹曰:「前日鮑將軍之弟不遵調 遣,擅自進兵,殺身喪命,折了許多軍士。今者孫文臺又敗於華雄:挫動銳氣,為之奈 何?」諸侯並皆不語。   紹舉目遍視,見公孫瓚背後立著三人,容貌異常,都在那裏冷笑。紹問曰:「公孫 太守背後何人?」瓚呼玄德出曰:「此吾自幼同舍兄弟,平原令劉備是也。」曹操曰: 「莫非破黃巾劉玄德乎?」瓚曰:「然。」即令劉玄德拜見。瓚將玄德功勞,並其出身 ,細說一遍。紹曰:「既是漢室宗派,取坐來。」命坐。備遜謝。紹曰:「吾非敬汝名 爵,吾敬汝是帝室之冑耳。」玄德乃坐於末位,關、張叉手侍立於後。   忽探子來報:「華雄引鐵騎下關,用長竿挑著孫太守赤幘,來寨前大罵搦戰。」紹 曰:「誰敢去戰?」袁術背後轉出驍將俞涉曰:「小將願往。」紹喜,便著俞涉出馬。 即時報來:「俞涉與華雄戰不三合,被華雄斬了。」眾大驚。太守韓馥曰:「吾有上將 潘鳳,可斬華雄。」紹急令出戰。潘鳳手提大斧上馬。去不多時,飛馬來報:「潘鳳又 被華雄斬了。」眾皆失色。紹曰:「可惜吾上將顏良、文醜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懼華 雄?」言未畢,階下一人大呼出曰:「小將軍願往斬華雄頭,獻於帳下!」眾視之,見 其人身長九尺,髯長二尺;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聲如巨鐘;立於帳前。紹問何 人。公孫瓚曰:「此劉玄德之弟關羽也。」紹問見居何職。瓚曰:「跟隨劉玄德充馬弓 手。」帳上袁術大喝曰:「汝欺吾眾諸侯無大將耶?量一弓手,安敢亂言!與我打出! 」曹操急止之曰:「公路息怒:此人既出大言,必有勇略;試教出馬,如$ 插旌旗於林中以疑之。寨 西一帶,長提無水,可盡伏精兵。明日呂布必來燒林,堤中軍斷其後,布可擒矣。」於 是止留鼓手五十人於寨中擂鼓;將村中擄來男女在寨內吶喊。精兵多伏堤中。   卻說呂布回報陳宮。宮曰:「操多詭計,不可輕敵。」布曰:「吾用火攻,可破伏 兵。」乃留陳宮、高順守城。布次日引大軍來,遙見林中有旗,驅兵大進,四面於火, 竟無一人;欲投寨中,卻聞鼓聲大震。正自疑惑不定,忽然寨後一彪軍出,呂布縱馬趕 來。砲聲響處,堤內伏兵盡出:夏侯惇,夏侯淵,許褚,典韋,李典,樂進,驟馬殺來 。呂布料敵不過,落荒而走。從將成廉,被樂進一箭射死。布軍三停去了一停,,敗卒 回報陳宮。宮曰:「空城難守,不若急去。」遂與高順保著呂布老小,棄定陶而走。曹 操將得勝之兵,殺入城中,勢如破竹。張超自焚,張邈投袁術去了。山東一境,盡被曹 操所得。安民修城,不在話下。   卻說呂布正走,逢諸將皆回。陳宮亦已尋著。布曰:「吾軍雖少,尚可破曹。」遂 再引軍來。正是:兵家勝敗真常事,捲甲重來未可知。不知呂布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 第十三回:李傕郭汜大交兵,楊奉董承雙救駕   卻說曹操大破呂布於定陶,布乃收集敗殘軍馬於海濱,眾將皆來會集,欲再與曹操 決戰。陳宮曰:「今曹兵勢大,未可與爭;先尋取安身之地,那時再來未遲。」布曰: 「吾欲再投袁紹,何如?」宮曰:「先使人往冀州探聽消息,然後可去。」布從之。   且說袁紹在冀州,聞知曹操與呂布相持,謀士審配進曰:「呂布,豺虎也:若得兗 州,必圖冀州。不若助操攻之,方可無患。」紹遂遣顏良將兵五萬,往助曹操。細作探 知這個消息,飛報呂布。布大驚,與陳宮商議。宮曰:「聞劉玄德新領徐州,可往投之 。」布從其言,竟投徐州來。   有人報知玄德。玄德曰:「布乃當今英勇之士,可出迎之。」糜竺曰:「呂布乃虎 狼之徒,不可收留;收則傷人矣。」玄德曰:「前者非布襲兗州,怎解此郡之禍?今彼 窮而投我,豈有他心?」張飛曰:「哥哥心腸忒好。雖然如此,也要準備。」   玄德領眾出城三十里,接著呂布,並馬入城。都到州衙廳上,講禮畢,坐下。布曰 :「某自與王司徒計殺董卓之後,又遭傕、汜之變,飄零關東,諸侯多不能相容。近因 曹賊不仁,侵犯徐州蒙使君力救陶謙,布因襲兗州以分其勢;不料反墮奸計,敗兵折將 。今投使君,共圖大事,未審尊意如何?」玄德曰:「陶使君新逝,無人管領徐州,因 令備權攝州事。今幸將軍至此,合當相讓。」遂將牌印與呂布。呂布卻待要接,$ 重待韓胤。胤回告袁術,術 遂遣紀靈為大將,雷簿、陳蘭為副將,統兵數萬,進攻小沛。   玄德聞知此信,聚眾商議。張飛要出戰。孫乾曰:「今小沛糧寡兵微,如何抵敵? 可修書告急於呂布。」張飛曰:「那廝如何肯來!」玄德曰:「乾之言善。」送修書與 呂布。書略曰。伏自將軍垂念,今備於小沛容身,實拜雲天之德。今袁術欲報私讎,遣 紀靈領兵到縣,亡在旦夕,非將軍莫能救。望驅一旅之師,以救倒懸之急,幸甚幸甚!   呂布看了書,與陳宮計議曰:「前者袁術送糧致書,蓋欲使我不救玄德也。今玄德 又來求救,吾想玄德屯軍小沛,未必遂能為我害;若袁術併了玄德,則北連泰山諸將以 圖我,我不能安枕矣;不若救玄德。」遂點兵啟程。   卻說紀靈起兵長驅大進,已到沛縣東南,劄下營寨。晝列旌旗,遮映山川;夜設火 鼓,震崩天地,玄德縣中,止有五千餘人,也只得勉強領兵出縣,布陣安營。忽報呂布 引軍離縣一里,西南上劄下營寨。紀靈知呂布領兵來救劉備,急令人致書於呂布,責其 無信。布笑曰:「我有一計,使袁、劉兩家都不怨我。」乃發使往紀靈、劉備寨中,請 二人飲宴。   玄德聞布相請,即便欲往。關、張曰:「兄長不可去。呂布必有異心。」玄德曰: 「我待彼不薄,彼必不害我。」遂上馬而行。關、張隨往。到呂布寨中,入見。布曰: 「吾今特解公之危,異日得志,不可相忘。」玄德稱謝。布請玄德坐。關、張按劍於立 於背後。人報紀靈到,玄德大驚,欲避之。布曰:「吾特請你二人來會議,勿得生疑。   玄德未知其意,心下不安。紀靈下馬入寨,卻見玄德在帳上坐,大驚,抽身便回, 左右留之不住。呂布向前一把扯回,如提童稚。靈曰:「將軍欲殺紀靈耶?」布曰:「 非也。」靈曰:「莫非殺大耳兒乎?」布曰:「亦非也」。靈曰:「然則為何?」布曰 :「玄德與布乃兄弟也,今為將軍所困,故而救之。」靈曰:「若此則殺靈也?」布曰 :「無有此理。布平生不好鬥,惟好解鬥。吾今為兩家解之。」靈曰:「請問今日解之 之法。」布曰:「吾有一法,從天所決。」乃拉靈入帳與玄德相見。二人各懷疑忌,布 乃居中坐,使靈居左,備居右,且教設宴行酒。   酒行數巡,布曰:「你兩家看我面上,俱各罷兵。」玄德無語。靈曰:「吾奉主公 之命,提十萬之兵,專捉劉備,如何罷得?」張飛大怒,拔劍在手,叱曰:「吾雖兵少 ,覷汝輩如兒戲耳!你比百萬黃巾何如?你敢傷我哥哥!」關公急止之曰:「且看呂將 軍如何主意,那時各回營寨廝殺未遲。」呂布曰:「我請你兩家解鬥,須不教$ 操,說張繡盡撤兵在西北角上,吶喊守城,東南卻甚空 虛。操曰:「中吾計矣!」遂命軍中密備鍬钁,爬城器具,日間只引軍攻西北角;至二 更時分,卻領精兵於東南角上爬入濠去,砍開鹿角。城中全無動靜,眾軍一齊擁入。只 聽得一聲砲響,伏兵四起。曹軍急退,背後張繡親驅勇壯殺來。曹軍大敗,退出城外, 奔走數十里。張繡直殺至天明方收軍入城。曹操計點敗軍,已折五萬餘人,失去輜重無 數。呂虔、于禁俱各被傷。   卻說賈詡見操敗走,急勸張繡遺書劉表,使起兵截其後路。表得書,即欲起兵,忽 探馬報孫策屯兵湖口。蒯良曰:「策屯兵湖口,乃曹操之計也。今操新敗,若不乘勢擊 之,後必有患。」表乃令黃祖堅守隘口,自己統兵至安眾縣截操後路;一面約會張繡。 繡知表兵已起,即同賈詡引兵襲操。   且說操軍緩緩而行,至襄城到淯水,操忽於馬上放聲大哭。眾驚問其故。操曰:「 吾思去年於此地折了吾大將典韋,不由不哭耳!」因即下令屯住軍馬,大設祭筵,弔奠 典韋亡魂。操親自拈香哭拜,三軍無不感嘆。祭典韋畢,方祭姪曹安民及長子曹昂,并 祭陣亡軍士;連那匹射死的大宛馬,也都致祭。   次日,忽荀彧差人報說:「劉表助張繡屯兵安眾,截吾歸路。」操答彧書曰:「吾 日行數里,非不知賊來追我,然吾計劃已定,若到安眾,破繡必矣。君等勿疑。」便催 軍行至安眾縣界。劉表軍已守險要,張繡隨後引軍趕來。操乃令眾軍黑夜鑿險開道,暗 伏奇兵。   及天色微明,劉表、張繡軍會合,見操兵少,疑操遁去,俱引兵入險擊之。操縱奇 兵出,大破兩家之兵。曹兵出了安眾界口,於隘外下寨。劉表、張繡各整敗兵相見。表 曰:「何期反中曹操奸計!」繡曰:「容再圖之!」於是兩軍集於安眾。   且說荀彧探知袁紹欲興兵犯許都,星夜馳書報曹操。操得書心慌,即日回兵。細作 報知張繡,繡欲追之。賈詡曰:「不可追也,追之必敗。」劉表曰:「今日不追,坐失 機會矣。」力勸繡引軍萬餘同往追之。約行十餘里,趕上曹軍後隊。曹軍奮力接戰,繡 、表兩軍大敗而還。繡謂詡曰:「不用公言,果有此敗。」詡曰:「今可整兵再往追之 。」繡與表俱曰:「今已敗,奈何復追?」詡曰:「今番追去,必獲大勝,如其不然, 請斬吾首。」繡信之。劉表疑慮,不肯同往。繡乃自引一軍往追,操兵果然大敗,軍馬 輜重,連路散棄而走。   繡正往前追趕,忽山後一彪軍擁出。繡不敢前追,收軍回安眾。劉表問賈詡曰:「 前以精兵追退兵,而公曰必敗;後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克;究竟悉如公言,何其事 不$ 有此言矣。」劉表遂赦之。   人報黃祖斬了禰衡,表問其故。對曰:「黃祖與禰衡共飲,皆醉。祖問衡曰:『君 在許都有何人物?』衡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除此二人,別無人物。』祖曰 :『似我何如?』衡曰:『汝似廟中之神,雖受祭祀,恨無靈驗!』祖大怒曰:『汝以 我為土木偶人耶!』遂斬之。衡至死罵不絕口。」劉表聞衡死,亦嗟呀不已,令葬於鸚 鵡洲邊。後人有詩歎曰:     黃祖才非長者儔,禰衡喪首此江頭。今來鸚鵡洲邊過,惟有無情碧水流。   卻說曹操知禰衡受害,笑曰:「腐儒舌劍,反自殺矣!」因不見劉表來降,便欲興 兵問罪。荀彧諫曰:「袁紹未平,劉備未滅,而欲用兵江漢,是猶舍心腹而顧手足也。 可先滅袁紹,後滅劉備,江漢可一掃而平矣。」操從之。   且說董承自劉玄德去後,日夜與王子服等商議,無計可施。建安五年,元旦朝賀, 見曹操驕橫愈甚,感憤成疾。帝知國舅染病,令隨朝太醫前去醫治。此醫乃洛陽人:姓 吉,名太,字稱平,人皆呼為吉平,當時名醫也。平到董承府用藥調治,旦夕不離;常 見董承長吁短歎,不敢動問。   時值元宵,吉平辭去,承留住,二人共飲。飲至更餘,承覺困倦,就和衣而睡。忽 報王子服等四人至,承出接入。服曰:「大事諧矣!」承曰:「願聞其說。」服曰:「 劉表結連袁紹,起兵五十萬,共分十路殺來。馬騰結連韓遂,起西涼軍七十二萬,從北 殺來。曹操盡起許昌兵馬,分頭迎敵,城中空虛。若聚五家僮僕,可得千餘人。乘今夜 府中大宴,慶賞元宵,將府圍住,突入殺之。不可失此機會!」   承大喜,隨即喚家奴各人收拾兵器,自己披挂綽鎗上馬,約會都在內門前相會,同 時進兵。夜至二鼓,眾兵皆到。董承手提寶劍,徒步直入,見操設宴後堂,大叫:「操 賊休走!」一劍剁去,隨手而倒。霎時覺來,乃南柯一夢,口中猶罵操賊不止。吉平向 前叫曰:「汝欲害曹公乎?」承驚懼不能答。吉平曰:「國舅休慌。某雖醫人,未嘗忘 漢。某連日見國舅嗟歎,不敢動問。恰纔夢中之言,已見真情。幸勿相瞞。倘有用某之 處,雖滅九族,亦無後悔。」承掩面而哭曰:「只恐汝非真心!」   平遂咬下一指為誓。承乃取出衣帶詔,令平視之;且曰:「今之謀望不成者,乃劉 玄德、馬騰各自去了,無計可施,因此感而成疾。」平曰:「不消諸公用心。操賊性命 ,只在某手中。」承問其故。平曰:「操常患頭風,痛入骨髓;纔一舉發,便召某醫治 。如早晚有召,只用一服毒藥,必然死矣,何必舉刀兵乎?」承曰:「若得如此,救漢 朝社稷者,$ 曾見他作詩,此必外人離間之計也。」遂回步入館舍,用劍尖削去此詩, 棄劍上馬。蔡瑁請曰:「軍士已點齊,可就往新野擒劉備。」表曰:「未可造次,容徐 圖之。」   蔡瑁見表遲疑不決,乃暗與蔡夫人商議,即日大會眾官於襄陽,就彼處謀之。次日 ,瑁稟表曰:「近年豐熟,合聚眾官於襄陽,以示撫慰之意。請主公一行。」表曰:「 吾近日氣疾作,實不能行。可令二子為主待客。」瑁曰:「公子年幼,恐失於禮節。」 表曰:「可往新野請玄德待客。」瑁暗喜正中其計,便差人請玄德赴襄陽。   卻說玄德奔回新野,自知失言取禍,未對眾人言之。忽使者至,請赴襄陽。孫乾曰 :「昨見主公匆匆而回,意甚不樂。愚意度之,在荊州必有事故。今忽請赴會,不可輕 往。」玄德方將前項事訴與諸人。雲長曰:「兄自疑心語失。劉荊州並無嗔責之意。外 人之言,未可輕信。襄陽離此不遠,若不去,則荊州反生疑矣。」玄德曰:「雲長之言 是也。」張飛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不如休去。」趙雲曰:「某將馬步軍三百人 同往,可保主公無事。」玄德曰:「如此甚好。」   遂與趙雲即日赴襄陽。蔡瑁出郭迎接,意甚謙謹。隨後劉琦、劉琮二子,引一班文 武官僚出迎。玄德見二公子俱在,並不疑忌。是日請玄德於館舍暫歇。趙雲引三百軍圍 繞保護。雲披甲挂劍,行坐不離左右。劉琦告玄德曰:「父親氣疾作,不能行動,特請 叔父待客,撫勸各處守牧之官。」玄德曰:「吾本不敢當此,既有兄命,不敢不從。」   次日,人報九郡四十二州官員,俱已到齊。蔡瑁預請蒯越計議曰:「劉備世之梟雄 ,久留於此,後必為害;可就今日除之。」越曰:「恐失士民之望。」瑁曰:「吾已密 領劉荊州言語在此。」越曰:「既如此,可預作準備。」瑁曰:「東門峴山大路,已使 吾弟蔡和引軍守把;南門外己使蔡中守把;北門外已使蔡勳守把。止有西門不必守把─ ─前有檀溪阻隔,雖數萬之眾,不易過也。」越曰:「吾見趙雲行坐不離玄德,恐難下 手。」瑁曰:「吾伏五百軍在城內準備。」越曰:「可使文聘、王威二人另設一席於外 廳,以侍武將。先請住趙雲,然後可行事。」   瑁從其言。當日殺牛宰馬,大張筵席。玄德乘的盧馬至州衙,命牽入後園擐繫。眾 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兩邊分坐,其餘各依次而坐。趙雲帶劍立於玄德之側。 文聘、王威入請趙雲赴席。雲推辭不去。玄德令雲就席,雲勉強應命而出。蔡瑁在外收 拾得鐵桶相似,將玄德帶來三百軍,都遣歸館舍,只待半酣,號起下手。   酒至三巡,伊籍起把盞,至玄德前$ 與孔明、劉琦共議良策。孔明曰:「曹操勢大,急難抵敵,不如 往投東吳孫權,以為應援。使南北相持,吾等於中取利,有何不可?」玄德曰:「江東 人物極多,必有遠謀,安肯相容耶?」孔明笑曰:「今操引百萬之眾,虎踞江漢,江東 安得不使人來探聽虛實?」若有人到此,亮借一帆風,直至江東,憑三寸不爛之舌,說 南北兩軍互相吞併。若南軍勝,共誅曹操以取荊州之地;若北軍勝,則我乘勢以取江南 可也。」玄德曰:「此論甚高。但如何得江東人到?」   正說間,人報江東孫權差魯肅來弔喪,船已傍岸。孔明笑曰:「大事濟矣!」遂問 劉琦曰:「往日孫策亡時,襄陽曾遣人去弔喪否?」琦曰:「江東與我家有殺父之讎, 安得通慶弔之禮?」孔明曰:「然則魯肅之來,非為弔喪,乃來探聽軍情也。」遂謂玄 德曰:「魯肅至,若問曹操動靜,主公只推不知。再三問時,主公只說可問諸葛亮。」   計議已定,使人迎接魯肅。肅入城弔喪,收過禮物,劉琦請肅與玄德相見。禮畢, 邀入後堂飲酒。肅曰:「久聞皇叔大名,無緣拜會;今幸得見,實為欣慰。近聞皇叔與 曹操會戰,必知彼虛實:敢問操軍約有幾何?」玄德曰:「備兵微將寡,一聞操至即走 ,竟不知彼虛實。」魯肅曰:「聞皇叔用諸葛孔明之謀,兩場火燒得曹操魂亡膽落,何 言不知耶?」玄德曰:「除非問孔明,便知其詳。」肅曰:「孔明安在?願求一見。」   玄德教請孔明出來相見。肅見孔明禮畢,問曰:「向慕先生才德,未得拜晤;今幸 相遇,願聞目今安危之事。」孔明曰:「曹操奸計,亮已盡知;但恨力未及,故且避之 。」肅曰:「皇叔今將止於此乎?」孔明曰:「使君與蒼梧太守吳臣有舊,將往投之。 」肅曰:「吳臣糧少兵微,自不能保,焉能容人?」孔明曰:「吳臣處雖不足久居,今 且暫依之,別有良圖。」   肅曰:「孫將軍虎踞六郡,兵精糧足,又極敬賢禮士,江東英雄,多歸附之;今為 君計,莫若遣心腹往結東吳,以共圖大事。」孔明曰:「劉使君與孫將軍自來無舊,恐 虛費詞說。且別無心腹之人可使。」肅曰:「先生之兄,現為江東參謀,日望與先生相 見。肅不才,願與公同見孫將軍,共議大事。」玄德曰:「孔明是吾之師,頃刻不可相 離,安可去也?」   肅堅請孔明同去。玄德佯不許。孔明曰:「事急矣,請奉命一行。」玄德方纔許諾 。魯肅遂別了玄德、劉琦,與孔明登舟,望柴桑郡來。正是:只因諸葛扁舟去,致使曹 兵一旦休。不知孔明此去畢竟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四十三回:諸葛亮舌戰群儒,魯子敬力排眾議   卻說魯肅$ 。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後如何回覆我!」   卻說魯肅私自撥輕快船二十隻,各船三十餘人,並布幔束草等物,盡皆齊備,候孔 明調用。第一日卻不見孔明動靜;第二日亦只不動。至第三日四更時分,孔明密請魯肅 到船中。肅問曰:「公召我來何意?」孔明曰:「特請子敬同往取箭。」肅曰:「何處 去取?」孔明曰:「子敬休問,前去便見。」遂命將二十隻船,用長索相連,逕望北岸 進發。是夜大霧漫天,長江之中,霧氣更甚,對面不相見。孔明促舟前進,果然是好大 霧!前人有篇大霧垂江賦曰:大哉長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吳,北帶九河。匯百川而入 海,歷萬古以揚波。至若龍伯,海若,江妃,水母,長鯨千丈,天蜈九首,鬼怪異類, 咸集而有。蓋夫鬼神之所憑依,英雄之所戰守也。時而陰陽既亂,昧爽不分。訝長空之 一色,忽大霧之四屯。雖輿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聞。初若溟濛,纔隱南山之豹;漸而 充塞,欲迷北海之鯤。然後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蒼茫,浩乎無際。鯨鯢出水而騰 波,蛟龍潛淵而吐氣。又如梅霖收溽,春陰釀寒;溟溟濛濛,浩浩漫漫。東失柴桑之岸 ,南無夏口之山。戢船千艘,俱沈淪於巖壑;漁舟一葉,驚出沒於波瀾。甚則穹昊無光 ,朝陽失色;返白晝為昏黃,變丹山為水碧。雖大禹之智,不能測其淺深;離婁之明, 焉能辨乎咫尺?於是馮夷息浪,屏翳收功;魚鱉遁跡,鳥獸潛蹤。隔斷蓬萊之島,暗圍 閶闔之官。恍惚奔騰,如驟雨之將至;紛紜雜沓,若寒雲之欲同。乃復中隱毒蛇,因之 而為瘴癘;內藏妖魅,憑之而為禍害。降疾厄於人間,起風塵於塞外。小民遇之失傷, 大人觀之感慨。蓋將返元氣於洪荒,混天地為大塊。   當夜五更時候,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教把船隻頭西尾東,一帶擺開,就船上擂鼓 吶喊。魯肅驚曰:「倘曹兵齊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於重霧中必不敢 出。吾等只顧酌酒取樂,待霧散便回。」   卻說曹操寨中,聽得擂鼓吶喊,毛玠,于禁,二人慌忙飛報曹操。操傳令曰:「重 霧迷江,彼軍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輕動。可撥水軍弓弩手亂射之。」又差人往旱寨 內喚張遼,徐晃,各帶弓弩軍三千,火速到江邊助射。比及號令到來,毛玠,于禁,怕 南軍搶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   少頃,旱寨內弓弩手亦到,約一萬餘人,盡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發。孔明教把船 掉轉,頭東尾西,逼近水寨受箭,一面擂鼓吶喊。待至日高霧散,孔明令收船急回。二 十隻船兩邊束草上,排滿箭枝。孔明令各船上軍士齊聲叫曰:「謝丞相箭!」比及曹軍 寨內報知曹$   卻說孔明謂張飛曰:「前者子龍取桂陽郡時,責下軍令狀而去。今日翼德要取武陵 ,必須也責下軍令狀,方可領兵去。」張飛遂立軍令狀,欣然領三千軍,星夜投武陵界   金旋聽得張飛引兵到,乃集將校整點精兵器械,出城迎敵。從事鞏志諫曰:「劉玄 德乃大漢皇叔,仁義布於天下;加之張翼德驍勇非常。不可迎敵,不如納降為上。」金 旋大怒曰:「汝欲與賊通連為內變取?」喝令武士推出斬之。眾官皆告曰:「先斬家人 ,於軍不利。」   金旋乃喝退鞏志,自率兵出。離城二十里,正迎張飛。飛挺矛立馬,大喝金旋。旋 問部將:「誰敢出戰?」眾皆畏懼,莫敢向前。旋自驟馬舞刀迎之。張飛大喝一聲,渾 如巨雷。金旋失色,不敢交鋒,撥馬便走。飛引眾軍隨後掩殺。金旋走至城邊,城上亂 箭射下。旋驚視之,見鞏志立於城上曰:「汝不順天時,自取敗亡,吾與百姓自降劉矣   言未畢,一箭射中金旋面門,墜於馬下。軍士割頭獻張飛,鞏志出城納降。飛就令 鞏志齎印綬,往桂陽見玄德;玄德大喜,遂令鞏志代金旋之職。玄德親至武陵安民畢, 馳書報雲長,言翼德、子龍各得一郡。雲長乃回書上請曰:「聞長沙尚未取,如兄長不 以弟為不才,教關某幹這件功勞甚好。」   玄德大喜,遂令張飛星夜去替雲長守荊州,令雲長來取長沙。雲長既至,入見玄德 、孔明。孔明曰:「子龍取桂陽,翼德取武陵,都是三千軍去。今長沙太守韓玄,固不 足道,只是他有一員大將,乃南陽人,姓黃,名忠,字漢升;是劉表帳下中郎將,與劉 表之姪劉磐共守長沙,後事韓玄;雖今年近六旬,卻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可輕敵。雲長 去,必須多帶軍馬。」   雲長曰:「軍師何故長別人銳氣,滅自己威風?量一老卒,何足道哉!關某不須用 三千軍,只消本部下五百名校刀手,決定斬黃忠、韓玄之首,來獻麾下。」玄德苦擋。 雲長不依,只領五百校刀手而去。孔明謂玄德曰:「雲長輕敵黃忠,只恐有失,主公當 往接應。」玄德從之,隨後引兵望長沙進發。   卻說長沙太守韓玄,平生性急,輕於殺戮,眾皆惡之。是時聽知雲長軍到,便喚老 將黃忠商議。忠曰:「不須主公憂慮,憑某這口刀,這張弓,一千個來,一千個死!」 原來黃忠能開二石之弓,百發百中。   言未畢,階下一人應聲而出曰:「不須老將軍出戰,只就某手中定活捉關某。」韓 玄視之,乃管軍校尉楊齡。韓玄大喜,遂令楊齡引軍一千,飛奔出城。約行五十里,望 見塵頭起處,雲長軍馬早到。楊齡挺槍出馬,立於陣前罵戰。雲長大怒,更不打話,飛 馬舞刀,直取楊齡。齡挺槍$ 墜地,必應折一皇族。」   正言間,忽報公子劉琦病亡。玄德聞之,痛哭不已。孔明勸曰:「生死分定,主公 勿憂,恐傷貴體,且理大事。可急差人到彼守禦城池,並料理葬事。」玄德曰:「誰可 去?」孔明曰:「非雲長不可。」即時便教雲長前去襄陽保守。玄德曰:「今日劉琦已 死,東吳必來討荊州,如何對答?」孔明曰:「若有人來,亮自有言對答。」過了半月 ,人報東吳,魯肅等來弔喪。正是:先將計策安排定,只等東吳使命來。未知孔明如何 對答,且看下文分解。 第五十四回:吳國太佛寺看新郎,劉皇叔洞房續佳偶   卻說孔明聞魯肅到,與玄德出城迎接,接到公廨,相見畢。肅曰:「主公聞令姪棄 世,特具薄禮,遣某前來致祭。周都督再三致意劉皇叔、諸葛先生。」玄德,孔明,起 身稱謝,收了禮物,置酒相待。肅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不在,即還荊州。』今 公子已去世,必然見還。不識幾時可以交割?」玄德曰:「公且飲酒,有一個商議。」   肅強飲數盃,又開言相問。玄德未及回答,孔明變色曰:「子敬好不通理!直須待 人問口!自我高皇帝斬蛇起義,開基立業,傳至於今;不幸奸雄並起,各據一方,少不 得天道好還,復歸正統。我主人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玄孫,今皇上之叔,豈不可 分茅裂土?況劉景升乃我主之兄也,弟承兄業,有何不順?汝主乃錢塘小吏之子,素無 功德於朝廷;今倚勢力,占據六郡八十一州,尚自貪心不足,而欲併吞漢土。劉氏天下 ,我主姓劉倒無分,汝主姓孫反要強爭。且赤壁之戰,我主多負勤勞,眾將並皆用命, 豈獨是汝東吳之力?若非我借東南風,周郎安能展半籌之功?江南一破,休說二喬置於 銅雀宮,雖公等家小,亦不能保。適來我主人不即答應者,以子敬乃高明之士,不待細 說。公何不察之甚也!」   一席話,說得魯子敬緘口無言;半晌乃曰:「孔明之言,怕不有理;爭奈魯肅身上 甚是不便。」孔明曰:「有何不便處?」肅曰:「昔日皇叔當陽受難時,是肅引孔明渡 江,見我主公;後來周公瑾要興兵取荊州,又是肅擋住;至說待公子去世還荊州,又是 肅擔承;今卻不應前言,教魯肅如何回覆?我主與周公瑾必然見罪。肅死不恨,只恐惹 惱東吳,興動干戈,皇叔亦不能安坐荊州,空為恥笑耳。」   孔明曰:「曹操統百萬之眾,動以天子為名,吾亦不以為意!豈懼周郎一小兒乎! 若恐先生面上不好看,我勸主人立紙文書,暫借荊州為本;待我主別圖得城池之時,便 交付還東吳。此論如何?」肅曰:「孔明待奪得何處,還我東吳?」孔明曰:「中原急 未可$ 『地循,』下卷名『人遁。』 天循能騰雲跨風,飛升太虛;地循能穿山透石;人遁能雲游四海,藏形變身,飛劍擲刀 ,取人首級。大王位極人臣,何不退步,跟貧道往峨嵋山中修行﹖當以三卷天書相綬。 」操曰:「我亦久思急流勇退,奈朝廷未得其人耳。」慈笑曰:「益州劉玄德乃帝室 之冑,何不讓此位與之﹖不然,貧道當飛劍取汝之頭也。」操大怒曰:「此正是劉備細 作!」喝左右拏下。慈大笑不止。操令十數獄卒,捉下拷之。獄卒著力痛打,看左慈時 ,卻齁齁熟睡,全無痛楚。操怒,命取大枷,鐵釘釘了,鐵鎖鎖了,送入牢中監收,令 人看守。只見枷鎖盡落,左慈臥於地上,並無傷損。連監禁七日,不與飲食。及看時, 慈端坐於地上,面皮轉紅。獄卒報知曹操,操取出問之。慈曰:「我數十年不食,亦不 妨;日食千羊,亦能盡。」操無可奈何。   是日,諸官皆至王宮大宴。正行酒間,左慈足穿木履,立於筵箭。眾官驚怪。左慈 曰:「大王今日水陸俱備,大宴群臣,四方異物極多,內中欠少何物,貧道願取之。」 操曰:「我要龍肝作羹,汝能取否﹖」慈曰:「有何難哉!」取墨筆於粉牆上畫一條龍 ,以袍袖一拂,龍腹自開。左慈於龍腹中提出龍肝一副,鮮血尚流。操不信,叱之曰: 「汝先藏於袖中耳!」慈曰:「即今天寨,草木枯死;大王要甚好花,隨意所欲。」操 曰:「吾只要牡丹花。」慈曰:「易耳。」令取大花盆放筵前,以水噀之。頃刻發出牡 丹一株,開放雙花。眾官大驚,邀慈同坐而食。   少頃,庖人進魚膾。慈曰:「膾必松江鱸魚者方美。」操曰:「千里之隔,安能取 之﹖」慈曰:「此亦何難取!」教把釣竿取來,於堂下魚池中釣之。頃刻釣出數十尾大 鱸魚,放在殿上。操曰:「吾池中原有此魚。」慈曰:「大王何相欺耶﹖天下鱸魚只兩 腮,惟松江鱸魚有四腮,此可辨也。」眾官視之,果是四腮。慈曰:「烹松江鱸魚,須 紫芽薑方可。」操曰:「汝亦能取之否﹖」慈曰:「易耳。」令取金盆一個,慈以衣覆 之。須臾,得紫芽薑滿盆,進上操前。操以手取之,忽盆內有書一本,題曰「孟德新書 。」操取視之,一字不差。操大疑。慈取桌上玉盃,滿斟佳釀進操曰:「大王可飲此酒 ,壽有千年。」操曰:「汝可先飲。」   慈遂拔冠上玉簪,於盃中一畫,將酒分為兩半;自飲一半,將一半奉操。操叱之。 慈擲盃於空中,化成一白鳩,遶殿而飛。眾官仰視之,左慈不知所往。左右忽報:「左 慈出宮門去了。」操曰:「如此妖人,必當除之!否則必將為害。」遂命許褚引三百鐵 甲軍追擒之。褚上馬引軍趕至城門,$ 不出。雷同驅軍士上山,山上擂木石駮打將下來。 雷同急退。蕩石,蒙頭,兩寨兵出,殺敗雷同。次日,張飛又去搦戰。張郃又不出。飛 使軍人百般穢罵,邰在山上亦罵。張飛尋思,無計可施。相拒五十餘日,飛就在山前紮 住大寨,每日飲酒;飲至大醉,坐於山前辱罵。   玄德差人犒軍,見張飛終日飲酒,使者回報玄德。玄德大驚,忙來問孔明。孔明笑 曰:「原來如此。軍前恐無好酒;成都佳釀極多,可將五十饔作三車裝,送到軍前與張 將軍飲。」玄德曰;「吾弟自來飲酒失事,軍師何故反送酒與他﹖」孔明笑曰:「主公 與翼德做了許多年兄弟,還不知其為人耶﹖翼德自來剛強,然前於收川之時,義釋嚴顏 ,此非勇夫所為也。今與張郃相拒五十餘日,酒醉之後,便坐山前辱罵,傍若無人;此 非貪盃,乃敗張郃之計耳。」玄德曰:「雖然如此,未可託大。可使魏延助之。」孔明 今魏延解酒赴軍前,車上各插黃旗,大書「軍前公用美酒」。   魏延領命,解酒到寨中,見張飛,傳說主公賜酒,飛拜受訖,分付魏延,雷同各引 一枝人馬,為左右翼;只看軍中紅旗起,便各進兵;教將酒擺列帳下,令軍士大開旗鼓 而飲。有細作報上山來,張郃自來山頂觀望。見張飛坐於帳下飲酒,令二小卒於面前相 撲為戲。郃曰:「張飛欺我太甚!」傳令今夜下山劫飛寨。令蒙頭,蕩石二寨,皆出為 左右援。   當夜張郃乘著月色微明,引軍從山側而下,逕到寨前。遙望張飛大明燈燭,正在帳 中飲酒。張郃當先大喊一聲,山前擂鼓為助,直殺入中軍。但見張飛端坐不動。張郃驟 馬到面前一鎗刺到,卻是一個草人。急勒馬回時,帳後連珠砲起。一將當先,攔住去路 ,睜圓環眼,聲如巨雷,乃張飛也;挺矛躍馬,直取張郃。   兩將在火光中,戰到三五十合。張郃只盼兩寨來救,誰知兩寨救兵,已被魏延,雷 同兩將殺退,就勢奪了二寨。張郃不見救兵,正沒奈何,又見山上火起,已被張飛後軍 奪了寨柵。張郃三寨俱失,只得奔瓦口關去了。張飛大獲勝捷,報入成都。玄德大喜, 方知翼德飲酒是計,只要誘張郃下山。   卻說張郃退守瓦口關,三萬軍已折了二萬,遣人問曹洪求救。洪大怒曰:「汝不聽 吾言,強要進兵,失了緊要隘口,卻又來求救!」遂不肯發兵,使人催督張郃出戰。郃 心慌,只得定計,分兩軍去關口前山僻埋伏;分付曰:「我詐敗,張飛必然趕來,汝等 就截其歸路。」   當日張郃引軍前進,正遇雷同。戰不數合,張郃敗走,雷同趕來。兩軍齊出,截斷 回路。張郃復回,刺雷同於馬下。敗軍回報張飛。飛自來與張郃挑戰,郃又詐敗$ 耶!再有多言者斬之!」成何羞慚而退,卻來見龐德,說此事。德曰:「汝所見甚當。 于將軍不肯移兵,吾明日自移軍屯於他處。」   計議方定,是夜風雨大作。龐德坐在帳中,只聽得萬馬爭奔,征鼙震地。德大驚, 急出帳上馬看時,四面八方,大水驟至;七軍亂竄,隨波逐浪者,不計其數;平地水深 丈餘。于禁,龐德,與諸將各登小山避水。比及平明,關公及眾將皆搖旗鼓譟,乘大船 而來。于禁見四下無路,左右止有五六十人,料不能逃,口稱願降。關公令盡去衣甲, 拘收入船,然後來擒龐德。   時龐德并二董及成何與步卒五百人皆無衣甲,立在堤上。見關公來,龐德全無懼怯 ,奮然前來接戰。關公將船四面圍定,軍士一齊放箭,射死魏兵大半。董衡,董超,見 勢已危,乃告龐德曰:「軍士折傷大半,四下無路,不如投降。」龐德大怒曰:「吾受 魏王厚恩,豈肯屈節於人!」遂親斬董衡,董超於前,厲聲曰:「再說降者,以此二人 為例!」於是眾皆奮力禦敵。自平明戰至日中,勇力倍增。關公催四面急攻,矢石如雨 。德令軍士用短兵接戰。德回顧成何曰:「吾聞『勇將不怯死以苟免,壯士不毀節以求 生。』今日乃我死日也。汝可努力死戰。」   成何依令向前,被關公一箭射落水中。眾軍皆降,止有龐德一人力戰。正遇荊州數 十人,駕小船近堤來,德提刀飛身一躍,早上小船,立殺十餘人,餘皆棄船赴水逃命。 龐德一手提刀,一手使短棹,欲向樊城而走。只見上流頭,一將撐大筏而至,將小船撞 翻,龐德落於水中。船上那將跳下水去,生擒龐德上船。眾視之,擒龐德者,乃周倉也 。倉素知水性,又在荊州住了數年,愈加慣熟;更兼力大,因此擒了龐德。于禁所領七 軍,皆死於水中。其會水者料無去路,亦俱投降。後人有詩曰:夜半征鼙響震天,襄樊 平地作深淵。關公神算誰能及?華夏威名萬古傳!   關公回到高阜去處,升帳而坐。群刀手押過于禁來。禁拜伏於地,乞哀請命。關公 曰:「汝怎敢抗吾?」禁曰:「上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君侯憐憫,誓以死報。」公綽 髯笑曰:「吾殺汝,猶殺狗彘耳,空污刀斧!」令人縛送荊州大牢內監候,「待吾回, 別作區處。」   發落去訖,關公又令押過龐德。德睜眉怒目,立而不跪,關公曰:「汝兄現在漢中 ;汝故主馬超,亦在蜀中為大將;汝如何不早降?」德大怒曰:「吾寧死於刀下,豈降 汝耶!」罵不絕口。公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斬之。德引頸受刑。關公憐而葬之。於是 乘水勢未退,復上戰船,引大小將校來攻樊城。   卻說樊城周圍,白浪滔天,水勢益甚;城垣$ ,騎赤兔馬,提青龍刀;左有一白面將軍、右有一黑臉虯髯之人相隨;一齊 按落雲頭,至玉泉山頂。普靜認得是關公,遂以手中麈尾擊其戶曰:「雲長安在?」   關公英魂領悟,即下馬乘風落於庵前,叉手問曰:「吾師何人?願求法號。」普靜 曰:「老僧普靜,昔日汜水關前鎮國寺中,曾與君侯相會,今日豈遂忘之耶?」公曰: 「向蒙相救,銘感不忘。今某已遇禍而死,願求清誨,指點迷途。」普靜曰:「昔非今 是,一切休論,後果前因,彼此不爽。今將軍為呂蒙所害,大呼『還我頭來』,然則顏 良、文醜五關六將等眾人之頭,又將向誰索耶?」   於是關公恍然大悟,稽首皈依而去。後往往於玉泉山顯聖護民。鄉人感其德,就於 山頂上建廟,四時致祭。後人題一聯於其廟云:   赤面秉赤心,騎赤兔追風,馳驅時無忘赤帝;青燈觀青史,仗青龍偃月,隱微處不 愧青天。   卻說孫權既害了關公,遂盡收荊襄之地,賞犒三軍,設宴大會諸將慶功;置呂蒙於 上位,顧謂眾將曰:「孤久不得荊州,今唾手而得,皆子明之功也。」蒙再三遜謝。權 曰:「昔周郎雄略過人,破曹操於赤壁,不幸早殀,魯子敬代之。子敬初見孤時,便及 帝王大略,此一快也;曹操東下,諸人皆勸孤降,子敬獨勸孤召公瑾逆而擊之,此二快 也。惟勸吾借荊州與劉備,是其一短。今子明設計定謀,立取荊州,勝子敬、周郎多矣   於是親酌酒賜呂蒙。呂蒙接酒欲飲,忽然擲盃於地,一手揪住孫權,厲聲大罵曰: 「碧眼小兒!紫髯鼠輩,還識我否?」眾將大驚。急救時,蒙推倒孫權,大步前進,坐 於孫權位上,兩眉倒豎,雙眼圓睜,大喝曰:「我自破黃巾以來,縱橫天下三十餘年, 今被汝一旦以奸計圖我,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當追呂賊之魂!我乃漢壽亭侯關雲長也   權大驚,慌忙率大小將士,皆下拜。只見呂蒙倒於地上,七竅流血而死。眾將見之 ,無不恐懼。權將呂蒙屍首,具棺安葬,贈南郡太守潺陵侯;命其子呂霸襲爵。孫權自 此感關公之事,驚訝不已。忽報張昭自建業而來。權君入問之。昭曰:「今主公損了關 公父子,江東禍不遠矣。此人與劉備桃園結義之時,誓同生死。今劉備已有兩川之兵; 更兼諸葛亮之謀,張、黃、馬、趙之勇;備若知雲長父子遇害,必起傾國之兵,奮力報 讎:恐東吳難與敵也。」   權聞之大驚,跌足曰:「孤失計較也!似此如之奈何?」昭曰:「主公勿憂,某有 一計,令西蜀之兵不犯東吳,荊州如磐石之安。」權問何計。昭曰:「今曹操擁百萬之 眾,虎視華夏,劉備急欲報讎,必與操約和。若二處連兵而來,東吳危矣$ 一路,曹真為大都 督,起兵十萬,取陽平關;第二路,乃反將孟達,起上庸兵十萬,犯漢中;第三路,乃 東吳孫權,起精兵十萬,取峽口入川;第四路,乃蠻王孟獲,起蠻兵十萬,犯益州四郡 ;第五路,乃番王軻比能,起羌兵十萬,犯西平關-此五路軍馬,甚是利害。已先報知 丞相,丞相不知為何,數日不出視事。」   後主聽罷大驚,即差近侍齎旨,宣召孔明入朝。使命去了半日,「回報丞相府下人 言,丞相染病不出。」後主轉慌;次日,又命黃門侍郎董允、諫議大夫杜瓊,去丞相臥 榻前,告此大事。董、杜二人,到丞相府前,皆不得入。杜瓊曰:「先帝託孤於丞相, 今主上初豋寶位,被曹丕五路兵犯境,軍情至急,丞相何故推病不出?」良久,門吏傳 丞相令,言:「病體稍可,明早出都堂議事。」董、杜二人歎息而回。   次日,多官又來丞相府前伺侯。從早至晚,又不見出。眾官惶惶,只得散去。杜瓊 入奏後主曰:「請陛下聖駕,親往丞相府問計。」後主即引多官入宮,啟皇太后。太后 大驚,曰:「丞相何故如此?有負先帝委託之情也!我當自往。」董允奏曰:「娘娘未 可輕往。臣料丞相必有有高明之見。且待主上先往。如困怠慢,請娘娘於太廟中,召丞 相問之未遲。」太后依奏。   次日,後主車駕親至相府。門吏見駕到,慌忙拜伏於地而迎。後主問曰;「丞相在 何處?」門吏曰:「不知在何處。只有丞相鈞旨,教擋住百官,勿得輒入。」後主乃下 車步行,獨進第三重門,見孔明獨倚竹杖,在小池邊觀魚。後主在後立久,乃徐徐而言 曰:「丞相安樂否?」孔明回顧,見是後主,慌忙棄杖,拜伏於地曰:「臣該萬死!」 後主扶起,問曰;「今曹丕分兵五路,犯境甚急,相父緣何不肯出府視事?」孔明大 笑,扶後主入內室坐定,奏曰:「五路兵至,臣安得不知?臣非觀魚,有所思也。」後 主曰:「如之奈何?」孔明曰:「羌王軻比能,蠻王孟獲,反將孟達,魏將曹真:此四 路兵,臣已皆退去了也。止有孫權這一路兵,臣已有退兵之計,但須一能言之人為使。 因未得其人,故熟思之。陛下何必憂乎?」   後主聽罷,又驚又喜,曰:「相父果有鬼神不測之機也!願聞退兵之策。」孔明曰 :「先帝以陛下付託與臣,臣安敢旦夕怠慢?成都眾官,皆不曉兵法之妙,貴在使人不 測,豈可洩漏於人?老臣先知西番國王軻比能,引兵犯西平關;臣料馬超積祖西川人氏 ,素得羌人之心,羌人以超為神威大將軍;臣已先遣一人,星夜馳檄,令馬超緊守西平 關,伏四路奇兵,每日交換,以兵拒之:此一路不必憂矣。又南蠻孟獲,兵犯四$ ,布仁恩於宇下;提拔幽隱,以進賢良;屏斥奸 邪,以厚風俗。   臣家有桑八百株,田五十頃,子孫衣祿,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隨身所需,悉仰於 官,不別治生產。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餘財,以負陛下也。   孔明寫畢,又囑楊儀曰:「我死之後,不可發喪。可作一大龕將吾屍坐於龕中;以米 七粒,放吾口內;腳下用明燈一盞;軍中安靜如常,切勿舉哀:則將星不墜。吾陰瑰更自起 鎮之。司馬懿見將星不墜,必然驚疑。吾軍可令後軍先行,然後一營一營緩緩而退。若司 馬懿來追,汝可布成陣勢,回旗反鼓。等他來到,卻將我先時所刻木像,安於車上,令大小 將士,分列左右。懿見之必驚走矣。   楊儀一一領諾。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觀北斗,遙指一星曰:「此之將星也。」眾視 之:見其色昏暗,搖搖欲墜。孔明以劍指之,口中念咒。咒畢,急回帳時,不省人事。   眾將正慌亂間,忽尚書李福又至;見孔明昏絕,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誤國家之大 事也!」須臾,孔明復醒,開目遍視;見李福立於榻前,孔明曰:「吾已知公復來之意也。 」福謝曰:「福奉天子命,問丞相身後,誰可任大事者。適因匆遽,失於諮請,故復來耳。 」孔明曰:「吾死之後,可任大事者:蔣公琰其宜也。」福曰:「公琰之後,誰可繼之? 」孔明曰「:費文偉可繼之。」福又問:「文偉之後,誰當繼者?」   孔明不答。眾將近前視之,已薨矣。時建興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壽五十四歲 。後杜工部有詩歎曰:   長星昨夜墜前營,訃報先生此日傾。虎帳不聞施號令,麟臺誰復著勳名。空餘門下三 千客,辜負胸中十萬兵。好看綠陰清晝裡,於今無復近(斤為改牙)歌聲!   白樂天亦有詩曰:   先生晦跡臥山林,三顧欣逢賢主尋。魚到南陽方得水,龍飛天外便為霖。託孤既盡慇 懃禮,報國還傾忠義心。前後出師遺表在,令人一覽淚沾襟。   初,蜀長水校尉廖立,自謂才名宜為孔明之副,嘗以職位閒散,怏怏不平,怨謗無已。 於是孔明廢之為庶人,徙之汶山。及聞孔明亡,乃垂泣曰:「吾終為左衽矣!」李嚴聞之 ,亦大哭病亡。蓋嚴嘗望孔明復收己,得自補前過;度孔明死後,人不能用之故也。後元微 之有贊孔明詩曰:   撥亂扶危主,慇懃受託孤。英才過管樂,妙策勝孫吳。凜凜出師表,堂堂八陣圖。如 公存盛德,應歎古今無!   是夜,天愁地慘,月色無光,孔明奄然歸天。姜維、楊儀遵孔明遺命,不敢舉哀,依法 成殮,安置龕中,令心腹將卒三百人守護;隨傳密令,使魏延斷後,各處營寨一一退去。   $ 」師、鄧二人又引一萬兵來戰。諸葛尚匹馬單槍,抖擻精神,戰退二人。諸葛瞻指揮兩 掖兵衝出,撞入魏陣中,左衝右突,往來殺有數十番,魏兵大敗,死者不計其數。師纂 、鄧忠,中傷而逃。瞻驅軍馬隨後掩殺二十餘里,紮營相拒。師纂、鄧忠,回見鄧艾。 艾見二人俱傷,未便加責,乃與眾將商議曰:「蜀有諸葛瞻善繼父志,兩番殺吾萬餘人 馬,今若不速破,後必為禍!」監軍丘本曰:「何不作一書以誘之?」   艾從其言,遂作書一封,遣使送入蜀寨。守門將引至帳下,呈上其書。瞻拆封視之 。書曰:   征西將軍鄧艾,致書於行軍護衛將軍諸葛思遠麾下:竊觀近代賢才,未有如公之尊 父也;昔自出茅廬,一言已分三國,掃平荊、益,遂成霸業,古今鮮有及者;後六出祁 山,非其智力不足,乃天數耳。今後主昏弱,王氣已終,艾奉天子之命,以重兵伐蜀, 已皆得其地矣,成都危在旦夕,公何不應天順人來歸?艾當表公為瑯琊王,以光耀祖宗 ,決不虛言。幸存照鋻。   瞻看畢,勃然大怒,扯碎其書,叱武士立斬來使,令從者持首級回魏營見鄧艾,艾 大怒,即欲出戰。丘本諫曰:「將軍不可輕出,當用奇兵勝之。」艾從其言,遂令天水 太守王頎,隴西太守牽弘,伏兩軍於後。艾自引兵而來。此時諸葛瞻正欲搦戰,忽報鄧 艾自引兵到。瞻大怒,即引兵出,逕殺入魏陣中。鄧艾敗走。瞻隨後掩殺將來。忽然兩 下伏兵殺出,蜀兵大敗,退入綿竹。艾令圍之。於是魏兵一齊吶喊,將綿竹圍的鐵桶相   諸葛瞻在城中,見事勢已逼,乃令彭和齎書殺出,往東吳求救。和至東吳,見了吳 主孫休,呈上告急之書。吳主看罷,與群臣計議曰:「既蜀中危急,孤豈可坐視不救? 」即令老將丁奉為主帥,丁封、孫異為副將,率兵五萬,前往救蜀。丁奉領旨出師,分 撥丁封、孫異引兵二萬向沔中而進,自率兵三萬向壽春而進,分兵三路而援。   卻說諸葛瞻見救兵不至,謂眾將曰:「久守非良圖。」遂留子尚與尚書張遵守城, 瞻自披挂上馬,引三軍大開三門殺出。鄧艾見兵出,便撤兵退。瞻奮力追殺,忽然一聲 砲響,四面兵合,把瞻困在垓心。瞻引兵左衝右突,殺死數百人。艾令眾軍放箭射之, 蜀兵四散。瞻中箭落馬,乃大呼曰:「吾力竭矣!當以一死報國!」遂拔劍自刎而死。   其子諸葛尚在城上,見父死於軍中,勃然大怒,遂披挂上馬。張遵諫曰:「小將軍 勿得輕出。」尚歎曰:「吾父子祖孫,荷國厚恩,今父既死於敵,我何用生為!」遂策 馬殺出,死於陣中。後人有詩讚瞻、尚父子曰:   不是忠臣獨少謀,蒼天有意絕炎劉。當年$ 下。如來問: 「玉帝何事,煩二聖下臨?」二聖即啟道:「向時花果山產一猴,在那裏弄神 通,聚眾猴攪亂世界。玉帝降招安旨,封為弼馬溫,他嫌官小反去。當遣李天 王、哪吒太子擒拿未獲,復招安他,封做齊天大聖,先有官無祿。著他代管蟠 桃園,他即偷桃﹔又走至瑤池,偷殽、偷酒,攪亂大會﹔仗酒又暗入兜率宮, 偷老君仙丹,反出天宮。玉帝復遣十萬天兵,亦不能收伏。後觀世音舉二郎真 君同他義兄弟追殺,他變化多端,虧老君拋金鋼琢打中,二郎方得拿住。解赴 御前,即命斬之,刀砍斧剁,火燒雷打,俱不能傷。老君奏准領去,以火鍛煉 。四十九日開鼎,他卻又跳出八卦爐,打退天丁,徑入通明殿裏,靈霄殿外。 被佑聖真君的佐使王靈官擋住苦戰,又調三十六員雷將把他困在垓心,終不能 相近。事在緊急,因此玉帝特請如來救駕。」如來聞說,即對眾菩薩道:「汝 等在此穩坐法堂,休得亂了禪位,待我煉魔救駕去來。」 如來即喚阿儺、迦葉二尊者相隨,離了雷音,徑至靈霄門外。忽聽得喊聲振耳 ,乃三十六員雷將圍困著大聖哩。佛祖傳法旨:「教雷將停息干戈,放開營所 ,叫那大聖出來,等我問他有何法力。」眾將果退。大聖也收了法象,現出原 身近前,怒氣昂昂,厲聲高叫道:「你是那方善士,敢來止住刀兵問我?」如 來笑道:「我是西方極樂世界釋迦牟尼尊者。南無阿彌陀佛!今聞你猖狂村野 ,屢反天宮,不知是何方生長,何年得道,為何這等暴橫?」大聖道:「我本:     天地生成靈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     水簾洞裏為家業,拜友尋師悟太玄。     煉就長生多少法,學來變化廣無邊。     因在凡間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瑤天。     靈霄寶殿非他久,歷代人王有分傳。     強者為尊該讓我,英雄只此敢爭先。」 佛祖聽言,呵呵冷笑道:「你那廝乃是個猴子成精,焉敢欺心,要奪玉皇上帝 尊位?他自幼修持,苦歷過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該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你算 他該多少年數,方能享受此無極大道?你那個初世為人的畜生,如何出此大言 ?不當人子,不當人子,折了你的壽算。趁早皈依,切莫胡說。但恐遭了毒手 ,性命頃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來面目。」大聖道:「他雖年幼修長,也不應 久占在此。常言道:『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只教他搬出去,將天宮讓 與我,便罷了﹔若還不讓,定要攪攘,永不清平。」佛祖道:「你除了長生變 化之法,再有何能,敢占天宮勝境?」大聖道:「我的手段多哩:我有七十二 般變化,萬劫不老長生﹔會駕觔斗雲,一縱十萬八千$ 馬挑擔而入,徑至裏邊,拴馬歇擔,與莊老拜見敘坐。又有蒼頭獻茶 。茶罷,捧出幾碗胡麻飯。飯畢,命設鋪就寢。行者道:「不睡還可,敢問善人 ,貴地可有賣眼藥的?」老者道:「是那位長老害眼?」行者道:「不瞞你老人 家說,我們出家人自來無病,從不曉得害眼。」老人道:「既不害眼,如何討藥 ?」行者道:「我們今日在黃風洞口救我師父,不期被那怪將一口風噴來,吹得 我眼珠酸痛,今有些眼淚汪汪,故此要尋眼藥。」那老者道:「善哉,善哉!你 這個長老,小小的年紀,怎麼說謊?那黃風大王,風最利害。他那風,比不得甚 麼春秋風、松竹風與那東西南北風。……」八戒道:「想必是夾腦風、羊耳風、 大麻風、偏正頭風?」長者道:「不是,不是。他叫做三昧神風。」行者道: 「怎見得?」老者道:「那風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裂石崩崖惡,吹人命即 休。你們若遇著他那風吹了時,還想得活哩?只除是神仙,方可得無事。」行者 道:「果然,果然。我們雖不是神仙,神仙還是我的晚輩。這條命急切難休,卻 只是吹得我眼珠酸痛。」那老者道:「既如此說,也是個有來頭的人。我這敝處 卻無賣眼藥的。老漢也有些迎風冷淚,曾遇異人,傳了一方,名喚三花九子膏, 能治一切風眼。」行者聞言,低頭唱喏道:「願求些兒,點試點試。」那老者應 承,即走進去,取出一個瑪瑙石的小罐兒來,拔開塞口,用玉簪兒蘸出少許,與 行者點上,教他不得睜開,寧心睡覺,明早就好。點畢,收了石罐,徑領小介們 退於裏面。 八戒解包袱,展開鋪蓋,請行者安置。行者閉著眼亂摸。八戒笑道:「先生,你 的明杖兒呢?」行者道:「你這個饢糟的獃子,你照顧我做瞎子哩。」那獃子啞 啞的暗笑而睡。行者坐在鋪上,轉運神功,直到三更後方才睡下。 不覺又是五更將曉。行者抹抹臉,睜開眼道:「果然好藥,比常更有百分光明。」 卻轉頭後邊望望,呀!那裏得甚房舍窗門,但只見些老槐高柳,兄弟們都睡在那 綠莎茵上。那八戒醒來道:「哥哥,你嚷怎的?」行者道:「你睜開眼睛看看。」 獃子忽抬頭,見沒了人家,慌得一轂轆爬將起來道:「我的馬哩?」行者道: 「樹上拴的不是?」「行李呢?」行者道:「你頭邊放的不是?」八戒道:「這 家子也憊懶,他搬了,怎麼就不叫我們一聲?通得老豬知道,也好與你送些茶果 。想是躲門戶的,恐怕里長曉得,卻就連夜搬了。──噫!我們也忒睡得死,怎 麼他家拆房子,響也不聽見響響?」行者吸吸的笑道:「獃子,不要亂嚷。你看 那樹上是個甚麼紙帖兒?」八戒走上前,用手揭$ 來。」 那大仙說聲趕,縱起雲頭,往西一望,只見那和尚挑包策馬,正然走路。大仙低 落雲頭,叫聲:「孫行者,往那裏走?還我人參樹來。」八戒聽見道:「罷了, 對頭又來了。」行者道:「師父,且把善字兒包起,讓我們使些兇惡,一發結果 了他,脫身去罷。」唐僧聞言,戰戰兢兢,未曾答應。沙僧掣寶杖,八戒舉釘 鈀,大聖使鐵棒,一齊上前,把大仙圍住在空中,亂打亂築。這場惡鬥,有詩為 證。詩曰:     悟空不識鎮元仙,與世同君妙更玄。     三件神兵施猛烈,一根麈尾自飄然。     左遮右擋隨來往,後架前迎任轉旋。     夜去朝來難脫體,淹留何日到西天! 他兄弟三眾各舉神兵,一齊攻打﹔那大仙只把蠅帚兒演架。那裏有半個時辰,他 將袍袖一展,依然將四僧一馬並行李一袖籠去。返雲頭,又到觀裏,眾仙接著。 仙師坐於殿上,卻又在袖兒裏一個個搬出:將唐僧綁在階下矮槐樹上﹔八戒、沙 僧各綁在兩邊樹上﹔將行者捆倒。行者道:「想是調問哩。」不一時,捆綁停 當,教把長頭布取十疋來。行者笑道:「八戒,這先生好意思,拿出布來與我們 做中袖哩。減省些兒,做個一口中罷了。」那小仙將家機布搬將出來。大仙道: 「把唐三藏、豬八戒、沙和尚都使布裹了。」眾仙一齊上前裹了。行者笑道: 「好,好,好,夾活兒就大殮了。」須臾,纏裹已畢。又教拿出漆來。眾仙即忙 取了些自收自晒的生熟漆,把他三個渾身布裹漆了,渾身俱裹漆,上留著頭臉在 外。八戒道:「先生,上頭倒不打緊,只是下面還留孔兒,我們好出恭。」那大 仙又教把大鍋抬出來。行者笑道:「八戒,造化,抬出鍋來,想是煮飯我們吃 哩。」八戒道:「也罷了,讓我們吃些飯兒,做個飽死的鬼也好看。」眾仙果抬 出一口大鍋支在階下。大仙叫架起乾柴,發起烈火,教:「把清油拗上一鍋,燒 得滾了,將孫行者下油鍋扎他一扎,與我人參樹報仇。」 行者聞言,暗喜道:「正可老孫之意,這一向不曾洗澡,有些兒皮膚燥癢,好歹 燙燙,足感盛情。」頃刻間,那油鍋將滾。大聖卻又留心,恐他仙法難參,油鍋 裏難做手腳,急回頭四顧,只見那臺下東邊是一座日規臺,西邊是一個石獅子。 行者將身一縱,滾到西邊,咬破舌尖,把石獅子噴了一口,叫聲:「變!」變作 他本身模樣,也這般捆作一團。他卻出了元神,起在雲端裏,低頭看著道士。 只見那小仙報道:「師父,油鍋滾透了。」大仙教:「把孫行者抬下去。」四個 仙童抬不動,八個來也抬不動,又加四個也抬不動。眾仙道:「這猴子戀土難 移,小自小,倒也結實$ 睛觀看,但見那:     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     靈派吞華岳,長流貫百川。     千層洶浪滾,萬疊峻波顛。     岸口無漁火,沙頭有鷺眠。     茫然渾似海,一望更無邊。 急收雲頭,按落河邊道:「師父,寬哩,寬哩,去不得!老孫火眼金睛,白日裏 常看千里,凶吉曉得是﹔夜裏也還看三五百里。如今通看不見邊岸,怎定得寬闊 之數?」 三藏大驚,口不能言,聲音哽咽道:「徒弟呵,似這等怎了?」沙僧道:「師父 莫哭。你看那水邊立的,可不是個人麼?」行者道:「想是扳膾的漁人,等我問 他去來。」拿了鐵棒,兩三步,跑到面前看處,呀!不是人,是一面石碑。碑上 有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三個大字乃「通天河」,十個小字乃 「徑過八百里,亙古少行人」。行者叫:「師父,你來看看。」三藏看見,滴淚 道:「徒弟呀,我當年別了長安,只說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遙。」 八戒道:「師父,你且聽,是那裏鼓鈸聲音?想是做齋的人家。我們且去趕些齋 飯吃,問個渡口尋舡,明日過去罷。」三藏馬上聽得,果然有鼓鈸之聲:「卻不 是道家樂器,足是我僧家舉事。我等去來。」行者在前引馬,一行聞響而來。那 裏有甚正路,沒高沒低,漫過沙灘,望見一簇人家住處,約摸有四五百家,卻也 都住得好。但見: 倚山通路,傍岸臨溪。處處柴扉掩,家家竹院關。沙頭宿鷺夢魂清,柳外啼鳴喉 舌冷。短笛無聲,寒砧不韻。紅蓼枝搖月,黃蘆葉鬥風。陌頭村犬吠疏籬,渡口 老漁眠釣艇。燈火稀,人煙靜,半空皎月如懸鏡。忽聞一陣白蘋香,卻是西風隔 三藏下馬,只見那路頭上有一家兒,門外豎一首幢幡,內裏有燈燭熒煌,香煙馥 郁。三藏道:「悟空,此處比那山凹河邊卻是不同。在人間屋簷下,可以遮得冷 露,放心穩睡。你都莫來,讓我先到那齋公門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 等;假若不留,你卻休要撒潑。汝等臉嘴醜陋,只恐諕了人,闖出禍來,卻倒無 住矣。」行者道:「說得有理。請師父先去,我們在此守待。」 那長老才摘了斗笠,光著頭,抖抖褊衫,拖著錫杖,徑來到人家門外。見那門半 開半掩,三藏不敢擅入。聊站片時,只見裏面走出一個老者,項下掛著數珠,口 念阿彌陀佛,徑自來關門。慌得這長老合掌高叫:「老施主,貧僧問訊了。」那 老者還禮道:「你這和尚,卻來遲了。」三藏道:「怎麼說?」老者道:「來遲 無物了。早來呵,我舍下齋僧,盡飽吃飯,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你 怎麼這時候才來?」三藏躬身道:「老施主,貧僧不是$ 家一秤金,你不認得我麼?」那妖怪道:「你這和尚,甚沒道理。你變做一秤 金,該一個冒名頂替之罪。我倒不曾吃你,反被你傷了我手背。已此讓了你,你 怎麼又尋上我的門來?」八戒道:「你既讓我,卻怎麼又弄冷風,下大雪,凍結 堅冰,害我師父?快早送我師父出來,萬事皆休﹔牙迸半個『不』字,你只看看 手中鈀,決不饒你。」妖邪聞言,微微冷笑道:「這和尚賣此長舌,胡誇大口。 果然是我作冷下雪凍河,攝你師父。你今嚷上門來,思量取討,只怕這一番不比 那一番了:那時節,我因赴會,不曾帶得兵器,誤中你傷﹔你如今且休要走,我 與你交敵三合。三合敵得我過,還你師父﹔敵不過,連你一發吃了。」 八戒道:「好乖兒子,正是這等說。仔細看鈀。」妖邪道:「你原來是半路上出 家的和尚。」八戒道:「我的兒,你真個有些靈感,怎麼就曉得我是半路出家 的?」妖邪道:「你會使鈀,想是雇在那裏種園,把他釘鈀拐將來也。」八戒 道:兒子,我這鈀,不是那築地之鈀。你看:     巨齒鑄就如龍爪,遜金妝來似蟒形。     若逢對敵寒風灑,但遇相持火焰生。     能與聖僧除怪物,西方路上捉妖精。     掄動煙雲遮日月,使開霞彩照分明。     築倒太山千虎怕,掀翻大海萬龍驚。     饒你威靈有手段,一築須教九窟窿。」 那個妖邪那裏肯信,舉銅鎚劈頭就打。八戒使釘鈀架住道:「你這潑物,原來也 是半路上成精的邪魔。」那怪道:「你怎麼認得我是半路上成精的?」八戒道: 「你會使銅鎚,想是雇在那個銀匠家扯爐,被你得了手,偷將出來的。」妖邪 道:「這不是打銀之鎚。你看:     九瓣攢成花骨朵,一竿虛孔萬年青。     原來不比凡間物,出處還從仙苑名。     綠房紫菂瑤池老,素質清香碧沼生。     因我用功摶鍊過,堅如鋼銳徹通靈。     槍刀劍戟渾難賽,鉞斧戈矛莫敢經。     縱讓他鈀能利刃,湯著吾鎚迸折釘。」 沙和尚見他兩個攀話,忍不住近前高叫道:「那怪物休得朗言。古人云:『口說 無憑,做出便見。』不要走,且吃我一杖。」妖邪使鎚桿架住道:「你也是半路 裏出家的和尚。」沙僧道:「你怎麼認得?」妖邪道:「你這模樣,像一個磨博 士出身。」沙僧道:「如何認得我像個磨博士?」妖邪道:「你不是磨博士,怎 麼會使趕麵杖?」沙僧罵道:「你這孽障,是也不曾見:     這般兵器人間少,故此難知寶杖名。     出自月宮無影處,梭羅仙木琢磨成。     外邊嵌寶霞光耀,內裏鑽金瑞氣凝。     先$ 老孫是好人也。」 行者久等不見,心焦道:「列位與我傳報一聲,但遲了,恐傷吾師之命。」諸天 道:「不敢報,菩薩吩咐,只等他自出來哩。」行者性急,那裏等得,急縱身往 裏便走。噫!     這個美猴王,性急能鵲薄。     諸天留不住,要往裏邊蹕。     拽步入深林,睜眼偷覷著。     遠觀救苦尊,盤坐襯殘箬。     懶散怕梳妝,容顏多綽約。     散挽一窩絲,未曾戴纓絡。     不掛素藍袍,貼身小襖縛。     漫腰束錦裙,赤了一雙腳。     披肩繡帶無,精光兩臂膊。     玉手執鋼刀,正把竹皮削。 行者見了,忍不住厲聲高叫道:「菩薩,弟子孫悟空志心朝禮。」菩薩教:「外 面俟候。」行者叩頭道:「菩薩,我師父有難,特來拜問通天河妖怪根源。」菩 薩道:「你且出去,待我出來。」 行者不敢強,只得走出竹林,對眾諸天道:「菩薩今日又重置家事哩。怎麼不坐 蓮臺,不妝飾,不喜歡,在林裏削篾做甚?」諸天道:「我等卻不知。今早出 洞,未曾妝束,就入林中去了。又教我等在此接候大聖,必然為大聖有事。」行 者沒奈何,只得等候。 不多時,只見菩薩手提一個紫竹籃兒,出林道:「悟空,我與你救唐僧去來。」 行者慌忙跪下道:「弟子不敢催促,且請菩薩著衣登座。」菩薩道:「不消著 衣,就此去也。」那菩薩撇下諸天,縱祥雲騰空而去。孫大聖只得相隨。 頃刻間,到了通天河界。八戒與沙僧看見道:「師兄性急,不知在南海怎麼亂嚷 亂叫,把一個未梳妝的菩薩逼將來也。」說不了,到於河岸。二人下拜道:「菩 薩,我等擅干,有罪,有罪。」菩薩即解下一根束襖的絲絛,將籃兒拴定,提著 絲絛,半踏雲彩,拋在河中,往上溜頭扯著,口念頌子道:「死的去,活的住。 死的去,活的住!」念了七遍,提起籃兒,但見那籃裏亮灼灼一尾金魚,還斬眼 動鱗。菩薩叫:「悟空,快下水救你師父耶。」行者道:「未曾拿住妖邪,如何 救得師父?」菩薩道:「這籃兒裏不是?」八戒與沙僧拜問道:「這魚兒怎生有 那等手段。」菩薩道:「他本是我蓮花池裏養大的金魚,每日浮頭聽經,修成手 段。那一柄九瓣銅鎚,乃是一枝未開的菡萏,被他運鍊成兵。不知是那一日海潮 泛漲,走到此間。我今早扶欄看花,卻不見這廝出拜。掐指巡紋,算著他在此成 精,害你師父,故此未及梳妝,運神功,織個竹籃兒擒他。」 行者道:「菩薩,既然如此,且待片時,我等叫陳家莊眾信人等,看看菩薩的金 面:一則留恩﹔二來說此收怪之事,好教凡人信心供養。」菩薩道:「也$ 想必都在裏面烘火。你 們坐著,讓我進去看看。」唐僧道:「仔細耶,莫要沖撞了人家。」獃子道: 「我曉得。自從歸正禪門,這一向也學了些禮數,不比那村莽之夫也。」 那獃子把釘鈀撒在腰裏,整一整青錦直裰,斯斯文文,走入門裏。只見是三間大 廳,簾櫳高控,靜悄悄全無人跡,也無桌椅家火。轉過屏門,往裏又走,乃是一 座穿堂。堂後有一座大樓,樓上窗格半開,隱隱見一頂黃綾帳幔。獃子道:「想 是有人怕冷,還睡哩。」他也不分內外,拽步只管走上樓來。用手掀開看時,把 獃子諕了一個躘踵。原來那帳裏象牙床上,白媸媸的一堆骸骨,骷髏有巴斗大, 腿挺骨有四五尺長。那獃子定了性,止不住腮邊淚落,對骷髏點頭嘆云:「你不     那代那朝元帥體,何邦何國大將軍。     當時豪傑爭強勝,今日淒涼露骨筋。     不見妻兒來侍奉,那逢士卒把香焚。     謾觀這等真堪嘆,可惜興王霸業人。」 八戒正才感嘆,只見那帳幔後有火光一幌。獃子道:「想是有侍奉香火之人在後 面哩。」急轉步,過帳觀看,卻是穿樓的窗扇透光。那壁廂有一張彩漆的桌子, 桌子上亂搭著幾件錦繡綿衣。獃子提起來看時,卻是三件納錦背心兒。 他也不管好歹,拿下樓來,出廳房,徑到門外道:「師父,這裏全沒人煙,是一 所亡靈之宅。老豬走進裏面,直至高樓之上,黃綾帳內,有一堆骸骨。串樓傍有 三件納錦的背心,被我拿來了,也是我們一程兒造化。此時天氣寒冷,正當用 處。師父,且脫了褊衫,把他且穿在底下,受用受用,免得吃冷。」三藏道: 「不可,不可。律云:『公取竊取皆為盜。』倘或有人知覺,趕上我們,到了當 官,斷然是一個竊盜之罪。還不送進去與他搭在原處。我們在此避風坐一坐,等 悟空來時走路。出家人不要這等愛小。」八戒道:「四顧無人,雖雞犬亦不知 之,但只我們知道,誰人告我?有何證見?就如拾得的一般,那裏論甚麼公取竊 取也?」三藏道:「你胡做呵。雖是人不知之,天何蓋焉?玄帝垂訓云:『暗室 虧心,神目如電。』趁早送去還他,莫愛非禮之物。」 那獃子莫想肯聽,對唐僧笑道:「師父呵,我自為人,也穿了幾件背心,不曾見 這等納錦的。你不穿,且待老豬穿一穿,試試新,晤晤脊背。等師兄來,脫了還 他走路。」沙僧道:「既如此說,我也穿一件兒。」兩個齊脫了上蓋直裰,將背 心套上。才緊帶子,不知怎麼立站不穩,撲的一跌。原來這背心兒賽過綁縛手, 霎時間,把他兩個背剪手貼心綑了。慌得個三藏跌足報怨,急忙來解,那裏便解 得開。三個人在那裏吆喝之聲不$ 君臣,皆驚訝不題。 卻說行者將身一縱,早見一座高山阻住霧角。即按雲頭,立在那巔峰之上,仔細 觀看,好山: 沖天占地,礙日生雲。沖天處,尖峰矗矗;占地處,遠脈迢迢。礙日的,乃嶺頭 松鬱鬱,生雲的,乃崖下石磷磷。松鬱鬱,四時八節常青;石磷磷,萬載千年不 改。林中每聽夜猿啼,澗內常聞妖蟒過。山禽聲咽咽,山獸吼呼呼。山獐山鹿, 成雙作對紛紛走;山鴉山鵲,打陣攢群密密飛。山草山花看不盡,山桃山果映時 新。雖然倚險不堪行,卻是妖仙隱逸處。 這大聖看看不厭,正欲找尋洞口,只見那山凹裏烘烘火光飛出,霎時間,撲天紅 焰,紅焰之中冒出一股惡煙,比火更毒。好煙!但見那: 火光迸萬點金燈,火焰飛千條紅虹。那煙不是灶筩煙,不是草木煙,煙卻有五 色:青紅白黑黃。燻著南天門外柱,燎著靈霄殿上梁。燒得那窩中走獸連皮爛, 林內飛禽羽盡光。但看這煙如此惡,怎入深山伏怪王? 孫大聖正自恐懼,又見那山中迸出一道沙來。好沙,真個是遮天蔽日!你看:     紛紛絯絯遍天涯,鄧鄧渾渾大地遮。     細塵到處迷人目,粗灰滿谷滾芝麻。     採藥仙僮迷失伴,打柴樵子沒尋家。     手中就有明珠現,時間刮得眼生花。 這行者只顧看玩,不覺沙灰飛入鼻內,癢斯斯的,打了兩個噴嚏。即回頭,伸手 在岩下摸了兩個鵝卵石,塞住鼻子。搖身一變,變做一個攢火的鷂子,飛入煙火 中間,驀了幾驀,卻就沒了沙灰,煙火也息了。急現本像下來,又看時,只聽得 丁丁東東的一個銅鑼聲響。卻道:「我走錯了路也,這裏不是妖精住處。鑼聲似 鋪兵之鑼,想是通國的大路,有鋪兵去下文書。且等老孫去問他一問。」 正走處,忽見似個小妖兒,擔著黃旗,背著文書,敲著鑼兒,急走如飛而來。行 者笑道:「原來是這廝打鑼。他不知送的是甚麼書信?等我聽他一聽。」好大 聖,搖身一變,變做個猛蟲兒,輕輕的飛在他書包之上。只聽得那妖精敲著,緒 緒聒聒的自念自誦道:「我家大王忒也心毒。三年前到朱紫國強奪了金聖皇后, 一向無緣,未得沾身,只苦了要來的宮女頂缸。兩個來弄殺了,四個來也弄殺 了。前年要了,去年又要,今年又要,如今還要。卻撞個對頭來了,那個要宮女 的先鋒被個甚麼孫行者打敗了,不發宮女。我大王因此發怒,要與他國爭持,教 我去下甚麼戰書。這一去,那國王不戰則可,戰必不利。我大王使煙火飛沙,那 國王君臣百姓等,莫想一個得活。那時我等占了他的城池,大王稱帝,我等稱 臣。雖然也有個大小官爵,只是天理難容也。」 行者聽了,暗喜道:「妖$ 松林?是必在意。」行者道:「怕他怎的?」 三藏道:「說那裏話?『不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我也與你走過好幾處松 林,不似這林深遠?」你看: 東西密擺,南北成行。東西密擺徹雲霄,南北成行侵碧漢。密查荊棘週圍結, 蓼卻纏枝上下盤。藤來纏葛,葛去纏藤。藤來纏葛,東西客旅難行;葛去纏 藤,南北經商怎進。這林中住半年,那分日月;行數里,不見斗星。你看那背 陰之處千般景,向陽之所萬叢花。又有那千年槐,萬載檜,耐寒松,山桃果, 野芍藥,旱芙蓉,一攢攢密砌重堆,亂紛紛神仙難畫。又聽得百鳥聲:鸚鵡 哨,杜鵑啼;喜鵲穿枝,烏鴉反哺;黃鸝飛舞,百舌調音;鷓鴣鳴,紫燕語; 八哥兒學人說話,畫眉郎也會看經。又見那大蟲擺尾,老虎磕牙;多年狐妝娘 子,日久蒼狼吼振林。就是托塔天王來到此,縱會降妖也失魂。」 孫大聖公然不懼,使鐵棒上前劈開大路,引唐僧徑入深林。逍逍遙遙,行經半 日,未見出林之路。唐僧叫道:「徒弟,一向西來,無數的山林崎嶮,幸得此 間清雅,一路太平。這林中奇花異卉,其實可人情意。我要在此坐坐:一則歇 馬;二則腹中饑了,你去那裏化些齋來我吃。」行者道:「師父請下馬,老孫 化齋去來。」那長老果然下了馬,八戒將馬拴在樹上。沙僧歇下行李,取了缽 盂,遞與行者。行者道:「師父穩坐,莫要驚怕,我去了就來。」三藏端坐松 陰之下,八戒、沙僧卻去尋花覓果閑耍。 卻說大聖縱觔斗,到了半空,定雲光,回頭觀看,只見松林中祥雲縹緲,瑞靄 氤氳。他忽失聲叫道:「好呵!好呵!」你道他叫好做甚?原來誇獎唐僧,說 他是金蟬長老轉世,十世修行的好人,所以有此祥瑞罩頭。「若我老孫,方五 百年前大鬧天宮之時,雲遊海角,放蕩天涯;聚群精,自稱齊天大聖;降龍伏 虎,消了死籍。頭戴著三額金冠,身穿著黃金鎧甲,手執著金箍棒,足踏著步 雲履。手下有四萬七千群怪,都稱我做大聖爺爺,著實為人。如今脫卻天災, 做小伏低,與你做了徒弟。想師父頭頂上有祥雲瑞靄罩定,徑回東土,必定有 些好處,老孫也必定得個正果。」 正自家這等誇念中間,忽然見林南下有一股子黑氣,骨都都的冒將上來。行者 大驚道:「那黑氣裏必定有邪了。我那八戒、沙僧卻不會放甚黑氣。」那大聖 在半空中詳察不定。 卻說三藏坐在林中,明心見性,諷念那《摩訶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忽聽得嚶 嚶的叫聲「救人」。三藏大驚道:「善哉,善哉!這等深林裏,有甚麼人叫? 想是狼蟲虎豹諕倒的,待我看看。」那長老起身挪步,穿過千年柏,隔起萬年 松,附葛攀藤$ 道:「徒弟,我自出了長安,到兩界山中收你,一向西來,那個時辰動葷? 那一日子有甚歪意?今被這妖精拿住,要求配偶,我若把真陽喪了,我就身墮輪 迴,打在那陰山背後,永世不得翻身。」行者笑道:「莫發誓。既有真心往西天 取經,老孫帶你去罷。」三藏道:「進來的路兒,我通忘了。」行者道:「莫說 你忘了。他這洞,不比走進來走出去的,是打上頭往下鑽。如今救了你,要打底 下往上鑽。若是造化高,鑽著洞口兒,就出去了;若是造化低,鑽不著,還有個 悶殺的日子了。」三藏滿眼垂淚道:「似此艱難,怎生是好?」行者道:「沒 事,沒事。那妖精整治酒與你吃,沒奈何,也吃他一鍾。只要斟得急些兒,斟起 一個喜花兒來,等我變作個蟭蟟蟲兒,飛在酒泡之下。他把我一口吞下肚去,我 就捻破他的心肝,扯斷他的腸肚,弄死那妖精,你才得脫身出去。」三藏道: 「徒弟,這等說,只是不當人子。」行者道:「只管行起善來,你命休矣。妖精 乃害人之根,你惜他怎的?」三藏道:「也罷,也罷。你只是要跟著我。」正是:     那孫大聖護定唐三藏,取經僧全靠著美猴王。 他師徒兩個商量未了,早是那妖精安排停當,走近東廊外,開了門鎖,叫聲: 「長老。」唐僧不敢答應。又叫一聲,又不敢答應。他不敢答應者何意?想著: 「口開神氣散,舌動是非生。」卻又一條心兒想著:「若死住法兒不開口,只怕 他心狠,頃刻間就害了性命。」正是那進退兩難心問口,三思忍耐口問心。正自 狐疑,那怪又叫一聲:「長老。」唐僧沒奈何,應他一聲道:「娘子,有。」那 長老應出這一句言來,真是肉落千斤。人都說唐僧是個真心的和尚,往西天拜佛 求經,怎麼與這女妖精答話?不知此時正是危急存亡之際,萬分出於無奈,雖是 外有所答,其實內無所慾。妖精見長老應了一聲,他推開門,把唐僧攙起來,和 他攜手挨背,交頭接耳。你看他做出那千般嬌態,萬種風情。豈知三藏一腔子煩 惱。行者暗中笑道:「我師父被他這般哄誘,只怕一時動心。」正是:     真僧魔苦遇嬌娃,妖怪娉婷實可誇。     淡淡翠眉分柳葉,盈盈丹臉襯桃花。     繡鞋微露雙鉤鳳,雲髻高盤兩鬢鴉。     含笑與師攜手處,香飄蘭麝滿袈裟。 妖精挽著三藏,行近草亭道:「長老,我辦了一杯酒,和你酌酌。」唐僧道: 「娘子,貧僧自不用葷。」妖精道:「我知你不吃葷,因洞中水不潔淨,特命山 頭上取陰陽交媾的淨水,做些素果素菜筵席,和你耍子。」唐僧跟他進去觀看, 果然見那: 盈門下,繡纏彩結;滿庭中,香噴金猊。$ ,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四回 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 話說唐三藏固住元陽,出離了煙花苦套。隨行者投西前進,不覺夏時。正值那薰 風初動,梅雨絲絲,好光景:     冉冉綠陰密,風輕燕引雛。     新荷翻沼面,修竹漸扶蘇。     芳草連天碧,山花遍地鋪。     溪邊蒲插劍,榴火壯行圖。 師徒四眾,耽炎受熱,正行處,忽見那路傍有兩行高柳,柳陰中走出一個老母, 右手下攙著一個小孩兒,對唐僧高叫道:「和尚,不要走了,快早兒撥馬東回, 進西去都是死路。」諕得個三藏跳下馬來,打個問訊道:「老菩薩,古人云: 『海闊從魚躍,天空任鳥飛。』怎麼西進便沒路了?」那老母用手朝西指道: 「那裏去有五六里遠近,乃是滅法國。那國王前生那世裏結下冤仇,今世裏無端 造罪。二年前許下一個羅天大願,要殺一萬個和尚。這兩年陸陸續續,殺勾了九 千九百九十六個無名和尚,只要等四個有名的和尚,湊成一萬,好做圓滿哩。你 們去,若到城中,都是送命王菩薩。」三藏聞言,心中害怕,戰兢兢的道:「老 菩薩,深感盛情,感謝不盡。但請問可有不進城的方便路兒?我貧僧轉過去罷。」 那老母笑道:「轉不過去,轉不過去。只除是會飛的,就過去了。」八戒在傍邊 賣嘴道:「媽媽兒莫說黑話,我們都是會飛的。」 行者火眼金睛,其實認得好歹:那老母攙著孩兒,原是觀音菩薩與善財童子。慌 得倒身下拜,叫道:「菩薩,弟子失迎,失迎。」那菩薩一朵祥雲,輕輕駕起。 嚇得個唐長老立身無地,只情跪著磕頭;八戒、沙僧也慌跪下,朝天禮拜。一時 間,祥雲縹緲,徑回南海而去。 行者起來,扶著師父道:「請起來,菩薩已回寶山也。」三藏起來道:「悟空, 你既認得是菩薩,何不早說?」行者笑道:「你還問話不了,我即下拜,怎麼還 是不早哩?」八戒、沙僧對行者道:「感蒙菩薩指示,前邊必是滅法國,要殺和 尚,我等怎生奈何?」行者道:「獃子休怕。我們曾遭著那毒魔狠怪,虎穴龍潭 ,更不曾傷損;此間乃是一國凡人,有何懼哉?只奈這裏不是住處,天色將晚, 且有鄉村人家,上城買賣回來的,看見我們是和尚,嚷出名去,不當穩便。且引 師父找下大路,尋個僻靜之處,卻好商議。」真個三藏依言,一行都閃下路來, 到一個坑坎之下坐定。行者道:「兄弟,你兩個好生保守師父,待老孫變化了, 去那城中看看,尋一條僻路,連夜去也。」三藏叮囑道:「徒弟呵,莫當小可, 王法不容,你須仔細。」行者笑道:「放心,放心。老孫自有道理。」 好大聖,話畢,將身一縱$ 試燈。後日十五上 元。直至十八九,方才謝燈。我這裏人家好事,本府太守老爺愛民,各地方俱 高張燈火,徹夜笙簫。還有個金燈橋,乃上古傳留,至今豐盛。老爺們寬住數 日,我荒山頗管待得起。」唐僧無奈,遂俱住下。當晚只聽得佛殿上鐘鼓喧 天,乃是街坊眾信人等送燈來獻佛。唐僧等都出方丈來看了燈,各自歸寢。 次日,寺僧又獻齋。吃罷,同步後園閑耍。果然好個去處,正是:     時維正月,歲屆新春。園林幽雅,景物妍森。四時花木爭奇,一派峰 巒疊翠。芳草階前萌動,老梅枝上生馨。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色新。金谷園富 麗休誇,《輞川圖》流風慢說。水流一道,野鳧出沒無常;竹種千竿,墨客推 敲未定。芍藥花、牡丹花、紫薇花、含笑花,天機方醒;山茶花、紅梅花、迎 春花、瑞香花,艷質先開。陰崖積雪猶含凍,遠樹浮煙已帶春。又見那鹿向池 邊照影,鶴來松下聽琴。東幾廈,西幾亭,客來留宿;南幾堂,北幾塔,僧靜 安禪。花卉中,有一兩座養性樓,重簷高拱;山水內,有三四處煉魔室,靜几 明窗。真個是天然堪隱逸,又何須他處覓蓬瀛。 師徒們玩賞一日,殿上看了燈,又都去看燈遊戲。但見那: 瑪瑙花城,琉璃仙洞,水晶雲母諸宮:似重重錦繡,疊疊玲瓏。星橋影晃乾坤 動,看數株火樹搖紅。六街簫鼓,千門璧月,萬戶香風。幾處鰲峰高聳,有魚 龍出海,鸞鳳騰空。羨燈光月色,和氣融融。綺羅隊裏,人人喜聽笙歌。車馬 轟轟:看不盡花容玉貌,風流豪俠,佳景無窮。 三藏與眾僧在本寺裏看了燈,又到東關廂各街上遊戲。到二更時,方才回轉安 次日,唐僧對眾僧道:「弟子原有掃塔之願,趁今日上元佳節,請院主開了塔 門,讓弟子了此願心。」眾僧隨開了門。沙僧取了袈裟,隨從唐僧;到了一 層,就披了袈裟,拜佛禱祝畢,即將笤帚掃了一層,卸了袈裟,付與沙僧。…… 又掃二層,一層層直掃上絕頂。那塔上層層有佛,處處開窗,掃一層,賞玩讚 羡一層。掃畢下來,天色已晚,又都點上燈火。 此夜正是十五元宵。眾僧道:「老師父,我們前晚只在荒山與關廂看燈,今晚 正節,進城看看金燈如何?」唐僧欣然從之,同行者三人及本寺多僧進城看 燈。正是: 三五良宵節,上元春色和。花燈懸鬧市,齊唱太平歌。又見那六街三市燈亮, 半空一鑑初升。那月如馮夷推上爛銀盤,這燈似仙女織成鋪地錦。燈映月,增 一倍光輝;月照燈,添十分燦爛。觀不盡鐵鎖星橋,看不了燈花火樹。雪花 燈、梅花燈,春冰剪碎;繡屏燈、畫屏燈,五彩攢成。核桃燈、荷花燈,燈樓 高掛;青獅燈、白象燈,燈架高檠$ 模 樣,他卻又有心要破我元陽。幸虧我徒弟施威顯法,認出真假。今已被太陰星收 去。賢公主見在布金寺裝風也。」 國王見說此詳細,放聲大哭。早驚動三宮六院,都來問及前因,無一人不痛哭 者。良久,國王又問:「布金寺離城多遠?」三藏道:「只有六十里路。」國王 遂傳旨:「著東西二宮守殿,掌朝太師衛國。朕同正宮皇后帥多官、四神僧,去 寺取公主也。」當時擺駕,一行出朝。 你看那行者就跳在空中,把腰一扭,先到了寺裏。眾僧慌忙跪接道:「老爺去 時,與眾步行,今日何從天上下來?」行者笑道:「你那老師在於何處?快叫他 出來,排設香案接駕,天竺國王、皇后、多官與我師都來了。」眾僧不解其意, 即請出那老僧。老僧見了行者,倒身下拜道:「老爺,公主之事如何?」行者把 那假公主拋繡毬,欲配唐僧,並趕捉賭鬥,與太陰星收去玉兔之言,備陳了一 遍。那老僧又磕頭拜謝。行者攙起道:「且莫拜,且莫拜。快安排接駕。」眾僧 才知後房裏鎖得是個女子,一個個驚驚喜喜,便都設了香案,擺列山門之外,穿 了袈裟,撞起鐘鼓等候。 不多時,聖駕早到。果然是:     繽紛瑞靄滿天香,一座荒山倏被祥。     虹流千載清河海,電繞長春賽禹湯。     草木沾恩添秀色,野花得潤有餘芳。     古來長者留遺跡,今喜明君降寶堂。 國王到於山門之外,只見那眾僧齊齊整整,俯伏接拜;又見孫行者立在中間。國 王道:「神僧何先到此?」行者笑道:「老孫把腰略扭一扭兒,就到了。你們怎 麼就走這半日?」隨後唐僧等俱到。長老引駕,到於後面房邊,那公主還裝風胡 說。老僧跪指道:「此房內就是舊年風吹來的公主娘娘。」國王即令開門。隨即 打開鐵鎖,開了門。國王與皇后見了公主,認得形容,不顧穢污,近前一把摟抱 道:「我的受苦的兒呵!你怎麼遭這等折磨,在此受罪?」真是父母子女相逢, 比他人不同,三人抱頭大哭。哭了一會,敘畢離情,即令取香湯,教公主沐浴更 衣,上輦回國。 行者又對國王拱手道:「老孫還有一事奉上。」國王答禮道:「神僧有事吩咐, 朕即從之。」行者道:「他這山,名為百腳山。近來說有蜈蚣成精,黑夜傷人, 往來行旅,甚為不便。我思蜈蚣惟雞可以降伏,可選絕大雄雞千隻,撒放山中, 除此毒蟲。就將此山名改換改換,賜文一道敕封,就當謝此僧供養公主之恩也。」 國王甚喜,領諾。隨差官進城取雞;又改山名為寶華山。仍著工部辦料重修,賜 與封號,喚做「敕建寶華山給孤布金寺」;把那老僧封為「報國僧官」,永遠世 襲,賜俸三十六石$ 年癸巳,太宗文皇帝勑命正使太監鄭和,統領寶船往西 洋諸番開讀賞賜。余以通譯番書,亦被使末,隨其所至,鯨波浩渺,不知其幾於 萬里,歷涉諸邦,其天時氣候、地理人物、目擊而身履之。然後知《鳥夷志》所 著者不誣,而尤有大可奇怪者焉。於是採摭各國人物之醜美,壤俗之異同,與夫 土產之別,疆域之制,編次成帙,名曰《瀛涯勝覽》。俾屬目者一顧之頃,諸番 事實悉得其要,而尤見夫聖化所及,非前代之可比。第愧愚昧,一介微氓,叨陪 使節,與斯勝覽,誠千載之奇遇也。  是帙也,措意遺詞,不能文飾,但直筆 書其事而已。覽者毋以膚淺誚焉。是為序。大明永樂十四年歲次丙申黃鍾月吉旦 ,會稽山樵馬歡述   其國即釋典所謂王舍城也。在廣東海南大海之南。自福建福川府長樂縣五虎 門開船往西南行,好風十日可到。其國南連真臘,西接交趾界,東北俱臨大海。 國之東北百里有一海口,名新州港,岸有一石塔為記,諸處船隻到此艤泊登岸。 岸有一寨,番名設比奈,以二頭目為主。番人五六十家,居內以守港口。西南百 里到王居之城,番名曰占城。其城以石壘,開四門,令人把守。  國王係鎖俚 人,祟信釋教,頭戴金鈒三山玲瓏花冠,如中國副淨者所戴之樣。身穿五色線細 花番布長衣,下圍色絲手巾。跣足,出入騎象,或乘小車,以二黃牛前拽而行。 頭目所戴之冠,用茭蔁葉為之,亦如其王所戴之樣,但以金彩妝飾,內分品級高 低。所穿顏色衣衫,長不過膝,下圍各色番布手巾。王居屋宇高大,上蓋細長小 瓦,四圍牆垣用磚灰妝砌甚潔,其門以堅木雕刻獸畜之形為飾。民居房屋用茅草 蓋覆,簷高不得過三尺,出入躬身低頭,高者有罪。服色禁白衣,惟王可穿。民 下玄黃紫色並許穿,衣服白者死罪。國人男子髼頭,婦人撮髻腦後。身體俱黑, 上穿禿袖短衫,下圍色絲手巾,赤腳。  氣候暖熱,無霜雪,常如四五月之味 。草木常青,山產烏木、伽藍香、觀音竹、降真香。烏木甚潤黑,絕勝他國出者 。伽藍香惟此國一大山出產,天下再無出處,其價甚貴,以銀對換。觀音竹如細 藤棍樣,長一丈七八尺,如鐵之黑,每一寸有二三節,他所不出。  犀牛象牙 甚廣。其犀牛如水牛之形,大者有七八百斤,滿身無毛,黑色,生鱗甲,紋癩厚 皮,蹄有三跲,頭有一角,生於鼻樑之中,長者有一尺四五寸。不食草料,惟食 刺樹刺葉,並食大乾木,拋糞如染坊黃櫨楂。其馬低小如驢。水牛、黃牛、豬、 羊俱有,鵝鴨稀少。雞矮小,至大者不過二斤,腳高寸半,及二寸止。其雄雞紅 冠白耳,細腰高尾,人拿中亦啼,甚可愛$ 。此閒花草,寧足云貢?三郎其亦知吾心耳!」   餘乍聞是語,無以為計。自念拒之於心良弗忍;受之則睹物思人,寧可力行 正照,直證無生耶?餘反覆思維,不知所可。   靜子故欲有言,餘陡聞陰風怒號,聲振十方,巨浪觸石,慘然如破軍之聲。 靜子自將箋帕襲之,謹納餘胸間。既訖,遽握餘臂,以腮熨之,嚶嚶欲泣曰:「 三郎受此勿戚,願蒼蒼者祐吾三郎無恙。今吾兩人同歸,朝母氏也。」餘呆立無 言,惟覺胸間趯趯而躍。靜子嬌不自勝,攙餘徐行。及抵齋,稍覺清爽,然心緒 紛亂,廢棄一切。此夜今時,因悟使不析吾五漏之軀,以還父母,又那能越此情 關,離諸憂怖耶? 第十七章   翌朝,天色清朗,惟氣候遽寒,蓋冬深矣。餘母晨起,即部署廚娘,出餺飥 ,又陳備飲食之需。既而齊聚膳廳中,歡聲騰徹。餘始知姊氏今日歸去。靜子此 際作魏代曉霞妝,餘發散垂右肩,束以毢帶,迥絕時世之裝,腼腆與餘為禮,益 增其冷豔也。餘既近爐聯坐,中心滋耿耿,以昨夕款語海邊之時,餘未以實對彼 姝故耳。已而姊氏辭行,餘見靜子拖百褶長裙,手攜餘妹送姊氏出門。餘步跟其 後,行至甬道中,餘母在旁,命餘亦隨送阿姊。   靜子聞命,欣然即轉身為餘上冠杖。余曰:「謹謝阿姊,待我周浹。」   餘等齊行,送至驛上,展軨車發,遂與餘姊別。歸途惟靜子及餘兄妹三人而   靜子緩緩移步,遠遠見農人治田事,因出其纖指示餘,順口吟曰:「『彩菱 辛苦廢犁鋤,血指流丹鬼質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三郎,此 非范石湖之詩歟?在宋已然,無怪吾國今日賦稅之繁且重,吾為村人生無限悲感   靜子言畢,微喟,須臾忽絳其頰,盼餘問曰:「三郎得毋勞頓?日來身心, 亦無患耶?吾晨朝聞阿母傳言,來周過已,更三日,當挈令妹及餘歸箱根。未審 於時三郎可肯重塵游屐否?」   餘聞言,萬念起落,不即答,轉視靜子,匿面於綾傘流蘇之下,引慧目迎餘 ,為狀似甚羞澀。余曰:「如阿娘行,吾必隨叩尊府。」   餘言已,復回顧靜子眉端隱約見愁態。轉瞬,靜子果蘊淚於眶,嚶然而呻曰 :「吾晨來在膳廳中,見三郎胡乃作戚慼容?得毋玉體違和?敢希見告耳。苟吾 三郎有何傷感,亦不妨掬心相示,幸毋見外也。」   餘默默弗答。靜子復微微言曰:「君其怒我乎?胡靳吾請?」餘停履抗聲答 曰:「心偶不適,亦自不識所以然。勞阿姊詢及,慚惕何可言?萬望阿姊饒我。   餘且行且思,赫然有觸於心,弗可自持,因失聲呼曰:   「吁!吾滋愧悔於中,無解脫時矣!」   餘此時淚隨聲下$ 你要招你自招,我并然不要女婿。   〔卜儿云〕   那個是要女婿的?爭奈他爺儿兩個自家捱過門來,教我如何是好?   〔張驢儿云〕   我們今日招過門去也。帽儿光光,今日做個新郎;袖儿窄窄,今日做個嬌客。好   女婿,好女婿,不枉了,不枉了。   〔同孛老入拜科〕   〔正旦做不理科,云〕   兀那廝,靠后!   〔唱〕   【賺煞】我想這婦人每休信那男儿口,婆婆也,怕沒的貞心儿自守, 到今日招著個村老子,領著個半死囚。   〔張驢儿做嘴臉科,云〕   你看我爺儿兩個這等身段,盡也選得女婿過。你不要錯過了好時辰,我和你早些   儿拜堂罷。   〔正旦不理科,唱〕   則被你坑殺人燕侶鶯儔。婆婆也,你豈不知羞!俺公公撞府沖州, (門內爭)(門內坐)的銅斗儿家緣百事有。想著俺公公置就,怎忍教張驢儿情受?   〔張驢儿做扯正旦拜科,正旦推跌科,唱〕   兀的不是俺沒丈夫的婦女下場頭。   〔下〕     〔卜儿云〕   你老人家不要惱(心+右操),難道你有活命之恩,我豈不思量報你?只是我那   媳婦儿气性最不好惹的,既是他不肯招你儿子,教我怎好招你老人家?我如今拚   的好酒好飯養你爺儿兩個在家,待我慢慢的勸化俺媳婦儿;待他有個回心轉意,   再做區處。   〔張驢儿云〕   這歪剌骨便是黃花女儿,剛剛扯的一把,也不消這等使性,平空的推了我一交,   我肯干罷!就當面賭個誓与你:我今生今世不要他做老婆,我也不算好男子。   〔詞云〕美婦人我見過万千向外,不似這小妮子生得十分憊賴;我救了你老性命   死里重生,怎割舍得不肯把肉身陪待?   〔同下〕 ●第二折     〔賽盧醫上,詩云〕   小子太醫出身,也不知道醫死多人,何嘗怕人告發,關了一日店門?在城有個蔡   家婆子,剛少他二十兩花銀,屢屢親來索取,爭些捻斷脊筋。也是我一時智短,   將他賺到荒村,撞見兩個不識姓名男子,一聲嚷道:「浪蕩乾坤,怎敢行凶撒潑,   擅自勒死平民!」嚇得我丟了繩索,放開腳步飛奔。雖然一夜無事,終覺失精落   魂;方知人命關天關地,如何看做壁上灰塵。從今改過行業,要得滅罪修因,將   以前醫死的性命,一個個都与他一卷超度的經文。小子賽盧醫的便是。只為要賴   蔡婆婆二十兩銀子,賺他到荒僻去處,正待勒死他,誰想遇見兩個漢子,救了他   去。若是再來討債時節,教我怎生見他?常言道的好:「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喜得我是孤身,又$ 信。   〔做叫科,云〕   四鄰八舍听著:竇娥藥殺我家老子哩。   〔卜儿云〕   罷么,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嚇殺我也。   〔張驢儿云〕   你可怕么?   〔卜儿云〕   可知怕哩。   〔張驢儿云〕   你要饒么?   〔卜儿云〕可知要饒哩。   〔張驢儿云〕   你教竇娥隨順了我,叫我三聲嫡嫡親親的丈夫,我便饒了他。   〔卜儿云〕   孩儿也,你隨順了他罷。   〔正旦云〕婆婆,你怎說這般言語?   〔唱〕   我一馬難將兩鞍□。想男儿在日,曾兩年匹配,卻教我改嫁別人,其實做不得。     〔張驢儿云〕   竇娥,你藥殺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正旦云〕   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   〔張驢儿云〕   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問,你這等瘦弱身子,當不過拷打,怕你   不招認藥死我老子的罪犯!你要私休呵,你早些与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   〔正旦云〕   我又不曾藥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見官去來。   〔張驢儿拖正旦、卜儿下〕   〔淨扮孤引祗候上,詩云〕   我做官人胜別人,告狀來的要金銀;若是上司當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門。下官楚   州太守桃杌是也。今早升廳坐衙,左右,喝攛廂。   〔祗候吆喝科〕   〔張驢儿拖正旦、卜儿上,云〕   告狀,告狀。   〔祗候云〕   拿過來。   〔做跪見,孤亦跪科,云〕   請起。   〔祗候云〕   相公,他是告狀的,怎生跪著他?   〔孤云〕   你不知道,但來告狀的,就是我的衣食父母。   〔祗候吆喝科,孤云〕   那個是原告?那個是被告?從實說來。   〔張驢儿云〕   小人是原告張驢儿,告這媳婦儿,喚做竇娥,合毒藥下在羊肚湯儿里,藥死了俺   的老子。這個喚做蔡婆婆,就是俺的后母。望大人与小人做主咱。   〔孤云〕   是那一個下的毒藥?   〔正旦云〕   不干小婦人事。   〔卜儿云〕   也不干老婦人事。   〔張驢儿云〕   也不干我事。   〔孤云〕   都不是,敢是我下的毒藥來?   〔正旦云〕   我婆婆也不是他后母,他自姓張,我家姓蔡。我婆婆因為与賽盧醫索錢,被他賺   到郊外勒死;我婆婆卻得他爺儿兩個救了性命,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爺儿兩個在家,   養膳終身,報他的恩德。誰知他兩個倒起不良之心,冒認婆婆做了接腳,要逼勒   小婦人作他媳婦。小婦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滿,堅執不從。适值我婆婆患病,   著小婦人安排羊肚湯$ 房吏典見。   〔丑扮吏入參見科〕   〔竇天章云〕   你這楚州一郡,三年不雨,是為著何來?   〔州官云〕   這個是天道亢旱,楚州百姓之災,小官等不知其罪。   〔竇天章做怒科,云〕   你等不知罪么!那山陽縣有用毒藥謀死公公犯婦竇娥,他問斬之時,曾發愿道:   「若是果有冤枉,著你楚州三年不雨,寸草不生。」可有這件事?   〔州官云〕   這罪是前升任桃州守問成的,現有文卷。   〔竇天章云〕   這等糊突的官,也著他升去!你是繼他任的,三年之中,可曾祭這冤婦么?   〔州官云〕   此犯系十惡大罪,元不曾有祠,所以不曾祭得。   〔竇天章云〕   昔日漢朝有一孝婦守寡,其姑自縊身死,其姑女告孝婦殺姑。東海太守將孝婦斬   了。只為一婦含冤,致令三年不雨。后于公治獄,仿佛見孝婦抱卷哭于廳前,于   公將文卷改正,親祭孝婦之墓,天乃大雨。今日你楚州大旱,豈不正与此事相類?   張千,分付該房僉牌下山陽縣,著拘張驢儿、賽盧醫、蔡婆婆一起人犯,火速解   審,毋得違(心吳)片刻者。   〔張千云〕   理會的。   〔下〕   〔丑扮解子押張驢儿、蔡婆婆,同張千上,稟云〕   山陽縣解到審犯听點。   〔竇天章云〕   張驢儿。   〔張驢儿云〕   有。   〔竇天章云〕   蔡婆婆。   〔蔡婆婆云〕   有。   〔竇天章云〕   怎么賽盧醫是緊要人犯不到?   〔解子云〕   賽盧醫三年前在逃,一面著廣捕批緝拿去了,待獲日解審。   〔竇天章云〕   張驢儿,那蔡婆婆是你的后母么?   〔張驢儿云〕   母親好冒認的?委實是。   〔竇天章云〕   這藥死你父親的毒藥,卷上不見有合藥的人,是那個的毒藥?   〔張驢儿云〕   是竇娥自合就的毒藥。   〔竇天章云〕   這毒藥必有一個賣藥的醫舖,想竇娥是個少年寡婦,那里討這藥來?張驢儿,敢   是你合的毒藥么?   〔張驢儿云〕   若是小人合的毒藥,不藥別人,倒藥死自家老子?   〔竇天章云〕   我那屈死的儿(口樂),這一節是緊要公案,你不自來折辯,怎得一個明白,你   如今冤魂卻在那里?   〔魂旦上,云〕   張驢儿,這藥不是你合的,是那個合的?   〔張驢儿做怕科,云〕   有鬼有鬼,撮鹽入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魂旦云〕   張驢儿,你當日下毒藥在羊肚儿湯里,本意藥死俺婆婆,要逼勒我做渾家,不想   俺婆婆不吃,讓与你父親吃,被$ 「 我把與一相知者看,即來還價何如?」緞客曰:「有此好物,憑伊與人看,但不 可遠去。」棍曰:「我有馬與伙在,更何慮乎。」將緞拿過手,出門便逃去。緞 客見馬與伙尚在,心中安然。慶待至午,杳不見來,意必棍徒也,遂舍其傘,騎 銀合,又牽一馬回店。緞客忙奔前,扯住慶曰:「你伙拿吾緞去,你將焉往。」 慶曰:「何人是我伙?」緞客曰:「適間與你同騎馬來者。你何佯推,定要問你 齲」慶曰:「那人不知何方鬼,只是問我買馬,令我同到他家接銀,故與之同來 矣。他說在你店買緞,少頃與我同去,我待久不見來,故騎自馬回店。你何得妄 纏我乎?」緞客曰:「若不是你伙,何叫你看傘與馬?我因見你與馬在,始以緞 與他。你何通同妝套,脫人緞去?」   二人爭辨不伏,扭在應天府理論。緞客以前情直告。慶訴曰:「慶籍江西, 販馬為生,常在三山街翁春店發賣,何嘗作棍。竟遇一人,問我買馬,必要到他 家還銀,是以同行。彼中途下馬,在他店拿緞逃去,我亦不知,怎說我是棍之伙 ?」府尹曰:「不必言,拘店家來問,即見明白。」其店家曰:「慶常販馬,安 歇吾家,乃老實本分人也。」緞客曰:「既是老實人,緣何代那棍看傘與馬?此 我明白聽見,況他應諾。」慶曰:「叫我看傘,多因為他買馬故也,豈與之同伙 。」府尹曰:「那人去,傘亦拿去否?」緞客曰:「未曾拿去。」府尹曰:「此 真是棍了。欲脫你緞,故托買馬,以陳慶為質,以他人之馬,賺你之緞,是假道 滅虢術也。此你自遭騙,何可罪慶。」各逐出免供。   吾觀作棍亦多術矣。言買馬非買馬,實欲假馬作訛,為脫緞之術,故先以色 服章身,令人信其為真豪富。既而佇立相馬,令人信其為真作家。迨入緞鋪,誑 言有馬與伙,令人信其為真實言,至脫緞而走,以一傘貽慶,與緞客爭訟,此皆 以巧術愚弄人也。若非府尹明察,斷其為假道滅虢,則行人得牛,不幾邑人之災 乎。雖然,慶未至混跡於縲紲,緞客已被鬼迷於白晝矣。小人之計甚詭,君子之 防宜密,庶棍術雖多,亦不能愚弄我也。   先寄銀而後拐逃   通州有姓蘇,名廣者,同一子販松江梭布,往福建賣。布銀入手,回至半途 ,遇一人姓紀名勝,自稱同府異縣,鄉語相同,亦在福建賣布而歸。勝乃雛家, 途中認廣為親鄉里,見廣財本更多,乃以己銀貳拾餘兩寄藏於廣箱內,一路小心 代勞,渾如同伴。後至日久,勝見利而生奸。一夜佯稱瀉病,連起開門,出去數 次。不知廣乃老客也,見其開門往返,疑彼有詐謀,且其來歷不明,彼雖有銀貳 拾餘兩寄我箱內,今夜似有歹意。 $ 牛為題,命二人聯詩一首。伯虎應聲即吟云: 「嵯峨怪石倚雲邊。」哲云:「拋擲於今定幾年。」虎云:「苔蘚作毛因雨長。 」哲云:「藤蘿穿鼻任風牽。」虎云:「從來不食溪邊草。」哲云:「自古難耕 隴上田。」虎云:「怪殺牧童鞭不起。」哲云:「笛聲斜掛夕陽煙。」鹽使者覽 畢,霽色問曰:「詩則佳矣。將欲何為?」二人曰:「頃者女貞觀圯壞,聞明公 寬仁好施,願捐俸金修葺,以成勝事,亦且不朽。」鹽使者大悅,即檄吳興二縣 ,可給庫銀五百與之。   二人見鹽使者應允,連夜赴吳興,假為道士說關節行狀,對吳興二縣云:「 今有鹽使者,修葺女貞觀,此係盛舉,可即依數與之,不可寬緩。」吳興二縣, 果如數與之。二人得銀大悅,曰:「不將萬丈深潭計,安得驪龍項下珠。」復往 維揚,聚交遊十數輩於妓者家,歡呼劇飲,縱其所樂。不十數日,五百之金費用 殆荊後鹽使者按臨吳興,束衣冠往女貞觀,則見其傾圯如故,召吳興二縣責之。 二縣對曰:「日前唐伯虎與祝希哲從維揚來,極稱明公興此盛舉,小知縣即依數 與之矣。」鹽使者悵然,知為二人所騙,但惜其才,故亦不究。   按:唐伯虎、祝希哲皆海內一時名家也,但以不得志於時,遂縱於聲色,青 樓酒肆無不聞其名。然非口若懸河,才高倚馬,豈能傾動使院,此之騙可謂騙之 善矣。獨計當今冠進賢而坐虎皮者,咸思削民脂以潤私囊,斂眾怨以肥身家,其 所以騙民者何如。乃一旦反為唐、祝所騙,亦可為貪墨者一儆。但其知而不究, 亦可謂有憐才之心者矣。   陳全遺計嫖名妓   金陵陳全者,百萬巨富也。其為人風流瀟灑,尤善滑稽。   凡見一物,能速成口號。嘗與本地院妓往來,惟一妓最得意。   夏間,瓜初出,院妓將瓜皮二片放於門限內,詐令一人慌忙叫全云:「某姐 姐偶得危病,要你一相見方瞑目。」全即乘馬速至,慌忙進門,腳踹瓜皮,跌倒 。眾妓鼓掌大笑,云:「陳官人快做一口號,不得遲。」全即答曰:「陳全走得 忙,院子安排定,只因兩塊皮,幾喪我的命。」眾妓欣然,遂會飲而罷。   又一日,與眾妓游湖,見新造一船,眾妓云:「速作一口號,勿遲。」全即 答曰:「新造船兒一隻,當初擬彩紅蓮。於今反作渡頭船,來往千千萬萬。有錢 接他上渡,無錢丟在一邊。上濕下漏未曾乾,隔岸郎君又喚。」眾妓皆歡然歎服 。凡遊戲口號類如此。   彼時浙江杭州有一名妓,號花不如,姿態甚佳,且琴棋詩畫無不通曉。但身 價頗高,不與庸俗往來,惟與豪俊交接。每宿一夜,費銀六七兩方得。全聞之, 欲嫖此妓,因而騙之。故$ 日得歡喜也。」向氏聽了,口中不語。尼亦不好再調, 酒完而去。   第三日,朝賢整飾衣冠,來庵問回音。妙真曰:「事有九分成了。凡婦人與 夫和順者,極難挑動。昨向氏請我,知他心中恨夫,又別夫日久,但有機會,便 可到手。今須討銀與我辦一盛席,請來用好酒勸醉,必在我牀睡,你便解開褌衣 ,慢慢行事,恣你所為矣。但醒來之時,須備鐲鈿簪珥類送之,可買其心,方可 長久相交。」寧聽了拜下:「若如此死生不忘,今再送銀五兩,你速作席請來。 」妙真遣人買好肴、好酒,叫廚子整治豐潔,先遣人去請,後自到家邀行。   向氏歡喜,同蘭香打轎而來,見酒席十分美盛曰:「你還請何人?」妙真曰 :「專請娘子並無別客。」向氏曰:「一人亦不消如此破費,怎吃得許多?」妙 真曰:「我無親骨肉,多感娘子知己,願結為姊妹,當個知心人。」向氏笑曰: 「我和你知心,不能相爬癢痛。」飲了幾杯。問曰:「此酒香而甜,其價必貴。 」尼曰:「是前日寧大官送的,亦不識其價。」又勸飲。向氏曰:「酒甜吃得下 ,只恐易醉。」尼曰:「若醉暫在我房少睡,醒後回去不妨。不知娘子尊量,飲 幾許方醉?」向氏曰:「夜間恐睡不著,常可飲一瓶,若不飲酒,如何得睡?」 尼曰:「若白官人在家,只吃他一杯,便可睡矣。」向氏曰:「我和你說知心話 ,雖醉只半夜亦醒。丈夫在家,只是貪酒,再不要幹事。我醒來極是難熬,那止 得我渴想。」妙真曰:「似此有老公的,與我無的一般。我日間猶過了,只夜來 過不得,惟怨前生未種也。」向曰:「的是如此。今日須極醉,求一夜可忘卻。   少頃醉倒,遺蘭香先回看家,旋在尼牀少睡。朝賢目間向氏睡,即來解其衣 帶,如死去而暖的一樣。憑他恣意戀戰,其味甚美。少歇,又一次亦不醒。朝賢 雙手摟定婦人睡,直到半夜醒來,衣已脫去,覺有男子在身邊,又覺腰間爽快, 渾身通泰。低聲問道:「你是何人?」朝賢道:「心肝!我想你幾時,今日方才 得偷兩次,還要明和我一好。」向氏曰:「你謀既就,切不可與外人知。」朝賢 曰:「只尼姑知道,除外何人得知。」又睡到天微明,向氏起,朝賢以鐲鈿與之 ,又抱親嘴,兩人興濃再戰一次,攜手出門。   妙真已在候,忍笑不住曰:「好酒也。」向氏曰:「好計也。」朝賢曰:「 好姻緣也。」妙真曰:「既有此好,何以謝我?」緊抱賢曰:「虧我腳酸也,要 和我好為謝。」賢曰:「力盡耳。今夜不忘謝。」向氏曰:「從今夜夜都讓謝你 。」朝賢曰;「後會可長,謝亦可長。」從此常與向氏往來,皆由尼姑此番之引   $ 卯正十 年也本集亾妻王氏墓誌銘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趙郡蘇軾之妻卒於京師其明年六月壬子葬於 眉之東北彭山縣安鎭鄉可龍里先君先天人墓之西北 雨中花慢 初至以累年旱蝗齋素牡密州累月方春丹盛開遂不獲一賞至九月忽開千葉一朶雨中特酒爲 今歲花時深院盡日東風輕颺茶煙但有綠苔芳草柳絮榆錢聞道城西長廊古寺甲第名園有國 豔帶酒天香染袂爲我留連   淸明過了殘紅無處對此淚灑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 然高會聊追短景淸商不假餘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態付與明年元本調名脫慢字假誤作暇從毛 本毛本題小異輕颺作蕩漾 紀年錄乙卯九月作 出密州獵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爲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郞    酒酣胸膽尙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毛本題作獵詞 紀年錄乙卯冬祭常山囘與同官習射放鷹作 贈趙晦之吹笛侍兒 楚山修竹如雲異材秀出千林表龍鬚半翦鳳膺微漲玉肌勻繞木落淮南雨晴雲夢月明風嫋自 中郞不見桓伊去後知孤負秋多少   聞道嶺南太守後堂深綠珠嬌小綺窗學弄梁州初徧 霓裳未了嚼徵含宮泛商流羽一聲雲杪爲使君洗盡蠻風瘴雨作霜天曉毛本題作嶺南太守閭 丘公顯致仕居姑蘇東坡每過必留連嘗言過姑蘇不遊虎丘不謁閭丘乃二欠事其重之如此一 日出其後房佐酒有懿卿者甚有才色善吹笛因作水龍吟贈之案此說出鶴林玉露 紀年錄乙卯作案晦之名昶 減字木蘭花 失官州送東武令趙昶歸海 賢哉令尹三仕已之無喜愠我獨何人猶把虛名玷搢紳   不如歸去二頃良田無覓處歸去 來兮待有良田是幾時毛本題作送東武令趙晦之 紀年錄乙卯作 微雪客有善吹笛擊鼓者方醉中有人送苦寒詩求遂此和以答之 簾外東風交雨霰簾裏佳人笑語如鶯燕深惜今年正月暖鐙光酒色搖金琖   摻鼓漁陽撾 未徧舞褪瓊釵汗溼香羅輭今夜何人吟古怨淸詩未了冰生硯毛本題作密州冬夜文安國席上 作了作就 王案丙辰春夜文勛席上作又日正月遷祠部員外郞案王說據毛本題也後一首類編 正月十三日送文安雪中國還朝 天豈無情天也解多情留客春向暖朝來底事尙飄輕雪君遇時來紆組綬我應老去尋泉石恐異 時杯酒復相思雲山隔   浮世事倶難必人縱健頭應白何辭更一醉此歡難覓不用向佳人 訴離恨淚珠先已凝雙睫但莫遣新燕卻來時音書絕毛本題文作姜遇時作過春老作歸尋作耽 復作忽不用作欲遣作追 案詩集丙辰有立春日病中邀安國仍請率禹功同來詩二首詞疑作於是時詩集合注東坡合集 有文安國席上作蝶戀花詞卽廬江文勛也倪濤人藝之一錄載書史會要云勛官太府寺丞工篆 別駕來時鐙火熒煌無$ 今日定 要把這個混賬東西訊他一訊,看他下次還敢胡鬧呢!』說完了這幾句話,就踱進刑名老 夫子的房間去。 這分明是要那刑幕做個人情,警戒他下次的意思。萬想不到那稿門見本官真反了臉,怕 他一經坐上公案,那就是他狠了,不如先下手為強,立時號召合署的家丁,都眾口同聲 說:『老爺得了瘋症了,倘自傷性命,將來大家擔任不起!』又是那稿門獻策說:『最 好將他捆起來,權時寄庫,候稟了上憲,等署事的官到來再放。』不由分說的七手八腳 將那委員四馬攢蹄,猶如捆角黍一式,鎖在本署的內庫房。再等捕廳得知堂翁被捆,又 不敢自己去放,忙碌了一夜,候約會了同城的前後營城守及本城幾個紳董,進去打開庫 門,放了他出來,已是餓了一天一夜,捆得半死的人了,再去查拿那鬧事的家丁,早已 鴻飛冥冥,跑得無影無蹤,只得大家公議,一面簽差踩緝,一面電稟督撫請示。姓杜的 姪兒也發了電知照他叔父,把這一場天大的禍事輕輕兒推到那已走的稿門身上。」我說 ;「此事到底如何結局呢?」雲卿道:「有甚麼結局不結局呢?好歹參掉官回家抱孩子 為止。聽見今早制台接著了寶應縣的公電,十分震怒,立時通飭各處嚴密查拿惡奴叛主 的逸犯。隨即傳落翻卷上院,當面吩咐說,寶應杜令本是要緊的欽犯,如今又鬧出這樣 亂子來,叫翻卷立刻著檢校廳丁丞看管起來,聽候參辦!你想:前日殺太太的案子尚未 定讞,倒又鬧出捆老爺的笑話來。如今這班官場,還成個體統嗎?」 我聽了大半日,方知道那杜老公祖一家人哭的緣故,同那婦人前後怪現象的內容。我心 中暗想:那做州縣的這種結局,幸而我父親從前改就教職,免得許多煩惱,怪不得我伯 父說是做地方官如下火坑孽海呢!大家閑談了一回,那衙門裡人都亂哄哄的戴著帽子朝 籤押房裡跑。我方欲向雲卿探問何事,只見葆生笑嘻嘻的手裡拿著一張電報走來,向他 哥子道:「老頭子得了安廬道,已經見了上諭了,這是京裡吏部稿書發來的。」我手快 接過一看,見上面寫著: 某月日,奉上諭:安徽安廬滁和道著李廷簫補授,所遺江寧府知府員缺,著該省督撫於 通省知府內揀員請補,即行迅赴新任,毋庸來京陛見。欽此。 我看畢,就先對雲卿昆仲道了喜,又到籤押房裡去賀喜,便中請示我何日動身往句容去 。我年伯被我這一問,他忙向我道:「我正要有幾句話告給你,今日事多,不是你來問 ,我幾乎一時忘記了,那句容縣的館地,你是不必去了!」我猛聽著這一句,老大喫了 一驚,再寧神聽了下去,卻是說的:「束■已由張令送了一年,今早接到呂委員一封密 稟,說張令$ 報 了花名來認領,才不致舛誤呢!仲芳亦深以為是。 其時船主聽見下面喧鬧,正跑出來向仲芳招手,咕嚕咕嚕說了好一會。仲芳先時還答應 他兩句,末後臉上很露出不好看的樣子。那句「也斯」,直等在鼻子裡哼了一哼,便一 迳的同我走將下來。我忙向他是說的甚麼話?仲芳怒道:「他直頭是放的外國屁!」我 笑道:「中國人放的屁,我都聽見過,就是我自家也放過的,但那外國人雖說遇見過幾 次,總沒有湊巧碰見他放屁的時刻。仲芳,不是我做表弟的同你鬧句戲言,到底你足下 現在吃了外國飯,究竟比我們見識多呢!」仲芳道:「我今天被這件混賬事倒氣昏了, 你還要來同我鬧笑話呢!他先說扒手是得罪不得的,叫我到了碼頭,就假說送官,將他 好好的護送上岸,免得同他們小人種仇,明天釀出放火的亂子來。後來又忽然的說了一 句:『如今你們中國二十世紀上明搶暗奪,是下流社會的普通性質,所以搭客就是扒手 ,扒手就是搭客。好在是他們自家人葬送自家人。』知照我不必拿著合船人的身家性命 ,同著股東的生意財產去多管他們的閒事。小雅,你想他這句話還有一絲兒文明氣象麼 ?不是放的屁是甚麼呢?」我笑道:「他們外國人本來就見我們同胞瞧不起,你不知道 一向廣東出洋的工人,他們喊做『豬仔』,這不是把我們中國人當作畜類看待的一樁大 憑據麼?」仲芳道:「話雖如此說,究竟想起來不能盡怪人家瞧不起。我們從來物必自 腐而後蟲生,人必自侮而後侮而後人侮之。誰叫我們中國四百兆堂堂的黃帝子孫,終日 酣歌嬉舞,不知振作呢?」 我敬聽之下,不勝佩服,就隨同他下了賬房,將諸人失物分撥已定,那只船早已駛過通 州有半個鐘次了。我才猛然想起,適才出來看火的辰光,竟忘卻艙門上鎖,當下著實的 嚇了一跳,不覺一顆心就勃勃的按捺不住,便不暇知照仲芳,就一迳跑回去一看,尚喜 大致並未損失,我心中又是一喜。及至細細的檢查,方知牀上一隻枕頭箱子,業已不知 去向了。幸而其中並無長物,只有幾本臭墨卷,是久經置高閣的,不過做個讀書的幌子 罷了!還有各處的日記,是留著將來預備做小說資料用的,這兩件都不是我甚麼心疼的 東西。但是另有兩張照片,一張是素蘭拍了送我的,其他的那一張,就是我在北京避難 的那日得來的,現在這張照片的女子已在上海唱髦兒戲多日了,雖說不是甚麼寶貨,然 而丟掉了心中總未免可惜。所喜庚子那年,托人在順直賑捐局報捐的一張廣東試用通判 的產部執照,不曾收在裡面,要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呢! 我正在那裡一則以喜一則以懼的鬧得不清楚,忽見仲芳走$ 戒緘默不言,更強世界 疊出英明之主,其目的在民可使由之,而不可使知之,誠恐數學進化,則吉凶成敗,過 於分明,人將以天下事盡委之於數。不但人主無以駕馭人才,亦見有阻各社會勵精圖治 之意。以為誣世惑民,莫甚於此,故歷代縣為厲禁以解散之,而猶以本朝為更甚。坐使 良法美意,曠代一傳。自近世邵堯夫、劉青田以後,竟無所聞,未免可惜。」 我聽了,心裡很想說他兩句,怎麼你這麼一個通品,連頭頂上十萬八千煩惱絲都拔掉了 ,還是裝著滿腔的劫數風水在心裡,可知古人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句話是不錯 的呢!但是仲芳的脾氣,我是已經摸著點兒了,又何必盡著同他一個竹眼釘一條釘的去 互相問難呢?倒不如掉換句把話去談罷!當下我計較已定,就去對仲芳道:「聽說你們 老哥拜過康有為做門生,這句話我前年在京裡的時候,一見面就想著問他的,後來被那 幾天在槍炮堆裡過日子這麼一岔,就岔忘記了。到底這件事還是真的呢?還是有人忌妒 我山當的差事太紅了,想拿這個丑話來傾軋他呢?你既同他是弟兄,大約無有不清晰的 ,今日何妨說給我聽聽,也好讓我把一向的疑團破掉了。」 仲芳道:「這句話何嘗沒得呢!我至今提起來,還在這裡極格極格的發抖呢!當時我也 曾經勸過他幾次,無奈我們老兄的拗性,你是知道的,不問你說出血來,他也當作一口 蘇木水,光抱著個外而督撫,內而王公,要想去巴結他,還怕巴結不上呢!不趁此刻風 爐子尚沒有大熱的辰光去扇,等到將來火候足了,還來得及麼?記得我們兄弟倆說這句 話的那日,以後沒有幾天,就鬧出那個搜捕新黨的大亂子來了。聽說這一回事,全個兒 是林旭一個人岔出來的,我當時雖是曉得,卻沒有敢對人說。現今好在是早經宣佈的事 ,已諱無可諱了。又喜這兩年的政府,也文明瞭許多,所有戊戌案子裡的人,除罪魁不 赦外,其餘牽累的,業已開復的開復,起用的起用了。我們就私下談談,也不算得甚麼 譏刺時政。先是老爺子慮一旦實行新政,有幾個守舊大臣,頑固國戚,勢必起而反對, 反對不效,則必特別阻撓,運動強有力者出為干預,在所不免。不意康有為就利用了這 個機會,慫慂老爺子下了一道空白上諭,飭譚嗣同、林旭會同妥議,在駐京的五大軍裡 頭便宜調用,以便預防一班反對新政的皇族大臣暴動地步。 「其時五軍中,猶以袁廷尉、馬玉昆、董福祥為軍威最盛。當下依譚嗣同的意見,想叫 董福祥去乾這件事。無奈林旭堅執不肯,說:『董回子出身微賤,且入衛未久,恐難勝 任,不若袁某人世受國恩,才名藉藉,萬一事機決裂起來,還$ 隔 雲泥,也不配待年家子這樣的薄法,或是疑心我是個冒充的,所以總是不肯接見。現在 想起來,敢是為的這件事,心裡有點不大快活,不肯見我,也未可知呢! 仲芳見我骨都著嘴,並不言語,他又接著道:「唉!說起來卻也可憐人子的。我們中國 人就是這樣的不好,專門會跟著人家攆敗雞子,聽說沒有下這道革職的上諭以前,竟很 有幾個揣摹時事的京官,交章參他甚麼『一不飲酒,二不見客,三不寫字,四不出門, 深居簡重,意欲何為』那些文致人罪的話呢!還有人說,是上頭授意下來的。究竟到現 在,也沒有人知道著實是不是的呀!。」我道:「那麼,豈不是同參和珅的一件事差不 多了麼?」仲芳道:「和珅是件甚麼事?你說說把我聽。」我笑道:「好!好!好!你 也有肚裡不知道的話了,可知一個人是學問之道無窮,任憑宰相肚裡不懂得的事,種田 的老農倒反能知道卻多的很呢!相傳和珅為人,奸詐無比,心懷不測。老皇帝一晏了駕 ,新主就想借事去辦他,無奈廷臣不是他的羽黨,就是被他積威所致,莫敢誰何。於是 授意言官,叫他們揭參和珅的壞處。一時翰詹科道,六部九卿,都聞風興起,迎合上意 。誰知眾人所上的參折,竟有多數留中不發,內有幾件參得和珅極利害的,倒反批駁下 來,交部議處,說他們擅議大臣。其時議論紛紛,莫衷一是。也有說他神手通在,有了 特別運動的;又有人說他是先帝的舊臣,今上不過一時氣忿而已,哪是真心想去辦他呢 !不料皆是刁三不著兩的話。當下有一個小小的給事中,竟被他用了十六個字的考語, 就將和珅一顆繞腮胡髭的腦袋搬掉家了。」仲芳道:「他用的是兩句甚麼話,就有這等 的力量呢?」 我道:「他用的是『禹堯在位,尚用歡兜;大舜登庸,先誅苗鯀。』把先皇帝比做堯, 新主比做舜,和珅比做兩個極壞極惡的兜、鯀,其得竅全在先皇帝知而不殺,實無以傷 先帝之明。新主知之而殺,正所以為新主之決。三面都被他說得全全美美的,所以同原 鑰匙投原鎖的一樣,一開就上了。」仲芳道:「你家裡可有和珅的小照麼?」我被他猛 然這一問,倒把我問癡了,只得應道:「我家裡沒有呀!你忽地問這一句話做甚麼呢? 」仲芳又道:「你家裡既沒有他的小照,何以能知道他是繞腮鬍髭呢?」我笑道:「這 不過是句頑話罷了!我因為看見做戲上是唱到奸臣的戲,都是一律的白鼻樑,繞腮鬍髭 ,我所以就隨嘴說出來。你也拿他當句話來問我,真是問得有趣了。」鐘芳聽了,也自 覺問得無味,笑將起來。我道:「別的話我們也不說了,但是你左一個袁廷尉這樣,右 一個袁廷尉那樣$ 兩門生上去謁見的時候,適當他老先生後宰 門放炮,素來又雙耳重聽,看見他們世弟兄兩個嘴巴不住的動,只疑惑是門生垂詢老師 這件事,就以訛傳訛的笑著應道:『老夫無他,下氣通耳!』其時兩京曹聽見老師說『 無他,夏其通』,就忙當聖旨捧著,趕緊的應了幾個『是』,退將出來。照例馳驛前往 入闈,遍囑十八房簾官,叫他們公找這本夏其通的卷子。誰知及至薦上來一看,卻是個 一篇狗屁不通的文字,然因重以師命,莫敢或違,只得勉勉強強的放了一名第五。後來 試畢回京,一俟覆過命,兩個人就忙著到老師那裡去回『這個夏其通的卷子,業已遵命 中式了,但筆底下實在荒疏得很,只好有屈大才,中了他一個第五』的話,先輕輕兒說 了一遍。不意那位老師盡張著嘴,一句不懂。他們兩個又共同高聲的說了一遍,無奈還 是不懂。竟自左一遍,右一遍,鬧了大半日,才辨明白了,前趟辭行的那日,不是關照 他們甚麼夏其通,是因為自己放屁,一時過意不去,所以就掉了這麼一句臭文,不意竟 成全了那個姓夏的一句科甲。世叔你倒想想看,一個半死的宰相放了個空屁,竟能使桂 蕊飄香,秋風得意。倘若是吐了一口有形質的實痰,或是撒了一泡智伯頭顱裡的便液, 那時豈不要竟成了翰林學士、榜眼探花麼?怪不得出洋回國的學生一個個放著別項出身 不要,單死命的爭這舉人進士的那些名詞呢?我先時只疑他們科舉的遺毒還未退得盡, 現在才曉得是為的這舉人進士,於宰相一官,有密切的關係,所以他們想將來做宰相, 就不得不今天在這舉人進士上著意了。世叔你看可鄙不可鄙呢?我們這中國的學界前途 ,還想有振興一日嗎?至於那些戴高帽子一段事,卻也是出在老師門生身上,卻也是說 的兩個京官外放,約同去拜辭老師,就奉請指授那出仕機宜,如何才能達其名利雙收, 歸途滿載的目的。當下那老師就對他道:『照你們現在初出去做官,也沒有別的甚麼心 傳,衹要逢人送上一頂高帽子便了!』其時內中有一個門生,搶忙的回道:『是如今外 面像老師不喜受戴高帽子的,又能有幾人呢!』真是一句話,直把他那個老師恭維得連 心花兒肺葉兒都橕開了,便一疊連聲的叫道:『好孩子唣!唣!唣!』少頃,兩人辭了 出來。大約才到著宅口,那個恭維老師不喜愛戴高帽子的人,悄悄兒拉著同時進謁的道 :『某兄,我兄弟的高帽子,刻下業已送掉了一頂了,你聽見麼?』」 宸間聽我說完了,笑道:「世兄,你適才說那京官的老師,嘴裡快活起來,喊甚麼『唣 唣唣』,倘若有人於此時,弄一個吳下罵街的蕩婦,出其不意,翹中指對著他道『$ 不由分說的拖翻在地,一個 人拿一條麻繩絡了頭,當著小辮子揪在手裡,一個人就■了腿,便一五一十的數起來。 不多時間,已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橫飛。我當時去留神那禿子,起先百十下還咬著牙齒 ,忍住痛不肯開口。後來大約是熬煉不過了,才聽由輕而重的喊道:『觀世音菩薩呀! 觀世音菩薩呀!直等一千小板子數完了,他還自在那裡如同舌尖上安了轉輪一般,不住 口的唧唧噥噥念。我看了他那種愚相,真覺得愚的可憐,愚得可笑。只見問官又道:『 你那五字真言,可念好了沒有?屁股上的疼痛,念了究竟有知覺還是沒有知覺?』禿子 道:『小的從一打起,就業已念了有五六百遍了,無奈念自管念,屁股疼只管疼,並沒 有見得有甚麼影響呀!恐怕是今日菩薩不在家裡罷?』說著,又趕忙的改口道:『恐怕 今日老佛爺不在家裡。』 問官見他直到此時,還是這們的迷信,連菩薩兩字都不敢輕易出口,便氣得把驚堂木一 拍喝道:『好糊塗的東西!這五字真經,明明是他們理門裡人借了來騙人錢的,你倒已 經自己拿屁股實驗過了,是一句沒有效力的白話,怎麼仍是這麼的藏頭露尾?還有甚麼 保身立命的小方法兒,快供出來!倘再要有意遷延,待本委拖下去再重打!』那兩旁的 衙役們,又吆喝一聲對他道:『天氣怪熱的,帶累我們弟兄跟著你受罪,快些兒供罷! 不要回來自尋苦喫。』禿子道:『供供供!我供!我供!自從戒了鴉片煙之後,就是常 有點兒血氣不定起來,常想要朝漢口花煙跑。誰知我們老師傅早為之備,就預先教小的 一個彭祖倒海法。』問官道:『何為彭祖倒海呢?』禿子道:『說也奇怪,衹要每日於 臨睡前,先把兩隻腿同死人一樣挺直了,然後一手托著外腎,一手拍著頂門,須要拍一 下,提一口氣,如同忍大小便的,如此左右換手,拍三百六十五拍,提三百六十五提。 候至一百二十日,工程圓滿,就可以成金剛不壞之身了。任憑你怎樣嫖,舍利子都不會 泄的。但是在一個婦人身上,那就可要請他到閻老五家喫湯飯去了。小的已是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還要求大老爺開恩才好呢!』問官便看著招房書辦,把各供謄寫清楚,又 加上了堂諭,便將各人打的打,枷的枷,分別收監的收監,押待質公所的押待質公所。 我也就乘此時還未退堂,人不過擁擠的時候,走出來了。你看,若照那禿子的供上論起 來,在理會就是沒有甚麼壞處。但這採補一事,照人妖例辦起來,也就足夠丟腦袋的了 。莫說還有假佛斂錢,妖言惑眾在裡頭呢?」我聽了,忙應道:「世叔說的極是!」真 曉輪便走來,同我約了替宸章開湯餅會的日期,大家都$ 太小, 又是紅紙楷書,我再坐在迎亮地位,看不清楚,衹有「吳無凱」三字約略可辨。再聽那 巡捕低聲說:「吳鎮過來,稟知本日交卸凱字營關防,並遵札會同新統稟報散放恩餉日 期。現在外在外面候著,請宮保的示,還是見他是不見他?」我心里正想凱軍到底是裁 撤了,只以新舊爭權,二虎不睦,遂使久練之軍,一旦散而為匪,貽害閭閻,未免可惜 忽見制台招呼一聲:「叫他候著罷!」我知是有客要見,就站起來回道:「小姪此趟也 不再過來請安了,等到年伯大拜的時候再來叩喜罷!」他道:「好說!這個造化哪裡就 能夠得上!」便一面端起茶碗,外面戈什人等,一連聲喊送客。花廳門外,從階正直達 二堂旁垂花門,早有許多五顏六色頂戴的人,老少俱全,長短不一,都低頭垂手,一個 個像又整齊又嚴肅的樣子,在那裡站班伺候。及至我走下來,剛過宅門口,早見適才那 位巡捕老爺,手裡高高舉著一封大貼,在前頭引路,後面又緊跟著一位信字鬍鬚,圓胖 面孔,看上去約有五十餘歲的人,頭上戴著一顆大紅頂子,一枝花翎,身上穿著行裝開 氣袍,天青八團馬褂,一頭走著,一頭愁眉不展的,盡拿一隻手在那裡拈著鬍鬚,嘴裡 還像不曉得是嘰咕的甚麼東西,自言自語,迎面走過。我也就不及迴避,匆匆撞出儀門 。心裡想:「大約這人就是吳元凱無疑了。」我看他那番醜媳婦怕見公婆的樣兒,就恐 怕今日見著老頭子,還有釘子碰呢! 一路出了東轅門,就順便過江,買了一張招商局江裕輪船官艙客票,回來將行李搬上船 ,即日動身。由此煙波浩淼,時止時行。招商局輪船上下客貨,又比別船為多,所以沿 途耽擱,直至第三日傍晚至京口。那講台一帶洋房,同那金山寶塔,依然矗立雲霄,莊 嚴在目。我也就不再下落客棧,即時換坐內河戴生昌局小火輪,逕住姑蘇臺畔。途次常 州、無錫等縣,因停輪時刻太少,不便上坡閑玩,直等船到蘇州,方始登岸,在城外青 陽地尋了一家客棧往下。 明日進城往馬醫科俞曲園太史那裡去一探我們二嫂子消息。誰知這幾年音信未通,我們 二嫂子業已亡故,靈柩停在幽蘭巷本宅,未回寶應原籍安葬。我就又到幽蘭巷來,哪曉 得一個人都不在家,衹有一名又聾又笨的老蒼頭看守門戶。好容易我才把來歷告給他清 楚了,又好容易才把家裡沒有人的話問明白了。原來我們二嫂子自從我們豫卿二哥哥去 世,又丟下二個姪兒子守節撫孤,不遺餘辦。再他本是曲園太史的女公子,凡屬詩詞歌 賦,無不家學淵源,因此春露秋霜,益增感慨。不覺積勞成病,醫藥無靈,遺命同我們 豫二哥兩柩就在蘇州擇地安葬,不必$ 聲橐橐,接著又是棧夥喊道:「三十號 房間裡客人,有客來哉!」我忙縮轉身回頭一看,原來是柔齋同一個外國人走將進來。 一見面,那外國人就指我問柔齋道:「是他麼?」柔齋道:「正是!」他便忙著除了帽 子,走過來同我見禮,又說上許多久慕大名,專誠拜謁的話。我一面讓他們進房坐下, 一面穿好衣服,同柔齋道:「你們從哪裡來?昨日回寓可遲了麼?」柔齋道:「遲倒不 過遲,就是日間說多了話,覺得回去睏倦得很。今天本想是到普天香去寫條子來請你, 後來我們東翁說,用不著寫條子了,還是我們自己過去,似乎恭敬點兒,所以就一逕走 寓裡來的。」我笑道:「真是不敢當!你們貴東人,既文明又說得一口好中國官話,彼 此可以直接交涉,卻真難得的。」柔齋道:「原來呢!我們美脫生君言語嗜好,就像不 是個英國人,所以大家遇起事來,絕不隔閡的。而且逢場作戲,最喜歡選舞徵歌,兼之 妙解中國音律,就如蘇州、上海各處幾個堂子裡,喫外國飯的先生大姐,沒有一個不認 識他的。恐怕上起場來,你我還不是他對手呢!」我笑道:「君子交人以禮,久而敬之 。你怎麼見著面不問有人沒人,總是一味瞎三話四的做甚麼呢?」柔齋也笑道:「不要 緊,我們是鬧慣了的。前天有人從北京來,說幾位新進軍機處的大人先生們,沒有事, 背著老爺子還是各人臚舉各人的姨太太,你是甚麼好,我是甚麼好呢!莫說我們這些草 茅下士了!」說著,便邀了我同美脫生一齊坐了原來的馬車,往普天香來。 一進大門,上了樓梯,早有個待者迎過來,笑嘻嘻的問道:「你老爺定了座沒有?」柔 齋道:「沒有定,我們就在一向那間六號裡坐罷!」那待者又笑著回道:「還對不起你 老爺,六號巧沒有空,今天是一大早就被城裡一家大鄉紳派了人來定去,說是定了請一 位廣東過來的唐撫臺,吩咐的是今天四點鐘。此時敢要到快了,請你老爺另外揀一間罷 !」我忙道:「隨便坐就是了。」那待者也忙答道:「有!有!有!這邊五號空著呢! 又是四面玻璃窗,就是隔壁局,也可以看得見的。」說著,便把我們領到五號房間裡坐 ,一人面前派了一付刀叉,又送上一搭局票,一搭請客票。又問喝甚麼酒?柔齋道:「 上好的香檳可有?」那待者道:「有!有!有!待我去取一瓶來。」我聽了,正要擋他 ,犯不著喝這麼貴酒,還是改中國葡萄酒好。忽聽見外面一陣靴響,走進幾個短鬢長鬚 ,龜行鶴步的老者,一個個都朝那六號房間裡走去。正是:方共琴樽說豪素,又從黼黻 認衣冠。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釋嫌疑妙判仰前$ 地步,即為子孫種無 限陰功的一宗善政呢! 如今那位腹誹陸春帥的窮秀才,既未照例詳革衣領,焉得有打板子之一日?而且木驢子 這一件東西,是從前一部《倭袍》小說上,治婬婦謀害親夫用的。我朝深仁厚德,早通 飭各直省督撫將軍,嚴戒所屬,不得以非刑逼供。雍正年又有: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暨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諭旨,分書各州縣大堂對面之「公生明 」牌樓及暖閣上面朝裡掛之匾額上。 (此匾直對公案,是專使有親民之責者見之,觸目驚心之意。)天語煌煌,久為定例, 何得再有此風?加以《倭袍》一書,半多齊東野人之語,更未可深信,其非處治秀才毀 謗官長之罪,可想而知。所以當時這一班人,如杞民憂天,議論傳訛,莫衷一是。 光陰轉瞬,已交牌上所示日期,一幹男男女女,都不約而同的簇擁到江寧縣衙門口來看 熱鬧。只見儀門兩旁,各擺了一只大木桶在那裡,有一名典史帶著本署差役們守著。桶 上標著:「如欲進內觀審處治某秀才一案者,著各輸銀錢隨意。」到底金陵是個省會之 區,久稱富庶,不消一刻,早已將那只木桶丟得如撲滿一般。隨即聽見裡面傳鼓陞堂, 重門洞啟。宮鐘坐大堂,命帶某秀才,略諭數語,大約不過是說,爾自己短於理財,不 知自立,敢以無妻之咎責備長官。本意治爾以應得之罪,今姑念爾四十無妻,勢將絕後 ,背人數語,當是憤懣之辭。且聖人云:「不孝有三,無嗣為大。」本縣忝任斯土,義 難坐觀,茲已思得一策,幸能集腋成裘,共襄厥舉。某氏既拒爾雲今尚無夫,可憑本縣 當堂配定,以便各遂所欲。言罷,又離公座立起身來,對著那堂下一班出錢聽審的人指 道:「某生你看,使爾無到而有妻,使爾婦無夫而有夫,皆堂下諸君之力也。若男若女 ,若長若幼,均與爾有將伯之誼,催妝之功,是不可以不謝。」愛命秀才望眾人籠統四 拜,即令鼓吹輿馬,並輦資以送其歸。 此是當時我偶在普天香大菜館見著陸春帥,因而一時想起的。他那時做州縣的辰光,真 不愧儒雅廉明,愛民如子。何以一經昇到封疆大吏,倒反聽其閑散起來?莫非方今聖明 在上,洞燭時艱,不忍牛驥以併駕而俱疲,工尺因混吹而莫辨,所以才令暫游湖上,留 以待時?諸如以上種種思想,現在寫出來一大篇話,在當時不過略從心上過了一過,並 未出諸齒頰。隨即就回轉頭來對柔齋道:「人說蘇州人蘇空頭,最喜說空頭話,怎麼這 裡的待者說六號有人,就真有人,又這樣信實起來呢?」柔齋笑道:「他這句話不犯著 同你撒謊。但是蘇州人所做空頭事甚多,也不單是句把空頭話呢!諸如有一種$ 才女來了。”馬二先生听了暗笑。又一會,一個問道:“可是李 清照?”又一個問道:“可是蘇若蘭?”又一個拍手道:“原來是朱淑貞!”馬二先生道: “這些甚么人?料想不是管功名的了,我不如去罷。”又轉過兩個彎,上了几層階級,只見 平坦的一條大街,左邊靠著山,一路有几個廟宇;右邊一路,一間一間的房子,都有兩進。 屋后一進窗子大開著,空空闊闊,一眼隱隱望得見錢塘江,那房子也有賣酒的,也有賣耍貨 的,也有賣餃儿的,也有賣面的,也有賣茶的,也有測字算命的。廟門口都擺的是茶桌子, 這一條街,單是賣茶就有三十多處,十分熱鬧。馬二先生庄走著,見茶舖子里一個油頭粉面 的女人招呼他吃茶,馬二先生別轉頭來就走,到間壁一個茶室泡了一碗茶,看見有賣的蓑衣 餅,叫打了十二個錢的餅吃了,略覺有些意思。走上去,一個大廟,甚是巍峨,便是城隍廟 。他便一直走進去,瞻仰了一番。過了城隍廟,又是一個彎,又是一條小街,街上酒樓、面 店都有,還有几個簇新的書店。店里帖著報單,上寫:“處州馬純上先生精選《三科程墨持 運》于此發賣。”馬二先生見了歡喜,走進書店坐坐,取過一本來看,問個价錢,又問:“ 這書可還行?”書店人道:“墨卷只行得一時,那里比得古書。”馬二先生起身出來,因略 歇了一歇腳,就又往上走。過這一條街,上面無房子了,是极高的個山岡,一步步上去走到 山岡上,左邊望著錢塘江,明明白白。那日江上無風,水平如鏡,過江的船,船上有轎子, 都看得明白。再走上些,右邊又看得見西湖,雷峰一帶、湖心亭都望見,那西湖里打魚船, 一個一個如小鴨子浮在水面。馬二先生心曠神怡,只管走了上去,又看見一個大廟門前擺著 茶桌子賣茶,馬二先生兩腳酸了,且坐吃茶。吃著,兩邊一望,一邊是江,一邊是湖,又有 那山色一轉圍著,又遙見隔江的山,高高低低,忽隱忽現。馬二先生歎道:“真乃‘載華岳 而下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載焉’!”吃了兩碗茶。肚里正餓,思量要回去路上吃飯,恰 好一個鄉里人捧著許多燙面薄餅來賣,又有一籃子煮熟的牛肉,馬二先生大喜,買了几十文 餅和牛肉,就在茶桌子上盡興一吃。吃得飽了,自思趁著飽再上去。走上一箭多路,只見左 邊一條小徑,莽棒蔓草,兩邊擁塞。馬二先生照著這條路走去,見那玲瓏怪石,千奇万伏。 鑽進一個石隙,見石壁上多少名人題詠,馬二先生也不看他。過了一個小石橋,照著那极窄 的石磴走上去,又是一座大廟,又有一座石橋,甚不好走,馬二先生攀藤附葛,走過橋去。 見是個小小的祠字,上有$ 著茧綢直裰,胸前油了一塊,就吃了一惊。那秀才認得牛玉圃,說道:“你就是大觀樓同烏龜一桌吃飯的,今日又來這里做甚么?”牛玉圃上前同他吵鬧,王漢策從里面走出來,向那秀才道:“先生請坐,這個不与你相干。”那秀才自在那邊坐了。   王漢策同牛玉圃拱一拱手,也不作揖,彼此坐下,問道:“尊駕就是號玉圃的么?”牛王圃道:“正是。”王漢策道:“我這里就是万府下店。雪翁昨日有書子來,說尊駕為人不甚端方,又好結交匪類,自今以后,不敢勞尊了。”因向帳房里秤出一兩銀子來遞与他,說道:“我也不留了,你請尊便罷!”牛玉圃大怒,說道:“我那希罕這一兩銀子!我自去和万雪齋說!”把銀子摜在椅子上。王漢策道:“你既不要,我也不強。我倒勸你不要到雪齋家去,雪齋也不能會!”牛玉圃气忿忿的走了出去。王漢策道:“恕不送了。”把手一拱,走了進去。   牛玉圃只得帶著長隨,在丑壩尋一個飯店住下,口口聲聲只念著:“万雪齋這狗頭,如此可惡!”走堂的笑道:“万雪齋老爺是极肯相与人的,除非你說出他程家那話頭來,才不尷尬。”說罷,走過去了。牛玉圃听在耳朵里,忙叫長隨去問那走堂的。走堂的方如此這般說出:“他是程明卿家管家,最怕人揭挑他這個事。你必定說出來,他才惱的。”長隨把這個話回复了牛玉圃,牛玉圃才省悟道:“罷了!我上了這小畜生的當了!”當下住了一夜。   次日,叫船到蘇州去尋牛浦。上船之后,盤纏不足,長隨又辭去了兩個,只剩兩個粗夯漢子跟著,一直來到蘇川,找在虎丘藥材行內。牛浦正坐在那里,見牛玉圃到,迎了出來,說道:“叔公來了。”牛王圃道:“雪蝦蟆可曾有?”牛浦道:“還不曾有。”牛玉圃道:“近日鎮江有一個人家有了,快把銀子拿來同著買去。我的船就在閶門外。”當下押著他拿了銀子同上了船,一路不說出。走了几天,到了龍袍洲地方,是個沒人煙的所在。是日,吃了早飯,牛玉圃圓睜兩眼,大怒道:“你可曉的我要打你哩?”牛浦嚇慌了道:“做孫子的又不曾得罪叔公,為甚么要打我呢?”牛玉浦道:“放你的狗屁!你弄的好乾坤哩!”當下不由分說,叫兩個夯漢把牛浦衣裳剝盡了,帽子鞋襪都不留,拿繩子捆起來,臭打了一頓,抬著往岸上一摜,他那一只船就扯起篷來去了。   牛浦被他摜的發昏,又慣倒在一個糞窖子眼前,滾一滾就要滾到糞窖子里面去,只得忍气吞聲,動也不敢動。過了半日,只見江里又來了一只船,那船到岸就住了,一個客人走上來糞窖子里面出恭,牛浦喊他救命。那客人道:“你是何等樣人,被甚人剝了衣裳捆倒在此?”牛浦道$ 眼望著王胡子。王胡子走上來道:“鮑師父,你這銀子要用的多哩,連叫班子,買行頭,怕不要五六百兩?少爺這里沒有,只好將就弄几十兩銀子給你,過江舞起几個猴子來,你再跳。”杜少卿道:“几十兩銀子不濟事。我竟給你一百兩銀子,你拿過去教班子。用完了,你再來和我說話。”鮑廷璽跪下來謝。杜少卿拉住道:“不然我還要多給你些銀子,——因我這婁太爺病重,要料理他的光景——我好打發你回去。”當晚臧、張二人都贊杜少卿的慷慨。吃罷散了。   自此之后,婁太爺的病一日重一日。那日,杜少卿坐在他眼前,婁太爺說道:“大相公,我從前挨著,只望病好,而今看這光景,病是不得好了,你要送我回家去!”杜少卿道:“我一日不曾盡得老伯的情,怎么說要回家?”婁太爺道:“你又呆了!我是有子有孫的人,一生出門在外,今日自然要死在家里。難道說你不留我?”杜少卿垂淚道:“這樣說我就不留了。老伯的壽器是我備下的,如今用不著,是不好帶去了,另拿几十兩銀子合具壽器。衣服、被褥是做停當的,与老伯帶去。”婁太爺道:“這棺木衣服,我受你的。你不要又拿銀子給我家儿子孫子。我在這三日內就要回去,坐不起來了,只好用床抬了去。你明日早上到令先尊太老爺神主前祝告,說婁太爺告辭回去了。我在你家三十年,是你令先尊一個知心的朋友。令先尊去后,大相公如此奉事我,我還有甚么話?你的品行、文章,是當今第一人,你生的個小儿子,尤其不同,將來好好教訓他成個正經人物。但是你不會當家,不會相与朋友,這家業是斷然保不住的了!像你做這樣慷慨仗義的事,我心里喜歡,只是也要看來說話的是個甚么樣人。像你這樣做法,都是被人騙了去,沒人報答你的。雖說施恩不望報,卻也不可這般賢否不明。你相与這臧三爺、張俊民,都是沒良心的人。近來又添一個鮑廷璽,他做戲的,有甚么好人,你也要照顧他?若管家王胡子,就更坏了!銀錢也是小事,我死之后,你父子兩人事事學你令先尊的德行,德行若好,就沒有飯吃也不妨。你平生最相好的是你家慎卿相公,慎卿雖有才情,也不是甚么厚道人。你只學你令先尊,將來斷不吃苦。你眼里又沒有官長,又沒有本家,這本地方也難住,南京是個大邦,你的才情,到那里去,或者還遇著個知己,做出些事業來。這剩下的家私是靠不住的了!大相公,你听信我言,我死也瞑目!”杜少卿流淚道:“老伯的好話,我都知道了。”忙出來吩咐雇了兩班腳子,抬婁太爺過南京到陶紅鎮,又拿出百十兩銀子來付与婁太爺的儿子回去辦后事。第三日,送婁太爺起身。只因這一番,有分教:京師池館$ 就和刀劍一般。郭孝子走的慢,天又晚了,雪光中照著,遠遠望見樹林里一件紅東西挂著。半里路前,只見一個人走,走到那東西面前,一交跌下澗去。郭孝子就立住了腳,心里疑惑道:“怎的這人看見這紅東西就跌下澗去?”定睛細看,只見那紅東西底下鑽出一個人,把那人行李拿了,又鑽了下去。郭孝子心里猜著了几分,便急走上前去看。只見那樹上吊的是個女人,披散了頭發,身上穿了一件紅衫子,嘴眼前一片大紅猩猩氈做個舌頭拖著,腳底下埋著一個缸,缸里頭坐著一個人。那人見郭孝子走到眼前,從缸里跳上來。因見郭孝子生的雄偉,不敢下手,便叉手向前道:“客人,你自走你的路罷了,管我怎的?”郭孝子道:“你這些做法,我已知道了。你不要惱,我可以幫襯你。這妝吊死鬼的是你甚么人?”那人道:“是小人的渾家。”郭孝子道:“你且將他解下來。你家在那里住?我到你家去和你說。”那人把渾家腦后一個轉珠繩子解了,放了下來。那婦人把頭發綰起來,嘴跟前拴的假舌頭去掉了,頸子上有一塊拴繩子的鐵也拿下來,把紅衫子也脫了。那人指著路旁,有兩間草屋,道:“這就是我家了。”   當下夫妻二人跟著郭孝子,走到他家,請郭孝子坐著,烹出一壺茶。郭孝子道:“你不過短路營生,為甚么做這許多惡事?嚇殺了人的性命,這個卻傷天理。我雖是苦人,看見你夫妻兩人到這個田地,越發可怜的狠了。我有十兩銀子在此,把与你夫妻兩人,你做個小生意度日,下次不要做這事了。你姓甚么?”那人听了這話,向郭孝子磕頭,說道:“謝客人的周濟,小人姓木名耐,夫妻兩個,原也是好人家儿女,近來因是凍餓不過,所以才做這樣的事。而今多謝客人与我本錢,從此就改過了。請問恩人尊姓?”郭孝子道:“我姓郭,湖廣人,而今到成都府去的。”說著,他妻子也出來拜謝,收拾飯留郭孝子。郭孝子吃著飯,向他說道:“你既有膽子短路,你自然還有些武藝。只怕你武藝不高,將來做不得大事,我有些刀法、拳法,傳授与你。”那木耐歡喜,一連留郭孝子住了兩日。郭孝子把這刀和拳細細指教他,他就拜了郭孝子做師父。第三日郭孝子堅意要行,他備了些干糧、燒肉,裝在行李里,替郭孝子背著行李,直送到三十里外,方才告辭回去。   郭孝子接著行李,又走了几天,那日天气甚冷,迎著西北風,那山路凍得像白蜡一般,又硬又滑。郭孝子走到天晚,只听得山洞里大吼一聲,又跳出一只老虎來。郭孝子道:“我今番命真絕了!”一交跌在地下,不省人事。原來老虎吃人,要等人怕的。今見郭孝子直僵僵在地下,竟不敢吃他,把嘴合著他臉上來聞。一莖$ 世事變改者,學達君子,自為節度,相承行之,故世號士大夫風操.而家門頗有不同,所見互稱長短;然其阡陌,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視而見之,耳能聽而聞之;蓬生麻中,不勞翰墨.汝曹生於戎馬之閒,視聽之所不曉,故聊記錄,以傳示子孫.   禮曰:「見似目瞿,聞名心瞿.」有所感觸,惻愴心眼;若在從容平常之地,幸須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當忍之;猶如伯叔兄弟,酷類先人,可得終身腸斷,與之絕耶?又:「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君所無私諱.」益知聞名,須有消息,不必期於顛沛而走也.梁世謝舉,甚有聲譽,聞諱必哭,為世所譏.又有臧逢世,臧嚴之子也,篤學修行,不墜門風;孝元經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縣民庶,競修箋書,朝夕輻輳,几案盈積,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不省取記,多廢公事,物情怨駭,竟以不辦而還.此並過事也.   近在揚都,有一士人諱審,而與沈氏交結周厚,沈與其書,名而不姓,此非人情也.   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呼腎腸為腎修也.梁武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絹;乃謂銷鍊物為銷絹物,恐乖其義.或有諱雲者,呼紛紜為紛煙;有諱桐者,呼梧桐樹為白鐵樹,便似戲笑耳.   周公名子曰禽,孔子名兒曰鯉,止在其身,自可無禁.至若衛侯、魏公子、楚太子,皆名蟣蝨;長卿名犬子,王修名狗子,上有連及,理未為通,古之所行,今之所笑也.北土多有名兒為驢駒、豚子者,使其自稱及兄弟所名,亦何忍哉?前漢有尹翁歸,後漢有鄭翁歸,梁家亦有孔翁歸,又有顧翁寵;晉代有許思妣、孟少孤:如此名字,幸當避之.   今人避諱,更急於古.凡名子者,當為孫地.吾親識中有諱襄、諱友、諱同、諱清、諱和、諱禹,交疏造次,一座百犯,聞者辛苦,無憀賴焉.   昔司馬長卿慕藺相如,故名相如,顧元歎慕蔡邕,故名雍,而後漢有朱倀字孫卿,許暹字顏回,梁世有庾晏嬰、祖孫登,連古人姓為名字,亦鄙事也.   昔劉文饒不忍罵奴為畜產,今世愚人遂以相戲,或有指名為豚犢者:有識傍觀,猶欲掩耳,況當之者乎?   近在議曹,共平章百官秩祿,有一顯貴,當世名臣,意嫌所議過厚.齊朝有一兩士族文學之人,謂此貴曰:「今日天下大同,須為百代典式,豈得尚作關中舊意?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兒耳!」彼此歡笑,不以為嫌.   昔侯霸之子孫,稱其祖父曰家公;陳思王稱其父為家父,母為家母;潘尼稱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風俗,言其祖及二親,無云家者;田里猥人$ 之,即得。 11 卷下: 今有粟三千九百九十九斛九蚪六升,凡栗九蚪易豆一斛。問計豆幾何? 答曰:四千四百四十四斛四斟。 術曰:置粟三千九百九十九斛九斗六升,為實。以九斗為法。實如法。即得。 12 卷下: 今有粟二千三百七十四斛,斛加三升。問共粟幾何? 答曰:二千四百四十五斛二斗二升。 術曰:置粟二千三百七十四斛,以一斛三升乘之,即得。 13 卷下: 今有粟三十六萬九千九百八十斛七斗,在倉九年,年斛耗三升。問一 年、九年各耗幾何? 答曰:一年耗一萬一千九十九斛四斗二升一合。九年耗九萬九千八百九十四斛 七斗八升九合。 術曰:置三十六萬九千九百八十斛七斗,以三升乘之得一年之耗。又以九乘之, 即九年之耗。 14 卷下: 今有貸與人絲五十七斤,限歲出息一十六斤。問斤息幾何? 答曰:四兩五十七分兩之二十八。 術曰:列限息絲一十六斤,以一十六兩乘之,得二百五十六兩。以貸絲五十七 斤除之⑤。不盡,約之,即得。 15 卷下: 今有三人共車,二車空;二人共車,九人步。問人與車各幾何? 答曰:一十五車。三十九人。 術曰:置二車,以三乘之,得六。加步者九人,得車一十五。欲知人者,以二 乘車,加九人,即得。 16 卷下: 今有粟一十二萬八千九百四十斛九斗三合,出與人買絹,一匹直粟三 斛五斗七升。問絹幾何? 答曰:三萬六千一百一十七匹三丈六尺。 術曰:置粟一十二萬八千九百四十斛九斗三合,為實。以三斛五斗七升為法。 除之,得匹。餘四十之,所得,又以法除之,即得。 17 卷下: 今有婦人河上蕩桮。津吏問曰:“桮何以多?”婦人曰:“家有客。” 津吏曰:“客幾何?”婦人曰:“二人共飯,三人共羹,四人共肉,凡用聣六十 五。不知客幾何?” 答曰:六十人。 術曰:置六十五桮,以一十二乘之,得七百八十,以十三除之,即得。 18 卷下: 今有木,不知長短。引繩度之,餘繩四尺五寸。屈繩量之,不足一尺。 問木長幾何? 答曰:六尺五寸。 術曰:置餘繩四尺五寸,加不足一尺,共五尺五寸。倍之,得一丈一尺。減餘 四尺五寸,即得。 19 卷下: 今有器中米,不知其數。前人取半,中人三分取一,後人四分取一, 餘米一斗五升。問本米幾何? 答曰:六斗。 術曰:置餘米一斗五升,以六乘之,得九斗。以二除之,得四斗五升。以四乘 之,得一斛八斗。以三除之,即得。 20 卷下: 今有黃金一斤,直錢一十萬。問兩直幾何?$ ,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輟。修之於身,其德乃真;修之於家,其德乃餘;修之於鄉,其德乃長;修之於國,其德乃豐;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 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蜂蠆虺蛇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全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第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分,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 第五十八章 其政悶悶,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燿。 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唯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 第六十章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第六十一章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為下。 第六十二章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璧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 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以求得,有罪以免邪﹖故為天下貴。 第六十三章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 第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臺,$ 剔瑁臬剜剔飭拐漱∟ 寡∩剛閰函頦剛隤函 啣頦賣喟曄瞉舀刻岳豢刻頦寡剛啁 方擗扳葡璆西暹桃貉舫剔捂 銋拇粹桅陷獢鈭方郭摮 斤冽刻∪急剜剔鈭憛剜╡芰擗 寥祉踹桀曇砍粹∪音蝬賡憛 寞孵拍∪剛蝞鈭孵蝞∟蝞格 圈剝文望⊥啣剝文 皜臬砌漸圈歹航剖寡駁3閰 冽砌喉撕撗瑕砍祐剖剔砌剖祆 ⊥剔剔券⊥桅X血栽 格祇急祉祇剜急食X 文賭鈭寞鞈蝞⊥祇瞏詨蝞 蝞剔捂寧亙亦剔捂血蝞桅亦格啣 鞈X萄瞉蝞豢蔭X剖踵輯芰蝬賣鞈W∩漱瞏株X典踵0 剔祉寞╡貊蝞瞍脫孵剔湔孵輯剜撞憸梁 剜交舀祆鞈啗都隡行株⊥蔭詨嗅拙瞍 寞擗亙頛臬仿皜∪賂撕皜舐鈭乒踹祆單 亥舫萄港鼎萇 梁∠剝舀砍嗆剜寧剔 寥賢剛急圈賢輸剝寥舐剛怨剛剔捂 鈭歹撓芸亥荔撕皝脫冽皝格虜 撖扳湧菟⊥剜菜桅砍喲剖仿擏 X箇蝞詨喳蝎孵踹頛舫蝞脣函捂啁 亙交寞仿啣 唳鳩⊿剖祆鞈剔啣啗剛批祆鞈U桀輸寡祆鞈芣 剔隤寧捂擗斤寞鈭亥正舀隤寧捂舀0銵箇 頛臬皜舀嚗貉皛臬寥皝鈭亙嗆寥 瞏賊剔飭曇釭 剔蟡頛餃剝剜蟡湔剜蝧圈賢頛餌文券 抵砍渡剜交游鈭交芾怎唳 舀寡凌亙寧曉 嗥圈陷擗曈湧剜啁祉嚗粹 詨賢賭漸祈⊥箏喳曉祆箸蔭砍曉祆箏 剛X剔捂鈭萇仿寡撒舀亥隤箇憳單 舀銋剜啣憪芬祇輯砍鈭方∟祆閰其祇輯 鈭方正鞈 剜曄剖剜曄交貉防孵剛怨剖貊 剛頦菟剔飭餉寡頦菟⊥蔬剔飭詨匱 剝X砍剜寞冽剝剖祈正獢 鞎祇喲曉憳鞈拙急萄祇怠∠鞈憳鈭交 剜菟剝剔飭鈭亦豢鈭阡剔冽剜剔飭鈭斗 鈭剔潭剜 輸踵捕剔隡芷X株防瞍脰芣梁剛剔飭剝獢鈭亙 頦寥暹刻﹝剝剝 寥圈寥恍皝輯 踵蔬冽璆瞏輸寞箇輯 剜曄啣閮曄鈭行鈭日 桅畾瑞暸瞏鞎颱遛 a踵瞏剛折賢踵祉粹貉閉賤拙剖 詨賜蝑券祇剔格寞蟡 作者:曹植   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 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其辭曰:   余從京域,言歸東藩。背伊闕,越轘轅,經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 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容与乎陽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駭,忽焉思散。 俯則末察,仰以殊觀,睹一麗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爾有覿于彼者乎? 彼何人斯?若此之艷也!”御者對曰:“臣聞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則君王所見,無 乃日乎?其狀若何?臣愿聞之。”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鴻,婉若游龍。榮曜秋 菊,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 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襛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 項,皓質呈露。芳$ ,眼里也再不見有一點淚的痕 跡。後來全鎮的人們幾乎都能背誦她的話,一聽到就煩厭得頭痛。 “我真傻,真的,”她開首說。 “是的,你是單知道雪天野獸在深山里沒有食吃,才會到村里來的。”他們立 即打斷她的話,走開去了。 她張著口怔怔的站著,直著眼睛看他們,接著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覺得沒 趣。但她還妄想,希圖從別的事,如小籃,豆,別人的孩子上,引出她的阿毛的故 事來。倘一看見兩三歲的小孩子,她就說: “唉唉,我們的阿毛如果還在,也就有這麼大了……” 孩子看見她的眼光就吃驚,牽母親的衣襟催她走。于是又只剩下她一個,終 于沒趣的也走了,後來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氣,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 的先問她,道: “祥林嫂,你們的阿毛如果還在,不是也就有這麼大了麼?” 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經大家咀嚼賞鑒了許多天,早已成為渣滓,只值得煩厭和 唾棄;但從人們的笑影上,也仿佛覺得這又冷又尖,自己再沒有開口的必要了。她 單是一瞥他們,並不回答一句話。 魯鎮永遠是過新年,臘月二十以後就火起來了。四叔家里這回須僱男短工,還 是忙不過來,另叫柳媽做幫手,殺雞,宰鵝﹔然而柳媽是善女人,吃素,不殺生 的,只肯洗器皿。祥林嫂除燒火之外,沒有別的事,卻閑了,坐只看柳媽洗器 皿。微雪點點的下來了。 “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嘆息著,獨語似的說。 “祥林嫂,你又來了。”柳媽不耐煩的看著她的臉,說。“我問你:你額角上 的傷痕,不就是那時撞壞的麼?” “晤晤。”她含胡的回答。 “我問你:你那時怎麼後來竟依了呢?” “我麼?……”, “你呀。我想:這總是你自己願意了,不然……。” “阿阿,你不知道他力氣多麼大呀。” “我不信。我不信你這麼大的力氣,真會拗他不過。你後來一定是自己肯了, 倒推說他力氣大。” “阿阿,你……你倒自己試試著。”她笑了。 柳媽的打皺的臉也笑起來,使她蹙縮得像一個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 嫂的額角,又釘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斂了笑容,旋轉眼光,自去 看雪花。 “祥林嫂,你實在不合算。”柳媽詭秘的說。“再一強,或者索性撞一個 死,就好了。現在呢,你和你的第二個$ 笑 非笑的向我說。“我在少年時,看見蜂子或蠅子停在一個地方,給什麼來一 嚇,即刻飛去了,但是飛了一個小圈子,便又回來停在原地點,便以為這實在 很可笑,也可憐。可不料現在我自己也飛回來了,不過繞了一點小圈子。又不 料你也回來了。你不能飛得更遠些麼?” “這難說,大約也不外乎繞點小圈子罷。”我也似笑非笑的說。“但是你 為什麼飛回來的呢?” “也還是為了無聊的事。”他一口喝干了一杯酒,吸幾口煙,眼睛略為張 大了。“無聊的。──但是我們就談談罷。” 堂倌搬上新添的酒菜來,排滿了一桌,樓上又添了煙氣和油豆腐的熱氣, 仿佛熱鬧起來了﹔樓外的雪也越加紛紛的下。 “你也許本來知道,”他接說,“我曾經有一個小兄弟,是三歲上死掉 的,就葬在這鄉下。我連他的模樣都記不清楚了,但聽母親說,是一個很可愛 念的孩子,和我也很相投,至今她提起來還似乎要下淚。今年春天,一個堂兄 就來了一封信,說他的墳邊已經漸漸的浸了水,不久怕要陷入河里去了,須得 趕緊去設法。母親一知道就很著急,幾乎幾夜睡不著,──她又自己能看信 的。然而我能有什麼法子呢?沒有錢,沒有工夫:當時什麼法也沒有。 “一直挨到現在,趁年假的閑空,我才得回南給他來遷葬。”他又喝干 一杯酒,看說窗外,說,“這在那邊那里能如此呢?積雪里會有花,雪地下會 不凍。就在前天,我在城里買了一口小棺材,──因為我豫料那地下的應該早 已朽爛了,──帶棉絮和被褥,僱了四個土工,下鄉遷葬去。我當時忽而很 高興,願意掘一回墳,願意一見我那曾經和我很親睦的小兄弟的骨殖:這些事 我生平都沒有經歷過。到得墳地,果然,河水只是咬進來,離墳已不到二尺 遠。可憐的墳,兩年沒有培土,也平下去了。我站在雪中,決然的指著他對土 工說,‘掘開來!’我實在是一個庸人,我這時覺得我的聲音有些希奇,這命 令也是一個在我一生中最為偉大的命令。但土工們卻毫不駭怪,就動手掘下去 了。待到掘著壙穴,我便過去看,果然,棺木已經快要爛盡了,只剩下一堆木 絲和小木片。我的心顫動,自去拔開這些,很小心的,要看一看我的小兄弟, 然而出乎意外!被褥,衣服,骨骼,什麼也沒有。我想,這些都消盡了,向來 聽說最難爛的是頭發,也許還有罷。我便伏下去,在該是枕頭所在的泥土里仔 仔細細的看,也沒有。蹤影全無!” 我忽而看見他眼圈微紅了,但立即知道是有了酒意。他總不很吃菜,$ ,冷冷的。我很勸慰了一番﹔ 他卻除了唯唯諾諾之外,只回答了一句話,是: “多謝你的好意。” 我們第三次相見就在這年的冬初,S城的一個書鋪子里,大家同時點了 一點頭,總算是認識了。但使我們接近起來的,是在這年底我失了職業之 後。從此,我便常常訪問連著去。一則,自然是因為無聊賴﹔二則,因為聽 人說,他倒很親近失意的人的,雖然素性這麼冷。但是世事升沉無定,失意 人也不會我一投名片,他便接見了。兩間連通的客廳,並無什麼陳設,不過 是桌椅之外,排列些書架,大家雖說他是一個可怕的“新黨”,架上卻不很 有新書。他已經知道我失了職業﹔但套話一說就完,主客便只好默默地相 對,逐漸沉悶起來。我只見他很快地吸完一枝煙,煙蒂要燒著手指了,才拋 在地面上。 “吸煙罷。”他伸手取第二枝煙時,忽然說。 我便也取了一枝,吸著,講些關于教書和書籍的,但也還覺得沉悶。我 正想走時,門外一陣喧嚷和腳步聲,四個男女孩子闖進來了。大的八九歲, 小的四五歲,手臉和衣服都很臟,而且丑得可以。但是連的眼里卻即刻發 出歡喜的光來了,連忙站起,向客廳間壁的房里走,一面說道: “大良,二良,都來!你們昨天要的口琴,我已經買來了。” 孩子們便跟著一齊擁進去,立刻又各人吹一個口琴一擁而出,一出客 廳門,不知怎的便打將起來。有一個哭了。 “一人一個,都一樣的。不要爭呵!”他還跟在後面囑咐。 “這麼多的一群孩子都是誰呢?”我問。 “是房主人的。他們都沒有母親,只有一個祖母。” “房東只一個人麼?” “是的。他的妻子大概死了三四年了罷,沒有續娶。──否則,便要不 肯將余屋租給我似的單身人。”他說著,冷冷地微笑了。 我很想問他何以至今還是單身,但因為不很熟,終于不好開口。 只要和連著一熟識,是很可以談談的。他議論非常多,而且往往頗奇 警。使人不耐的倒是他的有些來客,大抵是讀過《沉淪》〔4〕的罷,時常 自命為“不幸的青年”或是“零余者”,螃蟹一般懶散而驕傲地堆在大椅子 上,一面唉聲嘆氣,一面皺眉頭吸煙。還有那房主的孩子們,總是互相爭 吵,打翻碗碟,硬討點心,亂得人頭昏。但連一見他們,卻再不像平時那 樣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寶貴。聽說有一回,三良發了紅斑痧, 竟急得他臉上的黑氣$ 去邪?」遂遣之。 謝太傅絕重褚公,常稱:「褚季野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 劉尹在郡,臨終綿惙,聞閣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請殺車中牛祭神。真長答曰:「丘之禱久矣,勿復為煩。」 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 晉簡文為撫軍時,所坐牀上塵不聽拂,見鼠行跡,視以為佳。有參軍見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殺之,撫軍意色不說,門下起彈。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懷,今復以鼠損人,無乃不可乎?」 范宣年八歲,後園挑菜,誤傷指,大啼。人問:「痛邪?」答曰:「非為痛,身體髮膚,不敢毀傷,是以啼耳!」宣潔行廉約,韓豫章遺絹百匹,不受。減五十匹,復不受。如是減半,遂至一匹,既終不受。韓後與范同載,就車中裂二丈與范,云:「人寧可使婦無邪?」范笑而受之。 王子敬病篤,道家上章應首過,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子敬云:「不覺有餘事,唯憶與郗家離婚。」 殷仲堪既為荊州,值水儉,食常五盌,外無餘肴。飯粒脫落盤席閒,輒拾以噉之。雖欲率物,亦緣其性真素。每語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時意。今吾處之不易。貧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爾曹其存之!」 初桓南郡、楊廣共說殷荊州,宜奪殷覬南蠻以自樹。覬亦即曉其旨,嘗因行散,率爾去下舍,便不復還。內外無預知者,意色蕭然,遠同鬬生之無慍。時論以此多之。 王僕射在江州,為殷、桓所逐,奔竄豫章,存亡未測。王綏在都,既憂戚在貌,居處飲食,每事有降。時人謂為試守孝子。 桓南郡既破殷荊州,收殷將佐十許人,咨議羅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將有所戮,先遣人語云:「若謝我,當釋罪。」企生荅曰:「為殷荊州吏,今荊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顏謝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昔晉文王殺嵇康,而嵇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與企生母胡,胡時在豫章,企生問至,即日焚裘。 王恭從會稽還,王大看之。見其坐六尺簟,因語恭:「卿東來,故應有此物,可以一領及我。」恭無言。大去後,即舉所坐者送之。既無餘席,便坐薦上。後大聞之甚驚,曰:「吾本謂卿多,故求耳。」對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無長物。」 吳郡陳遺,家至孝,母好食鐺底焦飯。遺作郡主簿,恒裝一囊,每煮食,輒貯錄焦飯,歸以遺母。後值孫恩賊出吳郡,袁府君即日便征,遺已聚斂得數斗焦飯,未展歸家,遂帶以從軍。戰於滬瀆,敗。軍人潰散,逃走山澤,皆多饑死,遺獨以焦飯得活。時人以為純孝之報也。 孔僕射為孝武侍中,豫$ 后出看疾。太后入戶,見直侍並是昔日所愛幸者。太后問:「何時來邪?」云:「正伏魄時過。」因不復前而歎曰:「狗鼠不食汝餘,死故應爾!」至山陵,亦竟不臨。 趙母嫁女,女臨去,敕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可為惡邪?」母曰:「好尚不可為,其況惡乎?」 許允婦是阮衛尉女,德如妹,奇醜。交禮竟,允無復入理,家人深以為憂。會允有客至,婦令婢視之,還答曰:「是桓郎。」桓郎者,桓範也。婦云:「無憂,桓必勸入。」桓果語許云:「阮家既嫁醜女與卿,故當有意,卿宜察之。」許便回入內。既見婦,即欲出。婦料其此出,無復入理,便捉裾停之。」許因謂曰:「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婦曰:「新婦所乏唯容爾。然士有百行,君有幾?」許云:「皆備。」婦曰:「夫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允有慚色,遂相敬重。 許允為吏部郎,多用其鄉里,魏明帝遣虎賁收之。其婦出誡允曰:「明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既至,帝覈問之。允對曰:「『舉爾所知。』臣之鄉人,臣所知也。陛下檢校為稱職與不?若不稱職,臣受其罪。」既檢校,皆官得其人,於是乃釋。允衣服敗壞,詔賜新衣。初,允被收,舉家號哭。阮新婦自若云:「勿憂,尋還。」作粟粥待,頃之允至。 許允為晉景王所誅,門生走入告其婦。婦正在機中,神色不變,曰:「蚤知爾耳!」門人欲藏其兒,婦曰:「無豫諸兒事。」後徙居墓所,景王遣鍾會看之,若才流及父,當收。兒以咨母。母曰:「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語,便無所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又可少問朝事。」兒從之。會反以狀對,卒免。 王公淵娶諸葛誕女。入室,言語始交,王謂婦曰:「新婦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婦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彥雲,而令婦人比蹤英傑!」 王經少貧苦,仕至二千石,母語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經不能用。為尚書,助魏,不忠於晉,被收。涕泣辭母曰:「不從母敕,以至今日!」母都無慽容,語之曰:「為子則孝,為臣則忠。有孝有忠,何負吾邪?」 山公與嵇、阮一面,契若金蘭。山妻韓氏,覺公與二人異於常交,問公。公曰:「我當年可以為友者,唯此二生耳!」妻曰:「負羈之妻亦親觀狐、趙,意欲窺之,可乎?」他日,二人來,妻勸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視之,達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當以識度相友耳。」公曰:「伊輩亦常以我度為勝。」 王渾妻鍾氏生女令淑,武子為妹求簡美對而未得。有兵家子,有儁才,欲以妹妻之,乃白母曰:「誠是才者,其地可遺,然要令我見$ 。」 鍾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識嵇康。鍾要于時賢儁之士,俱往尋康。康方大樹下鍛,向子期為佐鼓排。康揚槌不輟,傍若無人,移時不交一言。鍾起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嵇康與呂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駕。 安後來,值康不在,喜出戶延之,不入。題門上作「鳳」字而去。喜不覺,猶以為欣,故作。「鳳」字,凡鳥也。 陸士衡初入洛,咨張公所宜詣;劉道真是其一。陸既往,劉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禮畢,初無他言,唯問:「東吳有長柄壺盧,卿得種來不?」陸兄弟殊失望,乃悔往。 王平子出為荊州,王太尉及時賢送者傾路。時庭中有大樹,上有鵲巢。平子脫衣巾,徑上樹取鵲子。涼衣拘閡樹枝,便復脫去。得鵲子還,下弄,神色自若,傍若無人。 高坐道人於丞相坐,恆偃臥其側。見卞令,肅然改容云:「彼是禮法人。」 桓宣武作徐州,時謝奕為晉陵。先粗經虛懷,而乃無異常。及桓還荊州,將西之間,意氣甚篤,奕弗之疑。唯謝虎子婦王悟其旨。 每曰:「桓荊州用意殊異,必與晉陵俱西矣!」俄而引奕為司馬。奕既上,猶推布衣交。在溫坐,岸幘嘯詠,無異常日。宣武每曰:「我方外司馬。」遂因酒,轉無朝夕禮。桓舍入內,奕輒復隨去。後至奕醉,溫往主許避之。主曰:「君無狂司馬,我何由得相見?」 謝萬在兄前,欲起索便器。于時阮思曠在坐曰:「新出門戶,篤而無禮。」 謝中郎是王藍田女壻,嘗箸白綸巾,肩輿徑至揚州聽事見王,直言曰:「人言君侯癡,君侯信自癡。」藍田曰:「非無此論,但晚令耳。」 王子猷作桓車騎騎兵參軍,桓問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時見牽馬來,似是馬曹。」桓又問:「官有幾馬?」答曰:「不問馬,何由知其數?」又問:「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謝公嘗與謝萬共出西,過吳郡。阿萬欲相與共萃王恬許,太傅云:「恐伊不必酬汝,意不足爾!」萬猶苦要,太傅堅不回,萬乃獨往。坐少時,王便入門內,謝殊有欣色,以為厚待已。良久,乃沐頭散髮而出,亦不坐,仍據胡牀,在中庭曬頭,神氣傲邁,了無相酬對意。謝於是乃還。未至船,逆呼太傅。安曰:「阿螭不作爾!」 王子猷作桓車騎參軍。桓謂王曰:「卿在府久,比當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視,以手版拄頰云:「西山朝來,致有爽氣。」 謝萬北征,常以嘯詠自高,未嘗撫慰眾士。謝公甚器愛萬,而審其必敗,乃俱行。從容謂萬曰:「汝為元帥,宜數喚諸將宴會,以說眾心。」萬從之。因召集諸將,都無所說,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諸君皆是勁卒。」諸將甚忿恨$ 道何物、真豬也。」 桓公欲遷都,以張拓定之業。孫長樂上表,諫此議甚有理。桓見表心服,而忿其為異,令人致意孫云:「君何不尋遂初賦,而彊知人家國事?」 孫長樂兄弟就謝公宿,言至款雜。劉夫人在壁後聽之,具聞其語。謝公明日還,問:「昨客何似?」劉對曰:「亡兄門,未有如此賓客!」謝深有愧色。 簡文與許玄度共語,許云:「舉君、親以為難。」簡文便不復答。許去後而言曰:「玄度故可不至於此!」 謝萬壽春敗後,還,書與王右軍云:「慙負宿顧。」右軍推書曰:「此禹、湯之戒。」 蔡伯喈睹睞笛椽,孫興公聽妓,振且擺折。王右軍聞,大嗔曰:「三祖壽樂器,虺瓦弔,孫家兒打折。」 王中郎與林公絕不相得。王謂林公詭辯,林公道王云:「箸膩顏帢,布單衣,挾左傳,逐鄭康成車後,問是何物塵垢囊!」 孫長樂作王長史誄云:「余與夫子,交非勢利,心猶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見曰:「才士不遜,亡祖何至與此人周旋!」 謝太傅謂子姪曰:「中郎始是獨有千載!」車騎曰:「中郎衿抱未虛,復那得獨有?」 庾道季詫謝公曰:「裴郎云:『謝安謂裴郎乃可不惡,何得為復飲酒?』裴郎又云:『謝安目支道林,如九方臯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儁逸。』」謝公云:「都無此二語,裴自為此辭耳!」庾意甚不以為好,因陳東亭經酒壚下賦。讀畢,都不下賞裁,直云:「君乃復作裴氏學!」於此語林遂廢。今時有者,皆是先寫,無復謝語。 王北中郎不為林公所知,乃箸論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略云:「高士必在於縱心調暢,沙門雖云俗外,反更束於教,非情性自得之謂也。」 人問顧長康:「何以不作洛生詠?」答曰:「何至作老婢聲!」 殷顗、庾恆並是謝鎮西外孫。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嘗俱詣謝公,謝公熟視殷曰:「阿巢故似鎮西。」於是庾下聲語曰:「定何似?」謝公續復云:「巢頰似鎮西。」庾復云:「頰似,足作健不?」 舊目韓康伯:將肘無風骨。 符宏叛來歸國。謝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無折之者。適王子猷來,太傅使共語。子猷直孰視良久,回語太傅云:「亦復竟不異人!」宏大慚而退。 支道林入東,見王子猷兄弟。還,人問:「見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羣白頸烏,但聞喚啞啞聲。」 王中郎舉許玄度為吏部郎。郗重熙曰:「相王好事,不可使阿訥在坐頭。」 王興道謂:謝望蔡霍霍如失鷹師。 桓南郡每見人不快,輒嗔云:「君得哀家梨,當復不烝食不?」 假譎第二十七 魏武少時,嘗與袁紹好為游俠,觀人新婚,因潛入主人園中,夜叫呼云:「有偷兒賊!」青廬中人皆出觀,魏武乃入$ 當殺之耳!」復默然。逮周侯被害,丞相後知周侯救己,歎曰:「我不殺周侯,周侯由我而死。幽冥中負此人!」 王導、溫嶠俱見明帝,帝問溫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溫未答。頃,王曰:「溫嶠年少未諳,臣為陛下陳之。」王迺具敘宣王創業之始,誅夷名族,寵樹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貴鄉公事。明帝聞之,覆面著牀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長!」 王大將軍於眾坐中曰:「諸周由來未有作三公者。」有人答曰:「唯周侯邑五馬領頭而不克。」大將軍曰:「我與周洛下相遇,一面頓盡。值世紛紜,遂至於此!」因為流涕。 溫公初受劉司空使勸進,母崔氏固駐之,嶠絕裾而去。迄於崇貴,鄉品猶不過也。每爵皆發詔。 庾公欲起周子南,子南執辭愈固。庾每詣周,庾從南門入,周從後門出。庾嘗一往奄至,周不及去,相對終日。庾從周索食,周出蔬食,庾亦彊飯,極歡;并語世故,約相推引,同佐世之任。既仕,至將軍二千石,而不稱意。中宵慨然曰:「大丈夫乃為庾元規所賣!」一嘆,遂發背而卒。 阮思曠奉大法,敬信甚至。大兒年未弱冠,忽被篤疾。兒既是偏所愛重,為之祈請三寶,晝夜不懈。謂至誠有感者,必當蒙祐。而兒遂不濟。於是結恨釋氏,宿命都除。 桓宣武對簡文帝,不甚得語。廢海西後,宜自申敘,乃豫撰數百語,陳廢立之意。既見簡文,簡文便泣下數十行。宣武矜愧,不得一言。 桓公臥語曰:「作此寂寂,將為文、景所笑!」既而屈起坐曰:「既不能流芳後世,亦不足復遺臭萬載邪?」 謝太傅於東船行,小人引船,或遲或速,或停或待,又放船從橫,撞人觸岸。公初不呵譴。人謂公常無嗔喜。曾送兄征西葬還,日莫雨駛,小人皆醉,不可處分。公乃於車中,手取車柱撞馭人,聲色甚厲。夫以水性沈柔,入隘奔激。方之人情,固知迫隘之地,無得保其夷粹。 簡文見田稻不識,問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簡文還,三日不出,云:「寧有賴其末,而不識其本?」 桓車騎在上明畋獵。東信至,傳淮上大捷。語左右云:「羣謝年少,大破賊。」因發病薨。談者以為此死,賢於讓揚之荊。 桓公初報破殷荊州,曾講論語,至「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不以其道得之,不處」。玄意色甚惡。 紕漏第三十四 王敦初尚主,如廁,見漆箱盛乾棗,本以塞鼻,王謂廁上亦下果,食遂至盡。既還,婢擎金澡盤盛水,瑠璃盌盛澡豆,因倒箸水中而飲之,謂是乾飯。羣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元皇初見賀司空,言及吳時事,問:「孫皓燒鋸截一賀頭,是誰?」司空未得言,元皇自憶曰:「是賀劭。」司空流涕曰:「臣父遭遇無道,創巨痛深,無以仰答明詔。」元皇愧慙,三日不出$ 載。余家舊藏,蓋得之王原叔家。後得晏元獻公手自校本,盡去重復,其注亦小加翦截,最為善本。晉人雅尚清談,唐初史臣脩書,率意竄定,多非舊語,尚賴此書以傳後世。然字有譌舛,語有難解,以它書證之,間有可是正處,而注亦比晏本時為增損。至於所疑,則不敢妄下雌黃,姑亦傳疑,以竢通博。紹興八年夏四月癸亥,廣川董弅題。 郡中舊有南史劉賓客集版,皆廢于火,世說亦不復在。游到官,始重刻之,以存故事。世說最後成,因併識于卷末。淳熙戊申重五日,新定郡守笠澤陸游書。   曲禮上第一   《曲禮》曰:「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   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積而能散,安安而能遷。臨財毋 茍得,臨難毋茍免。很毋求勝,分毋求多。疑事毋質,直而勿有。   若夫,坐如尸,立如齊。禮從宜,使從俗。夫禮者所以定親疏,決嫌疑,別同異,明是 非也。禮,不妄說人,不辭費。禮,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踐言,謂之善行。行修 言道,禮之質也。禮聞取於人,不聞取人。禮聞來學,不聞往教。   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辨訟,非禮不決。君臣上下父子兄弟 ,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蒞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 鬼神,非禮不誠不莊。是以君子恭敬撙節退讓以明禮。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 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夫唯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是故聖人作 ,為禮以教人。使人以有禮,知自別於禽獸。   太上貴德,其次務施報。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人有禮 則安,無禮則危。故曰:禮者不可不學也。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 況富貴乎?富貴而知好禮,則不驕不淫;貧賤而知好禮,則志不懾。   人生十年曰幼,學。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壯,有室。四十曰強,而仕。五十曰艾,服 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傳。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與耄雖有罪,不 加刑焉。百年曰期,頤。   大夫七十而致事。若不得謝,則必賜之几杖,行役以婦人。適四方,乘安車。自稱曰老 夫,於其國則稱名;越國而問焉,必告之以其制。   謀於長者,必操几杖以從之。長者問,不辭讓而對,非禮也。   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在醜夷不爭。   夫為人子者,三賜不及車馬。故州閭鄉黨稱其孝也,兄弟親戚稱其慈也,僚友稱其弟也 ,執友稱其仁$ 月 某日某生。」而藏之,宰告閭史,閭史書為二,其一藏諸閭府,其一獻諸州史;州史獻諸州 伯,州伯命藏諸州府。夫入食如養禮。世子生,則君沐浴朝服,夫人亦如之,皆立於阼階 西鄉,世婦抱子升自西階,君名之,乃降。適子庶子見於外寢,撫其首咳而名之,禮帥初, 無辭。凡名子,不以日月,不以國,不以隱疾;大夫、士之子,不敢與世子同名。妾將生子 ,及月辰,夫使人日一問之。子生三月之末,漱浣夙齊,見於內寢,禮之如始入室;君已食 ,徹焉,使之特餕,遂入御。公庶子生,就側室。三月之末,其母沐浴朝服見於君,擯者以 其子見,君所有賜,君名之。眾子,則使有司名之。庶人無側室者,及月辰,夫出居群室, 其問之也,與子見父之禮,無以異也。凡父在,孫見於祖,祖亦名之,禮如子見父,無辭。 食子者,三年而出,見於公宮則劬。大夫之子有食母,士之妻自養其子。由命士以上及大夫 之子,旬而見。冢子未食而見,必執其右手,適子庶子已食而見,必循其首。子能食食,教 以右手。能言,男唯女俞。男鞶革,女鞶絲。六年教之數與方名。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 。八年出入門戶及即席飲食,必後長者,始教之讓。九年教之數日。十年出就外傅,居宿於 外,學書計,衣不帛襦褲,禮帥初,朝夕學幼儀,請肄簡諒。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舞 《勺》,成童舞《象》,學射御。二十而冠,始學禮,可以衣裘帛,舞《大夏》,惇行孝弟 ,博學不教,內而不出。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博學無方,孫友視志。四十始仕,方物出 謀發慮,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五十命為大夫,服官政。七十致事。凡男拜尚左手。女子 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枲,治絲繭,織?組紃,學女事以共衣服,觀於祭祀,納酒 漿、、籩豆、菹醢,禮相助奠。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聘則為妻 ,奔則為妾。凡女拜尚右手。   玉藻第十三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後邃延,龍卷以祭。玄端而朝日於東門之外,聽朔於南門之外 ,閏月則闔門左扉,立於其中。皮弁以日視朝,遂以食,日中而餕,奏而食。日少牢,朔月 大牢;五飲:上水、漿、酒、醴、酏。卒食,玄端而居。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御 瞽几聲之上下。年不順成,則天子素服,乘素車,食無樂。諸侯玄端以祭,裨冕以朝,皮弁 以聽朔於大廟,朝服以日視朝於內朝。朝,辨色始入。君日出而視之,退適路寢,聽政,使 人視大夫,大夫退,然後適小寢寢,釋服。又朝服以食,特牲三俎祭肺,夕深衣,祭牢肉, 朔月少牢,五俎四簋,子卯稷食菜羹,$ 角也,不免於萬物之害。何以論之?時雨降集,曠野閒靜,而以昏晨犯 山川,則風露之爪角害之。事上不忠,輕犯禁令,則刑法之爪角害之。處鄉不節,憎愛無度 ,則爭鬥之爪角害之。嗜慾無限,動靜不節,則痤疽之爪角害之。好用其私智而棄道理,則 網羅之爪角害之。兕虎有域,而萬害有原,避其域,塞其原,則免於諸害矣。凡兵革者,所 以備害也。重生者雖入軍無忿爭之心,無忿爭之心則無所用救害之備。此非獨謂野處之軍也 ,聖人之遊世也無害人之心,無害人之心則必無人害,無人害則不備人,故曰:“陸行不遇 兕虎。”入山不恃備以救害,故曰:“入軍不備甲兵。”遠諸害,故曰:“兕無所投其角, 虎無所錯其爪,兵無所容其刃。”不設備而必無害,天地之道理也。體天地之道,故曰:“ 無死地焉。”動無死地,而謂之“善攝生”矣。 27 解老: 愛子者慈於子,重生者慈於身,貴功者慈於事。慈母之於弱子也,務致其福,務 致其福則事除其禍,事除其禍則思慮熟,思慮熟則得事理,得事理則必成功,必成功則其行 之也不疑,不疑之謂勇。聖人之於萬事也,盡如慈母之為弱子慮也,故見必行之道,見必行 之道則明,其從事亦不疑,不疑之謂勇。不疑生於慈,故曰:“慈故能勇。” 28 解老: 周公曰:“冬日之閉凍也不固,則春夏之長草木也不茂。”天地不能常侈常費, 而況於人乎?故萬物必有盛衰,萬事必有弛張,國家必有文武,官治必有賞罰。是以智士儉 用其財則家富,聖人愛寶其神則精盛,人君重戰其卒則民眾。民眾則國廣,是以舉之曰:“ 儉故能廣。” 29 解老: 凡物之有形者易裁也,易割也。何以論之?有形則有短長,有短長則有小大,有 小大則有方圓,有方圓則有堅脆,有堅脆則有輕重,有輕重則有白黑。短長、大小、方圓、 堅脆、輕重、白黑之謂理。理定而物易割也。故議於大庭而後言則立,權議之士知之矣。故 欲成方圓而隨其規矩,則萬事之功形矣。而萬物莫不有規矩。議言之士,計會規矩也。聖人 盡隨於萬物之規矩,故曰:“不敢為天下先。”不敢為天下先則事無不事,功無不功,而議 必蓋世,欲無處大官,其可得乎?處大官之謂為成事長,是以故曰:“不敢為天下先,故能 為成事長。” 30 解老: 慈於子者不敢絕衣食,慈於身者不敢離法度,慈於方圓者不敢舍規矩。故臨兵而 慈於士吏則戰勝敵,慈於器械則城堅固。故曰:“慈於戰則勝,以守則固。”夫能自全也而 盡隨於萬物之理者,必且有天生。天生也者,生心也。故天下之道盡之生也,若以慈衛之也 。事必萬全,而舉無不當$ 疑則姦情得。故陽山謾樛豎,淖齒為秦使,齊人欲為亂,子 之以白馬,子產離訟者,嗣公過關市。 15 內儲說上: 倒言七 16 內儲說上: 右經 17 內儲說上: 說一 18 內儲說上: 衛靈公之時,彌子瑕有寵,專於衛國,侏儒有見公者曰:“臣之夢踐矣。” 公曰:“何夢?”對曰:“夢見灶,為見公也。”公怒曰:“吾聞見人主者夢見日,奚為見 寡人而夢見灶?”對曰:“夫日兼燭天下,一物不能當也。人君兼燭一國,一人不能壅也, 故將見人主者夢見日。夫灶一人煬焉,則後人無從見矣。今或者一人、有煬君者乎?則臣雖 夢見灶,不亦可乎!” 19 內儲說上: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鄙諺曰:莫眾而迷。今寡人舉事,與群臣慮之,而國 愈亂,其故何也?”孔子對曰:“明主之問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 ,群臣直議於下。今群臣無不一辭同軌乎季孫者,舉魯國盡化為一,君雖問境內之人,猶不 免於亂也。” 20 內儲說上: 一曰。晏子聘魯,哀公問曰:“語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與一國慮之,魯 不免於亂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謂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為眾 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魯國之群臣以千百數,一言於季氏之私,人數非不眾,所言者一人 也,安得三哉?” 21 內儲說上: 齊人有謂齊王曰:“河伯,大神也。王何不試與之遇乎?臣請使王遇之。” 乃為壇場大水之上,而與王立之焉。有閒,大魚動,因曰:“此河伯。” 22 內儲說上: 張儀欲以秦、韓與魏之勢伐齊、荊,而惠施欲以齊、荊偃兵。二人爭之,群 臣左右皆為張子言,而以攻齊、荊為利,而莫為惠子言,王果聽張子,而以惠子言為不可。 攻齊、荊事已定,惠子入見,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齊、荊之事果利矣,一國盡以為然 。”惠子因說:“不可不察也。夫齊、荊之事也誠利,一國盡以為利,是何智者之眾也?攻 齊、荊之事誠不利,一國盡以為利,何愚者之眾也?凡謀者,疑也。疑也者,誠疑,以為可 者半,以為不可者半。今一國盡以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 23 內儲說上: 叔孫相魯,貴而主斷。其所愛者曰豎牛,亦擅用叔孫之令。叔孫有子曰壬, 豎牛妒而欲殺之,因與壬游於魯君所,魯君賜之玉環,壬拜受之而不敢佩,使豎牛請之叔孫 ,豎牛欺之曰:“吾已為爾請之矣,使爾佩之。”壬因佩之,豎牛因謂叔孫:“何不見壬於 君乎?”叔孫曰:“孺子何足見也。”豎牛曰:“壬固已數見於君矣。君賜之玉環,壬已佩 之矣。”叔孫召壬見之,而果佩$ 視之晏陰之間,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見也。”燕王因養衛人不能觀其母猴 。鄭有臺下之治者謂燕王曰:“臣為削者也,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於削。今棘刺 之端不容削鋒,難以治棘刺之端。王試觀客之削能與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謂衛人 曰:“客為棘削之?”曰:“以削。”王曰:“吾欲觀見之。”客曰:“臣請之舍取之。” 17 外儲說左上: 兒說,宋人,善辯者也。持白馬非馬也服齊稷下之辯者,乘白馬而過關, 則顧白馬之賦。故籍之虛辭則能勝一國,考實按形不能謾於一人。 18 外儲說左上: 夫新砥礪殺矢,彀弩而射,雖冥而妄發,其端未嘗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 復其處,不可謂善射,無常儀的也;設五寸之的,引十步之遠,非羿、逢蒙不能必全者,有 常儀的也;有度難而無度易也。有常儀的則羿、逢蒙以五寸為巧,無常儀的則以妄發而中秋 毫為拙,故無度而應之則辯士繁說,設度而持之雖知者猶畏失也不敢妄言。今人主聽說不應 之以度,而說其辯不度以功,譽其行而不入關,此人主所以長欺、而說者所以長養也。 19 外儲說左上: 客有教燕王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學之,所使學者未及學而客死。王大怒 ,誅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誅學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誅無罪之臣,不察之患也。 且人所急無如其身,不能自使其無死,安能使王長生哉? 20 外儲說左上: 鄭人有相與爭年者,一人曰:“吾與堯同年。”其一人曰:“我與黃帝之 兄同年。”訟此而不決,以後息者為勝耳。 21 外儲說左上: 客有為周君畫莢者,三年而成,君觀之,與髹莢者同狀,周君大怒,畫莢 者曰:“築十版之牆,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時加之其上而觀。”周君為之,望見其狀盡 成龍蛇禽獸車馬,萬物之狀備具,周君大悅。此莢之功非不微難也,然其用與素髹筴同。 22 外儲說左上: 客有為齊王畫者,齊王問曰:“畫孰最難者?”曰:“犬馬最難。”“孰 最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馬、人所知也,旦暮罄於前,不可類之,故難。鬼魅、無 形者,不罄於前,故易之也。” 23 外儲說左上: 齊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穀見之曰:“穀聞先生之義,不恃仰人而食。今 穀有樹瓠之道,堅如石,厚而無竅,獻之。”仲曰:“夫瓠所貴者,謂其可以盛也。今厚而 無竅,則不可剖以盛物,而任重如堅石,則不可以剖而以斟,吾無以瓠為也。”曰:“然, 穀將棄之。今田仲不恃仰人而食,亦無益人之國,亦堅瓠之類也。” 24 外儲說左上: 虞慶為屋,謂匠人曰:“屋太尊。”匠人對曰:“此新屋也,塗濡$ 錘矣。 52 外儲說左上: 鄭縣人有屈公者,聞敵恐,因死;恐已,因生。 53 外儲說左上: 趙主父使李疵視中山可攻不也?還報曰:“中山可伐也,君不亟伐,將後 齊、燕。”主父曰:“何故可攻?”李疵對曰:“其君見好巖穴之士,所傾蓋與車以見窮閭 隘巷之士以十數,伉禮下布衣之士以百數矣。”君曰:“以子言論,是賢君也,安可攻?” 疵曰:“不然。夫好顯巖穴之士而朝之,則戰士怠於行陣;上尊學者,下士居朝,則農夫惰 於田。戰士怠於行陳者則兵弱也,農夫惰於田者則國貧也。兵弱於敵,國貧於內,而不亡者 ,未之有也,伐之不亦可乎?”主父曰:“善。”舉兵而伐中山,遂滅也。 54 外儲說左上: 說五 55 外儲說左上: 齊桓公好服紫,一國盡服紫,當是時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謂管 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貴甚,一國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何不試 勿衣紫也,謂左右曰,吾甚惡紫之臭。”於是左右適有衣紫而進者,公必曰:“少卻,吾惡 紫臭。”公曰:“諾。”於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國中莫衣紫,三日境內莫衣紫也。 56 外儲說左上: 一曰。齊王好衣紫,齊人皆好也。齊國五素不得一紫,齊王患紫貴。傅說 王曰:“《詩》云:不躬不親,庶民不信。今王欲民無衣紫者,王以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 紫衣進者,曰益遠,寡人惡臭。”是日也,郎中莫衣紫;是月也,國中莫衣紫;是歲也,境 內莫衣紫。 57 外儲說左上: 鄭簡公謂子產曰:“國小,迫於荊、晉之間。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備,不 可以待不虞。”子產曰:“臣閉其外也已遠矣,而守其內也已固矣,雖國小猶不危之也。君 其勿憂。”是以沒簡公身無患。 58 外儲說左上: 子產相鄭,簡公謂子產曰:“飲酒不樂也,俎豆不大,鍾鼓竽瑟不鳴,寡 人之事不一,國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戰不輯睦,亦子之罪。子有職,寡人亦有職,各守其 職。”子產退而為政五年,國無盜賊,道不拾遺,桃棗蔭於街者莫有援也,錐刀遺道三日可 反,三年不變,民無飢也。 59 外儲說左上: 宋襄公與楚人戰於涿谷上,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濟,右司馬購強趨而 諫曰:“楚人眾而宋人寡,請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擊之,必敗。”襄公曰:“寡人聞君子曰 :不重傷,不擒二毛,不推人於險,不迫人於阨,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濟而擊之,害義。請 使楚人畢涉成陣而後鼓士進之。”右司馬曰:“君不愛宋民,腹心不完,特為義耳。”公曰 :“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陣矣,公乃鼓之,宋人大敗,$ 教歌者,使先呼而詘之,其聲反清徵者乃教之。 171 外儲說右上: 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宮,徐呼中徵。疾不中宮,徐不中徵, 不可謂教。 172 外儲說右上: 吳起,衛左氏中人也。使其妻織組而幅狹於度,吳子使更之,其妻曰: “諾。”及成,復度之,果不中度,吳子大怒。其妻對曰:“吾始經之而不可更也。”吳子 出之,其妻請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吳子,為法者也。其為法也,且欲以與萬乘致功,必 先踐之妻妾然後行之,子毋幾索入矣。”其妻之弟又重於衛君,乃因以衛君之重請吳子,吳 子不聽,遂去衛而入荊也。 173 外儲說右上: 一曰。吳起示其妻以組曰:“子為我織組,令之如是。”組已就而效之, 其組異善。起曰:“使子為組,令之如是,而今也異善何也?”其妻曰:“用財若一也,加 務善之。”吳起曰:“非語也。”使之衣歸。其父往請之,吳起曰:“起家無虛言。” 174 外儲說右上: 晉文公問於狐偃曰:“寡人甘肥周於堂,卮酒豆肉集於宮,壺酒不清,生 肉不布,殺一牛遍於國中,一歲之功盡以衣士卒,其足以戰民乎?”狐子曰:“不足。”文 公曰:“吾弛關市之征而緩刑罰,其足以戰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民之 有喪資者,寡人親使郎中視事;有罪者赦之;貧窮不足者與之;其足以戰民乎?”狐子對曰 :“不足。此皆所以慎產也。而戰之者,殺之也。民之從公也,為慎產也,公因而迎殺之, 失所以為從公矣。”曰:“然則何如足以戰民乎?”狐子對曰:“令無得不戰。”公曰:“ 無得不戰奈何?”狐子對曰:“信賞必罰,其足以戰。”公曰:“刑罰之極安至?”對曰: “不辟親貴,法行所愛。”文公曰:“善。”明日令田於圃陸,期以日中為期,後期者行軍 法焉。於是公有所愛者曰顛頡後期,吏請其罪,文公隕涕而憂。吏曰:“請用事焉。”遂斬 顛頡之脊,以徇百姓,以明法之信也。而後百姓皆懼曰:“君於顛頡之貴重如彼甚也,而君 猶行法焉,況於我則何有矣?”文公見民之可戰也,於是遂興兵伐原,克之。伐衛,東其畝 ,取五鹿。攻陽,勝虢,伐曹。南圍鄭,反之陴。罷宋圍,還與荊人戰城濮,大敗荊人,返 為踐土之盟,遂成衡雍之義。一舉而八有功。所以然者,無他故異物,從狐偃之謀,假顛頡 之脊也。 175 外儲說右上: 夫痤疽之痛也,非刺骨髓,則煩心不可支也;非如是不能使人以半寸砥石 彈之。今人主之於治亦然,非不知有苦則安;欲治其國,非如是不能聽聖知而誅亂臣。亂臣 者,必重人。重人者,必人主所甚親愛也。人主所甚$ 求見。公曰:“蒲城之役,君令一宿,而汝即至;惠竇之難, 君令三宿,而汝一宿,何其速也?”披對曰:“君令不二,除君之惡,惟恐不堪,蒲人、翟 人余何有焉?今公即位,其無蒲、翟乎!且桓公置射鉤而相管仲。”君乃見之。 4 難三: 或曰:齊、晉絕祀,不亦宜乎!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鉤之怨,文公能聽寺人之 言而棄斬袪之罪,桓公、文公能容二子者也。後世之君,明不及二公;後世之臣,賢不如二 子。以不忠之臣事不明之君。君不知,則有燕操、子罕、田常之賊;知之,則以管仲、寺人 自解。君必不誅,而自以為有桓、文之德,是臣讎而明不能燭,多假之資。自以為賢而不戒 ,則雖無後嗣,不亦可乎!且寺人之言也,直飾君令而不貳者,則是貞於君也。死君後生臣 不愧而復為貞,今惠公朝卒而暮事文公,寺人之不貳何如? 5 難三: 人有設桓公隱者曰:“一難,二難,三難,何也?”桓公不能對,以告管仲。管仲 對曰:“一難也、近優而遠士。二難也、去其國而數之海。三難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 公曰:“善。”不擇日而廟禮太子。 6 難三: 或曰:管仲之射隱不得也。士之用不在近遠。而俳優侏儒,固人主之所與燕也。則 近優而遠士,而以為治,非其難者也。夫處勢而不能用其有,而悖不去國,是以一人之力禁 一國。以一人之力禁一國者,少能勝之。明能照遠姦而見隱微,必行之令,雖遠於海,內必 無變;然則去國之海而不劫殺,非其難者也。楚成王置商臣以為太子,又欲置公子職,商臣 作難,遂弒成王。公子宰,周太子也,公子根有寵,遂以東州反,分而為兩國。此皆非晚置 太子之患也。夫分勢不二,庶孽卑,寵無藉,雖處大臣,晚置太子可也;然則晚置太子,庶 孽不亂,又非其難也。物之所謂難者;必借人成勢而勿使侵害己,可謂一難也。貴妾不使二 后,二難也。愛孽不使危正適,專聽一臣而不敢隅君,此則可謂三難也。 7 難三: 葉公子高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悅近而來遠。”哀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 “政在選賢。”齊景公問政於仲尼,仲尼曰:“政在節財。”三公出,子貢問曰:“三公問 夫子政一也,夫子對之不同,何也?”仲尼曰:“葉都大而國小,民有背心,故曰政在悅近 而來遠。魯哀公有大臣三人,外障距諸侯四鄰之士,內比周而以愚其君,使宗廟不掃除,社 稷不血食者,必是三臣也,故曰政在選賢。齊景公築雍門,為路寢,一朝而以三百乘之家賜 者三,故曰政在節財。” 8 難三: 或曰:仲尼之對,亡國之言也。葉民有倍心,而說之悅近而來遠,則是教民懷惠。 $ 月去而不息;消長以道,七日自當來復。」吾友中,秘書楊經臣博贍才雅,而嘗誦之經 日,謂余曰:「此非知其然,而為神驅於氣使之為爾。」 乾德九年正月,乾元殿受降王朝,扈蒙參定其議,有李樸請誅之制,甚繁,具本文。蒙 繼上《聖功頌》,次年將東封,又進御札草。上愛之,批於紙尾,獎之云:「《聖功 頌》及此辭,無一字可議。」後應制後苑,詩有「微臣自愧頭如雪,也向鈞天侍玉 皇。」上和以賜曰:「珍重老臣純不已,我慚寡昧繼三皇。」為之美傳。 楊信,高楊人,忠樸,善御士卒。開寶二年,為散指揮,廨舍直大內之北。一夕中夜, 忽夢巨龜銜敕叩其寢,信驚起披衣曰:「大庭必有警。」果太祖開元武門,急召信入禁 中,擒叛黨杜廷進三十九人,陰以姓名授之。黎明,盡為信所捕,擒至便殿,不用吏 鞫,面訐得實,悉戮於市。信忽患喑,太祖惜其善撫轄,以重兵之柄委之。雖不能語, 而申明紀律,嚴肅有度。有童曰玉奴者,天賦甚慧,善揣信意。凡奏事及指揮軍律,賓 客語論,但回顧玉奴,畫掌為字,悉能代信語。輕重緩急,便否避就,盡協其意。病將 革,忽能語,太宗異駭,親幸其第。信力疾扶於榻,感泣敘留,音詞明徹。至死,猶叩 頭乞嚴邊備,毋忽亭障。信泣,太宗亦泣。至翌日卒,賜瑞玉小玦為含。 田重進,范陽人,不識字,忠樸有守。太宗在藩邸,以酒餌賜之,拒而不受。使者 曰:「晉王賜妝。」重進曰:「我只知有官家,誰能吃他人酒食乎?」人語太宗,極許 之。後鄭文寶出漕陝右,上囑付曰:「田某先帝宿將,勇毅宣力,卿為朕善待之。」 太原既平,劉繼元降王隨鑾輿。將凱旋,而三軍希賞,諸將遽有平燕之請,未敢聞上。 崔翰者,晉朝之名將也,奏曰:「當峻坂走丸之勢,所至必順。此若不取,後恐噬 臍。」上然之,改鑾北伐,功將即而班師,因整旅徐還。無何,至金台驛,王師失利, 間或南潰者數千騎。上遣翰以兵追之。翰奏曰:「但乞陛下不問奔潰之罪,臣願請單騎 獨往,當攜之而歸。」上許之。翰棰馬獨往追之,將及,揚鞭大呼:「諸君不須若爾, 何傷乎料主上天鑒,處置精明,君等久負堅執銳,衛駕遠徵,一旦小忿,豈不念父母妻 子憶戀之苦耶上特遣吾邀爾輩同還,宜知幾速反。」眾稍稍聽從,遂收身而還。夜半至 營,各分部直,雞犬亦不鳴。上喜,密解金帶賜翰曰:「此朕藩邸時所繫者。」 端拱中,或言威虜軍糧運不續,虜乘其虛,將欲窺取。朝廷亟遣大將李繼隆發鎮、定卒 萬餘,護送芻糧數千輜車,將實其廩。虜諜報之,率精銳萬餘騎邀於中道。時尹繼倫為 沿邊都巡檢,領所$ 掠 , 止 獄 訟 ,養 幼 小 , 存 孤 獨 , 以 通 句 萌 。 擇 元 日 , 令 民 社 。 是 月 也, 日 夜 分 , 雷 始 發 聲 , 蟄 蟲 咸 動 蘇 。 先 雷 三 日 , 振 鐸 以令 於 兆 民 曰 : 「 雷 且 發 聲 , 有 不 戒 其 容 止 者 , 生 子 不 備, 必 有 凶 災 。 」 令 官 市 , 同 度 量 , 鈞 衡 石 , 角 斗 稱 , 端權 概 。 毋 竭 川 澤 , 毋 漉 陂 池 , 毋 焚 山 林 , 毋 作 大 事 , 以妨 農 功 。 祭 不 用 犧 牲 , 用 圭 璧 , 更 皮 幣 。 仲 春 行 秋 令 ,則 其 國 大 水 , 寒 氣 總 至 , 寇 戎 來 征 。 行 冬 令 , 則 陽 氣 不勝 , 麥 乃 不 熟 , 民 多 相 殘 。 行 夏 令 , 則 其 國 大 旱 , 氣早 來 , 蟲 螟 為 害 。 二 月 官 倉 , 其 樹 杏 。 季 春 之 月 , 招 搖指 辰 , 昏 七 星 中 , 旦 牽 牛 中 。 其 位 東 方 , 其 日 甲 乙 , 其蟲 鱗 , 其 音 角 , 律 中 姑 洗 , 其 數 八 , 其 味 酸 , 其 臭 羶 ,其 祀 戶 , 祭 先 脾 。 桐 始 華 , 田 鼠 化 為 鴽 , 虹 始 見 , 萍 始生 。 天 子 衣 青 衣 , 乘 蒼 龍 , 服 蒼 玉 , 建 青 旗 , 食 麥 與 羊, 服 八 風 水 , 爨 萁 燧 火 , 東 宮 御 女 青 色 , 衣 青 采 , 鼓 琴瑟 , 其 兵 矛 , 其 畜 羊 , 朝 于 青 陽 右 A 。 舟 牧 覆 舟 , 五 覆五 反 , 乃 言 具 于 天 子 。 天 子 烏 始 乘 舟 , 薦 鮪 於 寢 廟 , 乃為 麥 祈 實 。 是 月 也 , 生 氣 方 盛 , 陽 氣 發 泄 , 句 者 畢 出 ,萌 者 盡 達 , 不 可 以 內 。 天 子 命 有 司 , 發 囷 倉 , 助 貧 窮 , 振 乏 絕 , 開 府 庫 , 出 幣 帛 , 使 諸 侯 , 聘 名 士 , 禮 賢 者 。命 司 空 , 時 雨 將 降 , 下 水 上 騰 , 循 行 國 邑 , 周 視 原 野 ,修 利 隄 防 , 導 通 溝 瀆 , 達 路 除 道 , 從 國 始 , 至 境 止 。 田獵 畢 弋 , 罝 罘 羅 ● ,$ 、 名 山 大 川 、 四 方 之 神 、 宗 廟 社稷 , 為 民 祈 福 行 惠 。 令 弔 死 問 疾 , 存 視 長 老 , 行 稃 鬻 ,厚 席 蓐 , 以 送 萬 物 歸 也 。 命 婦 官 染 采 , 黼 黻 文 章 , 青 黃白 黑 , 莫 不 質 良 , 以 給 宗 廟 之 服 , 必 宣 以 明 。 是 月 也 ,樹 木 方 盛 , 勿 敢 斬 伐 ; 不 可 以 合 諸 侯 , 起 土 功 , 動 眾 興兵 , 必 有 天 殃 。 土 潤 溽 暑 , 大 雨 時 行 , 利 以 殺 草 糞 田 疇, 以 肥 土 疆 。 季 夏 行 春 令 , 則 穀 實 解 落 , 多 風 欬 , 民 乃遷 徙 。 行 秋 令 , 則 丘 隰 水 潦 , 稼 牆 不 孰 , 乃 多 女 災 。 行冬 令 , 則 風 寒 不 時 , 鷹 隼 蚤 摯 , 四 鄙 入 保 。 六 月 官 少 內, 其 樹 梓 。 孟 秋 之 月 , 招 搖 指 申 , 昏 斗 中 , 旦 畢 中 。 其位 西 方 , 其 日 庚 辛 , 盛 德 在 金 , 其 蟲 毛 , 其 音 商 , 律 中夷 則 , 其 數 九 , 其 味 辛 , 其 臭 腥 , 其 祀 門 , 祭 先 肝 。 涼風 至 , 白 露 降 , 寒 蟬 鳴 , 鷹 乃 祭 鳥 , 用 始 行 戮 。 天 子 衣白 衣 , 乘 白 駱 , 服 白 玉 , 建 白 旗 , 食 麻 與 犬 , 服 八 風 水, 爨 柘 燧 火 , 西 宮 御 女 白 色 , 衣 白 采 , 撞 白 鐘 , 其 兵 戈, 其 畜 狗 , 朝 于 總 章 左 A , 以 出 秋 令 。 求 不 孝 不 悌 、 戮暴 傲 悍 而 罰 之 , 以 助 損 氣 。 立 秋 之 日 , 天 子 親 率 三 公 九卿 大 夫 以 迎 秋 于 西 郊 。 還 , 乃 賞 軍 率 武 人 於 朝 。 命 將 率, 選 卒 厲 兵 , 簡 練 桀 俊 , 專 任 有 功 , 以 征 不 義 , 詰 誅 暴慢 , 順 彼 四 方 。 命 有 司 , 修 法 制 , 繕 囹 圄 , 禁 姦 塞 邪 ,審 決 獄 , 平 詞 訟 。 天 地 始 肅 , 不 可 以 贏 。 是 月 農 始 升 穀, 天 子 嘗 新 , 先 薦 寢 廟 。 命 百 官 , 始 收 斂 , 完 隄 防 , 謹障 $ 不 行。 報 政有 司 , 不 務 反 道 矯 拂 其 本 , 而 事 修 其 末 , 削 薄 其德 , 曾 累 其 刑 , 而 欲 以 為 治 , 無 以 異 於 執 彈 而 來 鳥 , 捭梲 而 狎 犬 也, 亂 乃 逾 甚 。 夫 水 濁 則 魚 噞 , 政 苛 則 民 亂 。故 夫 養 虎 豹 犀 象 者 , 為 之 圈 檻 , 供 其 嗜 欲 , 適 其 飢 飽 ,違 其 怒 恚 , 然 而 不 能 終 其 天 年 者 , 形 有 所 劫 也 。 是 以 上多 故 則 下 多 詐 , 上 多 事 則 下 多 態 , 上 煩 擾 則 下 不 定 , 上多 求 則 下 交 爭 。 不 直 之 於 本 , 而 事 之 於 末 , 譬 猶 揚 堁 而弭 塵 , 抱 薪 以 救 火 也 。 故 聖 人 事 省 而 易 治 , 求 寡 而 易 澹, 不 施 而 仁 , 不 言 而 信 , 不 求 而 得 , 不 為 而 成 , 塊 然 保真 , 抱 德 推 誠 , 天 下 從 之 , 如 響 之 應 聲 , 景 之 像 形 , 其所 修 者 本 也 。 刑 罰 不 足 以 移 風 , 殺 戮 不 足 以 禁 姦 , 唯 神化 為 貴 。 至 精 為 神 。 夫 疾 呼 不 過 聞 百 步 , 志 之 所 在 , 踰于 千 里 。 冬 日 之 陽 , 夏 日 之 陰 , 萬 物 歸 之 , 而 莫 使 之 然。 故 至 精 之 像 , 弗 招 而 自 來 , 不 麾 而 自 往 , 窈 窈 冥 冥 ,不 知 為 之 者 誰 , 而 功 自 成 。 智 者 弗 能 誦 , 辯 者 弗 能 形 。昔 孫 叔 敖 恬 ● , 而 郢 人 無 所 害 其 鋒 ; 市 南 宜 遼 弄 丸 , 而兩 家 之 難 無 所 關 其 辭 。 鞅 鞈 鐵 鎧 , 瞋 目 扼 腕 , 其 於 以 御兵 刃 , 縣 矣 ! 券 契 束 帛 , 刑 罰 斧 鉞 , 其 於 以 解 難 , 薄 矣! 待 目 而 照 見 , 待 言 而 使 令 , 其 於 為 治 , 難 矣 ! 蘧 伯 玉為 相 , 子 貢 往 觀 之 , 曰 : 「 何 以 治 國 ? 」 曰 : 「 以 弗 治治 之 。 」 簡 子 欲 伐 衛 , 使 史 黯 往 覿 焉 。 還 報 曰 : 「 蘧 伯玉 為 相 , 未 可 以 加 兵 。 」 固 塞 險 阻$ 伎 , 士 不 兼 官 , 各 守 其 職 , 不 得 相 姦 ,人 得 其 宜 , 物 得 其 安 , 是 以 器 械 不 苦 , 而 職 事 不 嫚 。 夫責 少 者 易 償 , 職 寡 者 易 守 , 任 輕 者 易 權 。 上 操 約 省 之 分, 下 效 易 為 之 功 , 是 以 君 臣 彌 久 而 不 相 猒 。 君 人 之 道 ,其 猶 零 星 之 尸 也 , 儼 然 玄 默 , 而 吉 祥 受 福 。 是 故 得 道 者不 為 醜 飾 , 不 為 偽 善 , 一 人 被 之 而 不 褎 , 萬 人 蒙 之 而 不褊 。 是 故 重 為 惠 , 若 重 為 暴 , 則 治 道 通 矣 。 為 惠 者 , 尚布 施 也 。 無 功 而 厚 賞 , 無 勞 而 高 爵 , 則 守 職 者 懈 於 官 ,而 游 居 者 亟 於 進 矣 。 為 暴 者 , 妄 誅 也 。 無 罪 者 而 死 亡 ,行 直 而 被 刑 , 則 修 身 者 不 勸 善 , 而 為 邪 者 輕 犯 上 矣 。 故為 惠 者 生 姦 , 而 為 暴 者 生 亂 。 姦 亂 之 俗 , 亡 國 之 風 。 是故 明 主 之 治 , 國 有 誅 者 而 主 無 怒 焉 , 朝 有 賞 者 而 君 無 與焉 。 誅 者 不 怨 君 , 罪 之 所 當 也 ; 賞 者 不 德 上 , 功 之 所 致也 。 民 知 誅 賞 之 來 , 皆 在 於 身 也 , 故 務 功 脩 業 , 不 受 l於 君 。 是 故 朝 廷 蕪 而 無 跡 , 田 野 辟 而 無 草 , 故 太 上 下 知有 之 。 橋 直 植 立 而 不 動 , 俛 仰 取 制 焉 ; 人 主 靜 漠 而 不 躁, 百 官 得 脩 焉 。 譬 而 軍 之 持 麾 者 , 妄 指 則 亂 矣 。 慧 不 足以 大 寧 , 智 不 足 以 安 危 , 與 其 譽 堯 而 毀 桀 也 , 不 如 掩 聰明 而 反 脩 其 道 也 。 清 靜 無 為 , 則 天 與 之 時 ; 廉 儉 守 節 ,則 地 生 之 財 ; 處 愚 稱 德 , 則 聖 人 為 之 謀 。 是 故 下 者 萬 物歸 之 , 虛 者 天 下 遺 之 。 夫 人 主 之 聽 治 也 , 清 明 而 不 闇 ,虛 心 而 弱 志 , 是 故 群 臣 輻 湊 並 進 無 , 愚 智 賢 不 肖 , $ 世 之 主 乎 ! 夫 載 重 而 馬 羸 , 雖 造 父 不 能 以致 遠 。 車 輕 馬 良 , 雖 中 工 可 使 追 速 。 是 故 聖 人 舉 事 也 ,豈 能 拂 道 理 之 數 , 詭 自 然 之 性 , 以 曲 為 直 , 以 屈 為 伸 哉? 未 嘗 不 因 其 資 而 用 之 也 。 是 以 積 力 之 所 舉 , 無 不 勝 也; 而 眾 智 之 所 為 , 無 不 成 也 。 聾 者 可 令 嗺 , 而 不 可 使有 聞 也 ; 瘖 者 可 使 守 圉 , 而 不 可 使 言 也 。 形 有 所 不 周 ,而 能 有 所 不 容 也 。 是 故 有 一 形 者 處 一 位 , 有 一 能 者 服 一事 。 力 勝 其 任 , 則 舉 之 者 不 重 也 ; 能 稱 其 事 , 則 為 之 者不 難 也 。 毋 小 大 修 短 , 各 得 其 宜 , 則 天 下 一 齊 , 無 以 相過 也 。 聖 人 兼 而 用 之 , 故 無 棄 才 。 人 主 貴 正 而 尚 忠 , 忠正 在 上 位 , 執 正 營 事 , 則 讒 佞 姦 邪 無 由 進 矣 。 譬 猶 方 員之 不 相 蓋 , 而 曲 直 之 不 相 入 。 夫 鳥 獸 之 不 可 同 群 者 , 其類 異 也 ; 虎 鹿 之 不 同 遊 者 , 力 不 敵 也 。 是 故 聖 人 得 志 而在 上 位 , 讒 佞 姦 邪 而 欲 犯 主 者 , 譬 猶 雀 之 見 鸇 而 鼠 之 遇狸 也 , 亦 必 無 餘 命 矣 。 是 故 人 主 之 一 舉 也 , 不 可 不 慎 也。 所 任 者 得 其 人 , 則 國 家 治 , 上 下 和 , 群 臣 親 , 百 姓 附。 所 任 非 其 人 , 則 國 家 危 , 上 下 乖 , 群 臣 怨 , 百 姓 亂 。 故 一 舉 而 不 當 , 終 身 傷 。 得 失 之 道 , 權 要 在 主 。 是 故 繩正 於 上 , 木 直 於 下 , 非 有 事 焉 , 所 緣 以 修 者 然 也 。 故 人主 誠 正 , 則 直 士 任 事 , 而 姦 人 伏 匿 矣 。 人 主 不 正 , 則 邪人 得 志 , 忠 者 隱 蔽 矣 。 夫 人 之 所 以 莫 抓 玉 石 而 抓 瓜 瓠 者, 何 也 ? 無 得 於 玉 石 , 弗 犯 也 。 使 人 主 執 正 持 平$ 持 中 , 運 於 璇 樞 , 以 一 合 萬 , 若 合 符 者 也 。 故 心 小者 禁 於 微 也 , 志 大 者 無 不 懷 也 , 智 員 者 無 不 知 也 , 行 方者 有 不 為 也 , 能 多 者 無 不 治 也 , 事 鮮 者 約 所 持 也 。 古 者天 子 聽 朝 , 公 卿 正 諫 , 博 士 誦 詩 , 瞽 箴 師 誦 , 庶 人 傳 語, 史 書 其 過 , 宰 徹 其 膳 。 猶 以 為 未 足 也 , 故 堯 置 敢 諫 之鼓 , 舜 立 誹 謗 之 木 , 湯 有 司 直 之 人 , 武 王 立 戒 慎 之 鞀 ,過 若 豪 釐 , 而 既 已 備 之 也 。 夫 聖 人 之 於 善 也 , 無 小 而 不舉 ; 其 於 過 也 , 無 微 而 不 改 。 堯 、 舜 、 禹 、 湯 、 文 、 武, 皆 坦 然 天 下 而 南 面 焉 。 當 此 之 時 , 鼛 鼓 而 食 , 奏 雍 而徹 , 已 飯 而 祭 灶 , 行 不 用 巫 祝 , 鬼 神 弗 敢 祟 , 山 川 弗 敢禍 , 可 謂 至 貴 矣 , 然 而 戰 戰 慄 慄 , 日 慎 一 日 。 由 此 觀 之, 則 聖 人 之 心 小 矣 。 詩 云 : 「 惟 此 文 王 , 小 心 翼 翼 , 昭事 上 帝 , 聿 懷 多 福 。 」 其 斯 之 謂 歟 ! 武 王 伐 紂 , 發 鉅 橋之 粟 , 散 鹿 臺 之 錢 , 封 比 干 之 墓 , 表 商 容 之 閭 , 朝 成 湯之 廟 , 解 箕 子 之 囚 , 使 各 處 其 宅 , 田 其 田 , 無 故 無 新 ,惟 賢 是 親 , 用 非 其 有 , 使 非 其 人 , 晏 然 若 故 有 之 。 由 此觀 之 , 則 聖 人 之 志 大 也 。 文 王 周 觀 得 失 , 遍 覽 是 非 , 堯、 舜 所 以 昌 , 桀 、 紂 所 以 亡 者 , 皆 著 於 明 堂 , 於 是 略 智博 問 , 以 應 無 方 。 由 此 觀 之 , 則 聖 人 之 智 員 矣 。 成 、 康繼 文 、 武 之 業 , 守 明 堂 之 制 , 觀 存 亡 之 跡 , 見 成 敗 之 變, 非 道 不 言 , 非 義 不 行 , 言 不 苟 出 , 行 不 苟 為 , 擇 善 而後 從 事 焉 。 由 此 觀 之 , 則 聖 人 之 行 方 矣 。$ 出 高 庫 之 兵 以 賦 民 , 因 而 攻 之 ,十 有 九 日 而 擒 白 公 。 夫 國 非 其 有 也 , 而 欲 有 之 , 可 謂 至貪 也 。 不 能 為 人 , 又 無 以 自 為 , 可 謂 至 愚 矣 。 譬 白 公 之嗇 也 , 何 以 異 於 梟 之 愛 其 子 也 ? 故 老 子 曰 : 「 持 而 盈 之, 不 知 其 已 。 揣 而 銳 之 , 不 可 長 保 也 。 」 趙 簡 子 以 襄 子為 後 , 董 閼 于 曰 : 「 無 卹 賤 , 今 以 為 後 , 何 也 ? 」 簡 子曰 : 「 是 為 人 也 , 能 為 社 稷 忍 羞 。 」 異 日 , 知 伯 與 襄 子飲 而 批 襄 子 之 首 , 大 夫 請 殺 之 , 襄 子 曰 : 「 先 君 之 立 我也 , 曰 能 為 社 稷 忍 羞 , 豈 曰 能 刺 人 哉 ! 」 處 十 月 , 知 伯圍 襄 子 於 晉 陽 , 襄 子 疏 隊 而 擊 之 , 大 敗 知 伯 , 破 其 首 以為 飲 器 。 故 老 子 曰 : 「 知 其 雄 , 守 其 雌 , 其 為 天 下 谿 。」 齧 缺 問 道 於 被 衣 , 被 衣 曰 : 「 正 女 形 , 壹 女 視 , 天 和將 至 。 攝 女 知 , 正 女 度 , 神 將 來 舍 。 德 將 來 附 若 美 , 而道 將 為 女 居 。 憃 乎 若 新 生 之 犢 , 而 無 求 其 故 。 」 言 未 卒, 齧 缺 繼 以 讎 夷 。 被 衣 行 歌 而 去 曰 : 「 形 若 槁 骸 , 心 如死 灰 。 直 實 不 知 , 以 故 自 持 。 墨 墨 恢 恢 , 無 心 可 與 謀 。彼 何 人 哉 ! 」 故 老 子 曰 : 「 明 白 四 達 , 能 無 以 知 乎 ! 」趙 襄 子 攻 翟 而 勝 之 , 取 尤 人 、 終 人 。 使 者 來 謁 之 , 襄 子方 將 食 而 有 憂 色 。 左 右 曰 :「 一 朝 而 兩 城 下 , 此 人 之 所 喜 也 。 今 君 有 憂 色 , 何 也 ?」 襄 子 曰 : 「 江 、 河 之 大 也 , 不 過 三 日 。 飄 風 暴 雨 , 日中 不 須 臾 。 今 趙 氏 之 德 行 無 所 積 , 今 一 朝 兩 城 下 , 亡 其及 我 乎 ! 」 孔 子 聞 之 曰 : 「 趙 氏 $ 正 相 傷 , 欲 與 性 相 害 , 不 可 兩 立。 一 置 一 廢 , 故 聖 人 損 欲 而 從 事 於 性 。 目 好 色 , 耳 好 聲, 口 好 味 , 接 而 說 之 。 不 知 利 害 嗜 慾 也 , 食 之 不 寧 於 體, 聽 之 不 合 於 道 , 視 之 不 便 於 性 。 三 官 交 爭 , 以 義 為 制者 , 心 也 。 割 痤 疽 非 不 痛 也 , 飲 毒 藥 非 不 苦 也 , 然 而 為之 者 , 便 於 身 也 。 渴 而 飲 水 非 不 快 也 , 飢 而 大 飧 非 不 澹也 , 然 而 弗 為 者 , 害 於 性 也 。 此 四 者 , 耳 目 鼻 口 不 知 所取 去 , 心 為 之 制 , 各 得 其 所 。 由 是 觀 之 , 欲 之 不 可 勝 ,明 矣 。 凡 治 身 養 性 , 節 寢 處 , 適 飲 食 , 和 喜 怒 , 便 動 靜, 使 在 己 者 得 , 而 邪 氣 因 而 不 生 , 豈 若 憂 瘕 疵 之 與 痤 疽之 發 , 而 豫 備 之 哉 ! 夫 函 牛 之 鼎 沸 而 蠅 蚋 弗 敢 入 , 昆 山之 玉 瑱 而 塵 垢 弗 能 污 也 。 聖 人 無 去 之 心 而 心 無 醜 , 無 取之 美 而 美 不 失 。 故 祭 祀 思 親 不 求 福 , 饗 賓 修 敬 不 思 德 ,唯 弗 求 者 能 有 之 。 處 尊 位 者 , 以 有 公 道 而 無 私 說 , 故 稱尊 焉 , 不 稱 賢 也 ; 有 大 地 者 , 以 有 常 術 而 無 鈐 謀 , 故 稱平 焉 , 不 稱 智 也 。 內 無 暴 事 以 離 怨 於 百 姓 , 外 無 賢 行 以見 忌 於 諸 侯 , 上 下 之 禮 , 襲 而 不 離 , 而 為 論 者 莫 然 不 見所 觀 焉 , 此 所 謂 藏 無 形 者 。 非 藏 無 形 , 孰 能 形 ! 三 代 之 所 道 者 , 因 也 。 故 禹 決 江 河 , 因 水 也 ; 后 稷 播 種 樹 穀 ,因 地 也 ; 湯 、 武 平 暴 亂 , 因 時 也 。 故 天 下 可 得 而 不 可 取也 , 霸 王 可 受 而 不 可 求 也 。 在 智 則 人 與 之 訟 , 在 力 則 人與 之 爭 。 未 有 使 人 無 智 者 , 有 使 人 不 能 用 其 智 於 己 者 也;$ 不 傾, 物 之 尤 必 有 所 感 , 物 固 有 以 不 用 為 大 用 者 。 先 裸 而 浴則 可 , 以 浴 而 裸 則 不 可 ; 先 祭 而 後 饗 則 可 , 先 饗 而 後 祭則 不 可 ; 物 之 先 後 各 有 所 宜 也 。 祭 之 日 而 言 狗 生 , 取 婦夕 而 言 衰 麻 , 置 酒 之 日 而 言 上 冢 , 渡 江 、 河 而 言 陽 侯 之波 。 或 曰 知 其 且 赦 也 而 多 殺 人 , 或 曰 知 其 且 赦 也 而 多 活人 , 其 望 赦 同 , 所 利 害 異 。 故 或 吹 火 而 然 , 或 吹 火 而 滅, 所 以 吹 者 異 也 。 烹 牛 以 饗 其 里 , 而 罵 其 東 家 母 , 德 不報 而 身 見 殆 。 文 王 污 膺 , 鮑 申 傴 背 , 以 成 楚 國 之 治 。 裨諶 出 郭 而 知 , 以 成 子 產 之 事 。 朱 儒 問 徑 天 高 於 脩 人 , 脩人 曰 : 「 不 知 。 」 曰 : 「 子 雖 不 知 , 猶 近 之 於 我 。 」 故凡 問 事 , 必 於 近 者 。 寇 難 至 , 躄 者 告 盲 者 , 盲 者 負 而 走, 兩 人 皆 活 , 得 其 所 能 也 。 故 使 盲 者 語 , 使 躄 者 走 , 失其 所 也 。 郢 人 有 鬻 其 母 , 為 請 於 買 者 曰 : 「 此 母 老 矣 !幸 善 食 之 而 勿 苦 。 」 此 行 大 不 義 , 而 欲 為 小 義 者 。 介 蟲之 動 以 固 , 貞 蟲 之 動 以 毒 螫 , 熊 羆 之 動 攫 搏 , 兕 牛 之 動以 觝 觸 , 物 莫 措 其 所 修 而 用 其 短 也 。 治 國 者 若 鎒 田 , 去害 苗 者 而 已 。 今 沐 者 墮 髮 , 而 猶 為 之 不 止 , 以 所 去 者 少, 所 利 者 多 。 砥 石 不 利 而 可 以 利 金 , 擏 不 正 而 可 以 正 弓, 物 固 有 不 正 而 可 以 正 , 不 利 而 可 以 利 。 力 貴 齊 , 知 貴捷 。 得 之 同 , 速 為 上 ; 勝 之 同 , 遲 為 下 。 所 以 貴 鏌 邪 者, 以 其 應 物 而 斷 割 也 。 ● 靡 勿 釋 , 牛 車 絕 轔 。 為 孔 子 之窮 於 陳 、 蔡 而 廢 六 藝 , 則 惑 ; 為 醫 之 不$ 張 孟 談 乃 報 襄 子 。 至 其 日 之 夜 , 趙 氏 殺 其 守 隄 之吏 , 決 水 灌 智 伯 。 智 伯 軍 救 水 而 亂 , 韓 、 魏 翼 而 擊 之 ,襄 子 將 卒 犯 其 前 , 大 敗 智 伯 軍 , 殺 其 身 而 三 分 其 國 。 襄子 乃 賞 有 功 者 , 而 高 赫 為 賞 首 。 群 臣 請 曰 : 「 晉 陽 之 存, 張 孟 談 之 功 也 。 而 赫 為 賞 首 , 何 也 ? 」 襄 子 曰 : 「 晉陽 之 圍 也 , 寡 人 國 家 危 , 社 稷 殆 , 群 臣 無 不 有 驕 侮 之 心者 , 唯 赫 不 失 君 臣 之 禮 , 吾 是 以 先 之 。 」 由 此 觀 之 , 義者 , 人 之 大 本 也 。 雖 有 戰 勝 存 亡 之 功 , 不 如 行 義 之 隆 。故 君 子 曰 : 「 美 言 可 以 市 尊 , 美 行 可 以 加 人 。 」 或 有 罪而 可 賞 也 , 或 有 功 而 可 罪 也 。 西 門 豹 治 鄴 , 廩 無 積 粟 ,府 無 儲 錢 , 庫 無 甲 兵 , 官 無 計 會 , 人 數 言 其 過 於 文 侯 。文 侯 身 行 其 縣 , 果 若 人 言 。 文 侯 曰 : 「 翟 璜 任 子 治 鄴 ,而 大 亂 。 子 能 道 則 可 , 不 能 , 將 加 誅 於 子 。 」 西 門 豹 曰: 「 臣 聞 : 王 主 富 民 , 霸 主 富 武 , 亡 國 富 庫 。 今 王 欲 為霸 王 者 也 , 臣 故 蓄 積 於 民 。 君 以 為 不 然 , 臣 請 升 城 鼓 之, 甲 兵 粟 米 可 立 具 也 。 」 於 是 乃 升 城 而 鼓 之 。 一 鼓 , 民被 甲 括 矢 , 操 兵 弩 而 出 。 再 鼓 , 負 輦 粟 而 至 。 文 侯 曰 :「 罷 之 ! 」 西 門 豹 曰 : 「 與 民 約 信 , 非 一 日 之 積 也 。 一舉 而 欺 之 , 後 不 可 復 用 也 。 燕 常 侵 魏 八 城 , 臣 請 北 擊 之, 以 復 侵 地 。 」 遂 舉 兵 擊 燕 , 復 地 而 後 反 。 此 有 罪 而 可賞 者 也 。 解 扁 為 東 封 , 上 計 而 入 三 倍 , 有 司 請 賞 之 。 文侯 曰 : 「 吾 土 地 非 益 廣 也 , 人 民 非 益 眾 也 $ 六) 訪古登峴首,憑高眺襄中。天清遠峰出,水落寒沙空。弄珠見遊女,醉酒懷山公 。感嘆發秋興,長松鳴夜風。  寄遠十二首(卷二五(二)一四六五) 其一(頁一四六五) 三鳥別王母,銜書來見過。腸斷若剪絃,其如愁思何!遙知玉窗裏,纖手弄雲和 。奏曲有深意,青松交女蘿。寫水山井中,同泉豈殊波?秦心與楚恨,皎皎為誰 其二(頁一四六六) 青樓何所在?乃在碧雲中。寶鏡挂秋水,羅衣輕春風。新妝坐落日,悵望金屏空 。念此送短書,願因雙飛鴻。 其三(頁一四六七) 本作一行書,殷勤道相憶。一行復一行,滿紙情何極?瑤臺有黃鶴,為報青樓人 。朱顏凋落盡,白髮一何新!自知未應還,離居經三春。桃李今若為,當窗發光 彩。莫使香風飄,留與紅芳待。 其四(頁一四六七) 玉(竹助)落春鏡,坐愁湖陽水。聞與陰麗華,風煙接鄰里。青春已復過,白日 忽相催。但恐荷花晚,令人意已摧。相思不惜夢,日夜向陽臺。  其五(頁一四六八) 遠憶巫山陽,花明淥江暖。躊躇未得往,淚向南雲滿。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斷 。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短。 其六(頁一四六九) 陽臺隔楚水,春草生黃河。相思無日夜,浩蕩若流波。流波向海去,欲見終無因 。搖將一點淚,遠寄如花人。 其七(頁一四六九) 妾在舂陵東,君居漢江島。百里望花光,往來成白道。一為雲雨別,此地生秋草 。秋草秋蛾飛,相思愁落暉。何由一相見,滅燭解羅衣? 其八(頁一四七○) 憶昨東園桃李紅碧枝,與君此時初別離。金瓶落井無消息,令人行嘆復坐思。坐 思行嘆成楚越,春風玉顏畏銷歇。碧窗紛紛下落花,青樓寂寂空明月。兩不見, 但相思。空留錦字表心素,至今緘愁不忍窺。 其九(頁一四七一) 長短春草綠,緣階如有情。卷葹心獨苦,抽卻死還生。睹物知妾意,希君種後庭 。閑時當採掇,念此莫相輕。 其十(頁一四七二) 魯縞如玉霜,筆題月支書。寄書白鸚鵡,西海慰離居。行數雖不多,字字有委曲 。天末如見之,開緘淚相續。淚盡恨轉深,千里同此心。相思千萬里,一書直千 其十一(頁一四七三) 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餘空床。床中繡被卷不寢,至今三載聞餘香。香亦竟 不滅,人亦竟不$ 。  賜林甫爵晉國公、仙客豳國公,以刑措也。 宋璟卒。 武惠妃卒。  ▲李白三十七歲。(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生平大事年表未有記述)  【詩】 大庭庫(卷二一(二)一二一三) 朝登大庭庫,雲物何蒼然!莫辨陳鄭火,空霾鄒魯煙。我來尋梓慎,觀化入寥天 。古木翔氣多,松風如五絃。帝圖終冥沒,嘆息滿山川。 早秋單父南樓酬竇公衡(卷十九(二)一○九四) 白露見日滅,紅顏隨霜凋。別君若俯仰,春芳辭秋條。太山嵯峨夏雲在,疑是白 波漲東海。散為飛雨川上來,遙帷卻卷清浮埃。知君獨坐青軒下,此時結念同所 懷。我閉南樓看道書,幽簾清寂若仙居。曾無好事來相訪,賴爾高文一起予。 早秋贈裴十七仲堪(卷九(一)六○○) 遠海動風色,吹愁落天涯。南星變大火,熱氣餘丹霞。光景不可迴,六龍轉天車 。荊人泣美玉,魯叟悲匏瓜。功業若夢裏,撫琴發長嗟。裴生信英邁,屈起多才 華。歷抵海岱豪,結交魯朱家。復攜兩少妾,豔色驚荷葩。雙歌入青雲,但惜白 日斜。窮溟出寶貝,大澤饒龍蛇。明主儻見收,煙霄路非賒。時命若不會,歸應 鍊丹沙。 東魯門泛舟二首(卷二十(二)一一五三) 其一(頁一一五三) 日落沙明天倒開,波搖石動水縈迴。輕舟泛月尋溪轉,疑是山陰雪後來。 〔校〕  東魯:兩宋本、繆本俱作魯東。王本注云:繆本作魯東。 〔注〕 東魯門:《明一統志》卷二三:東魯門在兗州(今山東曲阜)府城東。 山陰:《世說.任誕篇》: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 皎然,因起仿偟,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 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 反,何必見戴?」《一統志》:剡溪在紹興府嵊縣治南,一名戴溪,即晉王 徽之雪夜訪戴逵處。 其二(頁一一五三) 水作青龍盤石隄,桃花夾岸魯門西。若教月下乘舟去,何啻風流到剡溪? 金鄉薛少府廳畫鶴讚(卷二八(二)一六三○)   高堂閑軒兮,雖聽訟而不擾。圖蓬山之奇禽,想瀛海之縹緲。紫頂煙赩,丹 眸星皎。昂昂佇(目台),霍若驚矯。形留座隅,勢出天表。謂長鳴于風霄,終 寂立于露曉。凝翫益古,俯察愈妍。舞疑$ 全唐詩》第三卷,唐玄宗〈送賀知章歸四明〉,卻赫然發現是一首五言律詩    (二)《全唐詩》卷一二一有李林甫〈送賀監歸四明應制〉詩,也是五言律詩 。如果李白確曾應制作詩的話,那也只能是一首五言詩而不應該是七言詩, 更不應該是李白素不喜作的七言律詩,所以此詩的真實性大可懷疑。 (三)《全唐詩》卷五五三有晚唐姚鵠(會昌三年王起下進士及第)〈送賀知 章入道〉詩,一首,提供了李白〈送賀監歸四明應制〉為偽作的旁證。其詩 如下:  若非堯運及垂衣,肯許巢由脫俗機。太液始同黃鵠下,仙鄉已駕白雲歸。  還披舊褐辭金殿,卻捧玄珠向翠微。羈束慚無仙藥分,隨車空有夢魂飛。 此詩與李白詩同為七律,同以衣、機、歸、微、飛為韻,決不是偶然的巧合 ,說明了二詩是同時所作。 (四)《全唐詩》姚鵠詩題下注云:「一本題上有『擬』字。」姚鵠生活的時 代與賀知章相去一個世紀,題上有「擬」字,合乎情理。李白這首詩應該是 姚鵠同時人所作,題目也應該是〈擬送賀知章入道〉,後被改易題目,竄入 李白集中。 (五)唐人送賀知章歸鄉詩曾編為詩集一卷行世。此書現仍完整地保存在北宋 神宗熙寧五年(一○七二)孔延之編《會稽掇英總集》卷二中。該卷共收詩 四十五首,其中有〈送賀祕監歸會稽詩〉三十七首。值得注意的是:一、託 名李白的〈送賀監歸四明應制〉七律,未收入此卷詩中,更說明了其真實性 大可懷疑;二、盧象所作乃七言歌行,雖是在長安送行之詩,卻非應制之作 ,李白七絕〈送賀賓客歸越〉與朱放等詩置于賀知章〈回鄉偶書〉之後,可 見均非長安送行之作,在全卷中處于「附錄」的地位。 (六)該書五律二十六首,五言六韻排律六首,皆為應制之作,但七律五首則 決非應制送賀知章詩。其中嚴都之詩與姚鵠及託名李白之詩,同以衣、機、 歸、微、飛為韻,這就有力地證明託名李白的〈送賀監歸四明應制〉,並非 李白所作,而是晚唐人與姚鵠、嚴都等擬題限韻之作。 (七)李白未曾應制作送賀知章歸越詩,因為他根本沒有參加長樂坡餞送賀知 $ 光芒,22爭戰若蜂攢。23白刃灑赤血,24流沙為之丹。 25名將古誰是?26疲兵良可嘆。27何時天狼滅?28父子得安閑。  〔注〕 題:胡云:梁鼓角橫吹曲本詞言剿兒苦貧,又言男女燕遊,太白依此立義,敘邊   塞逐虜之事。 樓蘭:《漢書》卷九六〈西域傳〉:樓蘭王治(手于)尼城,去陽關千六百里,   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   負水儋糧,迎接漢使。 狼戾:《漢書》卷六四〈嚴助傳〉:「今閩越王狼戾不仁,殺其骨肉,離其親戚   。」顏師古注:「狼性貪戾,凡言狼戾者,謂貪而戾也。」 天狼:《史記.天官書》:「其東有大星曰狼,狼角變色,多盜賊。」《正義》   :「狼一星參東南,狼為野將,主侵掠,占非其處則人相食,色黃白而明,吉  。赤,角兵起,金火守亦如之。」 遠別離(卷三(一)一九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遠別離,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瀟湘之浦。海水直下萬里深,誰人不 言此離苦?日慘慘兮雲冥冥,猩猩啼煙兮鬼嘯雨。我縱言之將何補?皇穹竊恐不 照余之忠誠,雷憑憑兮欲吼怒。堯舜當之亦禪禹。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 變虎。或云:堯幽囚,舜野死。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帝子泣兮綠 雲間,隨風波兮去無還。慟哭兮遠望,見蒼梧之深山。蒼梧山崩湘水絕,竹上之 淚乃可滅。 北風行(卷三(一)二七三) 燭龍棲寒門,光耀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燕山雪花 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霜蛾摧。倚門望行人,念 君長城苦寒良可哀。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胡文金(革卑)(革叉)。中有一雙 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箭空在,人今戰死不復回。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 自廣平乘醉走馬六十里至邯鄲登城樓覽古書懷(卷三○(二)一六九三詩文補遺) 醉騎白花駱,西走邯鄲城。揚鞭動柳色,寫鞚春風生。入郭登高樓,山川與雲平 。深宮翳綠草,萬事傷人情。相如章華癲,猛氣折秦嬴。兩虎不可鬥,廉公終負 荊。提攜(衣夸)中兒,杵臼及程嬰。空孤獻白刃,必死耀丹誠。平原三千客,談 笑盡豪英。毛君能穎脫,二國且同盟.皆為黃泉土,使我涕縱橫.磊磊石$ 。欲尋商山皓,猶戀漢皇恩。水國遠行邁,仙經深討論 。洗心句溪月,清耳敬亭猿。築室在人境,閉關無世諠。多君枉高駕,贈我以微 言。交乃意氣合,道因風雅存。別離有相思,瑤瑟與金樽。 金陵江上遇蓬池隱者(卷二三(二)一三四三) 心愛名山遊,身隨名山遠。羅浮麻姑臺,此去或未返。遇君蓬池隱,就我石上飯 。空言不成歡,強笑惜日晚。綠水向雁門,黃雲蔽龍山。嘆息兩客鳥,徘徊吳越 間。共語一執手,留連夜將久。解我紫綺裘,且換金陵酒。酒來笑復歌,興酣樂 事多。水影弄月色,清光奈愁何!明晨挂帆席,離恨滿滄波。 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卷十八(二)一○七七) 01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02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03長風萬里送秋雁,04對此可以酣高樓。 05蓬萊文章建安骨,06中間小謝又清發。 07俱懷逸興壯思飛,08欲上青天覽明月。 09抽刀斷水水更流,10舉杯消愁愁更愁。 11人生在世不稱意,12明朝散髮弄扁舟。  〔注〕 題注:兩宋本、繆本、蕭本、胡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  今人詹(金英)云:此詩《文苑英華》題作〈陪侍御叔華登樓歌〉,當以一作 為是。按詩云:「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則所登者必係謝朓樓 無疑也。《舊唐書.李華傳》:「天寶中登朝為監察御史,累轉侍御。」《新 唐書.李華傳》:「天寶十一載,遷監察御史,...賊平,貶杭州司戶參軍 。...遂屏居江南。上元中以左補闕、司封員外郎召之,稱疾不拜。」獨孤 及〈趙郡李華集序〉:「天寶十一年,拜監察御史,會權臣竊政柄,貪猾當路 ,公入司方書,出按二千石,持斧所嚮,列郡為肅,為姦黨所嫉,不容於御史 府,除右補闕,祿山之難」云云。三者所記稍有出入,然此詩之作必在天寶十 一載之後無疑也。 按:《新書》所謂賊平貶杭州者,乃以曾為安祿山鳳閣舍 人之故。詩中「人生在世不稱意」,或即指此。若然,則白於安史平後,曾有 一度仍在宣州,故得與華相遇於此。本卷有〈餞校書叔雲〉一詩,是春時所作 ,恐一人不當春秋兩度餞別,《英華》之題較合。 又按:《唐文粹》卷九六 李華〈雲母泉序〉云:「潁川陳公,天寶中與華同為諫$ 雷鼓嘈嘈喧武昌,雲旗獵獵過尋陽。秋毫不犯三吳悅,春日遙看五色光。 其四(頁五四九) 龍盤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古丘。春風試暖昭陽殿,明月還過鳷鵲樓。 其五(頁五四九) 二帝巡遊俱未迴,五陵松柏使人哀。諸侯不救河南地,更喜賢王遠道來。 其六(頁五五○) 丹陽北固是吳關,畫出樓臺雲水間。千巖烽火連滄海,兩岸旌旗繞碧山。  〔注〕   丹陽:唐江南東道丹陽郡。領丹徒、丹陽、金壇、延陵四縣,治丹徒,即今江蘇    鎮江市。   北固:山名。在今鎮江市北。 其七(頁五五一) 王出三江按五湖,樓船跨海次揚都。戰艦森森羅虎士,征帆一一引龍駒。 其八(頁五五二) 長風挂席勢難迴,海動山傾古月摧。君看帝子浮江日,何似龍驤出峽來。 其九(頁五五二) 祖龍浮海不成橋,漢武尋陽空射蛟。我王樓艦輕秦漢,卻似文皇欲渡遼。 其十(頁五五四) 帝寵賢王入楚關,掃清江漢始應還。初從雲夢開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 其十一(頁五五五) 試借君王玉馬鞭,指揮戎虜坐瓊筵。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  〔注〕   君王:永王璘。   南風:永王時在江南,故以為喻。   日邊:天子所在之處,長安也。 中丞宋公以吳兵三千赴河南軍次尋陽脫余之囚參謀幕府因贈之(卷十一(一)七一 獨坐清天下,專征出海隅。九江皆渡虎,三郡盡還珠。組練明秋浦,樓船入郢都 。風高初選將,月滿欲平胡。殺氣橫千里,軍聲動九區。白猿慚劍術,黃石借兵 符。戎虜行當剪,鯨鯢立可誅。自憐非劇孟,何以佐良圖? 在水軍宴韋司馬樓船觀妓(卷二十(二)一一八七) 搖曳帆在空,清流順歸風。詩因鼓吹發,酒為劍歌雄。對舞青樓妓,雙鬟白玉童 。行雲且莫去,留醉楚王宮。 在水軍宴贈幕府諸侍御(卷十一(一)七一一) 月化五白龍,翻飛淩九天。胡沙驚北海,電掃洛陽川。虜箭雨宮闕,皇輿成播遷 。英王受廟略,秉鉞清南邊。雲旗卷海雪,金戟羅江煙。聚散百萬人,弛張在一 賢。霜臺降群彥,水國奉戎旃。繡服開宴語,天人借樓船。如登黃金臺,遙謁紫 霞仙。卷身編蓬下,冥機四十年。寧知草間人,腰下有龍泉?浮雲在一決,誓欲 清幽燕。願與四座公,靜談金匱篇。齊心戴朝恩,不惜微軀捐。所冀旄頭滅,功 成追魯連。 $ 士有調相如,始從鎬京還,復欲鎬京去,能勝秦王殿,何時迴光一相 盼?欲投君,保君年。幸君持取無棄捐。無棄捐,服之與君俱神仙。 繫尋陽上崔相渙三首(卷十一(一)七六七) 其一(頁七六七) 邯鄲四十萬,同日陷長平。能迴造化筆,或冀一人生。 其二(頁七六七) 毛遂不墮井,曾參寧殺人?虛言誤公子,投杼惑慈親。白璧雙明月,方知一玉真 其三(頁七六八)(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李白詩文繫年》) 虛傳一片雨,枉作陽臺神。縱為夢裏相隨去,不是襄王傾國人。 贈張相鎬二首(卷十一(一)七五八) 其一(頁七五八) 神器難竊弄,天狼虧紫宸。六龍遷白日,四海暗胡塵。昊穹降元宰,君子方經綸 。澹然養浩氣,欻起持大鈞。秀骨象山岳,英謀合鬼神。佐漢解鴻門,生唐為後 身。擁旄秉金鉞,伐鼓乘朱輪。虎將如雷霆,總戎向東巡。諸侯拜馬首,猛士騎 鯨鱗。澤被魚鳥悅,令行草木春。聖智不失時,建功及良辰。醜虜安足紀?可貽 幗與巾。到瀉溟海珠,盡為入幕珍。馮異獻赤伏,鄧生欻來臻。庶同昆陽舉,再 ■睹漢儀新。昔為管將鮑,中奔吳隔秦。一生欲報主,百代期容親。其事竟不就 ,哀哉難重陳。臥病宿松山,蒼茫空四鄰。風雲激壯志,枯槁驚常倫。聞君自天 來,目張氣益振。亞夫得劇孟,敵國空無人。捫虱對桓公,願得論悲辛。大塊方 噫氣,何辭鼓青蘋?斯言儻不合,歸老漢江濱。 其二(頁七六二) 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功略蓋天地,名飛青雲上。苦戰竟不侯,當年頗惆悵 。世傳崆峒勇,氣蹟金風壯。英烈遺厥孫,百代神猶王。十五觀奇書,作賦淩相 如。龍顏惠殊寵,麟閣憑天居。晚途未云已,蹭蹬遭讒毀。想像晉末時,崩騰胡 塵起。衣冠陷鋒鏑,戎虜盈朝市。石勒窺神州,劉聰劫天子。撫劍夜吟嘯,雄心 日千里。誓欲斬鯨鯢,澄清洛陽水。六合灑霖雨,萬物無凋枯。我揮一杯水,自 笑何區區?因人恥成事,貴欲決良圖。滅虜不言功,飄然陟方壺。惟有安期舄, 留之滄海隅。 贈潘侍御論錢少陽(卷十一(一)七五二) 繡衣柱史何昂藏!鐵冠白筆橫秋霜。三軍論事多引納,階前虎士羅干將。雖無二 十五老者,且有一翁錢少陽。眉如松雪齊四皓,調笑可以安儲皇。君能禮此最下 士,九州拭目膽清光。 贈閭丘處士(卷十二($ 商戰的局面了。國勢的文野強弱 ,只消一看商務的興衰,就明白了。若說商務怎樣才得興旺、發達呢?農工卻是先天的 資料。果然不得不講究完全。農工果然完善了,出品也精緻了,果有絕精緻的品物。可 惜那些絕精緻的品物,都是死的,沒有腳會得跑到應用的人的面前去,請他受用。這絕 精的出品,只好堆擱著棧裡。那末要仰仗一般商人了,想法子流通開去,才可以不埋沒 這絕精的品物,流行到五洲萬國,在商業上拿一點顏色。假如沒有商人,你想做得到嗎 ?若說到「商人」兩字,這便是我們同行業的諸姑姊妹手掌中捏著的皮夾,怕不服從我 的法律,要開便開,要放便放。且好比那些商人,是沒羈勒的馬。我們同業的諸姑姊妹 ,便是「王良造父」一流人,不怕他俯首貼耳,受我們的羈勒,六係在手,控送自如, 要東就東,要西就西;要快就快,要慢就慢;要停就停、要止就止,又怕他違了一些兒 的號令。這段議論,並不是我的口輕,拿商人來比做四隻腳的一匹馬,其實是非凡之恭 維。你不聽得唸書人恭維老前輩,總是說什麼「龍馬精神」;恭維少年人,總是說什麼 「人中騏驥」;還有贊譽子姪的好處,希望將來有出息,不是說「此我家千里駒也」。 這不是我的強詞奪理呀!不要說拿馬來比做商人,算是將人比畜,混帳之極。須知把孔 子比做狗哩!「汲汲如喪家之狗」。不是說孔夫子嗎?我最好笑的有一般狗也不如的人 ,有人恭維他,比做他是一隻狗,直是大不答應了。亂叫亂咬,瘋狂也似的把說比方的 人,像他的意,只怕要咬死了,才肯完結罷休呢。至於我們足以駕馭商人的理由,卻也 顯而易見,證據確鑿。發起我們這個行業的管大夫,設女閭三百,不興商起見嗎?就是 曾國藩克復南京之後,第一件著手興辦善後事宜,不是先整頓秦淮河上的「曲廊洞房、 層樓深屋」,招集我道中人嗎?也不過仰仗我們的勢力,把一般商人喚得來呀!有了商 人,便有市面;有了市面,才可以有利無害,交通轉運。商業也興旺了,百姓也有處謀 衣食了,這個地方,就是繁華熱鬧了。再把眼前的景象說一說穿,試問這兒上海的市面 ,哪幾處最興旺?自然南市比不上北市了,華界比不上租界了。就以租界而論,法租界 的市面盛呢,還是美租界的市面旺呢?這個哪怕小孩子也知道的。頂興旺要算英租界、 美租界。法租界終竟衰頹些。咳!小孩子卻看得出興旺和衰頹的現象,大老官卻摸不著 興旺和衰頹的原理哩!教訴你吧,英租界上就有我們這一般諸姑姊妹的吸引力,把商務 吸引著的緣故呀!---這就是我們家能力。   若說還有一層,就是「訟$ 及 了許多的人,商場上大失其信用,被外人恥笑,究竟如何?今日還是十二月初三,華艮 心還沒動身,就是林幼竹看見的那個電報,直要下一年的三月中哩。實在情形,還得調 查調查。 法會因由分第一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善現啟請分第二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右膝著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汝今諦聽,當為汝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唯然!世尊!願樂欲聞。」 大乘正宗分第三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妙行無住分第四 復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須菩提!於意云何?東方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不也。世尊!」「須菩提!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 如理實見分第五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正信希有分第六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佛告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淨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何以故?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即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 了筆據給他的。這種騙術,直是妖魔鬼怪都逃不出他的網羅呢。」   說到這裡,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吃過晚飯,繼之到上房裡去,我便寫了兩封信。恰好封好了,繼之也出來了,當下我就將信交給他。他接過了,說明天就加封寄去。我兩個人又閒談起來。   我一心只牽記著那苟觀察送客的事,又問起來。繼之道:「你這個人好笨!今日吃中飯的時候你問我,我叫你寫賈太守的信,這明明是叫你不要問了,你還不會意,要問第二句。其實我那時候未嘗不好說,不過那些同桌吃飯的人,雖說是同事,然而都是甚麼藩臺咧、首府咧、督署幕友咧。這班人薦的,知道他們是甚麼路數。這件事雖是人人曉得的,然而我犯不著傳出去,說我講制臺的醜話。我同你呢,又不知是甚麼緣法,很要好的,隨便同你談句天,也是處處要想教導呢,我是不敢說;不過處處都想提點你,好等你知道些世情。我到底比你癡長幾年,出門比你又早。」   我道:「這是我日夕感激的。」繼之道:「若說感激,你感激不了許多呢。你記得麼?你讀的四書,一大半是我教的。小時候要看閒書,又不敢叫先生曉得,有不懂的地方,都是來問我。我還記得你讀《孟子.動心章》:『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那幾句,讀了一天不得上口,急的要哭出來了,還是我逐句代你講解了,你才記得呢。我又不是先生,沒有受你的束脩,這便怎樣呢?」此時我想起小時候讀書,多半是繼之教我的。雖說是從先生,然而那先生只知每日教兩遍書,記不得只會打,哪裡有甚麼好教法。若不是繼之,我至今還是隻字不通呢。此刻他又是這等招呼我,處處提點我。這等人,我今生今世要覓第二個,只怕是難的了!想到這裡,心裡感激得不知怎樣才好,幾乎流下淚來。因說道:「這個非但我一個人感激,就是先君、家母,也是感激的了不得的。」此時我把苟觀察的事,早已忘了,一心只感激繼之,說話之中,聲音也咽住了。   繼之看見忙道:「兄弟且莫說這些話,你聽苟觀察的故事罷。那苟觀察單名一個才字,人家都叫他狗才……」我聽到這裡,不禁「撲嗤」一聲,笑將出來。繼之接著道:「那苟才前兩年上了一個條陳給制臺,是講理財的政法。這個條陳與藩臺很有礙的,叫藩臺知道了,很過不去,因在制臺跟前,狠狠的說了他些壞話,就此黑了。後來那藩臺升任去了,換了此刻這位藩臺,因為他上過那個條陳,也不肯招呼他,因此接連兩三年沒有差使,窮的吃盡當光了。」   我說道:「這句話,只怕大哥說錯了。我今天日裡看見他送客的時候,莫說穿的是嶄新衣服,底下人也四五個,哪裡至於$ 」我道:「如此說,內地是沒有這風氣的了?」述農道:「內地何嘗沒有?從前上海城裡,也是一般的女子們上茶館的,上酒樓的,後來被這位總巡禁絕了。」我道:「這倒是整頓風俗的德政。不知這位總巡是誰?」述農道:「外面看著是德政,其實骨子裡他在那裡行他那賊去關門的私政呢!」我道:「這又是一句奇話。私政便私政了,又是甚麼賊去關門的私政呢?倒要請教請教。」   述農道:「這位總巡,專門仗著官勢,行他的私政。從前做上海西門巡防局委員的時候,他的一個小老婆,受了他的委屈,吃生鴉片煙死了。他恨的了不得,就把他該管地段的煙館,一齊禁絕了。外面看著,不是又是德政麼?誰知他內裡有這麼個情節,至於他禁婦女吃茶一節的話,更是醜的了不得。他自己本來是一個南貨店裡學生意出身,不知怎麼樣,被他走到官場裡去。你想這等人家,有甚麼規矩?所以他雖然做了總巡,他那一位小姐,已經上二十歲的人了,還沒有出嫁,卻天天跑到城隍廟裡茶館裡吃茶。那位總巡也不禁止他。忽然一天,這位小姐不見了。偏偏這天家人們都說小姐並不曾出大門,就在屋裡查察起來。誰知他公館的房子,是緊靠在城腳底下,曬臺又緊貼著城頭,那小姐是在曬臺上搭了跳板,走過城頭上去的。惱得那位總巡立時出了一道告示,勒令沿城腳的居民將曬臺拆去,只說恐防宵小,又出告示,禁止婦女吃茶。這不是賊去關門的私政麼?」   我道:「他的小姐走到哪裡去的呢?」述農道:「奇怪著呢!就是他小姐逃走的那一天,同時逃走了一個轎班。」我道:「這是事有湊巧罷了,哪裡就會跟著轎班走呢?」述農道:「所以天下事往往有出人意外的,那位總巡因為出了這件事,其勢不得不追究,又不便傳播出去,特地請出他的大舅子來商量,因為那個轎班是嘉定縣人,他大舅子就到嘉定去訪問,果然叫他訪著了,那位小姐居然是跟他走的,他大舅子就連夜趕回上海,告訴了底細。他就寫了封信,托嘉定縣辦這件事,只說那轎班拐了丫頭逃走。嘉定縣得了他的信,就把那轎班捉將官裡去。他大舅子便硬將那小姐捉了回來。誰知他小姐回來之後,尋死覓活的,鬧個不了,足足三天沒有吃飯,看著是要絕粒的了,依了那總巡的意思,憑他死了也罷了。但是他那位太太愛女情切,暗暗的叫他大舅再到嘉定去,請嘉定縣尊不要把那轎班辦的重了,最好是就放了出來。他大舅只得又走一趟。走了兩天,回來說:那轎班一些刑法也不曾受著,只因他投在一家鄉紳人家做轎班,嘉定鄉紳是權力很大的,地方官都是仰承他鼻息的,所以不到一天,還沒問過,就給他主人拿片子要了去了。那位$ 雖說是出門一次,卻不曾掙著甚錢回來,這一點點,不成敬意的,請叔公買杯酒吃。」借軒接在手裡,顛了一顛,笑容可掬的說道:「這個怎好生受你的?」我道:「只可惜做姪孫的不曾發得財,不然,這點東西也不好意思拿出來呢。只求叔公今日就議定這件事,就感激不盡了!」借軒道:「你的意思肯出多少呢?」我道:「只憑叔公吩咐就是了。」   正說話時,只聽得外面一迭連聲的叫我。連忙同借軒出來看時,只見一個人拿了一封信,說是要回信的。我接來一看,原來是尤雲岫送來的,信上說:「方才打聽過,那一片田,此刻時價只值得五百兩。如果有意出脫,三兩天裡,就要成交;倘是遲了,恐怕不及……」云云。我便對來人說道:「此刻我有事,來不及寫回信,你只回去,說我明天當面來談罷。」那送信的去了,我便有意把這封信給眾人觀看。內中有兩個便問為甚麼事要變產起來。我道:「這話也一言難盡,等坐了席,慢慢再談罷。」登時叫人調排桌椅,擺了八席,讓眾人坐下,暖上酒來,肥魚大肉的都搬上來。借軒又問起我為甚事要變產,我就把騙尤雲岫的話,照樣說了一遍。眾人聽了,都眉飛色舞道:「果然補了缺,我們都要預備著去做官親了。」我道:「這個自然。只要是補著了缺,大家也樂得出去走走。」內中一個道:「一個通州的缺,只怕容不下許多官親。」一個道:「我們輪著班去,到了那裡,經手一兩件官司,發他一千、八百的財,就回來讓第二個去,豈不是好!」又一個道:「說是這麼說,到了那個時候,只怕先去的賺錢賺出滋味來了,不肯回來,又怎麼呢?」又一個道:「不要緊。他不回來,我們到班的人到了,可以提他回來。」滿席上說的都是這些不相干的話,聽得我暗暗好笑起來。借軒對我歎道:「我到此刻,方才知道人言難信呢。據尤雲岫說,你老子身後剩下有一萬多銀子,被你自家伯父用了六七千,還有五六千,在你母親手裡。此刻據你說起來,你伯父要補缺,還要借你的產業做部費,可見得他的話是靠不住的了。」我聽了這話,只笑了一笑,並不回答。   借軒又當著眾人說道:「今日既然大家齊集,我們趁此把修祠堂的事議妥了罷。我前天叫了泥水木匠來估過,估定要五十弔錢,你們各位就今日各人認一分罷。至於我們族裡,貧富不同,大家都稱家之有無做事便了。」眾人聽了,也有幾個贊成的。借軒就要了紙筆,要各人簽名捐錢。先遞給我。我接過來,在紙尾上寫了名字,再問借軒道:「寫多少呢?」借軒道:「這裡有六十多人,只要捐五十弔錢,你隨便寫上多少就是了。難道有了這許多人,還捐不夠麼?」我聽說,就寫了五元。$ 見過撫臺,卻是當面不認得。那撫臺卻認得他,故意試試他的,誰知試出了這一大段好議論,心中好生著惱!一心只想參了他的功名,卻尋不出他的短處來,便要吹毛求疵,也無處可求;若是輕輕放過,卻又嚥不下這口惡氣,就和他無事生出事來。   正是:閒閒一席話,引入是非門。不知生出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二十二回 論狂士撩起憂國心 接電信再驚游子魄   原來那位山西撫臺,自從探花及第之後,一帆風順的,開坊外放,你想誰人不奉承他。並且向來有個才子之目,但得他說一聲好,便以為榮耀無比的,誰還敢批評他!那天憑空受了伯述的一席話,他便引為生平莫大之辱。要參他功名,既是無隙可乘,又嚥不下這口惡氣。因此拜了一折,說他「人地不宜,難資表率」,請將他「開缺撤任,調省察看」。誰知這王伯述信息也很靈通,知道他將近要下手,便上了個公事,只說「因病自請開缺就醫」。他那裡正在辦撤任的折子,這邊稟請開缺的公事也到了,他倒也無可奈何,只得在附片上陳明。王伯述便交卸了大同府篆。這是他以前的歷史,以後之事,我就不知道了。因為這一門姻親隔得遠,我向來未曾會過的,只有上輩出門的伯叔父輩會過。   當下彼此談起,知是親戚,自是歡喜。伯述又自己說自從開了缺之後,便改行販書。從上海買了石印書販到京裡去,倒換些京板書出來,又換了石印的去,如此換上幾回,居然可以賺個對本利呢。我又問起方才那四川口音的老頭子。伯述道:「他麼,他是一位大名士呢!叫做李玉軒,是江西的一個實缺知縣,也同我一般的開了缺了。」我道:「他欠了姻伯書價麼?」伯述道:「可不是麼!這種狂奴,他敢在我跟前發狂,我是不饒他的。他狂的撫臺也怕了他,不料今天遇了我。」我道:「怎麼撫臺也怕他呢?」伯述道:「說來話長。他在江西上藩臺衙門,卻帶了鴉片煙具,在官廳上面開起燈來。被藩臺知道了,就很不願意,打發底下人去對他說:『老爺要過癮,請回去過了癮再來,在官廳上吃煙不像樣。』他聽了這話,立刻站了起來,一直跑到花廳上去。此時藩臺正會著幾個當要差的候補道,商量公事。他也不問情由,便對著藩臺大罵說:『你是個甚麼東西,不准我吃煙!你可知我先師曾文正公的簽押房,我也常常開燈。我眼睛裡何曾見著你來!你的官廳,可能比我先師的簽押房大……』藩臺不等說完,就大怒起來,喝道:『這不是反了麼!快攆他出去!』他聽了一個『攆』字,便把自己頭上的大帽子摘了下來,對準藩臺,照臉摔了過去。嘴裡說道:『你是個甚麼東西,你配攆我!我的官也不要了!』那頂帽子,$ 。」我道:「他已經騙了這回,等他真正死了的時候,還有得領沒有呢?」子明道:「這可是不得而知了。」   我道:「他們雖然定例是不能作買賣,然而私下出來幹點營生,也可以過活,宗人府未必就查著了。」子明道:「這一班都是好吃懶做的人,你叫他幹甚麼營生!只怕趕車是會的,京城裡趕車的車夫裡面,這班人不少;或者當家人也有的。除此之外,這班人只怕幹得來的,只有訛詐討飯了。所以每每有些謠言,說某大人和車夫換帖,某大老和底下人認了乾親家,起先聽見,總以為是糟蹋人的話,誰知竟是真的。他們闊起來也快得很,等他闊了,認識了大人先生,和他往來,自然是少不免的,那些人卻把他從前的事業提出來作個笑話。」我道:「他們怎麼又很闊得快呢?」子明道:「上一科我到京裡去考北闈,住在我舍親宅裡。舍親是個京官,自己養了一輛車,用了一個車夫,有好幾年了,一向倒還相安無事。我到京那幾天,恰好一天舍親要去拜兩個要緊的客,叫套車,卻不見了車夫,遍找沒有,不得已僱了一輛車去拜客。等拜完了客回來,他卻來了,在門口站著。舍親問他一天到哪裡去了。他道:『今兒早起,我們宗人府來傳了去問話,所以去了大半天。』舍親問他問甚麼話。他道:『有一個鎮國公缺出了,應該輪到小的補,所以傳了去問話。』舍親問此刻補定了沒有。他道:『沒有呢,此刻正在想法子。』問他想甚麼法子。他道:『要化幾十兩銀子的使費,才補得上呢。可否求老爺賞借給小的六十兩銀子,去打點個前程,將來自當補報。』說罷,跪下去就磕頭,起來又請了一個安。舍親正在沉吟,他又左一個安,右一個安的亂請,嘴裡只說求老爺的恩典。舍親被他纏不過,給了他六十兩銀子。喜歡得他連忙叩了三個響頭,嘴裡說謝老爺的恩典,並求老爺再賞半天的假,舍親道:『既如此,你趕緊去打點罷。』他歡歡喜喜的去了。我還埋怨我舍親太過信他了,那裡有窮到出來當車夫的,平白地會做鎮國公起來。舍親對我說:『這是常有的事。』我還不信呢。到得明天,他又歡歡喜喜的來了說:『一切都打點好了,明天就要謝恩。』並且還帶了一個車夫來,說是他的朋友,『很靠得住的,薦給老爺試用用罷。』舍親收了這車夫,他再是千恩萬謝的去了。到了明天,他車也有了,馬也有了,戴著紅頂子花翎,到四處去拜客。到了舍親門口,他不好意思遞片子進來,就那麼下了車進來了。還對舍親請了個安說:『小的今天是鎮國公了!老爺的恩典,永不敢忘!』你看這不是他們闊得很快麼?」我道:「這麼一個鎮國公,有多少俸銀一年呢?」子明道:「我不甚了了,聽說大約$ 我還沒有起來,他便來打門。我連忙起來時,家人已經開門放他進來了。蓬著頭,赤著腳,鞋襪都沒有,一條藍夏布褲子,也扯破了,只穿得一件破多羅麻的短衫。見了我就磕頭,要求我借給他一塊洋錢。問他為何弄得這等狼狽,他只流淚不答。又告訴我說,從前逼死兄弟,圖賣弟婦,一切都是他老婆的主意。他此刻懊悔不及。我問他:『要一塊洋錢做甚麼?』他說:『到杭州去做盤費。』我只得給了他,他就去了。直到今天,仍無消息。前天我已經寫了一封信,通知鴻甫去了。」我道:「這種人由他去罷了,死了也不足惜。」端甫道:「後來我聽見人說,他拿了四十多元錢,到賭場上去,一口氣就輸了一半;第二天再賭,卻贏了些;第三天又去賭,卻輸的一文也沒了。出了賭場,碰見他的老婆,他便去盤問。誰知他老婆已經另外跟了一個人,便甜言蜜語的引他回去,卻叫後跟的男人,把他毒打了一頓。你道可笑不可笑呢。」   我道:「侶笙今日嫁女兒,你有送他禮沒有?」端甫道:「我送了他一元,他一定不收,這也沒法。」我道:「這個人竟是個廉士!」端甫道:「他不廉,也不至於窮到這個地步了。況且我們同他奔走過一次,也更是不好意思受了。他還送給我一副對,寫的甚好。他說也送你一副,你收著了麼?」我道:「不曾。」因走進去問子安。子安道:「不錯,是有的,我忘了。」說著,在架子上取下來。我拿出來同端甫打開來看,寫的是「慷慨丈夫志,跌宕古人心」一聯,一筆好董字,甚是飛舞。我道:「這個人潦倒如此,真是可惜可歎!」端甫道:「你看南京有甚麼事,薦他一個也好。」我道:「我本有此意。而且我還嫌回南京去急不及待,打算就在這號裡安置他一件事,好歹送他幾元銀一月。等南京有了好事,再叫他去。你道如何?」端甫道:「這更好了。」當下又談了一會,端甫辭了去。我封了四元洋銀賀儀,叫出店的送到侶笙那裡去。一會仍舊拿了回來,說他一定不肯收。子安笑道:「這個人倒窮得硬直。」我道:「可知道不硬直的人,就不窮了。」子安道:「這又不然,難道有錢的人,便都是不硬直的麼?」我道:「不是如此說。就是富翁也未嘗沒有硬直的。不過窮人倘不是硬直的,便不肯安於窮,未免要設法鑽營,甚至非義之財也要妄想,就不肯像他那樣擺個測字攤的了。」當下歇過一宿。   次日,我便去訪侶笙,怪他昨日不肯受禮。但笙道:「小婢受了莫大之恩,還不曾報德,怎麼敢受!」我道:「這些事還提他做甚麼。我此刻倒想代你弄個館地,只是我到南京去,不知幾時才有機會。不如先奉屈到小號去,暫住幾時,就請幫忙辦理往來書信。$ 太晚了,留著明天吃罷。」小雲道:「你明天動身,我給你餞行;二則也給彩翁解解悶。今夜四馬路的酒,是吃到天亮不希奇的。」我道:「我可不能奉陪了。」管德泉道:「我也不敢陪了,時候已經一下鐘了。」小雲道:「只要你二位走得脫!」說著,便催著草草終席。我和德泉要走,卻被小雲苦苦拉著,只得依他。小雲又去寫局票,問我叫那一個。我道:「去年六月間,唐玉生代我叫過一個,我卻連名字也忘了,並且那一個局錢還沒有開發他呢。」德泉道:「早代你開發了,那是西公和沈月英。」小雲道:「月英過了年後,就嫁了人了。」我道:「那可沒有了。」小雲道:「我再給你代一個。」我一定不肯,小雲也就罷了,仍叫了月卿。大家坐席。此時人人都飽的要漲了,一樣一樣的菜拿上來,只擺了一擺,便撤了下去,就和上供的一般,誰還吃得下!幸得各人酒量還好,都吃兩片梨子、蘋果之類下酒。   我偶然想起小雲說月卿作得好詩的話,便問月卿要詩看。月卿道:「這是趙老爺說的笑話,我何嘗會作詩。」小雲聽說,便起身走向梳妝臺的抽屜裡,一陣亂翻,卻翻不出來。彩卿對月卿道:「就拿出來看看何妨。」月卿才親自起身,在衣櫥裡取出薄薄的一個本子來,遞給彩卿;彩卿轉遞給我。我接在手裡,翻開一看,寫的小楷雖不算好,卻還端正。內中有批的,有改的,有圈點的。我道:「這是誰改過的?」月卿接口道:「柳老爺改的;便是我謅兩句,也是柳老爺教的。」我對彩卿道:「原來你二位是師弟,怪不得如此相待了。」彩卿道:「說著也奇!我初識他時,才十四歲。我見他生得很聰明,偶爾教他識幾個字,他認了,便都記得;便買了一部《唐詩》教教他,近來兩年,居然被他學會了。我想女子學作詩,本是性之所近,蘇、常一帶的妓女,學作詩更應該容易些。」我道:「這句話很奇,倒要請教是怎麼講?」彩卿道:「他們從小學唱那小調,本來就是七字句的有韻之文;並且那小調之中,有一種馬如飛撰的叫做『馬調』,詞句之中,很有些雅馴的。他們從小就輸進了好些詩料在肚子裡,豈不是學起來更容易麼。」我點頭道:「這也是一理。」因再翻那詩本,揀一首濃圈密點的一看,題目是《無題》,詩是:     自憐生就好豐裁,疑是雲英謫降來。弄巧試調鸚鵡舌,學愁初孕杜鵑胎。銅琶鐵板聲聲恨,剩馥殘膏字字哀。知否有人樓下過,一腔心事暗成灰。     好春如夢釀愁天,何必能癡始可憐!楊柳有芽初蘸水,牡丹才蕊不勝煙。從知眼底花皆幻,聞說江南月未圓。人靜漏殘燈慘綠,碧紗窗外一聲鵑。   我看了,不覺暗暗驚奇。古來才妓之說,我$ :「怎麼去這半天?」店家道:「客人只怕是初走這裡?」我道:「正是。」店家道:「這老米店沒有賣酒的地方,要喝一點酒,要走到十二里地外去買呢。客人初走這裡,怨不得不知道。」我一面聽他說話,一面舀出酒來呷了一口,覺得酒味極劣。暗想天津的酒甚好,何以到了此地,便這般惡劣起來。想是去買酒的人,賺了我的錢,所以買這劣酒搪塞,深悔方才不曾多給他幾文。   心裡正在這麼想著,外面又來了一個客人,卻是個老者,鬢髮皆白,臉上卻是一團書卷氣;手裡提著一個長背搭,也走到房裡來。原來北邊地方的小客店,每每只有一個房,一鋪炕,無論多少寓客,都在一個炕上歇的。那老者放下背搭,要了水淨面,便和我招呼,我也隨意和他點頭。因見桌上有一個空茶碗,順手便舀一碗酒讓他喝。他也不客氣,舉杯便飲。我道:「這裡的酒很不好!」老者道:「這已經是好的了;碰了那不好的,簡直和水一樣。」我道:「這裡離天津不遠,天津的酒很好,何以不到那邊販來呢?」老者道:「衛裡嗎(北直人通稱天津為衛裡,以天津本衛也),那裡自然是好酒。老客想是初步這邊,沒知道這些情形。做酒的燒鍋都在衛裡,衛裡的酒,自然是好的了。可是一過西沽就不行了,為的是釐卡上的捐太重,西沽就是頭一個釐卡,再往這邊來,過一個卡子,就捐一趟,自然把酒捐壞了。」我道:「捐貴了還可以說得,怎麼會捐壞了呢?」老者道:「賣貴了人家喝不起,只得攙和些水在酒裡。那釐捐越是抽得利害,那水越是攙得利害,你說酒怎麼不壞!」我問道:「那抽捐是怎麼算法?可是照每擔捐多少算的嗎?」老者道:「說起來可笑得很呢!他並不論擔捐,是論車捐;卻又不講每車捐多少,偏要講每個車輪子捐多少。說起來是那做官的混帳了,不知道這做買賣的也不是個好東西,他要照車輪子收捐,這邊就不用牲口拉的車,只用人拉的車。」我道:「這又有甚麼分別?」老者道:「牲口拉的車,總是兩個輪子。他們卻做出一種單輪子的車來,那輪子做的頂小,安放在車子前面的當中,那車架子卻做的頂大,所裝的酒簍子,比牲口拉的車裝的多,這車子前面用三四個人拉,後頭用兩個人推,就這麼個頑法。」   正是:一任你刻舟求劍,怎當我掩耳盜鈴。未知那老者還說出些甚麼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十回 惠雪舫游說翰苑 周輔成誤娶填房   我聽那老者一席話,才曉得這裡酒味不好的緣故,並不是代我買酒的人落了錢。於是再舀一碗讓他喝,又開了一罐罐頭牛肉請他。大家盤坐在炕上對吃。我又給錢與店家,叫他隨便弄點麵、飯來。方才彼此通過姓名。 $ 封宜人、晉封恭人的銜牌,你說這還有甚麼道理。」我笑道:「姘了個五品功牌的捕役,可以稱得宜人;做妓女的,難道就不許他有個四五品的嫖客麼。」繼之道:「若以嫖客而論,又何止四五品,他竟可用夫人的銜牌了。總而言之,上海地方久已沒了王法,好好的一個人,倘使沒有學問根底,只要到上海租界上混過兩三年,便可以成了一個化外野人的。你說他們亂用銜牌是僭越,試問他那『僭越』兩個字,是怎麼解?非但他解說不出來,就是你解說給他聽,說個三天三夜,他還不懂呢。」我道:「這個未免說得太過罷。」繼之道:「你說是說得太過,我還以為未曾說得到家呢。」我道:「難道今日那大出喪之舉,他既然是做著官的,難道還不解僭越麼?」繼之道:「正惟這一班明知故犯的忘八蛋做了出來,才使得那一班無知之徒跟著亂鬧啊。你以為我說他們不解『僭越』二字,是說的太過了,還有一件三歲孩子都懂的事情,他們會不懂的,我等一會告訴你。」我道:「又何必等一會呢。」繼之道:「我只知得一個大略,德泉他可以說得原原本本,你去問了他,好留著做筆記的材料。」我道:「既如此,回去罷。」於是給過茶錢,下樓回去。   到得號裡,德泉、子安都在那裡有事。我也寫了幾封信,去京裡及天津、張家灣、河西務等處。一會兒便是午飯。飯後大家都空閒了,繼之卻已出門去了,我便問德泉說那一件事。德泉道:「到底是那一件事?這樣茫無頭緒的,叫我從何說起!」我回想一想,也覺可笑,於是把方才和繼之的議論,告訴了他一遍。又道:「繼之說三歲孩子都懂的事情,居然有人不懂的,你只向這個著想。」德泉道:「這又從何想起!」我又道:「繼之說我聽了又可以做筆記材料的。」德泉正在低頭尋思,子安在旁道:「莫不是李雅琴的事?」德泉笑道:「只怕繼翁是說的他。去年我們談這件事時,就說過可惜你不在座,不然,又可以做得筆記材料的了。」我道:「既如此,不問是不是,你且說給我聽。」   德泉道:「這李雅琴本來是一個著名的大滑頭(滑頭,滬諺。小滑頭指輕薄少年而言,大滑頭則指專以機械陰險應人,而又能自泯其跡,使人無如之何者而言),然而出身又極其寒苦,出世就沒了老子。他母親把他寄在人家哺養,自己從寧波走到上海,投在外國人家做奶媽。等把小孩子奶大了,外國人還留著他帶那小孩子。他娘就和外國人說了個情,要把自己孩子帶出來,在自己身邊。外國人答應了,便托人從寧波把他帶了到上海。這是他出身之始。他既天天在外國人家裡,又和那小外國人在一起,就學上了幾句外國話。到了十二三歲上,便托人薦到一$ 令弟呢。」   原來苟才也防到憲太太到了衙門時,貞烈之性復起,弄出事情來,所以後來把那一盞酒,重重的和了些那混帳東西在裡面。憲太太一口吸盡,慢慢的覺得心上有點與平日不同。勉強坐定了一回,雙眼一餳,說道:「酒也夠了,東西也吃飽了,用不著吃飯了。要我走,我就走罷!」說著,站起來,站不穩,重又坐下。姨媽忙道:「可是醉了?」憲太太道:「不,打轎子罷。」苟才便喝叫轎子打進來。苟太太還兀自跪在地下呢,憲太太早登輿去了,所有妝奩也紛紛跟著轎子擡去。   這一去,有分教:宦海風濤驚起落,侯門顯赫任鋪張。不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回 差池臭味郎舅成仇 巴結功深葭莩複合   苟才自從送了自己媳婦去做制臺姨太太之後,因為他臨行忽然有禍水出自美人之說,心中著實後悔,夫妻兩個,互相埋怨。從此便懷了鬼胎,恐怕媳婦認真做弄手腳,那時候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一會兒,又轉念媳婦不是這等人,斷不至於如此。只要媳婦不說穿了,大帥一定歡喜的,那就或差或缺,必不落空。如此一想,心中又快活起來。   次日,解芬臣又來說,那小跟班祁福要那三千頭了。苟才本待要反悔,又恐怕內中多一個作梗的,只得打了三千票子,遞給芬臣。說道:「費心轉交過去。並求轉致前路,內中有甚消息,大帥還對勁不,隨時給我個信。」芬臣道:「這還有甚不對勁的!今天本是轅期,忽然止了轅。九點鐘時候,祁福到卑職那裡要這個,卑職問他:『為甚麼事止的轅?』祁福說:『並沒有甚麼事,我也不知道為甚止轅的。』卑職又問:『大帥此刻做甚麼?』祁福說:『在那裡看新姨太太梳頭呢。』大人的明見,想來就是為這件事止的轅了,還有不得意的麼!」苟才聽了,又是憂喜交集。官場的事情,也真是有天沒日,只要賄賂通了,甚麼事都辦得到的。不出十天,苟才早奉委了籌防局、牙釐局兩個差使。苟才忙得又要謝委,又要拜客,又要到差,自以為從此一帆順風,扶搖直上的了。卻又恰好遇了蘇州撫臺要參江寧藩臺的故事,苟才在旁邊倒得了個署缺。這件事是個甚麼原因?先要把蘇州撫臺的來歷表白了,再好敘下文。   這蘇州撫臺姓葉,號叫伯芬,本是赫赫侯門的一位郡馬。起先捐了個京職,在京裡住過幾年,學了一身的京油子氣。他有一位大舅爺,是個京堂,到是一位嚴正君子,每日做事,必寫日記。那日記當中,提到他那位葉妹夫,便說他年輕而紈袴習氣太重。除應酬外,乃一無所長,又性根未定,喜怒無常云云。伯芬的為人,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在京裡住的厭煩了,大舅爺又不肯照應,他便忿$ 任。無奈揚州近日出了一起鹽務訟案,連鹽運司都被他們控到兄弟案下。兄弟意思要委員前去查辦。無奈此時第一要機密,若是委員前去,恐怕他們得了信息,倒查不出個實情來,並且兄弟意中,也沒有第二個能辦事的人,所以奉托辛苦一趟。務請到任之後,暗暗查訪,務得實情,以憑照辦。所有那訟案的公事,回來叫他們點查清楚,送過來就是了。」巡道受了這個米湯,自然是覺得憲恩高厚,憲眷優隆了,奉了公事,便到署任去了。這裡苟才便安安穩穩署他的巡道。此時一班候補道見苟才的署缺變了個長局,便有許多人鑽謀他的籌防局、牙釐局了;制臺也覺得說不過去,便委了別人。苟才雖然不高興,然而自己現成抓了印把子,也就罷了。   誰知這個當刻兒,又出了調動。那位兩江制臺調了直隸總督,並且有「迅速來京陛見」字樣;兩湖總督調了兩江。電報一到,那南京城裡的官場,忙了個奔走汗流,頓時稟賀的轎馬,把「兩江保障」、「三省鈞衡」兩面轅門,都塞滿了。制臺忙著交卸進京,照例是藩臺護理總督,巡道署理藩臺。苟才這一樂,登時就同成了天仙一般!雖然是看幾天印把,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好處,面子上卻增了多少威風,因此十分得意。   誰料他所用的一個家人,名叫張福的,係湖北江夏人。他初署巡道時,正是氣燄初張的時候,那張福忽然偷了他一點甚麼東西,他便拿一張片子,叫人把張福送到首縣去叫辦,首縣便把張福打了兩百小板子,遞解回籍。張福是個在衙門公館當差慣了的人,自有他的路子,遞回江夏之後,他便央人薦到總督衙門文案委員趙老爺處做家人。他心中把苟才恨如徹骨,沒有事時,便把苟才送少奶奶給制臺的話,加點材料,對同事各人淋漓盡致的說起來,大家傳作新聞。久而久之,給趙老爺聽見了,便把張福叫上去問。張福見主人問到這一節,便盡情傾吐。趙老爺聽了,也當作新聞,茶餘酒後,未免向各同事談起。久而久之,連兩湖督憲都知道了,說南京道員當中有這麼一個人,還叫他署事,那吏治就可想了。加以他的大名叫得別緻,大家都叫別了,總是叫他「狗才」,所以一入耳之後,便不會忘記的。因此苟才的行為,久已在兩湖督憲洞鑒之中的了。   兩湖督憲奉了上諭,調補兩江之後,便料理交代,這邊的印務是奉旨交湖北巡撫兼署的。交代過後,便料理起程,坐了一號淺水兵輪,到了南京,頒出紅諭,定期接印。那時離原任總督交卸的日子,雖然不過十多天,然而苟才已經心滿意足了。卻是新制臺初到手時,各官到碼頭迎迓,新制臺見了苟才手版,心中已是一條刺;及至延見之時,不住的把雙眼向苟才釘住。苟才那裡知道$ 不會撒謊,只得一一實說。可文聽到秀才、監生一說,不覺呆了一呆,低頭默默尋思,如果問起來,如何對答,須要預先打定主意。到底包攬詞訟的先生,主意想得快,一會兒的功夫,早想定了。並且也料到叫改文章的意思,便不再和少爺客氣,拿起筆來,『颼颼颼』的一陣改好了,加了眉批、總批,雙手遞與伯丹道:『放恣放恣!尊大人跟前,務求吹噓吹噓!』伯丹連連答應。坐了一會,便去了。   「到了明日是十五,一班佐雜太爺,站過香班,上過道臺衙門,又上本府衙門。太爺們見太尊,向來是班見,沒有坐位的。這一天,號房拿了一大疊手版上去。一會兒下來,把手版往桌上一丟,卻早抽出一個來道:『單請莫可文莫太爺。』眾佐雜太爺們聽了這句話,都把眼睛向莫可文臉上一望,覺得他臉上的氣色是異常光彩,運氣自然與眾不同,無怪他獨荷垂青了。莫可文也覺得洋洋得意,對眾同寅拱拱手,說聲『失陪』,便跟了手版進去。走到花廳,見了太尊,可文自然常禮請安。太尊居然回安拉炕,可文那裡敢坐,只在第二把交椅上坐下。太尊先開口道:『小兒久被化雨,費心得很。老夫子到這邊來,又不提起,一向失敬;還是昨天小兒說起,方才知道。』可文聽了這番話,又居然稱他老夫子,真是受寵若驚,不知怎樣才好,答應也答應不出來,末了只應得兩個『是』字。太尊又道:『聽小兒說,老夫子在庠?』可文道:『卑職僥倖補過廩,此次為貧而仕,是不得已之舉,所以沒有用廩名報捐。到了鄉試年分,還打算請假下場。』太尊點頭道:『足見志氣遠大!』說罷,舉茶送客。可文辭了出來。只見一班太爺們還在大堂底下,東站兩個,西站三個的,在那裡談天。見了可文,便都一哄上前圍住,問見了太尊說些甚麼,想來一定得意的。可文洋洋得意的說道:『無意可得。至於太尊傳見,不過談談家鄉舊事,並沒有甚麼意思。』內中一個便道:『閣下和太尊想來必有點淵源?』可文道:『沒有,沒有,不過同鄉罷了。』說著,便除下大帽子,自有他帶來那小家人接去,送上小帽換上;他又卸下了外褂,交給小家人。他的公館近在咫尺,也不換衣服,就這麼走回去了。   「從此之後,伯丹是奉了父命的,常常到可文公館裡去。每去,必在上房談天,那師母也絕不迴避,一會兒送茶,一會兒送點心,十分慇懃。久而久之,可文不在家,伯丹也這樣直出直進的了。   「可文又打聽得本府的一個帳房師爺,姓危號叫瑚齋的,是太尊心腹,言聽計從的,於是央伯丹介紹了見過幾面之後,又請瑚齋來家裡吃飯,也和請伯丹一般,出妻見子的,絕無迴避。那位太太近來越發出落得風騷$ 書啟張某人,他屢次接到家信,說他令兄病重,一定要辭館回去省親。我因為一時找不出人來,沒放他走,不如就請了莫某人罷。好在他本是小兒的先生,一則小兒還好早晚請教他,二來也叫他在公事上歷練歷練。』瑚齋道:『這是太尊的格外栽培。如此一來,他雖是個壞人,也要感激的學好了。』說罷,辭了出來,揮個條子,叫人送給莫可文,通知他。可文一見了信,直把他喜得賽如登仙一般。」   正是:任爾端嚴衡品行,奈渠機智善欺蒙。不知莫可文當了鎮江府書啟之後,尚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九十九回 老叔祖娓娓講官箴 少大人殷殷求僕從   「莫可文自從做了王太尊書啟之後,辦事十分巴結;王伯丹的文章,也改得十分週到;對同事各人,也十分和氣。並備了一分鋪蓋,在衙門裡設一個牀鋪,每每公事忙時,就在衙門裡下榻。人家都說他過於巴結了,自己公館近在咫尺,何必如此;王太尊也是說他辦事可靠,那裡知道他是別有用心的呢。他書啟一席,就有了二十兩的薪水;王太尊喜他勤慎,又在道臺那邊,代他求了一個洋務局掛名差使,也有十多兩銀子一月;連他自己鬼鬼祟祟做手腳弄的,一個月也不在少處。後來太湖捕獲鹽梟案內,太尊代他開個名字,向太湖水師統領處說個人情,列入保舉案內,居然過了縣丞班。過得兩年,太尊調了蘇州首府,他也跟了進省。不幸太尊調任未久,就得病死了。那時候,他手邊已經積了幾文,想要捐過知縣班,到京辦引見,算來算去,還缺少一點。   「正在躊躇設法,他那位弟婦過班的太太,不知和那一個情人一同逃走了,把他幾年的積蓄,雖未盡行捲逃,卻已經十去六七了。他那位夫人,一向本來已是公諸同好,作為謀差門路的,一旦失了,就同失了靠山一般;何況又把他積年心血弄來的,卷了一大半去!只氣得他一個半死!自己是個在官人員,家裡出了這個醜事,又不便聲張,真是啞子吃黃蓮,自家心裡苦。久而久之,同寅中漸漸有人知道了,指前指後,引為笑話。他在蘇州蹲不住了,才求分了上海道差遣,跑到上海來。因為沒了美人局,只怕是一直癟到此刻的。這是莫可文的來歷。   「至於那卜子修呢,他的出身更奇了。他是寧波人,姓卜,卻不叫子修,叫做卜通。小時候在寧波府城裡一家雜貨店當學徒。有一天,他在店樓上洗東西,洗完了,拿一盆髒水,從樓窗上潑出去。不料鄞縣縣大老爺從門前經過,這盆水不偏不倚,恰恰潑在縣大老爺的轎子頂上。」金子安聽我說到這裡,忙道:「不對,不對,他在樓上看不見底下。容或有之,大凡官府出街,一定是鳴鑼開道的,難道他聾了,聽不見?」$ 生平未曾用過戥子,只揀了一塊最大的遞給茂林道:「請你代我買點東西,請姥姥他們吃罷。」茂林收了道謝。我把銀子包好,依然塞在馬包裡。舅太太又遞給我一個小包裹,說是小孩子衣服,我接了過來,也塞在馬包裡,車夫提著出去。我抱了魁哥兒,弓兵抱了祥哥兒,辭別眾人,一同上車。兩個小孩子哭個不了,他的姥姥在那裡倚門痛哭,我也禁不住落淚。那舅太太更是「兒啊肉啊」的哭喊,便連趕車的眼圈兒也紅了。那哭聲震天的光景,猶如送喪一般。外面看的人擠滿了,把一條大路緊緊的塞住,車子不能前進。趕車的拉著牲口慢慢的走,一面嘴裡喊著:「讓,讓,讓!讓啊,讓啊!」才慢慢的走得動。路旁看的人,也居然有落淚的。走過半里多路,方才漸漸人少了。我在車上盤問祥哥兒,才知道那老姥姥是他姥姥的娘,今年一百零四歲,只會吃,不會動的了。在車上談談說說,不覺日已沉西。今天這兩匹牲口煞是作怪,只管走不動,看看天色黑下來了,問問程途,說還有二十多里呢。忽然前面樹林子裡,一聲嘯響,趕車的失聲道:「罷了!」弓兵連忙抱過魁哥兒,跳下車去道:「少爺下來罷,好漢來了。」我雖未曾走過北路,然而「響馬」兩個字是知道的,但不知對付他的法子。看見弓兵下了車,我也只得抱了祥哥兒下來。趕車的仍舊趕著牲口向前走。走不到一箭之地,那邊便來了五六個彪形漢子,手執著明晃晃的對子大刀;奔到車前,把刀向車子裡一攪,伸手把馬包一提,提了出來便要走。此時那弓兵和趕車的都站在路旁,行所無事,任其所為。我見他要走了,因向前說道:「好漢,且慢著。東西你只管拿去。內中有一個小包裹,是這兩個小孩子的衣服,你拿去也沒用,請你把他留了,免得兩個孩子受冷,便是好漢們的陰德了。」那強盜果然就地打開了馬包,把那小包裹提了出來,又打開看了一看,才提起馬包,大踏步向樹林子裡去了。我們仍舊上車前行。那弓兵和那趕車的說起:「這一伙人是從赤屯跟了來的,大約是瞥見那包銀子之故。」趕車的道:「我和你懂得規矩的。我很怕這位老客,他是南邊來的,不懂事,鬧出亂子來。」我道:「鬧甚麼亂子呢?」弓兵道:「這一路的好漢,只要東西,不傷人。若是和他爭論搶奪,他便是一刀一個!」我道:「那麼我問他討還小孩子衣服,他又不怎樣呢?」趕車的道:「是啊,從來沒聽見過遇了好漢,可以討得情的。」一路說著,加上幾鞭,直到定更時分,方才趕回汶水橋。   正是:只為窮途憐幼稚,致教強盜發慈悲。未知到了汶水橋之後,又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第一○八回 負屈含冤賢令尹結果 風流雲$ 取之不過十日。其人眠覺惶怖非常。至明求覓相師占夢。師作 卦兆云。有剎鬼必欲相害不過十日。其人惶怖倍常。詣佛求請。佛時報云。若欲攘此。 從今已去專意念佛。持戒燒香。然燈懸繒旛蓋。信向三寶。可免此死。即依此法專心信 向。剎鬼到門。見修功德遂不能害。鬼即走去。其人緣斯功德。壽滿百年。死得生天。 復有一長者。名曰執持。退戒還佛。現被惡鬼打之。第四問曰。此念佛三昧但能對治諸 障唯招世報。亦能遠感出世無上菩提以不。答曰得。何者。如華嚴經十地品云。始從初 地乃至十地。於一一地中。皆說入地加行道。地滿功德利。已不住道訖。即皆結云。是 諸菩薩雖修餘行。皆不離念佛念法念僧。上妙樂具供養三寶。以斯文證得知。諸菩薩等 乃至上地。常學念佛念法念僧。方能成就無量行願滿功德海。何況二乘凡夫求生淨土。 不學念佛也。何以故。此念佛三昧即具一切四攝六度。通行通伴故。第五問曰。初地已 上菩薩與佛同證真如之理。名生佛家。自能作佛濟運眾生。何須更學念佛三昧願見佛也 。答曰。論其真如。廣大無邊。與虛空等。其量難知。譬如一大闇室若然一燈二燈。其 明雖遍。猶為闇也。漸至多燈雖名大明。豈及日光。菩薩所證智雖地地相望自有階降。 豈得比佛如日明也。 第五大門中有四番料簡。第一汎明修道延促。欲令速獲不退。第二此彼禪觀比挍勸往。 第三此彼淨穢二境亦名漏無漏比挍。第四引聖教證成。勸後代生信求往。 第一汎明修道延促者。就中有二。一明修道延促。二問答解釋。一明延促者。但一切眾 生莫不厭苦求樂畏縛求解。皆欲早證無上菩提者。先須發菩提心為首。此心難識難起。 縱令發得此心。依經終須修十種行謂信進念戒定慧捨護法發願迴向進詣菩提。然修道之 身相續不絕。逕一萬劫始證不退位。當今凡夫現名信想輕毛。亦曰假名。亦名不定聚。 亦名外凡夫。未出火宅。何以得知。據菩薩瓔珞經。具辨入道行位法爾。故名難行道。 又但以。一劫之中受身生死尚不可數知。況一萬劫中徒受痛燒。若能明信佛經願生淨土 。隨壽長短一形即至位階不退。與此修道一萬劫齊功。諸佛子等何不思量不捨難求易也 。如俱舍論中。亦明難行易行二種之道。難行者。如論說云。於三大阿僧祇劫。一一劫 中皆具福智資糧六波羅蜜一切諸行。一一行業皆有百萬難行之道。始充一位。是難行道 也。易行道者。即彼論云若由別有方便有解脫者。名易行道也。今既勸歸極樂。一切行 業悉迴向彼但能專至。壽盡必生。得生彼國。即究竟清涼。豈可不名易行之道。須知此 意也。二問曰。既言願往生淨土。隨此$ 去。 威尼斯不單是明媚,在聖馬克方場走走就知道。這個方場南面臨着一道運河;場 中偏東南便是那可以望遠的鐘樓。威尼斯最熱鬧的地方是這兒,最華妙莊嚴的地 方也是這兒。除了西邊,圍着的都是三百年以上的建築,東邊居中是聖馬克堂, 卻有了八九百年——鐘樓便在它的右首。再向右是“新衙門”;教堂左首是“老 衙門”。這兩溜兒樓房的下一層,現在滿開了鋪子。鋪子前面是長廊,一天到晚 是來來去去的人。緊接着教堂,直伸向運河去的是公爺府;這個一半屬於小方場 ,另一半便屬於運河了。 聖馬克堂是方場的主人,建築在十一世紀,原是卑贊廷式,以直線爲主。十四世 紀加上戈昔式的裝飾,如尖拱門等;十七世紀又參入文藝復興期的裝飾,如欄幹 等。所以莊嚴華妙,兼而有之;這正是威尼斯人的漂亮勁兒。教堂裏屋頂與牆壁 上滿是碎玻璃嵌成的畫,大概是真金色的地,藍色和紅色的聖靈像。這些像做得 非常肅穆。教堂的地是用大理石鋪的,顔色花樣種種不同。在那種空闊陰暗的氛 圍中,你覺得偉麗,也覺得森嚴。 教堂左右那兩溜兒樓房,式樣各別,並不對稱;鐘樓高三百二十二英尺,也偏在 一邊兒。但這兩溜房子都是三層,都有許多拱門,恰與教堂的門面與圓頂相稱; 又都是白石造成,越襯出教堂的金碧輝煌來。教堂右邊是向運河去的路,是一個 小方場,本來顯得空闊些,鐘樓恰好填了這個空子。好像我們戲裏大將出場,後 面一杆旗子總是偏着取勢;這方場中的建築,節奏其實是和諧不過的。十八世紀 義大利卡那來陀一派畫家專畫威尼斯的建築,取材於這方場的很多。德國德萊司 敦畫院中有幾張,真好。公爺府裏有好些名人的壁畫和屋頂畫,丁陶來陀的大畫 《樂園》最著名;但更重要的是它建築的價值。運河上有了這所房子,增加了不 少顔色。這全然是戈昔式;動工在九世紀初,以後屢次遭火,屢次重修,現在的 據說還是原來的式樣。最好看的是它的西南兩面;西面斜對着聖馬克方場,南面 正在運河上。在運河裏看,真像在畫中。它也是三層:下兩層是尖拱門,一眼看 去,無數的柱子。最下層的拱門簡單疏闊,是載重的樣子;上一層便繁密得多, 爲裝飾之用;最上層卻更簡單,一根柱子沒有,除了疏疏落落的窗和門之外,都 是整塊的牆面。牆面上用白的與玫瑰紅的大理石砌成素樸的方紋,在日光裏鮮明 得像少女一般。威尼斯人真不愧着色的能手。這所房子從運河中看,好像在水裏 。下兩層是玲瓏的架子,上一層才是屋子;這是很巧的結構,加上那豔而雅的顔 色,令人有惝恍迷離之感。府後有太息橋;從前$ 巴司提亞堂裏保存着一塊石頭,上有 大腳印兩個;他們說是耶蘇基督的,現在供養在神龕裏。另一個教堂也供着這麽 一塊石頭,據說是仿本。 縲絏堂建於第五世紀,專爲供養拴過聖彼得的一條鐵鏈子。現在這條鏈子還好好 的在一個精美的龕子裏。堂中周理烏司第二紀念碑上有密凱安傑羅雕的幾座像; 摩西像尤爲著名。那種原始的堅定的精神和勇猛的力量從眉目上、鬍鬚上、胳膊 上、手上、腿上,處處透露出來,教你覺得見着了一個偉大的人。 又有個阿拉古裏堂,中有聖嬰像。這個聖嬰自然便是耶蘇基督;是十五世紀耶路 撤冷一個教徒用橄欖木雕的。他帶它到羅馬,供養在這個堂裏。四方來許願的很 多,據說非常靈驗;它身上密層層地挂着許多金銀飾器,都是人家還願的。還有 好些信寫給它,表示敬慕的意思。 羅馬城西南角上,挨着古城牆,是英國墳場或叫做新教墳場。這裏邊葬的大都是 藝術家與詩人,所以來參謁來憑吊的意大利人和別國的人終日不絕。就中最有名 的自然是十九世紀英國浪漫詩人雪萊與濟茲的墓。雪萊的心葬在英國,他的遺灰 在這兒。墓在古城牆下斜坡上,蓋有一塊長方的白石;第一行刻着”心中心”, 下面兩行是生卒年月,再下三行是莎士比亞“風暴”中的仙歌:彼無毫毛損,海 濤變化之,從此更神奇。好在恰恰關合雪萊的死和他的爲人。濟茲墓相去不遠, 有墓碑,上面刻着道:這座墳裏是英國一位少年詩人的遺體;他臨死時候,想着 他仇人們的惡勢力,痛心極了,叫將下面這一句話刻在他的墓碑上:“這兒躺着 一個人,他的名字是用水寫的。”末一行是速朽的意思;但他的名字正所謂“不 廢江河萬古流”,又豈是當時人所料得到的。後來有人別作新解,根據這一行話 做了一首詩,連濟茲的小像一塊兒刻銅嵌在他墓旁牆上。這首詩的原文是很有風 趣的:濟茲名字好,說是水寫成;一點一滴水,後人的淚痕─—英雄枯萬骨,難 如此感人。安睡罷, 陳詞雖挂漏,高風自崢嶸。這座墳場是羅馬富有詩意的一角 ;有些愛羅馬的人雖不死在義大利也會遺囑葬在這座“永遠的城”的永遠的一角裏。 瑞士有“歐洲的公園”之稱。起初以爲有些好風景而已;到了那裏,才知無處不 是好風景,而且除了好風景似乎就沒有什麽別的。這大半由於天然,小半也是人 工。瑞士人似乎是靠遊客活的,只看很小的地方也有若干若干的旅館就知道。他 們擠命地築鐵道通輪船,讓愛逛山的愛遊湖的都有落兒;而且車船兩便,票在手 裏,愛怎麽走怎麽走。瑞士是山國,鐵道依山而築,隧道極少;所以老是高高低 低,有時相差得很遠的$ 南 鄭 。 《穆 天 子 傳 》 注     案 : 《 左 傳 ‧ 昭 公 十 二 年 》 : 「昔 穆 王 欲 肆 其 心 , 周 行 天 下 , 將 皆 必 有 車 轍 馬 跡 焉 。 祭公 謀 父 作 《 祈 招 》 之 詩 , 以 止 王 心 , 王 是 以 獲 沒 於 祗 宮也 。 」 正 義 : 「 馬 融 曰 : 『 祗 宮 , 圻 內 游 觀 之 宮 也 。 』」 〔 一 二 〕 ( 《 紀 年 》 ) : 自 周 受 命 至 穆 王 百 年 , 非 穆王 壽 百 歲 也 。《 晉 書 ‧ 束 皙 傳 》     案 : 《 尚 書 ‧ 呂 刑 》 : 「 惟 呂 命, 王 享 國 百 年 , 耄 荒 。 」 《 偽 孔 傳 》 : 「 言 呂 侯 見 命 為卿 時 , 穆 王 以 享 國 百 年 耄 亂 荒 忽 。 」 《 論 衡 ‧ 氣 壽 》 :「 周 穆 王 享 國 百 年 。 」 束 皙 隱 括 《 紀 年 》 之 語 , 以 駁 傳統 所 謂 穆 王 壽 百 歲 之 說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 二一 云 : 「 傳 云 自 武 王 至 穆 王 享 國 百 年 , 謂 武 王 在 位 十 七年 , 成 王 三 十 七 年 , 康 王 二 十 六 年 , 昭 王 十 九 年 , 至 穆王 元 年 , 共 享 國 百 年 也 。 」 《 存 真 》 同 。 此 據 今 本 《 紀年 》 為 說 , 除 昭 王 十 九 年 外 , 其 餘 年 數 未 見 徵 引 , 是 否可 信 , 今 不 敢 必 。 〔 一 三 〕 《 紀 年 》 曰 : 穆 王 所 居 鄭 宮 、 春 宮 。 《太 平 御 覽 》 卷 一 七 三 居 處 部     鄭 宮 、 春 宮 。 見 《 紀 年 》 , 穆 王 所 居 室 。 《初 學 紀 》 卷 二 四 居 處 部 〔 一 四 〕 《 紀 年 》 曰 : 北 唐 之 君 來 見 , 以 一 驪 馬 是 生綠 耳 。 《 穆 天 子 傳 》 注     郭 璞 曰 : 《 紀 年 》 云 : 北 唐 之 君 來 見 , 以 一 驪 馬是 生 綠 耳 。 《 史 記 ‧ 秦 本 紀 》 集 解     《 紀 年 》 曰 : 北 唐 之 君 來 見 , 驪 馬 是 生 綠 耳 。 《爾 雅 ‧ 釋 畜 》 正 義     案 : $ 紀 年 》 云 云 , 且 云 : 《 十 道 志 》 已 錄 , 今 不 欲 去 之 。究 竟 事 涉 荒 誕 , 不 見 經 傳 , 非 聖 者 無 法 , 不 如 去 之 。 』是 萬 氏 所 見 《 寰 宇 記 》 原 本 有 引 《 紀 年 》 二 則 , 而 為 萬氏 所 刪 去 , 刻 本 遂 不 見 此 文 。 乾 隆 癸 丑 樂 氏 刻 本 亦 脫 去之 。 此 二 則 文 雖 不 見 , 然 以 萬 校 語 詞 觀 之 , 可 確 信 其 與《 五 帝 本 紀 》 正 義 所 引 相 同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中 之 《 辨 〈 太 平 御 覽 〉 、 〈 寰 宇 記 〉 之 誤 》 條 , 所 引《 寰 宇 記 》 文 , 即 萬 氏 所 見 之 原 本 。 案 《 寰 宇 記 》 所 云「 堯 城 在 城 北 五 里 」 、 「 偃 朱 城 在 縣 西 北 十 五 里 」 , 與正 義 所 引 《 括 地 志 》 之 文 同 , 《 括 地 志 》 於 此 文 後 即 兩引 《 竹 書 》 云 云 。 原 本 所 云 「 《 十 道 志 》 已 錄 」 , 疑 《十 道 志 》 亦 錄 自 《 括 地 志 》 , 並 改 《 竹 書 》 為 《 竹 書 紀年 》 。 以 未 見 原 本 , 不 入 輯 。 〔 六 〕 《 括 地 志 》 云 : … … 《 竹 書 》 云 : 舜 囚 堯 , 復偃 塞 丹 朱 , 使 不 與 父 相 見 也 。 《 史 記 ‧ 五 帝 本 紀 》 正 義     案 : 《 存 真 》 未 收 , 僅 于 案 語 中引 之 , 以 為 《 瑣 語 》 文 。 《 輯 校 》 不 錄 , 《 訂 補 》 補 輯。 參 前 條 。 〔 七 〕 《 括 地 志 》 云 : … … 《 汲 冢 紀 年 》 云 : 后 稷 放帝 子 丹 朱 于 丹 水 。 《 史 記 ‧ 高 祖 本 紀 》正 義     《 竹 書 》 亦 曰 : 后 稷 放 帝 朱 于 丹 水 。 《山 海 經 ‧ 海 內 南 經 》 注     《 汲 冢 紀 年 》 云 : 后 稷 放 帝 子 丹 朱 。 《史 記 ‧ 五 帝 本 紀 》 正 義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後 紀》 卷 一 0 注 見 本 書 〔 八 〕 命 咎 陶$ 公 二 年 春 , 周 惠 王 居 于 鄭 。鄭 人 入 王 府 , 多 取 玉 , 玉 化 為 蜮 射 人 。 《開 元 占 經 》 卷 一     《 書 紀 年 》 曰 : 晉 獻 公 二 年 春 , 周 惠 王 居 于 鄭 。鄭 人 入 王 府 多 取 玉 焉 , 玉 化 為 蜮 射 人 。 《太 平 御 覽 》 卷 九 五 0 蟲 豸 部     《 紀 年 》 云 : 晉 獻 公 二 年 春 , 周 惠 王 居 于 鄭 。 鄭人 入 王 府 取 玉 焉 , 玉 化 為 蜮 以 射 人 也 。 《太 平 廣 記 》 卷 四 七 三 昆 蟲 部 引 《 感 應 經 》 所 引     案 : 《 輯 校 》 、 《 訂 補 》 所 據 為鮑 刻 《 御 覽 》 , 脫 「 春 」 字 , 影 宋 本 有 。 《 廣 記 》 所 引, 原 注 「 出 《 感 應 經 》 」 。 《 宋 史 ‧ 藝 文 志 》 著 錄 有 李淳 風 《 感 應 經 》 三 卷 , 當 即 其 書 。 書 今 佚 , 《 廣 記 》 尚略 有 徵 引 , 皆 鈔 錄 古 籍 , 《 紀 年 》 此 條 即 所 錄 古 籍 之 一。     干 寶 《 搜 神 記 》 卷 六 云 : 「 晉 獻公 二 年 , 周 惠 王 居 於 鄭 。 鄭 人 入 王 府 多 〔 脫 〕 , 化 為 蜮射 人 。 」 原 注 「 脫 」 字 , 示 有 脫 文 , 據 《 御 覽 》 當 為 「取 玉 焉 玉 」 四 字 。 干 寶 曾 據 《 紀 年 》 體 例 以 修 《 晉 紀 》, 見 《 史 通 ‧ 申 左 》 , 本 條 當 即 鈔 自 《 紀 年 》 。 〔 二 0 〕 ( 《 紀 年 》 ) : 衛 懿 公 及 赤 翟 戰 于 洞 澤 。   《 春 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案 : 《 左 傳 ‧ 閔 公 二 年 》 : 「 冬十 二 月 , 狄 人 伐 衛 。 衛 懿 公 好 鶴 , 鶴 有 乘 軒 者 。 將 戰 ,國 人 受 甲 者 皆 曰 : 『 使 鶴 , 鶴 實 有 祿 位 , 余 焉 能 戰 ! 』公 與 石 祁 子 玦 , 與 寧 莊 子 矢 , 使 守 , 曰 : 『 以 此 贊 國 ,擇 利 而 為 之 。 』 與 夫 人 繡 衣 , 曰 : 『 聽 於 二 子 。 』 渠 孔御 戎 , 子 $ 十 六 年 》 : 「春 王 正 月 戊 申 朔 , 隕 石 於 宋 五 。 」 與 《 紀 年 》 同 。 《 存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 惠 公 六 年 。 〔 二 七 〕 ( 《 紀 年 》 ) : 惠 公 見 獲 。 《史 通 ‧ 惑 經 》     案 : 據 《 史 通 ‧ 惑 經 》 , 此 條 亦見 《 瑣 語 ‧ 晉 春 秋 》 。 《 春 秋 ‧ 僖 公 十 五 年 》 : 「 十 有一 月 壬 戌 , 晉 侯 及 秦 伯 戰 於 韓 , 獲 晉 侯 。 」 即 此 事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 惠 公 六 年 。 〔 二 八 〕 《 汲 郡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惠 公 十 五 年 , 秦 穆公 率 師 送 公 子 重 耳 , 涉 自 河 曲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朱 謀  本 皆 作「 十 五 年 」 。 趙 一 清 校 本 引 沈 氏 說 : 「 晉 惠 公 以 十 四 年卒 , 無 十 五 年 , … … 《 涑 水 篇 》 誤 同 。 」 戴 震 校 本 仍 作「 十 五 年 」 , 《 涑 水 注 》 所 引 ( 見 下 條 ) 則 改 作 「 十 四年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云 : 「 『 十 五 年 』, 諸 本 從 《 左 傳 》 、 《 史 記 》 文 作 『 十 四 年 』 , 甚 誤 。案 《 春 秋 》 經 文 , 里 克 弒 其 君 卓 , 在 魯 僖 公 十 年 正 月 ,以 夏 正 言 之 , 則 九 年 之 十 一 月 也 。 國 君 踰 年 改 元 , 而 晉用 夏 正 , 則 魯 僖 公 之 十 年 三 月 , 即 晉 惠 公 之 元 年 正 月 矣。 至 僖 公 二 十 四 年 冬 , 經 始 書 曰 『 晉 侯 夷 吾 卒 』 。 通 計之 , 是 惠 公 在 位 實 十 五 年 。 《 外 傳 ‧ 晉 語 》 亦 云 『 十 五年 十 月 惠 公 卒 』 , 而 《 水 經 》《 河 水 》 、 《 涑 水 》 二 注 引 《 紀 年 》亦 皆 有 晉 惠 公 十 五 年 之 文 。 唯 《 左 氏 內 傳 》 誤 以 惠 公 之卒 繫 於 僖 公 二 十 三 年 , 又 誤 以 秦 納 重 耳 事 繫 於 僖$ 《 竹 書 紀 年 》 曰 : ( 晉 ) 幽 公 九 年 , 丹 水 出相 反 擊 。 《 水 經 ‧ 沁 水 注 》 〔 六 四 〕 《 竹 書 紀 年 》 : 幽 公 十 三 年 , 魯 季 孫 會 晉 幽公 於 楚 丘 , 取 葭 密 , 遂 城 之 。 《 水 經 ‧ 濟 水 注 》     《 竹 書 紀 年 》 : 幽 公 十 三 年 , 魯 季 孫 會 晉 侯 于 楚, 取 葭 密 , 遂 城 之 。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一 三 曹 州 乘 氏 縣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 水 經 注 》 「 幽公 十 三 年 」 朱 謀  本 作 「 幽 王 」 , 箋 云 : 「 舊 本 作 『 幽公 』 。 」 全 祖 望 、 趙 一 清 、 戴 震 校 本 改 作 「 元 公 三 年 」。 戴 校 本 云 : 「 案 近 刻 訛 作 幽 王 十 三 年 。 」 《 存 真 》 、《 輯 校 》 列 於 晉 幽 公 三 年 , 「 幽 公 」 從 舊 本 , 「 三 年 」從 戴 校 。 現 據 大 典 本 《 水 經 注 》 及 《 太 平 寰 宇 記 》 列 於幽 公 十 三 年 。 〔 六 五 〕 《 紀 年 》 云 : 夫 人 秦 嬴 賊 公 於 高 寢 之 上 。 《史 記 ‧ 晉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太 平 御 覽 》 卷 八 七 六 引 《史 記 》 : 「 幽 公 十 二 年 , 無 雲 而 雷 , 至 十 八 年 , 晉 夫 人秦 嬴 賊 君 于 高 寢 。 」     《 存 真 》 云 : 「 今 《 史 記 》 無 之, 當 是 《 紀 年 》 文 也 。 」 林 春 溥 《 竹 書 紀 年 補 證 》 卷 四亦 以 為 引 《 紀 年 》 而 誤 。 此 《 史 記 》 非 《 紀 年 》 , 詳 本書 附 錄 。 《 存 真 》 、 《 輯 校 》 列 於 晉 幽 公 十 八 年 , 繫 年據 此 , 則 是 。 〔 六 六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烈 公 元 年 , 趙 獻 子 城 泫氏 。 《 水 經 ‧ 沁 水 注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晉 烈 公 元 年 , 趙 獻 子 城 泫 氏 。 《 太 平 寰 宇 記 》 卷 四 四 澤 州 高 平 縣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 竹 書 紀 年 》 云 : 梁 惠 王 發 逢 忌 之 藪 以 賜 民 。 《輿 地 廣 記 》 卷 五 東 京 開 封 縣     案 : 《 訂 補 》 所 引 《 路 史 ‧ 國 名紀 》 甲 注 , 見 本 書 附 錄 。 《 存 真 》 列 於 梁 惠 成 王 六 年 徙都 大 梁 之 後 , 作 「 王 發 蓬 忌 之 藪 以 賜 民 」 。《 輯 校 》 附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作「 梁 惠 王 廢 逢 忌 之 藪 以 賜 民 」 。 今 本 《 紀 年 》 繫 於 周 顯王 四 年 「 徙 邦 于 大 梁 」 條 後 , 《 存 真 》 據 此 。 雷 學 淇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六 亦 列 於 徙 都 大 梁 之 後 , 唯 雷 氏 以 徙都 在 九 年 , 以 此 與 遷 都 有 關 , 因 列 入 該 年 。 現 姑 列 於 「徙 邦 于 大 梁 」 條 後 。     《 漢 書 ‧ 地 理 志 》 : 「 ( 河 南 郡) 開 封 , 逢 池 在 東 北 , 或 曰 宋 之 逢 澤 也 。 」 注 : 「 臣 瓚曰 : 《 汲 郡 古 文 》 : 梁 惠 王 發 逢 忌 之 藪 以 賜 民 , 今 浚 儀有 蓬 陂 忌 澤 是 也 。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 三 六 云:「 逢 忌 之 藪 一 名 逢 澤 , 此 乃 圃 田 之 餘波 , 被 于 梁 城 東 北 者 , 非 宋 之 逢 澤 矣 。 《 秦 本 紀 》 集 解引 徐 廣 《 音 義 》 云 : 『 開 封 東 北 有 逢 澤 。 』 正 義 引 《 括地 志 》 云 : 『 逢 澤 一 名 逢 池 , 在 汴 州 浚 儀 縣 東 南 十 四 里。 』 」 本 條 或 引 作 「 發 」 , 或 引 作 「 廢 」 , 聲 同 相 通 。 〔 三 四 〕 王 劭 案 《 紀 年 》 云 : 齊 桓 公 十 一 年 弒 其 君 母。 《 史 記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存 真 》 列 於 七 年 , 《 輯 校》 列 於 八 年 , 應 在 惠 成 王 六 年 。 〔 三 五 〕 《 紀 年 》 云 : … … 十 二 年 , 寺 區 弟 思 弒 其 君莽 安 , 次 無 顓 立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索隱     $ 此 。 」 洪頤 烜 《 校 正 竹 書 紀 年 》 卷 下 亦 據 鮑 彪 所 引 , 附 於 周 顯 王三 十 一 年 下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六 則 繫 於 梁 惠成 王 十 二 年 。 眾 說 紛 紜 , 莫 衷 一 是 。 現 姑 從《 存 真 》 列 此 。     《 史 記 》 諸 本 皆 作 「 魏 救 山 」 ,無 作 「 中 山 」 者 , 且 中 山 在 河 北 , 而 宿 胥 在 河 南 , 相 去遼 遠 , 無 由 塞 集 胥 之 口 以 救 中 山 。 鮑 彪 所 據 亦 為 徐 廣 注, 非 有 他 本 , 「 中 」 字 當 係 臆 補 。 吳 師 道 知 此 非 是 , 其引 徐 廣 注 又 改 「 救 」 為 「 敖 」 , 刪 「 魏 」 字 , 作 「 敖 山塞 集 胥 口 」 , 亦 不 詞 。 陳 逢 衡 《 竹 書 紀 年 集 證 》 卷 五 0云 : 「 今 當 從 作 敖 山 為 是 , 第 上 文 必 有 一 二 闕 字 , 今 不可 考 。 」 亦 非 是 。 此 條 當 有 訛 脫 。 〔 一 二 九 〕 《 竹 書 紀 年 》 : 魏 襄 王 十 九 年 , 薛 侯 來 ,會 王 于 釜 丘 。《 水 經 ‧ 濟 水 注 》 〔 一 三 0 〕 徐 廣 曰 : … … 《 紀 年 》 於 此 亦 說 楚 入 雍 氏, 楚 人 敗 。 《 史 記 ‧ 韓 世 家 》 集 解     案 : 《 史 記 ‧ 韓 世 家 》 : 「 於 是楚 解 雍 氏 圍 。 」 集 解 : 「 徐 廣 曰 : … … 《 周 本 紀 》 赧 王八 年 之 後 云 : 楚 圍 雍 氏 。 此 當 在 韓 襄 王 十 二 年 、 魏 哀 王十 九 年 。 《 紀 年 》 於 此 亦 說 楚 入 雍 氏 , 楚 人 敗 。 」 又 《甘 茂 列 傳 》 : 「 楚 懷 王 怨 前 秦 敗 楚 於 丹 陽 , 而 韓 不 救 ,乃 以 兵 圍 韓 雍 氏 。 韓 使 公 仲 侈 告 急 於 秦 , 秦 昭 王 新 立 ,太 后 楚 人 , 不 肯 救 。 」 索 隱 :「 按 秦 惠 王 二 十 六 年 , 楚 圍 雍 氏 , 至昭 王 七 年 , 又 圍 雍 氏 , 韓 求 救 於 秦 , 是 再 圍 也 。 劉 氏 云: 此 是 前 圍 雍 氏$ 張牙舞爪,擺尾搖頭,好不怕人。凌氏見了又氣又惱,叫人請了翰昭來商量。翰昭道:「我們何不在後牆上,畫一隻貔貅擋著他呢?」   凌氏道:「除此之外,也無他法,只得就這樣罷了!」遂叫人在後牆上畫了一隻貔貅。   看官!須知這算命、風水、白虎、貔貅等事,都是荒誕無稽的,何必要敘上來?只因當時的民智不過如此,都以為這個神乎其神的。他們要這樣做出來,我也只可照樣敘過去。不是我自命寫改良小說的,也跟著古人去迷信這無稽之言,不要誤會了我的意思呀。   閒話少提,卻說宗孔自畫了白虎之後,便日夕前來探聽消息,以為梁家從此要坐立不安的了。那天看見一個泥水匠,在梁家出來,宗孔便走過去問道:「請問梁家修理甚麼房子呢?」那泥水匠道:「不是修理房子,只因前面不知甚麼人畫了一隻白虎,恰好對著梁宅明堂,他叫我去後牆上面畫了一隻貔貅,要克制那隻白虎呢。」宗孔道:「畫好了麼?」那泥水匠道:「剛好今日完工。」宗孔聽了,不禁愕然。忽又問道:「貔貅可以克制白虎麼?不知又有甚麼東西,可以克制貔貅?」泥水匠道:「那可不知道了。」   宗孔沒好氣,走回家來,思前想後,總不得一個善法,弄了那石室過來,巴結貴興。越想越氣,不覺的「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跑到外面,招了十多個無賴,逕奔梁宅後面,不問情由,對著後牆,一陣亂搗,登時那牆豁剌一聲,坍了下來。凌氏聽見,忙到後面觀看,見宗孔率領一眾無賴,正在拆得興頭。因大喊道:「我同凌家有什麼過不去?屢次三番來騷擾我!前番海順糟蹋山墳,我也不理論了,今番索性鬧上門來了!」   宗孔不由分說,拿起一塊斷磚,劈面打來,凌氏急急閃避,未曾打中,卻把一口金魚缸打破了。宗孔見打破金魚缸,觸動了心機。登時叫眾無賴,把拆下來的磚頭搬到旁邊一口魚池裡,填塞起來,嘴裡大嚷道:「近來譚村一帶,小兒多出麻疹,風水先生說,你這堵牆有礙小口。我今拆了,為眾人除害,縱使告到官司,怕我輸了你!」凌氏還要拼命向前阻止,當有長媳劉氏、孫媳陳氏,及孫女桂嬋,一同前來勸止,扶入內室。宗孔蹂躪了多時,又搶劫了多少花卉樹木,方才一哄而散。   凌氏聽得外面人聲已靜,悄悄到後頭來一望。只見拆得七零八落,魚池填塞了一半,花盆花架也鬧得東歪西倒,不覺放聲大哭。劉氏沒了主意,只得叫祈富趕到省城,請天來兄弟回來商議。天來兄弟聞信大驚,連忙喚了快艇,趕回家中。   凌氏一見,便大哭道:「你們兄弟在外,得罪了凌家甚麼人,鬧到這個樣子!你兄弟幹下來的,你兄弟還去料理。我上七十歲的人$ 強徒如鳥獸散,不提。   過得幾天,區爵興帶了一人,來訪貴興道:「賢姪前說過要結交天下英雄,我特引這位熊兄來見。」貴興大喜,便問姓名。   那人道:「在下姓熊,沒有名字,排行第七,因此人都叫我熊阿七。」貴興連忙叫置酒相待,熊阿七又講些使刀弄棒的法門,貴興只樂得手舞足蹈。爵興道:「這都不是阿七哥的本行,他擅長的是飛簷走壁,夤夜之間,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貴興益加喜悅。阿七道:「在下何足道!敝友李阿添,真有萬夫不當之勇,大爺禮賢下士,早晚當帶來相見。」貴興大喜道:「不知幾時可以同來?」阿七道:「就在近處,如果大爺不棄,明天準定同來。」貴興道:「如此最好,千萬不可失信!」酒飯已罷,阿七要吃鴉片煙,貴興叫人買了一兩來,阿七呼呼的吃個乾淨,方才別去。   到了明日,果然引了李阿添來。另外還有兩人,一個名叫甘阿定,一個名叫尤阿美,一般的都是身材矯健,面目猙獰。貴興一一接見,置酒相待。飲酒中間,忽然宗孔走到,與眾人一一相見,坐下便吃。直等到酒闌人散,宗孔問貴興道:「方才那幾個人,是哪裡來的?」貴興道:「是區表叔薦來的,就打算叫他們去幹那個勾當。」宗孔道:「這都是初交之人,不可就付之重托。我有兩個心腹朋友,相好多年,近來許久不見了,前兩天打聽得他兩人在陳村,我便趕了去,請了他來,所以幾天沒有到這裡。這兩個一個姓簡,名當;一個姓葉,名盛,都是江湖上好漢,殺人不眨眼的。此刻請在我家裡,姪老爹要見時,就請來相見。」貴興道:「既如此,何不早說?請來同眾人敘敘,多幾個人,到底好商量些。」宗孔道:「姪老爹!你聰明一世,為甚要懵懂一時?這是一件機密大事,只要一兩個人知道,方才妥當。若是知道的人多了,萬一風聲傳了出去,豈不誤事!」貴興恍然大悟道:「既這等說,叔父且去請那兩位來。」宗孔道:「請來便怎麼?」貴興道:「就重托了他們!」宗孔道:「爵興薦來那四個呢?」貴興道:「叔父放心!我不叫他們知道便是,我招接著他們,另外有個用處。」宗孔聽了,便起身作別而會。   不一會帶了簡當、葉盛兩個來。貴興大喜,一一相見。宗孔便對兩人道:「我姪老爹同梁天來兄弟,結下了不解之仇,因此要煩你兩位,好歹去結果他兄弟兩個,自有重謝。」貴興接口道:「你兩位果然有膽,去辦了這件事,不管是打死殺死,只要是弄死他一個,我就謝銀五百兩,弄死兩個,就謝一千兩。倘然告到官司,有我這裡承當,包你沒事!」宗孔又搶著道:「官司這一層只管放心,我姪老爹自會打算。這等好機會,你兩位不發個財,$ 「啐!誰要你懂我的事來!我的兄弟不爭氣,死捱在這裡,還夠不上一個奴才三小子。我當日又不是明媒正娶的,是個偷跑跟漢子的,我兄弟便是個王八烏龜崽子,所以人家要攆就攆!」黃知縣怒道:「孺人!你這是甚麼話?他只管在外頭混鬧,自己也不顧惜自己的身份……」殷孺人連忙插嘴道:「呸!他本來是個小戶人家,烏龜王八崽子,又不是甚麼做知縣太爺的,顧惜甚麼身份麼?」知縣道:「我也不知嘔了多少氣,也嘔他不好……」殷孺人又插嘴道:「是呀!這個叫做好死的不死,又不見他死了,害得我要說嘴也說不來!」黃知縣道:「這也罷了!他今日忽然還要干預詞訟起來,難道我說了他兩句,就算得攆他了麼?也值得這樣驚天動地起來!」殷孺人道:「兄弟!怎麼你不照照鏡子,你是甚等樣人,也好去干預人家的公事,怪不得受人家的羞辱,卻跑至我這裡來哭!」殷成聽得,一骨碌爬了起來道:「姊姊!這才是『狗咬呂洞賓』呢!我常常聽見人家說,做了官是用大秤稱金子,小秤稱銀子的,我們這個番禺縣,又是有名的好缺,衙門裡卻是冰清水冷的,外面的人說起來,都說如今這個縣官是個呆子,有錢不會用。我聽了這話,很是納悶。我今天出去,遇了一個鄉紳人家的師爺,說起什麼梁天來誣告了凌貴興,此刻凌家肯出八百兩黃金,送到裡面來,求伸這個冤。知道我是舅老爺,專誠來托我的,我又不曾招攬他,誰知姊夫倒要攆起我來!姊姊!一兩黃金十六換,這八百兩黃金,一八如八,六八四十八,有一萬二千八百兩銀子呢!我一片好心要送萬把銀子進來,倒受了這個氣,你道可惱不可惱呢?」   殷孺人忙問道:「兄弟!怎麼說呀!人家就肯拿八百兩金子送我們嗎?你為甚不來和我說?」殷成道:「和你說便怎麼?也要他肯代人家伸這個冤枉,人家才肯送呢,和你說便怎麼?難道人家肯白送你麼?」殷孺人屈指計道:「八百兩,一兩黃金四兩福,四八三十二,是三千二百兩,足足有兩擔福呢!我們不知有這兩擔福沒有?老爺!你為甚放著送上門的金子都不要?是甚麼道理?難道你窮的還不怕麼?」黃知縣道:「他這個公行賄賂得,我哪裡好胡亂受他?我又沒有審過,知道他們誰曲誰直。倘使收了他的,做出那縱盜殃民的事情,便怎樣呢?況且我做官,自有做官的廉俸,我不貪那意外之財!」殷孺人道:「呸!不說你沒福,說甚麼縱盜殃民,你既然說沒有審過,哪裡就知道是縱盜殃民呢?這是個甚麼案情,你說給我聽。」黃知縣不則聲。殷成道:「甚麼案情?是一個姓梁的,被強盜打劫了,鬧了個七屍八命,那姓梁的不來告強盜,卻告了一個姓凌的讀書人,說是那姓$ 。」   當下無話。過了一個多月,喜來忽然來報道:「前天新任總督楊大人到任,梁天來在碼頭攔輿遞稟,楊大人不收他的呈子,在轎裡擲了下來。梁天來就被旁邊的戈什哈叉開去了……」宗孔拍手大笑道:「這千金之禮,送得著也!如今可免得人家瞎操心了。」貴興也說道:「可見得事前打點,最為妥當,就如一向的官司,縣官最小,卻也打發了千兩黃金。撫院雖大,然而卻用不到一萬銀子,從此之後,我可明白了這個道理了。」區爵興道:「話雖如此,卻還不能不提防……」宗孔不等說完便哈哈大笑道:「老表台,真會瞎操心!怪不得你年紀未到五十歲,頭髮已經白了!總督那裡,已經告不准了,難道你還怕他進京去御告麼!姪老爹,你快點懇求賽諸葛先生,出個法子,不然,梁天來當真進京去,在皇帝老子那裡告你一狀,皇帝老子准了,那時候非但我們躲在牀底下的逃不了,就是那能言舌辯、足智多謀的,只怕也逃走不了呢。」爵興道:「唉!老表台,你何苦只管嘔我呢!」貴興道:「不必多說了,我們總是留心著提防他便是了!」當下叫過喜來,交代他在外面留心查察天來蹤跡,喜來領命而去。   有事話長,無事話短。光陰荏尊,不覺過了月餘。喜來報說:「天來病重,大約不久就死,大爺可請放心了!」貴興問道:「你這是從哪裡打聽來的?」喜來道:「小的前日在他糖行門首經過,看見許多藥渣,已是留心體察的,故意一日走過幾遭,留心看他行裡,只看不見天來。今天早起,又在那裡走過,只見那永濟堂的醫生程萬里,走了進去,我更留心等著,看他歇了好一會,那程萬里走了,卻是養福送出來的。不一會,就見他行裡一個小夥計,拿了藥方子去撮藥。小的恰好這兩天有點傷風,便心生一計,跑到程萬里醫寓裡去看病,閒閒的問到天和糖行做甚麼事。他說給那行裡的東家梁天來看病。我問他是什麼病,他說是憂鬱太過,變了怔忡之症,有九分治不好的了,所以特來報與大爺知道。」   貴興聽了大喜,說他會幹事,賞了他二兩銀子,便叫去請區爵興來議事。不一會爵興到了,貴興告知前事。爵興道:「但願他果然病了,雖然不能就死,我們也可以暫時放心。不瞞賢姪說,自從賢姪在雙門底辱了梁天來之後,我著實擔心呢。」貴興道:「此刻他病了,據說有九分不得好,死了固然乾淨,即不然,病他一年半年,就讓他好了,也虧耗極了,還怕他什麼?我們且回到譚村去樂他幾天,不要再住在這省城了。」說罷,便約了爵興,一同僱了船,回譚村去。   原來貴興自從在肇慶府翻案釋放之後,一向住在省城醫治刑傷。等醫好了,又戀著珠江風月,並未回過譚$ 道俗皆宗之。   秀州本覺寺一長老,少蓋有名進士,自文字言語悟入。至今以筆研作佛事, 所與游皆一時文人。   淨慈楚明長老自越州來。始,有旨召小本禪師住法雲寺。杭人憂之,曰:「本 去,則淨慈眾散矣。」余乃以明嗣事,眾不散,加多,益千餘人。   蘇州仲殊師利和尚,能文,善詩及歌詞,皆操筆立成,不點竄一字。予曰: 「此僧胸中無一毫髮事」,故與之遊。   蘇州定慧長老守欽,予初不識。比至惠州,欽使侍者卓契順來問予安否,且 寄十詩。予題其後曰:「此僧清逸絕俗,語有璨、忍之通,而詩無島、可之寒。」 予往來吳中久矣,而不識此僧,何也?   下天竺淨慧禪師思義學行甚高,綜練世事。高麗非時遣僧來,予方請其事於 朝,使義館之。義日與講佛法,詞辨蜂起,夷僧莫能測。又具得其情以告,蓋其 才有過人者。   孤山思聰聞復師作詩清遠如畫,工而雅逸可愛,放而不流,其為人稱其詩。   祥符寺可久、垂雲、清順三闍黎,皆予監郡日所與往還詩友也。清介貧甚, 食僅足而衣幾於不足也,然未嘗有憂色。老矣,不知尚健否?   法穎沙彌,參寥子之法孫也,七八歲事師如成人。上元夜予作樂滅慧,穎坐 一夫肩上顧之。予謂曰:「出家兒亦看燈耶?」穎愀然變色,若無所容,啼呼求 去。自爾不復出嬉游,今六七年矣,後當嗣參寥者。   予在惠州,有永嘉羅漢院僧惠誠來謂曰:「明日當還浙東。」問所欲幹者, 予無以答之。念吳、越多名僧,與予善者常十九,偶錄此數人以授惠誠,使歸見 之,致予意,且謂道予居此起居飲食狀,以解其念也。信筆書紙,語無倫次,又 當尚有漏落者,方醉不能詳也。紹聖二年東坡居士書[43]。   王烈石髓   王烈入山得石髓,懷之以餉嵇叔夜。叔夜視之,則堅為石矣。當時若杵碎或 錯磨食之,豈不賢於雲母、鐘乳輩哉?然神仙要有定分,不可力求。退之有言: 「我寧詰曲自世間,安能從汝巢神仙。」如退之性氣,雖出世間人亦不能容,叔 夜婞直,又甚於退之也。   記道人問真   道人徐問真,自言濰州人,嗜酒狂肆,能啖生葱鮮魚,以指為鍼,以土為藥, 治病良有驗。歐陽文忠公為青州,問真來從公游,久之乃求去。聞公致仕,復來 汝南,公常館之,使伯和父兄弟為之主。公常有足疾,狀少異,醫莫能喻。問真 教公汲引氣血自踵至頂,公用其言,病輒已。忽一日求去甚力,公留之,不可, 曰:「我有罪,我與公卿游,我不復留。」公使人送之,果有冠鐵冠丈夫長八尺 許,立道周俟之。問真出城,顧村童使持藥笥。行數里,童告之求去。$ 伯,梁伯,荀侯,賈伯,伐曲沃。 冬,曹大子來朝,賓之以上卿,禮也,享曹太子,初獻樂,奏而歎,施父曰,曹大子其 有憂乎,非歎所也。 桓公十年 十年,春,曹桓公卒。 虢仲譖其大夫詹父於王,詹父有辭,以王師伐虢。 夏,虢公出奔虞。 秋,秦人納芮伯萬于芮。 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獻,既而悔之曰,周諺有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吾焉 用此,其以賈害也,乃獻,又求其寶劍,叔曰,是無厭也,無厭將及我,遂伐虞公,故 虞公出奔共池。 冬,齊衛鄭來戰于郎,我有辭也,初,北戎病齊,諸侯救之,鄭公子忽有功焉,齊人餼 諸侯,使魯次之,魯以周班後鄭,鄭人怒,請師於齊,齊人以衛師助之,故不稱侵伐, 先書齊,衛王爵也。 桓公十一年 十一年,春,齊,衛,鄭,宋,盟于惡曹。 楚屈瑕將盟貳軫,鄖人軍於蒲騷,將與隨,絞,州,蓼,伐楚師,莫敖患之,鬥廉曰, 鄖人軍其郊,必不誡,且日虞四邑之至也,君次於郊郢以禦四邑,我以銳師宵加於鄖, 鄖有虞心而恃其城,莫有鬥志,若敗鄖師,四邑必離,莫敖曰,盍請濟師於王,對曰, 師克在和,不在眾,商周之不敵,君之所聞也,成軍以出,又何濟焉,莫敖曰,卜之, 對曰,卜以決疑,不疑何卜,遂敗鄖師於蒲騷,卒盟而還。 鄭昭公之敗北戎也,齊人將妻之,昭公辭,祭仲曰,必取之,君多內寵,子無大援,將 不立,三公子皆君也,弗從。 夏,鄭莊公卒,初,祭封人仲足有寵於莊公,莊公使為卿,為公娶鄧曼,生昭公,故祭 仲立之,宋雍氏女於鄭莊公,曰雍姞,生厲公,雍氏宗有寵於宋莊公,故誘祭仲而執之 ,曰,不立突,將死,亦執厲公而求賂焉,祭仲與宋人盟,以厲公歸而立之。 秋,九月,丁亥,昭公奔衛,已亥,厲公立。 桓公十二年 十二年,夏,盟于曲池,平杞莒也。 公欲平宋鄭,秋,公及宋公盟于句瀆之丘,宋成未可知也,故又會于虛,冬,又會于龜 ,宋公辭平,故與鄭伯盟于武父,遂帥師而伐宋,戰焉,宋無信也,君子曰,苟信不繼 ,盟無益也,詩云,君子屢盟,亂是用長,無信也。 楚伐絞,軍其南門,莫敖屈瑕曰,絞小而輕,輕則寡謀,謀無扞采樵者以誘之,從之, 絞人獲三十人,明日,絞人爭出,驅楚役徒於山中,楚人坐其北門,而覆諸山下,大敗 之,為城下之盟而還,伐絞之役,楚師分涉於彭,羅人欲伐之,使伯嘉諜之,三巡數之 桓公十三年 十三年,春,楚屈瑕伐羅,鬥伯比送之還,謂其御曰,莫敖必敗,舉趾高,心不固矣, 遂見楚子曰,必濟師,楚子辭焉,入告夫人鄧曼,鄧曼曰,大夫其非眾之謂,其謂君撫 小民以$ 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 ,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 丙子晨,鄭文夫人芊氏,姜氏,勞楚子於柯澤,楚子使師縉示之俘馘,君子曰,非禮也 ,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踰閾,戎事不邇女器,丁丑,楚子入饗于鄭,九獻,庭實 旅百,加籩豆六品,饗畢,夜出,文芊送于軍,取鄭二姬以歸,叔詹曰,楚王其不沒乎 ,為禮卒於無別,無別不可謂禮,將何以沒,諸侯是以知其不遂霸也。 二十二年,春,伐邾,取須句,反其君焉,禮也。 三月,鄭伯如楚。 夏,宋公伐鄭,子魚曰,所謂禍在此矣。 初,平王之東遷也,辛有適伊川,見被髮而祭於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禮 先亡矣,秋,秦晉遷陸渾之戎于伊川。 晉大子圉為質於秦,將逃歸,謂嬴氏曰,與子歸乎,對曰,子,晉大子,而辱於秦,子 之欲歸,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執巾櫛,以固子也,從子而歸,棄君命也,不敢從 ,亦不敢言,遂逃歸。 富辰言於王曰,請召大叔詩曰,協比其鄰,昏姻孔云,吾兄弟之不協,焉能怨諸侯之不 睦,王說,王子帶自齊復歸于京師,王召之也。 邾人以須句故出師。 公卑邾,不設備而禦之,臧文仲曰,國無小,不可易也,無備雖眾,不可恃也,詩曰,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 ,猶無不難也,無不懼也,況我小國乎,君其無謂邾小,蜂蠆有毒,而況國乎,弗聽, 八月,丁未,公及邾師戰于升陘,我師敗績,邾人獲公冑,縣諸魚門。 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久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 冬,十一月,己已,朔,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 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眾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 ,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 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 列,子魚曰,君未知戰,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贊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 懼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耇,獲則取之,何有於二毛,明恥教戰,求殺敵 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 ,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 丙子晨,鄭文夫人芊氏,姜氏,勞楚子於柯澤,楚子使師縉示之俘馘,君子曰,非禮也 ,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踰閾,戎事不邇女器,丁丑,楚子入饗于鄭,九獻,庭實 旅百,加籩$ 人 夏,季文子如齊,納賂,以請會。 晉人討不用命者,放胥甲父于衛,而立胥克,先辛奔齊。 會于平州,以定公位。 東門襄仲如齊拜成。 六月,齊人取濟西之田,為立公故,以賂齊也。 宋人之弒昭公也,晉荀林父以諸侯之師伐宋,宋及晉平,宋文公受盟于晉,又會諸侯于 扈,將為魯討齊,皆取賂而還,鄭穆公曰,晉不足與也,遂受盟于楚,陳共公之卒,楚 人不禮焉,陳靈公受盟于晉,秋,楚子侵陳,遂侵宋,晉趙盾帥師救陳宋,會于棐林, 以伐鄭也,楚蒍賈救鄭,遇于北林,囚晉解揚,晉人乃還。 晉欲求成於秦,趙穿曰,我侵崇,秦急崇必救之,吾以求成焉,冬,趙穿侵崇,秦弗與 晉人伐鄭,以報北林之役,於是晉侯侈,趙宣,子為政,驟諫而不入,故不競於楚。 宣公二年 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受命于楚,伐宋,宋華元,樂呂,御之,二月,壬子,戰于大棘 ,宋師敗績,囚華元,獲樂呂,及甲車四百六十乘,俘二百五十人,馘百人,狂狡輅鄭 人,鄭人入于井,倒戟而出之,獲狂狡,君子曰,失禮違命,宜其為禽也,戎昭果毅以 聽之,之謂禮,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易之戮也,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 ,及戰,曰,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入鄭師,故敗,君子謂羊斟非 人也,以其私憾,敗國殄民,於是刑孰大焉,詩所謂人之無良者,其羊斟之謂乎,殘民 宋人以兵車百乘,文馬百駟,以贖華元于鄭,半入,華元逃歸,立于門外,告而入,見 叔牂,曰,子之馬然也,對曰,非馬也,其人也,既合而來奔,宋城,華元為植,巡功 ,城者謳曰,睅其目,皤其腹,棄甲而復,于思于思,棄甲復來,使其驂乘,謂之曰, 牛則有皮,犀兕尚多,棄甲則那,役人曰,從其有皮,丹漆若何,華元曰,去之,夫其 口眾我寡。 秦師伐晉,以報崇也,遂圍焦,夏,晉趙盾救焦,遂自陰地,及諸侯之師侵鄭,以報大 棘之役,楚鬥椒救鄭,曰,能欲諸侯而惡其難乎,遂次于鄭,以待晉師,趙盾曰,彼宗 競于楚,殆將斃矣,姑益其疾,乃去之。 晉靈公不君,厚斂以彫牆,從臺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寘諸 畚,使婦人載以過朝,趙盾,士季,見其手,問其故,而患之,將諫,士季曰,諫而不 入,則莫之繼也,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三進及溜,而後視之,曰,吾知所過矣, 將改之,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惟群臣賴之,又曰,袞職有闕 ,惟仲山甫補之,能補過也,君能補過,袞不廢矣,$ ,不亦可乎,專欲無成,犯眾興禍,子必從之,乃焚書 於倉門之外,眾而後定。 諸侯之師,城虎牢而戍之,晉師城梧及制,士魴,魏絳,戍之,書曰,戍鄭虎牢,非鄭 地也,言將歸焉,鄭及晉平。 楚子囊救鄭,十一月,諸侯之師還鄭而南,至於陽陵,楚師不退,知武子欲退,曰,今 我逃楚,楚必驕,驕則可與戰矣,欒黶曰,逃楚,晉之恥也,合諸侯以益恥,不如死, 我將獨進,師遂進,己亥,與楚師夾潁而軍,子蟜曰,諸侯既有成行,必不戰矣,從之 將退,不從亦退,退楚必圍我,猶將退也,不如從楚,亦以退之,霄涉潁,與楚人盟, 欒黶欲伐鄭師,荀罃不可,曰,我實不能禦楚,又不能庀鄭,鄭何罪,不如致怨焉而還 ,今伐其師,楚必救之,戰而不克,為諸侯笑,克不可命,不如還也,丁未,諸侯之師 還,侵鄭北鄙而歸,楚人亦還。 王叔陳生與伯輿爭政,王右伯輿,王叔陳生怒而出奔,及河,王復之,殺史狡以說焉, 不入,遂處之,晉侯使士丐平王室,王叔與伯輿訟焉,王叔之宰,與伯輿之大夫瑕禽, 坐獄於王庭,士丐聽之,王叔之宰曰,篳門閨竇之人,而皆陵其上,其難為上矣,瑕禽 曰,昔平王東遷,吾七姓從王,牲用備具,王賴之,而賜之騂旄之盟,曰,世世無失職 ,若篳門閨竇,其能來東底乎,且王何賴焉,今自王叔之相也,政以賄成,而刑放於寵 ,官之師旅,不勝其富,吾能無篳門閨竇乎,唯大國圖之,下而無直,則何謂正矣,范 宣子曰,天子所右,寡君亦右之,所左亦左之,使王叔氏與伯輿合要,王叔氏不能舉其 契,王叔奔晉,不書,不告也,單靖公為卿士,以相王室。 襄公十一年 十一年,春,季武子將作三軍,告叔孫穆子曰,請為三軍,各征其軍,穆子曰,政將及 子,子必不能,武子固請之,穆子曰,然則盟諸,乃盟諸僖閎,詛諸五父之衢,正月, 作三軍,三分公室,而各有其一,三子各毀其乘,季氏使其乘之人,以其役邑入者無征 ,不入者倍征,孟氏使半為臣,若子若弟,叔孫氏使盡為臣,不然不舍。 鄭人患晉楚之故,諸大夫曰,不從晉,國幾亡,楚弱於晉,晉不吾疾也,晉疾,楚將辟 之,何為而使晉師致死於我,楚弗敢敵,而後可固與也,子展曰,與宋為惡,諸侯必至 ,吾從之盟,楚師至,吾又從之,則晉怒甚矣,晉能驟來楚將不能,吾乃固與晉,大夫 說之,使疆場之司,惡於宋,宋向戌侵鄭,大獲,子展曰,師而伐宋可矣,若我伐宋, 諸侯之伐我必疾,吾乃聽命焉,且告於楚,楚師至,吾乃與之盟,而重賂晉師,乃免矣 ,夏,鄭子展侵宋。 四月,諸侯伐鄭,己亥,齊太子光,宋向戌,先至于鄭$ 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能也,而曰必由之,何也 ,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讎,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 ,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棄其 親,其有焉,於是祁奚老矣,聞之,乘馹而見宣子曰,詩曰,惠我無疆,子孫保之,書 曰,聖有暮勳,明徵定保,夫謀而鮮過,惠訓不倦者,叔向有焉,社稷之固也,猶將十 世宥之,以勸能者,今壹不免其身,其棄社稷,不亦惑乎,鯀殛而禹興,伊尹放大甲而 相之,卒無怨色,管蔡為戮,周公右王,若之何其以虎也棄社稷,子為善,誰敢不勉, 多殺何為,宣子說,與之乘以言諸公而免之,不見叔向而歸,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初 ,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其子皆諫其母,其母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蛇,彼美 ,余懼其生龍蛇以禍女,女敝族也,國多大寵,不仁人間之,不亦難乎,余何愛焉,使 往視寢,生叔虎,美而有勇力,欒懷子嬖之,故羊舌氏之族及於難,欒盈過於周,周西 鄙掠之,辭於行人曰,天子陪臣盈,得罪於王之守臣,將逃罪,罪重於郊甸,無所伏竄 ,敢布其死,昔陪臣書能輸力於王室,王施惠焉,其子黶不能保任其父之勞,大君若不 棄書之力,亡臣猶有所逃,若棄書之力,而思黶之罪,臣戮餘也,將歸死於尉氏,不敢 還矣,敢布四體,惟大君命焉,王曰,尤而效之,其又甚焉,使司徒禁掠欒氏者,歸所 取焉,使候出諸轘轅。 冬,曹武公來朝,始見也。 會於商任,錮欒氏也,齊侯,衛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會朝禮之經也,禮 政之輿也,政身之守也,怠禮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亂也。 知起,中行喜,州綽,邢蒯,出奔齊,皆欒氏之黨也,樂王鮒謂范宣子曰,盍反州綽, 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乃亦子之勇 齊莊公朝指殖綽,郭最,曰,是寡人之雄也,州綽曰,君以為雄,誰敢不雄,然臣不敏 ,平陰之役,先二子鳴,莊公為勇爵,殖綽,郭最,欲與焉,州綽曰,東閭之役,臣左 驂迫,還於門中,識其枚數,其可以與於此乎,公曰,子為晉臣也,對曰,臣為隸新, 然二子者,譬於禽獸,臣食其肉,而寢處其皮矣。 襄公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春,臧武仲如晉,雨,過御叔,御叔在其邑,將飲酒,曰,焉用聖人,我將 飲酒而已,雨行,何以聖為,穆叔聞之,曰,不可使也,而傲使人,國之蠹也,令倍其 夏,晉人徵朝于鄭,鄭人使少正公孫僑對曰,在晉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於是即位,即 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駟,從寡君以朝于執事,$ 道而年穀和熟,天贊之也,鮮不五稔,趙孟視蔭 曰,朝夕不相及,誰能待五,后子出而告人曰,趙孟將死矣,主民,翫歲而愒日,其與 鄭為游楚亂故,六月,丁巳,鄭伯及其大夫盟于公孫段氏,罕虎,公孫僑,公孫段,印 段,游吉,駟帶,私盟于閨門之外,實薰隧,公孫黑強與於盟,使大史書其名,且曰七 子,子產弗討。 晉中行穆子敗無終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將戰,魏舒曰,彼徒我車,所遇又阨,以什 共車,必克,困諸阨,又克,請皆卒,自我始,乃毀車以為行,五乘為三伍,荀吳之嬖 人不肯即卒,斬以徇,為五陳以相離,兩於前,伍於後,專為右角,參為左角,偏為前 拒,以誘之,翟人笑之,未陳而薄之,大敗之。 莒展輿立,而奪群公子秩,公子召去疾于齊,秋,齊公子鉏納去疾,展輿奔吳,叔弓帥 師疆鄆田,因莒亂也,於是莒務婁,瞀胡,及公子滅明,以大厖,與常儀靡,奔齊,君 子曰,莒展之不立,棄人也夫,人可棄乎,詩曰,無競維人,善矣。 晉侯有疾,鄭伯使公孫僑如晉聘,且問疾,叔向問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實沈 臺駘為祟,史莫之知,敢問此何神也,子產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 ,居于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 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 當武王邑姜,方震大叔,夢帝謂已,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 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大叔焉,故參為晉星,由是觀之, 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玄冥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 汾洮,障大澤,以處大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黃,實守其祀,今晉主 汾而滅之矣,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 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若君身,則亦 出入飲食哀樂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為焉,僑聞之,君子有四時,朝以聽政,晝 以訪問,夕以脩令,夜以安身,於是乎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茲心 不爽,而昏亂百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僑又聞之,內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 先盡矣,則相生疾,君子是以惡之,故志曰,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違此二者,古之 所慎也,男女辨姓,禮之大司也,今君內實有四姬焉,其無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 可為也已,四姬有省,猶可無則,必生疾矣,叔向曰,善哉,肸未之聞也,此皆然矣, 叔向出,行$ ,告之以文辭,董之以武師,雖齊不 許,君庸多矣,天子之老,請帥王賦,元戎十乘,以先啟行,遲速唯君,叔向告于齊曰 ,諸侯求盟,已在此矣,今君弗利,寡君以為請,對曰,諸侯討貳,則有尋盟,若皆用 命,何盟之尋,叔向曰,國家之敗,有事而無業,事則不經,有業而無禮,經則不序, 有禮而無威,序則不共,有威而不昭,共則不明,不明棄共百事,不終所由傾覆也,是 故明王之制,使諸侯歲聘以志業,間朝以講禮,再朝而會以示威,再會而盟以顯昭明, 志業於好,講禮於等,示威於眾,昭明於神,自古以來,未之或失也,存亡之道,恆由 是興,晉禮主盟,懼有不治,奉承齊犧,而布諸君,求終事也,君曰余必廢之,何齊之 有,唯君圖之,寡君聞命矣,齊人懼,對曰,小國言之,大國制之,敢不聽從,既聞命 矣,敬共以往,遲速唯君,叔向曰,諸侯有間矣,不可以不示眾,八月,辛未,治兵, 建而不旆,壬申,復旆之,諸侯畏之,邾人,莒人,愬于晉曰,魯朝夕伐我,幾亡矣, 我之不共,魯故之以,晉侯不見公,使叔向來辭曰,諸侯將以甲戌盟,寡君知不得事君 矣,請君無勤,子服惠伯對曰,君信蠻夷之訴,以絕兄弟之國,棄周公之後,亦惟君, 寡君聞命矣,叔向曰,寡君有甲車四千乘在,雖以無道,行之必可畏也,況其率道,其 何敵之有,牛雖瘠,僨於豚上,其畏不死,南蒯子仲之憂,其庸可棄乎,若奉晉之眾, 用諸侯之師,因邾莒杞鄫之怒,以討魯罪,間其二憂,何求而弗克,魯人懼聽命,甲戌 ,同盟于平丘,齊服也,令諸侯日中造于除,癸酉退朝,子產命外僕速張於除,子大叔 止之,使待,明白,及夕,子產聞其未張也,使速往,乃無所張矣,及盟,子產爭承, 曰,昔天子班貢,輕重以列,列尊貢重,周之制也,卑而貢重者,甸服也,鄭伯,男也 ,而使從公侯之貢,懼弗給也,敢以為請,諸侯靖兵,好以為事,行理之命,無月不至 ,貢之無藝,小國有闕,所以得罪也,諸侯脩盟存小國也,貢獻無極,亡可待也,存亡 之制,將在今矣,自日中以爭,至于昏,晉人許之,既盟,子大叔咎之,曰,諸侯若討 ,其可瀆乎,子產曰,晉政多門,貳偷之不暇,何暇討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為,公不 與盟,晉人執季孫意如,以幕蒙之,使狄人守之,司鐸射懷錦奉壺飲冰,以蒲伏焉,守 者御之,乃與之錦而入,晉人以平子歸,子服湫從,子產歸,未至,聞子皮卒,哭且曰 ,吾已無為為善矣,唯夫子知我,仲尼謂子產於是行也,足以為國基矣,詩曰,樂只君 子,邦家之基,子產,君子之求樂者也,且曰,合諸侯,藝貢事,禮也。$ 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 ,求食而已,不求其名,賤而必書,此二物者,所以懲肆而去貪也,若艱難其身,以險 危大人,而有名章徹,攻難之士,將奔走之,若竊邑叛君,以徼大利,而無名,貪冒之 民,將寘力焉,是以春秋書齊豹曰,盜,三叛人名,以懲不義,數惡無禮,其善志也, 故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婉而辨,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是以君子 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趙簡子夢童子臝而轉以歌,旦占諸史墨曰,吾 夢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對曰,六年,及此月也,吳其入郢乎,終亦弗克,入郢必以 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謫,火勝金,故弗克。 昭公三十二年 三十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內,又不能用其人也。 夏,吳伐越,始用師於越也,史墨曰,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吳乎,越得歲而吳伐之,必 受其凶。 秋,八月,王使富辛與石張如晉,請城成周,天子曰,天降禍于周,俾我兄弟,並有亂 心,以為伯父憂,我一二親昵甥舅,不皇啟處,於今十年,勤戍五年,余一人無日忘之 ,閔閔焉如農夫之望歲,懼以待時,伯父若肆大惠,復二文之業,弛周室之憂,徼文武 之福,以固盟主,宣昭令名,則余一人有大願矣,昔成王合諸侯,城成周,以為東都, 崇文德焉,今我欲徼福假靈于成王,脩成周之城,俾戍人無勤,諸侯用寧,蝥賊遠屏, 晉之力也,其委諸伯父,使伯父實重圖之,俾我一人,無徵怨于百姓,而伯父有榮,施 先王庸之,范獻子謂魏獻子曰,與其戍周,不如城之,天子實云,雖有後事,晉勿與知 可也,從王命以紓諸侯,晉國無憂,是之不務,而又焉從事,魏獻子曰善,使伯音對, 曰,天子有命,敢不奉承,以奔告於諸侯,遲速衰序,於是焉在,冬,十一月,晉魏舒 ,韓不信,如京師,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尋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衛彪徯曰, 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詩曰,敬天之怒,不敢戲豫,敬天之渝,不 敢馳驅,況敢干位,以作大事乎,己丑,士彌牟營成周,計丈數,揣高卑,度厚薄,仞 溝洫,物土方,議遠邇,量事期,計徒庸,慮財用,書餱糧,以令役於諸侯,屬役賦丈 ,書以授帥,而效諸劉子,韓簡子臨之,以為成命。 十二月,公疾,遍賜大夫,大夫不受,賜子家子雙琥,一環,一璧,輕服,受之,大夫 皆受其賜,己未,公薨,子家子反賜於府人曰,吾不敢逆君命也,大夫皆反其賜,書曰 ,公薨于乾侯,言失其所也,趙簡子問於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諸侯與之, 君死於外,而莫之或罪也,對曰,物生$ 車下,子良授大子綏而乘之,曰,婦人也,簡子巡列,曰,畢萬匹 夫也,七戰皆獲,有馬百乘,死於牖下,群子勉之,死不在寇,繁羽御趙羅,宋勇為右 ,羅無勇麇之,吏詰之,御對曰,痁作而伏,衛大子禱曰,曾孫蒯聵,敢昭告皇祖文王 ,烈祖康叔,文祖襄公,鄭勝亂從,晉午在難,不能治亂,使鞅討之,蒯聵不敢自佚, 備持矛焉,敢告無絕筋,無折骨,無面傷,以集大事,無作三祖羞,大命不敢請,佩玉 不敢愛,鄭人擊簡子中肩,斃于車中,獲其蜂旗,大子救之以戈,鄭師北,獲溫大夫趙 羅,大子復伐之,鄭師大敗,獲齊粟千車,趙孟喜曰,可矣,傅(人叟)曰,雖克鄭,猶 有知在,憂未艾也,初,周人與范氏田,公孫尨稅焉,趙氏得而獻之,吏請殺之,趙孟 曰,為其主也,何罪,止而與之田,及鐵之戰,以徒五百人,宵攻鄭師,取蜂旗於子姚 之幕下,獻曰,請報主德,追鄭師,姚,般,公孫林,殿而射,前列多死,趙孟曰,國 無小,既戰,簡子曰,吾伏弢嘔血,鼓音不衰,今日我上也,大子曰,吾救主於車,退 敵於下,我右之上也,郵良曰,我兩靷將絕,吾能止之,我御之上也,駕而乘材,兩靷 吳洩庸如蔡納聘,而稍納師,師畢入,眾知之,蔡侯告大夫殺公子駟以說,哭而遷墓, 冬,蔡遷于州來。 哀公三年 三年,春,齊衛圍戚,求援于中山。 夏,五月,辛卯,司鐸火,火踰公宮,桓僖災,救火者皆曰顧府,南宮敬叔至,命周人 出御書,俟於宮曰,庀女而不在死,子服景伯至,命宰人出禮書,以待命,命不共,有 常刑,校人乘馬,巾車脂轄,百官官備,府庫慎守,官人肅給,濟濡帷幕,鬱攸從之, 蒙茸公屋,自大廟始,外內以悛,助所不給,有不用命,則有常刑,無赦,公父文伯至 ,命校人駕乘車,季桓子至,御公立于象魏之外,命救火者,傷人則止,財可為也,命 藏象魏,曰,舊章不可亡也,富父槐至,曰,無備而官辦者,猶拾瀋也,於是乎去表之 稿,道還公宮,孔子在陳,聞火,曰,其桓僖乎。 劉氏,范氏,世為婚姻,萇弘事劉文公,故周與范氏,趙鞅以為討,六月,癸卯,周人 殺萇弘。 秋,季孫有疾,命正常曰,無死,南孺子之子,男也,則以告而立之,女也,則肥也可 ,季孫卒,康子即位,既葬,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載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遺言 ,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則以告於君,與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遂奔 衛,康子請退,公使共劉視之,則或殺之矣,乃討之,召正常,正常不反。 冬,十月,晉趙鞅圍朝歌,師于其南,荀寅伐其郛,使其徒自北門入,己犯師而出,癸 丑,奔$ 內南岸,西去百餘步,有西北臨水殿,車駕臨幸,觀爭標錫宴於此。往日旋以 綵幄,政和間用土木工造成矣。又西去數百步,乃仙橋,南北約數百步,橋面三虹,朱 漆欄螲,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謂之「駱駝虹」,若飛虹之狀。橋盡處,五殿正在池之 中心,四岸石甃,向背大殿,中坐各設御幄,朱漆明金龍?,河間雲水,戲龍屏風,不 禁遊人。殿上下迴廊皆關撲錢物飲食伎藝人作場,勾肆羅列左右。橋上兩邊用瓦盆,內 擲頭錢,關撲錢物、衣服、動使。遊人還往,荷蓋相望。橋之南立櫺星門,門裡對立彩 樓。每爭標作樂,列妓女於其上。門相對街南有磚石甃砌高台,上有樓觀,廣百丈許, 曰寶津樓,前至池門,闊百餘丈,下瞰仙橋水殿,車駕臨幸,觀騎射百戲於此池之東岸 。臨水近牆皆垂楊,兩邊皆彩棚幕次,臨水假賃,觀看爭標。街東皆酒食店舍,博易場 戶,藝人勾肆,質庫,不以幾日解下,只至閉池,便典沒出賣。北去直至池後門,乃汴 河西水門也。其池之西岸,亦無屋宇,但垂楊蘸水,煙草鋪堤,遊人稀少,多垂釣之士 ,必於池苑所買牌子,方許捕魚,遊人得魚,倍其價買之,臨水砟膾,以薦芳樽,乃一 時佳味也。習水教罷,繫小龍船於此。池岸正北對五殿,起大屋,盛大龍船,謂之「奧 屋」,車駕臨幸,往往取二十日。諸禁衛班直,簪花、披錦繡、捻金線衫袍,金帶勒帛 之類結束,競逞鮮新。出內府金槍,寶裝弓劍,龍鳳繡旗,紅纓錦轡,萬騎爭馳,鐸聲   駕幸臨水殿觀爭標錫宴   駕先幸池之臨水殿錫宴群臣。殿前出水棚,排立儀衛。近殿水中,橫列四彩舟,上 有諸軍百戲,如大旗、獅豹、掉刀、蠻牌、神鬼、雜劇之類。又列兩船,皆樂部。又有 一小船,上結小彩樓,下有三小門,如傀儡棚,正對水中。樂船上參軍色進致語,樂作 ,彩棚中門開,出小木偶人,小船子上有一白衣人垂釣,後有小童舉棹注:「棹」誤刻 「掉」。划船,遼繞數回,作語,樂作,釣出活小魚一枚,又作樂,小船入棚。繼有木 偶築球舞旋之類,亦各念致語,唱和,樂作而已,謂之「水傀儡」。又有兩畫船,上立 鞦韆,船尾百戲人上竿,左右軍院虞候監教鼓笛相和。又一人上蹴鞦韆,將平架,筋斗 擲身入水,謂之「水鞦韆」。水戲呈畢,百戲樂船,並各鳴鑼鼓,動樂舞旗,與水傀儡 船分兩壁退去。有小龍船二十隻,上有緋衣軍士各五十餘人,各設旗鼓銅鑼。船頭有一 軍校,舞旗招引,乃虎翼指揮兵級也。又有虎頭船十隻,上有一錦衣人,執小旗立船頭 上,餘皆著青短衣,長頂頭巾,齊舞棹,乃百姓卸在行人也。又有飛魚船二隻,彩畫間 金$ 司,搭材分佔 上竿呈藝解。或竿尖立橫木列於其上,裝神鬼,吐煙火,甚危險駭人。至夕而罷。   是月巷陌雜賣   是月時物,巷陌路口,橋門市井,皆賣大小米水飯、炙肉、乾脯、萵苣筍、芥辣瓜 兒、義塘甜瓜、衛州白桃、南京金桃、水鵝梨、金杏、小瑤李子、紅菱、沙角兒、藥木 瓜、水木瓜、冰雪、涼水荔枝膏,皆用青布傘當街列?凳堆垛。冰雪惟舊宋門外兩家最 盛,悉用銀器。沙糖綠豆、水晶皂兒、黃冷團子、雞頭穰、冰雪細料??兒、麻飲雞皮、 細索涼粉、素簽、成串熟林檎、脂麻團子、江豆兒、羊肉小饅頭、龜兒沙餡之類。都人 最重三伏,蓋六月中別無時節,往往風亭水榭,峻宇高樓,雪檻冰盤,浮瓜沉李,流杯 曲沼,苞鮓新荷,遠邇笙歌,通夕而罷。   七夕   七月七夕,潘樓街東宋門外瓦子、州西梁門外瓦子、北門外、南朱雀門外街及馬行 街內,皆賣磨喝樂,乃小塑土偶耳。悉以雕木彩裝欄座,或用紅紗碧籠,或飾以金珠牙 翠,有一對直數千者。禁中及貴家與士庶為時物追陪。又以黃鑄為鳧雁、鴛鴦、癗、龜 魚之類,彩畫金縷,謂之「水上浮」。又以小板上傅土,旋種粟令生苗,置小茅屋花木 ,作田舍家小人物,皆村落之態,謂之「穀板」。又以瓜雕刻成花樣,謂之「花瓜」。 又以油麵糖蜜造為笑靨兒,謂之「果實花樣」,奇巧百端,如捺香方勝之類。若買一斤 數內有一對被介冑者,如門神之像,蓋自來風流,不知其從,謂之「果食將軍」。又以 綠豆、小豆、小麥,於磁器內,以水浸之,生芽數寸,以紅籃綵縷束之,謂之「種生」 。皆於街心綵幕帳設出絡貨賣。七夕前三五日,車馬盈市,羅綺滿街,旋折未開荷花, 都人善假做雙頭蓮,取玩一時,提攜而歸,路人往往嗟愛。又小兒須買新荷葉執之,蓋 效顰磨喝樂。兒童輩特地新妝,競誇鮮麗。至初六日、七日晚,貴家多結彩樓於庭,謂 之「乞巧樓」。鋪陳磨喝樂、花瓜、酒炙、筆硯、針線,或兒童裁詩,女郎呈巧,焚香 列拜,謂之「乞巧」。婦女望月穿針。或以小蜘蛛安合子內,次日看之,若網圓正,謂 之「得巧」。里巷與妓館,往往列之門首,爭以侈靡相向。(「磨喝樂」本佛經「摩羅 」,今通俗而書之。)   中元節   七月十五日中元節。先數日,市井賣冥器靴鞋、襆頭帽子、金犀假帶、五綵衣服。 以紙糊架子盤游出賣。潘樓並州東西瓦子亦如七夕。耍鬧處亦賣果食種生花果之類,及 印賣《尊勝目連經》。又以竹竿斲成三腳,高三五尺,上織燈窩之狀,謂之盂蘭盆,掛 搭衣服冥錢在上焚之。構肆樂人,自過七夕,便般「目連經救母」雜劇,$ ,衹得說 “好”。和尚便叫管家拿護書,叫馬車,穿了一件簇新的海青 ,到長春棧裏去拜王大人 去。究竟此時陶子堯逃在何方,與那清海和尚如何去見王道臺,且聽下回分解。 海青:寬袍長袖的衣服。 官場現形記 第十一回 窮佐雜夤緣說差使 紅州縣傾軋鬥心思 ---------------------------------------- 話說清海和尚同了周老爺去見王道臺,當下一部馬車走到長春棧門口。周老爺把和尚讓 在帳房客堂裏坐,自己先進去回王道臺。王道臺聽了皺眉頭說:“好端端的,那裡又弄了個 和尚來?你去同他說,我是‘僧道無緣’的,勸他到別處去罷。”周老爺道:“他來并不是 化緣,聽說為的家務事情。”王道臺道:“這也奇了!和尚管起人家的家務來了!”周老爺 道:“聽說他是陶子堯的內兄。卑職去的時候,陶子堯不在家,他太太一定要跟了卑職來見 大人。虧得和尚打圓場,好容易才把那女人勸下的,所以同了他來。大人如果不要見他,叫 人出去道乏就是了。”王道臺未及回言,不料和尚因為等的不耐煩,已經進來了。王道臺想 要不理他,一時又放不下臉來,要想理他,心上又不高興,衹把身子些微的欠了一欠,仍舊 坐下了。和尚進來,卻是恭恭敬敬作了一個揖。叫他坐,起先還不敢坐,後來見王道臺先坐 了,他方才斜簽著坐下。王道臺問:“幾時來的?”和尚回:“是昨天到的。陶子堯陶老爺 是捨妹丈。這回是送捨妹來的。大人跟前,一向少來請安。去年僧人到過山東。現在這位護 院,那時候還在東司任上,他的太太捐過有二萬多銀子的功德。就是西司 的太太、濟東道 的太太,還有糧道胡大人,都是相信僧人的,一共也捐了好兩萬的功德。”和尚的意思,原 想說出幾個山東省裏的闊人,可以打動王道臺,豈知王道臺聽了,衹是不睬他,由他說。王 道臺一直眼睛望著別處,有時還同管家們說話。和尚一看不對頭,趕緊言歸正傳,預備說完 了好告辭。才說得半句“捨妹丈這個差使……”王道臺已經端茶送客。聽見和尚還有話說, 于是站住了腳,也不等和尚說,他先說:“我明天就要動身往東洋去。找他不到,我也沒有 這們大工夫去等他。好在我們周老爺不走,把銀子替他存在莊上,等他自己去付就是了。” 說完了這兩句,已經走到門檻外頭,等著送客。等到和尚才出房門,他老人家把頭一點,已 經進去了。 西司:按察使的尊稱。 和尚沒趣,衹好仍舊坐了馬車回來。見了妹子還要擺闊,說王道臺同他怎麼要好:“一 見我面,曉得我要募化他蓋大殿,不等我開口,一捐就是一萬。$ 今天中丞當面同藩臺說過,大 約今晚牌就可以挂出來。”戴大理聽了,自然歡喜。一班同寅個個過來稱賀,周老爺也衹好 跟著大眾過來敷衍了一聲。 合當有事,是日中飯過後,劉中丞忽然傳見周老爺,說起:“文案上一向是戴某人最靠 得住,無論甚麼公事,凡經他手,無不細心,從來沒有出過岔子。我為他辛苦了多年,意思 想給他一個缺,等他出去撈兩個,以後的事須得你們諸位格外當心才好。”周老爺聽了,想 了一想,說道:“回大人的話:大人說的戴牧,實實在在是個老公事。不要說別的,他已經 五十多歲的人了,寫起奏折來,無論幾千字,一直到底,不作興一個錯字,又快又好。卑職 們幾個人,萬萬趕他不上。論起來這話不好說,為大局起見,這裡頭實實在在少他不得。現 在湖南、廣東兩省,因為折子有了錯字,或者抬頭差了,被上頭申飭下來。現在年底下事情 又多,若把戴牧放了出去,卑職們縱然處處留心,恐怕出了一點岔子,耽誤大人的公事。是 戴牧苦了這多時,今番恩出自上,調劑他一個缺,卑職們難道好說叫他不去到任。但是為公 事起見,實實少他不得!”劉中丞一聽這話不錯:“周某人是我從前西席老夫子,他的話卻 是可靠的。現在上頭挑剔又多,設或他去之後,出點岔子怎麼好呢。”想了一想,說道: “好在我給他這個缺的話,還沒有向他說過,不如把這缺委了別人,叫他忙過了冬天,等別 人公事熟練些,明年再出甚麼好缺,給他一個也使得。”說完,便叫通知蕃臺:“某縣缺不 委戴某人了,等著明天上院,當面商量,再委別人。”周老爺等話說完,退了下來。 這天晚上,正是文案上幾個朋友湊了公分,備了酒席,先替戴大理賀喜,周老爺也出了 一分。剛才劉中丞同他所講的話,悶在肚裏,一聲不響,面子上跟著大眾一同敬酒稱賀,說 說笑笑,好不熱鬧。此時戴大理一面孔的得意揚揚之色。喝過十幾鐘酒,他的酒量本來不 大,已經些微有點醉意,便舉杯在手,對大眾說道:“我們同在一塊兒辦事的人,想不到倒 是兄弟先撇了諸位出去。”大眾齊說:“這是中丞佩服老哥的大才,所以特地把這個缺留給 老哥,好展布老哥的經濟。”戴大理道:“有什麼經濟!不過上憲格外垂愛,有心調劑我罷 咧。”眾人道:“說不定指日年底甄別,還要拿老哥明保。”戴大理道:“那亦看罷咧,但 願列位都像兄弟得了缺出去!”眾人道:“這個恩出自上,兄弟們資格尚淺,那裡比得上你 老前輩呢。”周老爺也隨著大眾將他一味的恭維,肚裏卻著實好笑。一霎席散,其時已有三 更多天。 戴大理回到自己家裏細問跟班:“藩臺$ 今天不比往 常,極應該脫略形跡,煩龍珠姑娘多彈兩套,替統領大人多消幾杯酒。”胡統領道:“今日 是與民同樂。兄弟頭一個破例,叫龍珠上來彈兩套給諸位大人、師爺下酒。”龍珠巴不得一 聲,趕忙走過來坐下,跟手鳳珠亦跟了進來。胡統領一定要在席人統通叫局。本府、參將各 人叫了各人相好。周老爺仍舊叫了小把戲招弟,黃老夫子不叫局,胡統領倒也不勉強他一定 要叫。末了臨到趙不了,胡統領道:“今天是先生放學生,準你開心一次,你叫那個?”趙 不了回說:“沒有。”胡統領一定要他叫。他一定不叫。胡統領心上很怪他:“背地裡作 樂,當面假撇清,這種不配抬舉的,不該應叫他上台盤。”心上如此想,面色就很不好看。 那裡曉得他一腔心事,滿腹牢騷,他正在那裡難過,那裡還有心腸再叫別人呢。當下胡統領 便不去睬他,忙著招呼隔壁船上文七爺等統通叫局。此時蘭仙已死,玉仙無事,仍舊做他的 生意,文七爺于是仍把他叫了來。趙不了隔著窗戶看見了玉仙,想起他妹妹,他心上更是說 不出的難過。一霎時局都叫齊,豁過了拳,龍珠便抱著琵琶,過來請示彈甚麼調頭。本府大 人在行,說道:“今天是統領大人得勝回來,應該彈兩套吉利曲子。”眾人齊說一聲 “是”。本府便點一套“將軍令”,一套“卸甲封王”。胡統領果然非常之喜。一霎時琵琶 彈完,本府、參將一齊離座前來敬酒,齊說:“大人卸甲之後,指日就要高升,這杯喜酒是 一定要吃的。”胡統領道:“要喜大家喜,兄弟回來就要把今天出力的人員,稟請中丞結結 實實保舉一次,幾位老兄忙了這許多天,都是應該得保的。”本府、參將聽到此言,又一齊 離位請安,謝大人的栽培。 這裡衹圖說的高興,不提防右首文七爺船上首縣莊大老爺正在那裡吃酒,看見大船上本 府、參將一個個離座替統領把盞,莊大老爺也想討好,便約會了在桌的幾個人,正待過船敬 統領的酒。一衹腳才跨出艙門,忽見衙門裏一個二爺,氣吁吁的,跑的滿頭是汗,跨上跳 板,告訴他主人說道:“老爺不好了!”莊大老爺一聽大驚,忙問:“姨太太怎麼樣了?” 那二爺道:“不是姨太太的事。西北鄉里來了多多少少的男人、女人,有的頭已打破,渾身 是血,還有女人扛了上來,要求老爺伸冤。”莊大老爺道:“甚麼事情,難道又被土匪打劫 了不成?”二爺道:“并不是土匪,是統領大人帶下來的兵勇,也不知那一位老爺帶的,把 人家的人也殺了,東西也搶了,女人也強姦了,房子也燒完了,所以他們趕來告狀。”莊大 老爺一聽這話,很覺為難。剛巧這兩天姨太太已經達月,所以一$ 扣。中悉看過無話,就把文 案老總戴大理傳了來,叫他速擬折稿,告訴他說,無非是敘述土匪如何狂獗,“經臣遴派胡 某人往巢捕,刻幸仰仗天威,一律肅清。所有在事員弁,實屬异常奮勇,得以迅奏膚功,相 應請旨將該員等照單獎勵”各等語。隨手就把胡統領開來的單子也交給戴大理,叫他照寫。 戴大理接在手裏一看,單子上頭一個就是周老爺的名字,心上便覺得一個刺。一時想不 出主意,也不便說甚麼,衹得退了下來。回到文案處,一面提筆在手,一面想擺布周老爺的 法子,心想:“不料這件事倒便易他了。然而我的心上總不甘願。但是現在這人是胡統領保 的,要顧統領的面子,就不好批駁他;若要批駁他,就于統領的面子不好看。”想來想去, 甚是為難。等到奏折做好一半,煙癮上來,躺下過癮。拿過稿子復看一遍,起先無非把土匪 作亂,敘得天花亂墜,好像當年“長毛”造反,蹂躪十三省也不過如此。折中又敘:“經臣 遴委得候補道胡統領,統帶水陸各軍,面授機宜,督師往剿,幸而士卒用命,得以一掃而 平。”隱隱間把自己“調度有方”四個字的考語隱含在內。看到此間,忽想起:“這件事情 應得側重中丞身上著筆,方為得體。中丞不能自己保自己,衹要把話說明,叫上頭看得出, 至少一定有個‘交部從優議敘’。如此一做,胡統領便是中丞手下之人,隨折衹保他一個, 其餘的統歸大案,方為合體。大案總得善後辦好方可出奏,多寬幾天日期,我就可以擺布姓 周的了。” 主意打定,便攏了做好的一半折稿,離開文案處,徑至簽押房。曉得中丞還在簽押房裏 看公事,他是多年老文案,便衣見慣的,便乃掀簾進去。劉中丞叫他在公事案桌對面一張椅 子上坐下,問他甚麼事情。他便回道:“卑職想這嚴州肅清一案,實實在在是大人一人之 功。胡道若不是大人調度,也不能辦的如此順手。現在大人的意思把功勞都推在胡道身上, 雖是大人栽培屬員的盛意,然而依卑職愚見,大人調度之功,亦不可以埋沒。”劉中丞道: “你話固然不錯,然而我總不能自己保自己。”戴大理聽到此間,便把折底雙手奉上,說: “請大人過目,卑職擬的可對?從前古人有個功狗功人的比方:出兵打仗的人就比方他是衹 狗,這發號令的卻是個人。這件事情,胡道的功勞實實在在大人之下,胡道帶去的隨員更差 了一層。倘若一齊保了上去,論不定就要駁下來,倒不如我們斟酌妥當再出奏的好。一來大 人的功勛不致湮沒;二來上頭見我們一無冒濫,不但胡道保舉不遭批駁,感激大人的栽培, 就叫上頭看著,也顯得大人辦事頂真。將來大案上去,就是多$ ,似 乎不即不離,酌乎中道,每人不妨制辦一身。兄弟當了幾十年的京官,不瞞諸位老兄說,止 有一件羊皮褂子,現在穿的毛都沒有了,衹剩得光板子,面子上還打了幾個補釘,實在穿不 出去。倘然另做一件,不免又要化錢,所以一直進到如今,還是棉袍棉褂。唉!像兄弟這樣 的做官,也總算對得住皇上了。”司、道大人聽了,俱各答應著。等到出去上轎,齊巧首 府、縣都趕出來站班。藩臺就拿這話當面傳知了首府。首府挺著胸脯,筆直的站在那裡,答 應了幾聲“是”。藩臺又笑道:“以後你們倒要大大的巴結巴結洋人才是,不然可就要凍死 了。”一頭說,一頭笑著上轎而去。 霎時間,把這話官廳子上都傳遍。有些老爺們同估衣鋪熟的,等不到回家,就趕去制辦 羊皮褂子,有些回家拿羊皮袍子改做的也不少,還有些該錢的,為著天氣冷,毛頭小了穿著 不暖和,就出了大價錢,買了灘皮回來叫裁縫做:統計幾天裏頭,杭州城裏的羊皮賣掉了好 幾千件,價錢頓時飛漲。成衣匠忙的做夜工都來不及。過了五天,等下一期轅期,居然大小 官員一個個身上都長了毛了,就是撫院瞧著也覺得比前頭體面了許多。從此以後,于屬員穿 衣服一事就不大理會了,卻把個藩臺恨如切骨,常要動他的手,而又不敢動他的手,為他裏 頭有照應,腰把子硬的緣故,怕動他不倒,反為不妙,因為隱忍在心,遲疑不發。但是拿他 無可如何,衹好拿他的同鄉、親戚來出氣,凡是藩臺的私人,以及被藩臺保舉過的人,撫臺 都要尋點錯處,拿他撤差、撤委。他卻有一件好處,這些差缺并不安置自己的私人,先檢著 正途出身人員,按照次序委派。藩臺拿他無法,也衹好遵他的教。 過了些時,齊巧轅期,劉大侉子跟了一班候補道上院稟見。署院一看名字,忽然想起: “這人是個 出身,專會寫白字。我從前要拿他咨回原籍,是藩臺替他求下來的,大約他 倆有什麼淵源,今天且拿他發揮幾句再講。”想完,便叫請見。劉大侉子進來坐定之後,署 院先同別位候補道閑談了幾句,回過臉來看看劉大侉子渾身上下,倒也無可指摘,即淡淡的 說道:“劉大哥,委屈了你了!你要到省,那一省不好指,橫豎是元寶捐來的,何苦偏偏要 指個浙江呢?”此時劉大侉子見黃三溜子因穿破衣服早經得意,自己思量:“我是同他一樣 的,而且一天到的省。他已經得了差使,料想我也不會久空的。”所以這一陣上衙門格外上 得勤,滿心指望:“無論大小,叫我得個把差使,也好光光面子,免得被黃三溜子瞧不 起。”不料平空裏今日上院,被署院似譏似諷的埋怨這們上兩句,一時摸不著頭腦,又不$ 無恥”,又“附還實收兩張,希 即查辦”云云。後面寫明將他撤委,限他“即日將經手已捐未捐各實收,造冊報銷,不得含 混”各等語。他得了這個札子,猶如青天霹靂一樣,善會尚未保全,差使已經撤去。還算他 自己顧全場面,次日即把捐務及收到的銀子一律交割清楚。後來又費九牛二虎之力,把個戒 煙會保住,依舊做他的賣買。都是後話不題。要知官場上又出甚麼新鮮事情,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二十二回 叩轅門蕩婦覓情郎 奉板輿 慈親勖孝子 ---------------------------------------- 卻說浙江吏治,自從傅署院到任以來,竭力整頓,雖然不能有十二分起色,然而局面已 為之一變。若從外面子上看他,卻是真正的一個清官:照壁舊了也不彩畫;轅門倒了也不收 拾;暖閣破了也不裱糊。首縣奉了他的命,不敢前來辦差。一個堂堂撫臺衙門,竟弄得像破 窯一樣:大堂底下,草長沒脛,無人剪除;馬糞堆了幾尺高,也無人打掃。人家都說碰到這 位上司,自己不要辦差,又不准別人辦差,做首縣的應該大發財源。誰知外面花費雖無,裏 面孝敬卻不能少,不過折成現的罷了。所以但就情形而論,衹有比起從前儉樸了許多,不能 不說是他的好處,至于要錢的風氣,卻還未能改除。俗語說的好:“千裏為官衹為財。”做 書的人實實在在沒有瞧見真不要錢的人,所以也無從捏造了。 板輿:古代老人常用的一種板車,由人扛抬,後借指官吏迎養父母。 閑話休題。且說署院自從到任至今,正是光陰似水,日月如梭,彈指間已過半載。朝廷 因他居官清正,聲名尚好,就下了一道上諭,命他補授是缺。他出京的時候是一個三品京 堂,如今半年之間,已做到封疆大吏,自然是感激天恩,力圖報稱,立刻具折謝恩。合屬官 員得信之餘,一齊上院叩賀,不消細說。從此以後,他老人家更打起精神,勵精圖治。閑下 來還要課小少爺讀書。他太太早已去世,小少爺是姨太太養的,年方一十二歲,居然開筆能 做“破承”。傅撫院更是得意非凡。拿了一本“文法啟蒙”,天天講給小少爺聽。還說: “我們這種人家世受國恩,除了做八股考功名,將來報效國家,并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得。”他一家骨肉,衹有親丁三口,并無別的拖累,所以他于做官課子之外,一無他事。今 見天恩高厚,將他補授斯缺,心中更為快樂。 一天,適當轅期,會客之後,回到上房吃飯。正想吃過飯考問兒子的功課。他一向吃 飯,因為人少,都是姨太太陪著吃的。這日等了半天,姨太太竟未出來。他總以為姨太太另 有別的事情,$ 天因在電報局得了電報,說是鄭州底下黃河又開了口子,漫延十餘州、縣,一片汪 洋,盡成澤國。至于勸捐辦賑,自有借此營生的一般大善士鑽著去辦。他一心一意,卻想靠 老人家的面子,弄一個河工上總辦當當:一來辦工辦料,老大可以賺兩個錢;二來合龍之 後,一個异常勞績又是穩的。已經做了道臺,雖然官階無可再保,但求保一個送部引見,下 來發一道上諭,某人發往某省,就變成了“特旨道”。至于二品頂戴,賽如自家荷包裏的東 西,更不消多慮了。河工上賺的銀子,水里來,水里去,就拿他到京裏,拜上兩個老師,再 走走老公的路子,放一個缺也在掌握之中。所以黃河決口,百姓遭殃,卻是他升官發財的第 一捷徑。他既得了這個消息,連忙奔回衙門,告訴他老子,求他老子替他到河督跟前謀這個 賈臬臺聽了兒子的話,自然也是歡喜,說道:“既然鄭州黃河決口,院上就要來知會 的。”大少爺道:“剛剛來的電報,衹怕此時已經送到院上去了。”話言未了,果然院上打 發人來,說是鄭州決口,災區甚廣。一切工程雖有河督擔任,究竟在河南省治,是巡撫管轄 的地方,所以撫臺急急傳見司、道,商議賑撫事宜。賈臬臺得信,立刻起身上院,會同各 司、道一同進見。撫院大人接著,先把鄭州來的電報拿出來叫大眾瞧了一遍,說道:“近來 二十多年,我們河南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大的口子。這是兄弟運氣不好,偏偏碰著了這倒楣的 事情。”司、道一齊回道:“我們河南不比山東,山東自從丁宮保 把河工攬在自己身上, 倒被河督卸一半干係;我們河南卻是責成河督,與大人并不相幹。”撫院道:“擔子在身 上,有好有壞。開了口子就有處分,辦起工程來,多少有點好處。如今歸了河督,好處沾不 到,衹怕處分倒不能免的。為的是在你屬下,總是你該管地方,怎麼能夠便宜你呢。如今不 要說別的,十幾處州、縣就有幾十萬災民。我們河南是個苦地方,那裡捐這許多錢去養活他 們。兄弟頭一個就捐不起。現在兄弟請你們諸公到此,不為別事,先商量打個電報給上海的 善堂董事,勸他們弄幾個錢來做好事,將來奏出去也有個交代。”司、道俱各稱“是”。正 說著,河督也有信來了,是咨照會銜電奏的事情。撫臺道:“不用說來了。他是不肯饒我 的,一定要拿我拖在裏頭,好替他卸一半干係。我是早已看穿,彼此都不能免的。”便親自 動手,擬好復電,是彼此會銜電奏,并聲明已經電托上海辦捐官商籌款賑撫,以顧自己的面 子。河督那面亦聲明業已遴派委員,馳赴上下游查勘形勢,以便興工築堵。一面兩個人并自 行檢舉,又將決口地方$ “明午我自己要請客,我那裡有工夫去擾他!”管家問:“怎 麼回復來人?”賈大少爺道:“帖子留下,明天推頭有病不去就是了。”管家自去回復來人 這裡賈大少爺忙寫信約黑八哥明午館子裏一敘,叫管家即刻送去。管家到黑宅的時候, 剛剛黃胖姑拿了七萬銀子的銀票,又二萬銀子的報效連費用交代八哥,托八哥替他去求大 叔。八哥一算,銀子一共衹有九萬,忙問道:“不是他專為此事問時某人借過十萬,怎麼你 衹拿九萬來呢?家叔跟前為得要個整數,少了拿不出手。咱們自己人,我不瞞你,有了他, 還有咱呢!”黃胖姑一聽口音不對,連忙替賈大少爺分辯,說道:“實在沒有錢,好容易借 了十萬,拿一萬替他老太爺還了八千銀子的帳,餘下二千做京裏的澆裹。好在他多孝敬,少 孝敬,大叔肚子裏總有分寸就是了。”黑八哥聽了甚為失望,面子上頓時露出悻悻之色。 正說話間,門上人傳進賈大少爺約明午吃飯的信。黑八哥正是滿肚皮不願意,看了信, 隨後把信一摔,道:“我那裡有工夫去擾他!”黃胖姑見黑八哥動了真氣,于是左一個揖, 右一個揖,連連說道:“這一遭是兄弟效力不周,總求你擔代一二,以後補你的情就是 了。……”黑八哥一時雖不願意,究竟因為他經手的賣買多,少他不得,一時也不便過于回 絕他。歇了半天才說道:“胖姑,這遭事虧得是你經手,叫咱也不好意思的同你翻臉;若是 換了別人,我早把這九萬銀子摔在大門外頭去了,看你還有臉再到我的門上來!”黃胖姑聽 說,連忙又作一個揖,道:“多謝八哥栽培!你老人家同我鬧著玩,我是禁不起嚇的,早已 嚇了一身大汗,連小褂都汗透了。倒是賈潤孫他請你吃飯,也是他一番盛意,總還求你賞他 一個臉,去擾他一頓,等他也好放心。”黑八哥至此方叫把信留下,叫手下人回復來人: “同他說,我明天一準到就是了。” 黃胖姑從黑宅出來,先去拜賈大少爺。見面之後,不好說黑八哥同他起初翻臉,怕的是 賈大少爺笑他,衹好說:“現在裏頭開銷很大,黑大叔拿了你這個錢統通要開銷給別人。如 今七萬銀子不夠,黑八哥一定不肯收。後來虧了我好說歹說,又私下許了他些好處,他才答 應替我們竭力去幹。你道辦事煩難不煩難?老弟,你幸虧這事是托愚兄經手,倘若是別人, 還不曉得如何煩難呢!”賈大少爺自然連稱“費心感激”不題。 一宵易過,便是天明。賈大少爺清晨起來,先寫一封信給周中堂,推頭感冒不能趨陪, 等到病好即來請安。把信寫好叫人送去。周中堂本來很有心于他,見他不來,不免失望。然 又想拉擾他,隨手交來人帶回一信,說:“世$ 沒有找到地方去埋 他。衹要你老鬆鬆手,隨便拿出幾個錢來,弄塊地殯葬了他,你也對得住死的,我也對得住 死的。以後我在這裡當差,你老看我娘舅面上,能夠另眼拿我看待,那是你的恩典,就是我 死的娘舅在陰間裏亦是感激你的。”冒得官聽了,又氣又恨,而又無可奈何他,衹得連連冷 笑,對旁邊人說道:“你們聽聽,他這話越發胡說了!他這人想是有點痰氣病,你們快些拉 他出去,叫他去歇歇。”左右的人便想拖他出去。朱得貴越發怒道:“我說的是真話。我那 裏來的病!你老愛幫錢就幫,不愛幫錢就不幫!天在頭上,各人憑良心說話。要說你的官不 是我娘舅賣給你的,割掉我的頭我也不能附和你的!”冒得官見他如此的說法,不禁惱羞變 怒,喝令左右:“替我趕他出去!”又說:“這個樣子,明明是個瘋子!明日一定撤他的差 使,換派別人!”朱得貴至此亦不相讓,嘴裏一面嚷著回罵,一面已被眾人連推帶拉的拉出 來了。冒得官還是恨恨不已,心上想要立刻撤掉他的差使,趕他出去,既而一想:“就此撤 他的事,他一定心上不服,徒然鬧出些口舌是非,反于聲名有礙,不如隱忍不發,朝晚找他 一個錯,辦他一個永遠不得翻身!”主意打定,便作沒事人一般。 冒得官在江陰時,本有兩個太太,分兩下裏住,一個是結髮夫妻,生得一兒一女,小姐 年十七歲,少爺才十一歲。那一個聽說還是人家的一個“二婚頭”,不知怎樣,冒得官同他 相與上的。冒得官到南京謀事,衹帶得這個二婚頭同來,那個正太太同著兒女仍在江陰居 住,冒得官好容易走了羊統領姨太太的門路,得了差使,便亦不忘夫妻之情,派個差官帶了 盤川,把他娘兒接了上來。輪船上下,甚是簡便,不消三四天便已接到。另外賃的公館,齊 巧正對著羊統領公館的後門,為的是早晚到統領公館裏請安便當之故。 閑話休題。且說大營的規矩,每逢初一、十五,營官一定要升帳約齊了手下大小將官, 團團坐定,談論一回閑話,彼此一哄而散:其名謂之“講公事”。從前所講的無非是些用兵 之道,殺敵之方,同戲台上“取帥印”陳叔寶教導尉遲恭的話大致仿佛。到得後來,當營官 的有幾個懂得韜略,也不過是個具文罷了。 這天剛正初一,冒得官率領大小將官升帳坐定,才談得一句“今天天氣很好”。眾人尚 未接談,不料那個朱得貴在眾人中忽然挺身而出,朝著冒得官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娘舅”, 遂稱:“外甥在這裡替娘舅請安。”冒得官不提防他有此一來,直氣得目瞪口呆,面色發 紫,紫裏轉青,很不好看。朱得貴又在人叢中拉出一個頭戴暗藍頂子的人,拿手指指他,$ 沒有回答他來的是藩臺大人,那老頭子先生手裏早拿了一管筆,一疊支票,一張張的往簿 子上自己去謄清,再問他話也聽不見了。號房急得要死,藩臺瞧著生氣。 號房:舊時指傳達室或擔任傳達的人。 正在走頭無路的時候,忽見裏面走出一個中國人來,也不曉得是行裏的什麼人。藩臺便 親自上前向他詢問,自稱是江南藩司,奉了制臺大人的差使,要找外國人說一句話,看一筆 帳。那人聽說他是藩臺,便把兩衹眼拿他上下估量了一番,回報了一聲:“外國人忙著,在 樓上,你要找他,他也沒工夫會你的。”此時翻譯跟在後頭,便說:“不看洋人,先會會你 們買辦先生也好。”那人道:“買辦也忙著哩。你有什麼事情?”藩臺道:“有個姓餘的道 臺在你們貴行裏存了一筆銀子,我要查查看到底是有沒有。”那人道:“我們這裡沒有甚麼 姓餘的道臺,不曉得。我要到街上有事情去,你問別人罷。”揚長的竟出後門去了。 其時來支洋錢取銀子的人越聚越多,看洋錢的叮呤當啷,都灌到藩臺耳朵裏去。洋錢都 用大筐籮盛著,害琅一摜,不曉得幾千幾萬似的。整包的鈔票,一疊一疊的數給人看,花花 綠綠,都耀到藩臺眼睛裏去。此時藩臺心上著實羡慕,想:我官居藩司,綜理一省財政,也 算得有錢了,然而總不敵人家的多。”正想著,忽聽翻譯說道:“啊唷,已經十二點半鐘 了!”藩臺道:“十二點半鐘便怎樣?”翻譯道:“一到十二點半,他們就要走了。”藩臺 道:“很好,我們就在這裡候他。他總得出來的,等他們出來的時候,我們趕上去問他們一 聲,不就結了嗎。”正說著,衹見許多人一哄而出,紛紛都向後門出去,也不分那個是買 辦,那個是帳房,那個是跑街,那個是跑樓。一干人出去之後,卻并不見一個外國人。你道 為何?原來外國人都是從前門走的,所以藩臺等了半天還是白等。直等到大眾去凈之後,靜 悄悄的雅雀無聲。 翻譯明知就裏,也不敢說別的,衹好說:“請大人暫回公館吃飯。過天托人找到他的買 辦,問他一聲,或者就托他代查。大人犯不著褻尊,自己一趟趟往這裡來。”蕃臺看此情 形,也覺無味,衹得搭訕著說道:“我同餘某人并不是冤家,一定要來查他的帳,不過我不 來兩趟,上頭總說我不肯盡心。如今外國人不見我,這事便不與我相幹,我回省也有得交代 了。至于買辦那裡,你們明天順便去問一聲也好。我們的事情,凡是力量可以做到的,無不 樣樣做到。他不理你,那卻無法了。至于當差使,也說不到‘褻尊’二字。外國人瞧不起我 們中國的官,也不自今日為始了。這件事我碰著了,倒還是心平氣和的。”說$ 瞅,道:“我會寫字,我早搶過來把稿畫好,也不用你費心 了。”湍制臺無奈,衹得寫給他看。十二姨太又嫌寫的不清爽,要寫真字,不要帶草。說 著,便把方才撕破的那件送進來的稿,檢了個無字的地方,叫湍制臺拿筆寫給他看。湍制臺 一見是張破紙,果然把唐二亂子的名字一筆筆的寫了出來。 十二姨太等他寫完,便說:“曉得了,不用你寫了,時候不早,我們睡罷。”湍制臺巴 不得一聲,立刻寬衣上床。十二姨太順手把撕破的字紙以及湍制臺寫的字,團作一團,一齊 往抽屜裏一放,又把洋燈旋暗。湍制臺并不留意。等到睡下,兩個人又咕唧了一回。歇了半 天,湍制臺沉沉睡去。十二姨太聽了聽,房中并無聲息,便輕輕的披衣下床,走到桌子邊, 仍把洋燈旋亮,輕輕從抽屜中取出那團字紙,在燈光底下,仍舊把他弄舒攤了,一張張攤在 桌上。好在一張紙分為兩爿,漿子現成,是容易補的,便另取了一條紙,從裂縫處在後面用 漿子貼好,翻過來一看,仍舊完完全全一張公事。唐某人三個字的名字,又是湍制臺自己寫 的。十二姨太看了,不勝之喜。此時小二爺早在門外伺候好的,從門簾縫裏見十二姨太諸事 停當,亦輕輕的掀簾進來。十二姨太便將公事交在他的手中,把嘴一努,小二爺會意,立刻 躡手躡腳,趕忙出去,連夜辦事不題。這裡十二姨太仍舊寬衣上床。湍制臺猶自大夢方酣, 睡得好死人一般,毫無知覺。 一宵易過,容易天明。湍制臺起身下床,十二姨太裝著未醒。湍制臺也不叫他,獨自一 人洗面漱口,吃早點心,自然另有丫環、老媽承值。點心剛吃到一半,忽見外面傳進一個手 本,就是新委銀元局總辦唐某人在外候著謝委。湍制臺聽說,楞了一回,問道:“誰來謝 委?”外面門上回稱:“候補道唐某人謝委。”制臺詫異道:“委的什麼差使?可是撫臺委 的?何以撫臺并沒咨會我?”門上回道:“就是才委的銀元局。”湍制臺更為詫異,連點心 都不吃了,筷子一放,說道:“我并沒有委他,是誰委的?”拿手本的門上笑而不答,湍制 臺更摸不著頭路。 正相持間,忽見十二姨太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一手揉眼睛,一面問道:“什麼事?”湍 制臺道:“不是你昨兒晚上要給唐某人銀元局嗎?一夜一過,他已經來謝委了,你說奇怪不 奇怪!”十二姨太把臉一板道:“我當作什麼事,原來這個!有什麼稀奇的!”湍制臺愈覺 不解,說道:“你的話我不懂!”十二姨太冷笑道:“自家做的事,還有什麼不懂的。你不 委他,他怎麼敢來冒充?”湍制臺道:“我何曾委他?”十二姨太道:“昨天的稿是誰填的 姓唐的名字?”湍制臺道:$ 送 個信回來,省得家裏等門?而且夜裡天冷,也好差人送件衣服給你。”瞿耐庵一見太太如此 體貼,連忙感謝不盡。 過了十天半個月,朋友們見他吃花酒沒有事,以後就常常有人請他。起先還辭過幾次, 後來曉得太太受騙,便爾膽子漸漸的大了起來,也就時常跟著朋友們走動走動了。他雖然是 有家小的人,但是積威之下,衹有懼怕的心,沒有歡樂的心;忽然一天到得堂子裏面,打情 罵俏,骨軟筋酥,真同初世為人一般,其快樂可想而知。這時候漢口有個做窯姐的,名字叫 做愛珠,姿色甚是平常,生意也不興旺。自從那日瞿耐庵破例跟著朋友吃花酒,因為他沒有 局帶,有個朋友就把愛珠薦給與他。愛珠生意本來清淡,好容易弄到這個孤老 ,豈有不巴 結之理。當夜吃完了酒,其時已經不早,愛珠屢次三番要留瞿老爺住在他那裡。無奈瞿老爺 一來怕有玷官箴,二來怕“河東獅吼”,足足坐了一夜。愛珠也就陪了一夜。到了第二天, 過江回省,見了太太,胡造一派謠言,搪塞過去。這便是第一次破戒。這次住雖未住,然而 瞿老爺心上感念愛珠相待之情,已覺得是世界上有一無二了。 孤老:嫖客。 後來瞿老爺時常跟著朋友們過江閑逛。人家請他吃酒,愛珠少不得也要敲他吃酒,朋友 們也要他復東道。推來推去,無可推卻。使有一天,趁太太到戴公館寶小姐那裡請安,午飯 之後,跟班的回來說:“太太跟著戴太太到了制臺衙門裏去,留住了吃晚飯,今天恐怕不得 回來,叫小的回來拿衣服。”瞿耐庵一聽大喜,曉得太太是在戴公館、制臺衙門常常住的, 今天決計不回,便趁這個空,偷偷開了箱子,換了一身的新衣服。齊巧這天早上領的薪水尚 未交帳,便包了二十塊錢溜過江去,到得愛珠那裡。一班好玩的朋友是天天在漢口的,自然 一招就到。這天瞿老爺居然擺了一臺酒,自己坐了主位。愛珠坐在身旁,不時還同他咬耳朵 說話。直把個瞿老爺樂得手舞足蹈,比起候補老爺忽蒙挂牌署缺,接任之後第一次升堂理 事,其開心也不過如此。 這天愛珠又留他。他曉得今天太太是不回家了,便爾一口答應。這一夜,他倆要好,自 不必說。愛珠在枕頭上訴說他本是好人家女兒,父母因為沒有錢用,所以才拿他賣到窯子裏 來。”誰知竟是個火坑!老鴇的氣也受夠了!實實在在一天住不下去!你老爺倘若有心救 我,就求你救到底!我衹要出得此門,就是做丫頭亦是情願的!”說完了這兩句,不住的唬 嗤唬嗤的哭。瞿耐庵聽了傷心,也幫著掉眼淚。後來愛珠再三問他:“你老爺的意思到底怎 麼樣……”瞿耐庵一時也回答不出;一來是愛他,二來又是可憐他$ 臣那面也曉得了,急得搔頭抓耳,坐立不安。亦請了自己的朋 友前來商議。大家亦是面面相對,一籌莫展。還虧了帳房師爺有主意,一想:“東家自到任 以來,外面的口碑雖然不見得怎樣,幸虧同紳士還聯絡。無論什麼事情,衹看紳士如何說, 他便如何辦,有時還拿了公事走到紳士家中,同他們商量,聽他們的主意。至于他們紳士們 自己的事,更不用說了。因此地方上一般紳士都同他要好,沒有一個願意他去的。如今是丁 憂,也叫做沒法。不料他有匿喪的一件事,被後任稟揭出去,果然鬧出來,大家面子不好 看,不如叫他同紳士商量。”一面想,一面又問:“電報是那裡送來的?”王柏臣說是: “電報打到裕厚錢莊。由裕厚錢莊送來的。”帳房師爺道:“既然不是一直打到衙門裏來 的,這話就更好辦了。”原來這裕厚錢莊是同王柏臣頂要好的一個在籍候補員外郎趙員外開 的。論功名,趙員外在興國州并不算很闊,但是借著州官同他要好,有此勢力,便覺與眾不 同。當下賓東二人想著了他。帳房師爺出主意,先叫廚房裏備了一席酒,叫管家拿了帖子去 送給他。說:“敝上本來要請大老爺過去敘敘,因為七中不便,所以叫小的送過來的。”趙 員外收了酒席,跟手王柏臣又叫人送給他四件頂好的細毛皮衣,一挂琥珀朝珠。送禮的管家 說:“敝上因為就要走了,不能常常同大老爺在一塊兒,這是自己常穿的幾件衣服,一挂朝 珠,留在大老爺這裡做個紀念罷。”趙員外無可推托,亦衹得留下。“平時本來要好,受他 的好處已經不少,如今臨走忽然又送這些貴重東西,未免令人局促不安。莫不是外面傳說他 甚麼匿喪那話是真的?果然是真的,倒可趁此又敲他一個竹杠了。” 正盤算間,忽見王柏臣差人拿著片子來請,當下連忙換了衣服,坐著轎子到州里來。此 時王柏臣還沒有搬出衙門,因為在苫 ,自己不便出迎,衹好叫帳房師爺接了出來,一直把 他領到簽押房同王柏相見。王柏臣做出在苫的樣子,讓趙員外同帳房師爺在高椅子上坐了, 自己卻坐在一個矮杌子上。先寒暄了幾句。王柏臣一看左右無人,便走近趙員外身旁同他咕 唧了半天,所說無非是外面風聲不好,後任想出他的花樣,彼此交好,務必要他幫忙的意思。 苫:居喪時睡的草薦;也作居親喪時的代稱。 趙員外考究所以,才曉得電報是他錢莊上轉來,嘴裏雖然諾諾連聲,心上卻不住的打主 意。等到王柏臣說完,他主意亦已打好,連忙接口道:“是呀,老父臺不說,治弟 為著這 件事正在這裡替老父臺擔心呢!頭一個就是敝錢莊的一個伙計到治弟家裏來報信。治弟因為 是老父臺的事情$ 要,然而手筆很大,一千、八百的常常幫人,自己沒有錢,外頭拖虧空。所以他身上聽 說有毛 五萬銀子的虧空,如今這筆錢,想來又是什麼莊上拉來的。有幾個差使在身上罩 住,那裡總還拉得動,但怕將來沒了差使,不曉得拿什麼還人家呢。”蔣中丞聽了,心上盤 算道:“據他這樣說來,真正是個好人了。” 毛:約計。 從此以後,蔣中丞便拿他另眼看待,又委他做了本衙門的總文案,沒有事情,都可以穿 了便服一直到簽押房裏同撫臺談天的。此時刁大人的聲光竟比蔣中丞未到任之前還好。人家 看了,都為奇怪,齊說:“某人做官真有本事,無論什麼撫臺來,一個好一個。”總猜不出 是個什麼決竅。 又過了一個月,童欽差要來的話早已宣布開了,所有當銀錢差使的人,一齊捏著一把 汗,刁邁彭更不必說。還算他有才具,衹在暗地裡布置,外面卻絲毫不肯矜張。等到欽差到 了安慶住下,叫他們造報銷,他早已派人在南京抄到人家報銷的底子,怎樣欽差就賞識,怎 樣欽差就批駁,他都了然于心,預備停當。等到這裡欽差才吩咐下來,他第二天就把冊子呈 了上去,又快又清楚,合了欽差的心。欽差看了大喜,一連傳見過三次,所說的話,又甚對 欽差的脾胃。以後通省各局所的冊子都造好送了上來,欽差看了,有好有歹,然而總不及刁 邁彭的好。因此欽差很賞識他,同蔣撫臺說,要上折子保舉他。撫臺是承過他的情的,豈有 不贊成之理。這是後話不題。 且說欽差童子良因奉朝廷命查辦蔣撫臺“誤剿良民,濫保匪人”一案,案情重大,所以 到了安慶之後,聲色不動,早派了兩個心腹,前往鳳、毫一帶密查。等到這裡司庫局所盤查 停當,先前委去查事的人亦已回來了,徑同御史參的話絲毫不錯。欽差便行文撫臺,叫他把 記名提督蓋道運、候補道黃保信、候補總兵胡鸞仁三員,先行摘去頂戴,有缺撤任,有差撤 委,一齊先交首府看管,聽候嚴參,歸案審辦。這事一出,大家又嚇毛了。 先前蔣撫臺也聽見風聲不好,便有人送信給他說,為的就是上年皖北剿匪一案。蔣撫臺 說:“我有地方官奏報為憑,所以才發兵的。至于派出去的人誤剿良民,這個我坐在省城 裏,離著一千多裏路,我怎麼會曉得呢。這個須問他們帶兵的,其過并不在我。”又有人把 話傳給了蓋道運等三個,說:“看上去撫臺不肯幫忙。”蓋道運道:“我們是奉公差遣,他 不叫我們去殺人,我們就能夠亂殺人嗎。這件事是他叫我們如此做的。欽差問起來,我有他 的札子為憑,咱不怕!”說完,便把札子取了出來,給大眾瞧了一瞧,仍舊拽在身上,又說 一聲“這是咱的真憑據”$ ,立刻滿嘴裏嘰哩咕嚕的,瞎說了一泡,還是不算,又跑到軍門靈前,連哭帶罵,絮 絮叨叨哭個不了。太太聽得話內有因,便把他拉住了,問他說些甚麼。這位姨太太索性一不 做,二不休,便一頭哭,一頭說道:“我衹可憐我們老爺做了一輩子的官,如今死了,還不 能夠叫他風光風光,多念幾天經,多拜幾堂懺,好超度他老人家早生天界,免在地獄裏受 罪,如今連著這們一點點都不肯,我不曉得留著這些錢將來做什麼使?難道誰還要留著帖漢 不成!如今他老人家死了,我曉得我們這些人更該沒有活命了!我也不想活了,索性大家鬧 破了臉,我剃了頭髮當姑子去!”一面說,一面哭。 太太也有聽得明白的,氣的坐在房裏,瑟瑟的抖,後來又聽說什麼養漢不養漢,越發氣 急了。也不顧前慮後,立起走到床前,把軍門在日素來存放房產契據、銀錢票子的一個鐵 櫃,拿鑰匙開了開來,順手抱出一大捧的字據,一走走到靈前,說了聲:“老爺死了,我免 得留著這樣東西害人!”抓了一把,捺在焚化錫箔的爐內,點了個火,呼呼的一齊燒著。說 時遲,那時快,等到家人、小子、老媽、丫環上前來搶,已經把那一大棒一齊送進去了。究 竟這櫃子裏的東西,連張太太自家亦沒有個數,大約剛才所燒掉的一大包,估量上去至少亦 得二三十萬產業。有些可以注失重補,有些票子,一燒之後,沒有查考,亦就完了。當時張 太太盛怒之下,不加思索,以致有此一番舉動。一霎燒完,正想回到上房裏,從櫃子裏再拿 出一包來燒,誰知早被幾個老媽抱住,捺在一張椅子上,幾個人圍著,不容他再去拿了。張 太太身不由己,這才跺著腳,連哭帶罵,罵個不了。起先說他閑話的那個姨太太,倒楞在一 旁呆看,不言不語了。正當胡鬧的時候,早有人飛跑送信到道衙門裏去。刁邁彭得信趕來, 不用通報,一直進去。因為進門的時候,就聽得人說張太太把些家當產業統通燒完,他便三 步邁作兩步走到靈前,嘴裏連連說道:“這從那兒說起!這從那兒說起!”一見爐子裏還在 那裡冒煙,他便伸手下去,抓了一下子,被火燙的手指頭生痛,連忙縮了回來。看看心總不 死,于是又伸下去,抓出一疊四面已經焦黃,當中沒有燒到的幾張契紙,字跡還有些約略可 辨。刁邁彭一面檢看,一面連連跌腳,說道:“這又何必!”看了半天,都是殘缺不全,無 可如何,亦衹有付之一嘆,然後起身與張太太相見。 此時張太太早哭得頭髮散亂,啞著喉嚨,把這事的始末根由訴了一遍。訴罷,又跪下磕 了一個頭,跪著不起來。刁邁彭再三讓他站起,他總是不肯起,口口聲聲要求刁邁彭作主。 刁$ ,亦從未見軍門提過,至于兒子,更 是毫無影響了。那人見三位姨太太怔住不響,曉得他們見疑,忙從靴子裏取出一搭子信來, 一面翻信,一面說道:“我的名字叫國柱,還是那年黃軍門要替我謀保舉,寫信給老人家, 叫老人家替我題個名字,後來回信,就題了這‘國柱’二字。這裡還有老人家親筆信為憑, 不是我可以造得來的。而且我還有一句話要預先剖明:我現在也是四十歲的人了,功名也有 了,老婆也娶了,兒子也養了,有現成的差事當著,手裏還混得過,決不要疑心我是想家當 來的。”一面又叫跟班的把護書拿來,取出好幾件公事。據他說,全是得保舉的憑據,上頭 都有他的名字,翻出來給人瞧。三位姨太太瞧了,亦似懂非懂的。當時大家便問他:“吃飯 沒有?”他說:“一到這裡,才落了棧,沒有吃飯就趕了來的。”又說:“我是自己人,不 用你們張羅,我也用不著客氣。至于我到此衹能耽擱幾天,找和尚拜兩天懺,靈樞停在那 裏,你們領我去磕一個頭。事情完了,我就要走的。” 雖然說得如此冠冕,人家總不免疑心。他自己亦懂得,趕忙吃過飯。回到寓處,取出一 張五千銀子的銀票來,仍回到公館裏來,托這邊帳房裏替他到莊上去換銀子。銀子換到,馬 上交出三百銀,作為拜懺上祭之用。慢慢的又同三位姨娘講到家裏的日子,曉得公中一個錢 都沒有,三位姨娘都是自吃自的,便說:“我這回銀子帶的不多,回來先拿五千銀子過來, 以備公中之用。至于三位姨娘缺錢使用,等我寫信往四川再匯過來。”人家見他用錢用得如 此慷慨,終究狐疑不定。 大姨太太私下便出主意,說:“他倘是真的,而且做了這們大的官,很可以叫他去出出 場,到道里、縣裏去拜望拜望。人家兒子養在外頭,等到大了再回來歸宗的很多,是真是 假,等他到頭碰碰去再說。如是假的,他一定不敢去見。”主意打定,趁空便同他說了。誰 知他聽了此言,非但不怕,而且甚喜,說道:“我是老人家的兒子,這些地方極應該去的。 雖說兒子養在外頭,長大之後歸宗的很多,但是說出去終不免叫人疑心。我想總求這邊姨娘 先派個行底下人跟了我同去,等投帖的時候,務先把話說明,人家便不疑心了。等到拜過之 後,我還要重新替老人家開吊哩。” 到了第二天,果然張公館裏派了兩名家丁,一名差官,過來伺候少大人拜客。道里、縣 裏、營裏統通是新換的官,自從張軍門過世之後,家裏又沒有人同官場上來往,大眾都不曉 得他的底細,更樂得借此蒙混過去。衹有幾家土著的老鄉紳,還有往年同張府上來往的幾家 鋪戶,如錢莊、票號等類,間或有兩家留$ 過了一天,張國柱又說道:“雖然我那邊差使已經交卸,究竟我在這裡不能過于耽擱。 既然錢不湊手,說不得衹好‘稱家有無’。況且從前已經開過吊,此時也不便再去叨擾人 家。馬上找人看個日子,盡半個月之內就送柩起身。除掉幾處至好之外,其餘概不通知。” 他這半月之內,得空就往道里跑。見了蕪湖道,恭順的了不得。後來又拜在蕪湖道門 下,說甚麼“門生父親去世的早,老一輩子的教訓門生聽見的不多。如今拜在門下,受老師 一番陶熔,庶幾將來可以稍為懂得做人的道理。”這種話灌在蕪湖道的耳朵裏,豈有不樂之 理。曉得他四川差事已撤,目下正在為難,自己出于至誠,送他二百銀子。不要他出名,竟 替他寫信給所屬各府州、縣替他張羅,居然也弄到將近二千銀子,統通交代張國柱。張國柱 自然感激。 看看動身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張國柱就在廟裏開了一天吊。凡是發有訃聞的,道臺以 下,都來吊奠,到客雖然不多,而場面卻也很好。張國柱披麻帶孝,叫兩個人攙著出來給客 人磕頭,拿著哭喪棒,嘴裏幹號著,居然很有個孝子模樣。因此三位老姨太太以及合公館裏 人瞧著,都為感嘆,都說:“還算我們軍門的福氣,有這們一個好兒子打發他回家。” 內中忽然有位素同張軍門要好的朋友,也是本地鄉紳,是個候補員外郎。姓劉,名存 恕,獨他不十二分相信,背後裏說過幾句閑說。就有人把這話傳到張國柱耳朵裏去。當時張 國柱也沒有說甚麼,但在肚皮裏打主意。 本來說明白開吊後就動身的,如今又一連耽擱了七八天還沒有動身。蕪湖道問他:“為 什麼還不動身?”他思思縮縮,要說又不肯說。蕪湖道懂得他的意思,曉得一定是錢不夠, 問他是否為此。他到此也衹得實說。蕪湖道道:“如今遠水救不得近火,就是我們再幫點 忙,至多再湊了幾百銀子,也無濟于事。況且你這回回去,路遠山遙,又非兩三天就可以到 的。就是回家安葬,亦得開開吊,驚動驚動朋友,那一注不是錢?從前我很想叫你把房子暫 時押抵頭二萬金,以辦此事,你世兄不肯。如今依我的主意,衹有這們一個辦法。你世兄萬 萬不可拘泥。姑且照我的說話,回去同你們老姨太太商量商量。好在尊大人現在衹剩得三位 老姨太太,也不消住這大房子。就是遲兩年,等你世兄有了錢,再贖亦不妨。” 張國柱聽了這番說話,心上很願意,面子上卻故意躊躇了半天,說道:“老師教訓的極 是。且等門生回去同幾位庶母商量商量,當再來稟復。但是門生還有一件事:老人家帶了這 許多年的兵,又補授實缺多年,總算替皇家出過力的人,如今去世之後,連個照例的好$ ,銀子不肯往外拿。”撫臺聽了詫異道:“這又奇了!倒要請教請教。”尹子崇道:“當 初才開創的時候,司官就立意事事省儉,所以自從開創到如今,所有的官利一齊都沒有付。 原說是等到公司獲利之後,補還他們,原不想少他們的。不料他們都不願意,把後頭的股本 就此掯住不付。”撫臺道:“呀!原來有此一層。現在你世兄的意思打算怎麼樣呢?開礦本 是件頂好的事,不但替中國挽回利權,而且養活窮人不少,若是半途而廢,豈不可惜!現在 你世兄有令岳大人的面子,還是勸人家趕緊把股本交齊,或者再招蒙新股。況且這個礦明擺 著是個發財的事情,料想人家不至于不肯來。但是兄弟有一句話說:“利錢總應該發給他 們。俗語說得好:‘將本求利。’有了利錢,人家自然踴躍了。” 槃槃:大貌。《世說新語·賞譽下》劉孝標注引《續晉陰秋》:“大才槃槃謝家安”。 尹子崇聽了撫臺的這番說話,臉上忽然一紅,好像有許多說話一時說不出口的。停了半 天,方搭訕著說道:“大人教訓原極是。但是司官的岳父有信來叫司官回京,不願司官再經 手這個事情。況且近來兩個月,先招的股本用完,後頭的一半人家又不肯拿出來,司官已經 經手墊了好幾萬銀子下去,所以也急于擺脫此事,能夠早脫身一天好一天。”撫臺道:“照 閣下的意思想怎麼樣呢?”尹子崇道:“司官亦得回去同股東商量起來看。” 撫臺見無甚說得,衹得端茶送客,等到送客回來,又跺著腳朝著手下人說:“我們中國 人真正孱頭,沒有一件事辦得好的!起初總是說得天花亂墜,向人家招股。等到股本到了 手,爛嫖爛賭,利錢亦不給人家。隨後事情鬧糟了,他又不願意幹了。現在也不曉得他打什 麼主意!我沒有這大工夫陪他!再來不見!”手下人答應著。不在話下。 且說尹子崇這回上院,原有句話要同撫臺商量的,後來被撫臺幾句話頂住,使他不能開 口,便也沒精打彩,回到善祥公司裏。幾個公司裏的同事接著問:“那事回過中丞沒有?方 才那個洋人又來過了。他的意思,這件事一定要中丞預聞, 總得中丞答應了他,以後他到 這裡開起礦來,大家可以格外聯絡些。”尹子崇道:“這洋人怎麼這樣糊塗!他不相信我, 他一定要撫臺答應他他才肯買,我就是不肯折這口氣!你告訴他:這個公司是我姓尹的開創 的,姓尹的有什麼事,自有姓徐的擔當!他撫臺能夠怎樣?若說他撫臺不答應,叫他同我老 丈去說!我如今賣定這礦!至于洋人怕撫臺掣他的肘,不肯保護他,問撫臺可有幾個腦袋, 敢得罪外國人!” 預聞:預問、幹預。 尹子崇正在一個人說得高興,一回那$ 國菜。我們依他 一樣,他總不能說我什麼了。”一霎時,調排已定,隨請入座。徐大軍機走到外間一看,衹 見擺的是很長桌子。和尚便說:“徐大人,咱們今天是中西合壁:這邊底下是主位,密司忒 薩坐在右首,他同來這位劉先生坐在左手。靠著主人右手這一位,在他們外國人算是頭一 席,所以你老大人無須同他客氣的。”當下坐定之後,和尚又叫開洋酒、荷蘭水。洋人不會 用筷子,又替他換了刀叉。當下說說笑笑,都是些不相幹的話。徐大人找出多少話來應酬 他,都是少大人,尹姑爺同著翻譯替他支吾的。 等到吃過一大半,約摸徐老頭兒有點倦意,不曉得洋人同翻譯說了幾句什麼話,翻譯便 同少大人說:“我們敝洋東極其仰慕徐大人,從前沒有到中國時候,就常常見人提起徐大人 的名字的。他現在跟著我們中國人,亦很認得幾個中國字。”和尚急忙插口道:“認得了中 國字,將來就好做中國詩了。衹是我們不認得洋字,不會看他的詩,實在抱愧得很。”和尚 說的話大家亦沒有理會。那通事劉先生又說道:“敝洋東的意思,想求大人把大人的名字三 個字寫在一張紙上給他看。”徐大軍機聽了大喜,立刻叫拿筆硯。又見洋人從身上摸索了半 天,拿出一大疊的厚洋紙,上頭還寫著洋字,花花綠綠的,看了亦不認得。通事把這一疊紙 接過來送到徐大軍機面前,說道:“敝洋東嫌中國紙不牢,身上一搓就要破的,請大人把三 個字寫在這張紙上。”徐大軍機此時絲毫不加思索,立刻戴上老花眼鏡,提起筆來,把自己 的名字三個字端端整整寫了出來。通事拿回給洋人看過。洋人又咕嚕了兩句,通事又把那疊 紙梟去幾張,重新送到徐大軍機面前,說道:“敝洋東想求大人照樣再替他寫三個字。前頭 寫的是他自己留著當古玩珍藏;這寫的,他要帶到外國去,把這三個字印在他的書當中。” 和尚又幫著敷衍道:“想是這位外國詩翁今天即席賦詩,定歸把他今天碰見老大人一齊都做 了進去,所以要把老大人的名字刻在他的詩稿當中,這倒是海外揚名的。”和尚一面說,徐 大軍機早已寫完,又傳到洋人手中。洋人拿起來往身上一藏,然後仍舊吃酒吃菜。和尚見事 弄好,便丟了眼色給香火,催廚房趕緊出菜。 一霎席散,讓少大人、尹姑爺陪了洋人到西書房裏吃茶,他自己招呼徐大軍機。徐大軍 機又坐了半天,喝了兩杯茶,方才坐車先自回去。至此和尚方才踱到西書房來,正見少大人 在那裡指手劃腳,自己稱揚自己哩。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五十三回 洋務能員但求形式 外交老手別具肺腸 ----------------$ 防豁琅一響,有兩塊幾角錢落地。捕快看了奇怪,連說:「怎麼你身上還有洋錢?……」王長貴道:「頭兒明鑒。」捕快伸手一個巴掌,罵道:「誰是你的頭兒?頭兒是你亂叫得的?」王長貴立刻改口,稱他老爺,方才無話。捕快問道:「你偷總爺的錢不是已經被他搜了去嗎?怎麼你身邊還有?這是那裡偷來的?」王長貴道:「這亦是總爺的洋錢。」捕快道:「你到底偷了他多少?」王長貴道:「一共拿他二十塊錢,還了兩塊二角錢的賭帳,下餘十七塊八角。我告假之後,到了煙館裡數了數,把十五塊包了一包,揣在腰裡,這兩塊八角,正想付過煙帳,上待買一件棉馬褂,想不到他們眾人就找了來,把我一找,找到船上,我這兩塊多錢還捏在手裡。我一見總老爺臉色不對,就順手往襪子筒裡一放,所以沒有被他們搜去。不瞞老爺說:總爺還是我的姑表哥哥哩。他的錢我就用他兩個,大家親戚,也不好說我是賊。他忘記他從前窮的時候了,空在省裡,一點事情沒有,東也借錢,西也借當,我媽的褂子也被他當了,至今沒有贖出來。如今做了總爺,算他運氣好,就這一趟差使就弄了不少的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用他這兩文,要拿咱當賊辦,真正豈有此理!」   捕快聽到這裡,忽然意有所觸,便說:「你們總爺是幾時得的差使?」王長貴道:「是今年五月裡才得的。」捕快道:「他這差使一年有多少錢?你一個月賺幾塊錢?」王長貴道:「我只吃一分口糧,那裡會有多少錢。就是我們總爺也是寅吃卯糧,先缺後空。太平的時候,聽說還過得去,現在有了軍務,就是要賺也就有限了。」捕快道:「他的差使既然不好,那裡還有錢供你偷呢?」王長貴道:「就是這個奇怪。沒有來的時候,一直鬧著說差使不好,一到這裡,他老就闊起來了。而且他的錢是在下鄉巡哨的前頭有的,如果在下鄉的後頭,一定要說他是打劫來的了。」捕快一面聽他講,便把那兩塊大洋錢重新取出來一看,無奈圖章已經糊涂,不能辨認,就問:「你那兩塊二角錢是輸給那一個的?」王長貴道:「輸給本船上拿舵的老大,姓徐名字叫得勝,是他贏的。」   捕快聽說,心上已經了了,便把王長貴交代伙計看管,自己走進衙門,找到稿案上二爺,托他去回本官,先把王長貴的話,一五一十,述了一遍;自己方說,「據小的看起來,上回文大老爺少的那一注洋錢,雖說是死的婊子偷的,後來蒙大老爺恩典,并不追比。但是死的婊子床上只翻出來五十塊,那死的婊子還說是那位師爺托他買東西的,小的不相信,就把他鎖了來。現在婊子死了,沒有對證。但是文大老爺一共失竊一百五十塊錢,還有別的東西。縱然有了$ 老哥才算得真能辦事情的人。」莊大老爺隨便替周老爺分辨了兩句,把嘴湊在統領耳朵上,咕咕唧唧了半天。稱見統領皺一回眉,搖一回頭;後來漸漸有了笑容,一連把頭點了幾點,方才高聲說道:「這件事,兄弟總看你老哥的面子,如果是別人,兄弟一定不能答應。」莊大老爺又重新謝過,辭別回去不題。   單說胡統領此番雖然聽了莊大老爺的話,答應送魏竹岡三萬銀子,托為布置一切。他的初意,因為不放心周老爺,一定要莊大老爺經手。莊大老爺明曉得這裡頭周某人有好處,而且當面又托過,犯不著做甚麼惡人,所以求了統領,仍交周某人經手。統領面子上雖然答應,等周老爺上來請示要划這筆銀子,他老人家總是推三阻四,一連耽擱了好幾天亦沒有吩咐下來。周老爺心上著急,又不好十分催他。而且胡統領有意為難,過了兩天,竟其推病不見客,連周老爺來見也是不見。等到病好,周老爺再上去請示,倒說:「兄弟那裡來的錢?還是老兄外頭面子大,交情多,無論那裡先替兄弟拉三萬銀子;隨後等兄弟有了缺,本利一個不少他的就是了。」周老爺聽了,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意思待要發作兩句,既而一想:「好漢不吃眼前虧。且讓他一步,再作道理。」回到自己船上,越想越氣。忽又想到:「戴大理的話真是一點不錯。橫豎總不落好,碰見這種人只好同他硬做。但是一件:銀錢是黃仲皆經管,我今同他商量,他是個膽小人,一定不肯答應,與其碰了回來,不如不張口為妙。」想來想去,一夜來眠。   次日一早起身,正在一個人盤算主意的時候,齊巧單太爺前來探信。周老爺一想:「他來得湊巧,我今姑且同他商量。」當下請進,見面敘坐。周老爺先開口道:「一連接到老哥三張條子,為著事情大有反復,所以一直未能報命。」單太爺道:「晚生并不能來催堂翁,只因魏竹岡天天派人到晚生那裡來討回信,賽如欠了他的債一般。這種人真正可惡!晚生想不去理他,又怕耽誤了堂翁這邊的事,統領跟前天以交代,所以急於兩面圓場。也曉得堂翁這裡事情多,不好為著這點小事情時來絮聒,為的實係被催不過,所以寫過幾封信,意思想討堂翁一個回信,晚生也好回復前途。一連幾日,既未見堂翁進城,事情如何又未蒙台諭,所以晚生只得自己過來,一來請請安,二來請個示,到底這事如何辦法?」周老爺聽了,皺了一皺眉頭,說道:「兄弟亦正因此事為難,正想進城同老哥商量,現在老哥來此甚好。」單太爺道:「怎麼說?」周老爺把嘴湊在他耳朵邊,將此事始末緣由,他如何為難,統領如何蠻橫,現在想賴這筆銀子的話,說了一遍。   單太爺聽了,想了一回,說道$ 甚是驚訝不定。等到拆開一看,才曉得是委了兩個差使:一個支應局,一個營務處。這一喜非同小可!第二天上院謝委,磕頭起來,說了許多感激的話。劉中丞也著實拿他灌米湯,還說:「老兄的大才,兄弟是素來知道的。一向沒有機會,所以拿你擱到如今,以後借重的地方還不少。」過道台的底子畢竟忠厚,從此以後,便一心一意幫著劉中丞,替他出力。都是後話不提。   單說他上院下來,次日會見老同年,忙把此事告知。拉達心上明白,回到行轅,亦稟知了老師。欽差會意,等到晚上無人的時候,請了拉達過來,面授機宜,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吩咐了一番。拉達道:「老師的事情,門生還有不竭力的嗎。但是一件,我們也只可以逸待勞,以靜待動,等他們來請教我們。若是我去俯就他,這就不值錢了。」欽差道:「是呀,你老弟的話一些兒不錯。聽憑你老弟去辦,我沒有不好商量的。」拉達次日一早便去拜望過道台。門上人說:「我們大人一早就被院上傳了去,下來還要拜客,一時間怕不得轉來。」拉達聽說,只好回去。   且說過道台是日一早果然是被劉中丞傳到院上。這日劉中丞托稱感冒,吩咐巡捕官止了轅門,凡官員來見的一概道乏,單傳了過道台進去,又叫把他請進內簽押房,以示要好之意。等到過道台進來,劉中丞已站在那裡等候許久了。二人相見,打躬歸坐。中丞穿的是件接衫,也沒有戴大帽子。見面先讓升冠,又問:「便衣帶來沒有?」過道台回稱「沒帶」。中丞便同自己跟班的說道:「我的衣服過大人穿著還對,快去把我新做的那件實地紗大褂拿來給過大人穿。」跟班的答應著。去不多時,取了出來給過道台穿上。尚未坐定,中丞又說:「今兒天早得很,只怕沒有吃點心。」又叫跟班的上去拿點心,「我同過大人一塊兒吃」。少刻點心擺上,二人對吃。一頭吃,一頭說,無非說些閑話,還沒有提到正經。一霎點心吃完。劉中丞見過道台頭上汗珠有黃豆大小,滾了下來,又趕著叫他寬大褂,又叫他把小褂一齊脫掉,吩咐管家絞手巾,「替過大人擦背」。正鬧著,巡捕拿著手本來回道:「已撤防軍統領胡道稟見。」中丞把眼一瞪道:「我有工夫會他嗎!我說過今天不見客,你們沒有耳朵嗎?」巡捕道:「胡道說有要緊公事面回。」劉中丞道:「什麼要緊公事,叫他去找戴某人。」巡捕碰了釘子下來,不敢作聲,只好通知胡統領,叫他去找戴大理。胡統領無奈,低頭忍氣而去。   (接衫:兩種不同顏色料子接做的長衫。)   且說過道台承中丞這一番優待,不禁受寵若驚,坐立不穩,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時擦背已畢,歸坐奉茶。劉中丞慢慢的同他講$ 。等到召見之後,自然給你憑據。你不要嫌我多事,黑八哥叔叔那裡,他侄兒已經同他講好了,先送二萬銀子去見一面。如要放缺再議。」賈太少爺道:「多化幾萬銀子算不得什麼,我這錢帶了來原是預備化的。但是馬上總要給我一點好處,就是再多兩個,我也拼得。」黃胖姑道:「老實對你講,要放缺,這兩個是不夠的。你要效驗,我同你說過的了,總要等到召見之後。想什麼好處,預先打定主意,去同黑大叔講妥。只要一召見,上諭下來,裡應外合,那是最便沒有。你如今聽我的話,包你一點冤枉路不會走。不是你老弟的事,我也沒有這大工夫去管他,叫他去撞撞木鐘,化了錢沒有用,碰兩個釘子再講」。   賈大少爺道:「老哥,你說的話我是知道的。我的事情托了你。這個月裡就要引見,日子很快,亦沒有幾天了。我看倒是黑大叔這條門路頂靠得住。」胖姑道:「我的門路是沒有一條靠不住。設或靠不住,第二三遭誰來相信我,誰來找我。就是你老弟,我同你交情再好些,你見我靠不住,你也不來找我了。」賈大少爺道:「這些話不用講了,我相信你。倒是黑大叔那裡幾時去?」黃胖姑道:「這事說辦就辦,沒有什麼耽誤幾天的。八哥一霎來討回信,只要你定了主意,明天就叫他帶了你去見他叔子。」賈大少爺道:「橫豎你替我把銀子預備現成就是了,還有別的主意麼。」   (撞木鐘:做沒有效果的事。)   正說著,黑八哥也來了。黃胖姑把他拉在一旁,告知詳細。黑八哥過來說道:「不瞞潤翁說,我們家叔原是一個錢不要的。這二萬銀子,不過賞賞他的那些徒弟們。你不要疑心他老人家要錢。就是我兄弟替人家經手,我們家叔亦早吩咐過,不准得人家一個錢。我們是知己,又是黃胖姑托了我,我就帶你去見見。等我今天把銀子拿了去。你明天不要過早,約摸一點之後,你到我家裡,我同你去見。」賈大少爺再三稱謝,自不必說。   到了次日,賈大少爺如期而往。黑八哥忙叫套車,說是:「家叔不能出來,只有到宮裡去見他。」賈大少爺只好跟著他走。他叫下車就下車,他叫站住就站住。下車之後,一轉轉了幾十個彎,約摸走了十幾個院子,過了十幾重門,高高低低的台階,也不知走了多少。他此刻戰戰兢兢,并無心觀看院子裡的景致,只有低著頭悶走。一走走到一個所在,黑八哥叫他站在廊檐底下等候,八哥自己到裡面院子裡。伺候的人卻不少,都是靜悄悄的一些聲息都沒有。八哥進去了半天,也不見出來。   忽聽得裡頭吩咐了一句「傳飯」,但見有幾十個人一齊穿著袍子,戴著帽子,一個端著一個盒子,也不知盒子裡裝的是些什麼,只見雁翅似的,$ 名喚孔長勝,一個差官,名喚王得標,這二人還肯掏出一點忠心,替軍門謀幹。此外還有一個差官,名喚夏武義,因他排行第十,大家都叫他夏十。他為人卻與那兩個不同:自從軍門壞事之後,他一直就想另覓枝棲;因被孔、王兩個再三相勸,方才一路同來。到京之後,也不問軍門死活,把一應事務統通卸在孔、王二人身上,他卻早已訪親覓友,幹他自己的去了。孔、王兩個奈何他不得,只好聽其所為。後文再敘。   且說孔、王兩個送舒軍門進了刑部監,以為軍門身邊有三千兩銀票,大約上下可以敷衍,他兩人便把煙具、行李收拾齊整,預備跟著送到裡邊。豈知走到門前,為禁卒們所阻,口稱:「提牢史老爺吩咐:軍門所犯案情重大,既不容跟隨人等進監探視,亦不准將行李、食物私相傳遞。倘有不遵,一概重辦。」舒軍門將要進監的時候,曉得自己三千兩一定不夠,滿腹盤算:「京官當中受過我接濟的人雖然不少,然而京官窮的居多,不可前去開口。至於大員當中雖然也有些用我錢的,但念我此時業已身犯重罪,死活未知,只盼他們顧念前情,肯替我在上頭說一兩句好話幫扶我叫我不死,便已盡夠,那裡還有向他們借貸之理。」想來想去,一籌莫展。後來忽然想到順治門外有個開鏢局的涿州盧五。這盧五從前本是馬販子出身。舒軍門歷年統帶營頭,營裡用馬都是他販賣前去。營盤裡的錢比別處賺的容易,他就此興家立業,手內著實有錢。他為人又愛交朋友,最有義氣。使的一手好雙刀,因此江湖上又送他一個表號,叫他為「雙刀盧五」。盧五從前為了一件甚麼案件也曾下過刑部監,後來遇赦得放。他在刑部監時,禁卒人等著實得過他好處,因此刑部裡面沒有一個不曉得他的。舒軍門既然想著了他,便同孔、王兩個說知。   孔、王兩個這日見軍門進監之後,內外膜不通氣,諒係人情未曾托到,一時走頭無路,便急急奔到順治門外去找雙刀盧五。誰知奔到那裡,盧五已於五天前頭因事出京,直把他二人急得要死,恨不得哭出來。鏢局裡人問起根由,才曉得是舒軍門派來的差官。登時鏢局裡的人異常殷勤,連說:「五爺幾天頭裡就提起軍門不日可到,齊巧有事,他老人家回家去了。五爺臨走的時候曾經有過話:倘或軍門到京,短了一萬、八千使費,盡管來取……。又叫局裡伙計們幫著招呼。」說罷,便吩咐備飯,款待二位。孔、王兩個道:「現在不拘你們那一位趕緊幫著到部裡替軍門招呼招呼就夠了!軍門從午刻進監,到如今鴉片煙還沒送進去,不曉得在裡邊怎樣吃苦哩!」盧五的伙計一聽這話,便有一個瘦長條子挺身而出,道:「既然如此,我陪兩位一同前去。」說罷,便到$ 出來?」時筱仁道:「放出來的話,如今還說不到哩。能夠不要他老人家的命,已經是他的造化。」夏十忙問道:「這話怎講?」時筱仁便把都老爺又參,以及重派廣西巡撫密查的話說了出來。夏十半天不言語。   時筱仁把身子湊前一步,道:「我請教你一樁事情。」夏十一聽「請教」二字,不覺肅然起敬,忙說:「大人有話請吩咐。」時筱仁道:「我的官雖是軍門所保,但是我并沒有在他手下當過差使。像你跟軍門年代久了,軍門所辦的事究竟如何?都老爺所參的到底冤枉不冤枉?你我是自己人,私下說說不妨事的。」夏十聽到此話,覺得意思近了一層,也把身子向前湊了一湊,道:「這話大人不問,標下也不敢說。論理,標下跟了他十幾年,受了他老人家十幾年好處,這話亦是不該應說的;但是大人是自家人,標下亦斷無欺瞞大人之理。」時筱仁道:「我這裡你說了不要緊的。」   夏十又嘆一口氣道:「唉!說起這位軍門來,在廣西辦的事,論起他的罪名來,莫說一個頭不夠殺,就有十個八個頭也不夠殺!」時筱仁忙問:「這是怎麼說:「夏十道:「國家『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別的不要講,這兩句話是人所共知的。這位軍門自從到廣西的那一年,手下就有四十個營頭。大人,你想,四十營頭,一年要多少餉?你猜實實在在有多少人?」時筱仁道:「六七成總有。吃上三四成,也就不在少處了。」夏十道:「只有倒六折!──這也不必去說他。初到的兩年,地方上平靜,沒有土匪,雖然只有四成人,倒也可以敷衍過去。近來四五年年成不好,遍地土匪,他老人家還是同前頭一樣。你說怎麼辦得了呢?標下聽得人家說,那老爺折子上還有一句叫做甚麼『縱兵為匪』,標下起先聽了還不懂,到後來才明白。說他叫後伙匪,這句話是假的;但是兵匪串通一氣,這句話卻是實在不冤枉他。」時筱仁道:「照你說來,軍門該應著實發財了,怎麼如今還要借帳呢?」夏十道:「錢雖嫌的多,無奈做不了肉。大人,你想,光京城裡面,甚麼軍機處、內閣、六部,還有裡頭老公們,那一處不要錢孝敬?東手來西手去,也不過替人家幫忙。事到如今,錢也完了,人情也沒有了,還不同沒有用過錢的一樣。平心而論:我們軍門倘若不把錢送給人用,那裡能夠叫你享用到十幾年,如今才出你的手呢。」   時筱仁道:「都老爺參他還有些別的事情,可確不確?他手下辦事的人,到底有什麼會黨沒有?」夏十道:「標下前後在大營頓過二十來年,有什麼不曉得的。從前還是打『長毛』,打『捻子』的時候,營盤的人敘起來都是同鄉;這裡頭又多半是無家無室的,故爾把同鄉都當作親人一樣。$ 是過老爺的家眷。後首說來說去,才說明是替湖北制台討的姨太太。這話傳到阿毛娘的耳朵裡,著實羨慕,說:「別人家勿曉得阿是前世修來路!」過老爺道:「只要你願意,我就把你們毛官討了去,也送給制台做姨太太,可好?」阿毛的娘還未開口,過老爺已被阿毛一把拉住辮子,狠狠的打了兩下嘴巴,說道:「倪是要搭耐軋姘頭格,倪勿做啥制台格小老媽!」又過了兩天,倒是阿毛的娘做媒,把他外甥女,也是做大姐,名字叫阿土的說給了過老爺。過老爺看過,甚是對眼。阿毛的娘說道:「倪外甥男魚才好格,不過腳大點。」過老爺也打著強蘇白說道:「不要緊格。制台是旗人,大腳是看慣格。」就問要多少錢。阿毛的娘說:「俚有男人格,現在搭俚男人了斷,連一應使費才勒海,一共要耐一千二百塊洋錢。」過老爺一口應允。將日人錢兩交。又過了幾天。過老爺見事辦妥,所費不多,甚是歡喜。又化了幾千銀子制辦衣飾,把他二人打扮得煥然一新,又買了些別的禮物。諸事停當,方寫了江裕輪船的官艙,徑回湖北。   恰巧領憑到省的湖北候補道唐二亂子剛在上海玩夠了,也包了這只船的大餐間一同到省。這唐二亂子的管家同過老爺的管家都是山東同鄉,彼此談起各人主人的官階事業。唐二亂子的管家回來告訴了主人,竟說過大老爺替湖北制台接家眷來的。唐二亂子初入仕途,惟恐禮節不周,也不問青紅皂白,立刻叫管家拿了手本,到官艙裡替憲太太請安,又說:「如果憲太太在官艙裡住的不舒服,情願把大餐間奉讓。」過大老爺一看手本,細問自己的管家,才曉得大餐間住的是原來湖北本省的上司,也只得拿了手本過來稟見。彼此會面,唐二亂子估量他一定同制台非親即故,見面之後,異常客氣。又問:「憲太太幾時到的上海?」過老爺正想靠此虛火,便不同唐二亂子說真話,但說得一聲「同來的不是制台大太太,乃是兩位姨太太」。唐二亂子道:「大太太、姨太太,都是一樣的,不妨就請過來住。兄弟是吃煙人,到官艙裡倒反便當些。」後來過老爺執定不肯,方始罷休。   唐二亂子因過老爺能夠替制台接家眷,這個分兒一定不小,所以拿他十分看重。過老爺也因為他是本省道台,將來總有仰仗之處,所以也竭力的還他下屬禮制。在路非止一日。一日到了漢口,擺過了江,唐二亂子自去尋覓公館不題。   且說過老爺帶了兩個女人先回到自己家中,把他太太住的正屋騰了出來讓兩位候補姨太太居住。制台跟前文巡捕,有個是他拜把子的,靠他做了內線,又重重的送了一分上海禮物,托他趁空把這話回了制台。這兩月湍制台正因身旁沒有一個隨心的人,心上頗不高興$ ,彎著腰要去拾,不想怎樣一個不留心就滑倒了,弄得滿身是溺還在其次,只聽老爺『啊唷』一聲,說是一條腿跌斷了。」瞿太太罵道:「混帳東西!地下掉了錢,你們不去拾,要叫老爺去拾!」跟班的道:「小的又沒瞧見錢,後來是老爺說了出來才曉得的。」瞿太太道:「跌壞了怎麼樣?請大夫瞧過沒有?」跟班的道:「老爺跌倒之後,只顧啊唷的叫。他老人家的身坯來得又大,小的一個人怎麼拉得動他。好容易找了打雜的、廚子、轎夫,才把他老人家連抬帶扛的抬進上房床上睡下。齊巧那個會說外國話的胡二老爺有事來拜會,一聽說是他老人家跌斷了腿,胡二老爺就急了,說道:「我們做官的人全靠著這兩條腿辦事,又要磕頭,又要請安,還要跑路。如今把他跌折了,豈不把吃飯的家伙完了嗎!』到底胡二老爺關切,進去看過老爺之後,立刻就出去找了一位外國大夫來瞧了一瞧。」瞿太太大驚道:「為甚麼不請一個傷科看看?那外國大夫豈是我們請得起的?」跟班的道:「老爺亦何嘗不是如此說,所以一聽見胡二老爺說請外國大夫,可把他老人家急死了,說:『我這分家私都交給他還不夠!我情願做個殘廢罷!』誰知胡二老爺硬作主,自己去把個外國大夫請了來。老爺一定不要看,胡二老爺捉住老爺的腿,一定要看。外國大夫看了一回,便說:『治雖可治,將來走起路來,不免要一瘸一拐的呢。』胡二老爺道:『好好好,只要能夠會走路,可以磕得頭,請得安,就做個瘸子也不打緊。』外國大夫道:『倘若只要磕頭請安,那是我敢寫得包票的。』後來胡二老爺要他包醫,他要三十兩銀子。」瞿太太道:「老爺怎麼說?」跟班的道:「老爺急的什麼似的,暗底下拉了胡二老爺好幾把,朝著他搖頭,說是不要他包醫。胡二老爺沒法,方才又打了兩句外國話,同著外國大夫走的。」   瞿太太一聽這話,方才把一塊石頭落地。一面往上房裡走,一面又問:「可請個傷科來瞧過沒有?」跟班的道:「請是請過一個走方郎中瞧過,亦要什麼十五塊錢包醫,老爺還嫌多。後來請了一個畫辰州符的來到家裡畫過一道符,一個錢沒花,亦沒見什麼功效。」太太道:「為什麼不早送個信給我?」跟班的道:「小的趕到戴公館,說太太到了制台衙門裡去了。太太,你想,制台的衙門可是我們進得去的,所以小的也就回來了。」   (辰州符:以符祝為人治病,辰州(原湖南)人多傳此朮。)   正說著,太太已到上房,走進裡間一看,老爺正睡在床上哼哼哩。太太把帳子梟開,望了一望,問了聲「怎麼好好的會把腿跌壞了」,又問:「現在痛的怎麼樣了?那個畫符的先生,他可包得你不做殘廢$ 吆喝,又要舉起鞭子來打,才把老頭子嚇回去了。   這裡瞿太太在轎子裡還罵手下人,罵練勇。內中的一個練勇稍須明白些,便說:「莫不是我們轉灣轉錯了罷?我們姑且到那邊第三家去問聲看。」剛剛走到那邊第三家門口,只見本公館裡另外一個管家正在那裡敲門。瞿太太一見有自己的人來敲門,便道:「就是這裡了!」那管家一見太太趕到,曉得其事已破,連忙上前打一個千,說道:「替太太請安。小的亦是來找老爺的,想不到太太也會找到這裡來。」瞿太太道:「你們一個鼻子管裡出氣,做的好事情,當是我不知道!如今被我訪著了你倒裝起沒事人來了!你仔細著!等我同你老爺算完帳再同你算帳!」說完,推門進去。卻不料其時瞿老爺已不在這裡了,只有新娶的愛珠同一個老媽在樓上,一見樓下來了許多人,知道不妙,坐在樓上不敢則聲。瞿太太因剛才打錯了人家,故到此不敢造次,連問兩聲,不見有人答應,便即邁步登樓。一見樓上只有兩個女人,不敢指定他一定是老爺的相好,只得先問一聲:「這裡可是瞿老爺的新公館?」愛珠望望他,并不答應。瞿太太只得又問,歇了半晌,愛珠才說道:「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走到這裡來?」瞿太太見問,反不免楞住了。站在扶梯邊,進不得進,退不得退。   正在為難的時候,忽然胡福上來報道:「太太,正是這裡。跟班老爺出門的黃升報信來了。」瞿太太一聽是這裡,立刻膽子放大,厲聲說道:「叫他上來!」黃升上樓見了太太,就跪在地下嗑頭,說是替太太叩喜。瞿太太發怒道:「老爺討小,他歡喜,我是沒有什麼歡喜,用不著你們來巴結!我是不受這一切的!」黃升道:「小的替太太叩喜,不是這個,為的是老爺挂了牌了。」瞿太太一聽「挂牌」二字,很像吃了一驚似的,連忙問道:「挂那裡?」黃升道:「署理興國州。」瞿太太道:「這一個缺也罷了,但是還不能遂我的心願。橫豎我們這位老爺,無論得了甚麼缺,出去做官總是一個糊涂官。你們不相信,只要看他做的事情。他說年紀大了,愁的沒兒子,要討小,難道我就不怕絕了後代?自然我的心比他還急。我又沒有說不准他討小。如今瞞著我做這樣的事情,你們想想看,叫我心上怎麼不氣呢!」   眾人一見太太嘴裡雖說有氣,其實面子上比起初上樓的時候已經好了許多。就以瞿太太本心而論,此番率領眾人一鼓作氣而來,原想打一個落花流水;忽然得了老爺署缺信息,曉得乾娘寶小姐的手面做到,心中一高興,不知不覺,早把方才的氣恨十分中撇去九分。但是面子上一時落不下去,只得做腔做勢,說道:「我末,辛辛苦苦的東去求人,西去求人,朝著人家磕$ 然候補了多年,如今卻是第一回拿印把子。我們做官人有七個字秘決。那七個字呢?叫做『一緊,二慢,三罷休』。各式事情到手,先給人家一個老虎勢,一來叫人家害怕,二來叫上司瞧著我們辦事還認真:這便叫做『一緊」。等到人家怕了我們,自然會生出後文無數文章。上司見我們緊在前頭,決不至再疑心我們有什麼;然後把這事緩了下來,好等人家來打點:這叫做『二慢』。『千里為官只為財』,只要這個到手。……」馬老爺說著,把兩個指頭一比。瞿耐庵明白,曉得他說的是錢了。馬老爺又說:「無論原告怎麼來催,我們只是給他一個不理,百姓見我們不理,他們自然不來告狀:這就叫做『三罷休』。耐庵,你要曉得,我們湖北民風刁悍,最喜健訟,現在我們不理他,亦是個清訟之法。至於別的法門,一時亦說不盡。好在你請的這位刑名老夫子王召興本是此中老手,一切趨避之法他都懂的,隨時請教他就是了。」瞿耐庵聽了,甚是佩服。回家收拾行李,雇船起程。   等到上了船,頭一夜,瞿太太等人靜之後,親自出來船前船後看了幾十遍,生怕老爺另雇了船帶了相好同去。後來見老爺一直睡在大船上,曉得沒有別人同來,方才放心。   興國州離省不過四五天路程。頭天派人下去下紅諭。次日趕到本州,書差接著。瞿耐庵拜過前任,便預備第二天接印。這天原看定時辰,午時接印。到了十一點半鐘,瞿老爺換了蟒袍補褂,打著全副執事,前往衙門裡上任。齊巧有個鄉下人不懂得規矩,穿了一身重孝,走上前來拉住轎杠,攔輿喊冤。轎子跟前一班聽差的衙役三班,趕忙一齊過來呼喝,無奈這鄉下人蠻力如牛,抵死不放。瞿老爺忌諱最深,這日原定了時辰接印,說是黃歷上雖然好星宿不少,底下還有個壞星宿,恐怕沖撞了不好,特地在補褂當中挂了一面小銅鏡子,鏡子上還畫了一個八卦,原取「諸邪回避」的意思。如今忽見一個穿重孝的人拉輿叫喊,早把瞿老爺嚇得面如土色,以為到底時辰不好,必定撞著什麼「披麻星」了。   好容易定了一定神,方問得一句:「這穿孝的是什麼人?」那鄉下人見老爺說了話,連忙跪下著:「小的冤枉!小的是王七。小的的父親上個月死了,有兩個本家想搶家當,爭著過繼,硬說小的不是小的的父親養的,因此要把小的母子趕出大門。」瞿老爺道:「不是你父親養的。難道是你娘拖油瓶拖來的嗎?」王七道:「我的青天大老爺!為的就是這句話!前任大老爺得了被告的錢,所以就把小的斷輸了。小的打聽得今日青天大老爺上任,所以趕來求伸冤的。」瞿老爺不等說完,拍著扶手板,大罵道:「好刁的百姓!我沒有來到這裡就曉得你們$ 的,一齊仍歸太太掌管。如此辦法,少不得他太太總要相信我。以後各事經了我的手,便有了商量了。」轉念一想,「凡事不能光做一面,總要兩面光」,必須如此如此方好。   主意打定,第二天止衙門不見客,獨自一個溜到張家,先到大廳上見了張守財的幾個老差官。曉得這班人都很有點權柄,太太跟前亦都說得動話的。刁邁彭便著實拿他們抬舉,又要拉他們坐下談天。幾個老差官因他是實缺關道,又是主人把弟,齊說:「大人跟前,那有標下坐位。」刁邁彭道:「不必如此說。一來,諸位大小亦是皇上家的一個官;二來,你們太太托了我要替他料理料理家務,有些事情還得同諸位商量。現在跟前沒有別人。我們還是坐下好談。諸位不坐,我亦只好站著說話了。」眾人至此無奈,方才一齊斜簽著身子坐下。   刁邁彭先夸獎諸位如何忠心,「軍門過去了,全靠諸位替他料理這樣,料理那樣。」又說:「諸位跟了軍門這許多年,可惜不出去投標投營。有諸位的本領,倘若出去做官,還怕不做到提、鎮大員,戴紅頂子嗎。」隨後方才說到自己同軍門的交情:「如今軍門死了,無人問信,我做把弟的少不得要替他料理料理,就是人家說我什麼,也顧不得了。」此時,眾人已被刁邁彭灌足米湯,不由己的沖口而出,一齊說道:「大人是我們軍門的盟弟,軍門過去了,大人就是我們的主人,誰敢說得一句什麼!要是有人說話,標下亦不答應他,一定揍他。」刁邁彭哈哈大笑道:「就是說什麼,我亦不怕。我同軍門的交情非同別個,要是怕人說話,我也不往這裡來了。」說罷,就往上房裡跑。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腳,回頭說道:「諸位都跟著軍門出過力,見過什面的人。我今天來到這裡,要同軍門的太太商量:現在我奉到上頭公事,要添招幾營人,又有幾營要換管帶。我看來看去,只有諸位是老軍務,目前就要借重諸位跟我幫個忙才好。」   眾人一聽刁大人有委他們做管帶的意思,指日便是個官了,總比如今當奴才好,便一齊請安,「謝大人提拔」。然後跟著同到上房,見了張太太,照例請安,勸慰一番,然後又提到替他料理家務的話。此時一眾差官都當他是好人,見他同太太講話,并不生他的疑心,把他送到上房之後,便一齊退到外面,候著站班恭送。   刁邁彭見跟前的人漸漸少了,方才把想好的主意說了出來。張太太一聽,甚中其意,連忙滿臉堆著笑,說道:「到底我們軍門的眼力不差,交了這些個朋友,只有大人一位可以托得後事的。」說著,又嘆氣道:「我們軍門一條命送在這班狐狸手裡!依我的意思,一齊趕掉,一個錢也不給他們。」刁邁彭道:「這是斷斷乎不可,$ 的嗎?幾時回家的?十二姨、十五姨、十七姨被街上的巡兵拉了去,你知道不知道?你家裡來了強盜,你一個人怎麼逃走得脫的呢?」此時十四姨已經坐下,定了一定神,便含著淚說道:「可不是!我正是去看戲的。他們被巡兵拉了去,我不曉得。我看完了戲,因為天冷,想換件衣服再到你這裡來。想不到一腳才跨進了門,強盜就跟了進來,嚇得我也沒有進房,就一直跑到廚房柴堆裡躲起來的。只聽得強盜上了樓……」四姨道:「啊呀!我的事情糟了!」十四姨又接著說道:「強盜上了樓,就聽得哄隆哄隆,像是開箱子,拖櫃子的聲音。樓上吵了半天,又到樓底下翻了半天才去的。」九姨聽到這裡,亦就跺著腳哭道:「我就知道,我亦是逃不脫的!」十四姨又說道:「我一直爬在柴堆裡,動也不敢動!好容易等強盜走過一大會,看門的老頭子進來,才拿我拉起來。家裡至今只剩了看門的老頭子一個,其餘的用人都不曉得到那裡去了。」八姨便問:「可查過東西?搶去了多少?」十四姨道:「那裡查過!大約檢好的都沒有了!真正晦氣!也不曉得今年交的是什麼星宿,一回一回的遭這些事!」說完又哭。四姨道:「今兒這裡的三個扣在局子裡不得出來,我們家裡又遭了強盜,看來今天的飯是吃不成了!既然強盜已去,我們也得回家查點查點。這個明火執仗,地方官是有處分的。今天辦警察,明天辦警察,老爺在日,錢倒捐過不少;如今死了,警察的好處我們沒有沾到,違了告示,倒會把我們的人拿了去的!現在又出了搶案,不知道他們管事不管事!」說到這裡,四姨便起身拉了九姨、十四姨同走,說:「我們到底搶掉多少東西,也要回去查查看。查明白了,案總要報的,強盜總要替咱們辦的。」說完自去。   此時在座的人只剩得三姨、七姨、十一姨,連著主人八姨,一共四個。八姨因為兩下裡出事,甚是沒精打彩,又愁著十二姨……三個人明天到城裡出丑,又記挂著他三人今夜裡受罪。想要派人去瞧瞧,都說局子門口有人把著,不得進去。三姨說:「衙門裡公事我是知道的,只要有錢,就准你進去了。」八姨就拿出四十塊錢,仍舊打發打雜的去。這裡廚子上來請示:番菜都已做好,客齊了,就好起菜了。」三姨說:「隨便拿點甚麼來吃了算數,番菜過天再吃罷。」無奈番菜館裡是點定的菜,不能退還,只好叫他一齊開了出來,敷衍吃過了事。   剛剛吃先,打雜的回來,又同了一個被押的管家一塊兒回來。這管家名喚胡貴,也是張軍門的舊人。此番跟了幾位姨太太出來,大家都拿他當作自己人看待。胡貴當下說道:「今日之事,是警察局裡奉了本道大人面諭拿的。無論你是什麼$ 他倆曉得是欽差大人的參贊,不覺肅然起敬。   傅二棒錘仔細看他二人:一個呼裡圖,滿臉的煙氣,青枝枝的一張臉;一個搭拉祥,滿臉的滑氣,汕幌幌的一張臉。年紀都在三十朝外,說的一口好京話,見了人滿拉攏,傅二棒錘亦問他二人官階一切。呼裡圖說是:「內務府員外郎,現在火器營當差。」搭拉祥是「兵部主事,現蒙本部右堂桐善桐大人在王爺跟前遞了條子,蒙王爺恩典派在練兵處報效。」『是咱倆商量:凡是人家出過洋的回來,總是當紅差使。所以咱倆亦就稟了王爺,情願出洋游歷,考查考查情形,將來回來報效。王爺聽了很歡喜。臨走的這一天,咱倆到王爺跟前請示。他老人家說:「好好好,你們出去考察回來,一家做一本日記,我替你們進呈,將來你倆升官發財都在這裡頭了。』傅二哥,你想,他老人家真細心!真想得到!咱倆蒙他老人家這樣栽培,說來真真也是緣分。」   傅二棒錘聽了他二人這一番說話。默默若有所悟,聽他說完,只得隨口恭維了兩句。接著便是本廠的主人同他二人說話,兩邊都是通事傳話。廠主人問他二位:「在北京做此什麼事情?想來一定忙的?」呼裡圖說是:「吃錢糧,沒有別的事情。」外國人不懂。通事又問了他,才曉得他們在旗的人,自小一養下來就有一份口糧,都是開支皇上家的。廠主人方才明白。又問搭拉祥,搭拉祥說:「我單管畫到。」廠主人又不知甚麼叫「畫到」。搭拉祥說:「我們當司官的,天天上衙門,沒有什麼公事,又要上頭堂官曉得我們是天天來的,所以有本簿子,這天誰來過,就畫上個『到』字。我專當這差使。除掉自己之外,還有些朋友,自己不來,托我替他代畫的。所以我天天上這一趟衙門,倒也很忙。」   廠主人又問他二人:「這遭出來到我們這裡,可要辦些什麼槍炮機械不要?」搭拉祥正待接腔,呼裡圖搶著說道:「從前咱們火器營裡用的都是鳥槍,別的槍恐怕沒有比過他的。至於炮,還是那年聯兵進城的時候,前門城樓上架著幾尊大炮,到如今還擺著,咱瞧亦就很不小了。」當下廠主人見他說的話不類不倫,也就不談這個,另外說了些閑話。等到吃完客散,傅二棒錘回到使館,心想:「現在官場只要這人出過洋,無論他曉得不曉得,總當他是見過什面的人,派他好差使。我這趟出洋總算主意沒有打錯,將來回去總得比別人占點面子。」   一個人正在肚裡思量,不提防接到家裡一個電報,說是老太太生病,問他能否請假回去。他得到這個電報,心上好不自在。要想留下,究竟老太太天性之親,一朝有病,打了電報來,要說不回去,於名分上說不下去;如果就此請假回國,這裡的事半途而$ 幹。他得了這句說話,等到於舅太爺一斷了氣,還沒有下棺材,他已把大權交給黃二麻子。黃二麻子卻出其不意受了妹夫的托付,這一喜真非同小可!當天就接手。接手之後,一心想查於舅太爺的帳目有什麼弊端,掀了出來也好報報前仇,誰知查了半天,竟其一毫也查不出。只有一間空房裡,常常堆著千把吊錢。他便到妹夫跟前獻殷勤道:「這許多錢堆在家裡,豈不擱利錢,何不存在錢鋪裡,一來可生幾個利錢,二則也免自己擔心?舅太爺到底有了歲數的人了,無論你如何精明,總有想不到的地方。」只見他妹道:「你倒不要說他。工上用的全是現錢,不多預備點存在家裡,一時頭上要起來,那裡去弄呢?」黃二麻子碰了這個軟釘子,自己覺著沒趣,搭訕著又說了幾句別的閑話,妹夫也沒理會他。他便回到自己房裡生氣,咕都著嘴,一個人自言自語道:「誰稀罕吃他的飯!這也算得什麼!」   正在氣間,齊巧管廚的上來付伙食錢。管廚的曉得他是主人的舅老爺,今兒又是初接事,不敢不巴結他。一進門,先請一個安,說了聲:「請舅老爺的安。」黃二麻子愛理不理的,關他什麼事。管廚的故意做出一副笑容,從袖子裡取出本伙食帳來,送到桌子上,卻又笑嘻嘻的說道:「又要舅老爺費心了。」黃二麻子是在現任州、縣衙門當過師爺的,自己雖然沒有經過手,規矩是知道的,曉得大廚房裡,帳房師爺有個九五扣。黃二麻子便拿起算盤,踢踢搭搭一算:五天應付九十六吊,照九五扣,應除四吊八百文,實付九十一吊二百文。照數發了出來。管廚的接到手裡一算,不敢說不對,只笑嘻嘻的說道:「舅老爺這是怎麼算的?小的不懂。」黃二麻子當是管廚的有心當面奚落他,便把算盤一推,跟手拿桌子一拍,罵道:「好混帳!你瞧不起我,見我今天初接手,欺負我外行,要來蒙我!通天底下衙門局子,都是一樣。我做帳房雖是今天頭一天,你當管廚的難道亦是今天頭一回嗎、你如果嫌少,你不要拿,替我把錢放在這裡!」管廚的碰了這個釘子,曉得一時說不明白,只好拿了錢,搭訕著出去。黃二麻子還罵道:「底賤貨!你不凶過他的頭,他就凶過你的頭,真正不是些好東西!」   到了第二天,管廚的特地送了黃二麻子一只火腿,又做了兩碗菜,一碗紅燒肘子,一碗是清燉鴨子,說是:「小的孝敬師老爺的,總得求舅老爺賞個臉收下。」起先黃二麻子還只板著個臉,一定不要這些東西,禁不住管廚的一再懇求,方才有點活動。管廚的下去,當夜便找了值帳房的二爺,請他吃了幾杯酒,托他同舅老爺說:「這個九五扣,照例原是應該有的,只為舅太爺要替老爺省錢,叫我們辦『清公事』,$ 有天黃二麻子走到藩台衙門裡一問,號房說:「大人今兒請假,不上院了。」又問:「為什麼事情請假?」回稱:「同太太、姨太太打飢荒,姨太太哭了兩天不吃飯,所以他老人家亦不上院了。」又問:「為什麼事同姨太太打飢荒?」號房道:「這個事我本不曉得,原是裡頭二爺出來說的,被我聽見了。我今告訴你,你到外頭卻不可亂說呢。」黃二麻子道:「這個自然。」號房道:「原來我們這位大人一共是一位正太太,三位姨太太。不是前兩天有過上諭,如要捐官的,盡兩月裡頭上兌;兩月之後,就不能捐了?因此我們大人就給太太養的大少爺捐了一個道台。大姨太太養的是二少爺,今年雖然才七歲,有他娘吵在頭裡,定要同太太一樣也捐一個道台。二姨太太看著眼熱,自己沒有兒子,幸虧已有五個月的身孕,便要大人替他沒有養出來的兒子,亦捐一個官放在那裡。我們大人說:『將來養了下來,得知是男是女?倘若是個女怎麼樣?』二姨太太不依,說道:『固然保不定是個男孩子,然而亦拿不穩一定是個女孩子。姑且捐好一個預備著,就是頭胎養了女兒,還有二胎哩。』大人說他不過,也替他捐了,不過比道台差了一級,只捐得一個知府。二姨太太才鬧完,三姨太太又不答應了。三姨太太更不比二姨太太,并且連著身孕也沒有,也要替兒子捐官。大人說:『你連著喜都沒有,急的那一門?』三姨太太說:『我現在雖沒有喜,焉知道我下月不受胎呢。』因此也鬧著一定要捐一個知府。聽說昨兒亦說好了。大人被這幾位姨太太鬧了幾天幾夜,沒有好生睡,實在有點撐不住了,所以請的假。」   黃二麻子至此方才明白。於是又趕到首府衙門。到了首府,執帖的說:「大人上院還沒有回來。」黃二麻子只得在官廳子上老等。一等等到下午三點鐘,才見首府大人回來,急忙趕出去站班。只見首府面孔氣得碧青,下屬站班,他理也不理,下了轎一直跑了進去,大非往日情形可比。黃二麻子心中不解。等到人家散過,他獨不走,跑到執帖門房裡探聽消息。執帖的說:「太爺你請少坐,等我進去打聽明白了,再出來告訴你。」於是上去伺候了半天,好容易探得明白,出來同黃二麻子說道:「你曉得我們大人為了什麼事氣的這個樣子?」黃二麻子急於要問。執帖道:「照這樣看去,這個官竟是不容易做的!只因今天上院,齊巧撫台大人這兩天發痔瘡,屁股裡疼的熬不住,自從臬台大人起,上去回話,說不了三句就碰了下來。聽見說我們大人還被他噴了一口唾沫,因此氣的了不得。現在正在上房生氣,口口聲聲要請師爺替他打稟帖去病哩。」黃二麻子道:「這個卻是不該應的。他自己屁股有病,$ 。如今且說一個人,古來第一聰明的。他聰明了一世,懞懂在一時。留下花錦般一段話文,傳與後生小子恃才誇己的看樣。那第一聰明的是誰?吟詩作賦般般會,打諢猜謎件件精。不是仲尼重出世,定知顏子再投生。   話說宋神宗皇帝在位時,有一名儒,姓蘇名軾,字子瞻,別號東坡,乃四川眉州眉山人氏。一舉成名,官拜翰林學士。此人天資高妙,過目成誦、出口成章。有李太白之風流、勝曹子建之敏捷。在宰相荊公王安石先生門下,荊公甚重其才。東坡自恃聰明,頗多譏誚。荊公因作《字說》,一字解作一義。偶論東坡的坡字,從土從皮,謂坡乃土之皮。東坡笑道:「如相公所言,滑字乃水之骨也。」一日,荊公又論及鯢字,從魚從兒,合是魚子。四馬曰駟、天虫為蚕,古人製字,定非無義。東坡拱手進言:「鳩字九鳥,可知有故?」荊公認以為真,欣然請教。東坡笑道:「《毛詩》云:『鳲鳩在桑,其子七兮。』連娘帶爺,共是九個。」荊公默然,惡其輕薄,左遷為湖州刺史。正是: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巧弄唇。   東坡在湖州做官,三年任滿朝京,作寓於大相國寺內。想當時因得罪於荊公,自取其咎。常言道:「未去朝天子,先來謁相公。」分付左右備腳色手本,騎馬投王丞相府來。離府一箭之地,東坡下馬步行而前。見府門首許多聽事官吏,紛紛站立。東坡舉手問道:「列位,老太師在堂上否?」守門官上前答道:「老爺晝寢未醒,且請門房中少坐。」從人取交牀在門房中,東坡坐下,將門半掩。不多時,相府中有一少年人,年方弱冠,戴纏騣大帽,穿青絹直襬,攦手洋洋,出來下階。眾官吏皆躬身揖讓,此人從東向西而去。東坡命從人去問,相府中適才出來者何人。從人打聽明白回覆,是丞相老爺府中掌書房的,姓徐。東坡記得荊公書房中寵用的有個徐倫,三年前還未冠。今雖冠了,面貌依然,叫從人:「既是徐掌家,與我趕上一步,快請他轉來。」從人飛奔去了,趕上徐倫,不敢於背後呼喚,從傍邊搶上前去,垂手侍立於街傍,道:「小的是湖州府蘇爺的長班。蘇爺在門房中,請徐老爹相見,有句話說。」徐倫問:「可是長鬍子的蘇爺?」從人道:「正是。」東坡是個風流才子,見人一團和氣,平昔與徐倫相愛,時常寫扇送他。徐倫聽說是蘇學士,微微而笑,轉身便回。從人先到門房,回復徐掌家到了。徐倫進門房來見蘇爺,意思要跪下去,東坡用手攙住。這徐倫立身相府,掌內書房,外府州縣首領官員到京參謁丞相,知會徐倫,俱有禮物,單帖通名。今日見蘇爺怎麼就要下跪?因蘇爺久在丞相門下往來,徐倫自小書房答應,職任烹茶,就如舊主人一般$ 近侍官,都扮作斯文模樣,一同信步出城。   行至豐樂樓前,正見兩個著紫衫的,又在門前邀請。當下上皇與近侍官,一同入酒肆中,走上樓去。那一日樓上閤兒恰好都有人坐滿,只有俞良夜來尋死的那閤兒關著。上皇便揭開簾兒,卻待入去,只見酒保告:「解元,不可入去,這閤兒不順溜!今日主人家便要打醋炭了。待打過醋炭,卻教客人吃酒。」上皇便問:「這閤兒如何不順溜?」酒保告:「解元,說不可盡。夜來有個秀才,是西川成都府人,因赴試下第,流落在此。獨自一個在這閤兒裡,吃了五兩銀了酒食,吃的大醉。直至日晚,身邊無銀子還酒錢,便放無賴,尋死覓活,自割自弔。沒奈何怕惹官司,只得又賠店裡兩個人送他歸去。且是住的遠,直到貢院橋孫婆客店裡歇。因此不順溜,主家要打醋炭了,方教客人吃酒。」上皇見說道:「不妨,我們是秀才,不懼此事。」遂乃一齊坐下。上皇抬頭只見壁上茶盞來大小字寫滿,卻是一隻〈鵲橋仙〉詞。讀至後面寫道:「錦里秀才俞良作」,龍顏暗喜,想道:「此人正是應夢賢士,這詞中有怨望之言。」便問酒保:「此詞是誰所作?」酒保告:「解元,此詞便是那夜來撒賴秀才寫的。」上皇聽了,便問:「這秀才見在那裡住?」酒保道:「見在貢院橋孫婆客店裡安歇。」上皇買些酒食吃了,算了酒錢,起身回宮。   一面分付內侍官,傳一道旨意,著地方官於貢院橋孫婆店中,取錦里秀才俞良火速回奏。內侍傳將出去,只說太上聖旨,要喚俞良,卻不曾敘出緣由明白。地方官心下也只糊塗,當下奉旨飛馬到貢院橋孫婆店前,左右的一索摳住孫婆。因走得氣急,口中連喚「俞良,俞良!」孫婆只道被俞良所告,驚得面如土色。雙膝跪下,只是磕頭。差官道:「那婆子莫忙。官裡要西川秀才俞良,在你店中也不在?」孫婆方敢回言道:「告恩官,有卻有個俞秀才在此安下,只是今日清早起身回家鄉去了。家中兒子送去,兀自未回。臨行之時,又寫一首詞在壁上。官人如不信,下馬來看便見。」差官聽說,入店中看時,見壁上真個有隻詞,墨跡尚然新鮮,詞名也是〈鵲橋仙〉,道是:   杏花紅雨,梨花白雪,羞對短亭長路。   東君也解數歸程,遍地落花飛絮。   胸中萬卷,筆頭千古,方信儒冠多誤。   青霄有路不須忙,便著䩫草鞋歸去。   原來那俞良隔夜醉了,由那孫婆罵了一夜。到得五更,孫婆怕他又不去,教兒子小二清早起來,押送他出門。俞良臨去,就壁上寫了這隻詞。孫小二送去,兀自未回。差官見了此詞,便教左右抄了,飛身上馬。另將一匹空馬,也教孫婆騎坐,一直望北趕去,路上正迎見孫小二$ ,每行方便,不做傷天理的事。倘若天公有眼,此人必脫虎口。大海浮萍,或有相逢之日.孩兒如今情願奉道在家,侍養二親,便終身守寡,死而下怨。若必欲孩兒改嫁,不如容孩兒自盡,不尖為完節之婦。」呂公見他說出一班道理,也下去逼他了。   光陰似箭,不覺已是紹興十二年,呂公累官至都統制,領兵在封州鎮守。一日,廣州守將差指使賀承信棒了公碟,到封州將領司投遞。呂公延於廳上,問其地方之事,敘活良久方去。順哥在後堂簾中竊窺,等呂公人衙,間道:「適才責公碟來的何人/呂公道:「廣州指使賀承信也。」順哥道:「奇怪!看他言語行步,好似建州范家郎君。」呂公大笑道:「建州城破,凡姓范的都下赦,只有在死,那有在活?廣州差官自姓賀,又是朝廷命官,並無分毫乾惹,這也是你妄想了,侍妾聞知,豈下可笑廣順哥被父親搶白了一場,滿面羞漸,不敢丙說。正是:只為夫妻情愛重,致令父子語參差。   過了半年,賀承信又有軍碟奉差到呂公衙門。順哥又從簾下窺視,心中懷疑不已,對父親說道:「孩兒今已離塵奉道,豈復有兒女之情。但再三洋審廣州姓賀的,酷似范郎。父親何不召至後堂,賜以酒食,從容叩之。范郎小名鰍兒,昔年在圍城中情知必敗,有『鴛鴦鏡,,各分一面,以為表記,父親呼其小名,以此鏡試之,必得其真情。呂公應承了。次日賀承信又進衙領回文,呂公延至後堂,置酒相款。飲酒中間,呂公問其鄉貫出身。承信言語支吾,似有羞便之色。紮道:「鰍兒非足下別號乎?老夫已盡知矣,但說無妨也!」承信求呂公屏去左右,即忙下跪,口稱「死罪」。呂公用手攙扶道:「不須如此!」承信方敢吐膽傾心告訴道:「小將建州人,實姓范,建炎四年,宗人范汝為煽誘饑民,據城為叛,小將陷於賊中,實非得已。後因大軍來討,攻破城他,賊之宗族,盡皆誅戮。小將因平昔好行方便,有入救護,遂改姓名為賀承信,出就招安。紹興五年撥在岳少保部下,隨征洞庭剜賊楊麼。岳家軍都是西北人,不習水戰。小將南人,幼通水性,能伏水三晝夜,所以有『范鰍兒,之號。岳少保親選小將為前鋒,每戰當先,遂平麼賊。岳少保薦小將之功,得受軍職,累任至廣州指使,大年來未曾泄之他人。令既承鈞間,不敢隱諱。呂公又問道,「令孺人何姓,是結發還是再娶?承信道:「在賊中時曾獲一宦家女,納之為妻。逾年城破,夫妻各分散逃走。曾相約,苟存性命,大不可娶,婦不再嫁。小將後來到信州,義尋得老母。至今母於相依,止畜一粗婢炊翼,未曾娶妻。呂公義問道:「足下與先孺人相約時,有何為記什承信道:「有『鴛鴦寶鏡』,合$ 重在曹家莊興旺,為宦門巨室。這雖是曹可成改過之善,卻都虧趙春兒贊助之力也。後入有詩贊云:破家只為貌如花,又仗紅顏再起家。   如此紅顏千古少,勸君還是莫貪花! 第三十二卷    杜十娘怒沉百寶箱   掃蕩殘胡立帝畿,龍翔鳳舞勢崔嵬。   左環滄海天一帶,右擁太行山萬圍。   戈戟九邊雄絕塞,衣冠萬國仰垂衣。   太平人樂華胥世,永永金甌共日輝。   這首詩單誇我朝燕京建都之盛。說起燕都的形勢,北倚雄關,南壓區夏,真乃金城天府,萬年不拔之基。當先洪武爺掃蕩胡塵,定鼎金陵,是為南京。到永樂爺從北平起兵靖難,遷於燕都,是為北京。只因這一遷,把個苦寒地而變作花錦世界。自永樂爺九傳至於萬歷爺,此乃我朝第十一代的天了。這位天子,聰明神武,德福兼全,十歲登基,在位四十八年,削平了三處寇亂。那三處?   日本關白平秀吉,西夏承恩,播州楊應龍。   平秀吉侵犯朝鮮,承恩、楊應龍是土官謀叛,先後削平。遠夷莫不畏服,爭來朝貢。真個是:   一人有慶民安樂,四海無虞國太平。   話中單表萬歷二十年間,日本國關白作亂,侵犯朝鮮。朝鮮國王上表告急,天朝發兵泛海往救。有戶部官奏准:目今兵興之際,糧餉未充,暫開納粟入監之例。原來納粟入監的,有幾般便宜:好讀書,好科舉,好中,結末來又有個小小前程結果。以此宦家公子、富室子弟,到不願做秀才,都去援例做太學生。自開了這例,兩京太學生各添至千人之外。內中有一人,姓李名甲,字子先,浙江紹興府人氏。父親李布政所生三兒,惟甲居長,自幼讀書在庠,未得登科,援例入於北雍。因在京坐監,與同鄉柳遇春監生同游教坊司院內,與一個名姬相遇。那名姬姓杜名媺,排行第十,院中都稱為杜十娘,生得:   渾身雅豔,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臉如蓮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櫻桃,何減白家樊素。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塵花柳中。   那杜十娘自十三歲破瓜,今一十九歲,七年之內,不知歷過了多少公子王孫。一個個情迷意蕩,破家蕩產而不惜。院中傳出四句口號來,道是:   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飲千觴。   院中若識杜老媺,千家粉面都如鬼。   卻說李公子風流年少,未逢美色,自遇了杜十娘,喜出望外,把花柳情懷,一擔兒挑在他身上。那公子俊俏龐兒,溫存性兒,又是撒漫的手兒,幫襯的勤兒,與十娘一雙兩好,情投意合。十娘因見鴇兒貪財無義,久有從良之志,又見李公子忠厚志誠,甚有心向他。奈李公子懼怕老爺,不敢應承。雖則如此,兩下情好愈密,朝歡暮樂,$ 撲火身須喪,蝙蝠投竿命必傾。   當時小二與周氏到家,見了高氏。高氏道:「你如今回到家一處住了,如何帶小二回來?何不打發他去了?」周氏道:「大娘門前無人照管,不如留他在家使喚,待等丈夫回時,打發他未遲。」高氏是個清潔的人,心中想道:「在我家中,我自照管著他,有甚皂絲麻線?」遂留下教他看店,討酒罈,一應都會得。不覺又過了數月。周氏雖和小二有情,終久不比自住之時兩個任意取樂。一日,周氏見高氏說起小二諸事勤謹,又本分,便道:「大娘何不將大姐招小二為婚,卻不便當?」高氏聽得大怒,罵道:「你這個賤人,好沒志氣!我女兒招僱工人為婿?」周氏不敢言語,吃高氏罵了三四日。高氏只倚著自身正大,全不想周氏與他通奸,故此要將女兒招他。若還思量此事,只消得打發了小二出門,後來不見得自身同女打死在獄,滅門之事。   且說小二自三月來家,古人云:「一年長工,二年家公,三年太公。」不想喬俊一去不回,小二在大娘家一年有餘,出入房室,諸事托他,便做喬家公,欺負洪三。或早或晚,見了玉秀,便將言語調戲他,不則一日。不想玉秀被這小二奸騙了。其事周氏也知,只瞞著高氏。   似此又過了一月。其時是六月半,天道大熱,玉秀在房內洗浴。高氏走入房中,看見女兒奶大?吃了一驚。待女兒穿了衣裳,叫女兒到面前問道:「你吃何人弄了身體,這奶大了?你好好實說,我便饒你!」玉秀推托不過,只得實說:「我被小二哄了。」高氏跌腳叫苦:「這事都是這小婆娘做一路,壞了我女孩兒!此事怎生是好?」欲待聲張起來,又怕嚷動人知,苦了女兒一世之事。當時沉吟了半晌,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只除害了這蠻子,方才免得人知。   不覺又過了兩月。忽值八月中秋節到,高氏叫小二買些魚肉果子之物,安排家宴。當晚高氏、周氏、玉秀在後園賞月,叫洪三和小二別在一邊吃。高氏至夜三更,叫小二賞了兩大碗酒。小二不敢推辭,一飲而盡,不覺大醉,倒了。洪三也有酒,自去酒房裡睡了。這小二隻因酒醉,中了高氏計策,當夜便是:   東嶽新添枉死鬼,陽間不見少年人。   當時高氏使女兒自去睡了,便與周氏說:「我只管家事買賣,那知你與這蠻子通奸。你兩個做了一路,故意教他奸了我的女兒。丈夫回來,教我怎的見他分說?我是個清清白白的人,如今討了你來,被你玷辱我的門風,如何是好!我今與你只得沒奈何害了這蠻子性命,神不知,鬼不覺。倘丈夫回來,你與我女兒俱各免得出丑,各無事了。你可去將條索來!」周氏初時不肯,被高氏罵道:「都是你這賤人與他通奸,因此壞了我女$ 案。啟觀來意,無限幽懷。自憐薄命佳人,惱殺多情才子。一番信到,一番使妾倍支吾;幾度詩來,幾度令人添寂寞。休得跳東牆學攀花之手,可以仰北斗駕折桂之心。眼底無媒,書中有女。自此衷情封去札,莫將消息問來人。謹和佳篇,仰祈深諒!   詩曰:秋月春花亦有情,也知身價重千金。雖窺青瑣韓郎貌,羞聽東牆崔氏琴。癡念已從空裡散,好詩惟向夢中吟。此生但作乾兄妹,直待來生了寸心。   廷章閱書贊歎不已,讀詩至末聯「此生但作乾兄妹」,忽然想起一計道:「當初張珙、申純皆因兄妹得就私情,王夫人與我同姓,何不拜之為姑?便可通家往來,於中取事矣!」遂托言西衙窄狹,且是喧鬧,欲借衛署後園觀書。周司教自與王千戶開口。王翁道:「彼此通家,就在家下吃些見成茶飯,不煩饋送。」周翁感激不盡,回向兒子說了。廷章道:「雖承王翁盛意,非親非故,難以打攪。孩兒欲備一禮,拜認王夫人為姑。姑姪一家,庶乎有名。」周司教是糊塗之人,只要討些小便宜,道:「任從我兒行事。」廷章又央人通了王翁夫婦,擇個吉日,備下彩段書儀,寫個表姪的名刺,上門認親,極其卑遜,極其親熱。王翁是個武人,只好奉承,遂請入中堂,教奶奶都相見了。連曹姨也認做姨娘,嬌鸞是表妹,一時都請見禮。王翁設宴後堂,權當會親。一家同席,廷章與嬌鸞暗暗歡喜。席上眉來眼去,自不必說。當日盡歡而散。姻緣好惡猶難問,蹤跡親疏已自分。   次日王翁收拾書室,接內姪周廷章來讀書。卻也曉得隔絕內外,將內宅後門下鎖,不許婦女入於花園。廷章供給,自有外廂照管。雖然搬做一家,音書來往反不便了嬌鸞鬆筠之志雖存,風月之情已動,況既在席間眉來眼去,怎當得園上鳳隔鸞分。愁緒無聊,鬱成一病,朝涼暮熱,茶飯不沾。王翁迎醫問卜,全然不濟。廷章幾遍到中堂問病,王翁只教致意,不令進房。廷章心生一計,因假說:「長在江南,曾通醫理。表妹不知所患何症,待姪兒診脈便知。」王翁向夫人說了,又教明霞道達了小姐,方才迎入。廷章坐於牀邊,假以看脈為由,撫摩了半晌。其時王翁夫婦俱在,不好交言。只說得一聲保重,出了房門,對王翁道:「表妹之疾,是抑鬱所致。常須於寬敞之地散步陶情,更使女伴勸慰,開其鬱抱,自當勿藥。」王翁敬信周生,更不疑惑,便道:「衙中只有園亭,並無別處寬敞。」廷章故意道:「若表妹不時要園亭散步,恐小姪在彼不便,暫請告歸。」王翁道:「既為兄妹,復何嫌阻?」即日教開了後門,將鎖鑰付曹姨收管,就教曹姨陪侍女兒任情閒耍。明霞伏侍,寸步不離,自以為萬全之策矣。   卻說嬌$ 可速徙居他處,毋自蹈禍!」使君舉家驚惶,遂急忙遷居高處。原住其地,不數日果陷為淵潭,深不可測。今長沙府昭潭是也。施岑卻從天羅地網中取出孽龍,欲揮劍斬之。真君曰:「此孽殺之甚易,擒之最難。我想江西系是浮地,下面皆為蛟穴。城南一井其深無底,此井與江水同消長。莫若鎖此畜回歸,吾以鐵樹鎮之井中,系此孽畜於鐵樹之上。使後世倘有蛟精見此畜遭厥磨難,或有警惕,不敢為害。」甘戰曰:「善!」遂鎖了孽龍,逕回豫章。於是驅使神兵,鑄鐵為樹,置之郡城南井中。下用鐵索鉤鎖,鎮其地脈,牢系孽龍於樹,且祝之曰:鐵樹開花,其妖若興,吾當復出。鐵樹居正,其妖永除。水妖屏跡,城邑無虞。   又留記云:   鐵樹鎮洪州,萬年永不休。天下大亂,此處無憂。天下大旱,此處薄收。   又元朝吳全節有詩云:     八索縱橫維地脈,一泓消長定江流。     豫章勝地由天造,砥柱中天憶萬秋。   真君又鑄鐵為符,鎮於鄱陽湖中。又鑄鐵蓋覆於庐陵元潭,今留一劍在焉。又立府靖於窕嶢山頂,皆所以鎮壓後患也。   真君既擒妖孽,功滿乾坤。時晉明帝太寧二年,大將軍王敦,字處仲,出守武昌,舉兵內向,次洞庭湖。真君與吳君同往說之,蓋欲止敦而存晉室也。是時郭景純亦在王敦幕府,因此三人得以相會。景純謂真君曰:「公斬馘蛟精,功行圓滿。況曩時西山之地,靈氣鐘完,公不日當上升矣。」真君感謝。   一日景純同真君、吳君來謁王敦。敦見三人同至,大喜,遂令左右設宴款待。酒至半酣,敦問曰:「我昨宵得一夢,夢見一木破天,不知主何吉凶?」真君曰:「木上破天,乃『未』字也。公未可妄動。」吳君曰:「吾師之言,灼有先見,公謹識之!」王敦聞二君言,心甚不悅,乃令郭璞卜之。璞曰:「此數用克體,將軍此行,幹事不成也。」王敦不悅曰:「我之壽有幾何?」璞曰:「將軍若舉大事,禍將不久;若遂還武昌,則壽未可量。」王敦怒曰:「汝壽幾何?」璞曰:「我壽盡在今日。」王敦大怒,令武士擒璞斬之。真君與吳君舉杯擲起,化為白鶴一雙,飛繞梁棟之上。王敦舉眼看鶴,已失二君所在。   且說郭璞既死,家人備辦衣衾棺槨,殮畢。越三日,市人見璞衣冠儼然,與親友相見如故。王敦知之不信,令開棺視之,果無尸首,始知璞脫質升仙也。自後王敦行兵果敗,遂還武昌而死,卒有支解之刑,蓋不聽三君之諫,以至於此。   再說吳君邀真君同下金陵,遨遊山水,既而欲買舟上豫章,打頭風不息。舟中人曰:「當此仲夏,南風浩蕩,舟船難進,奈何?」真君曰:「我代汝等駕之,汝等但要瞑$ ,住在一鎮,那鎮就叫做華家莊。那時正是明末時候,天下大亂,盜賊蠭起。有錢的都被搶奪一空,性命不保,那華家是著名的大富,豈有沒人垂涎呢 ?李闖造反,就有族中惡少,招致一群流賊到華家莊 ,殺得華家死的死了,逃的逃了。那幾個惡少也死在賊手,莊上沒有人敢住。本朝入了關,亂漸平定。 鄰鎮上有個姓羅的,知道華家家破人亡了,想道:盜賊搶的是金銀珠翠,那些房屋租契是搶不去的,我何不去搜搜?就到華家莊來看時,房屋依然,就是草木長得密密層層。進了華家,到了第十八層房樓上,只見箱籠翻得滿地,靠北窗有一隻鐵櫃,蓋已倒在地下,在裡面一搜 ,所有田契借券帳目均在,便向鐵櫃中取出,過了箱,扛回家裡。隔了數年,姓羅的老頭兒死了。臨死的時候,叫兩個兒子順寶、國治,叮囑吩咐了一番。以後又過了十數年,吳三桂平定,本朝大一統的基業完成 了。那時天下昇平 ,萬民樂業,華家莊人仍舊沒有一個回來。 順寶、國治商議搬到華家莊老宅住下,發限單收租。那時華家的戶都是小一輩了,見限單下來,想必是華家的人回來,自然賴不過去,紛紛還租。自此之後,從前的華家的家私,都被羅家吞沒了。 到了乾隆末年,華家子孫逃在外面的,傳說有祖業在華家莊,就有二三十家搬回來。那時姓羅的已占住了一百餘年,哪裡想奪得轉來,只好忍氣吞聲 ,看羅家享用舒服 。羅家的子孫,也忘了祖宗奪人家的產業,耀武揚威,欺凌鄉曲,一莊的人都叫他做活閻羅 ,唆使華家子孫給他尋事,只是無機可乘。 哪知天道好還,羅家到了第八代上叫老鹹的,沒有兒子,娶了一妾,是從上海買來的,叫賽西施。這賽西施是做過廣東人家的妾,逃出來的。生得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心竅千伶百俐。老咸十分寵愛,將家事付她經理。過了年餘,生了一個兒子。親友們都來賀喜,快活得說不出話來,從此便將賽西施扶了正,吩咐下人叫起三太太來 。那老咸日夜伴著賽西施,不出房門,色慾過度,不上三年,得了癆病死了。三太太哭得死去活來,料理喪務完畢,那時兒子還小,家中大小各事,齊聽三太太主意。後來兒子長大了,叫做小祥,到十八歲上,三太太在後面空地上造了一座大大的花園 ,就叫人買一班戲子,日夜在裡面做戲。有一個小旦叫賽叫天,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三太太最喜歡他。做一齣戲,就賞他衣緞金銀,不計其數。這賽叫天百般討好,說什麼話,三太太沒有不依的。因此那些下人管帳,都奉承他。但三太太的脾氣。生得躁不過,時時要責罰那些僕婦丫環。下人銜恨,就將些不要緊的事,傳播$ 私之積名。要之一舉 三反,可以覘夫索西諦矣。阿員復具酒帛,過其亡友墓道,既再拜致辭。此時薄寒之酒,化為碧血,半墜之日,黑於塗炭。阿員感焉,遂得狂疾,放眼再眺,不復睹人形,惟見二足蚩,蚩者奔走不息,聚於眼前,百丑畢現,莫可名狀。若是者,畢其生也已。 星槎勝覽   自永樂七年己丑,至宣德八年癸丑止,累從欽差正使太監鄭和等往西洋各 國開讀賞賜。凡在公餘之暇,採輯諸番風俗、人物、土產之異,集成事序,詠 其詩篇。   真臘國 東西竺 淡洋 龍牙門   龍牙善提 吉里地悶 彭坑 琉球國   三島國 麻逸國 假里馬丁國 重迦邏   淳泥國 蘇祿國 大㖵喃國 阿丹國   佐法兒國 竹步國 木骨都束國 溜洋國   卜剌哇國 天方國 ○真臘國   其國州南之門,為都會之所,有城周圍七十餘里,石河廣二十餘丈,殿宇 三十餘所。凡歲時一會,則列玉猿、孔雀、白象、犀牛於前,名曰百塔洲。次 桑香佛舍,飲饌必以金盤金碗盛食之。諺云:「富貴真臘也。」氣候常熱,田 禾豐足。煮海為鹽,風俗富饒。男女椎髻,穿短衫而圍稍布。法有劓、刺、配 ,犯盜則斷手足,番人殺唐人則償其命,唐人殺番人則罰其金,無金賣身贖罪 。地產黃臘、犀、象、孔雀、沉香、蘇木、大風子油、翠毛。貨用金銀、燒珠 、錦段、絲布之屬。  詩曰:真臘山岡遠,荒城傍海涯。獸禽多彩麗,人物 好奢華。列塔為奇異,羅盤逞禮儀。夷風聊可採,吟詠感明時。 ○東西竺(其山與龍牙門相望)   山形分對崖峨,若蓬萊方丈之幽。田瘠不宜稼穡,歲藉鄰邦淡洋米穀以為 食。氣候不齊,煮海為鹽,釀椰子為酒。男女斷髮,繫稍布。地產檳榔、木綿 、椰心簟。貨用花錫、胡椒、鐵器也。  詩曰:東西分海境,民物異於常。 果啖檳榔實,酒傾椰子漿。貿椒知價值,織簟貨經商。動我遐觀意,吟哦記短 章。  淡洋(其處與阿魯山相連,去滿剌迦三日之程)  山繞周圍,有港 通內大溪,深汪洋二千餘里,奔流出海之中。一流清淡,味甘,舟人過往汲水 日用,名曰淡洋。田肥禾盛,米粒小,然炊飯甚香。地產降香。民俗淳厚,氣 候常熱。男女椎髻,腰圍稍布。貨用金銀、鐵器、磁碗之屬。  詩曰:清流 甘且淡,奔出海中央。畎畝饒滋味,舟人過汲漿。貿交金辟赤,米小飯炊香。 民俗風淳厚,那知在異方。 ○龍牙門(在三佛齊之西北也)   山門相對,若龍牙狀,中通過船。山涂田瘠,米穀甚厚。氣候常熱,四五 月間淫雨。男女椎髻,穿短衫,圍稍布。擄掠為豪,遇有番船,則駕小船百隻 ,迎敵數日。$ 孫謀又寫了書信,囑他尋著希仙,同他來此商議行止,莊客答應去了。   這時正是暮春天氣,園中牡丹盛開,寧、魏正是新婚燕爾,各人攜了各人夫人,到園中賞玩,孫謀觸動吟興,填了首菩薩蠻詞,囑三人和韻。到得晚上,三人和好,送給孫謀過目。正在那裡看時,丫鬟來請道:「大老爺二位姑爺去看信。」二人忙到書房,卻是湖北來的家信。命他一時不必回去,就在岳母家用功,秋間去應鄉試,兩信一樣說法,像是商議著寫的。又說是替他捐了監,寧、魏看了信,倒躊躇起來。契辛不解所以,問其原故,孫謀道:「不瞞吾哥說,弟是原籍廣東南海縣,淡然是新會,兩處文風極好,監生應考遺才,考取卻不容易,甚至有人花費了許多銀子,買通學台幕友,將姓名補上。若要憑文,隨你本領再好些,也無把握。這裡頭舉人進士的搶手多著呢,我們若照樣買囑,心實不甘。獨做硬漢,學台又未必取入,不是白走了一趟嗎?」契辛道:「話雖如此說,我也聽得貴省文風甚好,遺才難考,但是這樣考試,用銀子買關節,也太說不過去。至如考遺才一層,貴省相沿為例,前年揚州有個樊翰林,放了貴省的學台,說起考遺才來,道是每個幕友,總得送他一兩個遺才。樊公為人極其清廉,尚且如此,可見隨鄉屬鄉,不能過執。屆時二位妹夫,只請進場做文章,此等安排,我去設法便了。」二人聽了無言可答,只得寫了回信,安慰父母。   孫謀、淡然回到房裡,與妻子說知,並皆歡喜。慕隱勸孫謀用些預備的工夫,孫謀道:「那八股是不消用功的,你卻提醒了我,要做一部書,人皆曉得十三經要讀的,殊不知道經書,早被秦朝一把火燒盡了,其餘多半是後人偽造。我想出許多證據,在肚子裡尚未寫出,趁著日長無事,要做成這部書,免得那些迂儒,談三皇,說五帝,弄得渾身束縛,一樣事都做不成功。你想京城那些大老,怕不是經書讀的爛熟,八股做得極好,及至辦起事來,沒一樣在行。弄到無法,只好請教書吏,為他成案熟些,好照例辦。這照例辦三字,誤盡蒼生,現在讀書人中了這三字的病尤深,經書照例讀,八股照例做,鄉會試照例應,沒有一件要用心的,及至僥倖得了功名,當了大任,萬一和外國人交涉起來,也道是條約照例依,貽款照例出,地皮照例送,豈不坑死人嗎?我做這部書的意思,是要先將讀書人第一個照例的念頭打斷,你道好不好?」那慕隱是初次聽見孫謀發此狂議,不覺佩服到地。自此孫謀便與契辛說明,在東花廳後面收拾一間書房,和淡然在內編書。淡然編的書,又是一種,他卻將中國古來的法度,參考時事發論的。二人有了正經功課,倒覺心安理得。那天功課$ 「我已是淺就著說的了。」當下大家看完,一齊佩服。孟實道:「好在面面皆圓,一些不關礙朝廷,只是政府裡那些營私的人,有些不得勁兒,那守著呆入股的老秀才,定要把你罵得個臭死。這個條陳誠然做得到,四萬萬人都要感激你哩!」孫謀道:「諸君不是一味贊美的,這條陳關係極大,須要不吝教誨才是。還有一句話,將來上這條陳的時候,諸君可肯簽名,算是我們公共上的。我已約定了同年中有一百多人,廣東不算外,還有些江浙的人在內。有的是面談,有的是信去說的,承他們不棄都肯簽名,不知諸君意下如何?」那淡然是不用說,當下于、來、鄧均答應簽名,孫謀又去拜望了好些同年熟人。   輪船到得黑水洋裡,恰恰遇著大風,原來這黑水洋有八十丈深,無風時船底尚有點軟軟的,這時颶風一起,滿船睡倒,嘔吐之聲不絕。寧、魏雖然尚可支持,也被那穢氣薰得難受,整整的一日一夜,不進飲食。到了大沽口,船便停下了,候潮進口,到得塘沽時,水淺不過,船不能行。買辦來說,諸位要上岸的,趁早上岸罷,船是不攏碼頭了。眾人聽了這話,就有些人打算上塘沽搭火車去。幾個有勢力的人,去與買辦吵鬧,叫他備駁船送客。孫謀不管他們,約了魏、于、來、鄧四人,用划子駁上塘沽,卻好火車已到,大家去寫了票子,搬上行李,將待要開。有個外國人來查票,看見眾人的行李,放得多了,就要他們出錢,一隻箱子須要三元。這些考先生再懦弱不過的,看見了外國人,竟是伏伏貼貼照數拿出。寧、魏四人的箱子,是放在裝行李車上的,上面又帖了一張法文單子,所以不要出錢。那外國人袋了一袖子的洋錢,哈哈大笑而去。孫謀看此情形,真是氣殺,也無可如何。   到得紫竹林時,後面裝行李的車,還未到,原來停了未開,須等坐車拉到紫竹林,再放機器車去接。四人要想等齊了一總上棧,那車站上來了個西文翻譯,原是中國人,披著件一口鐘,大模大樣的踱進二等客座,說道:「你們還不下車,這車要開回塘沽去了。」果然聽見一聲汽管叫,遠遠的來了一個機器車。話猶未了,已接上這車。四人慌了,忙肩了鋪蓋,提起考籃,一同下車。就有客棧的人來接,四人告訴他衣箱尚在後面,他說不妨,我自會替你們取到。四人久經作客,知道這些人的本領,也就放心落棧。晚間衣箱什物才到,次早又上火車,卻和前番不同。有個鐵路上的總辦,在那裡照料,穿了行裝,帶了花翎紅頂,在車前踱來踱去。淡然道:「向來中國官,做到候補道,是頂闊綽的,應得前呼後擁,為何這總辦恁樣寒酸?」孫謀道:「賢弟你只知其一,別的差使,都是他第一分兒,作得來主,這鐵$ 。先生事事求其速成,不在根本上搜求,那能成得大業?外國政治家的精神,恐怕不是如此。先生要能不做官,只在民間辦辦學務,多幾位同志,一處處開通民智,等到他們百姓足以自立,自然中國不期強而自強。而且還有一說,替一家做事是私德,替萬姓做事,才是公德。先生你錯了念頭,徒然枉送了自己的身體,並且害死了許多好人,這不可惜嗎?」   原來仲亮是和賈希仙一派的宗旨,不甚以寧、魏為然的,所以發出這番議論來,卻把孫謀說得動膽驚心。半晌方才答道:「我也是過於熱心所致,明知自己的錯處,現在也沒法的了,只好把這個宗旨,一總放在做的報上去,指望將來轉移社會便了。」仲亮點頭道:「這話很是,還有一樁事情可以做得,我們海外殖民,只要有了基業,怕不能獨立麼?」孫謀大笑道:「仲亮兄,你這話亦錯了,現在那個島那片洲不被歐美強國占了去,你還想做什麼探地的哥侖布,合眾的華盛頓呢?」仲亮道:「不然,我們經過的那個仙人島,就是極好的一片殖民之地,只銷用力經營便了。我和希仙大哥在海船上,籌畫過一番,可惜到毛人島失散了,如今獨力難成,不知先生肯贊成此議否?」孫謀大喜道:「原來世間還有這一片乾淨土,卻被你們找著,也好算得是哥侖布復生了。我情願助你們一臂之力,只是資本不足,打不起輪船,辦不齊軍裝,約不到同志,如何是好?」仲亮道:「不妨,我們在仙人島得著的珠寶珍物不少,變賣起來,富堪敵國,還怕做不成大事業麼?」孫謀甚信其言。   正在談得高興,外面陡然腳步聲響,有兩三個人走了上樓、寧、魏各大吃一驚,只當是警察兵來捉拿自己的,大家站了起來,及至三人走進門時,仲亮連忙招呼,叫他們過來見寧先生。寧、魏、于和那來的三人,各各行禮,彼此通問姓名,才知道正是盧太圜、鄺開智、歐孟核三位,和仲亮是一起的。寧、魏、于把心放下,只是屋子裡擠得滿滿的,大家敘談一會,就商量自己賃屋居住。仲亮道:「我們初到此地,實在不知道本處情形,雖然英國話懂得幾句,也只勉強應酬罷了,那能和他們交際呢!」孫謀道:「不妨,這裡店主人藤田先生,倒是一位豪俠之士,同他商議,定有主意。」仲亮也以為然,於是兩人同到藤田先生房裡,仲亮取出逕寸的珠子托他代售。藤田先生見了,著實贊歎道:「可惜我們日本,沒有人愛重這個東西,這要售與英國人,方能得價,我替你轉售便了。」當下略談數語,藤田事忙,兩人退出。   隔了數日,藤田約仲亮去談道:「那珠子售得三百金鎊,你還有什麼珍寶,可以代為轉售的?」仲亮把身邊攜帶的珍寶,取出一大包來,托他銷$ 不上一月,造成整百間房子,打下極厚的圍牆,只是住便住得妥當,長遠下去,卻有絕糧之厄了。要種田時,苦於沒得籽種,慕髯出主意,叫眾人每日出去打獵,打著野獸來,將就果腹。無奈火藥又已用完,這回真沒有法想了,所以下海找些生活,指望劫些糧草,或捕些魚蝦來度日。   第一次出去,就遇著賈希仙的船,當下把來歷說明,希仙叫他們把船攏來,跳上小船,跟他們上去探島。天光漸明,只見島上白氣迷漫,礦苗極旺。希仙找到礦苗所在,立下標記,回頭向慕髯道:「這島是個絕地,怪不得沒人來問津。然而埃及上古人,曾經到過此地,你看那山上,不是模模糊糊有幾只船幾匹馬幾只鴨麼?這就是埃及上古時的象形文字,我疑此島,古時必與大陸毗連,後來被海水沖開的。這底下礦苗極旺,我們大家並力開下去,必獲大利。至於久住這裡,沒得生活可做,莫如採著礦後,同到仙人島為是。」慕髯一干人甚喜,就依著希仙所指的地位,開下去。此番大家著力,比造屋更來得迅速,不上二十天,已見地底下有鐵有煤,希仙叫運數千噸到船上,餘下的封在礦裡,將來再取。原來希仙這船,本來載貨不多,壓不住風浪,自經這煤裝上去,倒平穩了許多。恰好船上的機器業經修好,便命開輪。走了數日,再也找不著仙人島,只見前面一座山在那裡冒煙,大家憑闌觀望。慕髯道:「那山莫非便是仙人島麼?」希仙笑道:「那是座火山將要震動,那山頂上一股氣,便是拉發汁升上來的,你要考其究竟,便停船在此,看他崩裂便了。我算著不出三天,必然震裂。」慕髯等人聽得如此奇異,都願開開眼界,希仙測準度數,叫把船停在海心裡,等候三日。果然第二天五更時,聽得遠遠的如雷震一般,大家起身上頂篷看時,只見天邊紅了一塊,因離得太遠,看不出什麼光景。希仙道:「這時正是利害,不可近看,隔日開輪近前去細看罷。」慕髯只得罷了。正是:   新奇都是尋常事,學問偏從閱歷來。   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過布哇欣聞國事 入仙島妙用強權 卻說賈希仙隔了數日,把輪船移近火山岸邊,只見山腳下許多民房,都被亂石壓倒,幸虧本地居民,早經移徙,沒有壓死的人。那山上兀自有亂石衝撞下來,眾人才知火山的利害。又走過三日,遇著一條海岸,見無數黑人,在岸邊上築堤,都是赤著半身,擔土運石。恰值船上缺少糧食,希仙命停船上岸,採購食物,當下約齊同伙,閒耍一番。到得岸上,只見三四個白人,手裡提著木棍,趕著無數黑人到海邊上做工去。希仙歎道:「一般五官齊整的,為何強弱懸殊至此。」力夫道:「只因黑人愚,白$ 遂制《拜月亭記 》以表瀟湘之遺蹟。其記云:   古人名亭,所以示不忘也。歐陽不忘山水,名以豐樂;希文不忘清素,名以濯纓焉 ,忠肅不忘榮歸,名以衣錦;瀟湘主人以瀟湘之亭名於臨安官舍,其亦有所不忘者矣, 亭有月,月有人,設榻一張,焚香一炷,拜於玲瓏之間,其不忘者,情耳,情之所在, 時則隨之。時乎束芻人遺,鴻鯉天遙,參商地阻;其拜也,滿地蟲聲,過牆花影,心傷 千里,淚灑盈襟,人愁也,月愁也,亭固愁亭也,愁其不忘也已,時乎繩囊永固,鸞鳳 交飛,汝台並游;其拜也,蘭麝薰芳,絲羅映色,一唱一隨,一歌一舞。人樂也,月樂 也,亭固樂亭也,樂其不忘也已。憂樂不同,而同於不忘,情至是,其亦鍾矣。予嘗以 是問諸亭,亭則無知;問諸月,月則無言;問諸心,心則無征,進而問之友人,友人付 之一笑耳。三致問,始言曰:「月與天地久者也,爾我之情,其月之於天地乎?寧容忘? 」予曰:「情不忘矣。」記之。   附風、花、雪、月四詞於左:   風裊裊,風裊裊。冬嶺泣孤松,春郊搖弱草。收雲月色明,卷霧天光早。清秋暗送 桂香來。拯夏頻將炎氣掃。風裊裊,野花亂落令人老。   花豔豔,花豔豔。妖嬈巧似汝,鎖碎渾如剪。露凝色更鮮,風送香常遠。一枝獨茂 逞冰肌,萬朵爭妍含醉臉。花豔豔,上林富貴真堪羨。   雪飄飄,雪飄飄。翠主封梅萼,青鹽壓竹梢。灑空飛絮浪,積檻聳銀橋。千山渾駭 鋪鉛粉,萬木依稀掛素袍。雪飄飄,長途游子恨迢遙。   月娟娟,月娟娟。乍缺鉤橫野,方圓鏡掛天。斜移花影亂,低映水紋連,詩人舉盞 搜佳句,美女推窗遲夜眠。月娟娟,清光千古照無邊。 第二卷       劉生覓蓮記(上)   劉一春,字茂華,號熙寰,江東人也。世居重疊山華村之西,為故家舊族,祖先廣 積陰功。父武南公,為癢生,有重名,厚於德,福於學,而未發,嘗自信曰:「吾有兒必 顯。」生三子:一奉,一春,一泰。一春自幼聰穎,稟逸韻於天陶,含衝氣於特秀。甫 十五,即留心武事,弓馬精熟,以鷹揚自期;忽思「挽二石弓,不如識一丁字」,遂棄武 ,專於文。年十八,補邑庠生,獵史搜經,著述日富,遠蜚清譽,卓冠士林。人以其才似 賈誼,稱為「洛陽子」。   時有母舅馬二臯,知府鄰省。生極為舅妗所鍾愛,生父命生餞送。舅欲與之偕,生以 秋試在念,送二程而返。過一鳳巢谷,有老人稱知微翁,數術甚高,戢曜幽壑,彩真重崖 ,僻結草廬於山麓。生亦仰其名,特拜求今歲之數。老人先書一紅紙貼於門曰:「今日主喜 事福人至。」生至懇數,書二$ 笑漫吹窗下火,含羞輕解月中裙。   嬌聲默默情偏厚,弱態遲遲意欲醺。   一刻千金真望外,風流反自愧東君。   雲亦答以復生,曰:   浪說佳期自古難,如何一見即成歡。   情濃始信魚游水,意密方知鳳得鸞。   自訝更深孤影怯,不期春重兩眉攢。   願君常是心如一,莫使幽閨翠鬢寒。   詩成,披衣而散。   那嬌鸞自月夜聞琴之後,一點芳心為生所鼓,但無隙之可乘耳。春英自愧失詞,久不與生會;而生亦聞巫雲之言,思鸞之心淺矣。雲在鳳前,每每贊生。   一日,鳳持素枕面,托雲描花。雲曰:「吳公子博藝多才,丹青尤最,不若求彼一繪,豈不勝予哉?」鳳曰:「吳公子外人,倘求不雅。」雲曰:「彼父與家君至契,以理論之,兄妹間何避嫌為!」即呼鬟召生,生即往見。鳳與雲方並體而立,見生至,即掩雲背。生進揖,從容且恭,因而睨視。果然眉清眼媚、體秀容嬌。誠婉若游龍,飄似驚鴻也;展轉間,進退無主,景態萬千,不能盡述,惟翠枝振振而已。雲曰:「屈君無事,鳳姐有二枕面,敢勞公子一揮灑耳。」生曰:「承命宜遵,但拙筆不足以當雅視。」鳳微哂,欲言自止。生即按几運思,唾手而就。一描拳石水仙花,一描並頭金蓮花。意猶未足,又各題一絕於旁云:   素質天成分外奇,臨風嫋娜影遲遲。   衾孤寂寞情無限,一種幽香付與誰?    翠蓋紅衣水上芳,同心並蒂意何長。   多情莫道年來瑞,還是風流學洞房。   寫完,呈上。鳳不覺大喜而去。雲曰:「兩日候君,何不一顧耶?」生曰:「無小鬟,恐為他人所遇,故不敢耳。」雲曰:「今幸嬌鳳先去,可坐此一語。」即命小鬟候門,具酒與生對酌。問曰:「向聞卿言,意為過譽。今閱之,卿言猶未盡也。天地生物之巧,何盡鍾於此女耶!使我心膽不能自制,將若之何?」雲曰:「非我贊襄,焉識天台之路?」生乘灑興,即抱雲曰:「卿德如山,涓埃無效。當以此心,銘之沒齒。」即插手雲懷,潛解雲帶。雲亦情動,與生入帳,共效鸞鳳,綢繆綣戀之際,恨前情猶未罄也。雲起,謂生曰:「嬌鳳讀書知禮,不可苟動。彼婢秋蟾者,亦頗通文。鳳之情性,蟾素諳識,誠能以計得之,鳳可不日取矣。」生曰:「予固愚疏,惟卿指示。」乃相與執手而別。   生方及門,見一女童持盒至前,口稱:「鳳姐奉謝,望公子笑留。」生開視之,乃牙扇一柄,九龍香百枚,生急問曰:「子非秋蟾姐乎?」對曰:「公子何識?」生曰:「久慕芳名,嘗懸念慮。」將近身敘話,蟾即害羞別去。生因自悔,作《望江南》詞以道之:春夢斷,心事仗誰憐?寂寂歸來情未$ ?」眾美皆曰:「可。」時有翠色花一種,生先得之。秋蟾潛欲分之,英亦求惠,生方欲與,不料為小鬟所見,並力來奪。三女一男,混作一處。鸞度英來,又諒必遇生,忌有所私,親往伺察。鸞已近身也,春、秋猶爭笑自若。鸞叱曰:「男女不相授受,而顧狎戲如此,體面何在!」眾皆遁去,惟春英伏地請罪。鸞欲責譴,哀求而止。   後兩日,英忿鸞之辱己也,乃盜鸞《如夢令》詞及紅鳳頭鞋一隻與生,曰:「此嬌娘子手制,當為公子作媒。」生覽之,大喜過望。候晚,密趨臥雲軒。見鸞獨立凝神,口誦「不如意事常八九」之句,生即在背接曰:「何意不如?僕當解分一二。」鸞驚問曰:「汝來此何干?」生曰:「來赴約耳。」鸞曰:「有何約可赴?」生出鞋,曰:「此物卿既與之,今復悔耶?」鸞愕然,曰:「此必春英所竊,兄何見欺?」生曰:「然則『與君分半』之詞,亦春英所作乎?」鸞不覺面色微紅,低首不答,指捻裙帶而已。生復附耳曰:「白玉久沉,青春難再,事已至此,守尚何為?」即挽鸞頸,就大理石牀上羅裙半卸,繡履就挑,眼朦朧而纖手牢鉤,腰閃爍而靈犀緊輳。在鸞久疏舊欲,覺芳興之甚濃;在生幸接新目,識春懷之正熾。是以玉容無主,任教踏碎花香;弱體難禁,拼取翻殘桃浪,真天地間之一大快也。生喜鸞多趣有情,乃於枕上構一詞以慶之,名《惜春飛》:   蝶怨蜂愁迷不醒,分得枕邊春興。   何用鞋憑證,風流一刻皆前定。   寄語多情須細聽,早辦通宵歡慶。   還把新弦整,莫使妝台負明鏡。   鸞起曰:「通宵之樂,實妾本心,第礙春英耳。」生紿曰:「不妨,當並取之,以塞其口。」彼此正興逸,遙見火光,望之,乃夫人也。鸞即使生逾窗而避之,鞋與詞俱不及與。生且懼且行,不意小鬟在路,承命邀生生不能卻。至,則巫雲方守燈以待。見生面色蕭然,親以手酌生,坐生膝上,每酌,則各飲其半,不料袖中鸞鞋為彼覺而搜之,生亦不能力拒,竟留宿焉。但生雖在雲房,而一念遑遑,實屬於鳳。於是詐言早起就外,欲至鳳所,意彼尚寢,當約秋蟾為援,以情強之。   誰知鳳以宿妝起矣:雲鬟半斂,夢態遲遲,何啻睡未足之海棠,霧初回之楊柳;獨倚窗欄,看喜鵲爭巢而舞。見生,問曰:「舉家尚在夢中,兄何起之早耶?」生曰:「孤幃清淡,冷氣逼人,欲使安枕,難矣。」鳳亦淒然無語。少頃,几上小瓶插紅梅一枝,鳳竟往添水,若不禮生者。生從後撫其背,曰:「卿能惜花憔悴,獨不念人斷腸乎?」鳳曰:「人自腸斷,於我何與?」生作意又問曰:「向有小柬,托秋蟾奉謝,不識曾賜覽否?」鳳亦作意答曰:「雖$ 勝者也。生留連不忍去,英促之,復就鸞所。鸞亦暝目不覺。東方白矣。臨行時,鸞又約曰:「後夜莫推佳會。」    生至園亭,默忖「輪伴」之言,思欲與鳳一款。及晚,密啟中門,私趨內室。但見二閨杳然無人。生乃獨臥鳳牀,垂幃自蔽。候至更餘,鳳來,起幔見生,半驚半笑。生亦笑曰:「待卿久矣。」鳳曰:「正欲見兄,決一大事。」生曰:「何以教我?」鳳曰:「一自見兄,情頗難制,說盟不已,又辱私奔,雖其反己懷慚,而事原夙定,不足追也。奈此來老母染病,俗言『喜可破災』,求婚者日無停議。妾在女流,不敢自白。兄,丈夫列也,計將安圖?」生曰:「托跡門來,即承二大人俯愛,正愧一無所報,而可以此情聞乎?卿固慧人,若以己謀己,則勢便而機投,倘諧所言,勉當恪遵,雖死不避。」鳳低首蹙容,半晌不語,乃謂生曰:「此事若圖之老母,鸞姐在侍,必難允諧。為今之計,兄急索尊翁一書、聘物一二件,竟送父任。老父素喜兄,而新姨又力贊,事想八九矣。苟得父命,縱母有別議,而妾可執以為詞,豈不萬全也哉?」生喜曰:「此良策也,明當東歸,一如卿議。」鳳因命蟾備酒,自捧觴,謂生曰:「此酌一則餞別,二則永訣。蓋妾之一身既寄兄手,萬一天不從人,妾寧碎玉面沉珠,決不忍抱琵琶過別船也。此行勉旃,不可草草。縱老父未許,老母他從,變當再來一會,莫使萬種恩情竟成疏逖,則妾死無憾矣!」言畢,悲咽不勝,淚下如雨。生亦愀然泣淚,唯唯承命。是夜雖與鳳並頭交股,奈歡心為離思所拘,未及構情而雞已唱矣。鳳乃枕上成絕句二首以送生:   比翼初分腸斷猿,離愁欲語復吞言;   相思好似湖頭水,一路隨君到故園。   送別餘情分外濃,行行獨泛酒旗風;   明朝此際淒涼處,鳳枕鸞衾半截空。   生即辭鳳,入謝夫人,嬌鸞知之,急使春英留生。生托以「家尊有書遠召,故不敢違。多致意鸞姐,事完,當復來謁也」。鸞度不可留,乃送細果二盒、巾絹十衣為贐行之敬。   生抵家,備以王愛留之情、鳳永諧之意,曲道於父。父不勝喜曰:「此吾責也。」即為書及白金百兩、彩緞二端、金釵環各二事,遣人往合求婚。   王得書,謂巫雲曰:「吳兵部家求鳳姐親,汝為何如?」雲曰:「簪纓世冑,才茂學優,何不可之有?」王笑曰:「吾亦久蓄此意,但不欲自啟耳。今當乘其來求索,以為贅,則吾老亦有托矣。至於花燭之事,且待賊平榮歸,親自校點也。」因以聘禮送歸夫人,答書許焉。人還,生大喜如醉,因作《西江月》以自慶:   久待西廂明月,今方願遂隨喬。已知鸞鳳下湘瀟,何用信傳青鳥。曉苑$ ,豈復還乎。」從聽其言,亦難以對,且佯答曰:「將阿姊書看何如。」     女兄端書奉賢妹順卿妝次:敘別於歸,數更莢。思親之念未嘗忘,而日省無自;有家之願雖已遂,然婦道未終。但幸主蘋蘩於中饋,大人無責備之心;侍巾櫛於帷房,君子有刮目之顧。區區之心,竊自慰也。夫何魚躍淵中,吾心克遂得天之私願;詎意鴉鳴樹杪,若郎遽有棄世之訃音!令人聞之,食不下咽。然而欲慰悲傷,,當求所幸於不幸;要舒尊結,宜合難求於可求。吾聞趙子立志卑污,每稱羞於奴僕;素行薄劣,恒致惡於鄉間。彼身雖逝,喜溫嶠未下鏡台,無累大德;爾年正青,幸伯牙能彈流水,豈乏知音?切宜善自遣排,以圖後膺天眷;莫為無益之悲,致損生香之玉。予也,心遠地偏,無由而會,今因檀郎赴弔,敬付寸楮,以慰汝懷。不宣。   從讀至「鴉鳴樹杪,若郎遽有棄世之訃音」,不覺長吁數聲,墮淚濕紙;又見「喜溫嶠未下鏡台,無累大德」,乃曰:「阿姊何不寫此在前,免人煩忙。」香蘭曰:「且更看後面何如。」二人看畢,乃知生專為舉弔而來,從因謂蘭曰:「汝明早奉水,何不與華姑夫說知,叫他不必提起弔喪之事,那人雖死,我相公嫌他不如,只說敬來問安,豈不更美?」蘭退,口雖不言,心下自忖:「向者之書須誤說,而彼竟問之,今又教他勿舉弔喪之事,其喜生之心已動於窗後之一觀矣。」    次早,生起著衣時,香蘭在窗外潛知生已起,奉水盥生。生因問曰:「書已達否?」蘭想起昨夜錯誤之事,乃帶笑容曰:「已達矣。」生意蘭笑己,固問之,蘭曰:「昨者妾錯認書是官人的,俺娘子驚而怒焉。及開封,方知是大娘子的,所以可笑。」生斥之曰:「汝誤說有之。汝娘子識字,封外明寫大娘子所寄,何待開封方知?」蘭曰:「彼時因妾失落在地,娘子拾得,欲背妾開看,未及詳觀護封,所以錯認。」生聽其言,默然良久,因復問曰:「汝娘子那時更有言否?」蘭乃述其「令勿往弔」之事。生深感之,曰:「若非汝娘子示知,今日正欲親詣往弔,未免竟把此嫌。汝回見娘子,多上替我申謝。」    時生既不赴弔,張又固留,乃先命僕歸。張夫婦詢知生因與端觀蓮被責,出外讀書,不與回家,考試後學中諸友又各移回,惟生一人在彼,甚是寂寥。張即遣人與生僕同至生家,稟以留生讀書之意。袞喜曰:「遠於妻子」,欣然應允。時生不知,越數日,又辭歸。張夫婦曰:「賢婿欲歸之急者,只為讀書。老夫舍後有一小閣,略堪容膝,賢婿不棄,此地寂靜,亦好用功。」生曰:「國文忝在半子,荷 上恩愛,喜出望外,但恐家君不容耳。」張因告以父母亦允之意。$ ,犯之者容槁。此其所稟之氣然也。天下之人,想像其豐采,而不能物色之,故稱之曰「清虛先生」云。   麗香公子傳    公子,世傳春申君所生,而又曰大樹將軍之別枝,皆未老,然其為人,色豔質美,人咸愛之。與清虛先生交,先生每狎之,公子必佯狂而舞。及飛白散人至,公子必傾心飽其慧而低首不言,若曲腰向謝之意。玄明高士笑而問曰:「子非賤也?遇清虛而即舞;子非貧也?見飛白而多貪。吾甚昏於是。」公子笑而答曰:「以子之明,不能亮察我邪?某奕葉聯芳,身榮朱紫,根據封土,孰能搖兀?但清虛先生善發人,故某一相接,遂胸中道理勃然萌動,是以不覺其舞蹈耳。至于飛白散人,則輕狂無籍人也,得借一枝,便合繾綣,且欲相壓,令人心腹不能自露。況稍得意,瀰漫天地之志,欲使萬物皆出其下。某以一介之資,安能不順受其澤邪?」    明日,玄明以告飛白。飛白怒罵曰:「公子出身草莽,令色諛言。某雖輕狂,力能屈之,使不見天日。」玄明懼,求解於清虛。清虛飄然而來,以和氣勸飛白。飛白意乃釋,且謝曰:「得先生之解,不覺點化矣。」公子遂洗容出見,不動顏色。飛白愧,披指倒地,不敢仰視,且自釋曰:「欲使公子流芳耳,敢有淚滴之累耶?」自是飛白甘為下流,不復與公子比肩矣。   玄明知之,亦負慚自蔽者數日。後形跡稍露,乃逾垣一窺公子之影。公子挽清虛,顛首招之。玄明傴僂而來。且掩其半面以謝。公子曰:「某與高士形影相隨,何避嫌之有?」乃席地而坐,終日依依,至曉而散。識者謂公子有容人之度,良有以也。   公子少時為婦人女子所愛,有妝殘者,必捐己以親之。清虛先生每戒之曰:「子為色所累,必遭夭折。」公子曰:「今已衰老矣。夫大丈夫寧寸斬焚身,豈死於婦人女子之手耶?」遂謝事,甘朽林下,其族亦漸見零落。   後青帝宰世,公子之子孫漸盛,支宗繁衍,不可勝計。然成之者,清虛與力焉。而玄明、飛白,特往往來一親近而已。   飛白散人傳    散人乃神仙者流,性喜寒,為人灑落,絕無渣滓。四友中獨與清虛交契,甚不值於麗香,而於玄明,則淡淡相安而已。   一日,玄明方出遊,麗香俟於牆陰,猶未相接,而清虛先生搖麗香之肩而問曰:「玄明今夕來否?」曰:「未也。」曰:「子慣為玄明影射。」曰:「玄明家於東海,其來也逾萬山,渡長水,所至之地,一草皆輝。某生於斯,長於斯,進不能前,退不能後,所知者不過撮土之區耳。而玄明之來否,安能逆睹哉?」清虛不悅,乃使人捉散人至。散人遣其僕霰子先報曰:「奈將六出矣。」頃之,前呼後擁,結陣而至。$ 失。”襄敏公搖頭道:“也不必。 ”眾人道是一番天樣大、火樣急的事,怎知襄敏公看得等閒,聲 色不動,化做一杯雪水。眾人不解其意,只得到帷中稟知夫人。 夫人驚慌,抽身急回,噙著一把眼淚來與相公商量。襄敏公 道:“若是別個兒子失去,便當急急尋訪。今是吾十三郎,必然 自會歸來,不必憂慮。”夫人道:“此子雖然伶俐,點點年紀,奢 遮煞也只是四五歲的孩子。萬眾之中擠掉了,怎能夠自會歸來? ”養娘每道:“聞得歹人拐人家小廝去,有擦瞎眼的,有斫掉腳的 ,千方百計擺佈壞了,裝做叫化的化錢。若不急急追尋,必然衙 內遭了毒手。”各各啼哭不住。家人每道:“相公便不著落府婼r 捕,招帖也寫了幾張,或是大張告示,有人貪圖賞錢,便有訪得 下落的來報了。”一時間你出一說,我出一見,紛紜亂講。只有 襄敏公怡然不以為意,道:“隨你議論百出,總是多的。過幾日 自然來家。”夫人道:“魔合羅般一個孩子,怎生捨得失去了不在 心上?說這樣懈話!”襄敏公道:“包在我身上,還你一個舊孩子 便了,不要性急。”夫人那堜韙腄H就是家人每、養娘每也不肯 信相公的話。夫人自吩咐家人各處找尋去了不題。 卻說那晚南陔在王吉背上,正在挨擠喧嚷之際,忽然有個人 趁近到王吉身畔,輕輕伸手過來接去,仍舊一般馱著。南陔貪著 觀看,正在眼花撩亂,一時不覺。只見那一個人負得在背,便在 人叢媔藝蔣N過去,南陔才喝聲道:“王吉!如何如此亂走?”定 睛一看,那堿O個王吉?衣帽裝束多另是一樣了。南陔年紀雖小 ,心媟椄O聰明,便曉得是個歹人,被他鬧堥茤鉹F。欲待聲張 ,左右一看,並無一個認得的熟人。他心堳銇q道:“此必貪我 頭上珠帽,若被他掠去,須難尋討。我且藏過帽子,我身子不怕 他怎地。”遂將手去頭上除下帽子來,揣在袖中,也不言語,也 不慌張,任他馱著前走,卻像不曉得什麼的。將近東華門,看見 轎子四五乘疊聯而來,南陔心埵介q道:“轎中必有官員貴人在 內,此時不聲張求教,更待何時?”南陔覷轎子來得較近,伸手 去攀著轎絺,大呼道:“有賊!有賊!救人!救人!”那負南陔的 賊出於不意,驟聽得背上如此呼叫,吃了一驚,恐怕被人拿住, 連忙把南陔撩下背來,脫身便走,在人叢堬V過了。轎中人在轎 內聞得孩子聲喚,推開簾子一看,見是個青頭白臉魔合羅般一個 小孩子,心堻萲w,叫住了轎,抱將過來,問道:“你是何處來 的?”南陔道:“是賊拐了來的。”轎中人道:“賊在何處?”南陔道 :“方才叫喊起來,在人叢中走$ 大錢不來。五個 兄弟,一人應出一百兩,先將來下本錢,替你使用去。你寫起一 千兩的借票來,我們收著,直等日後斷過家業來到了手,你每照 契還我,只近得你每一本一利,也不為多。此外謝我們的,憑你 們另商量了。那時是白得來的東西,左右不是不費之惠,料然決 不怠慢了我們。”朱三夫妻道:“若得列位如此相幫,可知道好, 只是打從那堸粥_?”鐵娷庣D:“你只依我們調度,包管停當。 且把借票寫起來為定。”朱三只得依著寫了,押了個字,連兒子 也要他畫了一個,交與眾人。眾人道:“今日我每弟兄且去,一 面收拾銀錢停當了,明日再來計較行事。”朱三夫妻道:“全仗列 位看顧。” 當下眾人散了去。雙荷對丈夫道:“這些人所言,不知如何, 可做得來的麼?”朱三道:“總是不要我費一個錢。看他們怎麼主 張,依得的只管依著做去,或者有些油水也不見得。用去是他們 的,得來是我們的,有甚麼不便宜處?”雙荷道:“不該就寫紙筆 與他。”朱三道:“秤我們三個做肉賣,也不值上幾兩。他拿了我 千貫的票子,若不奪得家事來,他好向那堸Q?果然奪得來時, 就與他些也不難了。況且不寫得與他,他怎肯拿銀子來應用?有 這一紙安定他每的心,才肯盡力幫我。”雙荷道:“為甚孩子也要 他著個字?”朱三道:“奪得家事是孩子的,怎不叫他著字?這個 到多不打緊,只看他們指拔怎麼樣做法便了。” 不說夫妻商量,且說五虎出了朱家的大門,大家笑道:“這家 子被我們說得動火了。只是扯下這樣大謊,那埵h少得些與他起 個頭?”鐵娷庣D:“當真我們有得己媬先折去不成?只看我略 施小計,不必用錢。”這四個道:“有何妙計?”鐵娷庣D:“我只 要拿一匹粗麻布做衰衣,與他家小廝穿了,叫他竟到莫家去做孝 子。撩得莫家母子惱躁起來,吾每只一個錢白紙告他一狀,這就 是五百兩本錢了。”四個拍手道:“妙,妙!事不宜遲,快去!快 鐵娷峈G然去謄那了一匹麻布,到裁衣店剪開了,縫成一件 衰衣,手堮陬蛫D:“本錢在此了。”一湧的望朱三家堥荂C朱三 夫妻接著,道:“列位還是怎麼主張?”鐵娷庣D:“叫你兒子出 來,我教道他事體。”雙荷對著孩子道:“這幾位伯伯,幫你去討 生身父母的家業,你只依著做去便了。”那兒也是個乖的,說道 :“既是我生身的父親,那家業我應得有的。只是我娃子家,教 我怎的去討才是?”鐵娷庣D:“不要你開口討,只著了這件孝服 ,我們引你到那堙C你進門去,到了孝堂堶情A看見靈幃,你便 放聲大哭,哭罷就$ 秀才來到,他便在媕Y東張西張,要看他怎生 樣的人物。那滿生儀容舉止,盡看得過,便也有一二分動心了。 這也是焦大郎的不是,便做道疏財仗義,要做好人,只該齎發滿 生些少,打發他走路才是。況且室無老妻,家有閨女,那滿生非 親非戚,為何留在家堭J歇?只為好著幾杯酒,貪個人作伴,又 見滿生可愛,傾心待他。誰想滿生是個輕薄後生,一來看見大郎 殷勤,道是敬他人才,安然托大,忘其所以;二來曉得內有親女 ,美貌及時,未曾許人,也就懷著希冀之意,指望圖他為妻。又 不好自開得口,待看機會。日挨一日,徑把關中的念頭丟過一邊 ,再不提起了。焦大郎終日懵懵醉鄉,沒些搭煞,不加提防。怎 當得他每兩下烈火乾柴,你貪我愛,各自有心,竟自夠搭上了。 情到濃時,未免不避形跡。焦大郎也見了些光景,有些疑心起來 。大凡天下的事,再經有心人冷眼看不起的。起初滿生在家,大 郎無日不與他同飲同坐,毫無說話。比及大郎疑心了,便覺滿生 飲酒之間,沒心沒想,言語參差,好些破綻出來。 大郎一日推個事故,走出門去了。半日轉來,只見滿生醉臥 書房,風飄衣起,露出堶惜@件衣服來。看去有些紅色,像是女 人襖子模樣。走到身邊仔細看時,正是女兒文姬身上的。又吊著 一個交頸鴛鴦的香囊,也是文姬手繡的。大驚吒道:“奇怪!奇 怪!有這等事?”滿生睡夢之中,聽得喊叫,突然驚起,急斂衣 襟不迭,已知為大郎看見,面如土色。大郎道:“秀才身上衣服 ,從何而來?”滿生曉得瞞不過,只得謅個謊道:“小生身上單寒 ,忍不過了,向令愛姐姐處,看老丈有舊衣借一件。不想令愛竟 將一件女襖拿出來,小生怕冷,不敢推辭,權穿在此衣內。”大 郎道:“秀才要衣服,只消替老夫講,豈有與閨中女子自相往來 的事?是我養得女兒不成器了。” 抽身望媄銧N走,恰撞著女兒身邊一個丫頭,叫名青箱,一 把撾過來道:“你好好實說姐姐與那滿秀才的事情,饒你的打!” 青箱慌了,只得抵賴道:“沒曾見甚麼事情。”大郎焦躁道:“還 要胡說,眼見得身上襖子多脫與他穿著了!”青箱沒奈何,遮飾 道:“姐姐見爹爹十分敬重滿官人,平日兩下撞見時,也與他見 個禮。他今日告訴身上寒冷,故此把衣服與他,別無甚說話。” 大郎道:“女人家衣服,豈肯輕與人著?況今日我又不在家,滿 秀才酒氣噴人,是那埵Y的?”青箱推道不知。大郎道:“一發胡 說了。他難道再有別處老酒?他方才已對我說了,你若不實招, 我活活打死你!”青箱曉得沒推處,只得把從前夠搭的事情一一$ 場中人自然與道學不對,但 是來看嚴蕊的,沒一個不罵朱晦庵兩句。 晦庵此番竟不曾奈何得唐仲友,落得動了好些唇舌,外邊人 言喧沸,嚴蕊聲價騰湧,直傳到孝宗耳朵內。孝宗道:“早是前 日兩平處了。若聽了一偏之詞,貶謫了唐與正,卻不屈了這有義 氣的女子沒申訴處?” 陳同父知道了,也悔道:“我只向晦庵說起他兩句話,不道認 真的大弄起來。今唐仲友只疑是我害他,無可辨處。”因致書與 晦庵道:“亮平生不曾會說人是非,唐與正乃見疑相譖,真足當 田光之死矣。然困窮之中,又自惜此潑命。一笑。”看來陳同父 只為唐仲友破了他趙娟之事,一時心中憤氣,故把仲友平日說話 對晦庵講了出來。原不料晦庵狠毒,就要擺佈仲友起來,至於連 累嚴蕊,受此苦拷,皆非同父之意也。這也是晦庵成心不化,偏 執之過,以後改調去了。 交代的是岳商卿,名霖。到任之時,妓女拜賀。商卿問:“那 個是嚴蕊?”嚴蕊上前答應。商卿抬眼一看,見他舉止異人,在 一班妓女之中,卻像雞群內野鶴獨立。卻是容顏憔悴。商卿曉得 前事,他受過折挫,甚覺可憐,因對他道:“聞你長於詞翰,你 把自家心事,做成一詞訴我,我自有主意。”嚴蕊領命,略不構 思,應聲口占《蔔運算元》道: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商卿聽罷,大加稱賞道:“你從良之意決矣。此是好事,我為 你做主。”立刻取伎籍來,與他除了名字,判與從良。 嚴蕊叩頭謝了,出得門去。有人得知此說的,千斤幣聘,爭 來求討,嚴蕊多不從他。有一宗室近屬子弟,喪了正配,悲哀過 切,百事俱廢。賓客們恐其傷性,拉他到會館散心。說道別處多 不肯去,直等說到嚴蕊家堙A才肯同來。嚴蕊見此人滿面戚容, 問知為著喪偶之故,曉得是個有情之人,關在心堙C那宗室也慕 嚴蕊大名,飲酒中間,彼此喜樂,因而留住。傾心來往了多時, 畢竟納了嚴蕊為妾。嚴蕊也一意隨他,遂成了終身結果。雖然不 得到夫人、縣君,卻是宗室自取嚴蕊之後,深為得意,竟不續婚 。一根一蒂,立了婦名,享用到底,也是嚴蕊立心正直之報也。 後人評論這個嚴蕊,乃是真正講得道學的。有七言古風一篇,單 說他的好處:天臺有女真奇絕,揮毫能賦謝庭雪。搽粉虞候太守 筵,酒酣未必呼燭滅。忽爾監司飛檄至,桁楊橫掠頭搶地。章台 不犯士師條,石會疏刺史事。賤質何妨輕一死,豈承浪語汙君子 ?罪不重科兩得笞,獄吏$ 叫一聲。”家人領命已訖。是夜遂與玄玄子同宿書房, 講論房事,傳授口訣。約莫一更多天,然後睡了。 第二日天未明,家人們起來做飯停當,來叫家主起身。連呼 數聲,不聽得甄監生答應,卻驚醒了玄玄子。玄玄子摸摸床子, 不見主人家。回說道:“昨夜一同睡的,我睡著了,不知何往。 今不在床上了。”家人們道:“那有此話!”推門進去,把火一照 ,只見床上媄銗玄子睡著,外邊脫下埵蝷@件,卻不見家主。 盡道想是原到堶捱峊h了。走到媕Y敲門問時,說道昨晚不曾進 來。闔家驚起,尋到書房外邊一個小室之內,只見甄監生直挺挺 眠於地上,看看口鼻時,已是沒氣的了。大家慌張起來道:“這 死得希奇!”其子甄希賢聽得,慌忙走來,仔細看時,口邊有血 流出。希賢道:“此是中毒而死,必是方士之故。”希賢平日見父 親所為,心中不伏氣,怪的是方士。不匡父親這樣死得不明,不 恨方士恨誰?領了家人,一頭哭,一頭走,趕進書房中揪著玄玄 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拳頭腳尖齊上,先是一頓肥打。玄玄子不 知一些頭腦,打得口媔疇s:“老爺!相公!親爹爹!且饒狗命 !有話再說。”甄希賢道:“快還我父親的性命來!”玄玄子慌了 道:“老相公怎的了?”家人走上來,一個巴掌打得應聲響,道: “怎的了?怎的了?你難道不知道的,假撇清麼?”一把抓來,將 一條鐵鏈鎖住在甄監生屍首邊了,一邊收拾後事,待天色大明瞭 ,寫了一狀,送這玄玄子到縣間來。 知縣當堂問其實情。甄希賢道:“此人哄小人父親煉丹,晚間 同宿,就把毒藥藥死了父親。口中現有血流,是謀財害命的。” 玄玄子訴道:“晚間同宿是真。只是小的睡著了,不知幾時走了 起去。以後又不知怎麼樣死了,其實一些也不知情。”知縣道:“ 胡說!既是同宿,豈有不知情的?況且你每這些游方光棍有甚麼 做不出來!”玄玄子道:“小人見這個監生好道,打點哄他些東西 ,情是有的;至於死事,其實不知。”知縣冷笑道:“你難道肯自 家說是怎麼樣死的不成?自然是賴的!”叫左右:“將夾強盜的頭 號夾棍,把這光棍夾將起來!”可憐那玄玄子:管什麼玄之又玄 ,只看你熬得不得。吆呵力重,這算作洗髓伐毛;叫喊聲高,用 不著存神閉氣。口中白雪流將盡,谷道黃芽掙出來。 當日把玄玄子夾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又打夠一二百榔頭 。玄玄子雖然是江湖上油嘴棍徒,卻是慣哄人家好酒好飯吃了, 叫先生、叫師父尊敬過的,到不曾吃著這樣苦楚,好生熬不得, 只得招了道:“用藥毒死,圖取財物是實。”知$ ,怕不會殺了人,反來賴我!”李彪道 :“我的刀須還在床上,不曾拿得在手堙C”隨走去床頭取了出來 ,燈下與張善看道:“你們多來看看,這可是方才殺人的?血跡 也有一點半點兒?”李彪是公差人,能說能話,張善那婸§o他 過?嚷道:“我只為趕賊,走起來不見到賊,只撞著的是你!一 同叫到房堙A才見王秀才殺死,怎賴得我!”兩個彼此相疑,大 家混爭,驚起地方鄰里人等多來問故,兩個你說一遍,我說一遍 。地方見是殺人公事,道:“不必相爭,兩下都走不脫。到了天 明,一同見官去。”把兩個人拴起了,收在鋪堙C 一霎時天明,地方人等一齊解到州堥荂C知州升堂,地方帶 將過去,稟說是人命重情。州官問其緣由,地方人說:“客店內 晚間殺死了一個客人,這兩個人互相疑推,多帶來聽爺究問。” 李彪道:“小人就是爺前日差出去同王秀才緝賊的公差。因停在 開河集張善店內,緝訪無蹤,小人昨日同王秀才家人王惠前往濟 寧廣緝,留得王秀才在下處。店家看見單身,貪他行李,把來殺 了。”張善道:“小人是個店家,歇下王秀才在店幾日了。只因訪 賊無蹤,還未起身,昨日打發公差與家人到濟甯去了,獨留在店 。小人晚間聽得有人開門響,這是小人店堛漱z係,起來尋問, 只見公差重複回店,說是尋刀,當看王秀才時,已被殺死。”知 州問李彪道:“你既去了,為何轉來,得知店家殺了王秀才?”李 彪道:“小人也不知。小人路上記起失帶了腰刀,與同行王惠說 知,叫他前途等候,自己轉來尋的。到得店中,已自更餘。只見 店門不關。店主張善正在店媟W張。看王秀才已被殺了,不是店 家殺了是誰?”知州也決斷不開,只得把兩人多用起刑來。李彪 終久是衙門中人,說話硬浪,又受得刑起。張善是經紀人,不曾 熬過這樣痛楚,當不過了,只得屈招道:“是小人見財起意,殺 了王秀才是實。”知州取了供詞,將張善發下死囚牢中,申詳上 司發落,李彪候保聽結。 且說王惠在濟寧飯店宿歇,等李彪到了一同訪緝。第二日等 了一日,不見來到,心堣ㄜ@煩起來,回到開河來問消息。到得 店中,只見店中嚷成一片,說是王秀才被人殺了,卻叫我家問了 屈刑!王惠只叫得苦,到房中看看家主王爵,頸下饗刀,已做了 兩截了。王惠號啕大哭了一場,急簡點行李,已不見了銀子八十 兩、金首飾二副。王惠急去買副棺木,盛貯了屍首,恐怕官府要 相認,未敢釘蓋。且就停在店內,排個座位,朝夕哭奠。已知張 善在獄,李彪保候,他道:“這件事,一來未有原告,二來不曾 報得失贓,三來$ 接了。高愚溪周而復始,住了兩巡。女兒們殷殷勤勤,東也不 肯放,西也不肯放。高愚溪思量道:“我總是不生得兒子,如今 年已老邁,又無老小,何苦獨自個住在家堙H有此三個女兒輪轉 供養,夠過了殘年了。只是白吃他們的,心堣ㄕw。前日雖然每 人與了他百金,他們也費些在我身上了。我何不與他們說過,索 性把身邊所有盡數分與三家,等三家輪供養了我,我落得自由自 在。這邊過幾時,那邊過幾時,省得老人家還要去買柴糴米,支 持辛苦,最為便事。”把此意與女兒們說了,女兒們個個踴躍從 命,多道:“女兒養父親是應得的,就不分得甚麼,也說不得。” 高愚溪大喜,就到自屋塈熏H身箱籠有些實物的,多搬到女兒家 堥茪F。私下把箱籠東西拼拼湊湊,還有三百多兩,裝好漢發個 慷慨,再是一百兩一家,分與三個女兒,身邊剩不多些甚麼了。 三個女兒接受,盡皆歡喜。 自此高愚溪只輪流住在三個女兒家媢L日,不到自家屋堨h 了。這幾間祖屋,久無人住,逐漸坍將下來。公家物事,賣又賣 不得。女兒們又攛掇他說:“是有分東西,何不拆了些來?”愚溪 總是不想家去住了,道是有理。但見女婿家埵釣ヲし礞u作修造 之類,就去悄悄載了些作料來增添改用。東家取了一條梁,西家 就想一根柱,甚至豬棚屋也取些椽子板障來拉一拉,多是零碎取 了的。侄兒子也不好小家子樣來爭,聽憑他沒些搭煞的,把一所 房屋狼籍完了。祖宗締造本艱難,公物將來棄物看。自道婿家堪 畢世,寧知轉眼有炎寒? 且說高愚溪初時在女婿家媢L日,甚是熱落,家家如此。以 後手中沒了東西,要做些事體,也不得自由,漸漸有些不便當起 來。亦且老人家心性,未免有些嫌長嫌短,左不是右不是的難為 人。略不象意,口堳K恨恨毒毒的說道:“我還是吃用自家的, 不吃用你們的。”聒絮個不住。到一家,一家如此。那些女婿家 堨憫K有些厭倦起來,況且身邊無物,沒甚麼想頭了。就是至親 如女兒,心婺前也懈了好些,說不得個推出門,卻是巴不得轉 過別家去了,眼前清淨幾時。所以初時這家住了幾時,未到滿期 ,那家就先來接他;而今就過日期也不見來接,只是巴不得他遲 來些,高愚溪見未來接,便多住了一兩日,這家子就有些言語出 來道:“我家住滿了,怎不到別家去?”再略動氣,就有的發話道 :“當初東西三家均分,又不是我一家得了的。”言三語四,耳朵 媗奶ㄠo。高愚溪受了一家之氣,忿忿地要告訴這兩家。怎當得 這兩家真是一個娘養的,過得兩日,這些光景也就現出來了。閒 話中間對女兒們$ 切 ,也即《蜀道難》的寓意。顧永華《〈蜀道難〉別無寓意說補正》(《湖州 師專學報》一九八六年第二期)一文,認為《蜀道難》是李白天寶元年剛到 長安之作。認為《蜀道難》以浪漫主義手法,通過由秦入蜀道路奇險壯麗景 色的描繪,唱出了時代聲音,顯示了盛唐詩人特有的胸襟氣質,表達了「居 安思危、防險戒逸」的嚴肅思想,乃為本詩的主旨。此外,還有羅伏龍的《 〈蜀道難〉主題新探》(《廣西大學學報》一九八六年第二期)、王啟興《 〈蜀道難〉新箋商兌》(《天府新論》一九八七年第五期)、王輝斌《〈蜀 道難〉探索》(《李白研究論叢》一九八七年巴蜀書社版)、劉友竹《〈蜀 道難〉新議》(同前)、王定超《〈蜀道難〉別論》(同前)、鄭臨川《李 白〈蜀道難〉新解》(同前)、朱金城、朱易安《從李白〈蜀道難〉看詩的 興寄》(同前)和王運熙、楊明的《關於李白〈蜀道難〉、〈將進酒〉、〈 梁甫吟〉、〈遠別離〉的寫作年代》(同前)等等。鍾文的《對〈蜀道難〉 主題的不同見解》(《語文導報》一九八五年第一○期),對近幾年的討論 作了綜述報導,歸納為四種觀點:(一)《蜀道難》寄托著對仕途坎坷的感 慨。(二)《蜀道難》是對時弊的無情揭露和辛辣諷刺。(三)《蜀道難》 的作意是送友人入蜀。(四)《蜀道難》的主旨是極寫雄峻險奇的蜀中山川 之美。這些觀點可分二類,前二種說法為一類,認為是有寓意的。後二種說 法為一類,認為是沒有寓意的。   看來,對《蜀道難》的寓意和作年,目前要取得一致意見是困難的。( 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二十日錄)  以詩代書答元丹丘(卷十九(二)一一○六)(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青鳥海上來,今朝發何處?口銜雲錦字,與我忽飛去。鳥去凌紫煙,書留綺窗前 。開緘方一笑,乃是故人傳。故人深相勗,憶我勞心曲。離居在咸陽,三見秦草 綠。置書雙袂間,引領不暫閑。長望杳難見,浮雲橫遠山。 梁園吟(卷七(一)五○○)(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我浮黃河去京闕,挂席欲進波連山。天長水闊厭遠涉,訪古始及平臺間。平臺為 $ 客,02綠眼虎皮冠。03笑拂兩隻箭,04萬人不可干。 05彎弓若轉月,06白雁落雲端。07雙雙掉鞭行,08游獵向樓蘭。 09出門不顧後,10報國死何難?11天驕五單于,12狠戾好凶殘。 13牛馬散北海,14割鮮若虎餐。15雖居燕支山,16不道朔雪寒。 17婦女馬上笑,18顏如赬玉盤。19翻飛射鳥獸,20花月醉雕鞍。 21旄頭四光芒,22爭戰若蜂攢。23白刃灑赤血,24流沙為之丹。 25名將古誰是?26疲兵良可嘆。27何時天狼滅?28父子得安閑。  〔注〕 題:胡云:梁鼓角橫吹曲本詞言剿兒苦貧,又言男女燕遊,太白依此立義,敘邊   塞逐虜之事。 樓蘭:《漢書》卷九六〈西域傳〉:樓蘭王治(手于)尼城,去陽關千六百里,   去長安六千一百里,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   負水儋糧,迎接漢使。 狼戾:《漢書》卷六四〈嚴助傳〉:「今閩越王狼戾不仁,殺其骨肉,離其親戚   。」顏師古注:「狼性貪戾,凡言狼戾者,謂貪而戾也。」 天狼:《史記.天官書》:「其東有大星曰狼,狼角變色,多盜賊。」《正義》   :「狼一星參東南,狼為野將,主侵掠,占非其處則人相食,色黃白而明,吉  。赤,角兵起,金火守亦如之。」 遠別離(卷三(一)一九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遠別離,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瀟湘之浦。海水直下萬里深,誰人不 言此離苦?日慘慘兮雲冥冥,猩猩啼煙兮鬼嘯雨。我縱言之將何補?皇穹竊恐不 照余之忠誠,雷憑憑兮欲吼怒。堯舜當之亦禪禹。君失臣兮龍為魚,權歸臣兮鼠 變虎。或云:堯幽囚,舜野死。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帝子泣兮綠 雲間,隨風波兮去無還。慟哭兮遠望,見蒼梧之深山。蒼梧山崩湘水絕,竹上之 淚乃可滅。 北風行(卷三(一)二七三) 燭龍棲寒門,光耀猶旦開。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風號怒天上來。燕山雪花 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幽州思婦十二月,停歌罷笑霜蛾摧。倚門望行人,念 君長城苦寒良可哀。別時提劍救邊去,遺此胡文金(革卑)(革叉)。中有一雙 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箭空在,人今戰死不復回。不忍見此物,焚之已成灰 。黃河捧土尚可塞,北風雨雪恨難裁。 自廣平乘醉走馬六十里$ 以文明鴻業,授之元良,與天同休,相統億祀。則我唐至公而無私,越三 聖而殊軌。騰萬人之喜氣,爛八極之祥雲。上皇思汾陽而高蹈,解負重于吾君。 能事斯畢,與人更始。乃展祀郊廟,望秩山川。方掩骼于河洛,弔人于幽燕。但 誅元凶,不問小罪。噫大塊之氣,歌炎漢之風。雲滂洋,雨汪濊。澡渥澤,除瑕 纇。削平國步,改號乾元。至矣哉!其雄圖景命有如此者。   我邦伯韋公,大彭之洪胤,扶陽之貴族。雄略邁古,高文變風。運當一賢, 才堪三事。歷職剖劇,能聲旁流。振繡而白筆橫冠,分符而彤襜入境。曩者,永 王以天人授鉞,東巡無名,利劍承喉以脅從,壯心堅守而不動。房陵之俗,安于 泰山;休奕列郡,去若始至。帝召岐下,深嘉直誠。移鎮夏口,救時艱也。慎厥 職,康乃人。減兵歸農,除害息暴。大水滅郭,洪霖注川。人見憂于魚鼇,岸不 辨于牛馬。公乃抗辭正色,言于城隍曰:「若三日雨不歇,吾當伐喬木,焚清祠 。」精心感動,其應如響。無何,中使銜命,遍祈名山,廣徵牲牢,驟欲致祭。 公又盱衡而稱曰:「今主上明聖,懷於百靈。此淫昏之鬼,不載祀典。若煩國禮 ,是荒巫風。」其秉心達識,皆此類也。物不知化,如登春臺。   有若江夏縣令薛公,揖四豪之風,當百里之寄。幹蠱有立,含章可貞。遵之 典禮,恤疲于和樂。政其成也,臻於小康。中京重睹于漢儀,列郡還聞于舜樂。 選鄂之勝,帳于東門。乃登豳歌,擊土鼓。祀蓐收,迎田祖。招搖回而大火乃落 ,閶闔啟而涼風始歸。笙竽和籥之音,象星辰而迭奏;吳楚巴渝之曲,各土風而 備陳。禮容有穆,簪笏列序。羅衣蛾眉,立乎玳筵之上;班劍虎士,森乎翠幕之 前。千變百戲,分曹賈勇。藺子跳劍,迭躍流星之輝;都盧尋橦,倒挂浮雲之影 。百川繞郡,落天鏡于江城;四山入牖,照霜空之海色。獻觴醉于晚景,舞袖紛 于廣庭。鶴髮之叟,雁序而進曰:恭聞天子無戲言,恐轉公以大用;老父不畏死 ,願留公以上聞。悅坐棠而餐風,庶刻石以賓美。白觀樂入楚,聞韶在齊,採諸 行謠,遂作頌曰:   爽朗太白,雄光下射。崢嶸金天,華岳旁連。降精騰氣,赫矣昭然。誕聖五 日,垂休萬年。孽胡挻災,大人有作。雷霆發揚,欃槍乃落。九服交泰,五雲縈 薄。掃雪屯蒙,洗清寥廓。軒后訪道,來登峨嵋。上皇西去,異代同$ 石柱,巘崿上攢叢。因巢翠玉樹,忽見浮丘公。又引王子喬,吹笙 舞松風。朗詠紫霞篇,請開蕊珠宮。步綱繞碧落,倚樹招青童。何日可攜手?遺 形入無窮。 金陵名僧頵公粉圖慈親讚(卷二八(二)一六一九)   神妙不死,惜生此身。託體明淑,而稱厥親。粉為造化,筆寫天真。貌古松 雪,心空世塵。文伯之母,可以為鄰。 金陵鳳凰臺置酒(卷二十(二)一一八一) 置酒延落景,金陵鳳凰臺。長波寫萬古,心與雲俱開。借問往昔時,鳳凰為誰來 ?鳳凰去已久,正當今日迴。明君越羲軒,天老坐三臺。豪士無所用,彈絃醉金 罍。東風吹山花,安可不盡杯?六帝沒幽草,深宮冥綠苔。置酒勿復道,歌鐘但 相催。 金陵聽韓侍御吹笛(卷二五(二)一四五九) 韓公吹玉笛,倜儻流英音。風吹繞鍾山,萬壑皆龍吟。王子停鳳管,師襄掩瑤琴 。餘韻渡江去,天涯安可尋?  宣城送劉副使入秦(卷十八(二)一○八○) 君即劉越石,雄豪冠當時。淒清橫吹曲,慷慨扶風詞。虎嘯俟騰躍,雞鳴遭亂離 。千金市駿馬,萬里逐王師。結交樓煩將,侍從羽林兒。統兵捍吳越,豺虎不敢 窺。大勳竟莫敘,已過秋風吹。秉鉞有季公,凜然負英姿。寄深且戎幕,望重必 台司。感激一然諾,縱橫兩無疑。伏奏歸北闕,鳴騶忽西馳。列將咸出祖,應寮 惜分離。斗酒滿四筵,歌笑宛溪湄。君攜東山妓,我詠北門詩。貴賤交不易,恐 傷中園葵。昔贈紫騮駒,今傾白玉卮。同驩萬斛酒,未足解相思。此別又千里, 秦吳眇天涯。月明關山苦,水劇隴頭悲。借問幾時還,春風入黃池。無令長相思 ,折斷綠楊枝。 宣城哭蔣徵君華(卷二五(二)一五○八) 敬亭埋玉樹,知是蔣徵君。安德相如草,空餘封禪文。池臺空有月,詞賦舊淩雲 。獨挂延陵劍,千秋在古墳。 送韓侍御之廣德(卷十八(二)一○四七) 昔日繡衣何足榮?今宵貰酒與君傾。暫就東山賒月色,酣歌一夜送泉明。 南陵五松山別荀七(卷三○(二)一六九二詩文補遺) 六即潁水荀,何慚許郡賓?相逢太史奏,應是聚賢人。玉隱且在石,蘭枯還見春 。俄成萬里別,立德貴清真。 涇溪南藍山下有落星潭可以卜築余泊舟石上寄何判官昌浩(卷十四(一)八八六) 藍岑聳天壁,突兀如鯨額。奔蹙橫澄潭,勢吞落星石。沙帶秋月明,水搖寒山碧 。佳境宜$ 。   三山:在南京市西南,積石聳峙江濱,三峰平列,南北相連,故稱。   白鷺洲:在南京市西南江中。江水至此中分為二,過又合而為一。  附:崔顥〈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誌公畫讚(卷二八(二)一六三一)   水中之月,了不可取。虛空其心,寥廓無主。錦幪鳥爪,獨行絕侶。刀齊尺 梁,扇迷沉語。丹青聖容,何往何所? 聞李太尉大舉秦兵百萬出征東南懦夫請纓冀伸一割之用半道病還留別金陵崔侍御十   九韻(卷十五(一)九四二) 秦出天下兵,蹴踏燕趙傾。黃河飲馬竭,赤羽連天明。太尉杖旄鉞,雲騎繞彭城 。三軍受號令,千里肅雷霆。函谷絕飛鳥,武關擁連營。意在斬巨鰲,何論鱠長 鯨?恨無左車略,多愧魯連生。拂劍照嚴霜,凋戈鬘胡纓。願雪會稽恥,將期報 恩榮。半道謝病還,無因東南征。亞夫未見顧,劇孟阻先行。天奪壯士心,長吁 別吳京。金陵遇太守,倒屣欣逢迎。群公咸祖餞,四座羅朝英。初發臨滄觀,醉 栖征虜亭。舊國見秋月,長江流寒聲。帝車信迴轉,河漢復縱橫。孤鳳向西海, 飛鴻辭北溟。因之出寥廓,揮手謝公卿。 對雪醉後贈王歷陽(卷十二(一)七七四) 有身莫犯飛龍鱗,有手莫辮猛虎鬚。君看昔日汝南市,白頭仙人隱玉壺。子猷聞 風動窗竹,相邀共醉杯中綠。歷陽何異山陰時,白雪飛花亂人目。君家有酒我何 愁?客多樂酣秉燭遊。謝尚自能(瞿鳥)鵒舞,相如兔脫鷫(霜鳥)裘。清晨鼓 棹過江去,千里相思明月樓。 醉後贈王歷陽(卷十二(一)七七三) 書禿千兔毫,詩裁兩牛腰。筆蹤起龍虎,舞袖拂青霄。雙歌二胡姬。更奏遠清朝 。舉酒挑朔雪,從君不相饒。 醉後贈從甥高鎮(卷十(一)七○三)(參見將進酒)(卷三(一)二二五) 馬上相逢揖馬鞭,客中相見客中憐。欲邀擊筑悲歌飲,正值傾家無酒錢。江東風 光不借人,枉殺落花空自春。黃金逐手快意盡,昨日破產今朝貧。丈夫何事空嘯 傲?不如燒卻頭上巾。君為進士不得進,我被秋霜生旅鬢。時清不及英豪人,三 尺童兒唾廉藺。匣中盤劍裝(魚昔)魚,閑在腰間未用渠。且將換酒與君醉,醉 歸託宿吳專諸。 嘲王歷陽不肯飲酒(卷二三(二)一三五三) 地白風$ 微。十日不滿匹,鬢蓬亂若絲。猶是可憐人,容華世中稀。向君發皓齒,顧我莫 相違。  贈從弟宣州長史昭(卷十二(一)七八七) 淮南望江南,千里碧山對。我行倦過之,半落青天外。宗英佐雄郡,水陸相控帶 。長川豁中流,千里瀉吳會。君心亦如此,包納無小大。搖筆起風霜,推誠結仁 愛。訟庭垂桃李,賓館羅軒蓋。何意蒼梧雲,飄然忽相會?才將聖不偶,命與時 俱背。獨立山海間,空老聖明代。知音不易得,撫劍增感慨。當結九萬期,中途 莫先退。  陳情贈友人(卷十二(一)七九六) 延陵有寶劍,價重千萬金。觀風歷上國,暗許故人深。歸來挂墳松,萬古知其心 。懦夫感達節,壯士激青矜。鮑生薦夷吾,一舉致齊相。斯人無良朋,豈有青雲 望?臨財不茍取,推分固辭讓。後世稱其賢,英風邈難尚。論交但若此,有道孰 云喪?多君騁逸藻,掩映當時人。舒文振頹波,秉德冠彝倫。卜居乃此地,共井 為比鄰。清琴弄雲月,美酒娛冬春。薄德中見捐,忽之如遺塵。英豪未豹變,自 古多艱辛。他人縱以疏,君意宜獨親。奈何成離君,相去復幾許?飄風吹雲霓, 蔽目不得語。投珠冀有報,按劍恐相拒。所思采芳蘭,欲贈隔荊渚。沉憂心若醉 ,積恨淚如雨。願假東壁輝,餘光照貧女。  贈僧朝美(卷十二(一)八○六) 水客淩洪波,長鯨湧溟海。百川隨龍舟,噓吸竟安在?中有不死者,探得明月珠 。高價傾宇宙,餘輝照江湖。苞卷金縷褐,蕭然若空無。誰人識此寶?竊笑有狂 夫。了心何言說,各勉黃金軀。  春日獨坐寄鄭明府(卷十三(一)八三四)(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李白詩 文繫年》) 鷰麥青青遊子悲,河堤弱柳鬱金枝。長條一拂春風去,盡日飄揚無定時。我在河 南別離久,那堪對此當窗牖?情人道來竟不來,何人共醉新豐酒?  題情深樹寄象公(卷十三(一)八五六) 腸斷枝上猿,淚添山下樽。白雲見我去,亦為我飛翻。  北山獨酌寄韋六(卷十三(一)八五六) 巢父將許由,未聞買山隱。道存跡自高,何憚去人近?紛吾下茲嶺,地閑諠亦泯 。門橫群岫開,水鑿眾泉引。屏高而在雲,竇深莫能準。川光晝昏凝,林氣夕淒 緊。於焉摘朱果,兼得養玄牝。坐月觀寶書,拂霜弄瑤軫。傾壺事幽酌,顧影還 獨盡。念君風塵遊,傲爾令自哂。  流夜郎永華寺寄潯陽群官(卷十四(一$ 見蔡澤嵌枯詭怪之形狀,大言直取秦丞相。又不見 田千秋才智不出人,一朝富貴如有神。二侯行事在方冊,泣麟老人終困厄。夜光抱 恨良嘆悲,日月逝矣吾何之?   題許宣平菴壁(卷三○(二)一七一四詩文補遺) 我吟傳舍詩,來訪真人居。煙嶺迷高跡,雲林隔太虛。窺庭但蕭索,倚柱空躊躇 。應化遼天鶴,歸當千歲餘。  題峰頂寺(卷三○(二)一七一五詩文補遺) 夜宿峰頂寺,舉手捫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瀑布(卷三○(二)一七一七詩文補遺) 斷巖如削瓜,嵐光破崖綠。天河從中來,白雲漲川谷。玉案赤文字,落落不可讀 。攝衣淩青霄,松風吹我足。  斷句(卷三○(二)一七一八詩文補遺) 舉袖露條脫,招我飯胡麻。 野禽啼杜宇,山蝶舞莊周。  陽春曲(卷三○(二)一七一九詩文補遺) (艸不)苡生前徑,含桃落小園。春心自搖蕩,百舌更多言。  舍利佛(卷三○(二)一七一九詩文補遺) 金繩界寶地,珍木蔭瑤池。雲間妙音奏,天際法蠡吹。  摩多樓子(卷三○(二)一七二○詩文補遺) 從戎向邊北,遠行辭密親。借問陰山候,還知塞上人。  春感(卷三○(二)一七二一詩文補遺) 茫茫南與北,道直事難諧。榆莢錢生樹,楊花玉(米參)街。塵縈游子面,蝶弄 美人釵。卻憶青山上,雲門掩竹齋。  殷十一贈栗岡硯(卷三○(二)一七二一詩文補遺) 殷侯三玄士,贈我栗岡硯。灑染中山毫,光映吳門練。天寒水不凍,日用心不倦 。攜此臨墨池,還如對君面。  普照寺(卷三○(二)一七二二詩文補遺) 天台國清寺,天下為四絕。今到普照遊,到來復何別?柟木白雲飛,高僧頂殘雪 。門外一條溪,幾回流歲月?  釣臺(卷三○(二)一七二三詩文補遺) 磨盡石嶺墨,尋陽釣赤魚。靄峰尖似筆,堪畫不堪書。  小桃源(卷三○(二)一七二四詩文補遺) 黟縣小桃源,煙霞百里間。地多靈草木,人尚古衣冠。  題竇■山(卷三○(二)一七二五詩文補遺) 樵夫與耕者,出入畫屏中。  贈江油尉(卷三○(二)一七二五詩文補遺) 嵐光深院裏,傍砌水泠泠。野燕巢官舍,溪雲入■廳。日斜孤吏過,廉捲亂峰青 。五色神仙尉,焚香讀道經。  清平樂令二首(卷三○(二)一七二六詩文補遺)(存疑之作。說見詹(金英)《 李白詩文繫年》) 其一(頁一七$ 澆蠟燭十支,鑲邊酒一壇, 荒糖一味,裝體面千條。   錢士命也過了目。眭炎、馮世打發了使金力金,也受了不辭。又見一個人送 來禮物四色,兩葷兩素,擺在夢生草堂階下,端的是什麼東西,原來是:死宰雞 一隻,水蟹一盤,得皮酸桔子滿盒,大殼風菱滿盒。   那來使慢慢的遞上一個帖子來,上寫著:   彌彌小晚生墨用繩端肅頓首百拜   裡面錢士命吩咐,叫眭炎、馮世將他禮物一應辭去。隨後這個人到了,聞得 錢將軍不受他的禮物,跌一蹺,在孟門邊就碰了一鼻頭的灰,進來向眭炎、馮世 再四懇求,也只得勉強受了。你道這個人怎生模樣,但見他:生成一個縐頭,學 得一般沒法。兩道倒眉直豎,一雙攤眼反插。腰繫累帶,身穿纏甲,肩不能挑, 兩個肩頭拱嘴;手不能提,十個指頭重夾。文不能測字,扁擔倒一字不知。武不 能打來,抓雞力兩手缺乏。慣會鬧裡奪邱,那怕別人批撻。   這個人,家住一豚堤,出身本姓鄒,父親叫做鄒桓,表字十國。他自己不肯 姓鄒,改姓姓墨,名庸,號叫用繩。從伯父鄒大美在一家巫城緦高兒伯廟中,學 得一身本事,倒會書符念咒,說神弄鬼,同錢士命原是五百年前嫡嫡親親的四四 一十六門親眷。墨用繩見錢士命把他禮物收了,喜出望外。那時同施利仁、化僧 各各相見,唱了一個臀後喏,齊聲向眭炎、馮世說道:「小的們特來上壽,要請 將軍出來叩見.」眭炎、馮世到裡面自室中轉了一轉,出來說道:「錢將軍已經 上了炕,必不肯出來的了。各位都拜了壽星,請到矮齋中吃麵罷.」就叫豪奴擺 好桌子,叫施利仁坐了第一位,化僧坐了第二位,墨用繩打橫坐了第三位。   錢百錫出來坐了主位,見桌上先擺著十二個盆子:四葷四素,兩乾兩濕。葷 的是:醃臭鯗一盆,鹽生炒鴨蛋一盆,野味腳一盆,鰣魚頭一盆;素的是:麻油 拌青菜一盆,炒熟黃豆一盆,屎渣煸鹽齏一盆,老茄子一盆;乾的是:冷鑊子裡 爆個熱栗子一盆,盤門柿墮一盆;濕果是:翻花石榴一盆,飛金楊梅一盆。眭炎、 馮世拿了幾只墨樽杯,勸他們吃酸白酒,各人斟了一杯,墨用繩量窄,捏了鼻頭, 勉強把酒呷乾,他兩個到外面拂中廳上陪客去了。隨即拿上熱炒四盆:一盆飛來 肉圓,一盆夾蚌炒螺獅,一盆蟹腳肉,一盆豬油瞞肚子。然後拿上正菜四色,副 湯兩碗:一次落湯雞,一次東坡肉上躲只蝦,卻是貪賤買子豬婆肉,一次湯罐裡 燜鴨,一次火燒團魚,一碗江北河豚,一碗臭肺頭。還有點心四碟:一碟湊口饅 頭,一碟得法綠豆糕,一碟碗裡杌春餅,一碟夙蛀大麥團。   墨用繩從來沒有吃過饅頭,拿一個來咬$ 杯盤狼藉。那有略啖味的,只有盛死不休的,還有吃不盡兜 子奔的。你一杯,我一盞,杯杯滿盞盞乾,好像吃不散的筵席。那曉得正在吃酒 不計價的時節,只聽得外邊有個人大呼小叫,在孟門內吵鬧進來,眾人只得散了, 各各歸家,把酒席盡行收起。   正是:   富家一席酒,窮漢半年糧。   不知外邊大呼小叫的是何人,且聽下文分解。 萬笏見柴起意 時生遇李安身   《西江月》:   富貴生前注定,貧窮命裡相招。任君使酒千條,難與天公片時擾。   刻意機謀枉費,攢眉奔走徒勞。不如安分樂逍遙,還我本來面貌。   卻說錢士命家中,正在吃酒不計價的時節,來了一個人在外面吵鬧,大呼小 叫,從孟門內一直進來,說道:「我特來你們府上要尋一件東西。見你家備了多 少酒席,飛禽用得必多,我生平慣吃生人腦子,我如今戒了,要在你府上尋幾個 鵲頭,受用受用。若現在沒有,你家中有個金銀錢與我一個,等待你有了鵲頭, 拿來取贖便了.」那時眾人多散,錢百錫也進去了,只有眭炎、馮世迎著問道: 「你是何人,姓甚名誰?家居何處?」那人道:「我姓萬名笏,柳州人氏,現居 下山路上。對你家將軍說一聲,快快與我金銀錢。若道半個不字,教你家將軍性 命不保.」眭炎、馮世來到自室中,告知錢士命。錢士命聽了大吃一驚,半晌不 言語,想了一想說道:「我一時那有鵲頭安排他,他要我金銀錢做押,這是我鎮 家之寶,如何捨得與他。   這個人又是不好說話的人.」左思右想,無可如何,只得暫把一個金銀錢與 他,慢慢的別處去尋鵲頭來,向他取贖罷了。這叫做「善錢難出,急錢打出」。 錢士命取了一個子錢眼淚汪汪交與眭炎、馮世,與那姓萬的做抵押。眭炎、馮世 拿了金銀錢出來,付與柳州人說道:「改日有了鵲頭,安排了你,那時你要還我 們的呵.」萬笏應道:「曉得,曉得.」接了金銀錢,一溜煙去了。正是:清酒紅 人面,財帛動人心。   其夜,錢士命又是一夜無眠。明日清晨起來,在自室中悶悶昏昏,想起金銀 錢,費了多少心計,才得有此兩個,如今被他取了一個去,教我那裡去尋鵲頭來 向他取贖。正在躊躇,只見施利仁走進說道:「昨日人多,未便獨自進來面叩將 軍。恕罪,恕罪。那個吵鬧的人,為甚麼來的,後來怎樣安排他去了?」錢士命 把昨夜事說了一遍,又將心事告知。施利仁道:「飛禽走獸,多在無天野地,將 軍若去打獵一番,鵲頭何愁不得.」   錢士命聽了,遂吩咐眭炎、馮世,把家中的拂車推出,向施利仁道:「幸虧 我還有個金銀錢在這裡,可以用此拂車.」$ ,姓趙氏,涿郡人也。高祖朓,是為僖祖,仕唐曆永清、文安、幽都令。朓生珽,是為順祖,曆藩鎮從事,累官兼禦史中丞。珽生敬,是為翼祖,曆營、薊、涿三州刺史。敬生弘殷,是為宣祖。周顯德中,宣祖貴,贈敬左驍騎衛上將軍。宣祖少驍勇,善騎射,事趙王王鎔,為鎔將五百騎援唐莊宗於河上,有功。莊宗愛其勇,留典禁軍。漢乾祐中,討王景於鳳翔,會蜀兵來援,戰于陳倉。始合,矢集左目,氣彌盛,奮擊大敗之,以功遷護聖都指揮使。周廣順末,改鐵騎第一軍都指揮使,轉右廂都指揮,領岳州防禦使。從征淮南,前軍卻,吳人來乘,宣祖邀擊,敗之。顯德三年,督軍平揚州,與世宗會壽春。壽春賣餅家餅薄小,世宗怒,執十餘輩將誅之,宣祖固諫得釋。累官檢校司徒、天水縣男。與太祖分典禁兵,一時榮之。卒,贈武清軍節度使、太尉。   太祖,宣祖仲子也,母杜氏。後唐天成二年,生於洛陽夾馬營,赤光繞室,異香經宿不散。體有金色,三日不變。既長,容貌雄偉,器度豁如,識者知其非常人。學騎射,輒出人上。嘗試惡馬,不施銜勒,馬逸上城斜道,額觸門楣墜地,人以為首必碎,太祖徐起,更追馬騰上,一無所傷。又嘗與韓令坤博土室中,雀鬥戶外,因競起掩雀,而室隨壞。漢初,漫遊無所遇,舍襄陽僧寺。有老僧善術數,顧曰:「吾厚贐汝,北往則有遇矣。」會周祖以樞密使征李守真,應募居帳下。廣順初,補東西班行首,拜滑州副指揮。世宗尹京,轉開封府馬直軍使。世宗即位,複典禁兵。北漢來寇,世宗率師禦之,戰于高平。將合,指揮樊愛能等先遁,軍危。太祖麾同列馳馬沖其鋒,漢兵大潰。乘勝攻河東城,焚其門。左臂中流矢,世宗止之。還,拜殿前都虞候,領嚴州刺史。   三年春,從征淮南,首敗萬眾於渦口,斬兵馬都監何延錫等。南唐節度皇甫暉、姚鳳眾號十五萬,塞清流關,擊走之。追至城下,暉曰:「人各為其主,願成列以決勝負。」太祖笑而許之。暉整陣出,太祖擁馬項直入,手刃暉中腦,並姚鳳禽之。宣祖率兵夜半至城下,傳呼開門,太祖曰:「父子固親,啟閉,王事也。」詰旦,乃得入。韓令坤平揚州,南唐來援,令坤議退,世宗命太祖率兵二千趨六合。太祖下令曰:「揚州兵敢有過六合者,斷其足!」令坤始固守。太祖尋敗齊王景達於六合東,斬首萬餘級。還,拜殿前都指揮使,尋拜定國軍節度使。   四年春,從征壽春,拔連珠砦,遂下壽州。還,拜義成軍節度、檢校太保,仍殿前都指揮使。冬,從征濠、泗,為前鋒。時南唐砦於十八裏灘,世宗方議以橐駝濟師,而太祖獨躍馬截流先渡,麾下騎隨之,遂破其砦。因其戰$ 晉州以北漢嵐、石、憲三州巡檢使王洪武等來獻。六月庚子,步至晉王邸,命作機輪,輓金水河注邸中為池。癸卯,吳越王進銀、絹、綿以倍萬計。乙卯,熒惑入南斗。秋七月戊辰,幸晉王第觀新池。丙子,幸京兆尹光美第視疾。戊寅,再幸光美第。泉州節度使陳洪進乞朝覲。丙戌 ,命近臣祈晴。丁亥,命修先代帝王及五嶽、四瀆祠廟。庚寅,幸光美第。八月乙未朔,吳越國王進射火箭軍士。己亥,幸新龍興寺。辛醜,太子中允郭思齊坐贓棄市。乙巳,幸等覺院,遂幸東染院,賜工人錢。又幸控鶴營觀習射,賜帛有差。又幸開寶寺觀藏經。丁未,遣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党進、宣徽北院使潘美伐北漢。丙辰,遣使率兵分五道入太原。九月甲子,幸綾錦院。庚午,權高麗國事王伷遣使來朝獻。党進敗北漢軍於太原城北。辛巳,命忻、代行營都監郭進遷山后諸州民。庚寅,幸城南池亭,遂幸禮賢宅,又幸晉王第。冬十月甲午朔旦,賜文武百官衣有差。丁酉,兵馬監押馬繼恩率兵入河東界,焚蕩四十餘砦。己亥,幸西教場。庚子,鎮州巡檢郭進焚壽陽縣,俘九千人。辛醜,晉、隰巡檢穆彥璋入河東,俘二千餘人。党進敗北漢軍於太原城北。己酉,吳越王獻馴象。癸醜夕,帝崩於萬歲殿,年五十。殯於殿西階,諡曰英武聖文神德皇帝,廟號太祖。太平興國二年四月乙卯,葬永昌陵。大中祥符元年,加上尊諡曰啟運立極英武睿文神德聖功至明大孝皇帝。   帝性孝友節儉,質任自然,不事矯飾。受禪之初,頗好微行,或諫其輕出。曰:「帝王之興,自有天命,周世宗見諸將方面大耳者皆殺之,我終日侍側,不能害也。」既而微行愈數,有諫,輒語之曰:「有天命者任自為之,不汝禁也。」一日,罷朝,坐便殿,不樂者久之。左右請其故。曰:「爾謂為天子容易耶?早作乘快誤決一事,故不樂耳。」汴京新宮成,禦正殿坐,令洞開諸門,謂左右曰:「此如我心,少有邪曲,人皆見之。」吳越錢俶來朝,自宰相以下咸請留俶而取其地,帝不聽,遣俶歸國。及辭,取群臣留俶章疏數十軸,封識遺俶,戒以途中密觀,俶屆途啟視,皆留己不遣之章也。俶自是感懼,江南平,遂乞納土。南漢劉鋹在其國,好置CG以毒臣下。既歸朝,從幸講武池,帝酌卮酒賜鋹。鋹疑有毒,捧杯泣曰:「臣罪在不赦,陛下既待臣以不死,願為大樑布衣,觀太平之盛,未敢飲此酒。」帝笑而謂之曰:「朕推赤心於人腹中,寧肯爾耶?」即取鋹酒自飲,別酌以賜鋹。王彥升擅殺韓通,雖預佐命,終身不與節鉞。王全斌入蜀,貪恣殺降,雖有大功,即加貶絀。宮中葦簾,緣用青布;常服之衣,浣濯至再。魏國長公主襦飾翠羽,戒$ 北諸州軍儲赴北面行營。庚申,帝複自將伐契丹。丙寅,次金台頓,募民為鄉導者百人。丁卯,次東易州,刺史劉宇以城降,留兵千人守之。戊辰,次涿州,判官劉厚德以城降。己巳,次鹽溝頓,民得近界馬來獻,賜以束帛。庚午,次幽州城南,駐蹕寶光寺。契丹軍城北,帝率眾擊走之。壬申,命節度使定國宋偓、河陽崔彥進、彰信劉遇、定武孟玄哲四面分兵攻城。以潘美知幽州行府事。契丹鐵林廂主李劄盧存以所部來降。癸酉,移幸城北,督諸將進兵,獲馬三百。幽州神武廳直並鄉兵四百人來降。乙亥,范陽民以牛酒犒師。丁醜,帝乘輦督攻城。秋七月庚辰,契丹建雄軍節度使、知順州劉廷素來降。壬午,知薊州劉守恩來降。癸未,帝督諸軍及契丹大戰於高梁河,敗績。甲申,班師。庚寅,命孟玄哲屯定州,崔彥進屯關南。乙巳,帝至自范陽。八月壬子,西京留守石守信坐從征失律,貶崇信軍節度使。甲寅,彰信軍節度使劉遇貶宿州觀察使。癸亥,命潘美屯河東三交口。甲戌,汴水決宋城縣。武功郡王德昭自殺。詔作太清樓。是月,秦州大水。九月己卯,河決汲縣。丁亥,置皇子侍讀。己亥,幸新城,觀鐵林軍人射強弩。庚子,華山道士丁少微詣闕,獻金丹及巨勝、南芝、玄芝。癸卯,山后兩林蠻以名馬來獻。丙午,鎮州都鈐轄劉廷翰及契丹戰於遂城西,大敗之,斬首萬三百級,獲三將、馬萬匹。冬十月乙亥,以平北漢功,齊王廷美進封秦王,薛居正加司空,沈倫加左僕射,盧多遜兼兵部尚書,曹彬兼侍中,白進超、崔翰、劉廷翰、田重進、米信並領諸軍節度使,楚昭輔、崔彥進、李漢瓊並加檢校太尉,潘美加檢校太師,王仁贍加檢校太傅,石熙載加刑部侍郎,文武從臣進秩有差。十一月庚辰,放道士丁少微歸華山。己醜,畋近郊。辛卯,忻州言與契丹戰,破之。關南言破契丹,斬首萬餘級。十二月丁未,占城國遣使來貢。丁卯,畋近郊。置諸州司理判官。   五年春正月庚辰,詔宣慰河東諸州。壬午,新作天駟左、右監,以左、右飛龍使為左、右天廄使,閑廄使為崇儀使。庚寅,改端明殿學士為文明殿學士。二月戊辰,斬徐州妖賊李緒等七人。廢順化軍。三月戊子,會親王、宰相、淮海國王及從臣蹴鞠大明殿。己醜,左監門衛上將軍劉鋹卒,追封南越王。癸巳,代州言宣徽南院使潘美敗契丹之師於雁門,殺其駙馬侍中蕭咄李,獲都指揮使李重誨。閏三月丙午,幸水磑,因觀魚。甲寅,親試禮部舉人。丁巳,親試諸科舉人。庚午,幸講武池觀習樓船。辛未,甘、沙州回鶻遣使以橐駝名馬來獻。夏四月癸未,親試應百篇舉趙昌國,賜及第。壅汾河晉祠水灌太原,隳其故城。是月,$ 懿範》。   七月丙辰,以諸州牛疫免牛稅一年。戊午,王嗣宗為大同軍節度使。丙寅,幸相王元偓新宮。以宮城火,詔諸王徙宮於外。丙子,幸瑞聖園觀稼,宴射于水心殿。   八月己卯,大理少卿閻允恭、開封判官韓允坐枉獄除名。戊戌,詔京兆、河中府、陝、同、華、虢等州貸貧民麥種。   九月,注輦國貢土物、珍珠衫帽。甲寅,唃廝囉聚眾數十萬,請討平夏人以自效。丁卯,宴宗室,射于後苑。己巳,賜注輦使袍服、牲酒。   冬十月乙巳,王欽若上《聖祖先天紀》。戊申,回鶻呵羅等來貢。   十一月辛酉,相王元偓加兼中書令,端王元儼進封彭王。癸亥,高麗使同東女真來貢。十二月戊寅,皇子冠。丁亥,侍禁楊承吉使西蕃還,以地理圖進。辛卯,皇子慶國公封壽春郡王。是歲,占城、宗哥族及西蕃首領來貢。坊州大雨,河溢。陝西饑。   九年春正月丙辰,置會靈觀使,以丁謂為之,加刑部尚書。壬申,以張士遜、崔遵度為壽春郡王友。   二月丁亥,王旦等上《兩朝國史》。戊子,加旦守司徒,修史官以下進秩、賜物有差。甲午,詔以皇子就學之所名資善堂。延州蕃部饑,貸以邊穀。   三月丙午,除雷州無名商稅錢。秦州曹瑋撫捍蕃境得宜,詔嘉之。己酉,王欽若上《寶文統錄》。辛酉,以西蕃宗哥族李立遵為保順軍節度使。壬戌,詔舉官必擇廉能。癸亥,置修玉牒官。乙丑,著作佐郎高清以贓賄仗脊,配沙門島。   夏四月庚辰,周伯星見。丙申,賜天下酺。振延州蕃族饑。庚子,幸陳堯叟第視疾。壬寅,以唐相元稹七世孫為台州司馬。   五月乙巳,邠甯環慶部署王守斌言夏州蕃騎千五百來寇慶州,內屬蕃部擊走之。癸醜,幸南宮視惟憲疾。甲寅,惟憲卒。乙卯,毛屍等三族蕃官馮移埋率屬來歸,詔撫之。丙辰,詔天下系囚死罪減等,流以下釋之。丁巳,向敏中為宮觀慶成使。甲子,左天廄草場火。庚午,太白晝見。   六月戊寅,幸會靈觀,宴祝禧殿,癸未,京畿蝗。   秋七月,撫水蠻寇宜州,廣南西路請便宜掩擊,許之。丁未,增築京師新城。丙辰,開封府祥符縣蝗附草死者數裏。戊午,停京城工役。癸亥,以畿內蝗,下詔戒郡縣。甲子,詔京城禁樂一月。丁卯,幸太乙宮、天清寺。   八月壬申,知秦州曹瑋言伏羌砦蕃部廝雞波與宗哥族連結為亂,以兵夷其族帳。丙子,令江、淮發運司留上供米五十萬以備饑年。磁、華、瀛、博等州蝗,不為災。丙戌,制玉皇聖號冊文。以陳堯叟為右僕射。戊子,以旱,罷秋宴。壬辰,群臣請受尊號冊寶,表五上,從之。   九月癸卯,雄、霸河溢。甲辰,以丁謂為平江軍節度使。$ ,減益、梓州上供絹歲三之一,紅錦、鹿胎半之。   秋七月戊申,以廣州地震。   八月庚午,荊南府、嶽州地震。   九月庚寅,詔文武官己致仕而舉官犯罪當連坐者,除之。辛卯,以重陽,曲宴近臣、宗室于太清樓,遂射苑中。   冬十月乙卯,契丹遣使來獻九龍車及所獲夏國羊馬。辛酉,祔章獻明肅皇后、章懿皇后神主于太廟,大赦。罷轉運使兼按察。庚午,幸瓊林苑,遂畋楊村,遣使以所獲馳薦太廟,召父老,賜以飲食、茶帛。辛未,頒曆于夏國。庚辰,罷宰臣兼樞密使。   十一月丁亥,冬至,宴宗室於崇政殿。己酉,詔河北長吏舉殿直、供奉官有武才者。是歲,施州溪洞蠻、西南夷龍以特來貢。   六年春正月戊申,徙廣南戍兵善地,以避瘴毒。   二月戊寅,青州地震。詔陝西經略安撫及轉運司議裁節諸費及所置官員無用者以聞。   三月辛巳朔,日有食之。錄系囚。庚寅,登州地震,岠嵎山摧,自是屢震,輒海底有聲如雷。甲午,月犯歲星。是月,賜禮部奏名進士、諸科及第出身八百五十三人。   夏四月甲寅,遣使賜湖南戍兵方藥。   五月甲申,京師雨雹,地震。丙戌,錄系囚。戊子,減邛州鹽井歲課緡錢一百萬。丙申,詔陝西市蕃部馬。丁酉,京東人劉巹、劉沔、胡信謀反,伏誅。   六月庚戌朔,詔夏竦與河北監司察帥臣、長吏之不職者。丁巳,有流星出營室南,其光燭地,隱然有聲。丙寅,以久旱,民多暍死,命京城增鑿井三百九十。丁醜,詔制科隨禮部貢舉。   秋七月丁亥,月犯南斗。庚寅,河東經略司言雨壞忻、代等州城壁。   八月癸亥,策試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並試武舉人。癸酉,以吳育為樞密副使,丁度參知政事。   九月甲辰,登州言有巨木三千餘浮海而出。   冬十月辛未,詔發兵討湖南OD賊。   十一月己卯,遣官議夏國公封界。癸未,湖南OD賊寇英、韶州界。辛醜,畋東韓村,乘輿所過及圍內田,蠲其租一年。是歲,邈川首領唃廝囉、西蕃瞎氈、磨氈角、安化州蠻蒙光速等來貢。交阯獻馴象十。道州部瀧酋李石壁等降。   七年春正月丙子朔,禦大慶殿受朝。丁亥,詔河北所括馬死者,限二年償之。己亥,頒《慶曆編敕》。壬寅,詔減連州民被OD害者來年夏租。   二月己酉,詔取益州交子三十萬,于秦州募人入中糧。丙辰,令內侍二人提舉月給軍糧。   三月壬午,錄系囚。癸未,詔天下有能言寬恤民力之事者,有司驛置以聞,以其副上之轉運司,詳其可行者輒行之。毀後苑龍船。丁亥,以旱,罷大宴。癸巳,詔避正殿,減常膳。許中外臣僚實封條上三事。乙未,賈昌朝罷,$   九月丁醜,詔減諸路逃田稅額。壬午,祧僖祖及文懿皇后。乙酉,祔英宗神主于太廟,樂曰《大英之舞》。戊子,減兩京、畿內、鄭、孟州囚罪一等,民役山陵者蠲其賦。辛卯,徙封顥為岐王,頵為高密郡王。富弼為尚書左僕射。遣孫思恭等報謝於遼,且賀生辰、正旦。壬辰,錄周世宗從曾孫貽廓為三班奉職。甲午,遼遣耶律好謀等來賀即位。戊戌,以王安石為翰林學士。辛醜,韓琦罷為司徒、鎮安武勝軍節度使、判相州。吳奎、陳升之罷。樞密副使呂公弼為樞密使,張方平、趙抃並參知政事,邵亢為樞密副使。壬寅,以曾公亮為尚書左僕射,文彥博為司空。潮州地震。癸卯,以權禦史中丞司馬光為翰林學士。   冬十月丙午,漳、泉諸州地震。丁未,富弼罷判河陽。戊申,建州、邵武、興化軍地震。己酉,初禦邇英閣,召侍臣講讀經史。以右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滕甫考諸路監司課績。張方平以父憂去位。庚戌,給陝西轉運司度僧牒。令糴穀振霜旱州縣。癸醜,詔翰林學士、禦史中丞、侍御史知雜事舉材堪禦史者各二人。詔將作監主簿常秩赴闕。甲寅,制《資治通鑒序》賜司馬光。癸酉,知青澗城種諤複綏州。   十一月丁醜,詔近臣各舉才行可任使者一人。戊寅,詔求直言。丙戌,詔二府各舉所知。丁亥,令考課院詳定諸州所上縣令治狀。戊子,分命宰臣祈雪。置馬監於河東交城縣。庚寅,詔近臣以舉官不當,經三劾者,中書別奏取旨。乙未,詔令內外文武官各舉有材德行能者。十二月丙辰,西南龍蕃來貢。辛酉,以來歲日食正旦,自乙丑避殿、減膳、罷朝賀。壬戌,詔起居日增轉對官二人。丙寅,詔州縣吏並緣為奸,致獄多瘐死,歲終會死者多寡,以制其罪。著為令。己巳,遼遣蕭傑等來賀正旦。   熙甯元年春正月甲戌朔,日有食之。詔改元。丁醜,以旱,減天下囚罪一等,杖以下釋之。壬午,令州縣掩暴骸。丁亥,命宰臣曾公亮等極言闕失。庚寅,禦殿複膳。壬辰,幸寺觀祈雨。丙申,趙概罷知徐州,三司使唐介參知政事。丁酉,詔修《英宗實錄》。壬寅,增太學生百人。   二月辛亥,令諸路每季上雨雪。乙卯,孔若蒙襲封衍聖公。壬戌,貸河東饑民粟。   三月庚辰,夏主諒詐卒,遣使來告哀。丙戌,詔恤刑。戊子,作太皇太后慶壽宮、皇太后寶慈宮。丁酉,簡州木連理,潭州雨毛。   夏四月乙巳,詔翰林學士王安石越次入對。戊申,命宰臣禱雨。以樞密直學士李參為尚書右丞、判西京留守司禦史台。辛亥,同天節,群臣及遼使初上壽於紫宸殿。   五月甲戌,募饑民補廂軍。庚辰,詔兩制及國子監舉諸王宮學官。戊戌,廢慶成軍。   六$ ,以光世為滁和濠州、江寧府界招捉盜賊制置使,禦營統制官苗傅為使司都統制。朝請郎李棫提舉廣西左、右兩江峒丁公事。癸未,至揚州,禁內侍統兵官相見。丙戌,王淵、張俊誘趙萬等,悉誅之。   十一月戊子,李綱鄂州居住。真定軍賊張遇入池州,守臣滕祐棄城遁。己醜,詔雜犯死罪有疑及情理可憫者,撫諭官同提刑司酌情減降,先斷後聞。壬辰,遣王倫等為金國通問使。乙未,以張愨為尚書左丞,工部尚書顏岐同知樞密院事。丙申,曲赦應天府、毫、宿、揚、泗、楚州、高郵軍。丙午,以張愨為中書侍郎。戊申,以顏岐為尚書左丞兼權門下侍郎,禦史中丞許景衡為右丞,刑部尚書郭三益同知樞密院事。權密州趙野棄城遁,軍校杜彥據州,追野,殺之。辛亥,命福建路增招弓手。金人陷河間府。是月,軍賊丁進圍壽春府,守臣康允之拒卻之。   十二月丙辰朔,命從臣四員充講讀官,就內殿講讀。丁巳,詔諸路提刑司選官,即轉運司所在州類省試進士,以待親策。辛酉,王淵入杭州,執陳通等誅之。壬戌,青州敗將王定以兵作亂,殺帥臣曾孝序。癸亥,粘罕犯汜水關,西京留守孫昭遠遣將拒之,戰歿,昭遠將兵南遁,尋命部將王仔奉啟運宮神禦赴行在。甲子,改授後父徽猷閣待制邢煥為光州觀察使。乙丑,詔凡刑賞大政並經三省,其幹請墨敕行下者罪之。丙寅,張遇犯江州。戊辰,金人圍棣州,守臣薑剛之固守,金兵解去。甲戌,金人陷同州,守臣鄭驤死之。張遇犯黃州。己卯,金人陷汝州,入西京。庚辰,金人陷華州。辛巳,破潼關。河東經制使王燮自同州引兵遁入蜀。丁進詣宗澤降。乙酉,增置廣西弓手以備邊。以戶部尚書黃潛厚為延康殿學士、同提舉措置財用。 本紀第二十五   ○高宗二   二年春正月丙戌朔,帝在揚州。丁亥,錄兩河流亡吏士。沿河給流民官田、牛、種。戊子,金人陷鄧州,安撫劉汲死之。辛卯,置行在榷貨務。壬辰,金人犯東京,宗澤遣將擊卻之。癸巳,複明法新科。甲午,詣壽寧寺,謁祖宗神主。乙未,金人破永興軍,前河東經制副使傅亮以兵降,經略使唐重、副總管楊宗閔、提舉軍馬陳迪、轉運副使桑景詢、判官曾謂、提點刑獄郭忠孝、經略司主管機宜文字王尚及其子建中俱死之。東平府兵馬鈐轄孔彥舟叛,渡淮犯黃州,守臣趙令{山成}拒之。丙申,詔:「自今犯枉法自盜贓者,中書籍其姓名,罪至徒者,永不錄用。金人陷均州,守臣楊彥明遁去。丁酉,金人陷房州。己亥,張遇焚真州。秘閣修撰孫昭遠為亂兵所害。庚子,遣主客員外郎謝亮為陝西撫諭使兼宣諭使,持詔賜夏國。張遇陷鎮江府,守臣錢伯言棄城走。辛醜,內$ ,張浚責黃州團練副使、郴州安置。俊等皆不受。傅等遣軍駐臨平,拒勤王兵。壬寅,日中黑子沒。盧益罷。呂頤浩至平江。水賊邵青入泗州。癸卯,太后詔:睿聖皇帝宜稱皇太弟、天下兵馬大元帥、康王,皇帝稱皇太侄、監國。賜傅、正彥鐵券。呂頤浩、張浚傳檄中外討傅、正彥,執黃大本下獄。乙巳,太后降旨睿聖皇帝處分兵馬重事。張俊率兵發平江,劉光世繼之。丙午 ,張浚同知樞密院事,翰林學士李邴、禦史中丞鄭並同簽書樞密院事。呂頤浩、張浚發平江。丁未,次吳江,奏乞建炎皇帝還即尊位。朱勝非召傅、正彥至都堂議復辟,傅等遂朝睿聖宮。金人陷京東諸郡,劉洪道棄青州去。撻懶以劉豫知東平府、節制河南州郡。趙立複徐州。   夏四月戊申朔,太后下詔還政,皇帝複大位。帝還宮,與太后御前殿垂簾,詔尊太后為隆祐皇太后。己酉,詔訪求太祖神主。以苗傅為淮西制置使,劉正彥副之。庚戌,複紀年建炎。命張浚知樞密院事,苗傅、劉正彥並檢校少保。呂頤浩、張浚軍次臨平,苗翊、馬柔吉拒戰不勝,傅、正彥引兵二千夜遁。辛亥,皇太后撤簾。呂頤浩等入見。傅犯富陽、新城二縣,遣統制王德、喬仲福追擊之。癸未,朱勝非、顏岐、王孝迪、張澂、路允迪俱罷。以呂頤浩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李邴尚書右丞,鄭簽書樞密院事。甲寅,以劉光世為太尉、禦營副使,韓世忠為武勝軍節度使、御前左軍都統制,張俊為鎮西軍節度使、御前右軍都統制,勤王所僚屬將佐進官有差。主管殿前司王元、左言並責官,英、賀州安置。樞密都承旨馬瑗停官、永州居住。吏部員外郎范仲熊、浙西安撫司主管機宜文字時希孟並除名,柳州、吉陽軍編管。斬中軍統制吳湛、工部侍郎王世修於市。贈王淵開府儀同三司。乙卯,大赦。舉行仁宗法度,應嘉祐條制與今不同者,自官制役法外,賞格從重,條約從寬。罷上供不急之物。元祐石刻黨人官職、恩數追複未盡者,令其家自陳。許中外直言。丁巳,禁內侍交通主兵官及饋遺假貸、借役禁兵、干預朝政。庚申,詔尚書左右僕射並帶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改門下、中書侍郎為參知政事,省尚書左、右丞。以李邴參知政事。詔行在職事官各舉所知,並省館學、寺監等官。苗傅犯衢州。癸亥,以給事中周望為江、浙制置使。丁卯,帝發杭州,留鄭衛皇太后,以韓世忠為江、浙制置使,及劉光世追討傅、正彥。己巳,詔:傅、正彥、苗瑀、苗翊、張逵不赦,餘黨並原。壬申,立子魏國公旉為皇太子。赦傅党王鈞甫、馬柔吉罪,許其自歸。丙子,範瓊自光、蘄引兵屯洪州。是月,劉文舜寇濠州。西北賊薛慶襲據高郵軍。   五月戊寅$ 承制以陝西制置使王似知成都府。罷諸路武臣提點刑獄。李成入舒州。金游騎至平江,周望奔太湖,守臣湯東野亦遁。茶陵縣軍賊二千余人犯郴州永興縣。戊戌,金人入平江,縱兵焚掠。辛醜,白虹貫日。鐘相陷澧州,殺守臣黃宗。權湖北制置使傅雱招諭孔彥舟,彥舟聽命,因以為湖南、北捉殺使。荊南守臣唐愨棄城去。金人陷醴州,守臣王淑棄城去。是月,張浚自秦州引兵入援。   三月癸卯朔,孔彥舟入鼎州。金人去平江,統制陳思恭以舟師邀敗其後軍於太湖。呂頤浩請幸浙西。丙午,趙鼎言金兵去未遠,遂緩其行。丁未,命發運司說諭兩浙富民助米,以備巡幸。辛亥,遣兵部員外郎馮康國等撫諭荊湖南北、廣南諸路。壬子,金人入常州,守臣周杞棄城去。甲寅,遣盧益及禦營都統制辛企宗奉迎太后東還。丙辰,金人犯終南縣,經略使鄭恩戰敗,死之。丁巳,金人至鎮江府,韓世忠屯焦山寺邀擊之。詔侍從官各舉可充監司者一二人。辛酉,禦舟發溫州。宣撫司節制軍馬李允文部兵至鄂州。禦營前軍將楊勍叛。甲子,張浚請便宜辟官不許動改。戊辰,孔彥舟擊敗鐘相,禽相及其子子昂,檻送行在。己巳,戚方陷廣德軍,殺權通判王儔。   夏四月癸酉,蠲江西州縣兵盜賤破民家夏稅。戊寅,吳玠及金人戰于邠州彭原店,敗績,部將楊晟死之。己卯,以觀文殿學士朱勝非為江西、湖南北宣撫使。是日,張浚引兵至房州,知金兵退,乃還。癸未,帝駐越州。甲申,下詔親征,巡幸浙西。韓世忠駐軍揚子江,要金人歸路,屢敗之,兀引軍走建康。乙酉,以禦史中丞趙鼎為翰林學士,鼎固辭不拜。戚方圍宣州。劉光世遣統制王德誘誅劉文舜于饒州。丙申,用趙鼎劾奏,呂頤浩罷為鎮南軍節度使、醴泉觀使。命三省、樞密院同班奏事。韓世忠及兀再戰江中,金人乘風縱火,世忠敗績。兀渡江,屯六合縣。丁酉,複以趙鼎為禦史中丞。戊戌,振明州被兵民家。己亥,以張俊為浙西、江東制置使。辛醜,王德破妖賊王宗石於信州貴溪縣,執其渠帥,諸縣悉平。是月,金人犯江西者自荊門軍北歸,留守司同統制牛皋潛軍寶豐擊敗之。   五月甲辰,以范宗尹為尚書右僕射兼禦營使。辛亥,統領赤心隊軍馬劉晏及戚方戰于宣州,敗死。壬子,金人焚建康府,執李棁、陳邦光而去。淮南宣撫司統制嶽飛邀擊于靜安鎮,敗之。是夜,紫微垣內有赤雲亙天,白氣貫其中。癸醜,詔台諫等官各舉所知二人。以張守參知政事、趙鼎簽書樞密院事。以白金三萬兩賜韓世忠軍,贈戰歿將孫世詢、嚴永吉、張淵等官。甲寅,金人陷定遠縣,執閭勍去,勍不屈,死之。巨師古擊戚方于宣州,數敗之,方引去$ 房州隸利路。   六月辛未朔,蠲紹興府三縣湖田米。詔侍從、台諫、諸將集議駐蹕事宜。楊勍犯處州。癸酉,遣統制陳思恭討勍。合江南兩路轉運為都轉運使。再貶周望昭化軍節度副使、連州安置。甲戌,罷禦營司。以范宗尹兼知樞密院事。乙亥,王燮遣統領林閏等追襲楊勍于東陽縣,軍敗,裨將李在死之。丁醜,以劉光世部兵為御前巡衛軍,光世為都統制。楊勍等焚建州。戚方犯湖州安吉縣,詔張俊捕之。戊寅,更御前五軍為神武軍,禦營五軍為神武副軍。以知建康府權邦彥為淮南等路制置發運使。滁、濠鎮撫使劉位為賊張文孝所殺,命其子綱襲職。庚辰,置鎮撫使六人:陳規,德安府、複州、漢陽軍;解潛,荊南府、歸、峽州、荊門、公安軍;程昌寓,鼎、澧州;陳求道,襄陽府、鄧、隨、郢州;范之才,金、均、房州;馮長寧,淮寧、順昌府、蔡州。辛巳,慮囚。申命有司,討論厘正崇寧以來濫賞。罷諸州添差通判職官。癸未,召劉光世赴行在。甲申,岳飛破戚方於廣德軍。乙酉,鐘相偽將胡源引兵入慈利縣,執其党陳誠來降。丙戌,以呂頤浩為建康路安撫大使,劉光世為兩浙路安撫大使,朱勝非為江州路安撫大使,郭仲威為真、揚州鎮撫使。戚方詣張俊降。庚寅,召韓世忠率兵赴行在。辛卯,妖賊王宗石等伏誅。壬辰,權密州都巡檢徐文率部兵泛海來歸。甲午,置樞密院幹辦官四員。乙未,郭仲威犯鎮江府,遣嶽飛擊之。是月,兀聞張浚在秦州,將舉兵北伐,自六合引兵趨陝西。   秋七月癸卯,劉光世援宣撫使例,乞便宜行事,不許。詔軍興以來諸州得便宜指揮者並罷。乙巳,馮長寧複順昌府。張浚罷曲端都統制。丁未,以劉光世為集慶軍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戊申,以孔彥舟為辰、沅、靖州鎮撫使。張浚獻黃金萬兩助軍用。宣撫司遣統制官呂世存、王俊複鄜州,其餘州縣多迎降。後軍將王辟叛,陷歸州,鈐轄田祐恭擊敗之。己酉,王辟犯房州,守臣韋知幾棄城走。庚戌,楊勍受劉光世招安,尋複叛去,迫泉州。癸醜,崔增犯太平州,守臣郭偉拒卻之。乙卯,金人徙二帝自韓州之五國城。劉光世乞移司平江,不許。丙辰,張俊合諸將戚方等兵萬餘赴行在。丁巳,申命元祐党人子孫於州郡自陳,盡還當得恩數。韓世忠、張俊並罷。己未,禁閩、廣、淮、浙海舶商販山東,慮為金人鄉導。詔江、浙、福建州縣,諭豪右募民兵據險立柵,防遏外寇。庚申,以嶽飛為通、泰州鎮撫使。辛酉,建州民範汝為作亂,命統制李捧捕之。乙丑,複李邦彥以下十九人官職,聽自便。複李綱銀青光祿大夫,許翰、顏岐端明殿學士。張浚貶曲端階州居住。丁卯,金人立劉豫為帝,國$ 臣討捕之。置廣西義倉。辛未,再振淮東饑民。壬申,雨雹。丁醜,詔戒勵諸道轉運使。庚辰,幸玉津園。夏五月壬戎,裁宗室換官法。庚午,蠲四川鹽課十萬緡。乙亥,郴寇平。癸未,給襄陽歸正忠義人田。   六月甲午,建豐儲倉。丙申,詔特奏名毋授知縣、縣令。戊戌,蠲郴州運糧丁夫今年役錢之半。辛亥,廣西妖賊李接破郁林州,守臣李端卿棄城遁,遂圍化州。命經略司討捕之。端卿除名勒停、梅州編管。   秋七月癸亥,籍郴州降寇。隸荊、鄂軍。戊辰,班《隆興以來寬恤詔令》于諸路。趙雄等上《會要》。乙亥,詔諸軍五口以上增給緡錢。癸未,太白晝見,經天。   八月庚寅,罷諸路監司、帥守便宜行事。壬寅,以知楚州翟畋過淮生事,奪五官、筠州居住。   九月辛未,合祭天地於明堂,大赦。癸未,詔福建、二廣賣鹽毋擅增舊額。   冬十月乙酉朔,蠲連州被寇民租稅。辛卯,遣陳峴等使金賀正旦。丙申,詔太學兩優釋褐,與殿試第二人恩例。庚子,四川行當三大錢。再蠲四川鹽課十七萬餘緡。辛醜,除紹興府民逋賦五萬餘緡。乙巳,金遣蒲察鼎壽等來賀會慶節。戊申,廣西妖賊平。   十一月乙卯朔,帝著論數百言,深原用人之弊,因及誅賞之法,命宰執示從臣於都堂。辛酉,裁宗子試法。戊寅,罷金州管內安撫司。壬午,詔宗室有出身人得考試及注教授官。癸未,遣傅淇等賀金主生辰。十二月丙戌,班《重修淳熙敕令格式》。丙申,修百司省記法。己亥,詔自今鞫贓吏,後雖原貸者,毋以失入坐獄官。庚戌,金遣耶律慥等來賀明年正旦。辛亥,蠲臨安府徵稅一年。是歲,溫、台州水,和州旱。   七年春正月甲子,減廣西諸州歲賣鹽數。乙丑,劉焞以以平李接功,擢集英殿修撰,將佐幕屬吏士進官、減磨勘年有差。己卯,詔京西州軍並用鐵錢及會子;民戶銅錢,以鐵錢或會子償之,滿二月不輸官,許告賞。庚辰,蠲淮東民貸常平錢米。   二月癸未朔,初置廣南煙瘴諸州醫官。丙戌,複置皇太子宮小學教授。辛卯,魏王愷薨。乙未,詔撥廣西兵校五百人隸提刑司。戊戌,罷瓜洲孳生馬監。己亥,出湖南樁積米十萬石,振糶永、邵、郴三州。甲辰,命利州路守、貳、縣令兼領營田。乙巳,限改官員歲毋過八十人。封子楝為宜州觀察使、安定郡王。   三月壬戌,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庚午,迎太上皇、太上皇後宴翠寒堂。乙亥,減內外官薦舉員。丁醜,再蠲臨安府民身丁錢三年,詔諸州招補軍籍之闕,自今歲以為常。   夏四月甲申,幸聚景園。丙戌,趙雄等上仁宗、哲宗玉牒。戊子,除明州積欠諸司錢十五萬緡。辛卯,再免沿邊$ 陽守臣高達。己醜,賈似道獻所獲良馬,賜詔褒嘉,其將士增秩、賞賚有差。十二月乙卯,冊瑞國公主。庚申,劉伯正薨,贈五秩。 本紀第四十四   ○理宗四   二年春正月乙亥朔,大元城利州、閬州。詔湘潭縣民陳克良孝行,表其門。   二月甲辰朔,詔太常厘正秦檜諡,因諭輔臣曰:「諡'繆狠'可也。」熒惑犯權星。乙巳,詔利州統制呂達戰沒,贈官四轉,官一子承信郎,一子下班祗應。己酉,餘晦兼四川屯田使。庚申,詔饒州布衣饒魯不事科舉,一意經學,補迪功郎、饒州教授。辛酉,日暈周匝。戊辰,故直華文閣李燔,先儒朱熹門人,賜諡文定。   三月壬午,王元善使大元,留七年來歸。戊子,雪。詔蠲江、淮今年二稅。己醜,詔錄襄城功,高達帶行環衛官、遙郡團練使,職任依舊;王登行軍器監丞、制司參議官;程大元、李和以下將士六千六百一十三人補轉官資有差。甲午,城東海,賈似道以圖來上。   夏四月辛亥,詔邊兵貧困可閔,閒田甚多,擇其近便者分給耕種,制司守臣治之。乙丑,以徐清叟知樞密院兼參知政事,董槐參知政事。   六月壬寅朔,罷臨安府臨平鎮稅場。甲辰,四川制司言:合州、廣安軍北兵入境,王堅、曹世雄等戰禦有功。詔堅官兩轉,餘各補轉官資。甲寅,侍御史吳燧等論故蜀帥餘玠聚斂罔利七罪,玠死,其子如孫盡竊帑庾之積以歸。詔簿錄玠家財。以李曾伯為資政殿學士,依舊節制四川。丙辰,利州王佐堅守孤壘,降將南永忠以兵薄城下,佐罵之,永忠流涕而退。初,隆慶教授鄭炳孫不從南永忠降,先縊死其妻女,亦朝服自縊。詔獎諭:佐進官一秩,炳孫贈朝奉郎、直秘閣,仍訪其子,官以文資。王伯大乞致仕,詔進一秩,允所請。丁巳,以賈似道同知樞密院事,職任依舊。庚午,詔余晦赴闕。閏六月壬申,董槐疏:蜀事孔棘,願假臣宣撫之名,置司夔門,以通荊、蜀。上優詔答曰:「士大夫以事功自勉者鮮,卿請帥蜀,足見忠壯。然經理西事,當在廟堂,宜竭謀猷,以副委任。」詔蒲擇之暫權四川制置司事。甲戌,錄嘉定戰功。先是,大元兵圍城五旬,帥守俞興、元用等夜開關力戰而圍解。詔俞興等十六人各官五轉,將士補轉有差。以包恢提點浙西刑獄,招捕荻浦鹽寇。乙亥,台州海寇積年,民罹其害,路分董橚洎進士周自中等擒獲,詔橚官一轉,餘推賞有差。壬午,以李曾伯為四川宣撫使兼京湖制置大使,進司夔路,詔賜曾伯同進士出身。罷江灣浮鹽局,戊戌,大元使離揚州北歸。   秋七月己酉,詔「前蜀帥餘玠鎮撫無狀,兵苦於征戌,民困於徵求,茲俾其家輸所取蜀財,犒師振民;並邊諸郡田租,其複三年$ 詔拘管江西、湖南州軍,宗學生與亻匈等七人並削籍,拘管外宗正司。癸醜,以張磻同知樞密院事,丁大全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馬天驥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詔戒群臣洗心飭行,毋縱於貨賄,其或不悛,舉行淳熙成法。又開國以來勳臣之裔,有能世濟其美而不世其祿者,所在州郡以聞。參知政事蔡抗輒擅去國,勉留不返,詔授職予祠,尋以林存言,寢其命。十二月戊午朔,熒惑犯填星。庚申,大元城棗陽。乙丑,以張磻兼參知政事。甲戌,獎諭荊閫吳淵,其有功將士,趣上姓名、等第推賞。   五年春正月丁亥朔,以趙葵為少保、甯遠軍節度使、京湖宣撫使、判江陵府兼夔路策應大使,進封衛國公;賈似道進知樞密院事、職任依舊;吳淵參知政事;李曾伯荊湖南路撫使兼知潭州;吳潛、趙與[B170]各官一轉。乙巳,雷。丙午,禁奸民作白衣會,監司、郡縣官等失覺察者坐罪。辛亥,吳淵薨,贈少師,諡莊敏。   二月戊午,四川嘉定上戰功。以賈似道為兩淮安撫使。辛酉,命趙葵兼湖廣總領財賦,餘晦淮西總領財賦。壬戌,築思州三隘。丁醜,布衣餘一飛、高杞陳襄陽備禦策,詔命趙葵行之。   夏四月丁卯,詔襄陽安撫高達以白河戰功,轉行右武大夫、帶遙郡防禦使;犕醯且躍諍傭秸焦僖蛔泵馗螅⒅叭我讕傘<好笤タ嘀癜┖鞅υH蛩腦錄撼螅淘鐧冉隊耠骸貳ⅰ度綻貳ⅰ痘嵋貳ⅰ毒湟浴貳⒓啊噸行慫某敬貳<孜紓烀餱友戲犁摺⒁恕<河希月牢牡輪鋼藎叭我讕傘F磧輟?/font>   五月庚申,雨。丁卯,城荊山,置懷遠軍荊山縣。詔賈似道官兩轉。戊寅,詔京湖、沿江、海道嚴備舟師防遏。辛巳,複劍門壘,賞蒲擇之官兩轉,朱禩孫、蒲黼、楊大淵、韓勇各官四轉。壬午,夏貴正任吉州刺史、帶禦器械、鎮江駐紮都統制、知懷遠軍。   六月丙戌,太白、歲星合於翼。辛卯,太陰入氐。丁酉,祈雨。馬天驥以台臣言罷,詔依舊端明殿學士、提舉臨安洞霄宮。   秋七月丙辰,祈雨。戊午,雨。己未,太白晝見。丁卯,有流星大如桃。丙子,太陰入井。   八月丙戌,光化軍奏捷。台州火。癸巳,詔謝方叔仍舊職,蔡抗以資政殿學士並領祠在京。甲午,給事中邵澤等言謝方叔罪狀,詔寢祠命。丙申,京城火。庚子,以張磻參知政事,丁大全同知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己酉,史嵩之薨,贈少師,諡莊肅。   九月壬子朔,詔今後台臣遷他職,輒出關,以違制論,仍著為令。辛酉,祀明堂,大赦。   冬十月庚寅,張磻薨,贈少師。癸巳,雷。甲午,虹見。丁酉,以林存簽書$ 朔日之交,月行黃道而日為月所掩,則日食,是為陰勝陽,其變重,自古聖人畏之。若日月同度於朔,月行不入黃道,則雖會而不食。月之行在望與日對沖,月入於闇虛之內,則月為之食,是為陽勝陰,其變輕。昔朱熹謂月食終亦為災,陰若退避,則不至相敵而食。所謂闇虛,蓋日火外明,其對必有闇氣,大小與日體同。此日月交會薄食之大略也。日食修德,月食修刑,自昔人主遇災而懼,側身修行者,此也。   歲星為東方,為春,為木。于人五常,仁也;五事,貌也。超舍而前為贏,退舍為縮。色光明潤,君壽民富。又主福,主大司農,主五穀。石申曰:歲星所在,國不可伐,如歲在卯,不可東征。甘德曰:所去,國凶;所之,國吉;退行,為凶災。主泰山、徐青兗及角、亢、氐、房、心、尾、箕。君令不順,則歲星退行;入陰為內事,入陽為外事;行陰道為水,行陽道為旱。星大,則喜;小,則牛馬多死,疾疫。初見小而日益大,所居國利。初出大而日小,國耗。《荊州占》:歲星色黑,為喪;黃,則歲豐;白,為兵;青,多獄;君暴,則色赤。熒惑相犯,為大戰;相去方寸為犯,戰,客勝。食火,國亡。邊侵曰食。守之為賊。居之不去為守。觸火,則國亂。兩體俱動而直曰觸。合鬥,為饑、旱。離複合、合複離曰鬥。填星相犯,退,犯填,太子叛。當東反西曰退。與填星合,為內亂,民饑。芒角相及同光曰合。守填星,其下城敗。太白相犯,大臣黜,女主喪。觸太白,則四邊來侵。守太白,為四序不調。合鬥,則大將死。辰星相犯,太子憂。觸辰,主憂;守,憂賊。合,則君臣和。晝見,則臣強。他星犯之,主不安。客星犯守,主憂。流星犯之,色蒼黑,大農死;赤,為饑疫;黃,則歲豐。抵之,臣叛主。   熒惑為南方,為夏,為火。于人五常,禮也;五事,視也。晉灼曰:「常以十月入太微,受制而出,行列宿,司無道,出入無常。」二歲一周天。出,則有兵;入,則兵散。逆行一舍二舍,為不祥,所舍國為亂、賊、疾、喪、饑、兵。或環繞勾巳,芒角、動搖、變色,乍前乍後,為殃愈甚。退行一舍,天下有火災;五舍,大臣叛。《星經》曰:「主霍山、揚、荊、交州,又主輿鬼、柳、七星。」又主大鴻臚,又曰主司空,為司馬,主楚、吳、越以南,司天下君臣之過失。東行,則兵聚東方;西行,則兵聚西方。天下安,則行疾。與歲星相犯,主冊太子,有赦。觸歲星,有子;守之,太子危。填星相犯,兵大起。入填星,將為亂;觸之,有刀兵;守之,有內賊,太子危。與太白相犯,主亡,兵起;守北,太子憂;南,庶子憂。環繞,偏將死。與辰星相犯,兵敗。與辰$ 軒轅大星。九月癸卯,犯昴。己巳,犯五車。十月庚申,犯南斗魁。丙子,犯輿鬼。十一月戊戌,犯畢。   景德元年三月庚戌,犯輿鬼。四月辛未,入南斗魁。五月乙丑,入太微端門,犯屏星。六月甲子,掩心後星。丙子,掩昴。戊寅,犯五車東南星。九月戊子,犯南斗魁。十二月辛醜,犯房。二年正月乙卯,犯昴。七月甲寅,掩心中星。庚午,犯東井北轅。十一月庚申,犯輿鬼。辛未,犯心前星。三年二月己卯,犯昴。十一月己酉,又犯。四年六月壬午,掩南斗。戊午,犯天關。七月庚午,掩氐。辛未,犯房次相。八月甲寅,犯東井。九月己巳,犯建星。十二月丙戌,犯氐。   大中祥符元年六月壬寅,犯建星。八月丁未,犯畢。戊申,犯天門。己酉,掩東井。九月癸亥,掩南斗杓。十一月甲午,犯牽牛。十二月丁酉,犯畢。丙午,掩角左星。己酉,犯房上相。二年八月丁亥,在氐。戊子,犯房。乙巳,入東井。九月壬申,又入東井。乙亥,犯軒轅。十月丙戌,犯建星。丁酉,犯畢。十一月丁卯,入東井。丙子,入氐。三年正月壬戌,入東井。丁卯,在執法南。庚午,犯氐距星。丙子,犯牽牛。二月丁亥,犯畢。閏二月辛未,犯牽牛。三月庚辰,入太微端門。甲申,犯東井。四月甲寅,在軒轅西南。五月丁亥,在氐西北。七月戊戌,犯畢大星。八月己醜,犯畢。戊辰,犯東井。十月庚申,犯畢。乙丑,在軒轅西南。戊辰,犯左執法。庚午,入亢距星。十一月丙申,犯進賢。十二月丁巳,犯東井。四年正月壬午,犯畢。三月乙酉,入太微。五月癸未,在氐。戊子,犯牽牛。六月庚戌,入氐。戊辰,在東井。七月戊寅,犯西鹹。癸未,犯牽牛。癸巳,掩畢大星。八月乙巳,在氐。己酉,犯建。庚戌,犯牽牛。十月乙卯,犯畢。辛酉,犯軒轅禦女。十一月乙酉,犯東井。十二月戊午,入太微,掩左執法。己未,在進賢西南。辛酉,入氐。五年二月戊申,入東井。壬子,入太微。癸醜,犯執法。三月庚辰,入太微,犯屏星。五月甲戌,犯太微上將。壬午,犯建。癸未,犯右執法,六月壬寅,又犯。丙午,入氐。七月丁醜,犯建星。戊寅,犯牽牛。八月己酉,犯建星。乙卯,犯畢。九月乙酉,入東井。十月庚子,犯牽牛。庚戌,犯畢。戊午,入太微。閏十月丁醜,犯畢。丙戌,入太微端門。十一月丁未,入東井。丁巳,入氐。十二月庚辰,入太微。六年正月壬寅,入東井。二月己巳,又入。癸酉,犯軒轅大星。乙亥,入太微。三月壬寅,又入。四月甲子,在東井。戊辰,犯軒轅大星。庚午,入太微。犯右執法。甲戌,入氐。五月丁未,入太微。甲辰,昏度犯南斗。七月己亥,犯牽牛。$ 月癸未,入東井。丙戌,犯軒轅右角。四年七月甲申,犯東井。八月癸醜、十月丙午又犯。五年十二月癸酉,犯房上相。六年七月壬午,犯左角。丁亥,犯鬥天府。九月甲申,犯牛。十一月己醜,犯畢距星。辛卯,犯東井。庚子,犯氐距星。七年七月己卯,犯氐。八月壬戌,犯畢大星。乙丑,犯東井。八年二月癸酉,犯畢,六月己醜,又犯。十一月丙午,掩畢。   皇祐元年二月戊辰,又掩。五月庚子,犯太微上相。癸卯,入氐。七月戊戌,犯氐。九月丙午,犯畢。十一月辛醜,掩畢。十二月戊辰,犯畢。二年三月丁酉,犯軒轅大星。八月庚申,入氐。壬申,入東井。十一月丙申,犯畢。巳酉,入氐。十二月辛卯,犯畢大星。三年三月癸醜,犯畢。四月己醜,入太微。癸巳,入氐。六月壬寅,犯畢。九月甲子,犯畢距星。四年正月丙辰,犯東井。八月丙申,犯輿鬼。五年八月丁巳,犯東井。   至和二年二月辛醜,犯氐。壬寅,犯心前星。閏三月癸巳,犯太微左執法。丙申,犯氐。五月壬辰,掩心前星。七月己醜,犯南斗。壬辰,犯壁壘陣。八月甲戌,犯軒轅大星上第二星。   嘉祐元年十一月己醜,犯昴。庚子,犯角左星。癸卯,犯心。十二月,犯房。二年四月庚申,犯心。己卯,又犯。七月己卯,犯角大星。九月丁醜,犯心後星。己醜,犯昴。戊戌,犯太微西垣上將。三年正月庚寅,犯左角。二月癸卯,入鬥魁。三月乙亥,犯五車東南星。四月乙巳,犯五諸侯東星。乙卯,掩房距星。五月乙酉,掩南斗距星。戊子,掩壁壘陣。七月庚辰,入南斗魁。辛卯,犯五車東南星。八月辛亥,犯壁壘陣。辛酉,犯五諸侯。壬戌,犯輿鬼。甲子,犯軒轅大星。九月甲戌,掩箕。己卯,犯壁壘陣。甲申,犯昴。丁亥,犯東井。十一月甲戌,犯壁壘陣。己卯,犯昴。癸未,犯五諸侯。丙戌,掩軒轅大星。十二月甲寅,犯軒轅左角少民。閏十二月已卯,犯輿鬼。四年正月戊申,掩軒轅大星。丙辰,犯心後星。二月庚午,犯五車。四月庚寅,掩昴。五月乙巳,犯房距星。戊申,掩南斗魁。辛亥,犯壁壘陣。六月癸酉,掩心後星。八月癸酉,犯壁壘陣。九月丁未,犯昴。十月丁醜,犯東井。己卯,犯輿鬼。辛巳,犯軒轅禦女。十一月己酉,犯軒轅左角少民。十二月己巳,掩昴。甲戌,掩輿鬼。五年正月癸卯,犯軒轅禦女。辛亥,犯心。三月辛卯,犯昴。乙巳,犯心後星。戊申,犯南斗距星。四月癸亥,掩輿鬼西北星。癸酉,犯心。五月庚子,犯房距星。六月戊辰,犯心。七月庚戌,掩東井。八月壬戌,犯房距星。乙丑,犯南斗。九月庚寅,夜漏未上,掩心中央大星。壬寅,掩昴。十一月丁酉,犯$ 、泣。三月癸醜,犯司怪。己巳,犯羅堰,又犯牛。癸酉,犯雲雨。四月癸未,犯鬼距星。甲申,犯酒旗。甲午,犯鬥。五月己未,犯心距屋。庚申,犯天江。戊辰,犯雲雨。六月乙未,又犯。庚子,犯昴西北星。八月壬午,犯天江。九月丙辰,犯虛梁。壬戌,犯昴。甲子,犯司怪。乙丑,入井。十月戊寅,犯鬥。癸未,犯虛梁西第二星。己醜,犯天陰。癸巳,犯天樽。甲午,犯鬼距星。庚子,犯天門。十一月戊申,犯羅堰。壬子,犯雲雨。丁巳,犯昴距星。庚申,入井。庚午,犯心大星。十二月戊寅,犯虛梁。丁亥,入井。戊子,犯水位。庚寅,犯酒旗,又犯軒轅右角。壬辰,犯明堂。戊戌,犯天江。二年正月甲寅,犯司怪北第三星。丙辰,犯水位第三星。壬戌,犯天門東星。甲子,犯日星,又犯房距星。己巳,掩牛南第一星。二月己卯,犯昴距星。壬午,入井。乙酉,犯酒旗南第三星,又犯軒轅右角。丁亥,犯明堂西南第二星。壬辰,犯心距星。癸巳,犯天江西南第二星。己亥,犯虛梁西第一星。三月乙酉,犯井距星。庚戌,犯天樽南星。丁巳,犯天門東星。庚申,犯天江西南第一星。甲子,犯羅堰南星。戊辰,犯雲雨東北星。四月丙子,犯司怪北第三星。丁醜,入井,又犯井東扇北第三星。丁亥,犯心距星。辛卯,犯牛南星。甲午,犯虛梁西第三星。乙未,犯雲雨西北星。庚子,犯天陰北星。五月乙巳,犯水位西第二星。丙辰,犯天籥下東星。丁巳,犯建星西第二星。辛酉,犯虛梁西南第一星。六月辛巳,犯日星。丙戌,犯牛南星,又犯羅堰南第二星。庚寅,犯雲雨東北星。丙寅,犯天街東北星。戊戌,入井。七月庚戌,犯天江西南第四星。壬子,犯建星西第三星。丙辰,犯虛梁西第三星。丁巳,犯雲雨西北星。壬戌,犯天陰西北星。乙丑,犯司怪北第三星。丙寅,入井,犯東扇北第三星。八月癸未,犯虛梁西第一星。庚寅,犯昴東南星。辛巳,犯諸王西第二星。癸巳,入井。丙申,犯酒旗南第三星。九月丁巳,犯天陰北星。閏九月甲申,犯天陰西北星。辛卯,犯軒轅右角。十月辛醜,犯建西第一星。壬寅,犯天雞東南星。乙巳,犯虛梁西第一星。壬子,犯月星。癸醜,犯諸王西第二星。乙卯,入犯井東扇北第二星。丙辰,犯水位西第二星,戊午,犯酒旗南第二星。庚申,犯明堂西第二星。十一月壬午,犯井鉞星,又犯井距星,又入井。十二月庚子,犯虛梁西第二星。丙午,犯天陰西北星。丁未, 又犯月星。庚戌,入井,犯東扇北第二星。辛亥,犯水位西第二星。癸醜,犯酒旗南第二星,又犯軒轅右角大民。乙卯,犯明堂西第二星。三年正月乙亥,犯諸王西第一星。丁醜,$ ,有尾跡,明燭地。丙申,星出天倉,如太白,西南速行入濁。十一月丙申,星出北河,沒於北斗璿星側。五年正月壬寅,夜漏未上,星出東井,如太白,東北速行,至濁沒,有尾跡,明燭地。五月庚戌,星出北斗魁側,西北速行入濁,尾跡赤黃。庚申,星出大角,如太白,西北行,至中台沒,青白色,有尾跡。六月癸酉,星出紫宮北辰側,赤黃色,北行,至濁沒。七月癸卯,星出王良,至天津沒。甲辰,星出奎,如太白,速行沒于危。是夜,星出紫宮北辰側,色赤黃,西南速行,至天市垣東沒,有尾跡,明燭地。乙巳,星出王良,速行至營室沒。戊午,星出貫索,西南速行,入天市垣,至宦者沒。八月丙戌,星出紫宮北辰側,至王良沒。是夜,又星出危,沒婺女側。癸亥,星出大陵,至營室沒,有尾跡,明燭地。九月乙亥,星出參,如太白,西北速行,至昴沒,有尾跡,明燭地。   至和元年七月壬戌,星出王良,色赤黃,向北速行,至天船沒,有尾跡,明燭地。八月壬寅,星出上臺,東北行入濁。二年七月甲申,星出牽牛,如太白,赤黃色,南行入濁,有尾跡,明燭地。九月己卯,星出弧矢,如太白,西南速行,至丈人沒,尾跡青白。又有星出軒轅,向北速行,至中台沒。庚辰,星出天廩,東南緩行,至天苑沒。十一月戊辰,星出南河,向南行,至弧矢沒。辛酉,星出弧矢,色赤黃,南行入濁。十二月甲申,星出太微東垣,如太白,赤黃色,東南速行,至軫沒。辛卯,星出柳,如太白,赤黃色,直北速行入濁。   嘉祐元年三月辛酉,星出庫樓,沒於尾。乙亥,星出紫微北辰東,如太白,色赤黃,西南速行,至右攝提沒。壬午,星出張,至東甌沒。九月壬午,星出東井,如太白,赤黃色,向北速行,至文昌沒。二年正月丁酉,星出文昌,如太白,速行入紫宮北辰沒。辛醜,星出華蓋,緩行至北辰沒。甲辰,星出觜觿,緩行至畢沒。二月甲子,星出紫宮東垣,大如杯,東北行入濁。七月乙亥,星出北斗魁西,如太白,西北速行入濁。丁醜,星出王良,如太白,赤黃色,西南緩行,至亢沒,有尾跡,明燭地。九月丙子,星出王良,如太白,赤黃色,向西速行,至騰蛇沒,有尾跡,明燭地。丁亥,星出南河子星側。戊戌,晝漏上,中天有星出狼,大如杯,東南速行,至濁沒,尾跡青白。三年正月乙未,星出參,赤黃色,向西速行,至天廩沒。五月甲午,星出河鼓,如太白,赤黃色,東北緩行,至虛沒。七月辛未,星出天船,東北行,至濁沒。乙酉,星出北河,如太白,赤黃色,東南緩行,散為數道,至狼沒,尾跡凝天。丁酉,有星出危,西南速行入濁。其夜,又有星出天苑,緩行$ 一月甲申,星出天倉距星四北,慢流向東南方,至濁沒,赤黃色。十六年十一月壬戌,星出五諸侯東北,急流向西北,至濁沒,色赤黃,隆隆有聲,及尾跡照地,大如盞。   寶慶二年四月辛亥,星出,大如太白,   紹定元年六月己酉,星晝隕。二年正月庚辰、九月壬辰,星出,大如太白,三年十一月丁未,星晝隕。四年七月庚戌,星出,大如太白,九月甲辰,星晝隕。五年八月甲寅,星夕隕。閏九月己酉,星出,大如太白,   端平元年六月丙戌,星西南行,大如太白,有尾跡,照地明。二年四月戊子,星出,大如太白,六月庚辰,星晝隕。七月丁酉,星出,大如太白,辛醜,星晝隕。十月辛卯,星出,大如太白,三年五月庚辰,星出心宿,大如太白,六月癸巳,星夕隕。   嘉熙元年正月壬午,星出,大如太白,二月己醜,星夕隕。九月癸醜,星出七公西,至濁沒。十月戊戌,星出,大如桃。二年四月甲子,七月辛卯,九月乙未,星出,大如太白,六月甲辰、八月癸亥,星晝隕。三年三月甲戌,星晝隕。八月辛醜,星出,大如太白,四年正月辛巳,六月戊午,星出,大如太白,二月辛醜、三月癸未,星晝隕。   淳祐元年六月癸酉,星出,大如太白,己卯,星晝隕。三年六月甲戌,星出氐宿距星,大如太白,八月乙卯,星晝隕。四年四月丙子,星出尾宿距星下,大如太白,六月乙未,星出畢宿,大如太白,六年七月癸酉,星出室宿,大如太白,九月甲子,星出鬥宿,尾跡青白照地,大如太白,七年九月丙辰,星出室宿。八年六月甲辰,星出河鼓,大如太白,十月丙辰,星出角宿距星。九年六月壬戌,其日,星自南方急流,至濁沒,赤黃色,大如太白,十月壬申,星出織女。十年四月丁酉朔,星夕隕。十一年七月丁醜,星出畢宿距星,赤黃色,大如太白,八月己醜朔,星夕隕。十二年四月庚申,星出角宿、亢星,大如太白,八月癸醜,星出角,色赤照地。   寶祐元年四月丁巳,星出,大如太白,二年七月庚戌,星出,大如太白,三年七月辛酉,星出,大如太白,十月丁醜,星出畢宿距星。五年七月丁卯,星出,大如桃。六年九月戊辰,透霞星出。   開慶元年六月己亥,星出鬥宿河鼓,急流向東南,至濁沒,赤黃色,有音聲,尾跡照地明,大如太白,   景定元年七月丙子,星出東南,大如太白,十月乙卯,星出東北,急流向太陰,有音聲,尾跡照地明,大如桃。三年四月甲辰,星出,大如盞。六月己酉,星出,大如熒惑。九月丙子,星出,大如太白,閏九月丙戌,透霞星出,大如太白,庚子,星出,大如太白,四年五月戊戌,星出角宿距星。六月丁卯,星$ 止於民屋數日,彈矢不能中。   乾道六年,邵武軍泰寧縣有雀飛鳴,立死于瑞寧佛刹香爐。先是紹興初,是邑有雀立死於丹霞佛刹香爐,皆羽孽也,而浮圖氏因謂之雀化。   慶元三年春,池州銅陵縣鴛鴦雄化為雌。   紹興五年,江東、西羊大疫。十七年,汀州羊無角。   嘉定九年,信州玉山縣羊生駢首。   端拱元年十一月戊午夜,西北方有赤氣如日腳,高二丈。   咸平六年六月辛未,赤氣出婁,貫天廩,占曰:「倉稟有火災。」   景德三年三月丙辰,北方赤氣亙天。   大中祥符三年十二月癸亥,青赤氣貫紫微。   慶曆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天雄軍、德、博州天降紅雪,盡,血雨。   熙寧二年十一月,每夕有赤氣見西北隅,如火,至人定乃滅。   元祐三年七月丁卯夜,東北方明如晝,俄成赤氣,內有白氣經天。   建中靖國元年正月朔夕,有赤氣起東北,彌亙西方,久之,中出白氣二,及赤氣將散,複有黑氣在其傍。   宣和元年四月丙子夜,四北赤氣數十道亙天,犯紫宮北斗。仰視,星皆若隔絳紗,拆裂有聲,間以白黑二氣,自西北俄入東北,延及東南,迨曉乃止。   靖康元年九月戊寅,有赤氣隨日出。   建炎元年八月庚午,東北方有赤氣,占曰「血祥」。四年五月,洞庭湖夜赤光如火見東北,亙天,俄轉東南,此血祥也。壬子夜,西北方有赤氣彌天,貫以白氣如練者十數,犯北斗、文昌、紫微,由東南而散。   紹興七年正月乙酉夜,北方有赤氣達旦。辛卯,鬥、牛間赤氣如火。十一月癸卯,南方有赤氣,東北皆赤雲,自日入至於甲夜。八年九月甲申,赤氣出紫微垣。十八年八月丁亥、九月甲寅,皆有赤氣如火。二十年十一月,建昌軍新城縣永安村大風雪,夜半若數百千人行聲,語笑歌哭,雜擾匆遽,而凝寒陰塞,咫尺莫辨。明旦,雪中有人、畜、鳥、獸蹄跡,流血汙染十餘裏,入山乃絕。二十七年三月乙酉,赤氣出紫微垣。七月壬申赤氣隨日入。十月壬寅,赤氣如火;三十年二月壬申,亦如之。三十二年春,淮水溢,中有赤氣如凝血。   隆興二年十一月庚寅,日入後,赤雲隨之。   乾道元年八月壬午,赤氣中天,自日入至於甲夜。六年十月庚午,赤氣隨日出。十一月丁醜,赤雲隨日入,至於甲夜。七年七月壬寅、十月乙巳、丙午、淳熙三年八月丁酉、戊戌,皆有赤氣隨日入出。十三年,行都民家有血自地中出,濺染汙人衣。十四年十一月癸醜、甲寅,有赤氣隨日入出。   紹熙三年春,潼川路久旱,日、月、星皆有赤氣。四年十一月甲戌,赤雲夜見,白氣間之。   慶元六年十月,赤氣夜發橫天。 $ 益差乘之,所得,以萬約之為分,冬至後用減,夏至後用加;冬至一日有減無加,夏至一日有加無減。   《儀天》求晷漏損益度入前後限數:置入冬至後來日數,在前限以下者為損;以上者,減去前限,餘為入後限日數者為益。若算立成,自冬至後一日,日加滿初象,即加象下約餘,為一象之數。   《儀天》求每日晷漏損益數:置入前後限損益日數及分,如初象以下為在上限;以上者,返減前限,餘為下限,皆自相乘之,其分半以下乘,半以上收之;以一百通日,內其分,乃乘之;所得,在冬至後初象、夏至後次象,以升法除之。若冬至後次象、夏至後初象,以平法除之;皆為分,不滿,退除為小分;所得,置於上位,又別置五百五分於下,以上減下,以下乘上;用在升法者,以二千八百五十除之;用在平法者,以五千五百五十二除之;皆為分,不滿,退除為小分;所得,以加上位,為其日損益數。   《儀天》求每日黃道去極度及赤道內外度分:若春分後置損益差,以五十乘之,以一千五十二除之為度,不滿,以一千四十二除之為分,以加六十七度三千八百四十五。若秋分後,置損益差,以五十乘之,以一千六十除之為度,不滿,以一千五十退除為分,以減一百一十五度二千二百二十二分,即得黃道去極度。置去極度分,與九十一度三千八百四十五相減,餘者為赤道內外度分。若黃道去極度分在九十一度三千八百四十五以下者為內,若在以上者為外度及分。   《儀天》求每日晷漏母:各以其日損益差,自春分初日以後加一千七百六十八,自秋分初日以後減二千七百七十七,各得其日晷漏母,又曰晨分。   《儀天》求每日昏分及距午分:置日元分,以其日晷漏母減之,餘者為昏分。又以其日晷漏母減五千五十分,餘者為其日距午分。   月離九道交會《乾元》謂之交會,《儀天》謂之步交會。   交總:七十一萬七千八百一、秒八十二。   正交:三百六十三度、八千二百八十三、秒七。   半交:一百八十一度、九千一百四十二、秒五十三半。   少交:九十度、九千五百二十一、秒二十六太。   平朔:一度、四千六百三十二。   平望:空、七千三百一十六。   朔差:二度、八千八百四十一。   望差:二度、一千五百二十五。   初准:一萬六千六百四十一。   中准:一萬八千一百九十一。   末准:一千五百五十。   《乾元》交會   交率:一萬六千、秒七千八百九十一。   交策:二十七、餘六百二十三、秒九千四百五十五。   朔准:二、九百三十六、秒五百四十五。   望准:十四、二千二百五十。$ 之鬴,其重一鈞,聲中黃鐘;漢之斛,其重二鈞,聲中黃鐘。鬴、斛之制,有容受,有尺寸,又取其輕重者,欲見薄厚之法,以考其聲也。今黍之輕重未真,此權衡為非是,八也。   又按:「鳧氏為鐘:大鐘十分,其鼓間之,以其一為之厚;小鐘十分,其鉦間之,以其一為之厚。」今無大小薄厚,而一以黃鐘為率,此鐘之非是,九也。   又按:「磬氏為磬,倨句一矩有半,其博為一,股為二,鼓為三。」蓋各以其律之長短為法也。今亦以黃鐘為率,而無長短厚薄之別,此磬之非是,十也。   前此者,皆有形之物也,可見者也。使其一不合,則未可以為法,況十者之皆相戾乎?臣固知其無形之聲音不可得而和也。請以臣章下有司,問黍之二米與一米孰是?律之空徑三分與三分四厘六毫孰是?律之起尺與尺之起律孰是?龠之圓制與方制孰是?鬴之方尺圓其外,深尺與方尺孰是?斛之方尺圓其外,庣旁九厘五毫與方尺深尺六寸二分孰是?算數之以圓分與方分孰是?權衡之重以二米秬黍與一米孰是?鐘磬依古法有大小、輕重、長短、薄厚而中律孰是?是不是定,然後制龠、合、升、鬥、鬴、斛以校其容受;容受合,然後下詔以求真黍;真黍至,然後可以為量、為鐘磬;量與鐘磬合於律,然後可以為樂也。今尺律本末未定,而詳定、修制二局工作之費無慮千萬計矣,此議者所以云云也。然議者不言有司論議依違不決,而願謂作樂為過舉,又言當今宜先政令而禮樂非所急,此臣之所大惑也。儻使有司合禮樂之論,是其所是,非其所非,陛下親臨決之,顧於政令不已大乎。   昔漢儒議鹽鐵,後世傳《鹽鐵論》。方今定雅樂以求廢墜之法,而有司論議不著盛德之事,後世將何考焉?顧令有司,人人各以經史論議條上,合為一書,則孰敢不自竭盡,以副陛下之意?如以臣議為然,伏請權罷詳定、修制二局,俟真黍至,然後為樂,則必得至當而無事于浮費也。   詔送詳定所。鎮說自謂得古法,後司馬光數與之論難,以為弗合。世鮮鐘律之學,卒莫辯其是非焉。   宋興百餘年,司天數改曆,其說曰:「曆者歲之積。歲者月之積,月者日之積,日者分之積,又推餘分置閏,以定四時,非博學妙思弗能考也。夫天體之運,星辰之動,未始有窮,而度以一法,是以久則差,差則敝而不可用,曆之所以數改造也。物銖銖而較之,至石必差,況於無形之數哉?」乾興初,議改曆,命司天役人張奎運算,其術以八千為日法,一千九百五十八為半分,四千二百九十九為朔,距乾興元年壬戌,歲三千九百萬六千六百五十八為積年。詔以奎補保章正。又推擇學者楚衍與曆官宋行古集天章閣,詔內侍金$ 盈縮曆   推五星天正冬至後諸變中積中星:置氣積分,各以其星周率去之,不盡,覆減周率,余滿樞法除之為日,不滿,退除為分,即天正冬至後平合中積;命之,積平合中星,以諸段變日、變度累加之,即諸變中積中星。其經退行者,即其變度;累減之,即其星其變中星。   求五星諸變入曆:以其星歲差乘積年,滿周天分去之,不盡,以樞法除之為度,不滿,退除為分,以減其星平合中星,即平合入曆;以其星其變限度依次加之,各得其星諸變入曆度分。   求五星諸變盈縮定差:各置其星其變入曆度分,半周天以下為在盈;以上,減去半周天,餘為在縮。置盈縮限度及分,以五星會策除之為會數,不盡,為入會度及分;以其會下損益率乘之,會策除之為分,分滿百為度,以損益其下盈縮積度,即其星其變盈縮定差。若用立成者,以其所入會度下差而用之。   其木火土三星後退、後留者,置盈縮差,各列其星盈縮極度於下,皆以上減下,餘以乘上,八十七除之,所得,木、土三因,火直用之;在盈益減損加、在縮益加損減其段盈縮差,為後退、後留定差,因為後遲初段定差。各須類會前留定差,觀其盈縮初末,審察降殺,皆裒多益少而用之。   求五星諸變定積:各置其星其變中積,以其變盈縮定差盈加縮減之,即其星其變定積及分;以天正冬至大餘及分加之,即其星其變定日及分;以紀法去定日,不盡,命甲子,算外,即得日辰。   求五星諸變在何月日:各置諸變定日,以其年天正經朔大餘及分減之,若冬至大餘少,加經朔大餘者,加紀法乃減之。   餘以朔策及分除之為月數,不滿,為入月日數及分。其月數命以天正十一月,算外,即其星其變入其月經朔日數及分。若置定積,以天正閏月及分加之,朔策除為月數,亦得所求。   求五星諸變入何氣日:置定積,以氣策及約分除之為氣數,不盡,為入氣已來日數及分。其氣數命起天正冬至,算外,即五星諸變入其氣日及分。其定積滿歲周日及分即去之,餘在來年天正冬至後。   求五星諸變定星:各置其變中星,以其變盈縮定差盈加縮減之,其金、水二星,金以倍之,水以三之,乃可加減。   即五星諸變定星;以天正冬至加時黃道日度加而命之,即其星其變加時定星宿次及分。五星皆以前留為前退初日定星,後留為後遲初日定星。   求五星諸變初日晨前夜半定星:以其星其變盈縮所入會度下盈縮積度與次度下盈縮積度相減,餘為其度損益分;乘其變初行率,一百約之,所得,以加減其日初行率,在盈,益加損減;在縮,益減損加。   為初行積率;又置一百分,亦依其數加減之,以除初$ 用積,乃加減一象度,晨見加之,夕伏減之。   半周天已下自相乘,已上,覆減周天度,餘亦自相乘,各二因百約之,在一百六十七已上,以一百約其日太陽盈縮分減之,不滿一百六十七者即加之,以其星本伏見度乘之,十五除,為差;乃置其段初日行分,覆減一百分,餘以除其差為日,不滿,退除為分所得,以加減泛用積,晨見加之,夕伏減之。   各得其星晨見、夕伏定用積;加天正冬至大餘,命甲子,算外,即得日辰。   求金水二星夕見晨伏定用積:各置其星其段泛用積,乃加減一象度,夕見減之,晨伏加之。   半周天已下自相乘,已上,覆減周天度,餘亦自相乘,二因百約之,滿一百六十七已上,以一百約太陽盈縮分減之,不滿一百六十七者即加之,以其星本伏見度乘之,十五除,為差;乃置其段初日行分,減去一百分,餘。 志第二十七律曆七   ○明天曆   《崇天曆》行之至於嘉祐之末,英宗即位,命殿中丞、判司天監周琮及司天冬官正王炳、丞王棟、主簿周應祥、周安世、馬傑、靈台郎楊得言作新曆,三年而成。琮言:「舊曆氣節加時,後天半日;五星之行差半次;日食之候差十刻。」既而司天中官正舒易簡與監生石道、李遘更陳家學。於是詔翰林學士范鎮、諸王府侍講孫思恭、國子監直講劉分攵考定是非,上推《尚書》「辰弗集于房」與《春秋》之日食,參今曆之所候,而易簡、道、遘等所學疏闊,不可用,新書為密。遂賜名《明天曆》詔翰林學士王珪序之,而琮亦為義略冠其首。今紀其曆法於後:   調日法朔余、周天分、鬥分、歲差、日度母附   造曆之法,必先立元,元正然後定日法,法定然後度周天,以定分、至,三者有程,則曆可成矣。日者,積余成之;度者,積分成之。蓋日月始離,初行生分,積分成日。自《四分曆》洎古之六曆,皆以九百四十為日法。率由日行一度,經三百六十五日四分之一,是為周天;月行十三度十九分之七,經二十九日有餘,與日相會,是為朔策。史官當會集日月之行,以求合朔。   自漢太初至於今,冬至差十日,如劉歆《三統》複強于古,故先儒謂之最疏。後漢劉洪考驗《四分》,於天不合,乃減朔余,苟合時用。自是已降,率意加減,以造日法。宋世何承天更以四十九分之二十六為強率,十七分之九為弱率,於強弱之際以求日法。承天日法七百五十二,得一十五強一弱。自後治曆者,莫不因承天法、累強弱之數,皆不悟日月有自然合會之數。   今稍悟其失,定新曆以三萬九千為日法,六百二十四萬為度母,九千五百為鬥分,二萬六百九十三為朔餘,可以上稽于古,下驗於今,反覆推求,$ 對。   通泉堡,屬秦鳳路新泉砦管下,不系守禦處,在黃河南嶺上,至本砦四十裏,與河北岸夏國卓囉監軍地分相對。   水泉堡,系懷戎堡管下,距本堡二十裏,不系守禦處。   正川堡。系德威城管下,囉迷穀口新移正川堡距本處二十五裏,不系守禦處。   懷德軍。平夏城。紹聖四年建築。大觀二年,展城作軍,名曰懷德,以蕩羌、靈平、通峽、鎮羌、九羊、通遠、勝羌、蕭關隸之,增置將兵,與西安、鎮戎互為聲援應接。蕭關初名威德,又改今名。東至結溝堡一十五裏,西至石門堡一十八裏,南至靈平砦一十二裏,北至通峽砦一十八裏。蕩羌砦,故沒煙後峽,元符元年建築,賜名。東至通峽砦一十八裏,西至正原堡四十裏,南至石門堡三十裏,北至蕭關一百三十五裏。   通峽砦,故沒煙前峽,元符元年建築,賜名。東至東彎堡七裏,西至蕩羌砦一十八裏,南至懷德軍一十八裏,北至勝羌砦八十裏。   靈平砦,故好水砦,紹聖四年賜名。大觀二年,自鎮戎軍來屬。東至古高平堡一十五裏,西至九羊砦三十二裏,南至熙寧砦二十八裏,北至懷德軍一十二裏。   硤口堡,東河灣堡,古高平堡,惠民堡,結溝堡,系通峽砦管下五堡。   鎮羌堡,東至三川堡二十八裏,西至寺子岔堡二十五裏,南至懷遠砦二十七裏,北至九羊砦二十五裏。   九羊砦,故九羊谷,元符元年建築,賜名。東至靈平砦三十裏,西至甯安砦六十六裏,南至三川砦五十裏,北至Z臨羌砦八十裏   。石門堡,故石門峽東塔子觜,元符元年建築,賜名。   通遠砦,東至龍泉穀三十五裏,西至臨羌砦六十五裏,南至通峽砦五十裏,北至勝羌砦三十三裏。   龍泉堡,通遠砦管下。   勝羌砦,東至漫移口七裏,西至甯韋堡四十裏,南至通峽砦八十裏,北至蕭關六十裏。蕭關,崇寧四年建築。東至葫蘆河一十五裏,西至綏寧堡三十裏,南至勝羌砦六十裏,北至臨川堡一十八裏   。臨川堡,通關堡,山西堡。系蕭關管下。   西安州。元符二年,以南牟會新城建為西安州。東至天都砦二十六裏,西至通會堡五十五裏,南至甯安砦一百里,北至囉沒寧堡三十五裏。蕩羌砦,地名沒煙峽,元符元年建築,賜名。後屬懷德軍。   通會堡,元符元年賜名,系熙河蘭會路修築,地名祭廝堅穀口,不知何年撥屬涇原路西安州。   天都砦,元符二年,灑水準新砦賜名天都。東至臨羌砦二十裏,西至西安州二十六裏,南至天都山一十裏,北至綏戎堡六十五裏。   臨羌砦,元符二年,秋葦平新砦賜名臨羌。東至通遠砦六十五裏,西至天都砦二十裏,南至定戎砦八十裏,北至綏$ 界二百里,南至魯黎族生界一百五裏,北至河州界一百二十裏。通岷砦。東至鐸龍橋六十七裏,西至洮州四十裏,南至洮河二十裏,北至熙州界五十五裏。   廓州,元符二年,以廓州為寧塞城。崇寧三年棄之,是年收復,仍為廓州。城下置一縣,五年罷。大觀三年,為防禦。東至寧塞砦一十七裏,西至同波北堡不及裏,南至黃河不及裏,北至膚公城界十五裏。膚公城,舊名結囉城,崇寧三年收復,後改今名。王厚雲:結囉城至廓州約三十餘裏。東至來賓城界一百三裏,西至懷和砦界五十七裏,南至同波北堡界一十三裏,北至綏平堡界二十五裏。   綏平堡,舊名保敦谷,崇寧三年興築,賜名。東至保塞砦界二十裏,西至清平砦界二十裏,南至膚公城界二十裏,北至保塞砦界一十七裏。   米川城,舊米川縣,崇寧三年修築。王厚雲:米川沿河西至廓州約六十裏,過河取正路至結囉城約三程,本城至廓州約三十餘裏。   寧塞砦,東至河北堡界四十五裏,西至廓州巡檢界一十三裏,南至黃河一十五裏,北至龍支城界五十裏。   同波堡。東至廓州巡檢界一十裏,西至膚公城界一十五裏,南至黃河不及裏,北至膚公城一十五裏。   樂州。舊邈川城,元符二年收復,建為湟州,建中靖國元年棄之。崇寧二年又複。三年,置倚郭縣,五年罷。大觀三年,加向德軍節度。宣和元年,改為樂州。東至把拶宗六十裏,西至龍支城界六十裏,南至來羌城界一百四十裏,北至界首賒兀嶺一百一十裏。通湟砦,故囉兀抹通城,元符二年收復,三年賜名。東至通川堡四十裏,西至湟州三十五裏,南至安隴砦二十五裏,北至臨宗砦界六十裏。別見「蘭州」。   寧洮砦,故瓦吹砦,元符二年收復,三年賜名。東至通湟砦四十五裏,西至來賓城一十七裏,南至來賓城界二十裏,北至安隴砦界一十七裏。   安隴砦,故隴朱黑城,元符二年收復,三年賜名。東至赤沙嶺三十裏,西至麻宗山腳二十五裏,南至鞏藏嶺三十五裏,北至湟州四十五裏。   安川堡,故ヰ哥堡,在巴金嶺上,元符二年收復,三年賜名。東至湟州界七十裏,西至來賓城界四十裏,南至安鄉關三十裏,北至寧川堡四十裏。   甯川堡,元符二年收復,三年賜名,尋棄之。崇寧二年,再收復。   綏遠關,舊名灑金平,崇寧二年建築,賜今名。東至湟州二十裏,西至勝宗穀口三十裏,南至麻宗山腳五十五裏,北至丁星原四十裏。   來賓城,舊名當川,崇寧三年賜名。東至安川堡分界七十裏,西至青丹穀三十裏,南至黃河一十裏,北至安隴砦七十裏。   大通城,舊名達南城,東至通津堡界十五裏,西至$ 州、播陵州、鉗州,已上皆在石門路。   瀘州,上,瀘川郡,瀘川軍節度。本軍事州。宣和元年,賜軍額。乾道六年,升本路安撫使。嘉熙三年,築合江之榕山,再築江安之三江磧,四年,又築合江之安樂山為城。淳祐三年,又城神臂崖以守。景定二年,劉整以城歸大元,後複取之,改江安州。崇甯戶四萬四千六百一十一,口九萬五千四百一十。貢葛。縣三:乾德五年,廢綿水,富義置上監州。治平四年,廢羊羝砦。元豐二年,廢白芀砦。三年,廢平夷堡,于羅池改築安遠砦;廢大硐、武寧二砦。五年,複置武寧砦,隸長寧軍。   瀘川,中。   江安,中。有甯遠、安夷、西寧遠、南田、武甯、安遠等砦。   合江。中。有遙埧、青山、安溪、小溪、帶頭、使君六砦。大觀三年,以安溪砦為縣,隸純州;後廢純州,複為砦。宣和三年,廢遙壩;四年,複。   南渡後,增縣一:納溪。皇祐三年,納溪口置砦。紹定五年,升為縣。   監一:南井。城三:樂共城,元豐四年置。   堡砦四:江門砦、鎮溪堡、梅嶺堡、大洲堡。九支城,大觀二年,建純州,置九支、安溪兩縣及美利城。宣和三年,廢純州及九支縣為九支城,以安溪、美利城為砦,改慈竹砦為堡。   武都城。大觀三年,建滋州,置承流、仁懷兩縣。宣和三年,廢州為武都城,以仁懷為堡,承流縣併入仁懷。安遠砦,元豐三年置。大觀四年廢。政和五年複。   博望砦,政和七年置。板橋堡,政和堡,政和六年置。   綏遠砦。前隸武都城,宣和三年隸州。   領羈縻州十八。納州、薛州、晏州、鞏州、奉州、悅州、思峨州、長寧州、能州、淯州、浙州、定州、宋州、順州、藍州、溱州、高州、姚州。長寧軍,本羈縻州。熙寧八年,夷人得個祥獻長寧、晏、奉、高、薛、鞏、淯、思峨等十州,因置淯井監隸瀘州。政和四年,建為長寧軍。領砦堡六:梅洞砦,政和五年置。   清平砦,舊隸祥州,政和二年建築,賜今名。宣和三年廢祥州,以砦隸軍。   武甯砦,熙寧七年置,舊名小溪口。十年,改今名。元豐四年廢。五年複置。政和四年,建長寧軍,以武甯為倚郭縣。宣和二年,廢縣為堡。四年,複為砦。   寧遠砦,皇祐元年,置三江砦。三年,改今名。宣和二年,以砦為堡。四年,複為砦。   安夷砦,熙寧六年置,舊名婆娑。大觀四年廢。政和六年複置。   石筍堡。政和五年置。初名梅賴,後賜今名。   南渡後,縣一:安寧。嘉定四年,升安夷砦為縣。有武甯、寧遠二砦。   合州,中,巴川郡,軍事。淳祐三年,移州治於釣魚山。崇甯戶四萬八千二百七十七,口八$ 達於海。支港相貫。   乾道二年,守臣孫大雅奏請,于諸港浦分作閘或斗門,及張涇堰兩岸創築月河,置一閘,其兩柱金口基址,並以石為之,啟閉以時,民賴其利。   十三年,兩浙轉運副使張叔獻言:「華亭東南枕海,西連太湖,北接松江,江北複控大海。地形東南最高,西北稍下。柘湖十有八港,正在其南,故古來築堰以禦鹹潮。元祐中,於新涇塘置閘,後因沙淤廢毀。今除十五處築堰及置石達外,獨有新涇塘、招賢港、徐浦塘三處,見有鹹潮奔沖,渰塞民田。今依新涇塘置閘一所,又於兩旁貼築鹹塘,以防海潮透入民田。其相近徐浦塘,元系小派,自合築堰。又欲於招賢港更置一石達。兼楊湖歲久,今稍淺澱,自當開浚。」上曰:「此閘須當為之。方今邊事寧息,惟當以民事為急。民事以農為重,朕觀漢文帝詔書,多為農而下。今置閘,其利久遠,不可憚一時之勞。」   十五年,以兩浙路轉運判官吳坰奏請,命浙西常平司措置錢谷,勸諭人戶,于農隙並力開浚華亭等處沿海三十六浦堙塞,決泄水勢,為永久利。   乾道七年,秀州守臣丘崈奏:「華亭縣東南大海,古有十八堰,捍禦鹹潮。其十七久皆捺斷,不通裏河;獨有新涇唐一所不曾築捺,海水往來,遂害一縣民田。緣新涇舊堰迫近大海,潮勢湍急,其港面闊,難以施工,設或築捺,決不經久。運港在涇塘向裏二十裏,比之新涇,水勢稍緩。若就此築堰,決可永久,堰外凡管民田,皆無鹹潮之害。其運港止可捺堰,不可置閘。不惟瀕海土性虛燥,難以建置;兼一日兩潮,通放鹽運,不減數十百艘,先後不齊,比至通放盡絕,勢必晝夜啟而不閉,則鹹潮無緣斷絕。運港堰外別有港汊大小十六,亦合興修。」從之。   八年,崈又言:「興築捍海塘堰,今已畢工,地理闊遠,全藉人力固護。乞令本縣知、佐兼帶'主管塘堰職事'系銜,秩滿,視有無損壞以為殿最。仍令巡尉據地分巡察。」詔特轉丘崈左承議郎,令所築華亭捍海塘堰,趁時栽種蘆葦,不許樵采。   九年,又命華亭縣作監閘官,招收土軍五十人,巡邏堤堰,專一禁戢,將卑薄處時加修捺。令知縣、縣尉並帶'主管堰事',則上下協心,不致廢壞。   淳熙九年,又命守臣趙善悉發一萬工,修治海鹽縣常豐閘及八十一堰壩,務令高牢,以固護水勢,遇旱可以瀦積。十年,以浙西提舉司言,命秀州發卒浚治華亭鄉魚祈塘,使接松江太湖之水;遇旱,即開西閘堰放水入泖湖,為一縣之利。   蘇州水:乾道初,平江守臣沈度、兩浙漕臣陳彌作言:「疏浚昆山、常熟縣界白茆等十浦,約用三百萬餘工。其所開港浦,並通徹大海。遇潮,則海內$ 冕。'蓋于大裘舉正位以見配位,於袞冕舉配位以見正位,以天道事之,則舉卑明尊;大裘象道,袞冕象德,明堂以人道享上帝,請服袞冕。郊祀正位設蒲越,明堂正配位以莞,蓋取《禮記》所謂'莞簟之安'。請明堂正配位並用莞簟。又《周禮》:'以蒼璧禮天。'又曰:'四圭有邸,以祀天,旅上帝。'然說者謂禮神在求神之前,祀神在禮神之後。蓋一祭而並用也。夏祭方澤,兩圭有邸,與黃琮並用。明堂大享,蒼璧及四圭有邸亦宜並用。圜丘、方澤,執玄圭則搢大圭,執大圭則奠玄圭。《禮經》,祀大神祇,享先王,一如明堂親祠,宜如上儀。其正配二位,請各用籩二十六,豆二十六,簠八,簋八,登三,鉶三,柶盤、神位席、幣篚,祝篚、玉爵反坫、瑤爵、牛羊豕鼎各一,並局匕、畢茅、冪俎六,大尊、山尊、著尊、犧尊、象尊各二,壺尊六,皆設而弗酌。尊加冪。犧尊、象尊、壺尊、犧罍、象罍、壺罍各五,加勺、冪。禦盤匜一,並篚、勺、巾。飲福受黍豆一,以玉飾。飯福受胙俎一。亞獻、終獻盥洗罍、爵洗罍並篚、勺、巾各一,神廚鸞刀一。」   又言:「明堂用牲而不設庶羞之鼎。按元豐禮,明堂牲牢正配,各用牛一、羊一、豕一。宗祀止用三鼎而不設庶羞之鼎,其俎亦止合用六。宗廟祭祀五齊三酒,有設而弗酌者,若酒正所謂'以法共五齊三酒,以實八尊'是也。有設而酌者,若司尊彝所謂'醴齊縮酌,盎齊涚酌,凡酒脩酌'是也。今太廟、明堂之用,請以大尊實泛齊,山尊實醴齊,著尊實盎齊,犧尊實緹齊,象尊實沉齊,壺尊實三酒,皆為弗酌之尊。又以犧尊實醴齊為初獻,象尊實盎齊為亞獻,並陳於阼階之上,犧在西,象在東。壺尊實清酒為終獻,陳於阼階之下,皆為酌尊。尊三,其貳以備乏匱。明堂雖嚴父,然配天與上帝,所以求天神而禮之,宜同郊祀,用禮天神六變之樂,以天帝為尊焉。皇祐以來,以大慶殿為明堂,奏請致齋於文德殿,禮成,受賀於紫宸殿。今明堂肇建,宜於大慶殿奏請致齋,於文德殿禮成受賀。宿齋奏嚴,本以警備。仁宗詔明堂直端門,故齋夕權罷。今明堂在寢東南,不與端門直,將來宗祀,大慶殿齋宿,皇城外不設鹵簿儀仗,其警場請列於大慶殿門之外。王者祀上帝於郊,配以祖,祀於明堂,配以禰。今有司行事,乃寓端誠殿,未盡禮意。請非親祀歲,有司行事,亦於明堂。改儀仗使曰禮衛,鹵簿使曰禮器,橋道頓遞使曰禮頓,大禮、禮儀二使仍舊制。又設季秋大享登歌,並用方士。」   初,禮部尚書許光凝等議:「明堂五室祀五帝,而王安石以五帝為五精之君,昊天之佐,故分位於五室,與享於明堂。神宗詔唯以英宗配帝$ 以來年二月丁未行籍田禮,而罷冬至親郊。遣官奏告天地、宗廟、諸陵、景靈宮,州都就告岳瀆、宮廟。其禮一如端拱之制,而損益之。禮成,遣官奏謝如告禮。   元豐二年,詔于京城東南度田千畝為籍田,置令一員,徙先農壇於中,神倉于東南,取卒之知田事者為籍田兵。乃以郊社令辛公佑兼令。公佑請因舊麥殿規地為田,引蔡河水灌其中,並植果蔬,冬則藏冰,凡一歲祠祭之用取具焉。先薦獻而後進禦,有餘,則貿錢以給雜費,輸其餘于內藏庫,著為令。權管幹籍田王存等議,以南郊麥殿前地及玉津園東南羨地並民田共千一百畝充籍田外,以百畝建先農壇兆,開阡陌溝洫,置神倉、齋宮並耕作人牛廬舍之屬,繪圖以進。已而殿成,詔以思文為名。   政和元年,有司議:享先農為中祠,命有司攝事,帝止行耕籍之禮。罷命五使及稱賀、肆赦之類。太史局擇日不必專用吉亥。耕籍所乘,改用耕根車,罷乘玉輅。躬耕之服,止用通天冠、絳紗袍,百官並朝服。仿雍熙儀注,九卿以左右僕射、六尚書、御史大夫攝,諸侯以正員三品官及上將軍攝。設庶人耕位於諸侯耕位之南,以成終畝之禮。備青箱,設九谷,如隋之制。尋複以耕籍為大祠,依四孟朝享例行禮,又命禮制局修定儀注。   孟春之月,太史擇上辛後吉日,皇帝親耕籍田,命有司以是日享先農、後稷於本壇,如常儀。前期,殿中監設禦坐于思文殿,儀鸞司設文武官次殿門外之左右。其日早,奉禮郎設禦耕褥位於耕籍所,尚舍設觀耕禦坐於壇上,南向。典儀設侍耕群臣位於禦耕之東西,設從耕群臣位於禦耕之東南,西向,北上。奉禮郎設禦耒席於三公之北,稍西,南向。太僕設禦耕牛於禦壇之西,稍北;太僕卿位於耕牛之東,稍前,南向。太常設左輔位於禦耕之東,稍南,西向;設司農位二,一在左輔之後,一在其南,並西向。籍田令三,皆位司農卿南,少退,北上。奉青箱官位於後。諸執耒耜者位公卿耕者後,侍耕者前,西向。三公、三少、宰臣、親王等每員三人,執政二人,從耕;群官一名助耕,並服絳衣、介幘。三公以次群官耒耜各一具,每一具正副牛二,隨牛二人。庶人耕位在從耕官位之南,西向。庶人百人,並青衣,耕牛二百,每兩牛用隨牛一人,耒耜百具,畚五十具,鍤二十五具,以木為刃。耆老百人,常服陪位於庶人位南,西向。司農少卿位二于庶人位前,太社令位司農少卿之西,少退,俱北向。畿內諸令位庶人之東,西向。尚輦局設玉輅於仗內。前期三日,司農以青箱奉九穀穜稑之種進內。前二日,皇后率六宮獻于皇帝,受于內殿。前一日,降出付司農。   其日質明,左輔奉耒耜載於玉輅訖$ 舍、佛寺為百官宿頓之所,調兗、鄆兵充山下丁役。行宮除前後殿外,並張幕為屋,覆以油帊。仍增自京至泰山驛馬,令三司沿汴、蔡、禦河入廣濟河運儀仗什物赴兗州,發上供木,由黃河浮筏至鄆州,給置頓費用,省輦送之役。以王旦為大禮使,王欽若為禮儀使,參知政事馮拯為儀仗使,知樞密院陳堯叟為鹵簿使,趙安仁為橋道頓遞使,仍鑄五使印及經度制置使印給之。遣使詣嶽州,采三脊茅三十束,有老人黃皓識之,補州助教,賜以粟帛。   初,太平興國中,有得唐玄宗社首玉冊、蒼璧,至是令瘞於舊所。其前代封禪壇址摧圯者,命修完之。山上置圜台,徑五丈,高九尺,四陛,上飾以青,四面如其方色;一壝,廣一丈,圍以青繩三周。燎壇在其東南,高丈二尺,方一丈,開上南出戶,方六尺。山下封祀壇,四成,十二陛,如圜丘制,上飾以玄,四面如方色;外為三壝,燎壇如山上壇制。社首壇,八角;三成,每等高四尺,上闊十六步;八陛,上等廣八尺,中等廣一丈,下等廣一丈二尺;三壝四門:如方丘制。又為瘞埳於壬地外壝之內。以玉為五牒,牒各長尺二寸,廣五寸,厚一寸,刻字而填以金,聯以金繩,緘以玉匱,置石感中。金脆難用,以金塗繩代之。   正坐、配坐,用玉冊六副,每簡長一尺二寸,廣一寸二分,厚三分,簡數量文多少。匱長一尺三寸。檢長如匱,厚二寸,闊五寸,纏金繩五周,當纏繩處刻為五道,而封以金泥,泥和金粉、乳香為之。   印以受命寶。封匱當寶處,刻深二分,用石感藏之。其感用用石再累,各方五尺,厚一尺,鑿中廣深,令容玉匱。感旁施檢處,皆刻深七寸,闊一尺,南北各三,東西各二,去隅皆七寸,纏繩處皆刻三道,廣一寸五分,深三分。為石檢十以擫感,皆長三尺,闊一尺,厚七寸,刻三道,廣深如纏繩。其當封處,刻深二寸,取足容寶,皆有小石蓋,與封刻相應。其檢立感旁,當刻處又為金繩三以纏感,皆五周,徑三分,為石泥封感。泥用石末和方色土為之。   用金鑄寶,曰「天下同文」,如御前寶,以封感際。距石十二分,距四隅皆闊二尺,厚一尺,長一丈,斜刻其道,與感隅相應,皆再累,為五色土圜封感,上徑一丈二尺,下徑三丈九尺。命直史館劉鍇、內侍張承素領徒封圜台石感,直集賢院宋皋、內侍郝昭信封社首石感,並先往規度之。   詳定所言:「朝覲壇在行宮南,方九丈六尺,高九尺,四陛。陛,南面兩陛,餘三面各一陛。一壝,二分在南,一分在北。又按唐封禪,備法駕。准故事,乘輿出京,並用法駕,所過州縣不備儀仗。其圜臺上設登歌、鐘、磬各一虡,封祀壇$ 月七日為乾明節,複改為壽寧節。   真宗以十二月二日為承天節。其儀:帝禦長春殿,諸王上壽,次樞密使副、宣徽、三司使,次使相,次管軍節度使、兩使留後、觀察使,次節度使至觀察使,次皇親任觀察使以下,各上壽,仍以金酒器、銀香合、馬、袖表為獻。既畢,鹹赴崇德殿敘班,宰相率百官上壽,賜酒三行,皆用教坊樂,賜衣一襲,文武群臣、方鎮州軍皆有貢禮。前一月,百官、內職、牧伯各就佛寺修齋祝壽,罷日以香賜之,仍各設會,賜上尊酒及諸果,百官兼賜教坊樂。   景德二年,始令樞密三司使副、學士複赴百官齋會,少卿、監、刺史以上及近職一子賜恩,僧道則賜紫衣、師號,禁屠,輟刑。   仁宗以四月十四日為乾元節,正月八日皇太后為長寧節。詔定長寧節上壽儀:太后垂簾崇政殿,百官及契丹使班庭下,宰臣以下進奉上壽,閣門使於殿上簾外立侍,百官再拜,宰臣升殿,跪進酒簾外,內臣跪承以入。宰臣奏曰:「長寧節,臣等不勝歡抃,謹上千萬歲壽。」複降,再拜,三稱萬歲。內臣承旨宣曰:「得公等壽酒,與公等同喜。」鹹再拜。宰臣升殿,內侍出簾外跪授虛盞,宰臣跪受,降,再拜舞蹈,三稱萬歲。內侍承旨宣群臣升殿,再拜,升,陳進奉物當殿庭,通事舍人稱「宰臣以下進奉」,客省使殿上喝「進奉出」。內謁者監進第二盞,賜酒三行,侍中奏禮畢,皆再拜舞蹈。太后還內,百官詣內東門拜表稱賀。其外命婦舊入內者即入內上壽,不入內者進表。內侍引內命婦上壽,次引外命婦,如百官儀。次日大宴。   英宗以正月三日為壽聖節。禮官奏:「故事,聖節上壽,親王、樞密于長春殿,宰臣、百官於崇德殿,天聖諒沍皆於崇政殿。」於是紫宸上壽,群臣升殿間,飲獻一觴而退。又一日,賜宴于錫慶院。   神宗以熙甯元年四月十日為同天節,以宅憂罷上壽,惟拜表稱賀。明年,親王、樞密使、管軍、駙馬、諸司使副詣垂拱殿,宰臣、百官、大國使詣紫宸殿上壽,命坐,賜酒三行,不舉樂。明年,以大旱,罷同天節上壽,群臣赴東上閣門表賀。   中書門下言:「同天節上壽班,自今樞密使副、宣徽、三司使、殿前馬步軍副都指揮使以上共作一班,進酒一盞;親王、宗室、使相至觀察、駙馬、管軍觀察使以上,皆赴紫宸殿,依本班序立上壽,更不赴垂拱殿。」蓋以管軍觀察使以上及親王、駙馬並于垂拱殿以官序高下各班進酒畢而日晏,外朝有班者仍詣紫宸殿,議者以為近瀆,改焉。而詔袒免以上宗婦聽班賀於禁中。   哲宗即位,詔乙太皇太后七月十六日為坤成節。宰臣請以十二月八日為興龍節。哲宗本七日生,以避僖祖忌,故後一$ 日,崇政殿辰漏,上入內進食,俟再坐複對。   神宗即位,禦史中丞王陶以《皇祐編敕》宰臣押班儀制移中書,謂「天子新即位,大臣不應隳廢朝儀」,不報。舊制:祖宗以來,日禦垂拱殿,待制、諸司使以上俱赴,而百官班文德殿,曰常朝;五日皆入,曰起居。平時,宰相垂拱殿奏事畢,赴文德殿押班,或日昃未退,則閣門傳宣放班,多不復赴。王陶以韓琦、曾公亮違故事不押班為不恭,劾之。琦、公亮上表待罪,且言:「唐及五代《會要》,月九開延英,則余日宰相當押正衙班。及延英對日,未禦內殿前,傳宣放班,則宰相不押正衙班明矣。自祖宗繼日臨朝,宰相奏事。至祥符初,始詔循故事,押文德班。以妨職浸廢,乃至今日。請下太常禮院詳定。」陶坐絀。司馬光代為中丞,請令宰相遵國朝舊制押班,不須詳定。尋詔:「宰相春分辰初、秋分辰正,垂拱殿未退,聽勿赴文德殿,令禦史台放班。」光又言:「垂拱奏事畢,春分以後鮮有不過辰初,秋分以後鮮有不過辰正,然則自今宰臣常不至文德殿押班。請春分辰正、秋分巳初,奏事未畢,即如今詔,庶幾此禮不至遂廢。」乃詔春秋分率以辰正。   熙寧六年正月,西上閣門副使張誠一言:「垂拱殿常朝,先內侍唱內侍都知以下至宿衛行門計一十八班起居,後通事舍人引宰執、樞密使以下大班入,次親王,次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以下,次皇親使相以下十班入,方引見、謝、辭。或遇百官起居日,自行門後,通事舍人引樞密以下,次親王、使相以下至刺史十班入,方奏兩巡使起居。立定,方引兩省官入,次閣門引宰臣以下大班入。起居畢,候百官出絕,兩省班出,次兩巡使出,中書、樞密方奏事,已是日高。況大班本不分別丞郎、給諫、台省及常參官,今獨使相以下曲為分別,虛占時刻。請遇垂拱殿百官起居日,將親王以下十班合為四班,親王為一班,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為一班,皇親使相以下至刺史重行異位為兩班,可減六班,如垂拱殿常朝不系百官起居,或紫宸殿百官起居,其親王、使相以下班,並依舊儀序入起居。」從之。九月,引進使李端愨言:「近朔望禦文德殿視朝,祁寒盛暑數煩清蹕,而紫宸之朝歲中罕禦。請朔日禦文德,既望坐紫宸,庶幾正衙、內殿朝儀並舉。」從之。   元豐八年二月,詔諸三省、禦史台、寺監長貳、開封府推判官六參,職事官、赤縣丞以上、寄祿升朝官在京厘務者望參,不厘務者朔參。   哲宗元祐四年十月,以戶部尚書呂公孺言,詔朔參官兼赴望參,望參官兼赴六參。五年,詔權侍郎並日參。   紹聖四年十月,禦史台言:「外任官到闕朝見訖,並令赴朔、望參。」尋又言:「$ 行至折方石位又對揖,北行至奏事石位鞠躬,一員奏軍國內外平安,倒行就位;次引文武班就位,揖訖,鞠躬,靴急趨入沙墀;次引侍從班橫行,宰相祝月起居畢,分班序立;文武兩班出,序立於衙門外。刑法、待制官赴監奏位,中書、門下夾香案侍立,兩省、禦史台官、學士、兵部吏部侍郎、金吾將軍、監閣禦史並相次出,就衙門外立惟學士立門側北候宰相   。中書、門下詣香案前奏曰:「中書公事,臣等已具奏聞。」訖,乃退,揖殿出。次刑法官、待制官各奏事,並宣徽使答訖,乃出就班。次彈奏官、左右史出。閣內失儀者,彈糾如式。彈奏官失儀,起居郎糾之;起居郎失儀,閣門使糾之;閣門使失儀,宣徽使糾之。凡出者皆靴急趨揖殿。次中書、門下、學士就位,閣門使宣放仗,再拜,賜廊下食,又再拜。次閣門使奏閣內無事,文武官出,殿上索扇,垂簾,輦還宮。其賜廊下食,自左右勤政門北東西兩廊,文東武西,以北為上立定;中丞至本位,面南一揖,乃就坐食;至台吏,贊乃搢笏食,食訖複贊,食畢而罷。五月朔,命有司增黃麾仗三百五十人,令文武官隨中書、門下橫行起居,徙翰林學士位於參知政事後,與節度使分東西揖殿出。真宗凡三行之,景德以後,其禮不行。仁宗從知制誥李淑議,仍讀時令,詔禮官詳定儀注,以言者謂未合典禮而罷。   熙寧三年,知制誥宋敏求等言:「奉詔重修定閣門儀制內文德殿殿入閣儀,按今文德殿,唐宣政殿也;紫宸殿,唐紫宸殿也。然祖宗視朝,皆嘗禦文德入閣。唐制,常設仗衛于宣政殿,或遇上坐紫宸,即喚仗入閣。如此,則當禦紫宸殿入閣,方合舊典。」翰林學士王珪等議:「按入閣者,乃唐舊日紫宸殿受常朝之儀也。唐紫宸與今同,宣政殿即今文德殿。唐制,天子坐朝,必立仗於正衙。若止禦紫宸,即喚正衙仗自宣政殿東西閣門入,故為入閣。五代以來遂廢正衙立仗之制。今閣門所載入閣儀者,止是唐常朝之儀,非盛禮也。」自是入閣之禮遂罷。   敏求又言:「本朝惟入閣乃禦文德殿視朝,今既不用入閣儀,即文德遂闕視朝之禮。請下兩制及太常禮院,約唐制禦宣政殿,裁定朔望禦文德殿儀,以備正衙視朝之制。」學士韓維等以《入閣圖》增損裁定上儀曰:   朔日不值假,前五日,閣門移諸司排辦,前一日,有司供帳文德殿。其日,金吾將軍常服押本衛仗,判殿中省官押細仗,先入殿庭,東西對列;文武官東西序立;諸軍將校分入,北向立;朝堂引贊官引彈奏禦史二員入殿門踏道,當下殿北向立;次催文武班分入,並東西相向立;諸軍將校即於殿庭北向立班。皇帝服靴袍禦垂拱殿,鳴鞭,內侍、閣門、管軍依$ 應樂節。夫《玄德升聞》之舞象揖讓,《天下大定》之舞象征伐,柔毅舒急不侔,而所法所習亦異,不當中易也。竊惟天神皆降,地祇皆出,八音克諧,祖考來格,天子親執珪幣,'相維辟公','嚴恭寅畏',可謂極矣。而舞者紛然縱橫於下,進退取捨,蹙迫如是,豈明有德、象有功之誼哉?國家三年而躬一郊,同殿而享八室,而舞者闕如,名曰二舞,實一舞也。且如大朝會所以宴臣下,而舞者備其數;郊廟所以事天地、祖考,而舞者減其半:殊未為稱。事有近而不可邇,禮有繁而不可省,所系者大,而有司之職不敢廢也。伏請南郊、太廟文武二舞各用六十四人,以備帝王之禮樂,以明祖宗之功德。」奏可。   四年八月,學士院建言:「國朝宗廟之樂,各以功德名舞。洪惟英宗,繼天遵業,欽明勤儉,不自暇逸。踐祚未幾,而恩行威立,固已超軼百王之上。今厚陵複土,祔廟有期,而樂名未立,亡以詔萬世。請上樂章及名廟所用舞曰《大英》之舞。自後禮官、禦史有所建明,而詳定朝會及郊廟禮文官于樂節有議論,率以時考正之。」   神宗熙寧九年,禮官以宗廟樂節而有請者三:   其一、今祠太廟《興安》之曲,舉柷而聲已過,舉敔而聲不止,則始終之節未明。請祠祭用樂,一奏將終,則戛敔而聲少止,擊柷則樂複作,以盡合止之義。   其二、大樂降神之樂,均聲未齊,短長不協,故舞行疾徐亦不能一。請以一曲為一變,六變用六,九變用九,則樂舞始終莫不應節。   其三、周人尚臭,蓋先灌而後作樂;本朝宗廟之禮多從周,請先灌而後作樂。   元豐二年,詳定所以朝會樂而有請者十:   其一、唐元正、冬至大朝會,迎送王公用《舒和》,《開元禮》以初入門《舒和》之樂作,至位,樂止。蓋作樂所以待王公,今中書、門下、親王、使相先於丹墀上東西立,皇帝升禦坐,乃奏樂引三品以上官,未為得禮。請侍從及應赴官先就立位,中書、門下、親王、使相、諸司三品、尚書省四品及宗室、將軍以上,班分東西入,《正安》之樂作,至位,樂止。   其二、今朝會儀:舉第一爵,宮縣奏《和安》之曲,第二、第三、第四,登歌作《慶雲》、《嘉禾》、《靈芝》之曲。則是合樂在前、登歌在後,有違古義。請第一爵,登歌奏《和安》之曲,堂上之樂隨歌而發;第二爵,笙入奏《慶雲》之曲,止吹笙,余樂不作;第三爵,堂上歌《嘉禾》之曲,堂下吹笙,《瑞木成文》之曲,一歌一吹相間;第四爵,合樂奏《靈芝》之曲,堂上下之樂交作。   其三、定文舞、武舞各為四表,表距四步為酂綴,各六十四。文舞者服進賢冠,左執籥,右秉翟,分八佾,二$ 別制之。而太常以為大樂法度舊器,乞留朴鐘磬,別制新樂,以驗議者之術。詔以朴樂鐘為清聲,毋得銷毀。   幾等謂:「新樂之成,足以薦郊廟,傳萬世。其明堂、景靈宮降天神之樂六奏:舊用夾鐘之均三奏,謂之夾鐘為宮;夷則之均一奏,謂之黃鐘為角;林鐘之均一奏,謂之太簇為徵。姑洗為羽。而《大司樂》'凡樂,圜鐘為宮,黃鐘為角,太簇為徵,姑洗為羽。'而'圜鐘者,夾鐘也'。用夾鐘均之七聲,以其宮聲為始終,是謂圜鐘為宮;用黃鐘均之七聲,以其角聲為始終,是謂黃鐘為角;用太簇均之七聲,以其徵聲為始終,是謂太簇為徵;用姑洗均之七聲,以其羽聲為始終,是謂姑洗為羽。今用夷則之均一奏,謂之黃鐘為角,林鐘之均二奏,謂之太簇為徵、姑洗為羽,則祀天之樂無夷則、林鐘而用之,有太簇、姑洗而去之矣。唐典,祀天以夾鐘宮、黃鐘角、太簇徵、姑洗羽,乃周禮也,宜用夾鐘為宮。其黃鐘為角,則用黃鐘均,以其角聲為始終;太簇為徵,則用太簇均,以其徵聲為始終;姑洗為羽,則用姑洗均,以其羽聲為始終。祭地祇,享宗廟,皆視此均法以度曲。」   幾等又乙太常磬三等,王樸磬厚,李照磬薄,惟阮逸、胡瑗磬形制精密而聲太高,以磬氏之法摩其旁,輕重與律呂相應。鐘三等,王朴鐘所謂「聲疾而短聞」者也,阮逸、胡瑗鐘所謂「聲舒而遠聞」者也,惟李照鐘有旋蟲之制。鐘磬皆三十有六架,架各十有六,則正律相應,清聲自足。其堂上堂下篪、笛率從新制,而調琴、瑟、阮、築、塤諸器,隨所下律。詔悉從之。乃緝新器用,徙置太常,辟屋以貯藏之。考選樂工,汰其椎鈍癃老,而優募能者補其闕員,立為程度,以時習焉。   初,皇祐中,益州進士房庶論尺律之法,以為嘗得古本《漢書》,言在《律曆志》。範鎮以其說為然,請依法作為尺律,然後別求古樂參考。於是庶奉詔造律管二,尺、量、龠各一,而殿中丞胡瑗以為非。詔鎮與幾等定樂,鎮曰:「定樂當先正律。」帝然之。鎮作律、尺等,欲圖上之。而幾之議律主於人聲,不以尺度求合。其樂大抵即李照之舊而加四清聲,遂奏樂成。第加恩賚,而鎮謝曰:「此劉幾樂也,臣何預焉!」乃複上奏曰:「太常鎛鐘皆有大小、輕重之法,非三代莫能為者。禁中又出李照、胡瑗所鑄銅律及尺付太常,按照黃鐘律合王樸太簇律,仲呂律合王朴黃鐘律,比朴樂才下半律,外有損益而內無損益,鐘聲鬱而不發,無足議者。照之律雖是,然與其樂校,三格自相違戾。且乙太簇為黃鐘,則是商為宮也。   方劉幾奏上時,臣初無所預。臣頃造律,內外有損益,其聲和,又與古樂合。今若將臣所造尺律$ 》二百卷,命禮部尚書何執中看詳,以謂暘欲考定音律,以正中聲,願送講議司,令知音律者參驗行之。暘之論曰:「漢津論樂,用京房二變、四清。蓋五聲十二律,樂之正也;二變、四清,樂之蠹也。二變以變宮為君,四清以黃鐘清為君。事以時作,固可變也,而君不可變;太簇、大呂、夾鐘,或可分也,而黃鐘不可分。豈古人所謂尊無二上之旨哉?」壬辰,詔曰:「朕惟隆禮作樂,實治內修外之先務,損益述作,其敢後乎?其令講議司官詳求歷代禮樂沿革,酌古今之宜,修為典訓,以貽永世,致安上治民之至德,著移風易俗之美化,乃稱朕咨諏之意焉。」   三年正月,漢津言曰:「臣聞黃帝以三寸之器名為《咸池》,其樂曰《大卷》,三三而九,乃為黃鐘之律。禹效黃帝之法,以聲為律,以身為度,用左手中指三節三寸,謂之君指,裁為宮聲之管;又用第四指三節三寸,謂之臣指,裁為商聲之管;又用第五指三節三寸,謂之物指,裁為羽聲之管。第二指為民、為角,大指為事、為徵,民與事,君臣治之,以物養之,故不用為裁管之法。得三指合之為九寸,即黃鐘之律定矣。黃鐘定,餘律從而生焉。臣今欲請帝中指、第四指、第五指各三節,先鑄九鼎,次鑄帝坐大鐘,次鑄四韻清聲鐘,次鑄二十四氣鐘,然後均弦裁管,為一代之樂制。」   其後十三年,帝一日忽夢人言:「樂成而鳳凰不至乎!蓋非帝指也。」帝寤,大悔歎,謂:「崇甯初作樂,請吾指寸,而內侍黃經臣執謂'帝指不可示外人',但引吾手略比度之,曰:'此是也。'蓋非人所知。今神告朕如此,且奈何?」於是再出中指寸付蔡京,密命劉昺試之。時昺終匿漢津初說,但以其前議為度,作一長笛上之。帝指寸既長於舊,而長笛殆不可易,以動人觀聽,於是遂止。蓋京之子絛雲。   秋七月,景鐘成。景鐘者,黃鐘之所自出也。垂則為鐘,仰則為鼎。鼎之大,終於九斛,中聲所極。制煉玉屑,入于銅齊,精純之至,音韻清越。其高九尺,拱以九龍,惟天子親郊乃用之。立于宮架之中,以為君圍。於是命翰林學士承旨張康國為之銘。其文曰:「天造我宋,于穆不已。四方來和,十有二紀。樂象厥成,維其時矣。迪惟有夏,度自禹起。我龍受之,天地一指。于論景鐘,中聲所止。有作於斯,無襲於彼。九九以生,律呂根柢。維此景鐘,非弇非侈。在宋之庭,屹然中峙。天子萬年,既多受祉。維此景鐘,上帝命爾。其承伊何,以燕翼子。永言寶之,宋樂之始。」 志第八十二樂四   崇寧四年七月,鑄帝鼐、八鼎成。八月,大司樂劉昺言:「大朝會宮架舊用十二熊羆按,金錞、簫、鼓、觱篥等與大樂合奏。今所$ 之。   甯宗即位,孝宗升祔,祧僖祖,立別廟,禮官言:「僖祖既仿唐興聖立為別廟,遇袷則即廟以饗,孟冬袷饗日,合先詣僖祖廟室行禮。其樂舞欲依每歲別廟五饗設樂禮例,于僖祖添設登歌樂。如僖廟行禮,就廟殿依次作登歌樂,其宮架樂則於太廟殿上通作。」詔從之。   既而臣僚言:「皇帝因重明聖節,詣壽康宮上壽舉樂,仰體聖主事親盡孝之志,俯遂臣子尊君親上之忱,此國家典禮之大者也。檢照典故,天申節賜禦筵,在上壽次日。今乃于前一日賜文武百僚宴,重明上壽,用樂攸始,而臣下聽樂乃在君父之先,義有未安。」遂命改用次日。凡奉上冊寶於慈福、壽康宮者,再備樂行禮,一用乾道舊制。尋禦文德殿制冊皇后,有司請設宮架之樂,依儀施行。慶元六年瑞慶節,金使至,以執光宗、慈懿皇后喪,詔就驛賜禦筵,並不作樂。   嘉定二年,明堂大饗,禮部尚書章穎奏:「太常工籍闕少,率差借執役。當親行薦饗,或容不根遊手出入殿庭,非所以肅儀衛、嚴禁防也。乞申紹興、開禧已行禁令,不許用市井替名,顯示懲戒,庶俾駿奔之人小大嚴潔,以稱精禋。」臣僚又奏:「郊祀登歌列於壇上,簉於上龕,蓋在天地祖宗之側也。宮架列於午階下,則百神所同聽也。夫樂音莫尚於和,今絲、竹、管、弦類有闕斷,拊搏、佾舞,賤工、窶人往往垢玩猱雜,宜申嚴以肅祀事。」皆俞其請。至十四年,詔:「山東、河北連城慕義,殊俗郊順,奉玉寶來獻,其文曰'皇帝恭膺天命之寶',實惟我祖宗之舊。」乃明年元日,上禦大慶殿受寶,用鼓吹導引,備陳宮架大樂,奏詩三章:一曰《恭膺天命》,二曰《舊疆來歸》,三曰《永清四海》,並奏乙太簇宮。   理宗享國四十餘年,凡禮樂之事,式遵舊章,未嘗有所改作。先是,孝宗廟用《大倫》之樂,光宗廟用《大和》之樂;至是,甯宗祔廟,用《大安》之樂。紹定三年,行中宮冊禮,並用紹熙元年之典。及奉上壽明仁福慈睿皇太后冊寶,始新制樂曲行事。當時中興六七十載之間,士多歎樂典之久墜,類欲蒐講古制,以補遺軼。於是,薑夔乃進《大樂議》於朝。夔言:   紹興大樂,多用大晟所造,有編鐘、鎛鐘、景鐘,有特磬、玉磬、編磬,三鐘三磬未必相應。塤有大小,簫、篪、笛有長短,笙、竽之簧有厚薄,未必能合度,琴、瑟弦有緩急燥濕,軫有旋複,柱有進退,未必能合調。總眾音而言之,金欲應石,石欲應絲,絲欲應竹,竹欲應匏,匏欲應土,而四金之音又欲應黃鐘,不知其果應否。樂曲知以七律為一調,而未知度曲之義;知以一律配一字,而未知永言之旨。黃鐘奏而聲或林鐘,林鐘奏而聲或太簇。七音$ 徵不為調,《左氏傳》曰:' 中聲以降,五降之後,不容彈矣。'以二變聲之不可為調也。後世以變宮、變徵參而為八十四調,其亦不考矣。」   《候氣篇》曰:   以十二律分配節氣,按曆而俟之。其氣之升,分、毫、絲、忽,隨節各異。夫陽生於《複》,陰生於《姤》,如環無端。今律呂之數,三分損益,終不復始,何也?曰:「陽之升始於子,午雖陰生,而陽之升於上者未已,至亥而後窮上反下;陰之升始於午,子雖陽生,而陰升於上亦未已,至巳而後窮上反下。律于陰則不書,故終不復始也。是以升,陽之數,自子至巳差強,在律為尤強,在呂為差弱;自午至亥漸弱,在律為尤弱,在呂為差強。分數多寡,雖若不齊,然而絲分毫別,各有條理,此氣之所以飛灰,聲之所以中律也。」   或曰:「《易》以道陰陽,而律不書陰,何也?」曰:「《易》盡天下之變,善惡無不備,律致中和之用,止於至善者也,以聲言之,大而至於雷霆,細而至於蠛蠓,無非聲也。《易》則無不備也,律則寫其所謂黃鐘一聲而已。雖有十二律六十調,然實一黃鐘也。是理也,在聲為中聲,在氣為中氣,在人則喜怒哀樂未發與發而中節,此聖人所以一天人、贊化育之道也。」其《證辨》曰:「律者,陽氣之動,陽聲之始,必聲和氣應,然後可以見天地之心。今不此之務,乃區區於秬黍之縱橫、古錢之大小,其亦難矣。然非精於歷數,則氣節亦未易正。」   至於審度量、謹權衡,會粹古今,辨析尤詳,皆所以參伍而定黃鐘為中聲之符驗也。朱熹深好其書,謂國家行且平定,中原必將審音協律,以諧神人。受詔典領之臣,宜得此書奏之,以備東都郊廟之樂。   熹定《鐘律》、《詩樂》、《樂制》、《樂舞》等篇,匯分于所修禮書中,皆聚古樂之根源,簡約可觀。而《鐘律》分前後篇,其前篇為條凡七:一曰十二律陰陽、辰位相生次第之圖,二曰十二律寸、分、厘、毫、絲、忽之數,三曰五聲五行之象、清濁高下之次,四曰五聲相生、損益、先後之次,五曰變宮、變徽二變相生之法,六曰十二律正變、倍半之法,七曰旋宮八十四聲、六十調之圖。其後篇為條凡六:一曰明五聲之義,二曰明十二律之義,三曰律寸舊法,四曰律寸新法,五曰黃鐘分寸數法,六曰黃鐘生十一律數。大率采元定所著,更互演繹,尤為明邃。其《樂制》匯于王朝禮,其《樂舞》匯於祭禮,上下千載,旁搜遠紹,昭示前聖禮樂之非迂,而將期古樂之複見於今,熹蓋深致意焉。其《詩樂篇》別系於後。 志第八十五樂七(樂章一)   ○郊祀祈穀雩祀五方帝感生帝   建隆郊祀八曲   降神,《高安》在國南$   明靈來思,歆我精衷。維千萬祀,品物芃芃。   亞、終獻,《雍安》   清酤洋洋,虔恭注茲。條鬯敷宣,神用歆之。   尊罍靜嘉,金奏諧熙。於皇肆祀,休我群黎。   送神,《欣安》   窈冥無窮,肸蚃斯融。來終嘉薦,歸返遙空。   惟神之歸,欣安導和。惟神之澤,於彼滂沱。   雨師五首   迎神,《欣安》   神之無象,亦可思索。維雲陰陰,維風莫莫。   降止壇宇,來顧芳馨。侑以鼓歌,薦此明誠。   升降,《欽安》   佩玉璆如,黼黻礻詹如。承神不懈,訖獲嘉虞。   聖皇命祀,臣敢弗恭。凡爾在位,翼翼雍雍。   奠幣,《容安》   崇崇壇階,靈既降止。有嚴執奠,承祀茲始。   明靈在天,式顧庶察。澤潤以時,永拂荒劄。   酌獻,亞、終獻,《雍安》   寅恭我神,惟上之使。俾成康年,民徯休祉。   折俎既登,酒既盈。匪薦是專,配以明誠。   送神,《欣安》   牲俎告徹,嘉樂休成。卒事有嚴,燕虞高靈。   蕃我民人,育我稷黍。萬有千祀,承神之祐。   紹興祭風師六首   迎神,《欣安》   夫物絪縕,神氣撓之。誰歟其司?維南之箕。   俶哉明庶,我祀維時!我心孔勞,神其下來!   初獻升降、盥洗,《欽安》   神哉沛矣,厥靈載揚!揚靈如何?剡剡皇皇。   我其承之,繩繩齊莊。往從郁人,爰俠挾芳。   奠幣,《容安》   物之流形,甚畏瘥癘。八風平矣,嘉生以遂。   絲縷之積,有量斯幣。惟本之報,匪物之貴。   酌獻,《雍安》   我求於神,無臭無聲。神之燕享,惟時專精。   大磬在列,燎在庭。侑我桂酒,娭其以   聽。   亞、終獻   禮有三祀,儀物視帝。神臨消搖,疇敢跛倚!   重觴載申,百味孔旨。神兮樂康,答我以祉。   送神曲同迎神。   荃其止乎?禗禗其容。奄橫四海,蹇莫之   窮。時不驟得,禮焉有終。荃其行乎?餘心忄蟲々。   雨師雷神七首   迎神,《欣安》   眾萬之托,動之潤之。昭格孔時,維神之依。   冷然後先,肆我肯顧。是耶非耶?紛其來下。   初獻盥洗、升降,《欽安》   言言祠宮,爰考我禮。維西有罍,維東有洗。   爰潔爰滌,載薦其醴。神在何斯?匪遠具邇。   奠幣,《容安》   霈兮隱兮,蹶其陰威。相我有終,胡寧不知!   我幣有陳,我邸斯珪。豈維有陳,於以奠之。   雨師位酌獻,《雍安》   山川出雲,裔裔而縷。載霪載濛,其德乃溥。   自古有年,胡然莫祖!無簡我觴,無怠我俎。 $ 永賜豐年。   明道親享先農十首   迎神,《靜安》   稼政之本,民食惟天。《甫田》兆歲,後稷其先。   靈壇既祀,黛耜攸虔。乃聖能享,億萬斯年。   皇帝升降,《隆安》   冕服在禦,壇壝有儀。陟降左右,天惟顯思。   奠玉幣,《嘉安》   將躬黛耜,先陟靈壇。嘉玉量幣,樂舉禮殫。   神既至止,福亦和安。幹斯積詠,萬國多歡。   奉俎,《豐安》   將迎景福,乃薦嘉牲。籍於千畝,用此精誠。   皇帝初獻,《禧安》   雲罍已實,玉爵有舟。薦於靈籍,佇乃神休。   飲福,《禧安》   神既至享,福亦來酬。申錫純嘏,旨酒維柔。   思文後稷,貽我來牟。子孫千億,丕荷天休。   退文舞、進武舞,《正安》   羽葆有奕,文武交相。周旋合度,福祿無疆。   亞獻,《正安》   豆籩雖薦,黍稷非馨。惠我豐歲,歆茲至誠。   終獻,《正安》   歆我嘉薦,錫我蕃禧。多黍多稌,如京如坻。   送神,《靜安》   獻終豆徹,禮備樂成。祠容肅肅,風馭冥冥。   三時務本,一墢躬耕。人祗胥悅,祉福是膺。   景祐享先農五首   迎神,《凝安》   在昔神農,首茲播殖。無有汙萊,盡為稼穡。   乃粒斯民,實惟帝力。嘉薦令芳,佇瞻來格。   升降,《同安》   居德之厚,厥祀攸陳。土膏初脈,農事先春。   鏗然金奏,儼若華紳。陟降於阼,福祿惟神。   奠幣,《明安》   農為政本,食乃民天。苾芬明祀,藨蓘良田。   陳茲量幣,望彼豐年。茂介福祉,來欽吉蠲。   酌獻,《成安》   農祥晨正,平秩東作。倬彼大田,庤乃錢鎛。   酒醴盈尊,金璆合樂。期茲萬年,充於六幕。   送神,《凝安》   務嗇之本,恤祀惟馨。神斯至止,降福攸寧。   崇茲稼政,合於禮經。俎徹樂闋,邈仰回靈。   先蠶六首   迎神,《明安》   生民之朔,衣皮而群。惟聖有作,被冒以文。   禮樂以成,貴賤以分。欲報之德,金石諧均。   升降,《翊安》   掩抑笙簫,鏗谹金石。神來宴娭,嘉我休德。   奉祀之臣,洗心翊翊。錫茲福禧,以惠四國。   奠幣,《娭安》   皇天降物,屢化若神。聖實先識,躬以教民。   功被天下,為萬世文。幣以達志,庶幾徹聞。   酌獻,《美安》   夐哉聖神,成功微妙!乃袞乃裳,以供郊廟。   百末旨酒,嘉觴自炤。靈徠宴饗,不嚬以笑。   亞、終獻,《惠安》   神之徠,駕蹌蹌。紫壇熙,燭夜光。會竽瑟,   鳴球琅。薦旨酒,雜蘭芳。佑明德$ 九梁,皆象黃鐘之數。梁下相連,使其聲沖融;首尾之下為兩穴,使其聲條達,是《傳》所謂「大瑟達越」也。四隅刻雲以緣其武,象其出於雲和。漆其壁與首、尾、腹,取椅、桐、梓漆之。全設二十五弦,弦一柱,崇二寸七分。別以五色,五五相次,蒼為上,朱次之,黃次之,素與黔又次之,使肄習者便於擇弦。弦八十一絲而朱之,是謂朱弦。其尺則用漢尺。凡瑟弦具五聲,五聲為均,凡五均,其二變之聲,則柱後抑角、羽而取之,五均凡三十五聲。十二律、六十均、四百二十聲,瑟之能事畢矣。夔於琴、瑟之議,其詳如此。   朱熹嘗與學者共講琴法,其定律之法:十二律並用太史公九分寸法為准,損益相生,分十二律及五聲,位置各定。按古人以吹管聲傅於琴上,如吹管起黃鐘,則以琴之黃鐘聲合之;聲合無差,然後以次遍合諸聲,則五聲皆正。唐人紀琴,先以管色合字定宮弦,乃以宮弦下生徵,徵上生商,上下相生,終於少商。下生者隔二弦、上生者隔一弦取之。凡絲聲皆當如此。今人苟簡,不復以管定聲,其高下出於臨時,非古法也。   調弦之法:散聲隔四而得二聲;中暉亦如之而得四聲;八暉隔三而得六聲;九暉按上者隔二而得四聲,按下者隔一而得五聲;十暉按上者隔一而得五聲,按下者隔二而得四聲。每疑七弦隔一調之,六弦皆應於第十暉,而第三弦獨於第十一暉調之乃應。及思而得之,七弦散聲為五聲之正,而大弦十二律之位,又眾弦散聲之所取正也。故逐弦之五聲皆自東而西,相為次第。其六弦會於十暉,則一與三者,角與散角應也;二與四者,徵與散徵應也;四與六者,宮與散少宮應也;五與七者,商與散少商應也;其第三、第五弦會於十一暉,則羽與散羽應也。義各有當,初不相須,故不同會於一暉也。   旋宮諸調之法:旋宮古有「隨月用律」之說,今乃謂不必轉軫促弦,但依旋宮之法而抑按之,恐難如此泛論。當每宮指定,各以何聲取何弦為唱,各以何弦取何律為均,乃見詳實。又以《禮運正義》推之,則每律各為一宮,每宮各有五調,而其每調用律取聲,亦各有法。此為琴之綱領,而說者罕及,乃闕典也。當為一圖,以宮統調,以調統聲,令其次第、賓主各有條理。仍先作三圖:一、各具琴之形體、暉弦、尺寸、散聲之位;二、附按聲聲律之位;三、附泛聲聲律之位,列於宮調圖前,則覽者曉然,可為萬世法矣。   觀熹之言,其於琴法本融末粲,至疏達而至縝密,蓋所謂識其大者歟!   燕樂古者,燕樂自周以來用之。唐貞觀增隋九部為十部,以張文收所制歌名燕樂,而被之管弦。厥後至坐部伎琵琶曲,盛流于時,匪直漢氏上林樂府$ 撰進,凡五十四曲,朝廷多用之,天聖中,帝嘗問輔臣以古今樂之異同,王曾對曰:「古樂祀天地、宗廟、社稷、山川、鬼神,而聽者莫不和悅。今樂則不然,徒虞人耳目而蕩人心志。自昔人君流連荒亡者,莫不由此。」帝曰:「朕於聲技固未嘗留意,內外宴遊皆勉強耳。」張知白曰:「陛下盛德,外人豈知之,願備書時政記。」   世號太常為雅樂,而未嘗施於宴享,豈以正聲為不美聽哉!夫樂者,樂也,其道雖微妙難知,至於奏之而使人悅豫和平,則不待知音而後能也。今太常樂縣鐘、磬、塤、篪、搏拊之器,與夫舞綴羽、籥、幹、戚之制,類皆仿古,逮振作之,則聽者不知為樂而觀者厭焉,古樂豈真若此哉!孔子曰「惡鄭聲」,恐其亂雅。亂之雲者,似是而非也。孟子亦曰「今樂猶古樂」,而太常乃與教坊殊絕,何哉?昔李照、胡瑗、阮逸改鑄鐘磬,處士徐複笑之曰:「聖人寓器以聲,不先求其聲而更其器,其可用乎!」照、瑗、逸製作久之,卒無所成。蜀人房庶亦深訂其非是,因著書論古樂與今樂本末不遠,其大略以謂:「上古世質,器與聲樸,後世稍變焉。金石,鐘磬也,後世易之為方響;絲竹,琴簫也,後世變之為箏笛。匏,笙也,攢之以鬥;塤,土也,變而為甌;革,麻料也,擊而為鼓;木,柷吾攵也,貫之為板。此八音者,於世甚便,而不達者指廟樂鎛鐘、鎛磬、宮軒為正聲,而概謂夷部、鹵部為淫聲。殊不知大輅起於椎輪,龍艘生於落葉,其變則然也。古者食以俎豆,後世易以杯盂;簟席以為安,後世更以榻桉。使聖人複生,不能舍杯盂、榻桉,而複俎豆、簟席之質也。八音之器,豈異此哉!孔子曰'鄭聲淫'者,豈以其器不若古哉!亦疾其聲之變爾。試在樂者,由今之器,寄古之聲,去惉懘靡曼而歸之中和雅正,則感人心、導和氣,不曰治世之音乎!然則世所謂雅樂者,未必如古,而教坊所奏,豈盡為淫聲哉!」當數子紛紛銳意改制之後,庶之論指意獨如此,故存其語,以俟知者。   教坊本隸宣徽院,有使、副使、判官、都色長、色長、高班、大小都知。天聖五年,以內侍二人為鈐轄。嘉祐中,詔樂工每色額止二人,教頭止三人,有闕即填。異時或傳詔增置,許有司論奏。使、副歲閱雜劇,把色人分三等,遇三殿應奉人闕,即以次補。諸部應奉及二十年、年五十已上,許補廟令或鎮將,官制行,以隸太常寺。同天節,寶慈、慶壽宮生辰,皇子、公主生,凡國之慶事,皆進歌樂詞。   熙寧九年,教坊副使花日新言:「樂聲高,歌者難繼。方響部器不中度,絲竹從之。宜去噍殺之急,歸嘽緩之易,請下一律,改造方向,以為樂准。絲竹悉從其聲,則音律$ 黃麾小半仗者,大慶殿冊皇太子及穆清殿皇后受冊之所設也,用一千四百九十九人。其內儀仗官兵等八百八十七人,兵部職掌十二人,金吾司碧襴三十人,絳引幡二、告止幡一、傳教幡一、信幡一、用十五人,黃麾幡一、三人。小行旗百八十人,五色小氅子百八十人,金節十二人,儀鍠、斧二十三人,綠槊七十五人,烏戟七十五人,白柯槍八十一人,儀弓六十三人,儀弩四十五人,銅仗子一十人,儀刀六十七人。統制官、將官、牽頭、金銅甲,皆與前半仗同。內大旗下六百一十二人,殿中輿輦、傘扇百三十二人,皆同前半仗。   其黃麾角仗者,大慶殿冬至受朝、紫宸殿即位、兩宮賀節慶壽、紫宸殿受金使朝之所設也,用一千五十六人。內金吾司放仗官二人,統制官一人,攝大將軍六人,旁頭五人,黃麾幡一,三人,絳引幡八,二十四人,金節十二人,儀弓七十人,儀弩五十人,儀刀七十人,儀鍠、斧一十三人,白柯槍三十人,綠槊七十人,烏戟七十人,小行旗三百人,五色小氅三百人,銅仗子三十人。   其黃麾細仗者,大慶殿、文德殿發冊及進國史之所設也。東都用一千四百二人,中興後或用百人至五百人,隨事增損。而其執仗有四,小行旗、五色小氅、儀刀、銅仗子;其服色有四,纈帽子、素帽子、平巾幘、武弁冠,五色寶相花衫、勒帛。   大朝會之外,有日參、四參、六參、朔參、望參。朔參,用厘務、不厘務通直郎已上。望參,用厘務通直郎已上。宣制、非時慶賀以望參官,餘以朔參官。四參官,謂宰執,侍從,武臣正任,文臣卿監、員郎、監察禦史已上。四參遇雨則改日參。在京宮觀奉朝請者赴六參。高宗移蹕臨安,殿無南廊,遇雨雪,則日參官于南閤內起居。宰執、使相立簷下;侍從、兩省、台諫官以下立南閤內;卿監、郎官、武功大夫以下立東西廊。紹興十二年十月,有司請行正、至朝賀禮,及講求祖宗故實常朝、視朝、正衙、便殿之儀。乃討論朔日文德殿視朝,紫宸殿日參、望參,垂拱殿日參、四參,假日崇政殿坐,聖節垂拱、紫宸殿上壽之制。請先禦正殿視朝。十一月,禮部侍郎王賞言:「正、至及大慶賀受朝,系禦大慶殿,與文德、紫宸、垂拱殿禮制不同。月朔視朝,則禦文德殿,謂之前殿正衙,設黃麾半仗。其餘紫宸、垂拱皆系別殿,不設儀仗。今大慶殿朝會,禮文繁多,欲先舉行文德殿視朝之制。」時行宮止一殿,乃更作崇政、垂拱二殿。禦史台請以射殿為崇政殿,朔望權置帳門以為紫宸殿,宣赦書、德音、麻制以為文德殿,群臣拜表、聽禦劄批答權作文殿德東上閤門。其垂拱殿四參,於殿門外設位版。十三年,始視朝於文德殿,設黃麾半仗二$ ,秤、庫子親事官,量差人數祗應。從之。   二年,臣僚又言:「元符皇后,元符末嘗預定策之勳,以承神宗、哲宗之志。」禮部太常寺奏:「典禮,准聖瑞皇太妃例,侍從官入內內侍省都知或押班一員,皇城、禦藥、內東門司官各一員,禦輦院輪官隨從,諸司禦燎子、茶床、帶禦器械內侍十人,引喝內侍一人。輿用龍鳳,傘紅黃兼用。出入由宣德東門,今欲出入由宣德正門。龍鳳扇二十柄,今添作三十柄。輦官供禦六十二人,次供禦四十九人,都下五十八人。禦龍直三十三人,今添作四十五人。禦龍骨朵子直三十三人,今添作五十人。禦龍弓箭直三十三人,今添作四十五人。禦龍弩直二十三人,今添作四十五人。殿前指揮三十二人,今添作四十五人。內臣二人。皇城司一百人禁衛,今添作一百二十人。天武官一百五十四人,行宮司一百人,入內院子五十人。快行親從官四人,今添作八人。執燭、皇城司親從官、金銅車並棕車,隨時內中批出合要數供須。行幸藥架一坐,勾當官一員,吏人二員,封題一員,藥童三人,抬擎藥架輦官十一人,秤、庫子親事官,量差人數祗應。」從之。   皇后儀衛,惟東都《政和禮》有鹵簿,他無鹵簿之名,惟曰儀衛而已。中興後,皇太后既尚簡素,後尤簡焉。出入朝謁宮廟,用應奉禦輦官一員,人吏三人。供應六十三人:內人員十五人,頭帽、紫羅四衤癸單衫、金塗銀柘枝腰帶;肩擎輦官四十八人,襆頭、緋羅單衫、金塗海捷腰帶、紫羅表夾三襜、緋羅看帶。次供應十四人:內人員一人,服同上,惟海捷帶;輦官一十三人,服同肩擎官,惟行獅帶。都下五十四人:內人員一人,帽服同前;輦官五十三人,服同上,輦宮惟雲鶴帶。 志第九十八儀衛三   ○國初鹵簿   國初鹵簿。太祖建隆四年,將郊祀,大禮使範質與鹵簿使張昭、儀仗使劉溫叟,同詳定大駕鹵簿之制,惟得唐長興《南郊鹵簿字圖》,校以令文,頗有闊略違戾者。禮儀使陶穀建議:「金吾及諸衛將軍導駕及押仗,舊服紫衣,請依《開元禮》各服本色繡袍。金吾以辟邪,左右衛以瑞馬,驍衛以雕虎,威衛以赤豹,武衛以瑞鷹,領軍衛以白澤,監門衛以師子,千牛衛以犀牛,六軍以孔雀為文。舊,執仗軍士悉衣五色畫衣,隨人數給之,無有准式,請以五行相生之色為次,黑衣先之,青衣次之,赤、黃、白又次之。大駕五輅,各有副車,近代浸廢,請依令文增造。又案明宗舊圖,導駕三引而儀仗法物人數多,周太祖鹵簿六引而人數少,請准令文用六引,其鹵簿各依本品以給。」從之。舊清遊隊有甲騎具裝,亡其制度,穀以其所記造之。又作大輦,皆率意定其制。谷又取天文大角、$ 烏輿,上載長竿,竿杪刻木為烏,垂鵝毛筒,紅綬帶,下承以小盤,周以緋裙,繡烏形。輿士四人。   行漏輿,隋大業行漏車也。制同鐘、鼓樓而大,設刻漏如稱衡。首垂銅缽,末有銅象,漆匱貯水,渴烏注水入缽中。長竿四,輿士六十人。   十二神輿,赤質,四門旁刻十二辰神,緋繡輪衣、絡帶。輿士十二人。   交龍鉦、鼓輿各一,皆刻木為二青龍相交,下有木台、長竿,一持畫鼓,一掛金鉦,上皆有緋蓋,亦繡交龍。輿士各二人。中興後,相風、行漏、十二神、鉦鼓四輿,悉省去。   鐘、鼓樓輿各一,本隋大駕鐘車、鼓車也。皆刻木為屋,中置鐘、鼓,下施木台、長竿,如鉦、鼓輿。輿士各二十四人。   行漏輿、十二神輿、交龍鉦鼓輿、鐘鼓樓,舊禮無文,皆太祖開寶定禮所增。 志第一百三輿服二   ○後妃車輿皇太子王公以下車輿傘扇鞍勒門戟旌節。   皇后之車,唐制六等:一曰重翟,二曰厭翟,三曰翟車,四曰安車,五曰四望車,六曰金根車。宋因之,初用厭翟車。其制:箱上有平盤,四角曲闌,兩壁紗窗,龜文,金鳳翅,前有虛匱、香爐、香寶,緋繡幰衣、絡帶、門簾,三轅鳳首,畫梯,推竿,行馬,緋繒裹索。駕六馬,金銅面,纓轡,鈴攀,緋屜。駕士三十人,武弁、緋繡衫。常出止用正、副金塗銀裝白藤輿各一,上覆棕櫚屋,飾以鳳,輦官服同乘輿平頭輦之制。   徽宗政和三年,議禮局上皇后車輿之制:重翟車,青質,金飾諸末,間以五采。輪金根朱牙。其箱飾以重翟羽,四面施雲鳳、孔雀,刻鏤龜文。頂輪上施金立鳳、耀葉。青羅幰衣一,紫羅畫雲龍絡帶二,青絲絡網二,紫羅畫帷一,青羅畫雲龍夾幔二。車內設紅褥及坐,橫轅上施立鳳八。香匱設香爐、香寶,香匱飾以螭首。前後施簾,長轅三,飾以鳳頭,青繒裹索。駕青馬六,馬有銅面,插翟羽,鞶纓,攀胸鈴拂,青屜,青包尾。若受冊、謁景靈宮,則乘之。   厭翟車,赤質,其箱飾以次翟羽;紫幰衣,紅絲絡網,紅羅畫絡帶,夾幔錦帷,余如重翟車。駕赤騮四。若親蠶則乘之。翟車,黃質,其車側飾以翟羽;黃幰衣,黃絲絡網,錦帷絡帶,余如重翟車。駕黃騮四。安車,赤質,金飾,間以五采,刻鏤龜文;紫幰衣,錦帷絡帶,紅絲絡網,前後施簾;車內設褥及坐,長轅三,飾以鳳頭,駕赤騮四。凡駕馬鞶纓之飾,並從車質。四望車,朱質,青幰衣,余同安車。駕牛三。金根車,朱質,紫幰衣,余同安車。駕牛三。自重翟車以下,備鹵簿則皆以次陳設。藤輿,金塗銀裝。上覆棕櫚屋,以龍飾,常行之儀則用之。   龍肩輿。一名棕簷子,一名龍簷子,舁以二竿,故名簷$ 品九旒冕,攝卿則服三品七旒冕,自從品制為服,不以祠之大小為差。至於小祠獻官,舊以公服行事,則有違典禮。案《衣服令》,五旒冕,衣裳無章,皂綾綬,銅裝劍、佩,四品以下為獻官則服之。今小祠獻官,既不攝公、卿,則盡屬四品以下,當有祭服。請除公、卿祭服仍舊從本品外,小祠所遣獻官,並依令文祭服行事。若非時告祭,用香幣禮器行事之處,亦皆准此。」詔施行焉。   皇祐四年,同知太常禮院邵必言:「伏見監祭使、監禮各冠五旒冕,衣裳無章,色以紫檀。案《周禮》六冕之制,凡有旒者,衣裳皆有章,惟大裘冕無旒,衣裳無章。一命大夫之冕無旒,衣裳亦無章。今監祭、監禮所服冕五旒,侯伯之冕也,而衣無章,深所不稱;色以紫檀,又無經據。竊詳監祭、監禮既非祠官,則禦史、博士爾,而服用五等,蓋非所宜,而且有旒無章。況國家南郊大禮,太常卿止服朝服,前導皇帝,明非祠官也。今後監祭者請冠獬豸、監禮者冠進賢為稱。」詔不充。   元豐元年,詳定禮文所言:「國家服章,視唐尤為不備。于令文,祀儀有九旒冕、七旒冕、五旒冕,今既無冕名,而有司仍不制七旒冕,乃有四旒冕,其非禮尤甚。又服之者不以官秩上下,故分獻四品官皆服四旒冕,博士、禦史則冕五旒而衣紫檀,太祝、奉禮則服平冕而無佩玉,此因循不講之失也。且古者朝、祭異服,所以別事神與事君之禮。今皇帝冬至及正旦禦殿,服通天冠、絳紗袍,則百官皆服朝服,乃禮之稱。至親祠郊、廟,皇帝嚴裘冕以事神,而侍祠之官止以朝服,豈禮之稱哉。至於景靈宮分獻官,皆服朝服,尤為失禮。伏請親祠郊、廟、景靈宮,除導駕、贊引、扶侍、宿衛之官,其侍祠及分獻者,並服祭服。如所考制度,修制五冕及爵弁服,各正冕弁之名。又國朝祀儀,祭社稷、朝日、夕月、風師、雨師皆服袞冕,其蠟祭、先蠶、五龍亦如之;祭司命、戶、灶、門、厲、行皆服冕,壽星、靈星、司中、司寒、中霤、馬祭皆服毳冕,皆非是。今天子六服,自冕而下,既不親祠,廢而不用,則諸臣攝事,自當從王所祭之服。伏請依《周禮》,凡祀四望、山川則以毳冕,祭社稷、五祀則以絺冕,朝夕日月、風師、雨師、司命、司中則以玄冕。若七祀、蠟祭百神、先蠶、五龍、靈星、壽星、司寒、馬祭,蓋皆群小祀之比,當服玄冕。」從之。   哲宗元祐元年,太常寺言:「舊制,大禮行事、執事官並服祭服,餘服朝服。至元豐七年,呂升卿始有行事及陪祠官並服祭服之議。今欲令行事、執事官並服祭服,其贊引、行事、禮儀使、太常卿、太常博士、閣門使、樞密院官進接圭,殿中監止供奉皇帝,其陪$ 兵仗則節度判官、掌書記、推官書狀,用節度印;田賦則觀察判官、支使、推官書狀,用觀察印;符刺屬縣,則本使判書,用州印。故命帥必曰某軍節度、某州管內觀察等使、某州刺史。言軍,則專制其兵旅;言管內,則總察其風俗;言刺史,則涖其州事。石普獨書奏章,當用河西節度使印。」   仁宗景祐三年,少府監言:「得篆文官王文盛狀,'在京三司糧料院,頻有人偽造印記,印成旁曆,盜請官物。欲乞鑄造圓印三面,每面闊二寸五分,於外一匝先篆年號及糧料院名,計十二字;次一匝篆寅印十二辰,亦十二字;中心篆正字,上連印鈕,鑄成轉關,以機穴定之。用時逐月分對,年終轉逮十二月,自寅至醜,終始使用。所有轉關正字,次月轉定之時,令本院官封押,選差人行使其印。遇改年號,即令別鑄。'詔三司定奪以聞,三司請如文盛奏。後又命知制誥邵必、殿中丞蘇唐卿詳定天下印文,必、唐卿皆通篆籀,然亦無所厘改焉。   神宗熙寧五年,詔內外官及溪洞官合賜牌印,並令少府監鑄造,送禮部給付。元豐三年,廣西經略司言,知南丹州莫世忍貢銀、香、獅子、馬。遂賜以印,以「西南諸道武盛軍德政官家明天國主印」為文,並以南丹州刺史印賜之,仍詔經略司毀其舊印。六年,舊制貢院專掌貢舉,其印曰「禮部貢舉院之印」,以廢貢院,事歸禮部,別鑄「禮部貢舉之印」。是歲十二月,詔自今臣僚所授印,亡歿並賜隨葬,不即隨葬因而行用者,論如律。   中興仍舊制,惟三省、樞密院用銀印,六部以下用銅印,諸路監司、州縣亦如之。寺監惟長貳給焉,屬則從其長。若倉庫關涉財用,司存,或給之。監司、州縣長官曰印,僚屬曰記。又下無記者,止令本道給以木朱記,文大方寸。或銜命出境者,以奉使印給之,複命則納於有司。後以朝命出州縣者,亦如之。新進士置團司,亦假奉使印,結局還之。此常制也。   南渡之後,有司印記多亡失,彼遺此得,各自收用。尚方重鑄給之,加「行在」二字,或冠年號以別新舊,然欺偽猶未能革。乾道二年,禮部請郡縣假借印記者,悉毀而更鑄。四年,兵部侍郎陳彌作言:「六部印藏於官,以牌出入,而胥史用於戶外,或借用於他廳。近有偽為文符、盜印以支錢糧者,有偽作奏鈔、盜拆禦寶而改秩者,皆慢藏有以誨之。」詔三省申嚴戒敕。紹熙元年,禮部侍郎李巘言:「文書有印,以示信防奸,給毀悉經省部,具有條制。然州縣沿循,或以縣佐而用東南將印,以掾曹而用司寇舊章,名既不正,弊亦難防。請令有司制州縣官合用印記,舊印非所當用者,毀之。」   紹興十四年,臣僚又言:「印信事重,凡有官司印$ 丈紅、清曠、瀉碧,西則冷泉、文杏館、靜樂、浣溪,北則絳華、旱船、俯翠、春桃、盤松。   皇太子宮曰東宮。其未出閣,但聽讀於資善堂,堂在宮門內。已受冊,則居東宮,宮在麗正門內。紹興三十二年始置,孝宗居之;莊文太子立,複居之。光宗為太子,孝宗謂輔臣曰:「今後東宮不須創建,朕宮中宮殿,多所不禦,可移修之。」自是皆不別建。   淳熙二年,始創射堂一,為遊藝之所,圃中有榮觀玉淵清賞等堂、鳳山樓,皆宴息之地也。   幕殿,即《周官》大、小次也。東都時,郊壇大次謂之青城,祀前一日宿齋詣焉。其制,中有二殿,外有六門:前曰泰禋,後曰拱極,東曰祥曦,西曰景曜,東偏曰承和,西偏曰迎禧。大殿曰端誠,便殿曰熙成。中興後,以事天尚質,屢詔郊壇不得建齋宮,惟設幕屋而已。其制,架木而以葦為障,上下四旁周以幄帟,以象宮室,謂之幕殿。及行事,又於壇所設小次。大、小次之外,又有望祭殿,遇雨則行事於中。東都時為瓦屋五間,周圍重廊。中興後,惟設葦屋,蓋仿清廟茅屋之制也。   臣庶室屋制度。宰相以下治事之所曰省、曰台、曰部、曰寺、曰監、曰院,在外監司、州郡曰衙。在外稱衙而在內之公卿、大夫、士不稱者,按唐制,天子所居曰衙,故臣下不得稱。後在外藩鎮亦僭曰衙,遂為臣下通稱。今帝居雖不曰衙,而在內省部、寺監之名,則仍唐舊也。然亦在內者為尊者避,在外者遠君無嫌歟?私居,執政、親王曰府,餘官曰宅,庶民曰家。   諸道府公門得施戟,若私門則爵位穹顯經恩賜者,許之。在內官不設,亦避君也。   凡公宇,棟施瓦獸,門設梐枑。諸州正牙門及城門,並施鴟尾,不得施拒鵲。六品以上宅舍,許作烏頭門。父祖舍宅有者,子孫許仍之。凡民庶家,不得施重栱、藻井及五色文采為飾,仍不得四鋪飛簷。庶人舍屋,許五架,門一間兩廈而已。 志第一百八選舉一(科目上)   自敷奏以言,明試以功,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始於《舜典》。司徒以鄉三物興賢能,太宰以三歲計吏治,詳于《周官》。兩漢而下,選舉之制不同,歸於得賢而已。考其大要,不過入仕則有貢舉之科,服官則有銓選之格,任事則有考課之法。然歷代之議貢舉者每曰:「取士以文藝,不若以德行。就文藝而參酌之,賦論之浮華,不若經義之實學。」議銓選者每曰:「以年勞取人,可以絕超躐,而不無賢愚同滯之歎;以薦舉取人,可以拔俊傑,而不無巧佞捷進之弊。」議考課者每曰:「拘吏文,則上下督察,浸成澆風;通譽望,則權貴請托,徒開利路。」於是議論紛紜,莫之一也。   宋初承唐制,貢舉雖廣,$ 道何損?」帝以為然,乃複罷注疏。   高宗立博學宏詞科,凡十二通,制誥、詔表、露布、檄、箴銘、記贊、頌序內雜出六題,分為三場,每場體制一古一今。遇科場年,應命官除歸明、流外、入貲及犯贓人外,公卿子弟之秀者皆得試。先投所業三卷,學士院考之,拔其尤者召試,定為三等。上等轉一官,選人改秩,無出身人賜進士及第,並免召試,除館職。中等減三年磨勘,與堂除,無出身人賜進士出身;下等減二年磨勘,無出身人賜同進士出身:並許召試館職。南渡以來所得之士,多至卿相、翰苑者。   理宗嘉熙三年,臣僚奏:「詞科實代王言,久不取人,日就廢弛。蓋試之太嚴,故習之者少。今欲除博學宏詞科從舊三歲一試外,更降等立科。止試文辭,不貴記問。命題止分兩場,引試須有出身人就禮部投狀,獻所業,如試教官例。每一歲附銓闈引試,惟取合格,不必拘額,中選者與堂除教授,已系教官資序及京官不願就教授者,京官減磨勘,選人循一資。他時北門、西掖、南宮舍人之任,則擇文墨超卓者用之。其科目,則去'宏博'二字,止稱詞學科。」從之。淳祐初,罷。景定二年,複嘉熙之制。   初,內外學官多朝廷特注,後稍令國子監取其舊試藝等格優者用之。熙寧八年,始立教授試法,即舍人院召試大義五道。元豐七年,令諸州無教官,則長吏選在任官上其名,而監學審其可者使兼之。元祐中,罷試法,已而論薦益眾,乃詔須命舉乃得奏。紹聖初,三省立格,中制科及進士甲第、禮部奏名在上三人、府監廣文館第一人、從太學上捨得第,皆不待試,餘召試兩經大義各一道,合格則授教官。元符中,增試三經。政和二年,臣僚言:「元豐召試學官六十人,而所取四人,皆知名之士,故學者厭服。近試率三人取一,今欲十人始取一人,以重其選。」從之。自是或如舊法,中書選注。又嘗員外添置八行應格人為大藩教官,不以蒞職,隨廢。或用元豐試法,更革無常。   高宗初年,複教官試。紹興中,議者謂:「欲為人師,而自獻以求進,非禮也。」乃罷試而自朝廷選差。已而又複之,凡有出身者許應,先具經義、詩、賦各三首赴禮部,乃下省闈,分兩場試之。初任為諸州教官,由是為兩學之選。十五年,從國子監丞文浩所言,於《六經》中取二經,各出兩題,毋拘義式,以貫穿該贍為合格。其後,四川制置司遇類省試年,亦仿禮部附試,自嘉泰元年始。   凡童子十五歲以下,能通經作詩賦,州升諸朝,而天子親試之。其命官、免舉無常格。真宗景德二年,撫州晏殊、大名府姜蓋始以童子召試詩賦,賜殊進士出身,蓋同學究出身。尋複召殊試賦、論,帝$ 取士,要當質以史學,詢以時政。今之策問,虛無不根,古今治亂,悉所不曉。詩賦設科,所得名臣,不可勝紀,專試經義亦已五紀。救之之術,莫若遵用祖宗成憲。王安石解經,有不背聖人旨意,亦許採用。至於老、莊之書及《字說》,並應禁止。」詔禮部詳議。諫議大夫兼祭酒楊時言:「王安石著為邪說,以塗學者耳目,使蔡京之徒,得以輕費妄用,極侈靡以奉上,幾危社稷。乞奪安石配饗,使邪說不能為學者惑。」禦史中丞陳過庭言:「《五經》義微,諸家異見,以所是者為正,所否者為邪,此一偏之大失也。頃者指蘇軾為邪學,而加禁甚切;今已弛其禁,許采其長,實為通論。而祭酒楊時矯枉太過,複詆王氏以為邪說,此又非也。」諸生慣用王學,聞時之言,群起而詆詈之,時引避不出,齋生始散。詔罷時祭酒。而諫議大夫馮澥、崔鶠等複更相辨論,會國事危,而貢舉不及行矣。   建炎初,即行在置國子監,立博士二員,以隨幸之士三十六人為監生。紹興八年,葉綝上書請建學,而廷臣皆以兵興饣貴運為辭。十三年,兵事稍寧,始建太學,置祭酒、司業各一員,博士三員,正、錄各一員,養士七百人:上舍生三十員,內舍生百員,外舍生五百七十員。凡諸道住本州學滿一年,三試中選,不犯第三等以上罰,或不住學而曾兩預釋奠及齒於鄉飲酒者,聽充弟子員。每歲春秋兩試之,旋命一歲一補,於是多士雲集,至分場試之。俄又詔三年一試,增至千員,中選者皆給綾紙贊詞以寵之。每科場四取其一。   自外舍有月校,而公試入等曰內舍;自內舍有月校,而舍試入等曰上舍;凡升上舍者,皆直赴廷對。二十七年,立定制:春季放補,遇省試年改用孟夏。   舊,太學遇覃恩無免解法,孝宗始創行之。在朝清要官,許牒期親子弟作待補國子,別號考校。如太學生遇有期親任清要官,更為國子生,不預校定、升補及差職事,惟得赴公、私試,科舉則混試焉。   淳熙中,命諸生暇日習射,以鬥力為等差,比類公、私試,別理分數。自中興以來,四力之士,有本貫在學公據,皆得就補。帝始加限節,命諸路州軍以解試終場人數為准,其薦貢不盡者,令百取六人赴太學,謂之「待補生」;其住本學及遊學之類,一切禁止。元豐舊制,內舍生校定,分優、平二等。優等再赴舍試,又入優,則謂之兩優釋褐,中選者即命以京秩,除學官。至是,始令先注職官,代還,注職事官,恩例視進士第二人。舊校定歲額五六分為優選者,增為十分矣。   光宗初,公試始令附省場別院。紹熙三年,禮部侍郎倪思請複混補法,命兩省、台諫雜議可否。於是吏部尚書趙汝愚等合奏曰:「國家$ 合格,分二等附進士榜,與三班奉職,文優者奏裁。其不能試及試而黜者,讀律於禮部,推恩與三班借職,勿著為令。及兩京皆置敦宗院,院皆置大、小學教授,立考選法,如《熙寧格》出官,所蒞長貳或監司有二人任之,乃注授。後又許見在任者,于本任附貢士試。大觀三年,宗子釋褐者十二人。宗學官,須宗子中上舍第且有行者,方始為之。四年,詔:「宗子之升上舍,不經殿試,遽命之官,熙寧法不如是。其依貢士法,俟殿試補入上、中等者,唱名日取裁。」後又定上等賜上舍及第,中等賜出身,授官有差。凡隸學,有篤疾若親老無兼侍者,大宗正察其實,罷歸。宣和二年,詔罷量試出官之法。   紹興二年,帝初策士及宗子于集英殿。五年,初複南省試。十四年,始建宗學于臨安,生員額百人:大學生五十人,小學生四十人,職事各五人。置諸王宮大、小學教授一員。在學者皆南宮、北宅子孫,若親賢宅近屬,則別選館職教授。初,行在宗室試國子監者,有官鎖廳,七取其三;無官應舉,七取其四;無官袒免親取應,文理通為合格,不限其數;而外任主宮觀、嶽廟試幹轉運司者,取放之額同進士。十五年,命諸路宗室願赴行在試者,依熙寧舊制,並國子監請解;不願者,依崇甯通用貢舉法,所以優國族也。   孝宗登極,凡宗子不以服屬遠近、人數多寡,其曾獲文解兩次者,並直赴廷試,略通文墨者,量試推恩。習經人本經義二道,習賦人詩賦各一首,試論人論一首,仍限二十五歲以上,合格,第一名承節郎,餘並承信郎。曾經下省人,免量試,推恩。四川則附試於安撫制置司。於是入仕者驟逾千人。隆興元年,詔量試不中、年四十以上補承信郎,展三年出官,余並於後舉再試。四月,禦射殿引見取應省試第一人,賜同進士出身,第二、第三人補保義郎,餘四十人承節郎,七人承信郎。凡宗室鎖廳得出身者,京官進一秩,選人比類循資;無官應舉得出身者,補修職郎;濮、秀二王下子孫中進士舉者,更特轉一秩。   乾道五年,命宗室職事隨侍子弟許赴國子監補。六年,臣僚上言:「神宗朝,始立教養、選舉宗子之法。保義至秉義,鎖試則與京秩,在末科則升甲,取應不過量試注官,所以寵異同姓,不與寒畯等也。然曩時向學者少,比年雋異者多,或冠多士,或登詞科,幾與寒士齊驅;而入仕浸煩,未知裁抑,非所以示至公也。」於是禮部請鎖廳登第者,舊於元官上轉行兩官,自今止依元資改授,餘准舊制。十二年,右正言胡衛請:「自今宗室監試,無官應舉,照鎖廳例七取其二;省試則三舉所放人數如取應例,立為定額。」從之。   甯宗嘉定四年,詔鎖廳應舉$ 親之夫,及夫之有服親者,有官人轉一官,毋得升朝,選人循一資,無官者與借職,須期以下親,乃得奏。吏部言:「皇太妃遇大禮,以應奏恩與其親屬,而服行不應法。」詔用皇后緦麻女之子為比,補借職。舊法,母后之家,十年一奏門客,而太妃未有法。紹聖初,詔皇太妃用興龍節奏親屬恩,回授門客。自是,太后每及八年、太妃十年,奏門客一名,與假承務郎,許參選。如年數未及,凡恩皆毋回授。   元符後,命婦生皇子許依大禮奏有服親,三品以上三人。宗室緦麻親,許視異姓蔭孫。凡蔭補異姓,惟執政得奏,如簽書樞密院事雖依執政法,而所蔭即不理選限。後因轉官礙止法者,許回授未仕子孫,而貪冒者又請回授異姓,有司每沮止之,然亦多御筆許特補。   政和間,尚書省定《回授格》,謂無官可轉,或可轉而官高不欲轉,或事大而功效顯著為一格,許奏補內外白身有服親;官有止法不可轉,功績次著為一格,許奏本宗白身袒免親;官不甚高、而功績大為一格,許奏本宗白身有服親;官不甚高、功不甚大為一格,而分為三,一與內外有官有服親,一與有官有服本宗親,一與有官有服者之子孫。凡為六等。   宣和二年,殿中侍御史張汝舟言:「今法所該補奏,與先朝同。昔之官至大夫,曆官不下三五十年,而今閱三五年,有已至大夫者矣;諸翼將軍至武翼郎,須出官三十年,方許奏補;今文武官奏補,未嘗限年,此太濫也。至若中大夫以下及武功、武翼大夫,已求致仕而不及受敕,乃格其恩,於是有身謝而未受敕者,其家或至匿哀須限;然不及親受而不與沾恩者多矣,此太吝也。欲自今中大夫至帶職朝奉郎以上,雖遇郊恩,入官不及二十年,皆未許蔭補;雖已經奏薦,再遇郊恩年仍未及者,亦寢其奏,庶抑其濫。至於文武官及大夫以上嘗求休致,而身謝在出敕前,欲並許奏蔭,以補其不及。」詔尚書省文武官致仕,雖不及受敕,若無曾受蔭人,自有遺表恩。又寺、監長貳至開封少尹,系用職事蔭補,不合限年。餘從之。   崇寧以來,類多泛賞,如曰「應奉有勞」、「獻頌可采」、「職事修舉」特授特轉者,皆無事狀可名,而直以與之。孟昌齡、朱勔父子、童貫、梁師成、李邦彥等,凡所請求皆有定價,故不三五年,選人有至正郎或員外,帶職小使臣至正、副使或入遙郡橫行者。而蔡京拔用從官,不論途轍,一言合意,即日持橐。又優堂吏,往往至中奉大夫,或換防禦、觀察使。由此任子百倍。飲宗即位,赦恩覃轉,惟許宗室;其文武臣止令回授有官有服親,且詔:「非法應回授及特許者,毋錄用。」   高宗中興,重定《補蔭法》,內外臣僚子孫期親大$ ,保舉官及五員以上,列銜共奏。帝曰:「薦舉本欲得人,又恐幹請,反長奔競。」龔茂良言:「三代良法,亦不免於弊。今欲精選監司、郡守,非薦舉何由知之。」帝曰:「若今雜舉,則須眾論僉允,又經中書考察而後除授,亦博采遴選之道也。」   吏部請:「武舉軍班武藝特奏名出身,並任巡檢、駐泊、監押、知砦,比附《文臣關升條令》,並實曆六考,有舉主四人,內監司一人,聽關升親民。正副將,兩任、有舉主二人,內一人監司,亦與關升。凡升副將,視文臣初任通判資序;再關升正將,視文臣次任通判資序;關升路分副都監,視文臣初任知州資序;小郡州鈐轄,視文臣次任知州資序。」孝宗以歲舉京官數濫,於是內外薦舉改官員數,六部、寺、監長貳,戶部右曹郎官等,三分減一;禮部、國子監長貳,如上條外又減半;前宰執,歲各減二員;諸道轉運、提刑、提舉常平茶鹽學事司,總領茶馬、鑄錢司,安撫、制置司,及諸路州軍,並四分減一。通籍之數彌省矣。   光宗時,言者謂:「被薦者眾,朝廷疑其私而不信,病其泛而難從,縱有賢才,不免與僥倖者並棄,請條約之。」乃命帥守、監司毋獨員薦士。時薦舉固多得人,然有或乏廉聲而舉充廉吏,或素昧平生而舉充所知,或不能文而舉可備著述。遂命臣僚自今有人則薦,無人則闕,其尤繆妄者覺察之。   嘉泰二年,令內外舉薦並具實跡以聞,自是濫舉之弊稍革。嘉定十二年,命監司、守臣舉十科政績所知自代,露章列薦,並籍記審察。任滿,則取其舉數多、有政績行誼者,升擢之。   宋初,內外小職任,長吏得自奏辟。熙寧間,悉罷歸選部。然要處職任,如沿邊兵官、防河捕盜、重課額務場之類,尋又立專法聽舉,於是辟置不能全廢也。既出常格,則憸人往往因之以行其私。元祐以來,屢行屢止。蓋處心公明,則得以用其所知,固為良法;苟徇私昧理,則才不為用,請屬賄賂,無所不有矣。又孰若付之銓曹而概以公法者哉?   建炎初,詔河北招撫、河東經制及安撫等使,皆得辟置將佐官屬;行在五軍並禦營司將領,亦辟大小使臣。諸道郡縣殘破之余,官吏解散,諸司誘人填闕,皆先領職而後奏給付身。於是州郡守將,皆假軍興之名,換易官屬,有罪籍未敘複、守選未參部者。朝論患之,乃令厘正,使歸部依格注擬。惟陝西五路、兩河、兩淮、京東等路經略安撫司屬官聽舉辟,余路並罷。四年,初置諸鎮撫使,管內州縣官並許辟置。言者謂遠方之民,理宜綏撫。如峽州四縣,多用軍功或胥吏補知縣,欄吏補監稅,民被其害。遂命取峽州、江陵府、荊門軍、公安軍州縣官闕,委安撫司奏辟。命禦史台$ ,更不許累計所遷資序。非勾當禦藥院而留者,其出更不推恩。   典八人,藥童十一人,匠七人。崇寧二年,併入殿中省。   尚衣庫使副使舊曰內衣庫,大中祥符三年改。監官二人,以內侍、三班充,掌駕頭服禦傘扇之名物。凡禦殿、大禮前一日,請乘輿袞冕、鎮圭、袍服於禁中以待進禦,事已,複還內庫。典一人,匠四人,掌庫十人。   內衣物庫在文德殿后,太平興國二年,置受納匹段庫,受納綾、錦,西川鹿胎、綾、羅、絹、匹段。大中祥符元年併入。   監官二人,以京朝官並內侍充,舊三人,以諸司使、副及三班、內侍充。   掌受納錦綺、綾羅、色帛、銀器、腰束帶料。造年支,準備衣服,以待頒賜諸王、宗室、文武近臣禁軍將校時服,並給宰臣、親王、皇親、使相生日器幣,兩府臣僚、百官、皇親轉官中謝、朝辭特賜,及大遼諸外國人使辭見銀器、射弓、衣帶。典八人,掌庫三十一人。   新衣庫在太平坊。   監官二人,以諸司使副、三班及內侍充。掌受錦綺、雜帛、衣服之物,以備給賜及邦國儀注之用,並受納衣服以賜諸司丁匠、諸軍。監門二人,以三班使臣充。典十人,掌庫五十五人。   朝服、法物庫太平興國二年置,後分三庫:「一在天安殿后,一在右掖門內北廊,一在正陽門外。   監官二人,以諸司使、副及三班、內侍充,掌百官朝服、諸司儀仗之名物。典三人,掌庫三十人。已上崇寧二年併入殿中省。舊有裁造院、針線院、雜賣場,後省並之。   太常寺卿少卿丞各一人博士四人主簿、協律郎、奉禮郎、太祝各一人卿掌禮樂、郊廟、社稷、壇壝、陵寢之事,少卿為之貳,丞參領之。禮之名有五:曰吉禮,曰賓禮,曰軍禮,曰嘉禮,曰凶禮。皆掌其制度儀式。祭祀有大祠,有小祠。其犧牲、幣玉、酒醴、薦獻、器服各辨其等;掌樂律、樂舞、樂章以定宮架、特架之制,祭祀享則分樂而序之。凡親祠及四孟月朝獻景靈宮、郊祀告享太廟,掌贊相禮儀升降之節。歲時朝拜陵寢,則視法式辨具以授祠官。凡祠事,差官、蔔日、齋戒皆檢舉以聞。初獻用執政官,則卿為終獻用卿,則少卿為亞獻;博士為終獻;闕則以次互攝。郊祀已,頒禦劄則撰儀以進。宮架、鼓吹、警場,率前期按閱即習。餘祀及朝會、宴享、上壽、封冊之儀物亦如之。若禮樂有所損益,及祀典、神祀、爵號與封襲、繼嗣之事當考定者,擬上於禮部。凡太醫之政令,以時頒行。   宋初,舊置判寺無常員,以兩制以上充,丞一人,以禮官久次官高者充。別置太常禮院,雖隸本寺,其實專達。有判院、同知院四人,寺與禮院事不相兼。康定元年,置判寺、同判寺,始$ 封籍其數,若進禦及頒給,則按籍而出之。每季委官檢視,歲終上計帳於兵部。掌凡幄帟之事,大禮設帷宮,張大次、小次,陳鹵簿儀仗。長貳晝夜巡徼,察其不如儀者,押仗官則前期稟差。凡仗衛,供羽儀、節鉞、金鼓、棨戟,朝宴亦如之。宴享賓客,供幕帟、茵席,視其敝者移少府、軍器監修焉。舊制,判寺事一人,以郎官以上充。凡武庫、武器歸內庫,守宮歸儀鸞司,本寺無所掌。元豐官制行,始歸本寺。分案四,置吏十。元祐三年、詔長貳互置。所隸官司十有三:內弓箭庫、南外庫、軍器弓槍庫、軍器弩劍箭庫,掌藏兵杖、器械、甲胃,以備軍國之用。儀鸞司,掌供幕帟供帳之事。軍器什物庫、宣德樓什物庫,掌收貯什物,給用則按籍而頒之。左右金吾街司、左右金吾仗司、六軍儀仗司,掌清道、徼巡、排列,奉引儀仗以肅禁衛。凡儀物以時修飭,選募人兵而校其遷補之事。中興後,衛尉寺廢,併入工部。   太僕寺卿少卿丞主簿各一人。卿掌車輅、廄牧之令,少卿為之貳,丞參領之。國有大禮,供其輦輅、屬車,前期戒有司教閱象馬。凡儀仗既陳,則巡視其行列。後妃、親王、公主、執政官應給車乘者,視品秩而頒之。總國之馬政,籍京都坊監、畿甸牧地畜馬之數,謹其飼養,察其治療,考蕃息損耗之實,而定其賞罰焉,死則斂其尾、筋革入於官府。凡閱馬,差次其高下,應給賜則如格。歲終鉤覆帳籍,以上駕部。若有事於南北郊,侍中請降輿升輅,則卿授綏。舊置判寺事一人。以朝官以上充。凡邦國廄牧、車輿之政令,分隸群牧司、騏驥院諸坊監,本寺但掌天子五輅、屬車,後妃、王公車輅,給大中小祀羊。元豐官制行,始歸本寺。分案五,置吏十有八,總局十有二。元祐二年,詔外監事,令本寺依群牧司舊法施行;應內外馬事專隸太僕,直達樞密院,更不經尚書省及駕部。三年,詔省主簿一員。崇寧二年,詔太僕寺依舊制不治外事,歸尚書駕部;應馬事,上樞密院所隸官司。   車輅院掌乘輿、法物,凡大駕、法駕、小駕供輦輅及奉引屬車,辨其名數與陳列先後之序。   左、右騏驥院左、右天駟監掌國馬,別其駑良,以待軍國之用。   鞍轡庫應奉禦馬鞍勒,及以韉轡給賜臣下。   養象所掌調禦馴象。   駝坊車營致遠務掌分養雜畜,以供負載般運。   牧養上下監掌治療病馬及申駒數,有耗失則送皮剝所。元豐末,廢畿內牧馬監。元祐初,置左、右天廄坊,聽民間承佃牧地。紹聖元年,依元豐法置孳生監。中興後,廢太僕寺,併入兵部。   群牧司制置使一人,景德四年置,以樞密使、副為之。至道三年,罷而複置。使一人,咸平三年置$ 年,複置四十二州。十二年,詔無教授官州、軍,令吏部申尚書省選差。二十六年,詔並不許兼他職,令提舉司常切遵守。若試教官,則始于元豐;添差教授,則始於政和。   縣令建隆元年,令天下諸縣除赤、畿外,有望、緊、上、中、下。掌總治民政、勸課農、桑、平決獄訟。有德澤禁令,則宣佈於治境。凡戶口、賦役、錢谷、振濟、給納之事皆之,以時造戶版及催理二稅。有水旱則有災傷之訴,以分數蠲免。民以水旱流記,則撫存安集之,無使失業。有孝悌行義聞於鄉閭者,具事實上於州,激勸以勵風穀。若京、朝、幕官則為知縣事,有戍兵則兼兵馬都監或監押。宣教郎以下帶監押。   初,建炎多差武臣,紹興詔專用文臣,然沿邊溪洞處,仍許武臣指射。邑大事煩則堂除,仍借緋、章服,嚴差出之禁,任滿有政績,則與升擢。乾道以後,定以三年為任,仍非兩任不除監察禦史。初改官人必作縣,謂之「須入」。十六年,詔知縣在任不成兩考,即不合理為實曆。嘉定十二年詔:「兩經作令滿替者,實曆九考、有政聲無過犯、舉員及格,改官人特免再作知縣,許受簽判或幹官,以當知縣履歷。」   縣丞初不置,天聖中因蘇耆請,開封兩縣始各置丞一員,在簿、尉之上,仍於有出身幕職、令錄內選充。皇祐中,詔赤縣丞並除新改官人。熙甯四年,編修條例所言:「諸路州、軍繁劇縣,令戶二萬已上增置丞一員,以幕職官或縣令人充。」元祐元年詔:「應因給納常平、免役置丞,並行省罷。如委事務繁劇難以省罷處,令轉運司存留。」崇甯二年,宰相蔡京言:「熙甯之初,修水土之政,行市易之法,興山澤之利,皆王政之大,請縣並置丞一員,以掌其事。」大觀三年,詔:「昨增置縣丞內,除舊額及萬戶以上縣事務繁冗,及雖非萬戶實有山澤,坑冶之利可以修興去處,依舊存留外,餘皆減罷。」建炎元年,詔縣丞系嘉祐以前員闕並萬戶處存留一員。餘並罷。紹興三年,以淮東累經兵火,權罷縣丞。十八年,置海陵丞一員。嘉定後,小邑不置丞,以簿兼。   主簿開寶三年,詔諸縣千戶以上置令、簿、尉;四百戶以上置令、尉,令知主簿事;四百戶以下置簿、尉,以主簿兼知縣事。咸平四年,王欽若言:「川峽縣五千戶以上請並置簿,自餘仍以尉兼。」從之。自後川蜀及江南諸縣,各增置主簿。中興後,置簿掌出納官物、銷注簿書,凡縣不置丞,則簿兼丞之事。凡批銷必親書押,不許用手記,仍不許差出,以防銷注。   尉建隆三年,每縣置尉一員,在主簿之下,奉賜並同。至和二年,開封、祥符兩縣各增置一員,掌閱羽弓手,戢奸禁暴。凡縣不置簿,則尉兼之。中興,$ 門下平章事轉節度使兼侍中。   節度使兼侍中。   內臣自皇城使特恩遷轉例合該磨勘,並臨時用例,取旨改轉。   皇城使轉昭宣使。國朝亦有外官為昭宣使者。   昭宣使轉宣政使。   宣政使轉宣慶使。   宣慶使轉景福殿使。   景福殿使轉延福宮使。   延福宮使凡不轉昭宣已上五使者,並轉遙郡。   入內內侍省內臣敘遷之制。   祗候班雖有轉官法,近年無遷轉之人,惟敘官者一級當一官,內侍省同。   北班內品轉後苑散內品。   後苑散內品轉後苑勾當事內品   後苑勾當事內品轉後苑內品。   後苑內品轉把門內品。   把門內品轉入內內品。   入內內品轉貼祗候內品。   貼祗候內品轉祗候小內品。   祗候小內品轉祗候內品。   祗候內品轉祗候高班內品。   祗候高班內品轉祗候高品。   祗候高品轉祗候殿頭。   祗候殿頭   右系責降及責降人保引。   內待班轉黃門。   黃門轉高班。   高班轉高品。   高品轉殿頭。   內侍殿頭轉內西頭供奉官。   內西頭供奉官轉內東頭供奉官。   內東頭供奉官東頭供奉官已上轉官,依外官。   內侍省內臣敘遷之制。   祗候班   後苑散內品轉散內品。   散內品轉北班內品。   北班內品轉後苑勾當事內品。   後苑勾當事內品轉後苑內品。   把門內品、後苑內品轉內品。   內品轉貼祗候內品。   貼祗候內品轉祗候內品。   祗候內品轉祗候高班內品。   祗候高班內品轉祗候高品。   祗候高品   右系責降及責降人保引亦有非賣降由奏薦而除者。入內內侍省同。   內侍班   黃門轉高班。   高班轉高品。   高品轉殿頭。   殿頭轉內西頭供奉官。   內西頭供奉官轉內東頭供奉官。   內東頭供奉官東頭供奉官已上轉官,依外官例。   右宋初以來,內侍未嘗磨勘轉官,唯有功乃遷。至景祐中,詔:「內臣入仕三十年,累有勤勞,經十年未嘗遷者,奏聽旨。」猶無磨勘定格也。慶曆以後,其制漸隳。黃門有勞至減十五年,而入仕才五七年有勞至高品已上者,兩省因著十年磨勘之例,而減年複在其中。嘉祐六年,樞密院始議厘革。乃詔:「內臣入仕並三十年磨勘,已磨勘者,其以勞得減年者毋得過五年。」   選人選京官之制   有出身:   判、司、簿、尉,七考除大理寺丞。不及七考,光祿寺丞。不及五考,大理評事。不及三考,奉禮郎。   初等職官,知令、錄,六考除大理寺丞。不及六考,光祿寺丞。不及三考,大理評事。   兩使職官,知$ ,以贄幣付有司。南渡後,複置參知政事,省中書侍郎不置。   舍人四人,舊六人。掌行命令為制詞,分治六房,隨房當制,事有失當及除授非其人,則論奏封還詞頭。國初,為所遷官,實不任職,複置知制誥及直舍人院,主行詞命,與學士對掌內外制。凡有除拜,中書吏赴院納詞頭。其大除拜,亦有宰相召舍人面授詞頭者。若大誥命,中書並敕進入,從中而下,餘則發敕官受而出之。及修官制,遂以實正名,而判後省之事。分案五:曰上案,掌冊禮及朝會所行事;曰下案,掌受付文書;曰制誥案,掌書錄製詞及試吏,校其功過;曰諫官案,掌受諸司關報文書;曰記注案,掌錄記注。其雜務則隨所分案掌之。   元豐六年,詔中書省置點檢房,令舍人通領。元祐元年,詔舍人各簽諸房文字,其命詞則輪日分草。九月,詔時暫闕官,依門下、尚書省例,送本省官兼權。紹聖四年,蹇序辰請自今命詞,以元行遣文書同檢送當制舍人。從之。建炎後同,他官兼攝者則稱權舍人,資淺者為直舍人院。   起居舍人一人,掌同門下省起居郎。侍立修注官,元豐前,以起居郎、舍人寄祿,而更命他官領其事,謂之同修起居注。官制行,以郎、舍人為職任。淳熙十五年,羅點自戶部員外郎為起居舍人,避其祖諱,乃以為太常少卿兼侍立修注官。其後兩史或闕而用資淺者,則降旨以某人權侍立修注官。   右散騎常侍右諫議大夫右司諫右正言與門下省同,但左屬門下,右屬中書,皆附兩省班籍,通謂之兩省官。元豐既新官制,職事官未有不經除授者,惟御史大夫、左右散騎常侍,始終未嘗一除人。蓋兩官為台諫之長,無有啟之者。中興初,詔諫院不隸兩省。紹興二年,詔並依舊赴三省元置局處。淳熙十五年,用林栗言,置左右補闕、拾遺,專任諫正,不任糾劾之事。逾年減罷。法司令史、書令史、守當官各一人,守闕守當官三人,乾道六年減二人。   檢正官五房各一人,掌糾正省務。熙寧三年置,以京朝官充,選人即為習學公事。官制行,罷之,而其職歸左右司。建炎三年,中書門下省言:「軍興以來,天下多事,中書別無屬官。元豐以前,有檢正官,後因置左右司,遂不差,致朝廷及應報四方行移稽留,無檢舉催促。今欲差官兩員充中書門下省檢正諸房公事。內一員檢正吏、禮、兵房,一員檢正戶、刑、工房。   從之。至次年,詔並罷。紹興二年,詔中書門下省複置檢正官一員。   建炎三年指揮,中書門下省並為一。中書省錄事、主事、令史、書令史、守當官共四十三人;門下省錄事、主事、令史、書令史、守當官共四十六人,依祖額以八十九人為額。守闕守當官兩省各一$ 久,淳熙比附略人之法太重,今後凡理訴官莊客戶,並用皇祐舊法。從之。   嘉定八年,左司諫黃序奏:「雨澤愆期,地多荒白。知余杭縣趙師恕請勸民雜種麻、粟、豆、麥之屬,蓋種稻則費少利多,雜種則勞多獲少。慮收成之日,田主欲分,官課責輸,則非徒無益;若使之從便雜種,多寡皆為己有,則不勸而勤,民可無饑。望如所陳,下兩浙、兩淮、江東西等路,凡有耕種失時者並令雜種,主毋分其地利,官毋取其秋苗,庶幾農民得以續食,官免振救之費。」從之。   知婺州趙{與心}夫行經界於其州,整有倫緒,而{與心}夫報罷。士民相率請於朝,乃命趙師岩繼之。後二年,魏豹文代師岩為守,行之益力。於是向之上戶析為貧下之戶,實田隱為逃絕之田者,粲然可考。凡結甲冊、戶產簿、丁口簿、魚鱗圖、類姓簿二十三萬九千有奇,創庫匱以藏之,曆三年而後上其事於朝。   淳祐二年九月,敕曰:「四川累經兵火,百姓棄業避難,官以其曠土權耕屯以給軍食,及民歸業,佔據不還。自今凡民有契券,界至分明,析在州縣屯官隨即歸還。其有違戾,許民越訴,重罪之。」   六年,殿中侍御史兼侍講謝方叔言:   「豪強兼併之患,至今日而極,非限民名田有所不可,是亦救世道之微權也。國朝駐蹕錢塘,百有二十餘年矣。外之境土日荒,內之生齒日繁,權勢之家日盛,兼併之習日滋,百姓日貧,經制日壞,上下煎迫,若有不可為之勢。所謂富貴操柄者,若非人主之所得專,識者懼焉。夫百萬生靈資生養之具,皆本于穀粟,而穀粟之產,皆出於田。今百姓膏腴皆歸貴勢之家,租米有及百萬石者;少民百畝之田,頻年差充保役,官吏誅求百端,不得已,則獻其產於巨室,以規免役。小民田日減而保役不休,大官田日增而保役不及。以此弱之肉,強之食,兼併浸盛,民無以遂其生。于斯時也,可不嚴立經制以為之防乎?   去年,諫官嘗以限田為說,朝廷付之悠悠。不知今日國用邊餉,皆仰和糴。然權勢多田之家,和糴不容以加之,保役不容以及之。敵人睥睨于外,盜賊窺伺于內,居此之時,與其多田厚貲不可長保,曷若捐金助國共紓目前?在轉移而開導之耳。乞諭二三大臣,摭臣僚論奏而行之,使經制以定,兼併以塞,於以尊朝廷,于以裕國計。陛下勿牽貴近之言以搖初意,大臣勿避仇怨之多而廢良策,則天下幸甚。」從之。   十一年九月,敕曰:「監司、州縣不許非法估籍民產,戒非不嚴,而貪官暴吏,往往不問所犯輕重,不顧同居有分財產,一例估籍,殃及平民。或戶絕之家不與命繼;或經陳訴許以給還,輒假他名支破,竟成幹沒;或有典業不聽收贖$ ,並奏蠲之。六月,知秀州孫大雅代還,言:「州有柘湖、澱山湖、當湖、陳湖,支港相貫,西北可入于江,東南可達於海。旁海農家作壩以卻堿潮,雖利及一方,而水患實害鄰郡;設疏導之,則又害及旁海之田。若于諸港浦置閘啟閉,不惟可以泄水,而旱亦獲利。然工力稍大,欲率大姓出錢,下戶出力,于農隙修治之。」於是以兩浙轉運副使薑詵與守臣視之,詵尋與秀常州、平江府、江陰軍條上利便。詔:「秀州華亭縣張涇閘並澱山東北通陂塘港淺處,俟今年十一月興修;江陰軍、常州蔡涇閘及申港,明年春興修;利港俟休役一年興修;平江府姑緩之。」三年三月,詵使還,奏:「開浚畢功,通泄積水,久浸民田露出塍岸。臣已諭民趁時耕種。恐下戶闕本,良田複荒,望令浙西常平司貸給種糧。」又奏措置、提督、監修等官知江陰軍徐藏等減磨勘年有差。   四年,以彭州守臣梁介修復三縣一十餘堰,灌溉之利及於鄰邦,詔介直秘閣、利路轉運判官。七年,王炎言:「興元府山河堰世傳漢蕭、曹所作。本朝嘉祐中,提舉史炤上堰法,獲降敕書刻石堰上。紹興以來,戶口凋疏,堰事荒廢,遂委知興元府吳拱修復,發卒萬人助役。宣撫司及安撫、都統司共用錢三萬一千餘緡,盡修六堰,浚大小渠六十五裏,凡溉南鄭、褒城田二十三萬三千畝有奇。」詔獎諭拱。   八年,戶部侍郎兼樞密都承旨葉衡言:「奉詔核實甯國府、太平州圩岸,內甯國府惠民、化城舊圩四十餘裏,新築九裏餘;太平州黃池鎮福定圩週四十餘裏,庭福等五十四圩週一百五十餘裏,包圍諸圩在內,蕪湖縣圩週二百九十餘裏,通當塗圩共四百八十餘裏。並高廣堅致,瀕水一岸種植榆柳,足捍風濤,詢之農民,實為永利。」於是詔獎諭判甯國府魏王愷,略曰:「大江之堧,其地廣袤,使水之蓄泄不病而皆為膏腴者,圩之為利也。然水土鬥齧,從昔善壞。卿聿修稼政,巨防屹然,有懷勤止,深用歎嘉。」九年八月,臣僚言江西連年荒旱,不能預興水利為之備。於是乃降詔曰:「朕惟旱幹、水溢之災,堯、湯盛時,有不能免。民未告病者,備先具也。豫章諸郡縣,但阡陌近水者,苗秀而實;高仰之地,雨不時至,苗輒就槁。意水利不修,失所以為旱備乎?唐韋丹為江西觀察使,治陂塘五百九十八所,灌田萬二千頃。此特施之一道,其利如此,矧天下至廣也。農為生之本也,泉流灌溉,所以毓五穀也。今諸道名山,川原甚眾,民未知其利。然則通溝瀆,瀦陂澤,監司、守令,顧非其職歟?其為朕相丘陵原隰之宜,勉農桑,盡地利,平繇行水,勿使失時。雖有豐凶,而力田者不至拱手受弊,亦天人相因之理也。朕將即勤惰而$ 。」特詔量減支移。   福州王氏時有田千餘頃,謂之「官莊「,自太平興國中授券予民耕,歲使輸賦。至是,發運使方仲荀言:「此公田也,鬻之可得厚利。」遣尚書屯田員外郎幸惟慶領其事,凡售錢三十五萬餘緡,詔減緡錢三之一,期三年畢償。監察禦史朱諫以為傷民,不可。即而期盡,未償者猶十二萬八千餘緡,詔悉蠲之。後又詔公田重複取賦者皆罷。天聖時,貝州言:「民析居者例加稅,謂之'罰稅',他州無此比。」詔除之。自是,州縣有言稅之苛細無名者,蠲損甚眾。   自唐以來,民計田輸賦外,增取他物,複折為賦,謂之「雜變」,亦謂之「沿納」。而名品煩細,其類不一。官司歲附帳籍,並緣侵優,民以為患。明道中,帝躬耕籍田,因詔三司以類併合。於是悉除諸名品,並為一物,夏秋歲入,第分粗細二色,百姓便之。   州縣賦入有籍,歲一置,謂之空行簿,以待歲中催科;閏年別置,謂之實行簿,以藏有司。天聖初,或言實行簿無用,而率民錢為擾,罷之。景祐元年,侍御史韓瀆言:「天下賦入之繁,但存催科一簿,一有散亡,則耗登之數無從鉤考。請複置實行簿。」詔再閏一造。至慶曆中複故。   時患州縣賦役之煩,詔諸路上其數,俾二府大臣合議蠲減。又詔曰:「稅籍有偽書逃徙,或因推割,用幸走移,若請占公田而不輸稅。如此之類,縣令、佐能究見其弊,以增賦入,量數議賞。」既而諫官王素言:「天下田賦輕重不等,請均定。」而歐陽修亦言:「秘書丞孫琳嘗往洺州肥鄉縣,與大理寺丞郭諮以千步方田法括定民田,願詔二人得任之。」三司亦以為然,且請于亳、壽、蔡、汝四州擇庀不均者均之。於是遣諮蔡州。諮首括一縣,得田二萬六千九百三十餘頃,均其賦於民。既而諮言州縣多逃田,未可盡括,朝廷亦重勞人,遂罷。   陝西、河東用兵,民賦率多支移,因增取地裏腳錢,民不能堪。五年,詔陝西特蠲之,且令後勿複取。既而詔河東亦然。又令諸路轉運司:「支移、折變,前期半歲書於榜以諭民,有未便者聽自言,主者裁之。」皇祐中,詔:「廣西賦布,匹為錢二百。如聞有司擅損其價,重困遠人,宜令複故。」州郡歲常先奏雨足歲豐,後雖災害,不敢上聞,故民賦罕得蠲者,乃下詔申飭之。又損開封諸縣田賦,視舊額十之三,命著於法。   支移、折變,貧弱者尤以為患。景祐初,嘗詔戶在第九等免之,後孤獨戶亦皆免。至是,因下赦書,責轉運司裁損,歲終條上。其後赦書數以為言,又令折科為平估,毋得害農。久之,複詔曰:「如聞諸路比言折科民賦,多以所折複變他物,或增取其直,重困良農。雖屢戒敕,莫能奉宣詔$ ,樞密直學士胡世將代之。十月,鼎罷,秦檜獨相。九年,和議成。簽書樞密院事樓炤宣諭陝西還,以金四千兩、銀二十萬兩輸激賞庫,皆取諸蜀者。會吳玠卒,以世將為宣撫副使,以吏部尚書張燾知成都府兼本路安撫使。上諭輔臣曰:「燾可付以便宜。如四川前日橫斂,宜令減以紓民。」成都帥行民事,自燾始。世將奏以宣撫司參議官井度兼四川轉運副使。   十一年正月,趙開卒。自金人犯陝、蜀,開職饋餉者十年,軍用無乏,一時賴之。其後計臣屢易,於開經畫無敢變更。然茶、鹽、榷酤、奇零絹布之征,自是為蜀之常賦,雖屢經蠲減而害不去,議者不能無咎開之作俑焉。   十月,鄭剛中為川、陝宣諭使。十二年,世將卒,改宣撫使。十三年,剛中獻黃金萬兩。十五年正月,剛中奏減成都路對糴米三之一。四月,省四川都轉運使,以其事歸宣撫司。剛中尋以事忤秦檜,於是置四川總領所錢糧官,乙太府少卿趙不棄為之。又改命不棄總領四川宣撫司錢糧。十六年,剛中奏減兩川米腳錢三十二萬緡,激賞絹二萬匹,免創增酒錢三萬四千緡。以四川總製錢五十萬緡充邊費。十七年,以戶部員外郎符行中總領四川宣撫司錢糧,召剛中赴行在,不棄權工部侍郎,知成都府李璆權四川宣撫司事。   先是,剛中奏:「本司舊貯備邊歲入錢引五百八十一萬五千道,如撥供歲計,即可對減增添,寬省民力。」詔李璆、符行中參酌減放。於是減四川科敷虛額錢歲二百八十五萬緡,兩川布估錢三十六萬五千緡,夔路鹽錢七萬六千緡,坊場、河度淨利抽貫稅錢四萬六千餘緡,又減兩川米腳錢四十二萬緡。時宣撫司降賜庫貯米一百萬石,乃命行中酌度對糴分數均減。   十八年,罷四川宣撫司,以璆為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成都府,太府少卿汪召嗣總領四川財賦軍馬錢糧。宣撫司降賜庫錢,除制置司取撥二十萬緡,餘令總領所貯之。二十二年,總領所奏蠲諸路欠紹興十七年以前折估糴本等錢一百二十九萬余緡,米九萬八千七百余石,綾、絹一萬四千餘匹。先是,自講和後,歲減錢四百六十二萬緡有奇,朝廷猶以為重。二十四年,遣戶部員外郎鐘世明同四川制、總兩司措置裕民。二十五年,以符行中等言,減兩川絹估錢二十八萬緡,潼川府秋稅腳錢四萬緡,利路科斛腳錢十二萬緡,兩川米腳錢四十萬緡,鹽酒重額錢七十四萬緡,激賞絹九千余匹,合一百六十余萬緡;蠲州縣紹興十九年至二十三年折估糴本等逋欠二百九十二萬緡。   是時,朝廷雖蠲民舊逋,而符行中督責猶峻,蜀人怨之。於是以蕭振為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成都府,行中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二十六年,上以蜀民久困供億,詔制$ 慮於民也既周,其施於民也益厚。而又一時牧守,亦多得人,如張詠之治蜀,歲糶米六萬石,著之皇祐甲令。富弼之移青州,擇公私廬舍十余萬區,散處流民以廩之,凡活五十余萬人,募而為兵者又萬餘人,天下傳以為法。知鄆州劉夔發廩振饑,民賴全活者甚眾,盜賊衰止,賜詔褒美。知越州趙抃揭榜於通衢,令民有米增價以糶,於是米商輻湊,越之米價頓減,民無饑死。若是之政,不可悉書,故于先王救荒之法為略具焉。   神宗即位以來,河北諸路水旱薦臻,兼發糴便司、廣惠倉粟以振民。熙寧二年,賜判北京韓琦詔曰:「河北歲比不登,水溢地震。方春東作,民攜老幼,棄田廬,日流徙於道。中夜以興,慘怛不安。其經制之方,聽便宜從事,有可以左右吾民者,宜為朕撫輯而振全之,毋使後時,以重民困。」。而王安石秉政,改貸糧法而為借助,移常平、廣惠倉錢斛而為青苗,皆令民出息,言不便者輒得罪,而民遂不聊生。又詔賣天下廣惠倉田。自是先朝良法美意,所存無幾。哲宗雖詔複廣惠倉,既而章惇用事,又罷之,賣其田如熙寧法。常平量留錢斛,不足以供振給,義倉不足,又令通一路兌撥。於是詔聖、大觀之間,直給空名告敕、補牒賜諸路,政日以隳,民日以困,而宋業遂衰。   先是,仁宗在位,哀病者乏方藥,為頒《慶曆善救方》。知雲安軍王端請官為給錢和藥予民,遂行於天下。嘗因京師大疫,命太醫和藥,內出犀角二本,析而視之。其一通天犀,內侍李舜舉請留供帝服禦。帝曰:「吾豈貴異物而賤百姓?」竟碎之。又蠲公私僦舍錢十日。令太醫擇善察脈者,即縣官授藥,審處其疾狀予之,無使貧民為庸醫所誤,夭閼其生。天禧中,於京畿近郊佛寺買地,以瘞死之無主者。瘞屍,一棺給錢六百,幼者半之;後不復給,死者暴露于道。嘉祐末,複詔給焉。   京師舊置東、西福田院,以廩老疾孤窮丐者,其後給錢粟者才二十四人。英宗命增置南、北福田院,並東、西各廣官舍,日廩三百人。歲出內藏錢五百萬給其費,後易以泗州施利錢,增為八百萬。又詔:「州縣長吏遇大雨雪,蠲僦舍錢三日,歲毋過九日,著為令。」熙甯二年,京師雪寒,詔:「老幼貧疾無依丐者,聽于四福田院額外給錢收養,至春稍暖則止。」九年,知太原韓絳言:「在法,諸老疾自十一月一日州給米豆,至次年三月終。河東地寒,乞自十月一日起支,至次年二月終止;如有餘,即至三月終。」從之。凡鰥、寡、孤、獨、癃老、疾廢、貧乏不能自存應居養者,以戶絕屋居之;無,則居以官屋,以戶絕財產充其費,不限月。依乞丐法給米豆;不足,則給以常平息錢。崇甯初,蔡京當國,$ 課,內外修造諸處采斫木植、製造局所,並罷。諸局及西城所見管錢物並付有司,其拘收到百姓地上,並給還舊佃人。減掖庭用度,減侍從官以上月廩,及罷諸兼局,以上並令有司據所得數撥充諸路糴本,及樁充募兵賞軍之用。應齋醮道場,除舊法合有外,並罷道官及撥賜宮觀等房錢、田土之類。六尚,並依祖宗法。罷大晟府,罷教學所,罷教坊額外人。罷行幸局,罷採石所,罷待詔額外人。罷都茶場,依舊歸朝廷。河坊非危急泛科、免夫錢並罷。」   是時天下財用歲入,有御前錢物、朝廷錢物、戶部錢物,其措置裒斂、取索支用,各不相知。天下財賦多為禁中私財,上溢下漏,而民重困。言者請令戶部周知大數,而不失盈虛緩急之宜。上至宮禁所須,下逮吏卒廩餼,一切付之有司,格以法度,示天下以至公。詔可。戶部尚書聶山亦請以熙、豐後增置添給,如額外醫官、內中諸閣分位元次主管文字等使臣、福源靈應諸觀清衛卒、後妃戚裏及文武臣僚之家母妻封國太夫人郡太夫人等請給,並添給食料、茶湯等錢四十萬八千九百餘緡,凡熙、豐無法該載者罷之。   靖康元年,詔曰:「朕托於兆庶之上,永念民惟邦本,思所以閔恤安定之。乃者,減乘輿服禦,放宮女,罷苑囿,焚玩好之物,務以率先天下;減冗官,澄濫賞,汰貪吏,為民除害。方詔減上供收買之額,蠲有司煩苛之令,輕刑薄賦,務安元元;而田裏之間,愁痛未蘇,儻不蠲革,何以靖民!今詢酌庶言,疏剔眾弊,舉其綱目,以授四方。詔到,監司、郡守其悉力奉行;應民所疾苦,不在此詔,許推類聞奏。」於是凡當時苛刻煩細、一切不便於民者皆罷。   高宗建炎元年,詔:「諸路無額上供錢,依舊法,更不立額。」三年二月,減婺州上供額羅二萬八千匹,著為定制。八月,減福建、廣南路歲買上供銀三分之一。紹興二年,罷鎮江府禦服羅,省錢七萬緡,助劉光世軍。四年二月,詔:「諸路州縣天申節禮物,並置場和買,毋得抑配於民。」十有一月,免淮南州軍大禮絹。五年,以四川上供錢帛依舊留以贍軍。十一年,始命四川上供羅複輸內藏,其後綾、紗、絹悉如之。四路天申節大禮絹及上供綢、綾、錦、綺,共九萬五千八百匹。   淳熙五年,湖北漕臣劉焞言:「鄂、嶽、漢陽自紹興九年所收賦財,十分為率,儲一分充上供始,十三年年增二分。鄂州元儲一分,錢一萬九千五百七十緡,今已增至一十二萬九千餘緡;岳州五千八百餘緡,今增至四萬二千一百餘緡;漢陽三千七百緡,今增至二萬二千三百餘緡。民力凋弊,無所從出。」於是以見增錢數立額,已後權免遞增。詔夔州路九州百姓科買上供金、銀、絹,$ 而上下其估,利有至十倍者。   咸平四年,秘書丞直史館孫冕請:「令江南、荊湖通商賣鹽,緣邊折中糧草,在京入納金銀錢帛,則公私皆便,為利實多。設慮淮南因江南、荊湖通商,或至年額稍虧,則國家折中糧草,足贍邊兵;中納金銀,實之官庫;且免和雇車乘,差擾民戶,冒寒涉遠。借如荊湖運錢萬貫,淮南運米千石,以地裏腳力送至窮邊,則官費民勞,何啻數倍。」詔吏部侍郎陳恕等議。恕等謂:「江、湖官賣鹽,蓋近鬻海之地,欲息犯禁之人,今若通商,住賣官鹽,立乏一年課額。」冕議遂寢。至天禧初,始募人入緡錢粟帛京師及淮、浙、江南、荊湖州軍易鹽。乾興元年,入錢貨京師總為緡錢一百十四萬。會通、泰鬻鹽歲損,所在貯積無幾,因罷入粟帛,第令入錢。久之,積鹽複多。   明道二年,參知政事王隨建言:「淮南鹽初甚善。自通、泰、楚運至真州,自真州運至江、浙、荊湖,綱吏舟卒,侵盜販鬻,從而雜以沙土。涉道愈遠,雜惡殆不可食,吏卒坐鞭笞,徒配相繼而莫能止。比歲運河淺涸,漕輓不行,遠州村民,頓乏鹽食;而淮南所積一千五百萬石,至無屋以貯,則露積苫覆,歲以損耗。又亭戶輸鹽,應得本錢或無以給,故亭戶貧困,往往起為盜賊,其害如此。願權聽通商三五年,使商人入錢京師,又置折博務於揚州,使輸錢及粟帛,計直予鹽。鹽一石約售錢二千,則一千五百萬石可得緡錢三千萬以資國用,一利也;江、湖遠近皆食白鹽,二利也;歲罷漕運糜費,風水覆溺,舟人不陷刑辟,三利也;昔時漕鹽舟可移以漕米,四利也;商人入錢,可取以償亭戶,五利也。」   時范仲淹安撫江、淮,亦以疏通鹽利為言,即詔知制誥丁度等與三司使、江淮制置使同議。皆謂聽通商恐私販肆行,侵蠹縣官,請敕制置司益漕船運至諸路,使皆有二三年之蓄;複天禧元年制,聽商人入錢粟京師及淮、浙、江南、荊湖州軍易鹽;在通、楚、泰、海、真、揚、漣水、高郵貿易者毋得出城,餘州聽詣縣鎮,毋至鄉村;其入錢京師者增鹽予之,並敕轉運司經畫本錢以償亭戶。詔皆施行。景祐二年,諸路博易無利,遂罷,而入錢京師如故。   康定元年,詔商人入芻粟陝西並邊,願受東南鹽者加數與之。會河北谷賤,三司因請內地諸州行三說法,亦以鹽代京師所給緡錢,糴二十萬石止。慶曆二年,又詔:「入中陝西、河東者持券至京師,償以錢及金帛各半之;不願受金帛者予茶鹽、香藥,惟其所欲。」而東南鹽利厚,商旅皆願得鹽。八年,河北行四說法,鹽居其一,而並邊芻粟,皆有虛估,騰踴至數倍。券至京師,反為蓄賈所抑,鹽百八斤舊售錢十萬,至是六萬,商人以$ 縣三等以上戶,俱以物產高下,勒認鹽數之多寡。上戶歲限有至千緡,第三等末戶不下三五十貫,籍為定數,使依數販易,以足歲額;稍或愆期,鞭撻隨之。一縣歲額有三五萬緡,今用為常額,實為害之大者。」   又言:   「朝廷自昔謹三路之備,糧儲豐溢,其術非他,惟鈔法流通,上下交信。東南末鹽錢為河北之備,東北鹽為河東之備,解地鹽為陝西之備,其錢並積于京師,隨所積多寡給鈔于三路。如河北糧草鈔至京,並支見錢,號飛鈔法;河東三路至京,半支見錢,半支銀、綢、絹;陝西解鹽鈔則支請解鹽,或有泛給鈔,亦以京師錢支給。為錢積于京師,鈔行于三路,至則給錢,不復滯留。當時商旅皆悅,爭運糧草,入于邊郡。商賈既通,物價亦平;官司上下,無有二價,斗米止百余錢,束草不過三十;邊境倉廩,所在盈滿。   自崇寧來鈔法屢更,人不敢信,京師無見錢之積,而給鈔數倍於昔年。鈔至京師,無錢可給,遂至鈔直十不得一。邊郡無人入中,糴買不敷,乃以銀絹、見錢品搭文鈔,為糴買之直。民間中糴,不復會算鈔直,惟計銀絹、見錢,須至高抬糧草之價,以就虛數。致使官價幾倍於民間,斗米有至四百,束草不下百三十余錢,軍儲不得不闕,財用不得不匱。如解鹽鈔每紙六千,今可直三千,商旅凡入東南末鹽鈔,乃以見錢四分、鹽引六分,榷貨務惟得七十千之入,而東南支鹽,官直百千,則鹽本已暗有所損矣。   臣謂鈔法不循複熙、豐,則物價無由可平,邊儲無由可積,方今大計,無急於此。薛向昔講究於嘉祐中,行之未幾,穀價遽損,邊備有餘,逮及熙、豐,其法始備。比年榷貨務不顧鈔法屢變,有誤邊計,惟冀貼納見錢,專買東南鹽鈔,圖增錢數,以僥冒榮賞。前鈔方行,而後鈔又複變易,特令先次支鹽,則前鈔遂為廢紙,罔人攘利,商旅怨嗟。臣願明詔執政大臣,精擇能吏,推明鈔法,無以見行為有妨,無以既往為不可複,如薛向之法己效於昔者,可舉而行之。」   今之練政事、通鈔法,不患無人;在京三庫之積,皆四方郡縣所入,不患無備。如以三四百萬緡樁留京師,隨數以給鈔引,使鈔至給錢,不復邀阻,上下交信,則人以鈔引為輕齎,轉相貿易。或支請多,惟轉廊就給東南末鹽鈔或度牒之類,如東南末鹽鈔或度牒敕牒唯許以鈔引就給外,餘並令在京以見錢入易,樁留以為鈔引之資,亦計之得者。若舊出文鈔,亦當體究立法,量為分數,支鹽償之。自昔立法之難,非特造始,修復既廢,亦為非易。欲興經久之利,則目前微害,宜亦可略,惟詳酌可否施行之。   未幾,張商英為相,乃議變通損益,複熙、豐之舊,令內府錢別樁$ 石兩千五百至三千,而鹽仍舊六十。崇寧會定鹽價,買鹽折算,酌以中價,斤為錢四十,今一斤三十七錢,虧公稍多。欲囊增為十三千入納,而亭戶所輸並增價,庶克自贍,盜販衰止。」於是舊鹽盡禁住賣,而籍記、貼輸、帶賣之令複用焉。   初,鹽鈔法之行,積鹽于解池,積錢于京師榷貨務,積鈔于陝西沿邊諸郡。商賈以物斛至邊入中,請鈔以歸。物斛至邊有數倍之息,惟患無回貨,故極利於得鈔,徑請鹽于解池,而解鹽通行地甚寬;或請錢于京師,每鈔六千二百,登時給與,但輸頭子等錢數十而已。以此所由州縣,貿易者甚眾。崇甯間,蔡京始變法,俾商人先輸錢請鈔,赴產鹽郡授鹽,欲囊括四方之錢,盡入中都,以進羨要寵,鈔法遂廢,商賈不通,邊儲失備;東南鹽禁加密,犯法被罪者多。民間食鹽,雜以灰土。解池天產美利,乃與糞壤俱積矣。大概常使見行之法售給才通,輒複變易,名對帶法。季年又變對帶為迴圈。迴圈者,已賣鈔,未授鹽,複更鈔;已更鈔,鹽未給,複貼輸錢,凡三輸錢,始獲一直之貨。民無貲更鈔,已輸錢悉乾沒,數十萬券一夕廢棄,朝為豪商,夕儕流丐,有赴水投繯而死者。   時有魏伯芻者,本省大胥,蔡京委信之,專主榷貨務。政和六年,鹽課通及四千萬緡,官吏皆進秩。七年,又以課羨第賞。伯芻年除歲遷,積官通議大夫、徽猷閣待制,既而党附王黼,京惡而黜之。伯芻非有心計,但與交引戶關通,凡商旅算請,率克留十分之四以充入納之數,務入納數多,以昧人主而張虛最。初,政和再更鹽法,伯芻方為蔡京所倚信,建言:「朝廷所以開闔利柄,馳走商賈,不煩號令,億萬之錢輻湊而至。禦府頒索,百司支費,歲用之外沛然有餘,則榷鹽之入可謂厚矣。頃年,鹽法未有一定之制,隨時變革以便公私,防閑未定,奸弊百出。自政和立法之後,頓絕弊源,公私兼利。異時一日所收不過二萬緡,則已詫其太多,今日之納乃常及四五萬貫。以歲計之,有一郡而客鈔錢及五十餘萬貫者,處州是也;有一州倉而客人請鹽及四十萬袋者,泰州是也。新法於今才二年,而所收已及四千萬貫,雖傳記所載貫朽錢流者,實未足為今日道也。伏乞以通收四千萬貫之數,宣付史館,以示富國裕民之政。」小人得時騁志,無所顧忌,遂至於此。   于時禦府用度日廣,課入欲豐,再申歲較季比之令,在職而暫取告,其月日皆毋得計折,害法者不以官蔭並處極坐,微至於鹽袋鯗鹽,莫不有禁,州縣惟務歲增課以避罪法,上下程督加厲。七年,乃詔:「昨改鹽法,立賞至重,抑配者多,計口敷及嬰孩,廣數下逮駝畜,使良民受弊,比屋愁歎。悉從初令,以利百姓。$ 、忻、隰、嵐、寧化、保德、火山、威勝、岢嵐。陝西路:永興、河中、涇、原、儀、渭、鄜、慶、陝、耀、坊、華、丹、同、隰、解、鎮戎、德順。江南路:洪。   強勇瀛、滄、懷、冀、晉、絳、潞、汾、遼、石、慈、代、忻、澤。   馬監北京大名、相安陽、洺廣平、衛淇水、鄆東平、許單鎮、西京洛陽、同沙苑、鄭原武。   城面廣、端、惠、循、英、春、賀、梅、連、康、新、封、白、潮。   戰棹欽、廉。   遞角場留。   安遠桂。   作院丹、儀。   色役環。   雜攢代。   作院工匠太原。   咸平橋道永興。   運錫循。   水磨鄭。   東西八作西京。   窯務西京。   鼓角將潤、荊門。   錢監江。   鐵木匠營池。   酒務營池。   竹匠營池。   酒務雜役江甯。   諸司庫務、河清、馬遞鋪等役卒:   東西八作司、廣備、雜役、效役、壯役。   牛羊司、禦輦院、軍器庫、後苑造作所、後苑工匠、文思院、內弓箭庫、南作坊、北作坊、弓弩院、法酒庫、西染院、綾錦院、裁造院、修內司、翰林司、儀鸞司、事材場、四園苑、玉津園、養象、廣德、金明池雜役、鞍轡庫、醴泉觀、萬壽觀、集禧觀、禮賓院、駝坊、內酒坊,右宣徽院轉補,分隸三司、提舉司。   河清、街道司,隸都水監。   後苑禦弓箭庫、作坊物料庫、後苑東門藥庫、內茶紙庫、禦廚、禦膳廚、供庖務、內物庫、外物料庫、油庫、醋庫、都監院物料庫、西水磨務、東水磨務、、大通門水磨、磁器庫、都茶庫、內衣庫、朝服法物庫、祗候庫、榷貨務、內藏庫、左藏庫、布庫、奉宸庫、尚衣庫、內香藥庫、退材場、東西窯務、竹木務、左右廂店宅務、修造。   諸倉、修造。   下卸司、東西裝卸。   排岸司、廣濟。   左右街司、左右金吾仗司、西太一宮、鑄瀉務、開封府步驛、致遠務、車營務、諸門並府界馬遞鋪,分隸三司、提舉司、開封府。   熙寧以後之制。   河北路騎軍之額,自騎射而下十有二;步軍之額,自奉化而下二十有六,並改號曰崇勝。凡一百一十二指揮,二萬九千二百七十人。   橋道澶。   壯城、牢城諸州。   馬監北京大名、相州安陽、洺州廣平、衛州淇水。   騎射北京、真定、滄、澶、相、恩、冀、棣。   威邊瀛、相、邢、祁、濱、磁、衛、趙、莫、洺、乾寧、廣信、通利。   飛將北京。   飛勇棣。   突陣懷。   廳直瀛、滄、雄、霸、莫、保定。   衙隊德、永靜。   保靜恩。   輕騎邢。   順節真定。   敢勝深。   $ 諭,並與免罪,發歸元處。其管押兵官未有指揮,可候指揮到,許於所在官司自陳,亦與免罪。」   建炎初,招募多西北之人,其後令諸路州、軍、砦或三衙招募,或選刺三衙軍中子弟,或從諸郡選刺中軍子弟解發。複詔滄、濱及江、淮沿流州軍,募善沒水經時伏藏者,以五千為額。神武右軍統制張俊言:「牙軍多招集烏合之眾,擬上等改刺勝捷,次等刺振華、振武,庶得部分歸一訓練為便。」詔兩浙、江東,除江陰軍,各募水軍二百人。   紹興元年,廣東帥臣言:「本路將兵元五千二百,見千三百十九。今擬將官駐紮諸軍洎本路州軍,以十分為率,各招其半。」   二年,累降令行在諸軍,毋互相招收,及將別軍人拘執,違者行軍法。   四年,詔:「所招河北人充河北振武,餘人刺陝西振華指揮。沿江招置水軍,備戰艦,募東南諳水者充,每指揮以五百為額。」   十年,詔三京路招撫處置使司招效用軍兵萬人,內招使臣二千員。   十五年,福建安撫莫將言:「汀、漳、泉、建四州,與廣東、江西接壤。比年寇盜剽劫居民,土豪備私錢集社戶,防捍有勞,有司不為上聞推恩,破家無所依歸,勢必從賊。官軍不習山險,且瘴癘侵加,不能窮追,管屬良民悉轉為盜。請委四州守臣,募此遊手無歸勇健之人,各收千人,仍以效用為名,足可備用,實永久利。」詔令張淵同措置。   二十四年,殿前都指揮使楊存中言:「舊制,在京所管捧日、天武、拱聖、驍騎、驍勝、寧朔、神騎、神勇、宣武、虎翼、廣勇諸指揮禁軍內,捧日、天武依條升揀扈衛諸班直,拱聖、神勇以下升揀捧日、天武,除逃亡有故,僅千九百人。請於今年分定月內招千人。」   二十七年,楊存中奉旨,三衙所招效用兵令住招。今闕六千七百二十六人,若不招填,兵數日損。詔本司來年正月為始,依舊招募。   隆興元年,步軍司郭振言:「本司在京日軍額三萬九千五百,今行在僅千二百一十九。」詔招填千七百八十一人,以三千為額,刺充神衛,虎翼,飛山、床子弩雄武等指揮。   乾道七年,馬軍司王友直言:「見管戰馬二千七百餘,止有傔馬六百餘人,請招傔兵千五百,並充雄威。」詔招千人,刺「步傔」二字。步軍司吳挺言:「步司五軍,額二萬五千,見闕三千六百。」詔令招填。   淳熙十六年,殿前副都指揮郭鈞言:「淳熙五年住招兵,今逾十載,戰隊合用火分傔兵闕。」詔招千人。   紹熙二年,詔步軍司招軍千人。   慶元元年,詔楚州招到二百六十一人補弩手、效用。五年,詔給降度牒付金州都統,招填闕額並揀汰兵,照紹熙初年令,自五尺四寸至五尺六寸三$ 下勇分,以補捧日、天武、龍、神衛闕數。   元豐三年六月,權主管馬步軍司燕達言:「內外就糧退軍二十一指揮八千余人,以禁軍小疾故揀退及武藝淺弱人配填,既不訓練,又免屯戍,安居冗食,耗蠹軍儲。若自今更不增補,庶漸銷減,候有闕,依禁軍選募,教習武世,不數年間,退軍可盡變銳士。內奉錢七百者減為五百,依五百奉錢軍等杖招揀。」從之。仍詔:「上四軍退軍改作五百奉錢軍額。」八月,殿前、步軍司虎翼十指揮出戍歸營,閔其勞苦,詔並升補為神勇指揮。廣西路經略司言:「雄略、澄海指揮闕額,請以諸路配送隸牢城卒所犯稍輕,及少壯任披帶者選補。」從之。   四年四月,提舉河北義勇保甲狄諮言:「舊制,諸指揮兵給內有老疾年五十五已上、有弟侄子孫及等杖者,令承替名糧,其間亦有不堪征役者,乞年四十已上許令承替。」詔河北馬步諸軍依此。十二月,詔諸班直、上四軍,毋得簡常有罪改配人。   元祐二年七月,詔諸路每歲于八月後解發試武藝人到闕,殿前司限次年正月,軍頭司限二月以前試驗推恩。呈試武藝人同。   三年閏十二月,樞密院言:「在京諸軍兵額多闕,而京東、西路就糧禁軍往往溢額。」詔差官往逐路同長吏揀選發遣,以補其數。   大觀元年四月,詔曰:「東南諸郡軍旅之事,久失訓齊,民雖浮弱,而阻山帶江,輕而易搖。安必慮危,誠不可忽。其諸軍事藝生疏精熟不同,非獨見將官訓練優劣,實亦系教頭能否。」樞密院請委逐路提舉訓練官妙選精熟教頭,二年一替,若能訓練精熟,然後推賞。從之。   至若省並之法,凡軍各有營,營各有額。皇祐間,馬軍以四百、步軍以五百人為一營。承平既久,額存而兵闕,馬一營或止數十騎,兵一營或不滿一二百。而將校猥多,賜予廩給十倍士卒,遞遷如額不少損。帝患之,熙寧二年,始議並廢。陝西馬步軍營三百二十七,並為二百七十,馬軍額以三百人,步軍以四百人。其後凡撥並者,馬步軍營五百四十五並為三百五十五,而京師、府界、諸路及廂軍皆會總畸零,各足其常額。   凡並營,先為繕新其居室,給遷徙費。軍校員溢,則以補他軍闕,或隨所並兵入各指揮,依職次高下同領。帝嘗謂輔臣曰:「天下財用,朝廷稍加意,則所省不可勝計。乃者銷並軍營,計減軍校、十將以下三千餘人,除二節賜予及傔從廩給外,計一歲所省,為錢四十五萬緡,米四十萬石,絹二十萬匹,布三萬端,馬槁二百萬。庶事若此,邦財其可勝用哉!」   初議並營,大臣皆以兵驕已久,遽並之必召亂,不可。帝不聽,獨王安石贊決之。時蘇軾言曰:「近者並軍蒐卒之令猝然輕發$ 人為法,旌旗麾幟各隨方色。戰國時,大將之旗以龜為飾,蓋取前列先知之義。令中軍亦宜以龜為號。其八隊旗,別繪天、地、風、雲、龍、虎、鳥、蛇。天、地則象其方園,風、雲則狀其飛揚,龍、虎則狀其猛厲,鳥、蛇則狀其翔盤之勢,以備大閱。」樞密院以為陣隊旗號若繪八物,應士眾難辨,且其間亦有無形可繪者。遂詔止依方色,仍異其形制,令勿雜而已。   七年,又命呂惠卿、曾孝寬比校三五結隊法。十月,以新定結隊法並賞罰格及置陣形勢等,遣近侍李憲付趙禼曰:「陣法之詳已令憲面諭,今所圖止是一小陣,卿其從容析問,憲必一一有說。然置陣法度,久失其傳,今朕一旦據意所得,率爾為法,恐有未盡,宜無避忌,但具奏來。」繼又詔曰:「近令李憲齎新定結隊法並賞罰格付卿,同議可否,因以團立將官,更置陣法,卿必深悉朝廷經畫之意。如日近可了,宜令李憲齎赴闕。」禼奏曰:   置陣之法,以結隊為先。李靖以五十人為一隊,每三人自相得者結為一小隊,合三小隊為一中隊,合五中隊為一大隊,餘押官、隊頭、副隊頭、左右傔旗五人即充五十,並相依附。今聖制:每一大隊合五中隊,五十人為之;中隊合三小隊,九人為之;小隊合三人為之,亦擇心意相得者。又選壯勇善槍者一人為旗頭,令自擇如己藝、心相得者二人為左右傔;次選勇悍者人為引戰;又選軍校一人執刀在後,為擁隊。凡隊內一人用命,二人應援;小隊用命,中隊應援;中隊用命,大隊應援;大隊用命,小隊應援。如逗撓觀望不即赴救,致有陷失者,本隊委擁隊軍校,次隊委本轄隊將,審觀不救所由,斬之。其有不可救,或赴救不及,或身自受敵,體被重創,但非可救者,皆不坐。其說雖與古同,而用法尤為精密。此蓋陛下天錫勇智,不學而能也。   然議者謂四十五人而一長,不若五人而一長之密。且以五人而一長,即五十人而十長也,推之於百千萬,則為長者多,而統制一也。至如周制:五人為伍,屬之比長;五伍為兩,屬之閭胥;四兩為卒,屬之族師;五卒為旅,屬之黨正;五旅為師,屬之州長;五師為軍,屬之命卿。此猶今之軍制,百人為都,五都為營,五營為軍,十軍為廂。自廂都指揮使而下,各有節級,有員品,亦昔之比長、閭胥、族師、党正之任也。   議者謂什伍之制,於都法為便,然都法恐非臨陣對敵決勝之術也。況八陣之法,久失其傳,聖制一新,稽之前聞,若合符節。夫法一定,易以致人。敵好擊虛,吾以虛形之;敵好背實,吾以實形之。然而所擊者非其虛,所背者非其實,故逸能勞之,飽能饑之,此所謂致人而不致於人也。   七年七月,詔諸路安撫$ 之別六,騮之別八,騧之別六,駱之別五,騅之別五,俞之別八,駁胯之別六,駁之別三,驃之別七。   其官司之規,則太祖承前代之制,初置左、右飛龍二院,以左、右飛龍二使領之。太平興國五年,改飛龍為天廄坊。雍熙四年,改天廄為左、右騏驥院,左右天駟監四、左右天廄坊二皆隸焉。   真宗咸平元年,創置估馬司。凡市馬,掌辨其良駑,平其直,以分給諸監。   三年,置群牧使,以內臣勾當制置群牧司,京朝官為判官。   景德二年,改諸州牧龍坊悉為監,賜名,鑄印以給之。在外之監十有四:大名曰大名,洺州曰廣平,衛州曰淇水,並分第一、第二。河南曰洛陽,鄭州曰原武,同州曰沙苑,相州曰安陽,澶州曰鎮甯,邢州曰安國,中牟曰淳澤,許州曰單鎮。   四年,以知樞密院陳堯叟為群牧制置使,又別置群牧使副、都監,增判官為二員。凡廄牧之政,皆出於群牧司,自騏驥院而下,皆聽命焉。諸州有牧監,知州、通判兼領之,諸監各置勾當官二員。又置左右廂提點。又置牧養上下監,以養療京城諸坊、監病馬。又詔左右騏驥院諸坊、監官,並以三年為滿;如習知馬事願留者,群牧司以聞,而徙涖他監焉。   其廄牧之政,則自太祖置養馬務一,葺舊務四,以為牧放之地始。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觀兵於幽,得汾、晉、燕、薊之馬四萬二千餘匹,內皂充牣,始分置諸州牧養之。時殿直李諤坐贓,監牧許州,盜官菽,馬多死,並主吏斬於市。又詔擇豐曠地置牧龍坊八,以便牧養。   淳化二年十二月,詔圉人取善馬數十匹,於便殿設皂棧,教以秣飼,且以其法諭宰執,仍頒于諸軍。複以醫馬良方賜近臣。嘗從趙守倫之請,于諸州牧龍坊畜牝馬萬五千匹,逐水草牧放,不費芻秣,生駒蕃息,足資軍用。至是,守倫複言:「諸坊牧馬萬匹,歲當生駒四千,今歲止二千五百,典司失職,當嚴責罰。若馬百匹歲得駒七十,則加遷擢。諸坊產駒,即籍以聞。牧放軍人,當募少壯充役。」並從之。   真宗大中祥符元年,立牧監賞罰之令,外監息馬,一歲終以十分為率,死一分以上勾當官罰一月奉,餘等第決杖。牧倍多而死少者,給賞緡有差。凡生駒一匹,兵校而下賞絹一匹。當是時,凡內外坊、監及諸軍馬凡二十余萬匹,飼馬兵校一萬六千三十八人。每歲京城草六十六萬六千圍,麩料六萬二千二百四石,鹽、油、藥、糖九萬五千余斤、石,諸州軍不預焉。左右騏驥六坊、監止留馬二千餘匹,皆春季出就牧,孟冬則別其羸病,就棧皂養飼。其尚乘之馬,唯備用者在焉。   凡牧監之在河南、北,天禧後,靈昌監為河決所沖。至乾興、天聖間,兵久不$ 存,以來遠人。歲可別得良馬八千,以三千給沿邊軍騎,五千入群牧司。」七年,陝西提舉買馬監牧司奏:「舊制,秦州蕃漢人月募得良馬二百至京師,給彩絹、銀碗、腰帶、錦襖子,蕃官、回紇隱藏不引至者,並以漢法論罪。歲募及二千,給賞物外,蕃部補蕃官,蕃官轉資,回紇百姓加等給賞。今原、渭、德順軍置場市馬,請如秦州例施行。」詔從之。先是,詔議買馬利害。吳奎等議于秦州古渭、永甯砦及原州、德順軍各令置場,京師歲支銀四萬兩、絹七萬五千匹充馬直,不足,以解鹽鈔並雜支錢給之。詔行之。八年,宰臣韓琦言:「秦州永寧砦舊以鈔市馬,自修古渭砦,在永寧之西,而蕃漢多互市其間,因置買馬場,凡歲用緡錢十余萬,蕩然流入虜中,實耗國用。」詔複置場永甯,罷古渭砦中場。蕃部馬至,徑鬻于秦州。   治平元年,薛向請原、渭州、德順軍買馬官,永興軍養馬務,如原州、德順軍並渭州同判,三年為任,悉以所市馬多少為殿最。又言:「秦州山外蕃部至原、渭州、德順軍、鎮戎軍鬻馬,充豪商錢,至秦州,所償止得六百。今請于原、渭州、德順軍,官以鹽鈔博易,使得輕齎至秦州,易蜀貨以歸。蜀商以所博鹽引至岐、雍,換監銀入蜀,兩獲其便。」群牧司請如向言施行。是歲,詔河東陝西廣銳、蕃落闕馬,複置社買,一馬官給錢三十千。久之,馬不至,乃增直如慶曆詔書,第三等三十五千,第四等二十八千。四年,以成都府路歲輸絹三萬給陝西監牧司。自是蕃部馬至者眾,官軍仰給焉。先是,以陝西轉運使兼本路監牧買馬事,後又以制置陝西解鹽官同主之。   大抵國初市馬,歲僅得五千餘匹。天聖中,蕃部省馬至三萬四千九百餘匹。嘉祐以前,原、渭、德順凡三歲市馬至萬七千一百匹,秦州券馬歲至萬五千匹。   凡牧地,自畿甸及近郡,使擇水草善地而標占之。淳化、景德間,內外坊、監總六萬八千頃,諸軍班又三萬九百頃不預焉。歲久官失其籍,界堠不明,廢置不常,而淪于侵冒者多矣。   淳化二年十二月,通利軍上《十牧草地圖》,上慮侵民田,遣中使檢視疆理。   嘉祐中,韓琦請括諸監牧地,留牧外,聽下戶耕佃。遣都官員外郎高訪等括河北,得閒田三千三百五十頃募佃,歲約得谷十一萬七千八百石,絹三千二百五十匹,草十六萬一千二百束。群牧司言:「諸監牧地間有水旱,每監牧放外,歲刈白草數萬束,以備冬飼。今悉賦民,異時監馬增多,及有水旱,無以轉徙牧放。」詔遣左右廂提點官相度,除先被侵冒已根括出地權給租佃,餘委群牧司審度存留,有閑土即募耕佃。五年,群牧司言:「凡牧一馬,往來踐食,占地五十$ 命論決。蓋重慎之至也。凡大理寺決天下案牘,大事限二十五日,中事二十日,小事十日。審刑院詳覆,大事十五日,中事十日,小事五日。三年,詔禦史台鞫徒以上罪,獄具,令尚書丞郎、兩省給舍以上一人親往慮問。尋又詔:「獄無大小,自中丞以下,皆臨鞫問,不得專責所司。」自端拱以來,諸州司理參軍,皆帝自選擇,民有詣闕稱冤者,亦遣台使乘傳按鞫,數年之間,刑罰清省矣。既而諸路提點刑獄司未嘗有所平反,詔悉罷之,歸其事轉運司。   至道二年,帝聞諸州所斷大辟,情可疑者,懼為有司所駁,不敢上其獄。乃詔死事有可疑者,具獄申轉運司,擇部內詳練格律者令決之,須奏者乃奏。   真宗性寬慈,尤慎刑辟。嘗謂宰相曰:「執法之吏,不可輕授。有不稱職者,當責舉主,以懲其濫。」審刑院舉詳議官,就刑部試斷案三十二道,取引用詳明者。審刑院每奏案,令先具事狀,親覽之,翌日,乃候進止,裁處輕重,必當其罪。咸平四年,從黃州守王禹偁之請,諸路置病囚院,徒、流以上有疾者處之,余責保於外。   景德元年,詔:「諸道州軍斷獄,內有宣敕不定刑名,止言當行極斷者,所在即寘大辟,頗乖平允。自今凡言處斷、重斷、極斷、決配、朝典之類,未得論決,具獄以聞。」   四年,複置諸路提點刑獄官。先是,帝出筆記六事,其一曰:「勤恤民隱,遴柬庶官,朕無日不念也。所慮四方刑獄官吏,未盡得人,一夫受冤,即召災沴。今軍民事務,雖有轉運使,且地遠無由周知。先帝嘗選朝臣為諸路提點刑獄,今可複置,仍以使臣副之,命中書、樞密院擇官。」又曰:「河北、陝西,地控邊要,尤必得人,須性度平和有執守者。」親選太常博士陳綱、李及,自餘擬名以聞,咸引對於長春殿遣之。內出御前印紙為曆,書其績效,代還,議功行賞。如刑獄枉濫不能擿舉,官吏曠弛不能彈奏,務從畏避者,寘以深罪。知審刑院朱巽上言:「官吏因公事受財,證左明白,望論以枉法,其罪至死者,加役流。」從之。禦史台嘗鞫殺人賊,獄具,知雜王隨請臠RO之,帝曰:「五刑自有常制,何為慘毒也。」入內供奉官楊守珍使陝西,督捕盜賊,因請「擒獲強盜至死者,望以付臣淩遲,用戒兇惡」。詔:「捕賊送所屬,依法論決,毋用淩遲。」淩遲者,先斷其支體,乃抉其吭,當時之極法也。蓋真宗仁恕,而慘酷之刑,祖宗亦未嘗用。   初,殿中侍御史趙湘嘗建言:「聖王行法,必順天道。漢制大辟之科,盡冬月乃斷。此古之善政,當舉行之。且十二月為承天節,萬方祝頌之時,而大辟決斷如故。況十一月一陽始出,其氣尚微,議獄緩刑,所以助陽抑陰也$ 曾《契丹志》一卷   楊備《恩平郡譜》一卷   劉夔《武夷山記》一卷   林世程《重修閩中記》十卷   郭之美《羅浮山記》一卷   周衡《湘中新記》七卷   陳倩《茅山記》一卷   僧文政《南嶽尋勝錄》一卷   李上交《豫章西山記》二卷   《廣西郡邑圖志》一卷張維序。   王靖《廣東會要》四卷   張田《廣西會要》二卷   劉昌詩《六峰志》十卷   薛常州《地理叢考》一卷   李和篪《輿地要覽》二十三卷   《重修徐州圖經》三卷嘉定中撰   《離{崔十}志》十卷   《雁山行記》一卷不知何人編   王日休《九丘總要》三百四十卷   餘嚞《聖域記》二十五卷   程大昌《雍錄》十卷   錢景衎《南嶽勝概》一卷   曾洵《句曲山記》七卷   周淙《臨安志》十五卷   談鑰《吳興志》二十卷   潘廷立《富川圖志》六卷   韓挺《儀真志》七卷   劉浩然《合肥志》十卷   李說《黃州圖經》五卷   童宗說《盱江志》十卷   姜得平又《續志》十卷   袁震《臨江軍圖經》七卷   李伸《重修臨江志》七卷   雷孝友《瑞州郡縣誌》十九卷   田渭《辰州風土記》六卷   袁觀《潼川府圖經》十一卷   張津《四明圖經》十二卷   史正志《建康志》十卷   江文叔《桂林志》一卷   蔡戡《靜江府圖志》十二卷   熊克《鎮江志》十卷   葛元騭《武陽志》十卷   宋宜之《無為志》三卷   胡兆《秋浦志》八卷   羅願《新安志》十卷   汪師孟《黃山圖經》一卷   范成大《桂海虞衡志》三卷   韋楫《昭潭志》二卷   晁百揆《潯陽志》十二卷   吳芸《沅州圖經》四卷   《安南土貢風俗》一卷乾道中安南入貢,客省承詔具其風俗及貢物名數   程九萬《曆陽志》十卷   蘇思恭《曲江志》十二卷   毛憲《信安志》十六卷   《臨賀郡志》一卷不知作者   蕭玠《晉康志》七卷   周端朝《桂陽志》五卷   劉子登《武陵圖經》十四卷   鄭昉《都梁志》二卷   《赤城志》四十卷陳耆卿序   陸遊《會稽志》二十卷   王中行《潮州記》一卷   《莆陽人物志》三卷鄭僑序   王震《閬苑記》三十卷   冉木《潛藩武泰志》十四卷   趙抃《成都古今集記》三十卷   張朏《齊記》一卷   《南北對鏡圖》一卷   《混一圖》一卷   《西南蠻夷朝貢圖》一卷   《巨鼇記》六卷   《交廣圖》一卷   《平江府五縣正圖經》二卷   並不知作者   李華《湟川開峽志$   《張繼詩》一卷   《陸贄集》二十卷   《王仲舒制集》二卷   《羊士諤詩》一卷   《雍裕之詩》一卷   《裴度集》二卷   《武元衡詩》三卷   《權德輿集》五十卷   《韓愈集》五十卷又《遺文》一卷   《昌黎文集序傳碑記》一卷   《西掖雅言》五卷   祝充《韓文音義》五十卷   朱熹《韓文考異》十卷   樊汝霖《譜注韓文》四十卷   洪興祖《韓文年譜》一卷   《韓文辨證》一卷   方菘卿《韓集舉正》一卷   《柳宗元集》三十卷   張敦頤《柳文音辨》一卷   《劉禹錫集》三十卷又《外集》十卷   《呂溫集》十集   《李觀集》五卷   《李賀集》一卷又《外集》一卷   《歐陽詹集》一卷   《歐陽袞集》一卷   《張籍集》十二卷   《孟東野詩集》十卷   《李翱集》十二卷   《皇甫湜集》八卷   《賈島詩》一卷   《盧仝詩》一卷   《劉叉詩》一卷   《沈亞之詩》十二卷   《樊宗師集》一卷   《吳武陵詩》一卷   《張碧詩》一卷又《歌行》一卷   《包幼正詩》一卷   《朱放詩》二卷   《符載集》二卷   《鮑溶歌詩》五卷   《李益詩》一卷   《李約詩》一卷   《熊孺登詩》一卷   《蔣防集》一卷   《崔元翰集》十卷   《張登集》六卷   《竇叔向詩》一卷   《竇鞏詩》一卷   《穆員集》九卷   《殷堯藩詩》一卷   《獨孤及集》二十卷   《張仲素詩》一卷   《劉言史詩》十卷   《章孝標集》七卷   《藏南傑《雜歌行》一卷   《朱灣詩》一卷   《張祐詩》十卷   《李絳文集》六卷   《元稹集》四十八卷又《元相逸詩》二卷   《趙陽詩》一卷   白居易《長慶集》七十一卷   《袁不約詩》一卷   《施肩吾集》十卷   《李甘集》一卷   《朱慶餘詩》一卷   《李程集》一卷   王涯《翰林歌詞》一卷   《令狐楚表奏》二卷又《歌詩》一卷   《李涉詩》一卷   《楊巨源詩》一卷   《喻鳧詩》一卷   《薛瑩詩》一卷   《牛僧孺集》五卷   《李德裕集》二十卷又《別集》十卷   《記集》二卷   《姑臧集》五卷德裕翰苑所作。   《杜牧集》二十卷   《溫庭筠集》七卷   《段成式集》七卷   《薛能詩集》十卷   《崔嘏制誥》十卷   《薛逢詩》一卷   《馬載詩》一卷   《姚鵠詩》一卷   《顧況集》十五卷   《顧非熊詩》一卷   《裴夷直詩》二$   《龔霖詩》一卷   《倪曉賦》一卷   《譚用之詩》一卷   《扈載集》五卷   《南唐李後主集》十卷   《宋齊丘文傳》十三卷   《徐鍇集》十五卷   馮延巳《陽春錄》一卷   《田霖四六》一卷   潘佑《榮陽集》二十卷   左偃《鐘山集一卷》   《張為詩》一卷   徐寅《探龍集》五卷   張麟《答輿論》三卷   楊九齡《桂堂編事》二十卷   《蔡昆詩》一卷   《廖正圖詩》一卷   《劉昭禹詩》一卷   《孫魴詩》五卷   《李建勳集》二十卷   杜田注《杜詩補遺正繆》十二卷   薛舒《杜詩補遺》五卷   《續注杜詩補遺》八卷   洪興祖《杜詩辨證》二卷   範質集》三十卷   《趙普奏議》一卷   《李瑩集》一卷   《陶穀集》十卷   王佑《襄陽風景古遺跡詩》一卷   《柳開集》十五卷   《徐鉉集》三十二卷   《湯悅集》三卷   《宋白集》一百卷又《柳枝詞》一卷   《賈黃中集》三十卷   《李至集》三十卷   《張洎集》五十卷   《李諮集》二十卷   《楊樸詩》一卷   《潘閬詩》一卷   《羅處約詩》一卷   《李光輔集》一卷   《王操詩》一卷   盧稹《曲肱編》六卷   《趙湘集》十二卷   《古成之集》三卷   《章士廉集》二卷   《廖氏家集》一卷   王禹備《小畜集》三卷又《外集》二十卷   《承明集》十卷   《別集》十六卷   潘佑《榮陽集》二十卷   《田錫集》五十卷又《別集》三卷   《奏議》二卷   魏野《草堂集》二卷又《钜鹿東觀集》十卷   《張詠集》十卷   《寇准詩》三卷又《巴東集》一卷   《丁謂集》八卷又《虎丘錄》五十卷   《刀筆集》二卷   《青衿集》三卷   《知命集》一卷   《胡旦集》十六卷   《陳靖集》十卷   晃迥《昭德新編》三卷   《穆修集》三卷   《熊知至集》一卷   《劉隨諫草》二十卷   《林逋詩》七卷又《詩》二卷   《柴慶集》十卷   《劉夔應制》一卷   《謝伯初詩》一卷   《呂祐之集》二十卷   錢惟演《擁旄集》五卷   陳堯佐《愚丘集》二卷又《潮陽新編》一卷   《石介集》二十卷   《夏竦集》一百卷又《策論》十三卷   宋庠《緹巾集》十二卷又《操縵集》六卷   《王隨集》二十卷   《宋郊文集》四十四卷   《刀筆集》二十卷   《西川猥槁》三卷   《鄭文寶集》三十卷   楊億《蓬山集》五十四卷   又《武夷新編$ 知也。   後既誅侂胄,彌遠日益貴用事。嘉定十四年,帝以國嗣未定,養宗室子貴和,立為皇子,賜名竑。彌遠為丞相,既信任於後,遂專國政,竑漸不能平。初,竑好琴,彌遠買美人善琴者納之,而私厚美人家,令伺皇子動靜。竑嬖之,一日,竑指輿地圖示美人曰:「此瓊崖州也,他日必置史彌遠於此地。」美人以告彌遠。竑又書字於幾曰:「彌遠當決配八千里。」竑左右皆彌遠腹心,走白彌遠。彌遠大懼,陰蓄異志,欲立他宗室子昀為皇子,遂陰與昀通。   十七年閏八月丁酉,帝大漸,彌遠夜召昀入宮,後尚未知也。彌遠遣後兄子谷及石以廢立事白後,後不可曰:「皇子先帝所立,豈敢擅變?」是夜,凡七往反,後終不聽。穀等乃拜泣曰:「內外軍民皆已歸心,苟不立之,禍變必生,則楊氏無唯類矣。」後默然良久,曰:「其人安在?」彌遠等召昀入,後拊其背曰:「汝今為吾子矣!」遂矯詔廢竑為濟王,立昀為皇子,即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同聽政。   寶慶二年十一月戊寅,加尊號壽明。紹定元年正月丙子,複加慈睿。四年正月,後壽七十,帝率百官朝慈明殿,加尊號壽明仁福慈睿皇太后。十二月辛巳,後不豫,詔禱祠天地、宗廟、社稷、宮觀,赦天下。五年十二月壬午,崩於慈明殿。壽七十有一,諡恭聖仁烈。   次山官至少保,封永陽郡王。次山二子:谷封新安郡王,石永甯郡王。自有傳。侄孫鎮,尚理宗女周漢公主,官至左領軍衛將軍、附馬都統。宗族鳳孫等,皆任通顯雲。   理宗謝皇后,諱道清,天臺人。父渠伯,祖深甫。後生而黧黑,SL一目。渠伯早卒,家產益破壞。後嘗躬親汲飪。   初,深甫為相,有援立楊太后功,太后德之。理宗即位,議擇中宮,太后命選謝氏諸女。後獨在室,兄弟欲納入宮,諸父攑伯不可,曰:「即奉詔納女,當厚奉資裝,異時不過一老宮婢,事奚益?」會元夕,縣有鵲來巢燈山,眾以為後妃之祥。攑伯不能止,乃供送後就道。後旋病疹,良已,膚蛻,瑩白如玉;醫又藥去目SL。時賈涉女有殊色,同在選中。及入宮,理宗意欲立賈。太后曰:「謝女端重有福,宜正中宮。」左右亦皆竊語曰:「不立真皇后,乃立假皇后邪!」帝不能奪,遂定立後。初封通義郡夫人,寶慶三年九月,進貴妃,十二月,冊為皇后。   後既立,賈貴妃專寵;貴妃薨,閻貴妃又以色進。後處之裕如,略不介懷。太后深賢之,而帝禮遇益加焉。開慶初,大元兵渡江,理宗議遷都平江、慶元,後諫不可,恐搖動民心,乃止。   理宗崩,度宗立。鹹淳三年,尊為皇太后,號壽和聖福。進封三代:父渠伯,魏王;祖深甫、曾祖景之,皆$ 四國。大觀二年薨,追加封諡。   徐國長公主,帝幼女也。母曰欽成皇后。始封慶國,進益、冀、蜀、徐四國。年及笄,猶處聖瑞宮。侍母疾,晝夜不暫去,藥餌非經手弗以進。迨疾革,號慟屢絕,左右不忍視。   崇寧三年,下嫁鄭王潘美之曾孫意。事姑修婦道。潘故大族,夫黨數千百人,賓接皆盡禮,無裏外言。志向沖淡,服玩不為紛華,歲時簡嬉遊,十年間惟一適西池而已。再生子,不成而死,滕妾得女,拊視如己出。政和三年,改稱柔惠帝姬。五年薨,年三十一,追封賢靜長帝姬。   哲宗四女。鄧國、揚國二公主,早亡。   陳國公主,始封德康公主,進瀛國、榮國。大觀四年,下嫁石端禮,徙陳國。改淑和帝姬。政和七年薨。   秦國康懿長公主,帝第三女也。始封康懿,進嘉國、慶國。政和二年,改韓國公主,出降潘正夫。改淑慎帝姬。靖康末,與賢德懿行大長公主俱以先朝女留於汴。建炎初,複公主號,改封吳國。覲上於越,以玉管筆、小玉山、奇畫為獻,上溫辭卻之。避地至婺州。   紹興四年入見,其子堯卿等五人各進官一等。主奏言:「祖宗以來,駙馬都尉石保吉、魏咸信、柴宗慶皆除使相。今正夫曆事四朝,在汴京曾建議迎陛下,至杭州又言禁衛未集,預宜防變,乞除開府。」上不許。八年再入見。留宮中三日。時極暑,上每正衣冠對之飲食,又為正夫求恩數,上曰:「官爵豈可私與人,況今日多事,未暇及此。」時趙鼎當國,方論群臣紹述之奸,頗抑正夫。鼎去位,正夫始得開府之命。給事中劉一正言其非舊制,恐援例者多,乃詔:「哲宗惟正夫為近親,余人毋得援。」顯仁太后歸,主同秦、魯國大長公主迎于道。十九年,又入朝。子長卿、粹卿、端卿皆自團練使升觀察使,從所請也。孝宗即位,進封秦國大長主。隆興二年薨,諡康懿。   主在日,正夫官至少傅,封和國公;溫卿甯國軍承宣使,長卿甯江軍承宣使,端卿昭信軍承宣使,清卿容州觀察使,墨卿、才卿並帶團練使,其盛如此。正夫薨於紹興二十二年,贈太傅。   徽宗三十四女。政和三年,改公主號為帝姬,國號易以美名,二字。   嘉德帝姬,建中靖國元年六月,封德慶公主。改封嘉福,尋改號帝姬,再封嘉德。下嫁左衛將軍曾夤。   榮德帝姬,初封永慶公主,改封榮福。尋改號帝姬,再封榮德。下嫁左衛將軍曹晟。   順淑帝姬,初封順慶公主。薨,追封益國。及改帝姬號,追封順淑。   安德帝姬,初封淑慶公主,改封安福。尋改號帝姬,再封安德。下嫁左衛將軍邦光。   茂德帝姬,初封延慶公主,改封康福。尋改號帝姬,再封茂德。下嫁宣和殿$ 臨敵棄士卒自便,不可,死於軍中乃其分也。為白太夫人,無念我,忠孝豈兩全!」言訖泣下。翌日卒,年三十八。上聞悼惜久之,贈侍中,以其子惟正為洛苑使、知州事。惟正歸朝,以其弟惟昌繼之。   咸平二年,河西黃女族長蒙異保及惟昌所部啜訛引趙保吉之眾入冠麟州萬戶穀,進至松花砦,惟昌與從叔同巡檢使海超、弟供奉官惟信率兵赴戰。會保吉兵眾,官軍不敵,惟昌臂中流矢墜馬,攝弓起,得裨將馬突圍出,海超、惟信沒焉。九月,保吉党萬私保移埋複來寇,惟昌與宋思恭、劉文質合戰于埋井峰,敗走之。又破言泥族拔黃砦,焚其器甲、車帳,俘斬甚眾。以功領富州刺史,改文思使。景德元年,與王萬海等破賊砦,護芻糧抵麟州。秋,入朔州界,破狼水砦,時契丹方圍岢嵐軍,聞敗遁去。明年,拜興州刺史。   大中祥符二年,表求赴闕。真宗命近臣與射于苑中,宴賜甚厚。上言:「先臣禦卿蒙賜旗三十竿以壯軍容,請別給賜。」許之。七年,命河東民運糧赴麟州,當出兵為援,惟昌力疾領步騎屯寧遠砦,冒風沙而行。時疾已亟,猶與賓佐宴飲,談笑自若焉。明日卒,年三十七。以其弟惟忠繼之。   惟忠字藎臣,初以兄惟信戰沒,補西頭供奉官,擢閣門祗候。及惟昌卒,以惟忠為六宅使、知府州兼麟府路都巡檢使,領普州刺史;再遷左藏庫使,真拜嘉州刺史,改資州,進簡州團練使。喪母,起複雲麾將軍卒。   惟忠知兵事。天聖中,契丹與夏國會兵境上,聲言嫁娶,惟忠覘得其實,率麾下往備之,戒士卒毋輕動。一夕風霾,有騎走營中,以為寇至,惟忠堅臥不動,徐命擒之,得數誕馬,蓋虜所縱也。既卒,錄其弟侄子孫七人,以其子繼宣嗣州事。久之,特贈惟忠耀州觀察使。   寶元中,繼宣坐苛虐掊刻,種落嗟怨,絀為左監門衛將軍、楚州都監,擢其弟右侍禁繼閔為西京作坊使,嗣州事。   繼閔字廣孝。慶曆中,元昊兵攻麟州不克,進圍州城。城險且堅,東南有水門,厓壁峭絕,阻河。賊緣厓腹微徑魚貫而前,城中矢石亂下,賊轉攻城北,士卒複力戰,賊死傷甚眾,遂引去,圍豐州,豐州遂陷。繼閔以城守勞,特遷宮苑使、普州刺史。未幾,護送麟州戍卒冬服,賊伏兵邀擊之,盡掠所齎,繼閔脫身繇間道歸。會赦,止奪宮苑使,從複官,領果州團練使。自元昊反,繼閔招輯歸業者三千餘戶。皇祐二年,卒,以其弟繼祖嗣州事。   繼祖字應之,由右侍禁遷西染院使,累轉皇城使、成州團練使。臨政二十餘年。奏乞書籍,仁宗賜以《九經》。韓絳發河東兵城囉兀,繼祖為先鋒,深入敵帳,降部落戶八百。加解州防禦使卒。繼祖有子當襲州事,請以$ 威,避周祖名,止稱崇。父祖俱代北酋長。崇弱冠以勇力應募為卒。後唐清泰中。為應州騎軍都校。   晉祖割雲應地入為契丹,崇恥事之,奮身南歸,曆鄆、河中、潞三鎮騎軍都校。開運中,戍太原。會漢祖起義,以崇為前鋒。入汴,改護聖左第六軍都校、領郢州刺史,改領富州。   從周祖平河中,以功遷果州防禦使、領護聖右廂都指揮使。周祖鎮鄴,以崇領行營騎軍兼天雄軍都巡檢使。   乾祐三年冬,崇從周祖平國難,與李筠拒慕容彥超于劉子陂,走之,以崇補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遣馮道等迎湘陰公斌於徐州,將立之。會契丹南侵,周祖北征,次於澶州,為六軍推戴。樞密使王峻在京師聞變,遣崇率七百騎東拒斌,遇于睢陽。崇陣於牙門外,斌懼,登門樓呼崇曰:「汝等何遽至此?」崇曰:「澶州軍變,遣崇等來衛乘輿,非有他也。」斌召崇升樓,崇未敢登,即遣道下與語,崇乃登,具言軍情有屬,天命已定,斌執崇手泣,俛首久之。俄而斌所領衛兵都校張令超以眾歸崇,斌親將賈、王等數怒目視道,將害之。斌曰:「汝輩勿草草,此非關令公事。」崇即送斌就館舍。   廣順初,領定武軍節度,又為京城都巡檢使、修城都部署兼知步軍公事。未幾,複升陳州為節鎮,以潁州隸焉,命崇為節度。周祖親郊,加同平章事,出鎮澶州。周祖不豫,促還鎮所。   世宗立,並人侵潞州,命崇與符彥卿出固鎮以禦之。世宗親征,又副彥卿為行營都部署。師還,加兼侍中。冬,移真定尹、成德軍世度。四年,世宗征淮南,契丹出騎萬乘余掠邊,崇率師攻下束鹿縣,斬數百級,俘獲甚眾。五年,天清節,崇來朝,表求致政,不允,賜襲衣、金帶、器幣、鞍勒馬,遣之。世宗平關南,至靜安軍,崇來朝。恭帝嗣位,加檢校太師。   宋初,加兼中書令。崇追感周室恩遇,時複泣下。監軍陳思誨密奏其狀,因言:「常山近邊,崇有異心,宜謹備之。」太祖曰:「我素知崇篤於恩義,蓋有所激發爾。」遣人覘之,還言崇方對賓屬坐池潭小亭飲博,城中晏然。太祖笑曰:「果如聯言。」未幾來朝。時命李重進為平盧軍節度,重進叛,改命崇為節制。乾德三年,卒,年五十八。太祖聞之震悼,贈太師。   子守璘至洛苑副使,妻即明德皇后之姊也。子允恭,以父任授殿直,至崇儀副使、知常州卒。次女為仁宗皇后。天聖三年,詔贈崇尚書令兼中書令,守璘太尉、甯國軍節度,允恭太傅、安德軍節度。六年,又詔追封崇英國公,加贈守璘康清軍節度兼中書令,允恭忠武軍節度兼侍中。允恭子中庸,左侍禁、閣門祗候、副使;中和,娶潁川郡王德彝女,為西染院副使。   楊廷璋字溫$ 重傷,殞沒無避,鹹可稱焉。 列傳第十五   ○趙普弟安易   趙普字則平,幽州薊人。後唐幽帥趙德鈞連年用兵,民力疲弊。普父回舉族徙常山,又徙河南洛陽。普沈厚寡言,鎮陽豪族魏氏以女妻之。   周顯德初,永興軍節度劉詞辟為從事,詞卒,遺表薦普於朝。世宗用兵淮上,太祖撥滁州,宰相范質奏普為軍事判官。宣祖臥疾滁州,普朝夕奉藥餌,宣祖由是待以宗分。太祖嘗與語,奇之。時獲盜百餘,當棄市,普疑有無辜者,啟太祖訊鞫之,獲全活者眾。淮南平,調補渭州軍事判官。太祖領同州節度,辟為推官;移鎮宋州,表為掌書記。   太祖北征至陳橋,被酒臥帳中,眾軍推戴,普與太宗排闥入告。太祖欠伸徐起,而眾軍擐甲露刃,喧擁麾下。及受禪,以佐命功,授右諫議大夫,充樞密直學士。   車駕征李筠,命普與呂餘慶留京師,普願扈從,太祖笑曰:「若勝胃介乎?」從平上黨,遷兵部侍郎、樞密副使,賜第一區。建隆三年,拜樞密使、檢校太保。   乾德二年,範質等三相同日罷,以普為門下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中書無宰相署敕,普以為言,上曰:「卿但進敕,朕為卿署之可乎?」普曰:「此有司職爾,非帝王事也。」令翰林學士講求故實,竇儀曰:「今皇弟尹開封,同平章事,即宰相任也。」令署以賜普。既拜相,上視如左右手,事無大小,悉咨決焉。是日,普兼監修國史。命薛居正、呂餘慶參知政事以副之,不宣制,班在宰相後,不知印,不預奏事,水押班,但奉行制書而已。先是,宰相兼敕,皆用內制,普相止用敕,非舊典也。   太祖數微行過功臣家,普每退朝,不敢便衣冠。一日,大雪向夜,普意帝不出。久之,聞叩門聲,普亟出,帝立風雪中,普惶懼迎拜。帝曰:「已約晉王矣。」已而太宗至,設重裀地坐堂中,熾炭燒肉。普妻行酒,帝以嫂呼之。因與普計下太原。普曰「太原當西北二面,太原既下,則我獨當之,不如姑俟削平諸國,則彈丸黑子之地,將安逃乎?」帝笑曰:「吾意正如此,特庫卿爾。」   五年春,加右僕射、昭文館大學士。俄丁內艱,詔起複視事。遂勸帝遣使分詣諸道,征丁壯籍名送京師,以備守衛;諸州置通判,使主錢谷。由是兵甲精銳,府為充實。   開寶二年冬,普嘗病,車駕幸中書。三年春,又幸其第撫問之。賜賚加等。六年,帝又幸其第。時錢王俶遣使致書於普,及海物十瓶,置於廡下。會車駕至,倉卒不及屏,帝顧問何物,普以實對。上曰:「海物必佳。」即命啟之。皆瓜子金也。普惶恐頓首謝曰:「臣未發書,實不知。」帝歎曰:「受之無妨,彼謂國家事皆由汝書生爾!」   $ 歲,父母以百玩之具羅于席,觀其所取。彬左手持干戈,右手持俎豆,斯須取一印,他無所視,人皆異之。及長,氣質淳厚。漢乾祐中,為成德軍牙將。節帥武行德見其端懿,指謂左右曰:「此遠大器,非常流也。」周太祖貴妃張氏,彬從母也。周祖受禪,召彬歸京師。隸世宗帳下,從鎮澶淵,補供奉官,擢河中都監。蒲帥王仁鎬以彬帝戚,尤加禮遇。彬執禮益恭,公府燕集,端簡終日,未嘗旁視。仁鎬謂從事曰:「老夫自謂夙夜匪懈,及見監軍矜嚴,始覺己之散率也。」   顯德三年,改潼關監軍,遷西上閣門使。五年,使吳越,致命訖即還。私覿之禮,一無所受。吳越人以輕舟追遺之,至於數四,彬猶不受。既而曰:「吾終拒之,是近名也。」遂受而籍之以歸,悉上送官。世宗強還之,彬始拜賜,悉以分遺親舊而不留一錢。出為晉州兵馬都監。一日,與主帥暨賓從環坐於野,會鄰道守將走價馳書來詣,使者素不識彬,潛問人曰:「孰為曹監軍?」有指彬以示之,使人以為紿己,笑曰:「豈有國戚近臣,而衣弋綈袍、坐素胡床者乎?」審視之方信。遷引進使。   初,太祖典禁旅,彬中立不倚,非公事未嘗造門,群居燕會,亦所罕預,由是器重焉。建隆二年,自平陽召歸,謂曰:「我疇昔常欲親汝,汝何故疏我?」彬頓首謝曰:「臣為周室近親,複忝內職,靖恭守位,猶恐獲過,安敢妄有交結?」遷客省使,與王全斌、郭進領騎兵攻河東平樂縣,降其將王超、侯霸榮等千八百人,俘獲千餘人。既而賊將蔚進率兵來援,三戰皆敗之。遂建樂平為平晉軍。乾德初,改左神武將軍。時初克遼州,河東召契丹兵六萬騎來攻平晉,彬與李繼勳等大敗之於城下。俄兼樞密承旨。   二年冬,伐蜀,詔以劉光毅為歸州行營前軍副部署,彬為都監。峽中郡縣悉下,諸將咸欲屠城以逞其欲,彬獨申令戢下,所至悅服。上聞,降詔褒之。兩川平,全斌等晝夜宴飲,不恤軍士,部下漁奪無已,蜀人苦之。彬屢請旋師,全斌等不從。俄而全師雄等構亂,擁眾十萬,彬複與光毅破之於新繁,卒平蜀亂。時諸將多取子女玉帛,彬橐中唯圖書、衣衾而已。及還,上盡得其狀,以全斌等屬吏。謂彬清介廉謹,授宣徽南院使、義成軍節度使。彬入見,辭曰:「征西將士俱得罪,臣獨受賞,恐無以示勸。」上曰:「卿有茂功,又不矜伐,設有微累,仁贍等豈惜言哉?懲勸國之常典,可無讓。」   六年,遣李繼勳、党進率師征太原,命為前軍都監,戰洞渦河,斬二千餘級,俘獲甚眾。開寶二年,議親征太原,複命為前軍都監,率兵先往,次團柏穀,降賊將陳廷山。又戰城南,薄於濠橋,奪馬千餘。及太祖至,則$ 曰:「陛下方以至公屬天下,臣既備後族,不宜冒恩澤,亂朝廷法。族人敢因緣請托,願致於理。」時論稱之。   出為環慶路馬步軍總管、知邠州,遷秦州防禦使、秦鳳路副都總管兼知秦州。度羨材為倉廩,大積谷古渭、冀城。生羌屢入鈔邊,琮懷以恩信,擊牛釃酒犒之,多請內屬。   寶元初南郊,召入侍祠。會元昊反,拜同州觀察使,複知秦州,上攻、守、禦三策。久之,兼同管勾涇原路兵馬、定國軍節度觀察留後。劉平、石元孫敗,關輔震恐。琮請籍民為義軍,以張兵勢,於是料簡鄉弓手數萬人。賊寇山外,還天都,劫儀、秦屬戶。琮發騎士,設伏以待之,賊遂引去。琮欲誘吐蕃犄角圖賊,得西川舊賈,使諭意。而沙州鎮王子遣使奉書曰:「我本唐甥,天子實吾舅也。自黨項破甘、涼,遂與漢隔。今願率首領為朝廷擊賊。」帝善琮策,改陝西副都總管、經略安撫招討副使,拜步軍副都指揮使。與夏竦屯鄜州,還為馬軍副都指揮使,以疾卒。帝臨奠,後並出臨喪,就第成服。贈安化軍節度使兼侍中,諡忠恪。   琮小心謹畏,善贊謁,禦軍整嚴,死時家無餘貲。子牷,皇城使、嘉州防禦使。牷子詩,尚魯國大長公主。   潘美,字仲詢,大名人。父璘,以軍校戍常山。美少倜儻,隸府中典謁。嘗語其裏人王密曰:「漢代將終,凶臣肆虐,四海有改蔔之兆。大丈夫不以此時立功名、取富貴,碌碌與萬物共盡,可羞也。」會周世宗為開封府尹,美以中涓事世宗。及即位,補供奉官。高平之戰,美以功遷西上閣門副使。出監陝州軍,改引進使。世宗將用師隴、蜀,命護永興屯兵,經度西事。   先是,太祖遇美素厚,及受禪,命美先往見執政,諭旨中外。陝帥袁彥兇悍,信任群小,嗜殺黷貨,且繕甲兵,太祖慮其為變,遣美監其軍以圖之。美單騎往諭,以天命既歸,宜修臣職,彥遂入朝。上喜曰:「潘美不殺袁彥,能令來覲,成我志矣。」   李重進叛,太祖親征,命石守信為招討使,美為行營都監以副之。揚州平,留為巡檢,以任鎮撫,以功授秦州團練使。時湖南叛將汪端既平,人心未寧,乃授美潭州防禦使。嶺南劉鋹數寇桂陽、江華,美擊走之。溪峒蠻獠自唐以來,不時侵略,頗為民患。美窮其巢穴,多所殺獲,餘加慰撫,夷落遂定。乾德二年,又從兵馬都監丁德裕等率兵克郴州。   開寶三年,征嶺南,以美為行營諸軍都部署、朗州團練使,尹崇珂副之。進克富川,鋹遣將率眾萬餘來援,遇戰大破之,遂克賀州。十月,又下昭、桂、連三州,西江諸州以次降。美以功移南面都部署,進次韶州。   韶,廣之北門也,賊眾十余萬聚焉。美揮兵進乘之,韶州遂拔$ ,太祖領同州節度,宣徽使昝居潤與倫厚善,薦于太祖,留幕府。太祖繼領滑、許、宋三鎮,皆署從事,掌留後財貨,以廉聞。及受周禪,自宋州觀察推官召為戶部郎中。奉使吳越歸,奏便宜十數事,皆從之。道出揚、泗,屬歲饑,民多死,郡長吏白於倫曰:「郡中軍儲尚百余萬斛,儻貸於民,至秋複收新粟,如此則公私俱利,非公言不可。」還具以白。朝論沮之曰:「今以軍儲振饑民,若薦饑無徵,孰任其咎?」太祖以問,倫曰:「國家以廩粟濟民,自當召和氣,致豐稔,豈複有水旱耶?此當決於宸衷。」太祖即命發廩貸民。   建隆三年,遷給事中。明年春,為陝西轉運使。王師伐蜀,用為隨軍水陸轉運使。先是,王全斌、崔彥進之入成都也,競取民家玉帛子女,倫獨居佛寺飯疏食,有以珍異奇巧物為獻者,倫皆拒之。東歸,篋中所有,才圖書數卷而已。太祖知之,遂貶全斌等,以倫為戶部侍郎、樞密副使。親征太原,領大內都部署、判留司三司事。   先是,倫第庳陋,處之晏如。時權要多冒禁市巨木秦、隴間,以營私宅,及事敗露,皆自啟於上前。倫亦嘗為母市木營佛舍,因奏其事。太祖笑謂曰:「爾非逾矩者。」知其未葺居第,因遣中使按圖督工為治之。倫私告使者,願得制度狹小,使者以聞,上亦不違其志。   開寶二年,丁母憂,起複視事。六年,拜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兼提舉荊南、劍南水陸發運事。雩祀西洛,以倫留守東京兼大內都部署。俄召赴行在,令預大禮。   太平興國初,加右僕射兼門下侍郎,監修國史。親征太原,複以倫為留守、判開封府事。師還,加左僕射。五年,史官李昉、扈蒙撰《太祖實錄》五十卷,倫為監修以獻,賜襲衣、金帶。六年,加開府儀同三司。是歲疾作,自是多請告。   盧多遜事將發,倫已上表求致仕。明年多遜敗,以倫與之同列,不能覺察,詔加切責,降授工部尚書。其子都官員外郎繼宗,本由父蔭,不宜更在朝行,可落班簿。時倫病不能興,上表謝。未幾,倫再奉章乞骸骨,複授左僕射致仕。上以倫國初舊臣,遽複繼宗官以慰其心。雍熙四年,卒,年七十九。贈侍中。   倫清介醇謹,車駕每出,多令居守。好釋氏,信因果。嘗盛夏坐室中,恣蚊蚋噆其膚,童子秉箑至,輒叱之,冀以徼福。在相位日,值歲饑,鄉人假粟者皆與之,殆至千斛,歲餘盡焚其券。   微時娶閻氏,無子,妾田氏生繼宗。及貴,閻以封邑固讓田,倫乃為閻治第太康,田遂為正室,搢紳非之。   初,有司議諡倫曰恭惠,繼宗上言曰:「亡父始從冠歲,即事儒業,未遑從賊,遽赴賓招,叨遇明時,陟於相位。伏見國朝故相$ 命,通盟繼好,弭戰息民,此亦策之得也。   臣每見國朝發兵,未至屯戍之所,已于兩河諸郡調民運糧,遠近騷然,煩費十倍。臣生居邊土,習知其事。況幽州為國北門,押蕃重鎮,養兵數萬,應敵乃其常事。每逢調發,惟作糗糧之備,入蕃旬浹,軍糧自齎,每人給面鬥余,盛之於囊以自隨。征馬每匹給生穀二鬥,作口袋,飼秣日以二升為限,旬日之間,人馬俱無饑色。更以牙官子弟,戮力津擎裹送,則一月之糧,不煩饋運。俟大軍既至,定議取捨,然後圖轉餉亦未為晚。臣去年有平燕之策,入燕之路具在前奏,願加省覽。   疏奏,頗採用之。   淳化二年,詔百官轉對,琪首應詔,建明堂、辟雍之議。五年,李繼遷寇靈武,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李繼隆為河西兵馬都部署以討之。西川賊帥李順攻劫州縣,以昭宣使王繼恩為劍南西川招安使。琪又上書言邊事曰:   臣頃任延州節度判官,經涉五年,雖未嘗躬造夷落,然常令蕃落將和斷公事,歲無虛月,蕃部之事,熟于聞聽。大約黨項、吐蕃風俗相類,其帳族有生戶、熟戶,接連漢界、入州城者謂之熟戶,居深山僻遠、橫過寇略者謂之生戶。其俗多有世仇,不相來往,遇有戰鬥,則同惡相濟,傳箭相率,其從如流。雖各有鞍甲,而無魁首統攝,並皆散漫山川,居常不以為患。   黨項界東自河西銀、夏,西至靈、鹽,南距鄜、延,北連豐、會。厥土多荒隙,是前漢呼韓邪所處河南之地,幅員千里。從銀夏至青、白兩池,地惟沙磧,俗謂平夏;拓拔,蓋蕃姓也。自鄜、延以北,多土山柏林,謂之南山;野利,蓋羌族之號也。   從延州入平夏有三路:一、東北自豐林縣葦子驛至延川縣接綏州,入夏州界;一、正北從金明縣入蕃界,至盧關四五百里,方入平夏州南界;一、西北曆萬安鎮經永安城,出洪門至宥州四五百里,是夏州西境。我師如入夏州之境,宜先招致接界熟戶,使為鄉導,其強壯有馬者,令去官軍三五十裏踏白先行。緣此三路,土山柏林,溪穀相接,而複隘狹不得成列,躡此鄉導,可使步卒多持弓弩槍鋸隨之,以三二千人登山偵邏,俟見坦途寧靜,可傳號勾馬遵路而行,我皆嚴備,保無虞也。   長興四年,夏州李仁福死,有男彝超擅稱留後。當時詔延州安從進與李彝超換鎮,彝超據夏州,固不奉詔,朝廷命邠州藥彥稠總兵五萬送從進赴任。時頓兵城下,議欲攻取,軍儲不繼,遽命班師。而振旅之時,不能嚴整,失戈棄甲,遂為邊人之利。   臣又聞黨項號為小蕃,非是勍敵,若得出山佈陣,止勞一戰,便可蕩除。深入則饋運艱難,窮追則窟穴幽隱,莫若緣邊州鎮,分屯重兵,俟其入界侵漁,方可隨時掩$ 之起,齊賢所薦也。齊賢四踐兩府,九居八座,以三公就第,康寧福壽,時罕其比。居相日,數起大獄,又與寇准相傾,人或以此少之。   齊賢諸子皆能有立:宗信,內殿崇班;宗理,大理寺丞;宗諒,殿中丞;宗簡,閣門祗候;宗訥,太子中舍;宗禮最賢,雖累資登朝,而畏羈束,故多居田裏。   宗誨字習之,齊賢第二子也。少喜學兵法,陰陽、象緯之書無不通究。以父任為秘書省正字,遷至太子中舍,貶海州別駕。嘗通判河陽,徙知富順監。會夷人鬥郎春叛,群獠皆騷動,宗誨將郡兵攻破之。擢開封府判官、三司度支勾院。宗誨在開封日,禦史王沿劾其嗜酒廢事,及為河北轉運使,乃發沿居喪假官舟賈販,朝論惡之。   會以調發擾民,徙知徐州。累遷太常少卿,後為永興軍兵馬鈐轄,又徙鄜延路兼知鄜州。元昊寇延安,劉平、石元孫敗沒,鈐轄黃德和遁還,延州不納,又走鄜州。宗誨曰:「軍奔將無所歸,激之則為亂矣。」乃納之,拘德和以聞。是時鄜城不完,且無備,傳言寇兵至,人心不安。宗誨乃嚴斥候,籍入而禁出,使老幼並力守禦之,敵亦自引去。領興州防禦使,複徙永興鈐轄兼知邠州,以秘書監致仕。   嘗事幹謁,其子曰:「昔賀秘監以道士服東歸會稽,明皇賜以鑒湖,以為休老之地。今洛下雖無鑒湖,而嵩、少、伊、瀍天下佳處,雖非朝廷所賜,皆閒逸之人所有爾。大人盍衣羽服以優遊,何必更事請謁乎?」宗誨曰:「吾作白頭老監秘書而眠,何以賀老流沙之服為哉?」時以為名言。   初,齊賢守代州,宗誨嘗預計畫,其保任親族不問疏近,以年為先後。然性貪,雖謝事,猶事貨殖,以至於卒。   子二人。子皋字叔謨,少有才名而不自負,人樂與之遊。最善尹洙,洙曰:「吾交天下士多矣,不以通否易意者,子皋也。」舉進士,試秘書郎、知新鄭縣。以齊賢相,遷校書郎,館閣獻頌,擢著作佐郎,進直史館,累官至尚書司封員外郎。   子憲字彥章,以蔭將作監主簿,以獻文賜同進士出身,累遷尚書刑部郎中、知光化軍。戍卒逐其帥韓綱,餘黨作亂,子憲招降之。徵稅重,人多逋負,子憲奏除之。曆太常少卿、三司鹽鐵判官、直史館、知洪州。遷右諫議大夫、知桂州,不赴,禦史劾之,降秘書監。複為光祿卿,加直秘閣、知廬州,遷秘書監,累職徙揚州,卒。   賈黃中,字媧民,滄州南皮人,唐相耽四世孫。父玭字仲寶,晉天福三年進士,解褐。宋初,為刑部郎中,終水部員外郎、知浚儀縣,年七十卒。玭嚴毅,善教子,士大夫子弟來謁,必諄諄誨誘之。初,通判鎮州,葬鄉黨群從之未葬者十五喪,孤貧不自給者,鹹教育而婚嫁之$ 僕酗酒,杖之百數。僕挾刀夜潛室中,斷其臂,若沖大呼;又害其幼子。詔磔僕於其門。真宗念若水母老,遣使存問,賜緡、綿、羊、酒;且賜若沖帛三十端,補孟州別駕。延年後以獻文賜進士出身,曆太常博士、集賢校理。   蘇易簡,字太簡,梓州銅山人。父協舉蜀進士,歸宋,累任州縣,以易簡居翰林,任開封縣兵曹參軍,俄遷光祿寺丞,卒,特贈秘書丞。   易簡少聰悟好學,風度奇秀,才思敏贍。太平興國五年,年逾弱冠,舉進士。太宗方留心儒術,貢士皆臨軒覆試。易簡所試三千餘言立就,奏上,覽之稱賞,擢冠甲科。解褐將作監丞,通判升州,遷左贊善大夫。八年,以右拾遺知制誥。雍熙初,以郊祀恩進秩祠部員外郎。二年,與賈黃中同知貢舉。有詔,凡親屬就舉者,籍名別試。易簡妻弟崔范,匿父喪充貢,奏名在上第;又王千里者,水部員外郎孚之子,協為孚門生,千里預薦。上聞,坐範及千里罪。易簡緣是罷知制誥,以本官奉朝請。未幾,複知制誥。三年,充翰林學士。初,易簡充貢,宋白掌貢部,至是裁七年。易簡幼時隨父河南,賈黃中來使,嘗教之屬辭;及是,悉為同列。易簡連知貢舉,陳堯叟、孫何並甲廷試。   淳化元年,丁外艱。二年,同知京朝官考課,遷中書舍人,充承旨。先是,曲宴將相,翰林學士皆預坐,梁迥啟太祖罷之;又皇帝禦丹鳳樓,翰林承旨侍從升樓西南隅,禮亦廢。至是,易簡請之,皆復舊制。易簡續唐李肇《翰林志》二卷以獻,帝賜詩以嘉之。帝嘗以輕綃飛白大書「玉堂之署」四字,令易簡榜於廳額。易簡會韓伾、畢士安、李至等往觀。上聞,遣中使賜宴甚盛,至等各賦詩紀其事,宰相李昉等亦作詩頌美之。他日,易簡直禁中,以水試欹器。上密聞之,因晚朝,問曰:「卿所玩得非欹器耶?」易簡曰:「然,江南徐邈所作也。」命取試之。易簡奏曰:「臣聞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器盈則覆,物盛則衰。願陛下持盈守成,慎終如始,以固丕基,則天下幸甚。」   會郊祀,充禮儀使。先是,扈蒙建議以宣祖升配。易簡引唐故事,請以宣祖、太祖同配。從之。知審官院,言初任京朝官,未嘗曆州縣,不得擬知州、通判。詔可。改知審刑院,俄掌吏部選,遷給事中、參知政事。時趙昌言亦參知政事,與易簡不協,至忿爭上前,上皆優容之。未幾,昌言出使劍南,中路命改知鳳翔府。明年,易簡亦以禮部侍郎出知鄧州,移陳州。至道二年,卒,年三十九,贈禮部尚書。   易簡外雖坦率,中有城府。由知制誥入為學士,年未滿三十。屬文初不達體要,及掌誥命,頗自刻勵。在翰林八年,眷遇夐絕倫等。李沆後入,在易簡下,先參$ 已老,特拜工部尚書、翰林侍讀學士,作詩賜之,有「啟發沖言曉典常」語。東封,遷禮部尚書。太宗在晉邸時,凡制篇詠,多令屬和。真宗嘗訪其賜本,贄集為四卷以獻,詔獎之。大中祥符三年,卒,年七十六。上以舊學之故,特親臨哭之,贈左僕射,諡文懿。錄其子昭度為大理寺丞,昭升、昭用並大理評事,昭允左贊善大夫。   贄屬文敏速而不雕刻,昭度集為三十卷上之,賜名《文懿集》。性溫和,頗能延譽時雋。宋白以文學沉下位,贄薦引之,遂同掌誥命。趙昌言兒時,一見器之,及掌貢部,以為奏名之首,後卒貴顯。贄初充賦有聲,邑人同在籍中者忌之,潛加構毀,自是連上不中選。洎贄再知貢舉,邑人子以明經充薦,詔下日,悔泣而去。贄聞之,命其所親召還,慰諭俾就舉,遂預薦中第。然吝嗇,切於治生,晚節不事事,人頗以是少之。   李至,字言幾,真定人。母張氏,嘗夢八仙人自天降,授字圖使吞之,及寤,猶若有物在胸中,未幾,生至。七歲而孤,鞠于飛龍使李知審家。幼沉靜好學,能屬文。及長,辭華典贍。舉進士,釋褐將作監丞,通判鄂州。旋擢著作郎、直史館。會征太原,命督澤、潞芻糧,累遷右補闕、知制誥。太平興國八年,轉比部郎中,為翰林學士。冬,拜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   雍熙初,加給事中。時議親征范陽,至上疏以為:「兵者兇器,戰者危事,用之之道,必務萬全。幽州為敵右臂,王師所向,彼必拒張,攻城數萬,兵食倍之。今日邊庾未充,況范陽之傍,坦無陵阜,去山既遠,取石尤難。金湯之堅,必資機石,儻有未備,願且繕完。畜威養銳,觀釁以伐謀,更縱彌年,亦未為晚。必若聖心獨斷,在於必行,則京師天下之本,陛下恭守宗廟,不離京國,示敵人以閒暇,慰億兆之仰望,策之上也。大名,河朔之咽喉,或暫駐鑾輅,揚言自將,以壯軍威,策之中也。若乃遠提師旅,親抵邊陲,北有契丹之虞,南有中原之慮,則曳裾之懇切,斷鞅之狂愚,臣雖不肖,恥在二賢後也。」至以目疾累表求解機政,授禮部侍郎,進秩吏部。   會建秘閣,命兼秘書監,選三館書置閣中,俾至總之。至每與李昉、王化基等觀書閣下,上必遣使賜宴,且命三館學士皆與焉。至是升秘閣,次於三館,從至請也。上嘗臨幸秘閣,出草書《千字文》為賜,至勒石,上曰:「《千文》乃梁武得破碑鐘繇書,命周興嗣次韻而成,理無足取。若有資于教化,莫《孝經》若也。」乃書以賜至。薦潘慎修、舒雅、杜鎬、吳淑等入充直館校理。請購亡書,間以新書奏禦,必便坐延見,恩禮甚厚。淳化五年,兼判國子監。至上言:「《五經》書疏已板行,惟二《傳$ 馬步軍鈐轄。契丹擾邊,車駕駐大名,允正與高瓊率太原軍出土門路來會,召見便殿。所部有廣銳騎士數百,皆素練習,命允正引以入,賜緡錢。遣屯邢州,與石保吉逐遼人,遼人遁去。俄以兵會大名,複還並代。五年,合涇原儀渭、邠甯環慶兩路為一界,命王漢忠為都部署,驛召允正為鈐轄兼安撫都監,即日上道。又命與錢若水同詣洪德、懷安沿邊諸砦經度邊事,加領誠州刺史。七月,罷兩路之職,複任並代鈐轄。每錢若水按巡邊壘,即詔權蒞州事。進四方館使,代馬知節為鄜延部署、兼知延州,改客省使、知定州兼鎮定都鈐轄。   大中祥符三年,累表求還。至京師,將祀汾陰,以疾難於扈從,命為河陽部署以便養。會張崇貴卒,趙德明頗逾軼,亟詔徙允正為鄜延部署,內侍密詔存諭。禮成,領河州團練使。允正頗知書,性嚴毅,疏財,喜自修飭。素病佝僂,以是罕在要近,累典邊任,多殺戮。是秋,徙知永興軍,卒,年五十一。   姚內斌,平州盧龍人。仕契丹為關西巡檢、瓦橋關使。周顯德六年,太祖從世宗北征,兵次瓦橋關,內斌率眾五百人以城降。世宗以為汝州刺史,吏民詣闕舉留,恭帝詔褒之。內斌本名犯宣祖諱下一字,遂改今名。從平李筠,改虢州刺史。西夏數犯西鄙,以內斌為慶州刺史兼青、白兩池榷鹽制置使。在郡十數年,西夏畏伏,不敢犯塞,號內斌為「姚大蟲」,言其武猛也。   初,內斌降,其妻子皆在契丹。乾德四年,子承贊密自幽州來歸。五年,幽州民田光嗣等又以內斌兒女六人間道來歸,太祖並召見,賜以衣服、緡錢、鞍馬,令中使護送還內斌。開寶四年,召赴闕,上待之甚厚,遣歸治所。七年春,暴得疾卒,年六十四。遣中使護喪,歸葬洛陽,常賻外,賜其子田三十頃。承贊為供奉官、閣門祗候,死於陣;承鑒至殿中丞。   董遵誨,涿州范陽人。父宗本,善騎射,隸契丹帥趙延壽麾下,嘗以事說延壽,不能用。及延壽被執,舉族南奔。漢祖得之,擢拜隨州刺史,署遵誨隨州牙校。周顯德初,世宗北征,大將高懷德,遵誨之舅也,表遵誨從行。師次高平,與晉人遇。將接戰,晉兵未成列,懷德命遵誨先出奇兵擊之,晉人潰,大軍繼進,遂敗之。二年,討秦、鳳,大將韓通又表遵誨自隨。與賊戰于唐倉,先登陷陣,擒蜀招討使王鸞以獻,克秦、鳳二州。師還,錄其前後功,補東西班押班,又遷驍武指揮使。四年,從世宗征淮南,攻合肥,下之。六年,從韓通平雄、霸二州。   太祖微時,客遊至漢東,依宗本,而遵誨憑藉父勢,太祖每避之。遵誨嘗謂太祖曰:「每見城上紫雲如蓋,又夢登高台,遇黑蛇約長百尺餘,俄化龍飛騰東北去,$ ,曆太府、光祿二少卿,職同正,領通事舍人。開運二年,契丹入寇,杜重威、李守貞、符彥卿等率兵禦之。命保續馳騎往來軍中諭機事。既而大破敵于陽城,使還,以本官充西上閣門副使。明年,使荊南,複命轉東上閣門副使。契丹犯闕,被驅北徙,留范陽,歲餘逃歸。   漢乾祐初,出為隴州防禦使。周祖革命,召為東上閣門副使,從平慕容彥超。累遷引進副使、知閣門事。世宗即位,授西上閣門使。明年,進秩東上閣門使。從上征淮南,會壽州納款,遣保續先往慰撫,及劉仁贍率將卒出降,以功遷判四方館事,就遷客省使。從平瓦橋關,奉使吳越。   宋初,遷衛尉卿,判四方館、客省、閣門事。保續性介直,好儉素,在閣門前後四十年,善宣贊辭,令聽者傾聳。累使藩國不辱命。曆事六朝,未嘗有過。從征李筠,以足疾留河內,後歸京師。建隆三年,卒,年六十四。   趙玭,澶州人。家富於財。晉天福中,以納粟助邊用,補集賢小史,調濮州司戶參軍。刺史白重進以其年少,欲試以事,因以滯獄授之。玭為平決,悉能中理。重進移刺虢、成二州,連辟為從事。會契丹構難,秦帥何重建獻地于蜀,孟知祥署高彥儔秦州節度,成為支郡,因署玭秦、成、階等州觀察判官。   周顯德初,命王景帥兵討秦鳳。彥儔出兵救援,未至,聞軍敗,因潰歸。比閉門不納,召官屬諭之曰:「今中朝兵甲無敵于天下,自用師西征,戰無不勝。蜀中所遣,將皆武勇者,卒皆驍銳者,然殺戮遁逃之外,幾無孑遺。我輩安忍坐受其禍?去危就安,當在今日。」眾皆俯伏聽命。玭遂以城歸朝。世宗欲命以藩鎮,宰相范質不可,乃授郢州刺史,曆汝、密、澤三州刺史。   建隆中,入為宗正卿。乾德初,出為泰州刺史。二年,改左監門衛大將軍、判三司。玭狂躁幸直,多忤上旨,太祖頗優容之。嘗廉得宰相趙普私市秦、隴大木事,潛以奏白,然懼普知,因稱足疾求解職。五年春,罷使,守本官。自是累獻密疏,皆留中不出,常疑普中傷。六年,詣闕,納所授告命,詔勒歸私第。又請退居鄆州,不許。玭不勝忿,逾年,伺普入朝,馬前揚言其短。上聞之,召玭及普於便殿,面質其事。玭大言詆普販木規利,上怒,促令集百官逐普,且諭其事。王溥等奏玭誣罔大臣,普事得解。上詰責玭,命武士撾之,令禦史鞫於殿庭。普為營救,得寬其罰,黜為汝州牙校。太平興國三年卒,年五十八。   盧懷忠,瀛州河間人。少有膂力,善騎射。漢乾祐初,寓居河中,值李守貞之叛,周祖圍其城,懷忠夜逾城出見,陳攻取便宜。河中平,奏補供奉官。從征慕容彥超於兗州。顯德初,監沂州軍,以所部破海$ 太宗親征契丹還,作詩以獻。召見賞歎,授右贊善大夫,三遷至水部員外郎、通判廬州。時郡中火燔廨舍,榷務俱盡。蒙假民器,貸鄰郡曲米為酒,既而課增倍。戶部使上其狀,詔SS緡錢獎之。稍遷司門。巡撫使潘慎修薦其材敏,驛召至京,因面對,訪以江、淮茶法,蒙條奏利害稱旨,賜緋魚及錢十萬。後二日複對,又上淮南酒榷便宜,特改庫部,複賜錢二十萬,因命至淮右提總其事,自是歲有羨利。使還,知溫州,未行,留提舉在京諸司庫務。求外任,複命知溫州。坐舉人不當,削一官。   真宗即位,複前資,因上言請開淮南鹽禁。時卞袞、楊允恭輩方以禁鹽為便,共排抑之,出知梧州。頃之,改水部郎中,上所著《兵機要類》十卷。時審官擬知漢陽軍,及引對,改知鄂州。大中祥符初,轉庫部。四年,加太府少卿。未幾,知太平州,又知袁州。州民多採金,蒙建議請以代租稅。上曰:「若此則農廢業矣。」不許。俄徙濠州。六年,上表謝事,授光祿少卿致仕,命未下,卒,年七十七。   慎知禮,衢州信安人。父溫其,有詞學,仕錢俶,終元帥府判官。知禮幼好學,年十八,獻書幹俶,署校書郎。未幾,命為掌書記。   宋初,介俶子惟濟入覲,歸,署營田副使。太平興國三年,從俶歸朝,授鴻臚卿。曆知陳州、興元府。知禮母年八十余,居宛丘,懇求歸養。退處十年,縉紳稱其孝。及母服除,表請納祿。至道三年,以工部侍郎致仕。知禮自幼至白首,歲讀《五經》,周而後止。每開卷,必正衣冠危坐,未嘗少懈焉。咸平初卒,年七十一。子從吉。   從吉字慶之,錢俶之婿也。為元帥府長史。歸宋,曆將作少監。會擇朝士有望者補少列,改太子右庶子。真宗升儲,換衛尉少卿。真宗即位,複為右庶子,遷詹事。從吉自歸朝,居散秩幾三十年,頗以文酒自娛,士大夫多與之遊。景德初,上言求領事務,判刑部。頗留意法律,條上便宜,天下所奏成案率多糾駁,取本司所積負犯人告身鬻之,以市什器。   大中祥符初,改授衛尉卿,糾察在京刑獄,拜右諫議大夫,判吏部銓。初,選人試判多藉地而坐,從吉以公錢市莞席給之。臨事敏速,勤心公家,所至務皦察,多請對陳事,上謂其無隱。   八年,改給事中、權知開封府。既受命,召戒之曰:「京府浩穰,凡事太速則誤,太緩則滯,惟須酌中耳。請屬一無所受。」才數月,有咸平縣民張斌妻盧氏,訴侄質被酒詬悖。張素豪族,質本養子,而證左明白,質賄於吏。從吉子大理寺丞銳時督運石塘河,往來咸平,為請於縣宰,斷複質劉姓,第令與盧同居。質洎盧迭為訟,縣聞於府。從吉命戶曹參軍呂楷就縣推問。盧之$ 陛下日旰未食,方震威嚴爾。」帝怒,令左右曳出,詔置極典。俄怒解,黜為商州司戶參軍。刺史知德驤舊為省郎,以客禮之。及奚嶼知州,希宰相旨,至則倨受庭參。德驤不能堪,出怨言,嶼銜之。適有言德驤至郡為文訕上者,嶼召德驤與語,潛遣吏紿其家人取得之,即械系德驤,具狀以聞。太祖貸其罪,削籍徙靈武。數年,其子有鄰擊登聞鼓,訴中書不法事,趙普由是出鎮河陽。召德驤為秘書丞,俄分判禦史台三院事,又兼判吏部南曹。開寶七年,同知貢舉。太祖崩,以德驤為吳越國告哀使。還,遷戶部員外郎兼禦史知雜事,改職方員外郎,充陝西、河北轉運使。曆禮部、戶部郎中,入為度支判官。   太平興國四年,車駕征太原,為太原西路轉運使。六年,同知京朝官考課,俄遷兵部郎中。七年,以公累降本曹員外郎、出知懷州,未幾,復舊官,又命為兩浙轉運使。其子殿中丞有終亦為淮南轉運使,父子同日受詔,搢紳榮之。俄遷右諫議大夫。   雍熙二年,征歸朝,同知京朝官考課,初,帝謂宰相曰:「朕前日閱班籍,擇官為河北轉運使,所患不能周知群臣履行。自今令德驤錄京朝官履歷功過之狀引對,既得漸識群臣,擇才委任,且使有官政者樂於召對,負瑕累者恥于顧問,可以為懲勸矣。」   端拱初,遷戶部侍郎。會趙普再入相,宣制之日,德驤方立班,不覺墜笏,遽上疏,乞歸田裏。太宗召見,安諭之,賜白金三幹兩,罷知考課,止以本官奉朝請。會議事尚書省,乘酒叱起居員外郎鄭構為盜,禦史奏劾,下禦史台案問,具伏,帝止令罰月奉而釋之。訖趙普出守西洛,帝終保全之。   淳化二年,為其婿如京副使衛濯訟有鄰子秘書省校書郎孝先內亂,帝素憐德驤,恐暴揚其醜,不以孝先屬吏,止除名配均州。德驤坐失教,責授感德軍行軍司馬。並其子少府少監有終責授衡州團練副使。德驤因慚憤成疾,三年,卒,年七十五。有終為三司鹽鐵副使,表乞追復舊官,從之。   德驤無文采,頗以強直自任,性褊躁,多忤物,不為士大夫所與。   有鄰,開寶中,舉進士不第。其父既竄靈武,意宰相趙普擠抑之。時堂後吏胡贊、李可度在職歲久,或稱其請托受賕,而秘書丞王洞與德驤同年登第,有鄰每造謁洞,洞多以家事委之。一日,洞令有鄰市白金半鋌,因曰:「此令吾子知,要與胡將軍。」蓋謂贊也。時又有詔,應攝官三任解由全者許投牒有司,即得召試錄用。有鄰素與前攝上蔡主簿劉偉交遊,知偉雖嘗三攝,而一任失其解由,偉造偽印,令其兄前進士侁書寫之,因是得試送銓。遂具章告其事,並下禦史府按鞫。有鄰出入贊家,故其事多實。獄具,偉坐棄市$ ,年十六,從行。即單騎疾呼,突入陣中,掖凝出,左右披靡不敢動。明年,契丹兵大至,車駕幸大名,凝與范廷召于莫州東分據要害,斷其歸路。契丹宵遁,凝縱兵擊之,盡奪所掠生口、資畜。徙鎮、定、高陽關路前陣鈐轄,遷趙州刺史。   四年,召還,代潘璘為邠甯環慶靈州路副部署兼安撫使。時斥堠數擾,轉運使劉綜懼飛輓不給,問計於凝。凝曰:「今當深入,因敵資糧,不足慮也。」乃自白豹鎮率兵入敵境,生擒賊將,燒蕩三百餘帳、芻糧八萬,斬首五千餘,獲牛馬、器甲二萬,降九百餘人。慶州蕃族胡家門等桀黠難制,凝因襲破之。又熟戶與生羌錯居,頗為誘脅,凝引兵至八州原、分水嶺、柔遠鎮,降峇等百七十餘族,合四千戶,邊境獲安。就加寧州團練使。   景德初,遷本州防禦使,代楊嗣為定州路行營副部署,徙保州駐泊,又兼北面安撫使。時王超為總帥,以大兵頓中山,朝議擇凝與魏能、田敏、楊延昭分握精騎,俟契丹至,則深入以牽其勢。超嘗請四人悉隸所部,上以本設奇兵撓敵之心腹,若複取裁大將,則無以責效,乃令凝等不受超節度。時魏能逗撓,退保城堡,眾皆憤悱,責讓能,凝獨默然。或問之,凝曰:「能粗材險愎,既不為諸君所容,吾複切言之,使其心不自安,非計也。」上聞而嘉其有識。   車駕觀兵澶淵,凝率眾抵易州。既而契丹受盟北歸,所過猶侵剽不已,遂以凝為緣邊安撫使,提兵躡其後,契丹乃不敢略奪。改高陽關部署。明年議勞,就加殿前都虞候,卒。   凝忠勇好功名,累任西北,善訓士卒,繕完器仗,前後賞賜多以犒師,家無餘資,京師無居第。真宗悼惜之,贈彰德軍節度,遣中使護喪還京,官給葬事,厚恤其家。子昭遠。   魏能,鄆人也。少應募,隸雲騎軍,後選補日騎左射,又隸殿前班,七遷散員左班都知。舊制,諸軍辭見,才器勇敢或迥異出群者,許將校交舉以任,使毋枉其志。能時戍外藩,鹹未有舉者。太宗曰:「能材勇過人,朕可自保。」由是進用之。   端拱二年,加御前忠佐馬軍副都軍頭,曆殿前左班都虞候、領溪州刺史,加秩轉馬步軍都軍頭。咸平三年,真拜黃州刺史。明年,為鎮、定、高陽關三路前陣鈐轄。五年,知鄭州團練使,複任威虜軍。   契丹入寇,能當城西,與諸將合戰,無憚色,大敗其眾,斬首二萬級。契丹統軍鐵林相公來薄陣,能發矢殪之,並其將十五人,奪甲馬、兵械益眾。契丹複入,能率州軍逆戰南關門,遣其子正與都監劉知訓間道絕敵行勢,戰數十合,退薄西山下,破走之,獲器甲十八萬。契丹嘗謀入鈔,能偵知,即發兵逆擊,生擒酋帥,殄滅殆盡。   六年,改威$ 少卿,俄拜右諫議大夫。   許王元僖尹開封,又為判官。王薨,有發其陰事者,坐裨贊無狀,遣禦史武元穎、內侍王繼恩就鞫於府。端方決事,徐起候之,二使曰:「有詔推君。」端神色自若,顧從者曰:「取帽來。」二使曰:「何遽至此?」端曰:「天子有制問,即罪人矣,安可在堂上對制使?」即下堂,隨問而答。左遷衛尉少卿。會置考課院,群官有負譴置散秩者,引對,皆泣涕,以饑寒為請。至端,即奏曰:「臣前佐秦邸,以不檢府吏,謫掾商州,陛下複擢官籍辱用。今許王暴薨,臣輔佐無狀,陛下又不重譴,俾亞少列,臣罪大而幸深矣!今有司進退善否,苟得潁州副使,臣之願也。」太宗曰:「朕自知卿。」無何,復舊官,為樞密直學士,逾月,拜參知政事。   時趙普在中書,嘗曰:「吾觀呂公奏事,得嘉賞未嘗喜,遇抑挫未嘗懼,亦不形於言,真台輔之器也。」歲余,左諫議大夫寇准亦拜參知政事。端請居准下,太宗即以端為左諫議大夫,立准上。每獨召便殿,語必移晷。擢拜戶部侍郎、平章事。   時呂蒙正為相,太宗欲相端,或曰:「端為人糊塗。」太宗曰:「端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決意相之。會曲宴後苑,太宗作《釣魚詩》,有雲:「欲餌金鉤深未達,磻溪須問釣魚人。」意以屬端。後數日,罷蒙正而相端焉。初,端兄余慶,建隆中以藩府舊僚參預大政,端複居相位,時論榮之。端曆官僅四十年,至是驟被獎擢,太宗猶恨任用之晚。端為相持重,識大體,以清簡為務。慮與寇准同列,先居相位,恐准不平,乃請參知政事與宰相分日押班知印,同升政事堂,太宗從之。時同列奏對多有異議,惟端罕所建明。一日,內出手劄戒諭:「自今中書事必經呂端詳酌,乃得聞奏。」端愈謙讓不自當。   初,李繼遷擾西鄙,保安軍奏獲其母。至是,太宗欲誅之,以寇准居樞密副使,獨召與謀。准退,過相幕,端疑謀大事,邀謂准曰:「上戒君勿言於端乎?」准曰:「否。」端曰:「邊鄙常事,端不必與知,若軍國大計,端備位宰相,不可不知也。」准遂告其故,端曰:「何以處之?」准曰:「欲斬於保安軍北門外,以戒凶逆。」端曰:「必若此,非計之得也,願少緩之,端將覆奏。」入曰:「昔項羽得太公,欲烹之,高祖曰:'願分我一杯羹。'夫舉大事不顧其親,況繼遷悖逆之人乎?陛下今日殺之,明日繼遷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結怨仇,愈堅其叛心爾。」太宗曰:「然則何如?」端曰:「以臣之愚,宜置於延州,使善養視之,以招來繼遷。雖不能即降,終可以系其心,而母死生之命在我矣。」太宗撫髀稱善曰:「微卿,幾誤我事。」即用其策。其母后病$ 進武人,選特與楊覃並為通判,人賜白金二百兩,給實奉。會出兵五路討李繼遷,督所部轉芻粟,先期以辦。呂蒙正辟通判西京留守事。蒙正入相,薦之,入判三司戶部勾院。   梁鼎制置陝西青白鹽,前後上議異同,真宗選特與知永興軍張詠同商利害,所奏合旨。累遷尚書祠部員外郎,為戶部副使,詔赴內朝。三司副使預內朝,自特始。徙鹽鐵副使。   真宗北征,命同知留司三司公事,遷司封員外郎。車駕謁陵,為行在三司副使,詔與劉承珪、李溥比較江淮茶法。因裁定新制,歲增課百余萬,特遷祠部郎中。封泰山,祀汾陰,皆為行在三司副使。以右諫議大夫權三司使、修玉清昭應宮副使。將祀太清宮,遣特儲供具,為行在三司使。禮成,進給事中,為修景靈宮副使兼修兗州景靈宮、太極觀。昭應宮成,遷尚書工部侍郎,真拜三司使。樞密使寇准言特奸邪,又數與爭事,帝為出准,特在職如故。後罷三司,以戶部侍郎同玉清昭應宮副使。兗州宮觀成,遷吏部侍郎。天禧元年,為修上《聖祖寶冊》副使,轉尚書右丞。   時天下完富,丁謂以符瑞、土木迎帝意,而以特有心計,使幹財利佐之。然特亦天性邪險,善附會,故謂始終善特,當時與陳彭年等號「五鬼」,語在《王欽若傳》。   仁宗在東宮,以工部尚書兼太子賓客,改詹事。丁謂欲引為樞密副使,而李迪執不可。仁宗即位,進刑部尚書、翰林侍讀學士。謂貶,特亦落職知許州。還朝,以戶部尚書知通進銀台司、判尚書都省、勾當三班院。特體素羸,然未嘗一日謁告,及得疾,才五日而卒。贈尚書左僕射。太后遣中使祀奠。   特精敏,喜吏職,據案終日不倦。真宗數訪以朝廷大事,特因有所中傷,人以此憚焉。奉詔撰《會計錄》三十卷。又為《東封西祀朝謁太清宮慶賜總例》三十六卷。   子濰、洙。濰亦有吏能,曆官至三司鹽鐵副使,以秘書監致仕,卒。洙,官至司農卿、知壽州,臨事苛急,鼓角將夜入州廨,拔堂檻鐵鉤擊殺之。   丁謂,字謂之,後更字公言,蘇州長洲人。少與孫何友善,同袖文謁王禹偁,禹偁大驚重之,以為自唐韓愈、柳宗元後,二百年始有此作。世謂之「孫丁」。淳化三年,登進士甲科,為大理評事、通判饒州。逾年,直史館,以太子中允為福建路採訪。還,上茶鹽利害,遂為轉運使,除三司戶部判官。峽路蠻擾邊,命往體量。還奏稱旨,領峽路轉運使,累遷尚書工部員外郎,會分川峽為四路,改夔州路。   初,王均叛,朝廷調施、黔、高、溪州蠻子弟以捍賊,既而反為寇。謂至,召其種酋開諭之,且言有詔赦不殺。酋感泣,願世奉貢。乃作誓刻石柱,立境上。蠻地饒粟而$ 妻子留京師者犯法當死,帝不忍用刑,或欲以毒置飲食中,令得善死。偃極言其不可,帝亦悔而止。宦人程智誠與三班使臣馮文顯八人抵罪,帝使赦智誠三人,而文顯五人坐如法。偃曰:「恤近遺遠,非政也,況同罪異罰乎?」詔並釋之。未幾,卒。   偃未仕時,家有良田數十頃,既貴,悉以予族人。初,天下職田,無日月之限,而赴官者多以前後為斷。偃請水陸田各限以月,因著為令。嘗與謝絳受詔試中書吏,而大臣有以簡屬偃者,偃不敢發視,亟焚之。歐陽修始見偃,偃愛其文,召置門下,妻以女。偃糾察刑獄,范仲淹尹京,偃數糾其立異不循法者。修方善仲淹,因與偃有隙。   子元衡,有學行,能自立,為尚書都官員外郎,並其子茂諶鹹早卒。偃妻,直史館刁約之妹。與元衡婦韓、茂諶婦謝皆寡居丹陽,閨門有法,江、淮人至今稱之。   柳植,字子春,真州人。少貧,自奮為學,從祖開頗器之。舉進士甲科,為大理評事、通判滁州。遷著作郎、直集賢院、知秀州。除三司度支判官,出知宣州。擢修起居注、知制誥。求知蘇州,徙杭州,累遷尚書工部員外、郎中。召還,為翰林學士,遷諫議大夫、禦史中丞。既而以疾辭,改侍讀學士、知鄧州。遷給事中、移潁州。   先是,張海、郭邈山叛京西,攻掠縣鎮,而光化卒邵興亦率其徒作亂,逐官吏,取庫兵而去。時植領京西安撫使,坐賊發部中不能察,降右諫議大夫、知黃州。久之,複其官。坐薦張得一落職,未幾,複其職如故。曆知壽、亳、蔡、揚四州,分司西京,遂致仕。累遷吏部侍郎,卒。   植平居畏慎,寡言笑,所至官舍,蔬果不輒采,家無長物,時稱其廉。   聶冠卿,字長孺,歙州新安人。五世祖師道,楊行密版奏,號問政先生,鴻臚卿。冠卿舉進士,授連州軍事推官。楊億愛其文章,於是大臣交薦,召試學士院,校勘館閣書籍。遷大理寺丞,為集賢校理、通判蘄州。坐嘗校《十代興亡論》謬誤落職。   再遷太常博士,複集賢校理。言:「天下旬奏獄,雖笞、杖並覆,而徒、流不系獄者乃不以聞,非所以矜慎刑罰之意。請自今罷覆笞、杖罪,自徒以上雖不系獄,亦奏覆。」從之。判登聞鼓院,曆開封府判官、三司鹽鐵度支判官,同修起居注。累遷尚書工部郎中。   初,翰林侍講學士馮元修大樂,命冠卿檢新閱事蹟。又預選《景祐廣樂記》,特遷刑部郎中、直集賢院。以兵部郎中、知制誥判太常禮院,糾察刑獄。奉使契丹,其主謂曰:「君家先世奉道,子孫固有昌者。」嘗觀所著《蘄春集》,詞極清麗,因自擊球縱飲,命冠卿賦詩,禮遇甚厚。還,同知通進銀台司、審刑院,入翰林為學士$ 人。父延嘉,頗讀書,不願仕,州上其行,賜號嵩山處士。旨進保定軍司法參軍,上書轉運使鐘離瑾,願補一縣尉,捕劇賊以自效。瑾壯其請,為奏徙安平尉,前後捕盜二百餘人。嘗與賊鬥,流矢中臂,不顧,猶手殺數十人。擢試秘書省校書郎、知遂城縣,遷著作佐郎。   明道中,淮南饑,自詣宰相陳救禦之策。命知安豐縣,大募富民輸粟,以給餓者。既而浚渒河三十裏,疏泄支流注芍陂,為斗門,溉田數萬頃,外築堤以備水患。再遷太常博士、知尉氏縣,徙通判忻州。   元昊反,特遷尚書屯田員外郎、通判府州。州依山無外城,旨將築之,州將曰:「吾州據險,敵必不來。」旨不聽。城垂就,寇大至,乃聯巨木補其罅,守以強弩。中外不相聞者累日,人心震恐。庫有雜彩數千段,旨矯詔賜守城卒,卒皆東望呼萬歲,賊疑以救至也。州無井,民取河水以飲,賊斷其路。旨夜開門,率兵擊賊小卻,以官軍壁兩旁,使民出汲。複以渠泥覆積草,賊望見,以為水有餘。督居民乘城力戰,賊死傷者眾,隨解去。以功遷都官員外郎,徙知萊州。   葉清臣舉材堪將帥,召對,改知邢州,擢提點河東路刑獄。范仲淹、歐陽修復言其鷙武有謀略,除閣門使,固辭。進工部郎中、知鳳翔府,加直史館、知梓州,以直龍圖閣知荊南。入判尚書刑部,累遷光祿卿,知潞、晉二州。以老疾,權判西京禦史台,尋卒。   齊廓,字公辟,越州會稽人。舉進士第,自梧州推官累遷太常博士、知審刑詳議官,知通、泰州。提點荊湖南路刑獄。潭州鞫系囚七人為強盜,當論死。廓訊得其狀非強,付州使劾正,乃悉免死。平陽縣自馬氏時稅民丁錢,歲輸銀二萬八千兩,民生子,至壯不敢束發,廓奏蠲除之。曆三司度支、開封府判官,出為江西、淮南轉運使。時初兼按察,同時奉使者,競為苛刻邀聲名,獨廓奉法如平時,人以為長厚。入判鹽鐵勾院,加史館、知荊南府,徙明、舒、湖三州,積官光祿卿、直秘閣,以疾分司南京,改秘書監,卒。   廓寬柔恭謹,人犯之不校。弟唐,為吉州司理參軍,博覽強記,嘗舉賢良方正,對策入等。越州蔣堂奏廓及唐父母垂老,窮居鄉里,二子委而之官,唐複久不歸省,於是罷唐,令歸侍養。廓方使湖南,雖置不問,然士論薄之。   鄭驤,字士龍,河南人。登進士第,更慶、汝、鄭、秦州推官,改秘書省著作郎、知垣曲縣。康繼英辟簽書衛州判官事,劉從德代繼英,又表驤有善狀,進一官。尋監左藏庫,遷太常博士、知乾州,提點益州路刑獄,為三司度支判官。建言:「蜀人引江水溉田,率有禁,歲旱利不均,宜弛其禁。」又言:「京西旱,舊禁粟無出國門,可$ 罷朝一日,贈太子太保,諡文元。   迥善吐納養生之術,通釋老書,以經傳傅致,為一家之說。性樂易寬簡,服道履正,雖貴勢無所屈,曆官臨事,未嘗挾情害物。真宗數稱其好學長者。楊億嘗謂迥所作書命無過褒,得代言之體。喜質正經史疑義,摽括字類。有以術命語迥,迥曰:「自然之分,天命也。樂天不憂,知命也。推理安常,委命也。何必逆計未然乎?」所著《翰林集》三十卷,《道院集》十五卷,《法藏碎金錄》十卷,《耆智餘書》、《隨因紀述》、《昭德新編》各三卷。子宗愨。   宗愨字世良,以父蔭為秘書省校書郎。屢獻歌頌,召試,賜進士及第。又除館閣校勘,三遷大理寺丞、集賢校理兼注釋禦集檢閱官。迥領西台,宗愨求便養,通判許州。仁宗即位,遷殿中丞、同修起居注。天聖中,百官轉對,宗愨請減上供,墾閒田,擇獄官,令監司舉縣令。累遷尚書祠部員外郎、知制誥。宋綬嘗謂:「自唐以來,唯楊於陵身見其子嗣複繼掌書命,今始有晁氏焉。」父憂,奪喪,管勾會靈觀,入翰林為學士。母亡,又起複,兼龍圖閣學士、權發遣開封府事,辨雪疑獄有能名。   元昊反,關中久宿師,以宗愨安撫陝西,與夏竦議攻守策。未還,道拜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會朝廷以金飾胡床及金汲器賜唃廝羅,宗愨曰:「仲叔于奚辭邑請繁纓,孔子曰:'不如多與之邑。'繁纓,諸侯之馬飾,猶不可與陪臣,況以乘輿之器賜外臣乎?必欲優其禮,不若加賜金帛。」後從帝郊祠感疾,數求罷,除資政殿學士、給事中。數日,卒。贈工部尚書,諡文莊。   宗愨性敦厚,事父母孝,篤於故舊,凡任子恩皆先其族人。在翰林,一夕草將相五制,褒揚訓戒,人得所宜。嘗密詔訪邊策,陳七事,頗施用之。   劉筠,字子儀,大名人。舉進士,為館陶縣尉。還,會詔知制誥楊億試選人校太清樓書,擢筠第一,以大理評事為秘閣校理。真宗北巡,命知大名府觀察判官事。自邊鄙罷兵,國家閒暇,帝垂意篇籍,始集諸儒考論文章,為一代之典。筠預修圖經及《冊府元龜》,推為精敏。真宗將祀汾睢,屢得嘉獎,召筠及監察禦史陳從易崇和殿賦歌詩,帝數稱善。車駕西巡,又命筠纂土訓。是時四方獻符瑞,天子方興禮文之事,筠數上賦頌。及《冊府元龜》成,進左正言、直史館、修起居注。嘗屬疾,予告滿,輒再予,積二百日,每詔續其奉。   遷左司諫、知制誥,加史館修撰,出知鄧州,徙陳州。還,糾察在京刑獄,知貢舉,遷尚書兵部員外郎。複請鄧州,未行,進翰林學士。初,筠嘗草丁謂與李迪罷相制,既而謂複留,令別草制,筠不奉詔,乃更召晏殊。筠自院出,遇殊樞$ 。寇准罷,帝欲相迪,迪固辭。一日,對滋福殿,有頃,皇太子出拜曰:「陛下用賓客為宰相,敢以謝。」帝顧謂迪曰:「尚可辭邪!」拜吏部侍郎兼太子少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景靈宮使、集賢殿大學士。   初,真宗不豫,寇准議皇太子總軍國事,迪贊其策,丁謂以為不便,曰:「即日上體平,朝廷何以處此?」迪曰:「太子監國,非古制邪?」力爭不已。於是皇太子于資善堂聽常事,他皆聽旨。准既貶,謂浸擅權用事,至除吏不以聞。迪憤然語同列曰:「迪起布衣至宰相,有以報國,死猶不恨,安能附權幸為自安計邪!」自此不協。時議二府皆進秩兼東宮官,迪以為不可。謂又欲引林特為樞密副使,而遷迪中書侍郎兼尚書左丞。故事,宰相無為左丞者。既而帝禦長春殿,內出制書置榻前,謂輔臣曰:「此卿等兼東宮官制書也。」迪進曰:「東宮官屬不當增置,臣不敢受此命。宰相丁謂罔上弄權,私林特、錢惟演而嫉寇准。特子殺人,事寢不治,准無罪罷斥,惟演姻家使預政,曹利用、馮拯相為朋黨。臣願與謂俱罷,付禦史台劾正。」帝怒,留制不下,左遷迪戶部侍郎。謂再對,傳口詔入中書複視事,出迪知鄆州。   仁宗即位,太后預政,貶准雷州,以迪朋黨傅會,貶衡州團練副使。謂使人迫之,或諷謂曰:「迪若貶死,公如士論何?」謂曰:「異日諸生記事,不過曰'天下惜之'而已。謂敗,起為秘書監、知舒州,曆江寧府、兗州、青州,複兵部侍郎、知河南府。來朝京師,時太后垂簾,語迪曰:「卿向不欲吾預國事,殆過矣。今日吾保養天子至此,卿以為何如?」迪對曰:「臣受先帝厚恩,今日見天子明聖,臣不知皇太后盛德,乃至於此。」太后亦喜。以尚書左丞知河陽,遷工部尚書。太后崩,召為資政殿學士、判尚書都省。未幾,複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   景祐中,範諷得罪,迪坐姻黨,罷為刑部尚書,知亳州,改相州。既而為資政殿大學士、翰林侍讀學士,留京師。迪素惡呂夷簡,因奏夷簡私交荊王元儼,嘗為補門下僧惠清為守闕鑒義。夷簡請辨,詔訊之,乃迪在中書所行事,夷簡以齋祠不預。降太常卿、知密州。複刑部尚書、知徐州。迪奏所部鄰兗州,欲行縣因祠嶽為上祈年、禱皇子。仁宗語輔臣曰:「大臣當為百姓訪疾苦,祈禱非迪所宜,其毋令往。」久之,改戶部尚書、知兗州,複拜資政殿大學士。   元昊攻延州,武事久弛,守將或為他名以避兵。迪願守邊,詔不許,然甚壯其意。除彰信軍節度使、知天雄軍,徙青州。逾年,之本鎮。請老,以太子太傅致仕,歸濮州。後其子柬之為侍御史知雜事,奉迪來京師。帝數遣使問勞,欲$ 者;糴畢而儲之,則察其以供軍為名而假借者。州郡闕母錢,願出官帑助之。否則勸課之官,家至日見,亦奚益於事哉。」   兼判吏部流內銓。選補科格繁長,主判不能悉閱,吏多受賕,出縮為奸。衍既視事,即敕吏函銓法,問曰:「盡乎?」曰:「盡矣。」力閱視,具得本末曲折。明日,令諸吏無得升堂,各坐曹聽行文書,銓事悉自予奪,由是吏不能為奸利。數月,聲動京師。改知審官院,其裁制如判銓時。遷尚書工部侍郎、知永興軍。民有晝亡其婦者,為設方略捕,立得殺人賊,發所瘞屍,並得賊殺他婦人屍二,秦人大驚。徙並州。元昊反,以太原要衝,加龍圖閣學士。   寶元二年,遷刑部侍郎、複知永興軍。時方用兵,民苦調發,吏因緣為奸。衍區處計畫,量道裏遠近,寬其期會,使民得次第輸官,比他州費,省錢過半。召還,權知開封府,權近聞衍名,莫敢幹以私。拜同知樞密院事,改樞密副使。夏竦上攻守策,宰相欲用出師。衍曰:「僥倖成功,非萬全計。」爭議久之,求罷不許,賜手詔敦勉。為河東宣撫使,拜吏部侍郎、樞密使。每內降恩,率寢格不行,積詔旨至十數。,輒納帝前。諫官歐陽修入對,帝曰:「外人知杜衍封還內降邪?凡有求於朕,每以衍不可告之而止者,多於所封還也。」   契丹與元昊戰黃河外,參知政事范仲淹宣撫河東,欲以兵自從。衍曰:「二國方交鬥,勢必不來,我兵不可妄出。」仲淹爭議帝前,詆衍,語甚切。仲淹嘗父行事衍,衍不以為恨。契丹婿劉三嘏避罪來歸,輔臣議厚館之,以詰契丹陰事。諫官歐陽修亦請留三嘏,帝以問衍。衍曰:「中國主忠信,若自違誓約,納叛亡,則不直在我。且三嘏為契丹近親,而逋逃來歸,其謀身若此,尚足與謀國乎!納之何益,不如還之。」乃還三嘏。拜同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兼樞密使。   衍好薦引賢士,而沮止僥倖,小人多不悅。其婿蘇舜欽,少年能文章,論議稍侵權貴,監進奏院,循前例,祠神以伎樂娛賓,集賢校理王益柔為衍所知,或言益柔嘗戲作《傲歌》,禦史皆劾奏之,欲因以危衍。諫官孫甫言:「丁度因對求大用,請屬吏。」度知甫所奏誤,力求置對。衍以甫方奉使契丹,寢甫奏,度深銜之。及衍罷,度草制指衍朋比。時范仲淹、富弼欲更理天下事,與用事者不合,仲淹、弼既出宣撫,言者附會,益攻二人之短。帝欲罷仲淹、弼政事,衍獨左右之,然衍平日議論,實非朋比也。以尚書左丞出知兗州。慶曆七年,衍甫七十,上表請還印綬,乃以太子少師致仕。   衍為宰相,賈昌朝不喜,議者謂故相一上章得請,以三少致仕,皆非故事,蓋昌朝抑之也。皇祐元年,特遷太子$ 朝,頗挾其才,將有專制之患。迪、曾正色危言,能使宦官近習,不敢窺覦;而仁宗君德日就,章獻亦全令名,古人所謂社稷臣,於斯見之。知白、衍勁正清約,皆能靳惜名器,裁抑僥倖,凜然有大臣之概焉。宋之賢相,莫盛於真、仁之世,漢魏相,唐宋璟、楊綰,豈得專美哉! 列傳第七十   ○晏殊龐籍孫恭孫王隨章得象呂夷簡子公綽公弼公孺張士遜   晏殊,字同叔,撫州臨川人。七歲能屬文,景德初,張知白安撫江南,以神童薦之。帝召殊與進士千余人並試廷中,殊神氣不懾,援筆立成。帝嘉賞,賜同進士出身。宰相寇准曰:「殊江外人。」帝顧曰:「張九齡非江外人邪?」後二日,復試詩、賦、論,殊奏:「臣嘗私習此賦,請試他題。」帝愛其不欺,既成,數稱善。擢秘書省正字,秘閣讀書。命直史館陳彭年察其所與遊處者,每稱許之。   明年,召試中書,遷太常寺奉禮郎。東封恩,遷光祿寺丞,為集賢校理。喪父,歸臨川,奪服起之,從祀太清宮。詔修寶訓,同判太常禮院。喪母,求終服,不許。再遷太常寺丞,擢左正言、直史館,為升王府記室參軍。歲中,遷尚書戶部員外郎,為太子舍人,尋知制誥,判集賢院。久之,為翰林學士,遷左庶子。帝每訪殊以事,率用方寸小紙細書,已答奏,輒並稿封上,帝重其慎密。   仁宗即位,章獻明肅太后奉遺詔權聽政。宰相丁謂、樞密使曹利用,各欲獨見奏事,無敢決其議者。殊建言:「群臣奏事太后者,垂簾聽之,皆毋得見。」議遂定。遷右諫議大夫兼侍讀學士,太后謂東宮舊臣,恩不稱,加給事中。預修《真宗實錄》。進禮部侍郎,拜樞密副使。上疏論張耆不可為樞密使,忤太后旨。坐從幸玉清昭應宮從者持笏後至,殊怒,以笏撞之折齒,禦史彈奏,罷知宣州。數月,改應天府,延范仲淹以教生徒。自五代以來,天下學校廢,興學自殊始。召拜禦史中丞,改資政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兵部侍郎、兼秘書監,為三司使,複為樞密副使,未拜,改參知政事,加尚書左丞。太后謁太廟,有請服袞冕者,太后以問,殊以《周官》後服對。太后崩,以禮部尚書罷知亳州,徙陳州,遷刑部尚書,以本官兼禦史中丞,複為三司使。   陝西方用兵,殊請罷內臣監兵,不以陣圖授諸將,使得應敵為攻守;及募弓箭手教之,以備戰鬥。又請出宮中長物助邊費,凡他司之領財利者,悉罷還度支。悉為施行。康定初,知樞密院事,遂為樞密使。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慶曆中,拜集賢殿學士、同平章事,兼樞密使。   殊平居好賢,當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輔皆出其門。及為相,益務進賢材,而仲淹與韓琦、富弼皆進用,$ 行之。數日,眾大振,向之惡少年,皆隸行伍,無敢動。乃簡卒三千,方舟建旗,伐鼓作樂,順流而下。將至廣,悉眾登岸,斬木為鹿角,積高數仞,營于南門。智高戴黃蓋臨觀,相去三十步,見已嚴備,不敢犯。罕徐開門而入,智高遂解去。時南道郵驛斷絕,罕上事,不得通;而提點刑獄鮑軻遁處南雄,數具奏。及賊平,軻受賞,罕謫監信州酒。安撫使孫沔言罕實有功,複以為西路轉運使。或傳智高不死,走火峒,儂宗旦據險聚眾,邕守蕭注謀擊之。罕呼宗旦子日新謂之曰:「汝父內為交阯所仇,外為邊將希賞之餌,非計也。汝歸報,擇利而為之。於是父子俱降。   徙知潭州。擢戶部、度支副使,複為潭州。為政務適人情,不加威罰。有狂婦數訴事,出言無章,卻之則勃罵,前守每叱逐之。罕獨引至前,委曲徐問,久稍可曉,乃本為人妻,無子,夫死,妾有子,遂逐婦而據家資,屢訴不得直,因憤恚發狂。罕為治妾而反其資,婦良愈,郡人傳為神明。監司上治狀,敕書褒諭,賜絹三百。徙知明州。以光祿卿卒,年八十。兄之子珪少孤,罕教養有恩,後珪貴,每予書,必以盛滿為戒雲。   琪字君玉,兒童時已能為歌詩。起進士,調江都主簿。上時務十二事,請建義倉,置營田,減度僧,罷鬻爵,禁錦綺、珠貝,行鄉飲、籍田,複製科,興學校。仁宗嘉之,除館閣校勘、集賢校理。   帝宴太清樓,命館閣臣作《山水石歌》,琪獨蒙褒賞。詔通判舒州。歲饑,奏發廩救民,未報,先振以公租,守以下皆不聽,琪挺身任之。知複州,民毆佃客死,吏論如律。琪疑之,留未決,已而新制下,凡如是者聽減死。曆開封府推官,直集賢院、兩浙淮南轉運使、修起居注、鹽鐵判官、判戶部勾院、知制誥。嘗入對便殿,帝從容謂曰:「卿雅有心計,若三司缺使,當無以易卿。」   會奉使契丹,因感疾還,上介誣其詐,責信州團練副使。久之,以龍圖閣待制知潤州。轉運使欲浚常、潤漕河,琪陳其不便,詔寢役。而後議者卒請廢古城埭,破古函管而浚之,河反狹,舟不得方行,公私交病。徙知江寧。先是,府多火災,或托以鬼神,人不敢求。琪召令廂邏,具為作賞捕之法,未幾,得奸人,誅之,火患遂息。複知制誥,加樞密直學士、知鄧州,徙揚州,入判太常寺,又出知杭州,複為揚州、潤州。以禮部侍郎致仕。卒,年七十二。   琪性孤介,不與時合。數臨東南名鎮,政尚簡靜。每疾俗吏飾廚傳以沽名譽,故待賓客頗闊略。間造飛語起謗,終不自恤。葬於真州。詔真、揚二州發卒護其窆,蓋異數也。   論曰:公亮靜重鎮浮,練達典憲,與韓琦並相,號稱老成。升之自為言官,$ 施行。   張方平為三司使,坐買豪民產,拯劾奏罷之;而宋祁代方平,拯又論之;祁罷,而拯以樞密直學士權三司使。歐陽修言:「拯所謂牽牛蹊田而奪之牛,罰已重矣,又貪其富,不亦甚乎!」拯因家居避命,久之乃出。其在三司,凡諸管庫供上物,舊皆科率外郡,積以困民。拯特為置場和市,民得無擾。吏負錢帛多縲系,間輒逃去,並械其妻子者,類皆釋之。遷給事中,為三司使。數日,拜樞密副使。頃之,遷禮部侍郎,辭不受,尋以疾卒,年六十四。贈禮部尚書,諡孝肅。   拯性峭直,惡吏苛刻,務敦厚,雖甚嫉惡,而未嘗不推以忠恕也。與人不苟合,不偽辭色悅人,平居無私書,故人、親党皆絕之。雖貴,衣服、器用、飲食如布衣時。嘗曰:「後世子孫仕宦,有犯贓者,不得放歸本家,死不得葬大塋中。不從吾志,非吾子若孫也。」初,有子名繶,娶崔氏,通判潭州,卒。崔守死,不更嫁。拯嘗出其媵,在父母家生子,崔密撫其母,使謹視之。繶死後,取媵子歸,名曰綖。有奏議十五卷。   吳奎,字長文,濰州北海人。性強記,於書無所不讀。舉《五經》,至大理丞,監京東排岸。慶曆宿衛之變,奎上疏曰:「涉春以來,連陰不解,《洪範》所謂 '皇之不極,時則有下伐上'者。今衛士之變,起於肘腋,流傳四方,驚駭群聽。聞皇城司官六人,其五已受責,獨楊懷敏尚留。人謂陛下私近幸而屈公法,且獲賊之際,傳令勿殺,而左右輒屠之。此必其黨欲以滅口,不然,何以不奉詔?」遂乞召對面論,仁宗深器之。再遷殿中丞,策賢良方正入等,擢太常博士、通判陳州。   入為右司諫,改起居舍人,同知諫院。每進言,惟勸帝禁束左右奸幸。內東門闌得賂遺物,下吏研治,而開封用內降釋之。奎劾尹魏瓘,出瓘越州。彭思永論事,詔詰所從受。奎言:「禦史法許風聞,若窮核主名,則後誰敢來告以事?是自塗其耳目也。」上為罷不問。郭承祐、張堯佐為宣徽使,奎連疏其不當,承祐罷使,出堯佐河中。   皇祐中,頗多災異,奎極言其徵曰:「今冬令反燠,春候反寒,太陽虧明,五星失度,水旱作沴,饑饉薦臻,此天道之不順也。自東徂西,地震為患,大河橫流,堆阜或出,此地道之不順也。邪曲害政,陰柔蔽明,群小紛爭,眾情壅塞,西、北貳敵,求欲無厭,此人事之不和也。夫帝王之美,莫大於進賢退不肖。今天下皆謂之賢,陛下知之而不能進;天下皆謂之不肖,陛下知之而不能退。內寵驕恣,近習回撓,陰盛如此,寧不致大異乎?又十數年來下令及所行事,或有名而無實,或始是而終非,或橫議所移,或奸謀所破,故群臣百姓,多不甚信,以謂陛下$ 宗即位,複召為中書舍人。   日食四月朔,當降詔求言。肇具述帝旨,詔下,投匭者如織。章惇惡之,欲因事去肇,帝不聽。元祐臣僚被譴者,鹹以赦恩甄敘。肇請亻並錄死者,作訓詞,哀厚惻怛,讀者為之感愴。遷翰林學士兼侍讀。諫官陳瓘、給事中龔原以言得罪,無敢救,肇極力論解。時論者謂元祐、紹聖,均為有失,兄布傳帝命,使肇作詔諭天下。肇見帝言:「陛下思建皇極,以消弭朋黨,須先分別君子小人,賞善罰惡,不可偏廢。」開說備至。已而詔從中出。布之拜相,肇適當制,國朝學士弟草兄制,唯韓維與肇,為衣冠榮。建中靖國元年,太史奏日又當食四月。肇請對言:「比歲日食正陽,咎異章著。陛下簡儉清淨之化,或衰於前;聲色服玩之好,或萌於心;忠邪賢不肖,或有未辨;賞慶刑威,或有未當。左右阿諛,壅蔽矯舉,民冤失職,鬱不得伸。此宜反覆循省,痛自克責,以塞天變。」言發涕下,帝悚然順納。   兄布在相位,引故事避禁職,拜龍圖閣學士、提舉中太一宮。未幾,出知陳州,曆太原、應天府、揚定二州。崇甯初,落職,謫知和州,徙嶽州,繼貶濮州團練副使,安置汀州。四年,歸潤而卒,年六十一。   自熙寧以來四十年,大臣更用事,邪正相軋,黨論屢起,肇身更其間,數不合。兄布與韓忠彥並相,日夕傾危之。肇既居外,移書告之曰:「兄方得君,當引用善人,翊正道,以杜惇、卞複起之萌。而數月以來,所謂端人起士,繼跡去朝,所進以為輔佐、侍從、台諫,往往皆前日事惇、卞者。一旦勢異今日,必首引之以為固位計,思之可為慟哭。比來主意已移,小人道長。進則必論元祐人於帝前,退則盡排元祐者于要路。異時惇、卞縱未至,一蔡京足以兼二人,可不深慮。」布不能從。未幾,京得政,布與肇俱不免。   肇天資仁厚,而容貌端嚴。自少力學,博覽經傳,為文溫潤有法。更十一州,類多善政。紹興初,諡曰文昭。子統,至左諫議大夫。   論曰:劉敞博學雄文,鄰于邃古,其為考功,仁宗賜夏竦諡,上疏爭之,以為人主不可侵臣下之官;及奉詔定樂,中貴預列,又諫曰:「臣懼為袁盎所笑。」此豈事君為容悅者哉。分攵雖疏雋,文埒於敞。奉世克肖,世稱「三劉」。曾鞏立言于歐陽修、王安石間,紆徐而不煩,簡奧而不晦,卓然自成一家,可謂難矣。肇以儒者而有能吏之才。宋之中葉,文學法理,鹹精其能,若劉氏、曾氏之家學,蓋有兩漢之風焉。 列傳第七十九   ○蔡襄呂溱王素從子靖從孫震余靖彭思永張存   蔡襄,字君謨,興化仙遊人。舉進士,為西京留守推官、館閣校勘。范仲淹以言事去國,餘靖論救之,$ 起月堤,自此徹城之人,悉內城中。始,州民多以草覆屋,允則取材木西山,大為倉廩營舍。始教民陶瓦甓,標裏閈,置廊市、邸舍、水磑。城上悉累甓,下環以溝塹,蒔麻植榆柳。廣閻承翰所修屯田,架石橋,構亭榭,列堤道,以通安肅、廣信、順安軍。   歲修禊事,召界河戰棹為競渡,縱北人遊觀,潛寓水戰。州北舊多設陷馬坑,城上起樓為斥堠,望十裏;自罷兵,人莫敢登。允則曰:「南北既講和矣,安用此為?」命徹樓夷坑,為諸軍蔬圃,浚井疏洫,列畦隴,築短垣,縱橫其中,植以荊棘,而其地益阻隘。因治坊巷,徙浮圖北原上,州民旦夕登望三十裏,下令安撫司,所治境有隙地悉種榆,久之榆滿塞下。顧謂僚佐曰:「此步兵之地,不利騎戰,豈獨資屋材耶?」   上元舊不燃燈,允則結彩山,聚優樂,使民夜縱遊。明日,偵知北酋欲間入城中觀,允則與同僚伺郊外。果有紫衣人至,遂與俱入傳舍,不交一言,出奴女羅侍左右,劇飲而罷。且置其所乘騾廡下,使遁去,即幽州統軍也。後數日,為契丹所誅。嘗宴軍中,而甲仗庫火。允則作樂行酒不輟,副使請救,不答。少頃火熄,命悉瘞所焚物,密遣吏持檄瀛州,以茗籠運器甲。不浹旬,兵數已完,人無知者。樞密院請劾不救火狀,真宗曰:「允則必有謂,姑詰之。」對曰:「兵械所藏,儆火甚嚴,方宴而焚,必奸人所為。舍宴而救,事或不測。」   又得諜,釋縛厚遇之,諜言燕京大王遣來,因出所刺緣邊金穀、兵馬之數。允則曰:「若所得謬矣。」呼主吏按籍書實數與之。諜請加緘印,因厚賜以金,縱還。未幾,諜遽至,還所與數,緘印如故,反出彼中兵馬、財力、地裏委曲以為報。一日,民有訴為契丹民毆傷而遁者。允則不治,與傷者錢二千,眾以為怯。逾月,幽州以其事來詰,答以無有。蓋他諜欲以毆人為質驗,比得報,以為妄,乃殺諜。雲翼卒亡入契丹,允則移文督還,契丹報以不知所在。允則曰:「在某所。」契丹駭,不敢隱,既歸卒,乃斬以徇。曆四方館引進使、高州團練使。天禧二年,以客省使知鎮州,徙潞州。仁宗即位,領康州防禦使。天聖六年,卒。   允則不事威儀,間或步出,遇民可語者,延坐與語,以是洞知人情。訟至,無大小面訊立斷。善撫士卒,皆得其用。盜發輒獲,人亦莫知所由。身無兼衣,食無重羞,不畜資財。在河北二十餘年,事功最多,其方略設施,雖寓於遊觀、亭傳間,後人亦莫敢隳。至於國信往來,費用儀式,多所裁定。晚年居京師,有自契丹亡歸者,皆命舍允則家。允則死,始寓樞密院大程官營。   張亢,字公壽,自言後唐河南尹全義七世孫。家於臨濮。少$ 行之法為罪。   先是,北郊之論雖定,猶不果行,履又建言:「陽複陰消,各因其時。上圓下方,各順其體。是以聖人因天祀天,因地祀地,三代至漢,其儀不易。及王莽諂事元後,遂躋地位,同席共牢,曆世襲行,不能全革。逮神宗考古揆今,以正大典,嘗有意於茲矣。今承先志,當在陛下及二三執政。」哲宗詢諸朝,章惇以為北郊止可謂之社。履曰:「天子祭天地。蓋郊者交於神明之義,所以天地皆稱郊。故《詩序》雲'郊祀天地'。若夫社者,土之神而已,豈有祭大祇亦謂之社乎?」哲宗可之,遂定郊議。拜尚書右丞。   會正言鄒浩以言事貶新州,履曰:「浩以親被拔擢之故,敢犯顏納忠,陛下遽斥之死地,人臣將視以為戒,誰複敢為陛下論得失乎?乞徙善地。」坐罷知亳州。徽宗立,召為資政殿學士兼侍讀,複拜右丞。未逾年,求去,加大學士、提舉中太一宮,卒。   論曰:哲宗親政之初,見慮未定,范、呂諸賢在廷,左右弼謨,俾日邇忠讜,疏絕回遹,以端其志向,元祐之治業,庶可守也。清臣怙才躁進,陰覬柄用,首發紹述之說,以隙國是,群奸洞之,沖決莫障,重為薦紳之禍焉。至於興大獄以傾馮京、蘇軾者,璪也;助成手實之法,以壞人材、讕司馬光者,宗孟也;訐垂簾之事,擊呂大防、劉摯等去之者,履也。清臣真小人之靡,三子抑其亞乎。燾論議識趣,有可稱述,雖立朝無附,而依違蔡確、章惇間,無所匡建,非大臣之道也。   蔡挺,字子政,宋城人。第進士,調虔州推官。秩滿,以父希言當官蜀,乞代行,遂授陵州團練推官。王堯臣安撫陝西,辟管勾文字。富弼使遼,奏挺從,至雄州,誓書有所更易,遣挺還白。仁宗欲知契丹事,召對便殿,挺時有父喪,聽以衫帽人。   范仲淹宣撫陝西、河東,奏挺通判涇州,徙鄜州。河北多盜,精擇諸郡守,以挺知博州。申飭屬縣嚴保伍,得居停奸盜者數人,弛其宿負,補為吏,使之察警,盜每發輒得。均博平、聊城二縣稅,歲衍钜萬。三司下其法于四方,然大抵增賦也。   為開封府推官、提點府界公事。部修六漯河,用李仲昌議,塞北流,入於六漯。一夕複決,兵夫芟楗漂溺不可計。降知滁州,言者以為輕,乃貶秩停官。   越數歲,稍起知南安軍,提點江西刑獄,提舉虔州鹽。自大庾嶺下南至廣,驛路荒遠,室廬稀疏,往來無所芘。挺兄抗時為廣東轉運使,乃相與謀,課民植松夾道,以休行者。江閩鹽賊率千百為州縣害,挺諭所部與期,使首納器甲,原其罪,得兵械萬計。官鹽惡而價貴,盜鹽善而價且下,故私販日滋。挺簡僚吏至淮轉新鹽,明殿賞,以官數之餘畀之,於是賊黨破散,宿弊$ ,無不貪功生事者。卿謂何如?」詵曰:「素言是也。」諒祚寇慶州,以敗還,聲言益發人騎,且出嫚辭,複攻圍大順城。詵謂由積習致然,不稍加折誚,則國威不立。乃留止請時服使者及歲賜,而移宥州問故。帝喜曰:「固知詵能辦此。」諒祚聞之大沮,盤旋不敢入,乃報言:「邊吏擅興兵,今誅之矣。」朝廷遣何次公持詔書諭告,詵以為未可。明年,又乞留賜冬服及大行遺留二使,而自以帥牒告之故。諒祚始因詵謝罪,共貢職。   銀州監軍嵬名山與其國隙,扣青澗城主種諤求內附,諤以狀聞,遂欲因取河南地。詵曰:「數萬之眾納土容可受,若但以眾來,情偽未可知,且安所置之。」戒諤毋妄動。諤持之力,詔詵召諤問狀,與轉運使薛向議撫納。詵、向言:「名山誠能據橫山以捍敵,我以刺史世封之,使自為守,故為中國之利。今無益我而輕啟西,非計也。」乃共畫三策,令幕府張穆之入奏,而穆之陰受向指,詭言必可成。神宗意詵不協力,徙知秦鳳。諤遂發兵取綏州,詵欲理諤不稟節制之狀,未及而徙。詵馳見帝,請棄綏州而上諤罪,帝愈不懌,罷知晉州。既諤抵罪,向、穆之皆坐貶,以詵知真定,改龍圖閣學士、知成都。   青苗法出,詵言:「蜀峽刀耕火種,民常不足。今省稅科折已重,其民輕侈不為儲積,脫歲儉不能償逋,適陷之死地,願罷四路使者。」詔獨置成都府一路。熙寧三年,卒,年五十九。子師閔。   師閔以父任為官。熙甯末,李稷提舉成都路茶場,辟幹當公事;不三年,提舉本路常平,遂居稷職。在蜀茶額三十萬,稷既增而五之,師閔又衍為百萬。稷死,師閔訟其前功,乞賜之土田。詔賜稷十頃,進師閔都大提舉成都、永興路榷茶,位視轉運使。又兼買馬、監牧,事權震川,建請無不遂志,所行職事,他司莫預聞。茶禍既被于秦、蜀,又欲延荊、楚、兩河,神宗不許。元祐初,用禦史中丞劉摯言,遣黃廉入蜀訪察。右司諫蘇轍論其六害,謂:「李稷引師閔共事,增額置場,以金銀貨拘民間物折博,賤取而貴出之,其害過於市易。自法始行,至今四變,利益深,民益困。立法之虐,未有甚於此者。」廉奏至,如轍所陳。乃貶師閔主管東嶽廟。   久之,起知蘄州。會複置常平官,李清臣在中書,即以師閔使河北。尋加直秘閣,複領秦、蜀茶事,於是一切如初。又使掾屬詣闕奏券馬事,安壽、韓忠彥議頗異,獨曾布以為然,曰:「但行之一年,而以較綱馬,利害即可見矣。」師閔遂詳令蕃漢商人願持馬受券者,于熙、秦兩路印驗價給之,而請直於太僕,若此券盛行,則買馬場可罷。既用其策,明年,太僕會綱馬之籍,死者至什二,而券馬所損才$ 新法,禧作《治策》二十四篇以獻。時呂惠卿領修撰經義局,遂以布衣充檢討。神宗見其所上策,曰:「禧言朝廷用經術變士,十已八九,然竊襲人之語,不求心通者相半,此言是也。宜試于有用之地。」即授鎮安軍節度推官、中書戶房習學公事。歲余召對,顧問久之,曰:「朕多閱人,未見有如卿者。」擢太子中允、館閣校勘、監察禦史裏行。   與中丞鄧綰、知諫院範百祿雜治趙世居獄。李士寧者,挾術出入貴人間,嘗見世居母康,以仁宗禦制詩贈之。又許世居以寶刀,且曰:「非公不可當此。」世居與其黨皆神之,曰:「士寧,二三百歲人也。」解釋其詩,以為至寶之祥。及鞫世居得之,逮捕士甯,而宰相王安石故與士寧善,百祿劾士寧以妖妄惑世居,致不軌。禧奏:「士甯遺康詩實仁宗制,今獄官以為反,臣不敢同。」百祿言:「士寧有可死之狀,禧故出之以媚大臣。」朝廷以禦史雜知、樞密承旨參治,而百祿坐報上不實貶,進禧集賢校理、檢正禮房。   安石與惠卿交惡,鄧綰言惠卿昔居父喪,嘗貸華亭富人錢五百萬買田事,詔禧參鞫。禧陰右惠卿,綰劾之,會綰貶官,獄亦解。禧出為荊湖北路轉運副使。元豐初,召知諫院。惠卿在鄜延,欲更蕃漢兵戰守條約,諸老將不謂然,帝頗采聽,將推其法于他路,遣禧往經畫。禧是惠卿議,渭帥蔡延慶亦以為不然,帝召延慶還,加禧直龍圖閣,使往代,以母憂不行。服除,召試知制誥兼禦史中丞。官制行,罷知制誥,專為中丞。鄧綰守長安,禧疏其過,帝知其以惠卿故,雖改綰青州,亦左遷禧給事中。   種諤西討,得銀、夏、宥三州而不能守。延帥沈括欲盡城橫山,瞰平夏,城永樂,詔禧與內侍李舜舉往相其事,令括總兵以從,李稷主饋餉。禧言:「銀州雖據明堂川、無定河之會,而故城東南已為河水所吞,其西北又阻天塹,實不如永樂之形勢險厄。竊惟銀、夏、宥三州,陷沒百年,一日興複,于邊將事功,實為俊偉,軍鋒士氣,固已百倍;但建州之始,煩費不貲。若選擇要會,建置堡柵,名雖非州,實有其地,舊來疆塞,乃在腹心。已與沈括議築砦堡各六。砦之大者周九百步,小者五百步,堡之大者二百步,小者百步,用工二十三萬。」遂城永樂,十四日而成。禧、括、舜舉還米脂。明日,夏兵數千騎趨新城,禧亟往視之。或說禧曰:「初被詔相城,禦寇,非職也。」禧不聽,與舜舉、稷俱行,括獨守米脂。先是,種諤還自京師,極言城永樂非計,禧怒變色,謂諤曰:「君獨不畏死乎?敢誤成事。」諤曰:「城之必敗,敗則死,拒節制亦死;死于此,猶愈于喪國師而淪異域也。」禧度不可屈,奏諤跋扈異議,詔諤守延$ 不救,雖古名將亦無能為已。平之所以敗,非出援罪。」乃止。   再轉步軍都虞候。韓存寶討瀘蠻乞弟,逗撓不進,詔廣代之。廣至,閱兵合將,搜人材勇怯,三分之,日夕肄習,間椎牛享犒,士心皆奮。遣使開曉乞弟,仍索所亡卒。乞弟歸卒七人,奏書降而身不至。乃決策深入,陳師瀘水,率將吏東鄉再拜。誓之曰:「朝廷以存寶用兵亡狀,使我代之,要以必禽渠魁。今孤軍遠略,久駐賊境,退則為戮,冒死一戰,勝負未可知。縱死,猶有賞,愈於退而死也。與汝等戮力而進,可乎?」眾皆踴躍。廣挾所得渠帥及質子在軍,而令以次酋護餉,以是入箐道而無鈔略之患。師行有二途,從納溪抵江門近而險,從甯遠抵樂共壩遠而平。蠻意官軍必出江門,盛兵阻隘;而師趨樂共,蠻不能支,皆遁去。廣分兵繞帽溪,掩江門後,破其險,水際皆通行,益前進,每戰必捷。次落婆遠,乞弟遣叔父阿汝約降求退舍,又約不解甲。廣策其有異,除阜為壇,距中軍五十步,且設伏。明日,乞弟擁千人出降,匿弩士氈裘,猶豫不前謝恩。廣發伏擊之,蠻奔潰,斬阿汝及大酋二十八人。乞弟以所乘馬授弟阿字,大將王光祖追斬之,軍中爭其屍,乞弟得從江橋下脫走。得其種落三萬,進次歸徠州,窮探巢穴,發故酋甫望個恕塚。天寒,士多墮指,而乞弟竟不可得。監軍先受密詔,聽引兵還,遂班師。   拜衛州防禦使、馬軍都虞候。西兵未解,上疏求面陳方略。及入見,言:「韓存寶雖有罪,功亦多,以今日朝廷待諸將,存寶不至死。」廣還部,至閿鄉,疽發斷頸卒,年四十八。   廣為人有風義,輕財好施,學通《左氏春秋》。臨事持重,長於料敵,以智損益《八陳圖》,又撰約束百餘條列上,邊地頗推行之。其名聞於西夏。秉常母梁氏將內侮,論中國將帥,獨畏廣,聞其南征,乃舉兵。然在瀘以敕書招蠻,既降而殺之,此其短也。遄被惡疾死,或以為殺降之報雲。   論曰:宋太宗既厭兵,一意安邊息民,海內大治。真宗、仁宗深仁厚澤,涵煦生民,然仁文有餘,義武不足,蓋是時中國之人,不見兵革之日久矣。於是契丹、西夏起為邊患,乃不吝繒帛以成和好。神宗撫承平之運,銳焉有為,積財練兵,志在刷恥,故一時材智之士,各得暴其所長,以興立事功,若熊本、蕭注、陶弼、林廣實然。本、注起身科第,弼能詩好士,廣學通《左氏春秋》。昔孫權勸呂蒙學,文武豈二致哉!本上書以媚時相,廣之征蠻,發塚殺降,君子疵之。 列傳第九十四   ○種世衡子古諤誼孫朴師道師中   種世衡,字仲平,放之兄子也。少尚氣節,昆弟有欲析其貲者,悉推與之,惟取圖書而已。以放蔭$ 時,父居正課以書,朝夕不少間。或謂:「君止一子,獨不可少寬邪?」居正曰:「正以一子,不可縱也。」十歲而孤,鞠於外氏,就學東平,因家焉。   嘉祐中,擢甲科,曆冀州南宮令。縣比不得入,俗化凋敝,其賦甚重,輸絹匹折稅錢五百,綿兩折錢三十,民多破產。摯援例旁郡,條請裁以中價。轉運使怒,將劾之。摯固請曰:「獨一州六邑被此苦,決非法意,但朝廷不知耳。」遂告於朝。三司使包拯奏從其議,自是絹為錢千三百,綿七十有六。民歡呼至泣下,曰:「劉長官活我!」是時,摯與信都令李沖、清河令黃莘皆以治行聞,人稱為「河朔三令」。   徙江陵觀察推官,用韓琦薦,得館閣校勘。王安石一見器異之,擢檢正中書禮房,默默非所好也。才月餘,為監察禦史裏行,欣然就職,歸語家人曰:「趣裝,毋為安居計。」未及陛對,即奏論:「亳州獄起不止,小人意在傾富弼以市進,今弼已得罪,願少寬之。」又言:「程昉開漳河,調發猝迫,人不堪命。趙子幾擅升畿縣等,使納役錢,縣民日數千人遮訴宰相,京師喧然,何以示四方?張靚、王廷老擅增兩浙役錢,督賦嚴急,人情嗟怨。此皆欲以羨餘希賞,願行顯責,明朝廷本無聚斂之意。」   及入見,神宗面賜褒諭。因問:「卿從學王安石邪?安石極稱卿器識。」對曰:「臣東北人,少孤獨學,不識安石也。」退而上疏曰:「君子小人之分,在義利而已。小人才非不足用,特心之所向,不在乎義。故希賞之志,每在事先;奉公之心,每在私後。陛下有勸農之意,今變而為煩擾;陛下有均役之意,今倚以為聚斂。其有愛君之心,憂國之言者,皆無以容於其間。今天下有喜於敢為,有樂於無事。彼以此為流俗,此以彼為亂常。畏義者以進取為可恥,嗜利者以守道為無能。此風浸成,漢、唐黨禍必起矣。惟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臣願陛下虛心平聽,審察好惡,前日意以為是者,今更察其非;前日意以為短者,今更用其長。稍抑虛嘩輕偽、志近忘遠、幸于苟合之人,漸察忠厚慎重、難進易退、可與有為之士。收過與不及之俗,使會于大中之道,則施設變化,惟陛下號令之而已。」   又論率錢助役、官自雇人有十害,其略曰:「天下州縣戶役,虛實重輕不同。今等以為率,則非一法所能齊;隨其所宜,各自立法,則紛擾散殊,何以統率?一也。新法謂版籍不實,故令別立等第。且舊籍既不可信,今何以得其無失?不獨搔擾生事患,將使富輸少,貧輸多,二也。天下上戶少,中戶多。上戶役數而重,故以助錢為幸。中戶役簡而輕,下戶役所不及。今概使輸錢,則為不幸,三也。有司欲多得雇錢,而患上戶之寡,故不$ 論者韙之。   論曰:大防重厚,摯骨鯁,頌有德量。三人者,皆相於母后垂簾聽政之秋,而能使元祐之治,比靈斯嘉祐,其功豈易致哉!大防疏宋家法八事,言非溢美,是為萬世矜式。摯正邪之辨甚嚴,終以直道慍於群小,遂與大防並死於貶,士論冤之。頌獨巋然高年,未嘗為奸邪所汙,世稱其明哲保身。然觀其論知州張仲宣受金事,犯顏辨其情罪重輕,又陳刑不上大夫之義,卒免仲宣於黥。自是宋世命官犯贓抵死者,例不加刑,豈非所為多雅德君子之事,造物者自有以相之歟? 列傳第一百   ○王存孫固趙瞻傅堯俞   王存,字正仲,潤州丹陽人。幼善讀書,年十二,辭親從師於江西,五年始歸。時學者方尚雕篆,獨為古文數十篇,鄉老先生見之,自以為不及。   慶曆六年,登進士第,調嘉興主簿,擢上虞令。豪姓殺人,久莫敢問,存至,按以州吏受賕,豪賂他官變其獄,存反為罷去。久之,除密州推官。修潔自重,為歐陽修、呂公著、趙概所知。治平中,入為國子監直講,遷秘書省著作佐郎,曆館閣校勘、集賢校理、史館檢討、知太常禮院。存故與王安石厚,安石執政,數引與論事,不合,即謝不往。存在三館歷年,不少貶以幹進。嘗召見便殿,累上書陳時政,因及大臣,無所附麗,皆時人難言者。   元豐元年,神宗察其忠實無黨,以為國史編修官、修起居注。時起居注雖日侍,而奏事必稟中書俟旨。存乞複唐貞觀左右史執筆隨宰相入殿故事,神宗韙其言,聽直前奏事,自存始也。   明年,以右正言、知制誥、同修國史兼判太常寺。論圜丘合祭天地為非古,當親祠北郊如《周禮》。官制行,神宗切於用人,存請自熙寧以來群臣緣論事得罪,或詿誤被斥而情實納忠非大過者,隨材召擢,以備官使。語合神宗意。收拔者甚眾。又言:「赦令出上恩,而比歲議法治獄者,多乞不以赦降原減。官司謁禁,本防請托,而吊死問疾,一切杜絕,皆非便也。」執政不悅。   五年,遷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京師並河居人,盜鑿汴堤以自廣,或請令培築複故,又按民廬侵官道者使撤之。二謀出自中人,既有詔矣。存曰:「此吾職也。」入言之。即曰馳其役,都人歡呼相慶。進樞密直學士,改兵部尚書,轉戶部。神宗崩,哲宗立,永裕陵財費,不逾時告備,宰相乘間複徙之兵部。太僕寺請內外馬事得專達,毋隸駕部。存言:「如此,官制壞矣。先帝正省、台、寺、監之職,使相臨制,不可徇有司自便,而隳已成之法。」元祐初,還戶部,固辭不受。二年,拜中大夫、尚書右丞。三年,遷左丞。   有建議罷教畿內保甲者,存言:「今京師兵籍益削,又廢保甲不教,$ ,一旦因廝役之過,使其子孫對吏,殆聖情有所不忍。」詔竄絢而絕其獄。岩叟常謂:「天下積欠多名,催免不一,公私費擾,乞隨等第多寡為催法。」朝廷乃定五年十科之令。   元祐六年,拜樞密直學士、簽書院事。入謝,太皇太后曰:「知卿才望,不次超用。」岩叟又再拜謝,進曰:「太后聽政以來,納諫從善,務合人心,所以朝廷清明,天下安靜。願信之勿疑,守之勿失。」複少進而西,奏哲宗曰:「陛下今日聖學,當深辨邪正。正人在朝,則朝廷安,邪人一進,便有不安之象。非謂一夫能然,蓋其類應之者眾,上下蔽蒙,不覺養成禍胎爾。」又進曰:「或聞有以君子小人參用之說告陛下者,不知果有之否?此乃深誤陛下也。自古君子小人,無參用之理。聖人但雲:'君子在內,小人在外則泰,小人在內、君子在外則否。」小人既進,君子必引類而去。若君子與小人競進,則危亡之基也。此際不可不察。」兩宮深然之。   上清儲詳宮成,太皇太后謂輔臣曰:「此與皇帝皆出閣中物營之,以成先帝之志。」岩叟曰:「陛下不煩公,不勞民,真盛德事。然願自今以土木為戒。」又以宮成將戒肆赦,岩叟曰:「昔天禧中,祥源成,治平中,醴泉成,皆未嘗赦。古人有垂死諫君無赦者,此可見赦無益於聖治也。」   哲宗方選後,太皇太后曰:「今得狄諮女,年命以便,然為是庶出過房,事須評議。」岩叟進曰:「按《禮經·問名篇》,女家答曰:'臣女,夫婦所生。'及外氏官諱,不識今者狄氏將何辭以進?」議遂寢。哲宗選後既定,太皇太后曰:「帝得賢後,有內助功,不是小事。」岩叟對曰:「內助雖後事,其正家須在皇帝。聖人言:'正家而得天下'。當慎之於始。」太皇太后以是語哲宗者再。岩叟退取歷代後事可為法者,類為《中宮懿範》上之。   宰相劉摯、右丞蘇轍以人言求避位,岩叟曰:「元祐之初,排斥奸邪,緝熙聖治,摯與轍之功居多。原深察讒毀之意,重惜腹心之人,無輕其去就。」兩宮然之。後摯竟為禦史鄭雍所擊,岩叟連上疏論救。摯去位,禦史遂指為黨,罷為端明殿學士、知鄭州。言者猶未厭,太皇太后曰:「岩叟有大功,今日之命,出不獲已耳。」   明年,徙河陽,數月卒,年五十一。贈左正議大夫。紹聖初,追貶雷州別駕。司馬光以其進諫無隱,稱之曰:「吾寒心栗齒,憂在不測,公處之自如,至於再三,或累十數章,必行其言而後已。」為文語省理該,深得制誥體。有《易》、《詩》、《春秋傳》行於世。   鄭雍,字公肅,襄邑人。進士甲科,調兗州推官。韓琦上其文,召試秘閣校理、知太常禮院。英宗之喪,論宗室不當嫁$ 可辨,善惡何由可明?若每事必待言,是賞罰之柄,不得已而行,非所以示信天下之道。」潤甫仍為承旨。周童乞以王安石配享神宗廟,雍言:「安石持國政,不能上副屬任,非先帝神明,遠而弗用,則其所敗壞,可勝言哉!今穜以小臣輒肆橫議,願正其罪。」從之。   使契丹還,徙右諫議大夫,言:「朝廷重內輕外,選用牧伯,罕輟從班,以閥閱輕淺者充員,不復為來日慮。願自今稍積資望,以慚試之。」吳中大饑,方議振恤,以民習欺誕,敕本部料檢,家至戶到。雍言:「此令一布,吏專料民而不救災,民皆死於饑。今富有四海,奈何謹圭撮之濫,而輕比屋之死乎?」哲宗悟,追止之。   侍御史賈易沽激自喜,中丞趙彥若懦不自立,雍並論之,遂罷易,左轉彥若,以雍為中丞。雍辭曰:「中丞以臣言去而身承其乏,非所以厚風俗也。」不許。時二府禁謁加嚴,雍歎曰:「旁招俊乂,列於庶位,宅百揆職也。彼有足不及公卿之門者,猶當物色致之,奈何設禁若是!且二府皆天子所改容而體貌之者,乃複防閑其私如此乎?」於是援賈誼廉恥節行之說以諫,詔弛其禁。   刑部讞囚,宰執論殺之,有司以為可生,不奉詔,得罪。雍言:「是固可罪,然究其用心,在於廣好生之德耳,若遽以為罪,臣恐鄰於嗜殺。今使有司欲殺而朝廷生之,猶恐仁恩德意不白於天下,而況反是者哉!」哲宗嘉納,囚遂得生。   初,邢恕以書抵宰相劉摯,摯答之,有'自愛以俟休複'之語,排岸司茹東濟錄書示雍與殿中侍御史楊畏,雍、畏釋其語曰:「'俟休複'者,俟他日太后復辟也。」遂並以此事論摯威福自恣,乞罷之以收主柄。又論王嚴叟、朱光庭、梁燾等三十人皆為摯黨,以閉其援。及摯出知鄆州,光庭方為給事中,繳還摯麻詞,嚴叟、燾力救之,哲宗以先入之言,不納。雍之攻摯,人以為附左相呂大防也。又有請暴摯陰事者,雍曰:「吾為國擊宰相,非仇摯也。彼之陰事,何有於國哉?」置不以聞。   拜尚書右丞,改左丞。雍在政地,哲宗稱其事上有禮。紹聖初,治元祐眾臣,雍頓首自列,哲宗明其亡他心,諭使勿去。周秩乘隙抵之,謂雍初為侍從時,因徐王私於權臣以進。哲宗怒曰:「此是何言也!使徐王聞之,豈能自安?」黜秩知廣德軍,敕銀台毋受雍辭去奏章,東府吏毋聽雍妻子輒出,且令學士錢勰善為留詔。二年,始以資政殿學士知陳州,徙北京留守。   初,章惇以白帖貶謫元祐臣僚,安燾爭論不已,哲宗疑之。雍欲為自安計,謂惇曰:「熙甯初,王安石作相,常用白帖行事。」惇大喜,取其案牘懷之,以白哲宗,遂其奸。雍雖以此結惇,然卒罷政,坐元祐黨$ 林學士兼侍讀。元符末,鄒浩以言事得罪,之奇折簡別之,責守汝州。閱月,徙慶州。   徽宗立,複為翰林學士,拜同知樞密院。明年,知院事。沅州蠻擾邊,之奇請遣將討之,以其地為徽、靖二州。崇甯元年,除觀文殿學士、知杭州。以棄河、湟事奪職,由正議大夫降中大夫。以疾告歸,提舉靈仙觀。三年,卒,年七十四。後錄其嘗陳紹述之言,盡複官職。   之奇為部使者十二任,六曲會府,以治辦稱。且孜孜以人物為己任,在閩薦處士陳烈,在淮南薦孝子徐積,每行部至,必造之。特以畔歐陽修之故,為清議所薄。   子瑎至侍從,曾孫芾別有傳。   陸佃,字農師,越州山陰人。居貧苦學,夜無燈,映月光讀書。躡屩從師,不遠千里。過金陵,受經於王安石。熙甯三年,應舉入京。適安石當國,首問新政,佃曰:「法非不善,但推行不能如初意,還為擾民,如青苗是也。」安石驚曰:「何為乃爾?吾與呂惠卿議之,又訪外議。」佃曰:「公樂聞善,古所未有,然外間頗以為拒諫。」安石笑曰:「吾豈拒諫者?但邪說營營,顧無足聽。」佃曰:「是乃所以致人言也。」明日,安石召謂之曰:「惠卿雲:'私家取債,亦須一雞半豚。'已遣李承之使淮南質究矣。」既而承之還,詭言於民無不便,佃說不行。   禮部奏名為舉首。方廷試賦,遽發策題,士皆愕然;佃從容條對,擢甲科。授蔡州推官。初置五路學,選為鄆州教授,召補國子監直講。安石以佃不附己,專付之經術,不復咨以政。安石子雱用事,好進者坌集其門,至崇以師禮,佃待之如常。   同王子韶修定《說文》。入見,神宗問大裘襲袞,佃考禮以對。神宗悅,用為祥定郊廟禮文官。時同列皆侍從,佃獨以光祿丞居其間。每有所議,神宗輒曰:「自王、鄭以來,言禮未有如佃者。」加集賢校理、崇政殿說書,進講《周官》,神宗稱善,始命先一夕進稿。同修起居注。元豐定官制,擢中書舍人、給事中。哲宗立,太常請複太廟牙盤食。博士呂希純、少卿趙令鑠皆以為當複。佃言:「太廟,用先王之禮,於用俎豆為稱;景靈宮、原廟,用時王之禮,於用牙盤為稱,不可易也。」卒從佃議。   是時,更先朝法度,去安石之黨,士多諱變所從。安石卒,佃率諸生供佛,哭而祭之,識者嘉其無向背。遷吏部侍郎,以修撰《神宗實錄》徙禮部。數與史官范祖禹、黃庭堅爭辨,大要多是安石,為之晦隱。庭堅曰:「如公言,蓋佞史也。」佃曰:「盡用君意,豈非謗書乎!」   進權禮部尚書。鄭雍論其穿鑿附會,改龍圖閣待制、知潁州。佃以歐陽修守潁有遺愛,為建祠宇。《實錄》成,加直學士,又為韓川、$ 附會黨人,斥饒州居住。卒,年七十二。徽宗立,追複之。   李之純,字端伯,滄州無棣人。登進士第。熙甯中,為度支判官、江西轉運副使。禦史周尹劾廣西提點刑獄許彥先受邕吏金,命之純往究其端,乃起於出婢之口。之純以為蕪俚之言,不治,彥先得免。   徙成都路轉運使。成都歲發官米六千石,損直與民,言者謂惠民損上,詔下其議。之純曰:「蜀郡人恃此為生百年,奈何一旦奪之。」事遂已。秩滿複留,凡數歲,始還朝。神宗勞之曰:「遐方不欲數易大吏,使劍外安靖,年谷屢豐,以彰朝廷綏遠之意,汝知之乎?」以為右司郎中,轉太僕卿。   元祐初,加直龍圖閣、知滄州,召為戶部侍郎。未至,改集賢殿修撰、河北都轉運使,進寶文閣待制、知瀛州。俄以直學士知成都府,還為戶部,三遷禦史中丞。建言:「朝廷事下六部,但隨省吏視其前後批,以制緩急之序,是為胥吏顓處命令也。若大臣不暇省,宜令列曹長貳隨其所承,當行即行,當止即止,必稟而後決,毋拘于文,則吏不得舞權,而下情達矣。」又言:「眾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燮理陰陽,輔相之職。間者,國論稍虧雍睦,語言播傳,動系觀望,不可以不謹。」   董敦逸、黃慶基論蘇軾托詞命以毀先帝,蘇轍以名器私所親,皆以臨司罷,之純疏其誣罔,乃更黜之。以疾,改工部尚書。紹聖中,劉拯劾其阿附轍,出知單州。卒,年七十五。從弟之儀。   之儀字端叔。登第幾三十年,乃從蘇軾於定州幕府。曆樞密院編修官,通判原州。元符中,監內香藥庫。禦史石豫言其嘗從蘇軾辟,不可以任京官,詔勒停。徽宗初,提舉河東常平。坐為範純仁遺表,作行狀,編管太平,遂居姑熟,久之,徙唐州,終朝請大夫。   之儀能為文,尤工尺牘,軾謂入刀筆三昧。   王覿,字明叟,泰州如皋人。第進士。熙甯中,為編修三司令式刪定官。不樂久居職,求潤州推官。二浙旱,郡遣吏視苗傷,承監司風旨,不敢多除稅。覿受檄覆按,歎曰:「旱勢如是,民食已絕,倒廩贍之,猶懼不克濟,尚可責以賦邪?」行數日,盡除之。監司怒,捃摭百出。會朝廷遣使振貸,覿請見,為言民間利病。使者喜,歸薦之,除司農寺主簿,轉為丞。司農時為要官,進用者多由此選。覿拜命一日,即求外,韓絳高其節,留檢詳三司會計。絳出潁昌,辟簽書判官。坐在潤公闕免,屏居累年,起為太僕丞,徙太常。   哲宗立,呂公著、範純仁薦其可大任,擢右正言,進司諫。上疏言:「國家安危治亂,系于大臣。今執政八人,而奸邪居半,使一二元老,何以行其志哉?」因極論蔡確、章惇、韓縝、張璪朋邪害正。章數$ 除祭酒,兼徐王翊善。四年,拜給事中兼祭酒;五年,除寶文閣待制,仍祭酒。   六年,請老,提舉洞霄宮。敕過門下,給事中范祖禹言:「穆雖年出七十,精力尚強。古者大夫七十而致仕,有不得謝,則賜之幾杖。祭酒居師資之地,正宜處老成,願毋輕聽其去。」不報。太學之士數千人,以狀詣司業,又詣宰相請留,亦不從。於是公卿大夫各為詩贈其行。空學出祖汴東門外,都人觀者如堵,歎未嘗見。明年卒,年七十五。子璆,軍事推官。   席旦,字晉仲,河南人。七歲能詩,嘗登沉黎嶺,得句警拔,觀者驚異。元豐中,舉進士,禮部不奏名。時方求邊功,旦詣闕上書言:「戰勝易,守勝難,知所以得之,必知所以守之。」神宗嘉納,令廷試賜第。曆齊州司法參軍、鄭州河陽教授、敕令所刪定官。   徽宗召對,擢右正言,遷右司諫。禦史中丞錢遹率同列請廢元祐皇后而冊劉氏為太后,旦面質為不可。遹劾旦陰佐元祐之政,左轉吏部員外郎。改太常少卿,遷中書舍人、給事中。新建殿中省,命為監,俄拜禦史中丞兼侍講。   內侍郝隨驕橫,旦劾罷之,都人誦其直。帝以其章有「媚惑先帝」之語,嫌為指斥,旋改吏部侍郎,以顯謨閣待制知宣州。召為戶部侍郎,還吏部。郝隨複入侍,乃以顯謨閣直學士知成都府。   自趙諗以狂謀誅後,蜀數有妖言,議者遂言蜀土習亂。或導旦治以峻猛,旦政和平,徙鄭州。入見,言:「蜀人性善柔,自古稱兵背叛,皆非其土俗,願勿為慮。」遂言:「蜀用鐵錢,以其艱於轉移,故權以楮券,而有司冀贏羨,為之益多,使民不敢信。」帝曰:「朕為卿損數百萬虛券,而別給緡錢與本業,可乎?」對曰:「陛下幸加惠遠民,不愛重費以救敝法,此古聖王用心也。」自是錢引稍仍故。   坐進對淹留,黜知滁州。久之,帝思其治蜀功,複知成都。朝廷開西南夷,黎州守詣幕府白事,言雲南大理國求入朝獻,旦引唐南詔為蜀患,拒卻之。已而威州守焦才叔言,欲誘保、霸二州內附。旦上章劾才叔為奸利斂困諸蕃之狀,宰相不悅,代以龐恭孫,而徙旦永興。恭孫俄罪去,加旦述古殿直學士,複知成都。時郅永壽、湯延俊納土,樞密院用以訹旦,旦曰:「吾以為朝廷悔開疆之禍,今猶自若邪?」力辭之。卒于長安,年六十二,贈太中大夫。   旦立朝無所附徇,第為中丞時,蔡王似方以疑就第,旦糾其私出府,請推治官吏,議者哂之。子益,字大光,紹興初,參知政事。   喬執中,字希聖,高郵人。入太學,補《五經》講書,五年不謁告。王安石為群牧判官,見而器之,命子弟與之遊。擢進士,調須城主簿。時河役大興,部役者不得$ 慚去,誅諜者。   轉西上閣門使、知雄州。始視事,或告契丹遊騎大集,請甲以俟,舜卿不為動,乃妄也。契丹系州民,檄索之,不聽。會有使者至,因捕取其一以相當,必得釋乃遣。在雄六年,恩信周浹。   元祐初,進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高州刺史、知熙州。夏人聚兵天都,連西羌鬼章青宜結,先城洮州,將大舉入寇,舜卿欲乘其未集擊之,會諸將議方略。使姚兕部洮西,領武勝兵合河州熟羌搗講珠城,遣人間道焚河橋以絕西援;種誼部洮東,由哥龍谷宵濟邦金川,黎明,至臨洮城下,一鼓克之,俘鬼章並首領九人,斬馘數千計。遷馬軍都虞候,再遷徐州觀察使、步軍副都指揮使、知渭州。召還宿衛,未上道,卒,贈奉國軍節度使,諡曰毅敏。   舜卿知書,曉吏事,謹文法,善料敵,著名北州。   宋守約,開封酸棗人。以父任為左班殿直,至河北緣邊安撫副使,選知恩州。仁宗諭以亂後撫禦之意,對曰:「恩與他郡等耳,而為守者猶以反側待之,故人心不自安。臣願盡力。」徙益州路鈐轄,累遷文州刺史、康州團練使、知雄州,曆龍神衛、捧日天武都指揮使,馬步殿前都虞候。   入宿衛,遷洋州觀察使。衛兵以給粟陳嘩噪,執政將付有司治,守約曰:「禦軍安用文法!」遣一牙校語之曰:「天子太倉粟,不請何為?我不貸汝。」眾懼而聽命。進步軍副都指揮使、威武軍留後。神宗以禁旅驕惰,為簡練之法,屯營可並者並之。守約率先推行,約束嚴峻,士始怨終服。或言其持軍太急,帝密戒之,對曰:「臣為陛下明紀律,不忍使恩出於臣,而怨歸陛下。」帝善之,欲擢置樞府,宰相難之,乃止。故事,當郊之歲,先期籍士卒之兇悍者,配下軍以警眾,當受糧而倩人代負者罰,久而浸弛,守約悉舉行之。所居肅然無人聲,至蟬噪於庭亦擊去,人以為過。蒞職十年卒,年七十一。贈安武軍節度使,諡曰勤毅。   子球,以蔭幹當禮賓院。條秦、川券馬四弊,群牧使用其議,馬商便之。再使高麗,密訪山川形勢、風俗好尚,使還,圖紀上之,神宗稱善,進通事舍人。帝崩,告哀契丹,至,則使易吉服,球曰:「通和歲久,憂患是同,大國安則為之。」契丹不能奪。積遷西上閣門使、樞密副都承旨。為人謹密,朝日所聞上語,雖家人不以告。卒於官。   論曰:自郝質至宋守約,皆恂直忠篤,為一時名將。遭世承平,邊疆少警,擁節旄,立殿陛,高爵重祿,以壽考終,宜也。姚氏世用武奮,兕與弟麟並有威名,關中號「二姚」。兕之子雄,亦以戰功至節度使,而古竟以敗貶,其才否可見已。 列傳第一百九   ○苗授子履王君萬子贍   張守約王文郁周永清$ 帥章楶問可守者于諸將,皆曰:「非郭成不可。」遂使往守。夏人恚失地,空國入爭,謀曰:「平夏視諸壘最大,郭成最知兵。」遂自沒煙峽連營百里,飛石激火,晝夜不息。成與折可適議乘勝深入,以萬騎異道並進,遂俘阿埋、都逋二大酋。捷聞,進雄州防禦使、涇原鈐轄。徽宗詔諸軍並力築綏戎、懷戎二堡,成獨當合流之役,暴露雪中,感疾卒。帝悼之甚,賻以金帛,官其子婿。   成輕財好施,名震西鄙。既沒,廉訪使者王孝謁白於朝,帝手書報曰:「郭成盡忠報國,有功於民,宜載祀典。」榜其廟曰「仁勇」雲。子浩,紹興中為西邊大將,至節度使。   賈岩,字民瞻,開封人。少時,善騎射,喟然歎曰:「大丈夫生世,要當自奮,揚名顯親可也。」遂起家從戎。神宗選材武,以為內殿承制、慶州荔原堡都監。   林廣討瀘夷,辟將前鋒。又為河東將,敗西夏兵於明堂川。累功轉莊宅副使。遷路監。紹聖中,夏兵數萬圍麟州神堂砦甚急,岩以數百騎往援,令其下曰:「國家無事時,不惜厚祿養汝輩,正以待一旦之用耳。今力雖不敵,吾誓以死報!」眾感厲,即循屈野河行,且五裏,據北攔坡嶺上,一矢殪其酋,眾駭潰。哲宗嘉歎,賜以袍帶。知皇城使、威州刺史,遷路鈐轄。   岩在兵間二十年,在智略,能拊禦士卒,所鄉輒勝。時以良將入對,留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遷步軍都虞候、濠州團練使。卒,年五十二,贈雄州防禦使。   張整,字成伯,亳州贊阝陽人。初隸皇城司禦龍籍,補供奉官,為利、文州都巡檢使。邊夷歲鈔省地,吏習不與校,至反遺之物,留久乃去。整惡其貪暴無已,密募死士,時其來,掩擊幾盡。有司劾生事,神宗壯之,不問。   調荊湖將領,拓溪蠻地,築九城,董兵鎮守。又破蠻於大田,歲中三遷。犬吉狑萬眾乘舟屯托口,迫黔江城,時守兵才五百,人情大恐。整伏其半於托口旁,戒曰:「須吾旦度金鬥崖,舉幟,則噪而前。」及旦,率其半,縛艨艟,建旗鼓,溯流急趨。賊望見大笑。幟舉伏發,前後合擊,人人殊死鬥,蠻騰踐投江中,殺獲不可計。為廣西鈐轄,坐殺降徭,責監江州酒稅。複為涇原、真定、京東、環慶鈐轄。   整蒞軍嚴明,哲宗嘗訪於輔臣,召之對,擢為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管幹馬軍司。卒,官至威州刺史。   張蘊,字積之,開封將家子也。從軍為小校,隸劉昌祚。至靈州,遇敵中矢,拔鏃複戰,以功賜金帶。從征安南,次富良江,諸將猶豫未進,蘊褰裳先濟,眾隨之。蠻遁走,使巫被發登崖為厭勝,蘊射之,應弦而斃,一軍歡噪。   曆京西、涇原將,知綏德、懷甯、順寧軍等六城,儲粟至三$ 邦,而無危亂之憂。」徽宗稱善。又詢近日都城攻圍守禦次第,語漸浹洽。徽宗因及行宮止遞角等事,曰:「當時恐金人知行宮所在,非有他也。」綱奏:「方艱危時,兩宮隔絕,朝廷應副行宮,亦豈能無不至者,在聖度燭之耳。」且言:「皇帝仁孝,惟恐有一不當太上皇帝意者,每得詰問之詔,輒憂懼不食。臣竊譬之,家長出而強寇至,子弟之任家事者,不得不從宜措置。長者但當以其能保田園大計而慰勞之,苟誅及細故,則為子弟者,何所逃其責哉?皇帝傳位之初,陛下巡幸,適當大敵入攻,為宗社計,庶事不得不小有更革。陛上回鑾,臣謂宜有以大慰安皇帝之心,勿問細故可也。」徽宗感悟,出玉帶、金魚、象簡賜綱,曰:「行宮人得卿來皆喜,以此示朕意,卿可便服之。」且曰:「卿輔助皇帝、捍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調和父子間,使無疑阻,當遂書青史,垂名萬世。」綱感泣再拜。   綱還,具道太上意。宰執進迎奉太上儀注,耿南仲議欲屏太上左右,車駕乃進。綱言:「如此,是示之以疑也。天下之理,誠與疑、明與暗而已。自誠明而推之,可至於堯、舜;自疑暗而推之,其患有不可勝言者。耿南仲不以堯、舜之道輔陛下,乃暗而多疑。」南仲怫然曰:「臣適見左司諫陳公輔,乃為李綱結士民伏闕者,乞下禦史置對。」上愕然。綱曰:「臣與南仲所論,國事也。南仲乃為此言,臣何敢複有所辨?願以公輔事下吏,臣得乞身待罪。」章十餘上,不允。   太上皇帝還,綱迎拜國門。翌日,朝龍德宮,退,複上章懇辭。上手詔諭意曰:「乃者敵在近郊,士庶伏闕,一朝倉猝,眾數十萬,忠憤所激,不謀同辭,此豈人力也哉?不悅者造言,致卿不自安,朕深諒卿,不足介懷。巨敵方退,正賴卿協濟艱難,宜勉為朕留。」綱不得已就職。上備邊禦敵八事。   時北兵已去,太上還宮,上下恬然,置邊事於不問。綱獨以為憂,與同知樞密院事許翰議調防秋之兵。吳敏乞置詳議司檢詳法制,以革弊政,詔以綱為提舉官,南仲沮止之。綱奏:「邊患方棘,調度不給,宜稍抑冒濫,以足國用。謂如節度使至遙郡刺史,本以待勳臣,今皆以戚裏恩澤得之;堂吏轉官止于正郎,崇、觀間始轉至中奉大夫,今宜皆復舊制。」執政揭其奏通衢,以綱得士民心,欲因此離之。會守禦司奏補副尉二人,御批有「大臣專權,浸不可長」語。綱奏:「頃得旨給空名告敕,以便宜行事。二人有勞當補官,故具奏聞,乃遵上旨,非專權也。」   時太原圍未解,種師中戰沒,師道病歸,南仲曰:「欲援太原,非綱不可。」上以綱為河東、北宣撫使。綱言:「臣書生,實不知兵。在圍城中,不得已為陛下$ 大為東南患雲。   范宗尹,字覺民,襄陽鄧城人。少篤學,工文辭。宣和三年,上舍登第。累遷侍御史、右諫議大夫。王雲使北還,言金人必欲得三鎮。宗尹請棄之以紓禍,言者非之,宗尹罷歸。張邦昌僭位,複其職,遣同路允迪詣康王勸進。   建炎元年,李綱拜右僕射,宗尹論其名浮於實,有震主之威。不報,出知舒州。言者論宗尹嘗汙偽命,責置鄂州。既,召為中書舍人,遷禦史中丞,拜參知政事。   呂頤浩罷相,宗尹攝其位。時諸盜據有州縣,朝廷力不能制。宗尹言:「太祖收藩鎮之權,天下無事百五十年,可謂良法。然國家多難,四方帥守單寡,束手環視,此法之弊。今當稍複藩鎮之法,裂河南、江北數十州之地,付以兵權,俾蕃王室。較之棄地夷狄,豈不相遠?」上從其言。授宗尹通議大夫、守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禦營使,時年三十。近世宰相年少,未有如宗尹者。   宗尹奏以京畿東西、淮南、湖北地並分為鎮,授諸將,以鎮撫使為名;軍興,聽便宜從事。然李成、薛慶、孔彥舟、桑仲輩起於群盜,翟興、劉位土豪,李彥光、郭仲威皆潰將,多不能守其地。宗尹請有司討論崇、觀以來濫賞,修書、營繕、應奉、開河、免夫、獄空之類,皆厘正之。宣靖執政、圍城、明受偽命之人,反用赦申雪;徐秉哲、吳幵、莫儔等並量移;吳敏、王孝迪、耿南仲、孫覿、蔡懋等並敘複。侍郎季陵希宗尹意,乞詔宰執於罪累中選真材實能,量付以事。沈與求劾陵,因及宗尹,宗尹求去。上為罷與求,宗尹乃複視事。   初,宗尹廷對,詳定官李邦彥特取旨置宗尹乙科,宗尹德之,贈邦彥觀文殿大學士。樞密院副都承旨闕,宗尹擬刑煥、藍公佐、辛道宗三人,煥戚裏,公佐管客省,道宗不知兵,人以此咎宗尹。密院計議官王佾結公佐,宗尹請除佾為宗正丞,侍御史張延壽劾之,上罷佾。   紹興元年二月辛巳,日有黑子,宗尹以輔政無狀請免,上不許。魏滂為江東通判,諫官言其貪盜官錢,滂遂罷;李弼孺領營田,諫官言其媚事朱勔,弼孺亦罷:二人皆宗尹所薦。台州守臣晁公為儲峙豐備,論者以為擾民,宗尹陰佑之。會公為妻受囚金事覺,上罷公為,宗尹不自安。時明堂覃恩,宗尹請舉行討論之事,上手劄雲:「朕不欲歸過君父,斂怨士大夫。」始,宗尹建此議,秦檜力贊之,及見上意堅,反擠宗尹。上亦惡其與辛道宗兄弟往來,遂罷。沈與求奏其罪狀,落職,未幾,命知溫州。退成天臺,卒,年三十七。   宗尹有才智,當北敵肆行之沖,毅然自任,建議分鎮,以是得相位。然其置帥多授劇盜,又無總率統屬,且不遣援,不通餉,故諸鎮守鮮能久存$ ,翰造闕,即日賜對,除翰林學士,尋改禦史中丞。上疏言邊事,因陳決勝之策。陳邦昌為太宰,翰上疏力爭之。種師道罷為中太一宮使,翰言:「師道名將,沉毅有謀,山西士卒,人人信服,不可使解兵柄。」欽宗謂其老難用,翰曰:「秦始皇老王翦而用李信,兵辱于楚;漢宣帝老趙充國,而卒能成金城之功。自呂望以來,用老將收功者,難一二數。以古揆今,師道雖老,可用也。」且謂:「金人此行,存亡所系,令一大創,使失利去,則中原可保,四夷可服。不然,將來再舉,必有不救之憂。宜起師道邀擊之。」上不能用。擢中大夫、同知樞密院,論益不合,以病去,除延康殿學士、知亳州。坐言者落職,提舉南京鴻慶宮。   高宗即位,用李綱薦,召複延康殿學士。既至,拜尚書右丞兼權門下侍郎。時建炎大變之後,河北山東大盜李成、孔彥舟等,聚眾各數十萬,皆以勤王為名,願得張所為帥。所為禦史,嘗論黃潛善奸邪不可用,由此得罪。李綱為相,乃以所為河北等路招撫使,率成等眾渡河,號召諸路,為興複計。潛善力沮之。宗澤論車駕不宜南幸,宜還京師,且詆潛善等。潛善等請罷澤,翰極論以為不可。李綱罷,翰言:「綱忠義英發,舍之無以佐中興,今罷綱,臣留無益。」力求去,高宗未許。時潛善奏誅陳東,翰謂所親曰:「吾與東,皆爭李綱者。東戮東市,吾在廟堂可乎?」求去益力,章八上,以資政殿大學士提舉洞霄宮。複以言者落職。   紹興元年,召複端明殿學士、提舉萬壽觀,辭不至。二月,複資政殿學士。三年五月,卒,贈光祿大夫。   翰通經術,正直不撓,曆事三朝,致位政府,徒以黼、攸、潛善輩薰蕕異味,橫遭口語,志卒不展。綱雖力引之,不旋踵去,翰亦斥逐而死。所著書有《論語解》、《春秋傳》。   許景衡,字少伊,溫州里安人。登元祐九年進士第。宣和六年,召為監察禦史,遷殿中侍御史。是時,王黼、蔡攸用事,景衡言:「尚書省比闕長官,而同知樞密院亦久闕。雖三公通治三省,然文昌政事之本,樞密總兵之地,各有攸屬,安可久虛其位?願博采公議,遴選忠賢,以補政府之闕。」遂大忤黼意。朝廷用童貫為河東、北宣撫使,將北伐,景衡論其貪繆不可用者數十事,不報。   睦寇平,江、浙郡縣殘毀,而茶鹽比較之法如故。景衡奏:「茶鹽之法,當以食之眾寡為歲額之高下。今收復之後,戶版半耗,民力蕭然,而茶鹽比較不減於昔。民欲無困得乎?」奏上,詔兩浙、江東路權免茶鹽比較,賊平日仍舊。   朝廷既興燕雲之師,調度不繼,誅求益急。景衡奏:「財力匱乏在節用,民力困弊在恤民。今不急之務。若營$ ,馳騁如飛。事聞,詔令三衙、江上諸軍仿行之。   八年,丐歸文班,乃授左中奉大夫,充敷文閣待制、知台州。丐祠養親,提舉佑神觀、奉朝請。進對言:「頃自岳飛為帥,身居鄂渚,遙領荊襄,田師中繼之,始分鄂渚為二軍,乞復舊。」又乞並京西、湖北轉運為一司,分官置司襄陽,可一事體,帝善之。遷刑部侍郎。   明年,兼工部侍郎,同列議:大辟三鞫之弗承,宜令以眾證就刑,欲修立為令。彥直持不可,白丞相梁克家曰:「若是,則善類被誣,必多冤獄。且笞杖之刑,猶引伏方決,況人命至重乎?」議卒格。以議奪吳名世改正過名不當,降兩官。   會當遣使于金,在廷相顧莫肯先,帝親擇以往,聞命慨然就道。方入境,金使蒲察問接國書事,論難往復數十,蒲察理屈,因笑曰:「尚書能力為主。」既至,幾罹禍者數,守節不屈,金卒禮遣之,帝嘉歎。遷吏部侍郎,尋權工部尚書,複中大夫,改工部尚書兼知臨安府。方控辭,以言罷,提舉太平興國宮,尋提舉佑神觀、奉朝請。   尋知濕州,首捕巨猾王永年窮治之,杖徙他州。奏免民間積逋,以郡餘財代輸之,然以累欠內帑坊場錢不發,鐫一官。海寇出沒大洋劫掠,勢甚張,彥直授將領土豪等方略,不旬日,生禽賊首,海道為清。樞密奏功,進敷文閣學士,以弟彥質為兩浙轉運判官,引嫌易泉府。丐祠奉親,差提舉佑神觀,仍奉朝請,特令佩魚,示異數也。   入對,乞搜訪靖康以來死節之士,以勸忠義。又上薦舉乞選人已經關升、實曆六考、無贓私罪犯者,雜試以經術法律,限其員額,定其高下,俾孤寒者得以自達,定為改官之制。又乞令州郡守臣任滿日,開具本州實在財賦數目,具公移與交代者,並達台省,庶可核實,以戢奸弊,帝悉嘉納。   淳熙十年夏旱,應詔言,邇者濫刑,為致旱之由。明年,入對,論三衙皆所以拱扈宸居,而司馬乃遠在數百裏外,乞令歸司。久之,再為戶部尚書。會歲旱,乞廣糴為先備。又乞追貶部曲曾誣陷嶽飛者,以慰忠魂。以言降充敷文閣學士。帝追感世忠元勳,遣使諭彥直,且謂彥直有才力,言者誣之。彥直感泣奏謝。尋提舉萬壽觀,有疾,帝賜之藥。進顯謨閣學士、提舉萬壽觀。   嘗摭宋朝事,分為類目,名《水心鏡》,為書百六十七卷。禮部尚書尤袤修國史,白於朝,下取是書以進,光宗覽之,稱善。進龍圖閣學士、提舉萬壽觀,轉光祿大夫致仕。卒,特贈開府儀同三司,賜銀絹九百,爵至蘄春郡公。   論曰:古人有言:「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宋靖康、建炎之際,天下安危之機也,勇略忠義如韓世忠而為將,是天以資宋之興複也。方$ 兵,使之入援。」邦彥以語蔡攸,攸不然。以庶為陝西運判兼制置解鹽事。疆事益棘,欽宗欲幸襄、鄧,先命席益為京西安撫使,益求庶自副。高宗即位,除直龍圖閣、鄜延經略使兼知延安府。累立戰功,進集英殿修撰,升龍圖閣待制,節制陝西六路軍馬。   先是,河東經制使王燮既遁歸,東京留守宗澤承制以庶權陝西制置使。會宣諭使謝亮入關,庶移書曰:「夏人之患小而緩,金人之患大而迫,秋高必大舉,盍杖節率兵舉義,驅逐渡河,徐圖恢復。」亮不能從。金人大入,庶調兵自沿河至馮翊,據險以守。金人先已乘冰渡河犯晉寧,侵丹州,又渡清水河,破潼關,秦、隴皆震。庶傳檄諸路,會期討賊。涇原統制曲端雅不欲屬庶,以未受命辭;居數日,告身至,又辭。金人知端與庶不協,並兵寇鄜延。庶在坊州聞之,夜趨鄜延以遏其沖。金人詭道陷丹州,州界鄜、延之間,庶乃自當延安路。時端盡統涇原勁兵,庶屢督其進,端訖不行,遂陷延安。語在端傳。   初,庶聞圍急,自收散亡往援。觀察使王燮亦將所部發興元。庶至甘泉而延安已不守,既無所歸,遂以軍付燮,而自將百騎馳至襄樂勞軍,尚倚端為助。庶至,端令每門減從騎之半,比至帳下,僅數騎。端厲聲問庶延安失守狀,且曰:「節制固知愛身,不知為天子愛城乎?」庶曰:「吾數令不從,誰其愛身者!」端怒,謀即軍中誅庶而奪其兵,乃夜走寧州,見謝亮曰:「延安,五路襟喉,今既失矣。《春秋》大夫出疆之義得以專之,請誅庶。」亮曰:「使事有指,今以人臣而擅誅於外,是跋扈也,公則自為之。」端沮而歸,乃奪庶節制使印,又拘縻其官屬。會詔庶守京兆,庶先以失律自劾得罷。丁內艱。   時張浚自富平敗歸,始思庶及端之言可用,乃並召之。庶地近先至,力陳撫秦保蜀之策,勸浚收熙河、秦鳳之兵,扼關、隴以為後圖。浚不納。求終制,不許,乃版授參議官。浚念端與庶必不相容,端未至,但複其官,移恭州。庶因謂浚曰:「端有反心。」浚亦畏端得士,始有殺端意矣。語在《端傳》。   紹興五年,起複知興元府、利夔路制置使。庶以士卒單寡,籍興、洋諸邑及三泉縣強壯,兩丁取一,三丁取二,號「義士」,日閱於縣,月閱於州,厚犒之,不半年,有兵數萬。浚言於朝,升徽猷閣直學士。有讒於浚者,徙庶知成都,改嘉州。明年,浚劾庶輕率傾險,落職奉祠。尋起知遂寧,固避得請。   六年,除湖北安撫使、知鄂州。趨闕,上因燕見,庶言:「陛下欲保江南,無所事;如曰紹複大業,都荊為可。荊州左吳右蜀,利盡南海,前臨江、漢,出三川,涉大河,以圖中原,曹操所以畏關羽$ 安危,實論存亡,朝謀夕行,當如拯溺,豈可不惜分陰。」詔劉洪道趣往池州,措置防江。除戶部侍郎。   范宗尹嘗仕偽楚,故凡受偽命者皆錄用。陵因上疏曰:「前日士大夫名節不立,論事者皆喜攻之,瑕疵既彰,不復可用,縱加抆拭,攻者踵來,雖君相制命,亦不能為之地。臣試舉其罪大者言之,崇甯、大觀以來,黨助巨奸,由詭道以饕寵榮者不知幾何人?邦昌亂朝,不能死節者不知幾何人?苗、劉專殺,拱手受制不知幾何人?以義責之固不容誅,以情恕之亦不幸耳。弄筆墨者,文致其罪,既得惡名,誰敢引薦。臣願明詔宰執,於罪戾中選擇實能,量付以事,勿因一眚廢其終身,仍詔台諫為國愛人,勿複言。」詔榜其疏於朝堂。侍御史沈與求劾陵承望宰執風旨,罷官,提舉杭州洞霄宮。   紹興元年,複右文殿修撰。二年,詔內外官言事。陵言:「軍興以來,朝廷誥牒,非強以予民則莫售;師旅糧草,非強取于民則莫給。舊例和買,無本可支者久矣,新行和糴,能償其直幾何?」一遇軍興,事事責辦,有不足者,預借後年之賦。雖名曰'和」,實強取之;雖名曰'借',其實奪之。兵將衣食不取其飽暖,取其豐美;器械不取其堅利,取其華好。務末勝本,初無鬥心,賊至則偽言退保,賊去則盛言收復,遇敗以千為一,遇勝以一為千。今乘輿服禦之費十去七八,百官有司之費十去五六,猶無益于國者,軍太冗也。張浚一軍以川、陝贍之,劉光世一軍以淮、浙贍之,李綱一軍以湖廣贍之,上供之物得至司農、太府者無幾。夫強兵不在冗食,今統領家口隨行,一聞賊至,擇精銳者護送老小,其自隨者祗辦走耳,當議者一。虜掠婦女,軍中多有,養既不足,寧免作過,當議者二。所至州軍,邀求犒賞,守令憚生事,竭取民以奉之,當議者三。詭名虛券,隨在批請,枉費官物,當議者四。或假關節,或行賄賂,寄名軍籍,規冒功賞,當議者五。願詔有司專意講求,革因循以作士氣,則軍政立。」複徽猷閣待制,帥廣。   先是,惠州有狂男子聚眾數千,僭號作亂。陵入境,誘其徒曾袞,令以功贖罪,不旬日擒之。在官三年卒,年五十五,贈中大夫。有文集十卷。   陵善言事,奏疏可觀。然附范宗尹,則謂凡受偽命者皆當進用,台諫不當複以為言;攻張浚,則謂在蜀失於太專,自陝以西將不知有陛下。君子皆不謂然也。幸醫王繼先授榮州防禦使,陵草其制,時論亦以此少之。   盧知原,字行之,湖州德清人。以父任知歙縣,因近臣薦,赴都堂審察,累遷梓州路轉運副使。時承平既久,戎備皆弛,知原招補兵籍,築城亙二十餘裏。王黼當國,費出無藝,知原因疏言之,黼怒,$ 讀書過目不忘,尤邃于《易》。政和二年,上舍釋褐,補濰州教授。八年,賜對便殿,徽宗偉其狀貌,改校書郎兼資善堂贊讀。為殿試參詳官,以沈晦第一,徽宗大悅曰:「朕久聞晦名,今乃得之。」遷中書舍人。   時方有事燕雲,松年累章謂邊釁一開,有不勝言者。咈時相意,提舉太平觀。建炎間,密奏中原利害,召赴行在,出知平江府。未入境,貪吏解印斂跡,以興利除害十七事揭于都市,百姓便之。加徽猷閣待制。奏防江利害:一曰立國無藩籬之固,二曰遣將無首尾之援,三曰不攻敵技之所短。   召為中書舍人。言武昌、九江、建昌、京口、吳江、錢塘、明、越宜各屯水戰士三千以為備。唐恪追複觀文殿學士,松年繳奏曰:「靖康之禍,何輕脫寡謀,宜為罪首。去年秦檜還朝,力稱其抗義守正,遂被褒贈,已大咈士論。今恪子琢自陳其父不獲伸迎請二帝之謀,飲藥而死。此事凜然,追蹤古人。宜詔有司詳考實狀,庶不為虛美,以示激勸。」   除給事中。會選將帥,松年奏:「富貴者易為善,貧賤者難為功,在上之人識擢何如爾。願陛下親出勞軍,即行伍搜簡之,必有可為時用者。」又奏:「恢復中原,必自山東始,山東歸附,必自登、萊、密始,不特三郡民俗忠義,且有通、泰飛艘往來之便。」除兼侍講。   王倫使金還,言金人欲再遣重臣來計議,以松年試工部尚書為韓肖胄副,充大金奉表通問使。時使命久不通,人皆疑懼,松年毅然而往。至汴京,劉豫令以臣禮見,肖胄未答,松年曰:「聖主萬壽。」豫曰:「聖意何在?」松年曰:「主上之意,必複故疆而後已。」使還,拜吏部尚書。   嶽飛收復襄、漢,令松年籌度守禦事。松年奏:「乞飛班師,徐窺劉豫意向,若豫置不問,其情叵測,當飭將士謹疆場可也。」又條戰艦四利:一曰張朝廷深入之軍勢,二曰固山東欲歸之民心,三曰震疊強敵,使不敢窺江、浙,四曰牽制劉豫不暇營襄、漢。   除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首奏八事:立規摹以定中興之基,振紀綱以尊朝廷之勢,馭將帥使知畏,撫士卒使知勸,收予奪之柄,察毀譽之言,無以小疵棄人才,無以虛文廢實效。又薦張敵萬:「向在淮南誘敵深入,步騎四集,悉陷於淖,無得解者,金人至今膽落。乞令統率軍馬別為任使,庶幾外閫浙多名將,不獨仗倚三四人而已。」   諜報劉豫於登、萊、海、密具舟楫,淮陽、順昌積芻粟,欲憑藉金人侵我邊鄙。議者謂韓、劉、嶽各當一面,可保無虞。松年奏:「三人聲勢初不相屬,緩急必不相救。況海道闊遠,蘇、秀、明、越最為要衝,乞選精兵萬人,命一大臣往駐建康,親督世忠、光世守採石$ 以大艦為營,小艦出戰,乘水涸直搗賊巢,賊勢以衰。諸司交薦,改秩,吏部以微文沮之,闡弗辯,求嶽祠歸。曆鄂、台二州教授。   紹興十年,詔侍從各舉所知,給事中林待聘以闡聞,召對。時金人議和,歸關中地。闡首言:「關中必爭之地,古號天府,願固守以蔽巴蜀,圖中原。」次言監司、郡守薦舉之弊。又乞嚴禁遏糴,以濟江、浙水患。召試館職,除秘書省正字,遷校書郎兼吳、益王府教授。時諸將恃功邀爵賞,有過則姑息,又兵布於外,禁衛單寡,闡上疏極論之。後稍進退諸將必當其實,且召諸道兵以益禁旅,皆如闡言。   十三年,遷秘書郎兼國史院檢討官。秦檜每薦台諫,必先諭以己意,嘗謂闡曰:「秘書久次,欲以台中相處何如?」闡謝曰:「丞相見知,得老死秘書幸矣!」檜默然,竟罷,主管台州崇道觀,曆泉、衢二州通判。   二十五年冬,帝躬攬萬機,起闡提舉兩浙路市舶,入為禦史台檢法官,升吏部員外郎。孝宗在王邸,帝妙選宮僚,謂「莊重老成無逾闡者」,改命祠部兼建王府贊讀。   三十一年春,大雨,無麥苗,荊、浙盜起,詔侍從、台諫條陳弭災、禦盜之術。闡上疏曰:「和議以來,歲有聘幣,民不堪命,臣願陛下毋以金人困中國可乎?歸正人時有遣還之命,怨聲聞道路,臣願陛下毋使金人得以甘心可乎?州縣吏職卑地遠,漁奪之禍被於編籍,臣願陛下嚴髒吏之誅可乎?蠲租之令,已赦複征,寬大之澤例為虛文,臣願陛下申詔令之禁可乎?是數者能次第行之,則足以動天地,召和氣,災異、盜賊不足慮也。」又言:「金主亮將入侵,宜守要害,防海道,三邊不可無良將,督視不可無大帥。」疏奏,帝嘉納,面諭曰:「卿所言深中時病,但遣人北歸,已載約書,朕不忍渝也。」遷將作監,進宗正少卿。   三十二年,孝宗即位,闡權工部侍郎兼侍講,入謝,言:「諸將以敗為捷,冒受爵秩,州廂禁軍因覃霈鼓噪,希厚賞,不可不正其罪。」時悉為施行。   金主亮死,葛王褒複求和,再議遣使。闡言:「宜嚴遣使之命,正敵國之禮,彼或不從,則有戰爾。如是,則中國之威可以複振。」帝曰:「使者報聘,故事也,舊約不從,朕志定矣。」是冬,給劄侍從、台諫條具時務,闡上十事皆{髟方}切。當時應詔數十人,惟闡與國子司業王十朋指陳時事,斥權幸,無所回隱。明日,召兩人對內殿,帝大加稱賞,賜酒及禦書。時進太上皇帝、太上皇後冊寶,工部例進官,闡辭。或曰:「公轉一階,則澤可以及子孫,奈保辭?」闡笑曰:「寶冊非吾功也,吾能為子孫冒無功賞乎?」   隆興元年,真拜工部侍郎。闡奏:「臣去冬乞守禦兩淮,$ 歸,臥家凡十有三年。二十五年冬,檜死,舊人在者皆起,燾除知建康府兼行宮留守。金陵積歲負內庫錢帛钜萬,悉為奏免。池有義子與父爭訟,守昏謬,系父,連年不決,燾移大理,斥其守。居二年,進端明殿學士。二十九年,提舉萬壽觀兼侍讀,以衰疾力辭,不許。除吏部尚書。   初,上知普安郡王賢,欲建為嗣,顯仁皇后意未欲,遲回久之。顯仁崩,上問燾方今大計,燾曰:「儲貳者,國之本也,天下大計,無逾於此。」上曰:「朕懷此久矣,卿言契朕心,開春當議典禮。」又勸上省賜予,罷土木,減冗吏,止北貨。上嘉獎之。   金使施宜生來,燾奉詔館客。宜生本閩人,素聞燾名,一見顧副使曰:「是南朝不拜詔者。」燾以「首丘桑梓」動之,宜生於是漏敵情,燾密奏早為備。   先是,御前置甲庫,凡乘輿所需圖畫什物,有司不能供者悉聚焉。日費不貲。禁中既有內酒庫,釀殊勝,酤賣其餘,頗侵大農。燾因對,言甲庫萃工巧以蕩上心,酒庫酤良醞以奪官課。且乞罷減教坊樂工人數。上曰:「卿言可謂責難於君。」明日悉詔罷之。   屢以衰疾乞骸。三十年,以資政殿學士致仕,尋遷太中大夫,給真奉。三十一年八月,落致仕,複知建康府。時金人窺江,建業民驚徙過半,聞燾至,人情稍安。尋詔沿江帥臣條上恢復事宜,燾首陳十事,大率欲預備不虞,持重養威,觀釁而動,期於必勝。   孝宗受禪,除同知樞密院,遣子埏入辭。詔肩輿至宮,給扶上殿,首問為治之要,言內治乃可外攘。又乞命百執條弊事,詔從之,令侍從、台諫集都堂給劄以聞。隆興元年,遷參知政事,以老病不拜,台諫交章留之,除資政殿大學士、提舉萬壽觀兼侍讀。謁告將理,許之。及家,固求致仕。後二年卒,年七十五,諡忠定。   燾外和內剛,帥蜀有惠政,民祠之不忘。始論和議,歸之於天,士論歉然。洎繳駁施廷臣之奏,朝野複一辭歸重焉。   黃中,字通老,邵武人。幼受書,一再輒成誦。初以族祖蔭補官。紹興五年廷試,言孝弟動上心,擢進士第二人,授保寧軍節度推官。二十餘年,秦檜死,乃召為校書郎,曆遷普安、恩平府教授。中在王府時,龍大淵已親幸,中未嘗與之狎,見則揖而退,後他教授多蒙其力,中獨不徙官。   遷司封員外郎兼國子司業。芝草生武成廟,官吏請以聞,中不答,官吏陰畫圖以獻。宰相謂祭酒周綰與中曰:「治世之瑞,抑而不奏,何耶?」綰未對,中曰:「治世何用此為?」綰退,謂人曰:「黃司業之言精切簡當,惜不為諫官。」   充賀金生辰使,還,為秘書少監,尋除起居郎,累遷權禮部侍郎。中使金回,言其治汴宮,必徙居$ :「素知卿忠直,欲何言?」龜年奏:「今日無大於不過宮。」光宗曰:「須用去。」龜年言:「陛下屢許臣,一入宮則又不然。內外不通,臣實痛心。」同知樞密院餘端禮曰:「扣額龍墀,曲致忠懇,臣子至此,為得已邪?」上雲:「知之。」   孝宗崩,甯宗受禪,是夕召對,甯宗蹙額雲:「前但聞建儲之義,豈知遽踐大位,泣辭不獲,至今震悸。」龜年奏:「此乃宗祏所系,陛下安得辭,今日但當盡人子事親之誠而已。」因擬起居劄子,乞日進一通。又與翊善黃裳同奏往朝南內,因定過宮之禮,乞先一日入奏,率百官恭謝。甯宗朝泰安宮,至則寢門已閉,拜表而退。   時議欲別建泰安宮,而光宗無徙宮之意。龜年言:「古人披荊棘立朝廷,尚可布政出令,況重華一宮豈為不足哉?陛下居狹處,太上居寬處,天下之人必有諒陛下之心者。」於是宮不果建。遷中書舍人。劉慶祖已帶遙郡承宣使,而乙太上隨龍人落階官,龜年繳奏,甯宗批:「可與書行。」龜年奏:「臣非為慶祖惜此一官,為朝廷惜此一門耳。夫'可與書行',近世弊令也,使其可行,臣即書矣,使不可行,豈敢因再令而遂書哉?」甯宗嘗謂:「退朝無事,恐自怠惰,非多讀書不可。」龜年奏:「人君之學與書生異,惟能虛心受諫,遷善改過,乃聖學中第一事,豈在多哉!」   一日,御筆書朱熹、黃裳、陳傅良、彭龜年、黃由、沈有開、李巘、京鏜、黃艾、鄧馹十人姓名示龜年雲:「十人可充講官否?」龜年對曰:「陛下若招來一世之傑如朱熹輩,方厭人望,不可專以潛邸學官為之。」尋除侍講,遷吏部侍郎,升兼侍讀。龜年知事勢將變,會暴雨震雷,因極陳小人竊權、號令不時之弊。遣充金國弔祭接送伴使。   初,朱熹與龜年約共論韓侂胄之奸,會龜年護客,熹以上疏見絀,龜年聞之,附奏雲:「始臣約熹同論此事。今熹既罷,臣宜並斥。」不報。迨歸,見侂胄用事,權勢重于宰相,於是條數其奸,謂:「進退大臣,更易言官,皆初政最關大體者。大臣或不能知,而侂胄知之,假託聲勢,竊弄威福,不去必為後患。」上覽奏甚駭,曰:「侂胄朕之肺腑,信而不疑,不謂如此。」批下中書,予侂胄祠,已乃複入。   龜年上疏求去,詔侂胄與內祠,龜年與郡,以煥章閣待制知江陵府、湖北安撫使。龜年丐祠,慶元二年,以呂棐言落職;已而追三官,勒停。嘉泰元年,複元官。起知贛州,以疾辭,除集英殿修撰、提舉沖佑觀。開禧二年,以待制寶謨閣致仕,卒。   龜年學識正大,議論簡直,善惡是非,辨析甚嚴,其愛君憂國之忱,先見之識,敢言之氣,皆人所難。晚既投閑,悠然自得,幾微不見$ 議者皆言和戎之幣少,養兵之費多,不知講和之後,朝廷能不養兵乎?今東南民力,陛下之所知也,朝廷安得而不較乎?且非徒無益而已。與之歲幣,是畏之矣。三軍之情,安得不懈弛;歸正之心,安得不攜貳。為今日計,宜停使勿遣,遷延其期。比至來春,別無動息,徐於境上移書,諭以兩國誓言。敗之自彼,信不由衷,雖盟無益。自今宜守分界,休息生靈,不煩聘使之往來,各保疆場之無事,焉用疲弊州縣,以奉犬羊之使乎?」   孝宗懲創紹興權臣之弊,躬攬權綱,不以責任臣下,栗言:「人主蒞權,大臣審權,爭臣議權,王侯、貴戚善撓權者也,左右近習善竊權者也。權在大臣,則大臣重;權在邇臣,則邇臣重;權在爭臣,則爭臣重。是故人主常患權在臣下,必欲收攬而獨持之,然未有能獨持之者也。不使大臣持之,則王侯、貴戚得而持之矣;不使邇臣審之,爭臣議之,則左右近習得而議之矣。人主顧謂得其權而自執之,豈不誤哉。是故明主使人持權而不以權與之,收攬其權而不肯獨持之。」至有「以鹿為馬、以雞為鸞」之語。方奉對時,讀至「人主常患權在臣下,必欲收攬而獨持之」,孝宗稱善,栗徐曰:「臣意尚在下文。」執政有訴于孝宗曰:「林栗謂臣等指鹿為馬,臣實不願與之同朝。」乃出知江州。   有旨省並江州屯駐一軍,栗奏:「辛巳、甲申,金再犯兩淮,賴江州一軍分佈防托,故舒、蘄、黃三州獨不被寇。本州上至鄂渚七百里,下至池陽五百里;平時屯戍,誠哲無益,萬一有警,鄂渚之戍,上越荊、襄,池陽之師,下流增備,中間千里藩籬,誠為虛闕。無以一夫之議,而廢長江千里之防。」由是軍得無動。   以吏部員外郎召。冬至,有事南郊,前期十日,百執事聽誓戒;會廢節,有旨上壽不用樂,迨宴金使,乃有權用樂之命。栗以為不可,致書宰相,不聽,乃乞免充舉冊官,以狀申朝廷曰:「若聽樂則廢齋,廢齋則不敢以祭。祖宗二百年事天之禮,今因一介行人而廢之。天之可畏,過於外夷遠矣。」不聽。   兼皇子慶王府直講,有旨令二王非時招延講讀官,相與議論時政,期盡規益。栗以為不可,疏言:「漢武帝為戾太子開博望苑,卒敗太子;唐太宗為魏王泰立文學館,卒敗魏王。古者教世子與吾祖宗之所以輔導太子、諸王,惟以講經讀史為事,他無預焉。若使議論時政,則是對子議父,古人謂之無禮,不可不留聖意。」   除右司員外郎,遷太常少卿。太廟祫享之制,始祖東向,昭南向,穆北向,別廟神主祔于祖姑之下,隨本室南北向而無西向之位。紹興、乾道間,懿節、安穆二後升祔,有司設幄西向。逮安恭皇后新祔,有司承前失,其$ 州,守將棄關遁,吳曦焚河池還興州。松以書從曦求援兵,曦答以「鳳州非用騎之地,漢中平衍,可騎以驅馳,當發三千騎往。」蓋紿之也。   未幾,金人封曦為蜀王。曦遺松書諷使去,松不知所為。興元帥劉甲、茶馬范仲任見松,謀起兵誅曦,松恐事泄取禍,即揖二人起去。會報金人且至,百姓奔走相蹂躪,一城如沸。松亟望米倉山遁去,由閬州順流至重慶,以書抵曦,丐贐禮買舟,稱曦為蜀王。曦遣使以匣封致饋,松望見大恐,疑其劍也,亟逃奔。使者追及,松不得已啟視之,則金寶也。松乃兼程出峽,西向掩淚曰:「吾今獲保頭顱矣。」曦誅,詔落職,降三官,筠州居住,再降順昌軍節度副使,澧州安置。又責果州團練副使、賓州安置。死賓州。   陳謙,字益之,溫州永嘉人。乾道八年進士,授福州戶曹、主管刑工部架閣文字,遷國子錄、敕令所刪修官、樞密院編修官。陳中興五事,至李綱議建鎮事,上曰:「綱何足道。」謙曰:「陛下用大臣,審出綱上,宜如聖訓。今顧出綱下遠甚,奈何?」上蹙然,遂極論逾數刻。   孝宗內禪,通判江州,知常州,提舉湖北常平。平辰州峒徭,加直煥章閣,除戶部郎中,總領湖、廣財賦。謙乃丞相趙汝愚客,會黨論起坐斥。後數年,起為提點成都府路刑獄,移京西運判,複直煥章閣。   韓侂胄謀擾金人,令獻馬者補官,七州民相扇為盜。謙移書侂胄曰:「今若倚群盜行剽掠之策,豈得以敗亡為戲乎?」既而屢論襄帥皇甫斌、李奕罪,且求罷。上諭旨薛叔似協和之。遷司農少卿、湖廣總領,除宣撫司參謀官。   金兵深入,陷應城,焚漢川,漢陽空城走,武昌震懼。謙以寶謨閣待制副宣撫,即日置司北岸,命土豪趙觀覆之中流,士馬溺死甚眾,餘兵皆返走。未幾,奪職,罷。後複知江州。侂胄死,和議已決,謙複罷,奉祠。卒,年七十三。   謙有雋聲,早為善類所予。晚坐偽禁中廢,首稱侂胄為「我王」,士論由是薄之。   張岩,字肖翁,大樑人,徙家揚州,紹興末渡江,居湖州。為人機警,柔回善諧。登乾道五年進士第,曆官為監察禦史,與張釜、陳自強、劉三傑、程松等阿附時相韓侂胄,誣逐當時賢者,嚴道學之禁。   進殿中侍御史,累遷給事中,除參知政事。以言者罷為資政殿學士、知平江府,旋升大學士、知揚州。時邊釁方開,詔岩與程松分帥兩淮,已而召還,為參知政事兼同知國用事。開禧二年,遷知樞密院事。明年,除督視江、淮軍馬。   時方信孺使金議和,值吳曦以蜀叛,議未決,曦伏誅。金人尋前議,信孺再行。侂胄趣岩遣畢再遇、田琳合兵剿敵,且募生擒偽帥。未幾,川、陝戰屢衄$ 壩木,決壕水,再遇令勁弩射退之。既而紇石烈都統合兵進攻益急,城中矢盡,再遇令人張青蓋往來城上,金人意其主兵官也,爭射之,須臾矢集樓牆如蝟,獲矢二十余萬。紇石烈引兵退,已乃益增兵,環城四面營帳亙三十裏。再遇令臨門作樂以示閒暇,而間出奇兵擊之。敵晝夜不得休,乃引退。再遇料其且複來,乃自提兵奪城東野新橋,出敵之背,金人遂遁去,追至滁,大雨雪,乃旋。獲騾馬一千五百三十一、鞍六百,衣甲旗幟稱是。授忠州團練使。   三年,除鎮江都統制兼權山東、京東招撫司事。還至揚州,除驍衛大將軍。金圍楚州已三月,列屯六十餘裏。再遇遣將分道撓擊,軍聲大振,楚圍解。兼知揚州、淮東安撫使。揚州有北軍二千五百人,再遇請分隸建康、鎮江軍,每隊不過數人,使不得為變。更造輕甲,長不過膝,披不過肘,兜鍪亦殺重為輕,馬甲易以皮,車牌易以木而設轉軸其下,使一人之力可推可擎,務便捷不使重遲。敢死一軍,本烏合亡命,再遇能駕馭得其用。陳世雄、許俊等皆再遇所薦。張健雄恃勇桀驁,再遇狀其罪於朝,命以軍法戮之,諸將懾服。   嘉定元年,除左驍衛上將軍。和好成,累疏乞歸田裏,賜詔不允,除保康軍承宣使,降詔獎諭,尋令帶職奏事,提舉佑神觀。六年,提舉太平興國宮,十年,以武信軍節度使致仕。卒,年七十。贈太尉,累贈太師,諡忠毅。   再遇姿貌雄傑,早以拳力聞,屬時寢兵,無所自見。一旦邊事起,諸將望風奔衄,再遇威聲始著,遂為名將雲。   安丙,字子文,廣安人。淳熙間進士,調大足縣主簿。秩滿詣闕,陳蜀利病十五事,言皆剴切。丁外艱,服除,辟利西安撫司幹辦公事,調曲水丞。吳挺為帥,知其才,邀致之。改秩,知新繁縣。丁內艱,服除,知小溪縣。通判隆慶府,嘉泰三年,郡大水,丙白守張鼎,發常平粟振之。尋又鑿石徙溪,自是無水患。知大安軍,歲旱,民艱食,丙以家財即下流糴米數萬石以振。事聞,詔加一秩。   開禧二年,邊事方興,程松為四川宣撫使,吳曦副之,丙陳十可憂於松。繼而鬆開府漢中,道三泉,夜延丙議。丙又為松言曦必誤國,松不省。蓋丙嘗為其父客,素知曦。既而曦奏丙為隨軍轉運司,居河池。時梁、洋義士方襲取和尚原,旋為金人所奪,守將棄甲而走。十一月戊子,金人攻湫池堡,破天水,繇西和入成州,師潰,曦置不問。金人肆掠關外四州,如踐虛邑,軍民莫知死所。曦已潛遣其客姚淮源交金人,至是曦還興州,留丙魚關,已而檄還武興。十二月丙寅,金人持其詔及金印至罝口,曦密受之,宣言使者欲得四州以和,馳書諷松去。癸酉,曦受金詔稱蜀王,$ 黃陂,有眾三千餘,稍出鹵掠。   槐令客說下全,徙之陽烏洲,使雜耕蘄春間,又享賜之,用為裨將。於是曹聰、劉清之屬皆來自歸。   四年,進直華文閣、知潭州、主管湖南安撫司公事。方三邊急於守禦,督府日夜徵發,民且困,槐為畫策應之,令民不傷而軍須亦不匱。淳祐二年,遷左司郎官,進直龍圖閣、沿江制置副使兼知江州、主管江西安撫司公事。視其賦則吏侵甚,下教曰:「蒞州而吏猶為盜不自悔,吾且誅之!」吏乃震恐,願自新。槐因除民患害,凡利有宜,弛以利民,惟恐不盡弛。大計軍實,常若敵且至。裨將盧淵凶猾不受命,斬以徇師,軍中肅然。   三年,進秘閣修撰。四年,召入奏事,遷權戶部侍即,賜紫,進集英殿修撰、沿江制置使、江東安撫使兼知建康府兼行宮留守。軍政弛弗治,乃為賞三等以教射,春秋教肄士卒坐作進退擊刺之技,歲餘盡為精兵。六年,召至闕,辭。出知靜江府兼廣西經略安撫使,又辭。權廣西運判兼提點刑獄。宰相移書槐曰:「國家方用兵,人臣不辭急難,公幸毋固辭。」槐即日就道,至邕州,上守禦七策。邕州之地西通諸蠻夷,南引交址及符奴、月烏、流鱗之屬,數寇邊,槐與約無相侵,推赤心遇之,皆伏不動。又與交址約五事:一無犯邊,二歸我侵地,三還鹵掠生口,四奉正朔,五通貿易。於是遣使來獻方物、大象南方悉定。   七年,進寶章閣待制。八年,遷工部侍郎,職事依舊,兼轉運使。九年,召赴闕,封定遠縣男。遷兵部侍郎兼權給事中兼侍讀,升給事中,上疏請抑損戚裏恩澤以慰天下士大夫。群臣奏事少與法違,憚槐不敢上。兼侍讀,進寶章閣直學士、知福州福建安撫使,辭。進封子。是年冬,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進封侯。十二年,為同知樞密院事。寶祐元年,權參知政事。二年,進參知政事。四川制置使餘晦以戰敗奪官,詔荊襄制置使李曾伯往視師,曾伯辭,槐曰:「事如此,尚可坐而睨乎?」上疏請行,頓重兵夔門以固荊、蜀輔車之勢,詔報曰:「腹心之臣,所與共理天下者也,宜在朝廷,不宜在四方。」複上疏曰:「天下之事,不進則退,人臣無敢為岐意者,苟以臣為可任,宜少聽臣自效,即臣不足與軍旅之事,願上官爵。」不許,進封濠梁郡公。   帝日鄉用槐,槐言事無所隱,意在於格君心之非而不為容悅。帝問糴民粟積邊,則對曰:「吳民困甚,有司急糴不復省。夫民惟邦本,願先垂意根本。」帝問修太乙祠,則對曰:「土工薦起,民罷于徵發,非所以事天也。」帝問邊事,對曰:「外有敵國,則其計先自強。自強者人畏我,我不畏人。」又言:「敵國在前,宜拔材能用之。士大$ 下又將為漢黨錮、元祐黨籍之君子。數者皆犯前古危亡之轍跡,忠臣懇惻而言之,志士憤激而和之。陛下雖日禦治朝,日親儒者,日修辭飾色,而終莫能弭天下之議。言者執之而不肯置,聽者厭之而不憚煩,於是厭轉而為疑,疑增而為忿,忿極而為愎,則罪言黜諫之意藏伏于陛下之胸中,而凡迕己者皆可逐之人矣。彼中人之性,利害不出於一身,莫不破厓絕角以阿陛下之所好。其稍畏名義者,則包羞閔默而有跋前疐後之憂;若其無所顧戀者,則皆攘袂遠引,不願立于王之朝矣。   陛下試反于身而自省曰:吾之制行,得無有屋漏在上、知之在下者乎?徒見嬖昵之多,選擇未已,排當之聲,時有流聞,則謂精神之內守,血氣之順軌,未可也。陛下又試于宮閫之內而加省曰:凡吾之左右近屬,得無有因微而入,緣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復猜覺者乎?徒見內降幹請,數至有司,裏言除臣,每實人口,則謂浸潤之不行,邪逕之已塞,未可也。陛下又試于朝廷政事之間而三省曰:凡吾之諸臣,得無有讒說殄行,震驚朕師,惡直醜正,側言改度者乎?徒見剛方峭直之士,昔者所進,今不知其亡,柔佞闒茸之徒,適從何來,而遽集於斯也,則謂舉國皆忠臣,聖朝無闕事,未可也。   夫以陛下之好惡用舍,無非有招致人言之道;及人言之來,又複推而不受。不知平日之際遇信任者,肯為陛下分此謗乎?無也。陛下誠能布所失於天下,而不必曲為之回護,凡人言之所不貸者,一朝赫然而盡去之,務使蠹根悉拔,孽種不留,如日月之更,如風雷之迅,則天下之謗,不改而自息矣。陛下何憚何疑而不為此哉!   又極言邊事,曲盡事情。   以直寶謨閣知婺州。遷秘書少監,拜司農卿,複為秘書少監,進太常少卿兼中書門下檢正諸房公事。遷起居舍人,升起居郎兼權刑部侍郎。臣僚論罷,以集英殿修撰提舉太平興國宮。起,再知婺州,辭免,復舊祠。   淳祐四年,召至闕,授權吏部侍郎兼權中書舍人。尋為吏部侍郎仍兼權中書舍人、兼侍讀。時暫兼權侍右侍郎,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權刑部尚書,尋為真。七年,拜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八年,拜參知政事。以監察禦史陳垓論罷,以資政殿學士知建甯府。寶祐元年,卒。   鄭采,不詳何郡人。初曆官為秘書省校書郎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遷著作佐郎兼權侍右郎官,升著作郎兼侍講。拜右正言,言:「丞相史嵩之以父憂去,遽欲起之,意甚厚也。奈何謗議未息,事關名教,有尼其行。」帝答曰:「卿言雖切事理,進退大臣豈易事也!」   擢殿中侍御史。疏言:「台諫以糾察官邪為職,國之紀綱系焉。比劉漢弼$ 列經筵,其所敷繹,不過聞于師者。舍其所學,是欺君父,加以疾病衰耗,不能支持。」遂留不進。胡安國奉祠居衡陽,上書言:「欲使學者蹈中庸,師孔、孟,而禁不從程頤之學,是入室而不由戶。」   朱震引疾告去,時趙鼎去位,張浚獨相,於是召安國,俾以內祠兼侍讀,而上章薦焞,言其拒劉豫之節,且謂其所學所養有大過人者,乞令江州守臣疾速津送至國門。複以疾辭,上曰:「焞可謂恬退矣。」詔以秘書郎兼說書,趣起之,焞始入見就職。八年,除秘書少監,未幾,力辭求去。上語參知政事劉大中曰:「焞未論所學淵源,足為後進矜式,班列得老成人,亦是朝廷氣象。」乃以焞直徽猷閣,主管萬壽觀,留侍經筵。資善堂翊善朱震疾亟,薦焞自代。輔臣入奏,上慘然曰:「楊時物故,胡安國與震又亡,朕痛惜之。」趙鼎曰:「尹焞學問淵源,可以繼震。」上指奏牘曰:「震亦薦焞代資善之職,但焞微聵,恐教兒費力爾。」除太常少卿,仍兼說書。未幾,稱疾在告,除權禮部侍郎兼侍講。   時金人遣張通古、蕭哲來議和,焞上疏曰:   臣伏見本朝有遼、金之禍,亙古未聞,中國無人,致其猾亂。昨者城下之戰,詭詐百出,二帝北狩,皇族播遷,宗社之危,已絕而續。陛下即位以來十有二年,雖中原未複,仇敵未殄,然而賴祖宗德澤之厚,陛下勤撫之至,億兆之心無有離異。前年徽宗皇帝、甯德皇后崩問遽來,莫究不豫之狀,天下之人痛心疾首,而陛下方且屈意降志,以迎奉梓宮、請問諱日為事。今又為此議,則人心日去,祖宗積累之業,陛下十二年勤撫之功,當決於此矣。不識陛下亦嘗深謀而熟慮乎,抑在廷之臣不以告也?   《禮》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今陛下信仇敵之譎詐,而覬其肯和以紓目前之急,豈不失不共戴天、不反兵之義乎?又況使人之來,以詔諭為名,以割地為要,今以不戴天之仇與之和,臣切為陛下痛惜之。或以金國內亂,懼我襲己,故為甘言以緩王師。倘或果然,尤當鼓士卒之心,雪社稷之恥,尚何和之為務?   又移書秦檜言:   今北使在廷,天下憂憤,若和議一成,彼日益強,我日益怠,侵尋朘削,天下有被髮左衽之憂。比者,竊聞主上以父兄未返,降志辱身於九重之中有年矣,然亦自是未聞金人悔過,還二帝於沙漠。繼之梓宮崩問不詳,天下之人痛恨切骨,金人狼虎貪噬之性,不言可見。天下方將以此望于相公,覬有以革其已然,豈意為之已。甚乎。   今之上策,莫如自治。自治之要,內則進君子而遠小人,外則賞當功而罰當罪,使主上孝弟通于神明,道德成于安強,勿以小智孑義而圖大功,不勝$ 「胡旦獻頌,詞意悖戾。朕自擢於甲科,曆試外任,所至無善狀。知海州日為部下所訟,猶已具,適會大赦,朕錄其材而舍其過,尚令在近列,又領史職,乃敢恣胸臆狂躁如此,其亟逐之!」即貶殿中丞、商州團練副使。   上《平燕議》曰:   今幽州在北門之外,東封非國家所急,願移其資以事北伐。且天時、地利、人事皆有可伐之意。歲之所臨,其地受福。今年春末至來年,歲在宋分,今年初秋至六年,鎮在燕分。從今年為備,至來春興師。北兵之遇春夏,則氈裘、皮履、羊弓、塞馬不為用,而中原士卒素不能寒,往北逢暄,筋力勇健。以勇健之士驅不用之敵,承福慶之時討災殃之城,成功立事,在於此矣。   長淮以北,太行以東,河水罷災,土地甚沃。因其豐實,取其穀帛,減價以折納,見錢以貴糴,官府多積,兵役無虞,用兵豐財,可濟大事。   太原克復以來,於今七載,兵甲甚利,士卒甚雄,夜寢晨興,寒裘饑粟。若以促裝之賜,發軍而用之,恩賞之貲,成功而賚之,可以齊心平敵,恢拓舊境。   幽州平土而負敵,為勢必擇四人,分之方面,以剛斷勇毅者主之,選和平恭慎者一人部之。幽州之北,皆是山谷,通人馬者不過十處,領將士者亦擇十人,同行則共議兵機,分出則各司軍事,寇來則同戰以驅逐,寇歸則畫疆以扞蔽。苟塞斷山路,余寇在燕與大軍相持,則遷延其時以度春夏,寇不能熱,有退無前。使士之剛勇才力者各為一將,多則分部扞敵攻城,兩盡其力。定其軍名,實其軍數。我寡彼多則力不勝,我實彼虛則勝有餘。力均則較其地形,地均則爭其謀略,分明勇怯,各致其用。   以茶鹽香藥之價十分減二,從新者先賣于邊城要路、軍馬屯所。以芻粟錢帛之價十分增二,納貨以出券者詣本場以交貨,得貨者緣逐路以納稅。出往來四方之饒,為兩地費用之耗,自然商得其利,則買之於人,人得其資,則勤之於穡。故必民效兼倍之力,國貯九年之積,科撥不假于度支,轉般何勞於漕挽。芻粟之給,攻具之用,委輸發運,以為後繼。   今將用二十萬之眾,役三十州之民,願陛下明降日月之信,先示雨露之澤。民知信賞則悅而忘死,士得仰給則死而力戰。如此則逆壘不足下,猾寇不足殄也。   起為左補闕,複直史館。遷修撰,預修國史,以尚書戶部員外郎知制誥,遷司封員外郎。   有傭書人翟穎者,旦嘗與之善,因為改姓名馬周,以為唐馬周複出,上書詆時政,且自薦可為大臣。又舉材任輔者十人,其辭頗壯。當時皆謂旦所為。馬周坐流海島,旦亦貶坊州團練副使。坐擅離所部謁宋白於鄜州,既被劾,特釋之。徙絳州。稍復工部員外郎、$ 錢,有無額上供錢;自大觀、宣和而始有大禮進奉銀絹,有贍學糴本錢,有經製錢;自紹興而始有和買折帛錢,有總製錢,有月樁大軍錢;至於茶鹽酒榷、稅契、頭子之屬,積累增多,較之祖宗無慮數十倍,民困極矣。」   幼學既論列時政,其極歸之聖學。帝稱善,將進用之。時韓侂胄方用事,指正人為「偽學」,異論者立黜。幼學遂力求外補,特除提舉福建常平。陛辭,言:「今除授命令徑從中出,而大臣之責始輕;諫省、經筵無故罷黜,而多士之心始惑。或者有以誤陛下至此耶!」侂胄聞之不悅。既至官,日講荒政。時朱熹居建陽,幼學每事咨訪,遂為禦史劉德秀劾罷,奉祠者凡八年。   起知黃州,改提點福建路刑獄,未行。有勸侂胄以收召海內名士者,乃召幼學為吏部員外郎。入見,言:「高宗建炎間減婺州和買絹折羅事,因諭輔臣曰:'一日行得如此一事,一年不過三百六十事而已。'陛下除兩浙丁錢,視高宗無間,然而兵事既開,諸路罹鋒鏑轉餉之艱,江、湖以南有調募科需之擾,惟陛下以愛惜邦本為念。」遷國子司業、宗正少卿,皆兼權中書舍人。   侂胄既誅,餘黨尚塞正路,幼學次第彈繳,竄黜尤眾,號稱職。遷中書舍人兼侍講。故事,閣門、宣贊而下,供職十年,始得路都監若鈐轄。侂胄壞成法,率五六年七八年即越等除授,有已授外職猶通籍禁闥者,幼學一切厘正。   嘉定初,同樓鑰知貢舉。時正學久錮,士專於聲律度數,其學支離。幼學始取義理之文,士習漸複於正。兼直學士院,內外制皆溫醇雅厚得體,人多稱之。除刑部侍郎,改吏部,仍兼職。趙師UA除知臨安府,UA辭。故事,當有不允詔。幼學言:「師UA以媚權臣進官,三尹京兆,狼籍無善狀,詔必出褒語,臣何辭以草?」命遂寢。改兼侍讀,師UA命乃下。   除龍圖閣待制、知泉州,徙建康府、福州,進福建路安撫使。政主寬大,惟恐傷民。福建下州,例抑民買鹽,以戶產高下均賣者曰產鹽,以交易契紙錢科敷者曰浮鹽,皆出常賦外,久之遂為定賦。幼學力請蠲之,不報。提舉司令民以田高下藏新會子,不如令者籍其貲。幼學曰:「罔民而可,吾忍之乎!惟有去而已。」因言錢幣未均,秤提無術,力求罷去。遂升寶謨閣直學士、提舉萬壽宮。召權兵部尚書兼修玉牒官,尋兼太子詹事。   先是,朝廷既遣歲幣入金境,適值其有難,不果納,則遽以兵叩邊索之。中外洶洶,皆言當亟與。幼學請對,言:「玉帛之使未還,而侵軼之師奄至,且肆其侮慢,形之文辭。天怒人憤,可不伸大義以破其謀乎!」於是朝論奮然,始詔與金絕。幼學因請「固本根以弭外虞,示意向以定眾志$ 於其上,年餘,寅悉成誦,不遺一卷。游辟雍,中宣和進士甲科。   靖康初,以禦史中丞何薦,召除秘書省校書郎。楊時為祭酒,寅從之受學。遷司門員外郎。金人陷京師,議立異姓,寅與張浚、趙鼎逃太學中,不書議狀。張邦昌偽立,寅棄官歸,言者劾其離次,降一官。   建炎三年,高宗幸金陵,樞密使張浚薦為駕部郎官,尋擢起居郎。金人南侵,詔議移蹕之所,寅上書曰:   昨陛下以親王、介弟出師河北,二聖既遷,則當糾合義師,北向迎請。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斬戮直臣,以杜言路。南巡淮海,偷安歲月,敵入關陝,漫不捍禦。盜賊橫潰,莫敢誰何,元元無辜,百萬塗地。方且製造文物,講行郊報,自謂中興。金人乘虛直搗行在,匹馬南渡,淮甸流血。迨及返正寶位,移蹕建康,不為久圖,一向畏縮遠避。此皆失人心之大者也。   自古中興之主所以能克復舊物者,莫不本於憤恥恨怒,不能報怨,終不苟已。未有乘衰微闕絕之後,固陋以為榮,苟且以為安,而能久長無禍者也。黃潛善與汪伯彥方以乳嫗護赤子之術待陛下,曰:「上皇之子三十人,今所存惟聖體,不可不自重愛。」曾不思宗廟則草莽湮之,陵闕則畚鍤驚之,堂堂中華戎馬生之,潛善、伯彥所以誤陛下、陷陵廟、蹙土宇、喪生靈者,可勝罪乎!本初嗣服,既不為迎二聖之策,因循遠狩,又不為守中國之謀。以致於今德義不孚,號令不行,刑罰不威,爵賞不勸。若不更轍以救垂亡,則陛下永負孝悌之愆,常有父兄之責。人心一去,天命難恃,雖欲羈棲山海,恐非為自全之計。   願下詔曰:「繼紹大統,出於臣庶之諂,而不悟其非;巡狩東南,出於僥倖之心,而不虞其禍。金人逆天亂倫,朕義不共天,志思雪恥。父兄旅泊,陵寢荒殘,罪乃在予,無所逃責。」以此號召四海,聳動人心,決意講武,戎衣臨陣。按行淮、襄,收其豪英,誓以戰伐。天下忠義武勇,必雲合回應。陛下凡所欲為,孰不如志?其與退保吳、越,豈可同年而語哉!   自古中國強盛如漢武帝、唐太宗,其得志四夷,必併吞掃滅,極其兵力而後已。中國禮義所自出也,恃強淩弱且如此。今乃以仁慈之道、君子長者之事,望於凶頑之粘罕,豈有是理哉!今日圖複中興之策,莫大於罷絕和議,以使命之幣,為養兵之資。不然,則僻處東南,萬事不競。納賂則孰富於京室?納質則孰重於二聖?反復計之,所謂乞和,決無可成之理。   夫大亂之後,風俗靡然,欲丕變之,在於務實效,去虛文。治兵擇將,誓戡大憝者,孝弟之實也;遣使乞和,冀幸萬一者,虛文也。屈己求賢,信用群策者,求賢之實也;外示禮貌,不用其言者$ 成。」上嘉歎良久,賜金紫,命藏于秘閣。時乾州獻古銅鼎,狀方而四足,上有古文二十一字,人莫能曉,命中正與杜鎬詳驗以聞,援據甚悉。五年,卒,年七十四。   中正喜藏書,家無餘財。子希古、希仲並進士及第,希仲太常博士。   蜀人又有孫逢吉、林罕。逢吉嘗為蜀國子《毛詩》博士、檢校刊刻石經。罕亦善文字之學,嘗著《說文》二十篇,目曰《林氏小說》,刻石蜀中。   曾致堯字正臣,撫州南豐人。太平興國八年進士,解褐符離主簿、梁州錄事參軍,三遷著作佐郎、直史館,改秘書丞,出為兩浙轉運使。嘗上言:「去歲所部秋租,惟湖州一郡督納及期,而蘇、常、潤三州悉有逋負,請各按賞罰。」太宗以江、淮頻年水災,蘇、常特甚,所言刻薄不可行,詔戒致堯毋擾。俄徙知壽州,轉太常博士。   致堯性剛率,好言事,前後屢上章奏,辭多激訐。真宗即位,遷主客員外郎、判鹽鐵勾院。張齊賢薦其材,任詞職,命翰林試製誥,既而以輿議未允而罷。   李繼遷擾西鄙,靈武危急,命張齊賢為涇、原、邠、寧、環、慶等州經略使,選致堯為判官,仍遷戶部員外郎。既受命,因抗疏自陳,願不受章紱之賜,詞旨狂躁。詔禦史府鞫其罪,黜為黃州副使,奪金紫。未幾,復舊官,改吏部員外郎,曆知泰、泉、蘇、揚、鄂五州。大中祥符初,遷禮部郎中,坐知揚州日冒請一月奉,降掌升州榷酤,轉戶部郎中。五年,卒,年六十六。   致堯頗好纂錄,所著有《仙鳧習翼》三十卷、《廣中台志》八十卷、《清邊前要》三十卷、《西陲要紀》十卷、《為臣要紀》一十五篇。子易從、易占皆登進士第。   刁衎,字元賓,升州人。父彥能,仕南唐為昭武軍節度。衎用蔭為秘書郎、集賢校理,衣五品服,以文翰入侍,甚被親昵。李煜嘗令直清輝殿,閱中外章奏。   金陵平,從煜歸宋,太祖賜緋魚,授太常寺太祝。稱疾,假滿,屏居輦下者數歲。太平興國初,李昉、扈蒙在翰林,勉其出仕,因撰《聖德頌》獻之。詔複本官,出知睦州桐廬縣。   會詔群臣言事,衎上《諫刑書》,謂:   淫刑酷法非律文所載者,望詔天下悉禁止之。巡檢使臣捕得盜賊、亡卒,並送本部法官訊鞫,無得擅加酷虐。古者投奸凶於四裔,今遠方囚人盡歸京闕,以配務役,最非其宜。且神皋勝地,天子所居,豈使流囚於此聚役。自今外處罪人,望勿許解送上京,亦不留于諸務充役。   又《禮》曰:「刑人於市,與眾棄之。」則知黃屋紫宸之中,非用刑行法之處。望自今御前不行決罰之刑,殿前引見司鉗黥法具,並赴禦史台、廷尉之獄;敕杖不以大小,皆引赴禦史、廷尉。京府或$ 鑄自號慶湖遺老,有《慶湖遺老集》二十卷。   劉涇,字巨濟,簡州陽安人。舉進士,王安石薦其才,召見,除經義所檢討。久之,為太學博士,罷知咸陽縣,常州教授,通判莫州、成都府,除國子監丞,知處、虢、真、坊四州。元符末上書,召對,除職方郎中。卒,年五十八。涇為文務奇怪語,好進取,多為人排斥,屢躓不伸。   同時有鄭少微者,字明舉,成都人也,與涇俱以文知名,而仕不偶。   鮑由,字欽止,處州龍泉人。舉進士。嘗從王安石學,又親炙蘇軾,故其文汪洋閎肆,詩尤高妙。徽宗召對,除工部員外郎,居無何,以不合去,責監泗州轉般倉。曆河東、福建路常平、廣西、淮南轉運判官,複召為郎。以言者罷,提點元封觀。起知明州,又知海州,複奉祠。卒,年五十六。嘗注杜甫詩,有文集五十卷。   黃伯思,字長睿,其遠祖自光州固始徙閩,為邵武人。祖履,資政殿大學士。父應求,饒州司錄。伯思體弱,如不勝衣,風韻灑落,飄飄有淩雲意。自幼警敏,不好弄,日誦書千餘言。每聽履講經史,退與他兒言,無遺誤者。嘗夢孔雀集於庭,覺而賦之,詞采甚麗。以履任為假承務郎。甫冠,入太學,校藝屢占上游。履將以恩例奏增秩,伯思固辭,履益奇之。元符三年,進士高等,調磁州司法參軍,久不任,改通州司戶。丁內艱,服除,除河南府戶曹參軍,治劇不勞而辦。秩滿,留守鄧洵武辟知右軍巡院。   伯思好古文奇字,洛下公卿家商、周、秦、漢彝器款識,研究字畫體制,悉能辨正是非,道其本末,遂以古文名家,凡字書討論備盡。初,淳化中博求古法書,命待詔王著續正法帖,伯思病其乖偽龐雜,考引載籍,鹹有依據,作《刊誤》二卷。由是篆、隸、正、行、草、章草、飛白皆至妙絕,得其尺牘者,多藏弆。   又二年,除詳定《九域圖志》所編修官兼《六典》檢閱文字,改京秩。尋監護崇恩太后園陵使司,掌管箋奏。以修書恩,升朝列,擢秘書省校書郎。未幾,遷秘書郎。縱觀冊府藏書,至忘寢食,自《六經》及歷代史書、諸子百家、天官地理、律曆蔔筮之說無不精詣。凡詔講明前世典章文物、集古器考定真贗,以素學與聞,議論發明居多,館閣諸公自以為不及也。逾再考,丁外艱,宿抱羸瘵,因喪尤甚。服除,復舊職。   伯思頗好道家,自號雲林子,別字霄賓。及至京,夢人告曰:「子非久人間,上帝有命典司文翰。」覺而書之。不逾月,以政和八年卒,年四十。伯思學問慕揚雄,詩慕李白,文慕柳宗元。有文集五十卷、《翼騷》一卷。   二子:詔,右宣教郎、荊湖南路安撫司書寫機宜文字;訁乃,右從事郎、福州懷安尉$ 丑,一呼屠七州四十餘縣,竭數路之力而後能平之,殆天以此警公也,何可遽移之北乎?」因密教貫陰佐契丹以圖金人,貫不能用,乃乞致仕。貫收復燕山,奏邈知涿州,改易州,皆辭不赴。歎曰:「國家禍亂自茲始矣!」   金人犯京師,詔趣入見,邈慨然複起就道。既至,會姚平仲戰不利,京師震動,上不以時賜對,問禦敵奈何?邈言:「勝負兵家之常勢,陛下無過憂,第古未有和戰不定而能成功者。」因言:「種師道宿將,有重名,二敵所畏。朝廷自主和議,而盡以諸道兵畀師道,視敵為進退。將在軍中,君命有所不受,使見可擊而進,勝固社稷之福;不勝,亦足使敵知吾將帥有以國為任者。」上稱善,而耿南仲方主和議,不合,乃換右文殿修撰、京畿轉運使,辭不拜。   金人猶駐毛駝崗,乃以邈為京城西壁守禦使。邈言:「姚平仲敗績,而敵猶不敢留,是畏我也。不以種師道再戰,已失機會;尚可尾其行,及河半渡擊之,猶足為後戒。」議複格。三上章致仕,不允。改主管馬軍公事、權樞密副都承旨,出為河北西路制置使。以措置山西塘灣、屯田、弓箭手事。邈論塘灣不可為,奪制置使,下遷提舉保甲,仍領措置司。又論不已,再奪觀察使,則金兵將及境矣。遂復舊官,守真定。後二日,落階,拜青州觀察使,仍知府事。   邈始視事,兵不滿二千,錢不滿二百萬,自度無以拒敵,乃諭民出財,共為死守。民恃邈為固,不數日,得錢十三萬貫、粟十一萬石,募民為勇敢亦數千人。而新集之兵皆無鬥志,金人至,邈乞師于宣撫副使劉韐,且間道走蠟書上聞,皆不報。城被圍,且戰且守,相持四旬。城破,邈巷戰不克,將赴井,左右持之不得入。斡離不脅邈拜,不拜,以火燎其鬚眉及兩髀,亦不顧,乃拘于燕山府。   金人問曰:「集民兵擊我,謂我為賊,何也?」邈曰:「汝負盟,所至掠吾金帛子女,何諱吾言敵?」不能屈。久之,欲以邈知滄州,笑而不答。且說之曰:「天下強弱之勢安有常,特吾中國適逢其隙耳。汝不以此時歸二帝及兩河地,歲取重幣如契丹,以為長利,強尚可恃乎?」金人諱其言,命邈被髮左衽,邈憤,詆毀甚力,金人撾其口,猶吮血噀之。翼日,自去發為浮屠,金人大怒,遂遇害。將死,顏色不變,南向再拜,端坐就戮,燕人為之流涕。高宗贈昭化軍節度使,諡曰忠壯。   劉翊,靖康元年,以吉州防禦使為真定府路都鈴轄。金人攻廣信、保州不克,遂越中山而攻真定。翊率眾晝夜搏戰城上。金兵初攻北壁,翊拒之,乃偽徙攻東城,宣撫使李邈複趣翊往應;越再宿,潛移攻具還薄北城,眾攀堞而上,城遂陷。邈就執,翊猶集左右巷戰,已$ 漏至三鼓,呼左右索湯,比至,震仲飲毒死矣。次秦如其言,斂而置於蕭寺,闔郡為之流涕。   震仲之未死,先遺家人書曰:「武興之事,從之則失節,何面目在世間?不從禍立見。我死,禍止一身,不及妻子矣。人孰無死,死而有子能自立,即不死。」自震仲死,蜀之義士感慨奮發,始有協謀誅逆者。明年,曦伏誅,蜀帥安丙、楊輔以聞,贈朝奉大夫、直寶謨閣,官二子,表其裏曰義榮。吳獵宣諭西蜀,為之請廟與諡,名其廟旌忠,諡曰節毅。   史次秦,眉山人。及進士第。吳曦叛,招次秦甚遽,次秦遷延固避,偽知大安軍郭鵬飛迫之行,乃以石灰桐油塗兩目,末生附子傅之,比至目益腫。次秦母年高而賢,聞次秦為曦所招,即命家人以疾篤馳報,且曰:「恐病不足取信,以訃聞可也。」曦乃聽還。曦誅,蜀帥上其事,改秩為利路主管文字,仕至合州太守。   有郭靖者,高橋土豪巡檢也。吳曦叛,四州之民不願臣金,棄田宅,推老稚,順嘉陵而下。過大安軍,楊震仲計口給粟,境內無餒死者。曦盡驅驚移之民使還,皆不肯行。靖時亦在遣中,至白崖關,告其弟端曰:「吾家世為王民,自金人犯邊,吾兄弟不能以死報國,避難入關,今為曦所逐,吾不忍棄漢衣冠,願死於此,為趙氏鬼。」遂赴江而死。   高稼,字南叔,邛州蒲江人。真德秀一見以國士期之。嘉定七年進士。調成都尉,轉九隴丞。丁內艱,免喪,辟潼川府路都鈴轄司幹辦公事。制置使崔與之聞其名,改辟本司幹辦公事。   稼持論不阿,憂世甚切,及鄭損為制置使,即求去。朝廷以稼贊閫有勞,未幾,改知綿穀縣。制置司以總領所擅十一州會子之利,請盡廢之,此蓋紹興、隆興之間得旨為之者。令下,民疑,為之罷市。稼亟出私錢以給中下戶。稼弟定子時為總領所主管文字,相與征其誤而力救之,得存其半,公私僅濟。歲大饑,有司置弗聞,稼捐橐中裝,市粟以食之,全活甚眾。損之入蜀也,稼同產弟了翁誦言於朝,謂必敗事。損銜之,遂劾稼罷。   寶慶三年,元兵至武階,損棄沔而遁。桂如淵鎮蜀,辟通判沔州,尋檄兼幕職。稼首言:「蜀以三關為門戶,五州為藩籬,自前帥棄五州,民無固志,一旦敵至,又有因糧之利,或遂留不去。今亟當申理,俾緩急有所保聚。」如淵然之,乃創山砦八十有四,且募義兵五千人,與民約曰:「敵至則官軍守原堡,民丁保山砦,義兵為遊擊,庶其前靡所掠,後弗容久。」   北兵由東道以入,如淵憂之,辟稼知洋州。稼日夜為守禦計,以洋居平地,無一卒以守,議移金州帥司軍千人駐洋州,而自任其餉給。李心傳為言諸朝,不報。及鳳州破,制置司始從$ 意也。請就拜大元帥,俾召天下兵入援。」宰相何是之,遂遣秦仔持蠟書詣相州,拜王河北兵馬大元帥。   時朝廷趣西兵入衛,而不立帥。唐老疏:「乞命範致虛為宣撫使,節制諸路以進,不然必無功。」不聽。後致虛以孤軍與金人戰淆、澠間,它路兵不至,遂敗。   京城破,金人搜括金銀,分命朝臣董之,以台臣糾察,唐老預焉。出知無為軍。朝廷竄逐偽命之臣,坐降二官。先是,金人怒民間多匿金銀,杖唐老幾死,以疾得免稱臣于偽楚。至是,唐老不自言故,例從貶秩。   三年,知衢州。苗傅敗走,以亂兵犯城,唐老拒之。會大雨雹,城上矢石俱發,賊不支,遂解去。以功擢秘閣修撰,未幾,進徽猷閣待制,充兩浙宣撫司參謀官,知鎮江府兼浙西安撫使。   杜充降于金,建康失守,潰卒戚方等趣鎮江,城壁頹圮,兵不滿千,獨倚浙西制置韓世忠為重。世忠複去,唐老度力不敵,因撫之。無何,方欲犯臨安,妄言赴行在,請唐老部眾以行。唐老不從,諭以逆順禍福,方眾環脅之,唐老怒駡方,遂遇害。詔贈徽猷閣直學士,諡定湣。   時安撫司機宜鄭凝之亦以兵死,詔官其家一人。凝之,戩孫也。   王儔,以通判真州權通判廣德軍。建炎末,盜戚方既為劉晏所破,引兵欲趨宣城,道過廣德,入其郛。儔不屈,與權判官李唐俊、權司法潘偊、權知廣德縣韋績、權丞蔣夔皆死。後贈儔二官,唐俊等皆京秩,錄其家一人。   朱嗣孟,饒州樂平人。宣和間進士,為廣德司戶兼司理。叛卒戚方破鎮江,犯廣德,守倉皇遣招安,無敢往者,奇嗣孟狀貌有膽略,遂以命焉。嗣孟雅自負,不復遜,直詣賊壘,問所以涉吾地何故,為陳逆順禍福,使自擇所處。方以迕己殺之。事聞,贈宣教郎,官其子。   劉晏,字平甫,嚴州人。入遼,舉進士,為尚書郎。宣和四年,帥眾數百來歸,授通直郎。金人犯京師,以晏總遼東兵,號「赤心隊」。   建炎初,從劉正彥擊淮西賊丁進。進党頗眾,晏所提赤心騎才八百,乃為五色旗,使騎兵持之,循山而出,一色盡則以一色易之。賊見官軍累日不絕,顏色各異,遂不戰而降。遷朝散郎。正彥反,晏謂其部曲曰:「吾豈從逆黨者耶?」以眾歸韓世忠。世忠追正彥及苗傅於浦城,以晏騎六百為疑兵於浦山之陽,賊大駭,晏以所部力戰。正彥既擒,世忠上其功,遷一官。   金人犯建康,杜充兵潰,世忠退保江陰,晏領赤心百五十騎屯青龍。群寇犯常州,郡守請晏為援,晏以精銳七千人出奇破之。進直龍圖閣。保馬跡山以捍寇,寇再至,晏選舟師迎戰,降其眾千五百人,郡人為晏立生祠。   戚方圍宣城,急命晏往援,晏至城$ 贛,子敬與合謀,忠效甚著。空坑兵敗,複聚兵屯黃塘砦,連結山砦不降。大軍以重兵襲其砦,砦潰,子敬不知所終。   劉士昭,太和人,嘗為針工。與鄉人同謀複太和縣,敗,血指書帛雲:「生為宋民,死為宋鬼,赤心報國,一死而已。」因以其帛自縊死。   其黨入獄,多乞憐苟免。有王士敏者,獨慷慨不撓,題其裾:「此生無複望生還,一死都歸談笑間,大地盡為腥血污,好收吾骨首陽山。」臨刑歎曰:「恨吾病失聲,不能大罵耳。」   同時有趙孟壘者,合州人。登開慶元年第,為金華尉。臨安降,與從子由鑒懷太皇太后帛書詣益王,擢宗正寺簿、監軍。複明州,戰敗見獲,不屈磔死。   方大軍駐紹興,福王與芮從子曰孟松,謀舉兵,事泄,被執至臨安。範文虎詰其謀逆,孟松詬曰:「賊臣負國厚恩,共危社稷,我帝室之胄,欲一刷宗廟之恥,乃更以為逆乎?」文虎怒,驅出斬之,過宋廟,呼曰:「太祖、太宗列聖之靈在天,何以使孟松至此?」都人莫不隕淚。既死,雷電晝晦者久之。 列傳第二百一十四忠義十   ○陳東歐陽澈馬伸呂祖儉呂祖泰楊宏中華岳鄧若水僧真寶莫謙之徐道明   陳東,字少陽,鎮江丹陽人。早有雋聲,俶儻負氣,不戚戚於貧賤。蔡京、王黼方用事,人莫敢指言,獨東無所隱諱。所至宴集,坐客懼為己累,稍引去。以貢入太學。欽宗即位,率其徒伏闕上書,論:「今日之事,蔡京壞亂于前,梁師成陰謀於後。李彥結怨于西北,朱勔結怨于東南,王黼、童貫又結怨于遼、金,創開邊隙。宜誅六賊,傳首四方,以謝天下。」言極憤切。明年春,貫等挾徽宗東行,東獨上書請追貫還正典刑,別選忠信之人往侍左右。金人迫京師,又請誅六賊。時師成尚留禁中,東發其前後奸謀,乃謫死。   李邦彥議與金和,李綱及種師道主戰,邦彥因小失利罷綱而割三鎮,東複率諸生伏宣德門下上書曰:   在廷之臣,奮勇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綱是也,所謂社稷之臣也。其庸繆不才、忌疾賢能、動為身謀、不恤國計者,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趙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謂社稷之賊也。   陛下拔綱列卿之中,不一二日為執政,中外相慶,知陛下之能任賢矣。斥時中而不用,知陛下之能去邪矣。然綱任而未專,時中斥而未去,複相邦彥,又相邦昌,自餘又皆擢用,何陛下任賢猶未能勿貳,去邪猶未能勿疑乎?今又聞罷綱職事,臣等驚疑,莫知所以。   綱起自庶官,獨任大事。邦彥等疾如仇讎,恐其成功,因用兵小不利,遂得乘閑投隙,歸罪於綱。夫一勝一負,兵家常勢,豈可遽以此傾動任事之臣。竊聞邦彥、時中等$ 幼失父母,與兄弟三人及其族三十口同甘藜藿,衣服相讓,曆四十年不改其操。所居崇善鄉緝俗裏,木連理,瓜瓠異蔓同實,州以聞。乾德元年,詔改鄉名義感,裏名和順。承珪嘗為贊皇令。   劉孝忠,並州太原人。母病經三年,孝忠割股肉、斷左乳以食母;母病心痛劇,孝忠然火掌中,代母受痛。母尋愈。後數歲母死,孝忠傭為富家奴,得錢以葬。富家知其孝行,養為己子。後養父兩目失明,孝忠為舐之,經七日複能視。以親故,事佛謹,嘗於像前割雙股肉,注油創中,然燈一晝夜。劉鈞聞而召見,給以衣服、錢帛、銀鞍勒馬,署宣陵副使。開寶二年,太祖親征太原,召見慰諭。   呂升,萊州人。父權失明,剖腹探肝以救父疾,父複能視而升不死。冀州南宮人王翰,母喪明,翰自抉右目睛補之,母目明如故。淳化中,並下詔賜粟帛。   羅居通,益州成都人。母死,廬墓三年,有甘露降墳樹,芝草生其旁。開寶四年,長吏以聞,詔以居通為延長主簿。   大中祥符初,資州人黃德輿葬父母,負土成墳,甘泉湧其側,降詔旌表。   齊得一,密州諸城人。幼嗜學,及長,能讀《五經》,善於教授鄉里。士大夫子弟不遠百里,皆就之肄業焉。晉末,皇甫暉為密州防禦使,得一父為客將。及暉叛歸淮南,屢率眾剽劫於故郡,民之牛羊犬豕悉取以犒士卒,得一之家被略殆盡。後王萬敢為防禦使,性貪暴,執鄉民十八家,責其嘗以牛酒饋賊,盡殺之而取其資產,得一親屬死者十余人,唯得一與兄脫身獲免。明年詣闕上訴,朝廷遣使按鞫之得實,萬敢削官,判官胡轍輒坐死。得一乃歸鄉里,布衣蔬食,不樂仕進。開寶中,詔郡國舉廉退孝悌之士,本郡即以得一應詔。至闕,策試中選,授章丘主簿。   李罕澄,冀州阜城人也,七世同居。漢乾祐三年,詔改鄉里名及旌其門閭。太平興國六年,長吏以漢所賜詔書來上,複旌表之。   刑神留,深州陸澤人。父超,逋官租,裏胥督租,與超鬥,超歐裏胥死。神留年十六,詣吏求代父死。州以聞,特詔減死,賜裏胥家萬錢為棺斂具。   端拱初,泰州海陵人沈正父為屯田院衙官,兇暴無賴,使酒毆平人死,正中塗見,父恐懾,述其故,正即號呼褫衣,就毆其屍。巡警者捕送官,獄具,怡然就死,聞者悲之。   許祚,江州德化人。八世同居,長幼七百八十一口。太平興國七年,旌其門閭。淳化二年,本州言祚家春夏常乏食,詔歲貸米千斛。   又有信州李琳十五世同居,貝州田祚、京兆惠從順十世同居,廬州趙廣、順安軍鄭彥圭、信州俞雋八世同居,陝州張文裕六世同居,襄州張巨源、劉芳、潭州瞿景鴻、溫州陳偘、江陵褚$ 用舟,並進士及第。   陳兢,江州德安人,陳宜都王叔明之後。叔明五世孫兼,唐右補闕。兼生京,秘書少監、集賢院學士,無子,以從子褒為嗣,褒至鹽官令。褒生灌,高安丞。灌孫伯宣,避難泉州,與馬總善注司馬遷《史記》行於世;後游廬山,因居德安,嘗以著作佐郎召,不起,大順初卒。伯宣子崇為江州長史,益置田園,為家法戒子孫,擇群從掌其事,建書堂教誨之。僖宗時嘗詔旌其門,南唐又為立義門,免其徭役。崇子袞,江州司戶。袞子昉,試奉禮郎。   昉家十三世同居,長幼七百口,不畜僕妾,上下姻睦,人無間言。每食,必群坐廣堂,未成人者別為一席。有犬百餘,亦置一槽共食,一犬不至,群犬亦皆不食。建書樓於別墅,延四方之士,肄業者多依焉。鄉里率化,爭訟稀少。開寶初,平江南,知州張齊上請仍舊免其徭役,從之。昉弟之子鴻。太平興國七年,江南轉運使張齊賢又奏免雜科。兢即鴻之弟。淳化元年,知州康戩又上言兢家常苦食不足,詔本州每歲貸粟二千石。   後兢死,其從父弟旭每歲止受貸粟之半,雲省嗇而食,可以及秋成。屬歲儉穀貴,或勸其全受而糶之,可邀善價,旭曰:「朝廷以旭家群從千口,軫其乏食,貸以公粟,豈可見利忘義,為罔上之事乎?」至道初,遣內侍裴愈就賜禦書,還,言旭家孝友儉讓,近于淳古。太宗嘗對近臣言之,參知政事張洎對曰:「旭宗族千餘口,世守家法,孝謹不衰,閨門之內,肅於公府。」且言及旭受貸事。上以遠民義聚,複能固廉節,為之歎息。大中祥符四年,以旭為江州助教。旭卒,弟蘊主家事。天聖元年,又以蘊繼為助教。蘊卒,弟泰主之。泰弟度,太子中舍致仕。從子延賞、可,並舉進士。延賞職方員外郎。   洪文撫,南康建昌人,本姓犯宣祖偏諱,改焉。曾祖諤,唐虔州司倉參軍,子孫眾多,以孝悌著稱。六世義居,室無異爨。就所居雷湖北創書舍,招來學者。至道中,本軍以聞,遣內侍裴愈齎禦書百軸賜其家。文撫遣弟文舉詣闕貢土物為謝,太宗飛白一軸曰「義居人」以賜之,命文舉為江州助教。三年八月,又詔表其門閭。自是每歲遣子弟入貢,必厚賜答之。文撫兄子待用,登咸平二年進士第,至都官員外郎。   易延慶字余慶,筠州上高人。父贇,以勇力仕南唐至雄州刺史。延慶幼聰慧,涉獵經史,尤長聲律,以父蔭為奉禮郎。顯德四年,周師克淮南,贇歸朝,授道州刺史;延慶亦授大名府兵曹參軍,後為大理評事,知臨淮縣。乾德末,贇卒,葬臨淮。延慶居喪摧毀,廬於墓側,手植松柏數百本,旦出守墓,夕歸侍母。紫芝生於墓之西北,數年又生玉芝十八莖。本州將表其事,延$ 去。」介讚美其說。會諫官禦史亦言以賦取士無益治道,下兩制議,皆以為進士科始隋曆唐數百年,將相多出此,不為不得人,且祖宗行之已久,不可廢也。群聞其說不行,乃慟哭,取平生所為賦八百餘篇焚之。講官視群賦既多且工,以為不情,絀出太學。群徑歸,遂不復舉進士。   嘉祐中,龍圖閣直學士何剡表其行義,賜號安逸處士。群既死,趙抃守益州,奏群遺稿有益時政,願詔果州錄上之,雲:「非若茂陵書起天子侈心也。」寢不下。 列傳第二百一十七隱逸中   ○王樵張愈黃晞周啟明代淵陳烈孫侔劉易姜潛連庶章詧俞汝尚陽孝本鄧考甫宇文之邵吳瑛松江漁翁杜生順昌山人南安翁張舉   王樵,字肩望,淄州淄川人。居縣北梓桐山。博通群書,不治章句,尤善考《易》。與賈同、李冠齊名,學者多從之。咸平中,契丹遊騎度河,舉家被掠。樵即棄妻,挺身入契丹訪父母,累年不獲,還東山。刻木招魂以葬,立祠畫像,事之如生,服喪六年,哀動行路。又為屬之尊者次第成服,北望歎曰:「身世如此,自比於人可乎!」遂與俗絕,自稱贅世翁,唯以論兵擊劍為事。一驢負裝,徒步千里,晚年屢遊塞下。畫策幹何承矩、耿望,求滅遼復仇,不用。乃于城東南隅累磚自環,謂之「繭室」。銘其門曰:「天生王樵,薄命寡智,材不濟時,道號'贅世'。生而為室,以備不虞,死則藏形,不虞乃備。」病革,入室自掩戶卒。治平末,職方郎中向宗道知淄州,訪繭室,已構屋為民居。得樵甥牟氏子,乃知改葬。因而即其地複作繭室及祠堂,刻石以記之。   張愈字少愚,益州郫人,其先自河東徙。愈雋偉有大志,遊學四方,屢舉不第。寶元初,上書言邊事,請使契丹,令外夷相攻,以完中國之勢,其論甚壯。用使者薦,除試秘書省校書郎,願以授父顯忠而隱於家。文彥博治蜀,為置青城山白雲溪杜光庭故居以處之。丁內艱,鹽酪不入口。再期,植所持柳杖於墓,忽生枝葉,後合抱。六召不應。喜奕棋。樂山水,遇有興,雖數千里輒盡室往。遂浮湘、沅,觀浙江,升羅浮,入九疑,買石載鶴以歸。杜門著書,未就,卒。   妻蒲氏名芝,賢而有文,為之誄曰:「高視往古,哲士實殷,施及秦、漢,餘烈氛氳。挺生英傑,卓爾逸群,孰謂今世,亦有其人。其人伊何?白雲隱君。嘗曰丈夫,趨世不偶,仕非其志,祿不可苟,營營末途,非吾所守。吾生有涯,少實多艱,窮亦自固,困亦不顛。不貴人爵,知命樂天,脫簪散發,眠雲聽泉。有峰千仞,有溪數曲,廣成遺趾,吳興高躅。疏石通逕,依林架屋,麋鹿同群,晝遊夜息。嶺月破雲,秋霖灑竹,清意何窮,真心自得,放言遺慮,$ 遣使令乘驛赴之。既還,上表自劾,帝使輔臣慰諭之。   遷澤州防禦使,又遷宣州觀察使。求補郡自試,出知澶州,賜宴長春殿。在郡,會河水溢,將壞浮梁,遵勖督工徒,七日而堤成。遷昭德軍節度觀察留後,拜甯國軍節度使,徙鎮國軍、知許州。水軍多不練習而隸籍,遵勖命部校按劾,拔去十七八。複以疾請援唐韋嗣立故事,求山林號,詔不許。   初,天聖間,章獻太后屏左右問曰:「人有何言?」遵勖不答。太后固問之,遵勖曰:「臣無他聞,但人言天子既冠,太后宜以時還政。」太后曰:「我非戀此,但帝少,內侍多,恐未能制之也。」嘗上三說五事以論時政。晉國夫人林氏,以太后乳母,多干預國事,太后崩,遵勖密請置之別院,出入伺察之,以厭服眾論。其補助居多類此。   所居第園池冠京城。嗜奇石,募人載送,有自千里至者。構堂引水,環以佳木,延一時名士大夫與宴樂。師楊億為文,億卒,為制服。及知許州,奠億之墓,慟哭而返。又與劉筠相友善,筠卒,存恤其家。通釋氏學,將死,與浮圖楚圓為偈頌。卒,贈中書令,諡曰和文。有《間宴集》二十卷,《外館芳題》七卷。子端懿。   端懿字元伯,性和厚,喜問學,頗通陰陽、醫術、星經、地理之學。七歲,授如京副使。侍真宗東宮,尤所親愛,嘗解方玉帶賜之。稍長,出入宮禁如家人。   七遷濟州防禦使,為群牧副使。杜衍為樞密,擇外戚子弟試外官,乃以端懿知冀州。為政循法度,民愛其不擾。轉運使移州捕妖人李教,教已死。恩州王則據城叛,人有言教不死,在賊軍中。遂降單州團練使、知均州,改滑州兵馬鈐轄。賊平,實無李教者,乃以為汝州防禦使、提舉在京諸司庫務。   遷蔡州觀察使、同勾當三班院。徙華州觀察使。以母喪,起複為鎮國軍節度觀察留後,願終制,許之,仍給全奉。服除,提舉集禧觀,出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是歲,京東水,民多饑,大發倉廩以賑之。置弓手局,教以戰鬥,遂如精兵。治汶陽堤百餘裏,以卻水患,民便之。   尋除甯遠軍節度使、知澶州。禦史中丞韓絳奏端懿無功,不當得旄節,不拜。以留後赴澶州,數月卒。訃聞,帝方宴禁中,為徹樂,贈其家黃金三百兩,贈感德軍節度使,諡良定,再贈兼侍中。   端懿能自刻厲,聞善士,傾身下之,以故士大夫與之游,甚得名譽。弟端願。   端願字公謹,以穆獻公主恩,七歲授如京副使,四遷為恩州團練使。仁宗以歲旱,禦便殿慮囚,放宮女。端願上疏,謂:「縱釋有罪,小人之幸;放宮女為宦者專制,反失所歸,何以弭災變?」   累進邢州觀察使、鎮東軍留後,知襄、郢二州。$ ,控弦十數萬,亦能躬執橐鞬,與君周旋。」遵裕瞋目曰:「主上天縱神武,毋肆狂蹶,以幹誅夷。」時諒祚覘於屏間,搖手使止。神宗聞而嘉之,擢知保安軍。   橫山豪欲向化,帝使遵裕諭種諤圖之。諤遂取綏州。帥怒諤擅發兵,欲正軍法,諤懼,稱得密旨於遵裕,故諤被罪,遵裕亦降為乾州都監。遷通事舍人,主管西路羌部,駐古渭砦,分所部羌兵為三等,教為軍法。   熙甯初,朝廷用王韶複洮、隴,命為秦鳳路沿邊安撫,以遵裕副之。尋以古渭為通遠軍,命知軍事。明年,持附順羌部圖籍及繪青唐、武勝形勢入獻,擢引進副使、帶禦器械,俾歸治師。師次慶平堡,夜行,晨至野人關,羌人旅拒,引親兵一鼓破之。進營武勝城下,羌眾逃去,遂據其城。詔建為鎮洮軍,又命知軍事。尋以熙、河、洮、岷、通遠為一路,進西上閣門使、榮州刺史,充總管,複知通遠軍。   明年,韶欲取河州,遵裕曰:「古渭舉事,先建堡砦,以漸而進,故一舉拔武勝。今兵與糧未備,一旦越數舍圖人之地,使彼阻要害,我軍進退無所矣。」韶與李憲笑曰:「君何遽相異邪?」檄使守臨洮。韶攻河州,果不克。帝善遵裕議,令專管洮、岷、疊、岩未款附者。   遵裕以俞龍珂地有鹽井,遂築鹽川砦。瞎吳叱率諸羌脅青唐,欲擾邊,詔遣張玉攻討。遵裕曰:「青唐無罪,第為生羌所脅耳。」遣裨將與龍珂率眾禦之。青唐人見龍珂泣訴,瞎吳叱知不附己,潰去。從韶取岷州,下之,令士眾曰:「生獲老幼與得級同。」全活者以數萬。捷聞,加岷州刺史。   明年,羌乘景思立之敗,圍河、岷二州,道路不通者幾月。或請退保,遵裕曰:「敢議此者斬!」岷城軍缺,守者恐,遵裕登西門,命將縱擊,別選精騎由南門噪而出,合擊之,羌敗走。時朝廷以岷城遠難守,議棄之。詔至,賊已潰矣。以功進團練使、龍神衛都指揮使、知熙州。坐薦張穆之為轉運使,而穆之有罪,罷知潁州,未幾,徙慶州,又坐事黜知淮陽軍。   元豐四年,複知慶州。詔與諸路討夏國。請濟師,得東兵十一將,騎不足用,以群牧馬益之。又令節制涇原兵,劉昌祚先至靈州,幾得城,遵裕嫉之,故不用其計,遂以潰歸,語在《昌祚傳》。貶郢州團練副使。   哲宗即位,複右屯衛將軍,主管中嶽廟。卒,年六十,贈永州團練使。紹聖中,崇贈奉國軍節度觀察留後。從弟遵惠。   遵惠字子育,以蔭為供奉官。熙寧中,試經義中選,換大理評事。曆三班院主簿、軍器丞。   元祐初,上疏言:「法度更張,事有當否,如先帝所施設,未可輕議。」擢太僕少卿,上太府卿,出知河中府,改河北路都轉運使,未行,$ 德軍節度使,諡曰懷僖。紹興初,追封新興郡王。子世則。   世則字仲貽,幼以恩補左班殿直,至內殿崇班。複用父遺表恩為閣門祗候,後除親衛郎。以通經典,轉內殿承制。累遷康州防禦使,知西上閣門事。   宣和末,金泛使至,徽宗命世則掌客。世則記問該洽,應對有據,帝聞,悅之,自是掌客多命世則。金人軍城下,又命世則使其軍,還,進秩二等,遷知東上閣門使。金遣燕人吳孝民請和,孝民邀宰執、親王詣軍前議事,高宗在康邸,請行。是日,世則入對,遂除計議副使以從。康王複使河北,世則改華州觀察使,充參議官。召對,賜金帶。   當高宗艱難中,世則嘗在左右,寢處不少離。大元帥府建,改元帥府參議官,因請布檄諸路,以定人心。進遙郡承宣使,不拜。高宗承制,轉越州觀察使。及即位,除保靜軍承宣使,提舉萬壽觀。詔令編類元帥府事蹟付史館,召為樞密都承旨兼提舉京畿監牧,再提舉萬壽觀。   世則居溫州,帝遣中使諭守臣以時給奉祿,凡積二萬緡,因請以裨郡費。常病瘍,艱於據鞍,又以舊所禦肩輿賜焉。帝每念宣仁聖烈皇后保祐三朝,中遭誣詆,外家班秩無顯者,制以為感德軍節度使,充萬壽觀使,進開府儀同三司,奉朝請,賜第臨安。除景靈宮使,兼判溫州。尋以病丐罷,後為萬壽觀使。十四年,召入覲,進少保,懇求還。卒,年六十五,贈太傅,賜田三十頃,諡曰忠節。   向傳范,字仲模,尚書左僕射敏中之子。以父任為衛尉丞。娶南陽郡王惟吉女,改內殿崇班、帶禦器械,曆知相、恩、邢三州。入管幹客省、閣門、皇城司。知陝州,仁宗賜詩以寵其行。   熙甯初,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諫官楊繪言:「傳範領安撫使,無以杜外戚僥求之源。」樞密使文彥博曰:「傳範累典郡,非緣外戚。」神宗曰:「得諫官如此言,甚善,可以止他日妄求者。」以密州觀察使卒,賜昭德軍節度使,諡曰惠節。   傳范,宰相子,聯戚裏,所至有能稱。以橐中貲千余萬葬族人在殯者六十四喪。從侄經、綜。   經字審禮,以蔭至虞部員外郎。神宗為穎王,選經女為妃,改莊宅使。帝即位,妃為皇后,進光州團練使。   以濰州防禦使知陳州,歲中閱囚,活重辟三人。西華令掠人至死,誣以疾,吏畏令,莫敢言。經得其情,卒窮治如法。歲大雪,輒弛公私僦錢以寬民,有司持不可,經曰:「上使我守陳,民窮蓋我責,我自為此,不爾累也。」方鎮別賜公使錢,例私以自奉,去則盡入其餘,經獨斥歸有司,唯以供享勞賓客軍師之用。知河陽,會旱蝗,民乏食,經度官廩歲用無餘,乃先以圭田租入振救之,富人爭出粟,多所濟活。 $ 小臣知所守如此。」識其姓名屏間。他日,神宗覽所題屏,擢幹當延福宮,自是蒙親信。   交人叛,詔馳驛至桂州審視事勢,還言:「帥臣劉彝貪功生事,罪當誅。乾德狂童,頸不足系。」帝信之。郭逵、趙UK南征,以為行營承受。逵、UK被謫,惟簡亦奪一官。   陝西五路師還,受命撫犒士卒,以疾先還者不賜。惟簡心知其不便,至慶州,疏言:「士卒不幸,以將臣上違聖略,糧食不繼,逃生以歸,其情可貸。今同立庭中而不預賜,恐患生倉卒。」帝用其言,均予之。又使案閱河北保甲,振濟京西水災,參定諸陵薦獻。既而為言者所劾,擯不用。哲宗在藩時,惟簡奔奏服勤,及親政,召至左右。以內侍押班卒,贈昭化軍留後。 列傳第二百二十七宦者三   ○李祥陳衍馮世甯李繼和高居簡程昉蘇利涉雷允恭閻文應任守忠童貫方臘附梁師成楊戩   李祥,開封人。為入內黃門。資驍銳,善騎射,用材武中選,授涇原儀渭同巡檢。從景思立於河、湟,以功遷內殿崇班,為河州駐泊兵馬都監。從郭逵討交阯,駐富良江,賊兵大至,與涇原將姚兕力戰,敗之。遷皇城使、鎮戎軍沿邊都巡檢使。從劉昌祚征靈武,議功加沂州團練使。或言所部兵失亡多,降簡州刺史,權熙河蘭會路都監,總岷州兵。夏人攻蘭州,祥赴援,保險待變,數日,虜徹圍去。複團練使,進階州防禦使。從種誼襲鬼章有功,升兵馬都鈐轄。在熙河二十餘年,以宣慶使、內侍押班卒。   陳衍,開封人。以內侍給事殿庭,累官供備庫使。梁惟簡薦諸宣仁聖烈皇后,主管高韓王宅,領禦藥院、內東門司。宣仁山陵,為按行使。俄以左藏庫使、文州刺史出為真定路都監。   禦史來之邵方力詆元祐政事,首言:「衍在垂簾日,怙寵驕肆,交結戚裏,進退大臣,力引所私,俾居耳目之地。」張商英亦論:「衍交通宰相,禦服為之賜珠;結托詞臣,儲祥為之賜膳。」蓋指呂大防、蘇軾也。衍坐貶,監郴州酒稅務。惟簡以援引,張士良、梁知新以黨附,皆得罪。已又編管白州,徙配朱崖。   章惇起獄,誣元祐諸老、大臣,雲結衍輩以謀廢立。士良嘗與衍同在宣仁後閣,自郴州召之,使實其說。士良至,但言宣仁彌留之際,衍嘗可否二府事及用禦寶付外而已。鍛煉無所得,安惇、蔡京乃奏衍疏隔兩宮,斥隨龍內侍十余人於外,以剪除人主腹心羽翼,意在動搖,大逆不道。乃詔處死,令廣西轉運使程節涖其刑。   馮世寧,字靜之,以入內黃門累遷昭宣使、忠州團練使、入內押班。揚國公主寢疾,哲宗欲夜出問訊,世寧執言不可,帝雖微忤,卒為之改容。再遷景福殿使、明州觀察使。至副都知。崇甯新官名,世$ 會論之。胡舜陟以非笑朝政下獄死,張九成以鼓唱浮言貶,累及僧宗杲,編配,皆以語忤檜也。張邵亦坐與檜言金人有歸欽宗及諸王后妃意,斥為外祠。十四年,貶黃龜年,以前嘗論檜也。閩、浙大水,右武大夫白鍔有「燮理乖謬」語,刺配萬安軍。太學生張伯麟嘗題壁曰「夫差,爾忘越王殺而父乎」,杖脊刺配吉陽軍。故將解潛罷官閒居,辛永宗總戎外郡,亦坐不附和議,潛竄南安死,永宗編置肇慶死。趙鼎、李光皆再竄過海。皓之罪由白鍔延譽,光以在藤州唱和有諷刺及檜者,為守臣所告也。   先是,議建國公出閣,吏部尚書吳表臣、禮部尚書蘇符等七人論禮與檜意異,於是表臣等以討論不祥、懷奸附鼎皆罷。始,檜為上言:趙鼎欲立皇太子,是待陛下終無子也,宜俟親子乃立。遂嗾禦史中丞詹大方言鼎邪謀密計,深不可測,與範沖等鹹懷異意,以徼無妄之福。沖嘗為資善翊善,故大方誣之。其後監察禦史王言帝未有嗣,宜祠高,詔築壇於圜丘東,皆檜意也。   台州曾惇獻檜詩稱「聖相」。凡投獻者以皋、夔、稷、契為不足,必曰「元聖」。檜乞禁野史。又命子喜以秘書少監、領國史,進建炎元年至紹興十二年《日曆》五百九十卷。喜因太后北還,自頌檜功德凡二千餘言,使著作郎王揚英、周執羔上之,皆遷秩。自檜再相,凡前罷相以來詔書章疏稍及檜者,率更易焚棄,日曆、時政亡失已多,是後記錄皆喜筆,無複有公是非矣。冬十月,右正言何若指程頤、張載遺書為專門曲學,力加禁絕,人無敢以為非。   十五年,喜除翰林學士兼侍讀。四月,賜檜甲第,命教坊樂導之入,賜緡錢金綿有差。六月,帝幸檜第,檜妻婦子孫皆加恩。檜先禁私史,七月,又對帝言私史害正道。時司馬遂言《涑水記聞》非其曾祖光論著之書,其後李光家亦舉光所藏書萬卷焚之。十月,帝親書「一德格天」扁其閣。十六年正月,檜立家廟。三月,賜祭器,將相賜祭器自檜始。   先是,帝以彗星見求言。張浚上疏,言:「今事勢如養大疽于頭目心腹之間,不決不止,願謀為豫備。不然,異時以國與敵者,反歸罪正議。」檜久憾浚,至是大怒,即落浚節鉞,貶連州,尋移永州。   十七年,改封檜益國公。五月,移貶洪皓于英州。八月,趙鼎死于吉陽軍。是夏,先有趙鼎遇赦永不檢舉之旨,又令月申存亡,鼎知之,不食而卒。自鼎之謫,門人故吏皆被羅織,雖聞其死而歎息者亦加以罪。又竄呂頤浩子摭於藤州。十二月,進士施鍔上《中興頌》、《行都賦》及《紹興雅》十篇,永免文解。自此頌詠導諛愈多。賜百官喜雪禦筵於檜第。   十八年,喜除知樞密院事,檜問$ 受戮。」遂作解衣狀,後諭止之。傅曰:「事久不決,恐三軍生變。」顧謂勝非曰:「相公何無一言?」勝非不能答。適顏岐至自帝前,奏曰:「皇帝令臣奏知太后,已決意從傅請矣,乞太后宣諭。」後猶不許,傅等語益不遜。   太后還入門,帝遣人奏禪位,勝非泣曰:「臣義當死,乞下詰二凶。」帝屏左右語曰:「當為後圖,事不成,死未晚。」勝非曰:「王鈞甫,賊腹心也,適語臣曰:'二將忠有餘,學不足。'此可為後圖耳。」   是日,帝幸顯忠寺。甲申,太后垂簾,降赦,號帝為睿聖仁孝皇帝,以顯忠寺為睿聖宮,留內侍十五人,餘悉編置。   丙戌,赦至平江府,張浚知有變,不拜。丁亥,至江寧,制置呂頤浩遺浚書,痛述事變。浚乃舉兵。戊子,禦營前軍統制張浚至平江,浚諭以起兵,俊泣奉命。   初,勝非奏,垂簾當二臣同對,今屬時艱,乞許獨對。恐賊疑,乃日引其徒一人與俱。傅入對,後勞勉之。賊喜,無所疑,故臣僚入對,得謀復辟。   勝非深結王世修,將處以從官,俾通二凶。   傅欲改元,正彥欲遷都建康,太后謂勝非曰:「二事如俱不允,恐賊有他變。」己醜,改元明受。張浚遺書二凶,獎其忠義以慰安之。庚寅,百官朝睿聖宮。以傅為武當軍節度使。   辛卯,張浚遣進士馮︶赴行在,請帝親總要務。複抵書馬柔吉、王鈞甫宜早反正,以解天下之惑。   浚既遣︶,即檄諸路,約呂頤浩、劉光世會平江。傅以堂帖趣張浚赴秦州,命趙哲領俊軍,哲不從;改命陳思恭,思恭亦不從。   壬辰,以諫議大夫鄭為禦史中丞。賊以武功大夫王彥為禦營司統制,面折二凶,彥佯狂,即日致仕。   癸巳,韓世忠引兵至常熟。辛道宗謂張浚曰:「賊萬一邀駕入海,何以為計!」浚乃聲言防遏海寇,奏道宗為節制司參議官,措置海船以避賊。   甲午,貶曾擇、藍珪于嶺南,傅追斬擇。賊欲以所部代禁衛守睿聖宮,又欲邀帝幸徽、越,張澄、勝非曲諭止之。   馮︶說二凶反正,傅按劍目視︶,正彥解之,曰:「須張侍郎來,乃可。」即遣歸朝官趙休與︶共招浚。   乙未,呂頤浩勤王兵至丹陽,劉光世引所部來會。丙申,韓世忠兵至平江,即欲進兵。浚曰:「已遣馮︶甘言誘賊矣。投鼠忌器,不可太亟。」   賊遣張彥、王德聲言防淮,德伺彥醉,並其軍,自採石濟江歸劉光世,彥尋為人所殺。戊戌,浚以世忠兵少,分張俊兵二千益之,發平江。   馮︶至平江,浚複遣入責賊以大義,諭以禍福,期雖死無悔。傅等初聞浚集兵,未之信,及得浚書,始悟見討。奏請誅浚以令天下。詔責浚黃州團練副使,郴州安置。鄭$ ,終以帷薄不修,責授右庶子,分司洪州。熙載盡斥諸妓,單車即路,煜留之,改秘書監,俄而復位。向所斥之妓稍稍而集,頃之如故。煜歎曰:「吾亦無如之何!」遷中書侍郎、光政殿學士承旨。開寶三年,卒,年六十。煜痛惜之,贈左僕射、平章事,諡文靖,葬于梅嶺岡謝安墓側,命徐鍇集其遺文。   熙載才氣俊逸,機用周敏,性高簡,無所卑屈,未嘗拜人。雖被遣逐,終不改節,江左號為「韓夫子」。顯德中,熙載來朝廷,歸,景問中國大臣,時太祖方典禁兵,熙載對曰:「趙點檢顧視不常,不可測也。」及太祖登極,景益重之。頗以文章自負,好大言。初,乾德丁卯年,五星連珠於奎,奎主文章,又在魯分,時太宗鎮兗、海,中國太平之符也。是歲,熙載著《格言》五卷,自序其事雲:「魯無其應,韓子《格言》成之。」人多笑之。   馮謐本名延魯,字叔文,其先彭城人,唐末南渡,家於新安。李誧僭號,立子景為太子,謐與兄延己俱以文學得幸。及景嗣位,累遷至中書舍人。   晉開運末,閩越大亂,景遣謐與諫議大夫陳覺乘傳安撫,謐遂矯詔發數郡兵攻福州。及敗,引佩刀自刺,親吏制之,不死,長流舒州。會赦敘用,複為中書舍人,改工部侍郎。江南以揚州為東都,命謐副留守。周世宗下揚州,謐髡發為僧,匿於佛寺,為官軍所獲。世宗釋之,授太常卿,賜與甚厚。數年,拜刑部侍郎,放還,為戶部尚書。建隆三年,煜遣來貢,因表求舒州田宅,詔賜之。後改常州觀察使而卒。   子伉歸中朝,與兄儀、價並登進士第。伉文辭清麗,嘗著《平晉頌》,時人稱之。累遷殿中侍御史,曆典藩郡,皆有治跡。咸平三年,知福州,卒。特賜錢十萬,錄其子玄應同學究出身。   潘佑,南唐散騎常侍處常之子。少介僻,杜門讀書,不交人事。及長,善屬文,尤長於論議。陳喬、韓熙載、徐鉉等共薦于景,為秘書省正字、直崇文館。煜襲位,遷虞部員外郎、史館修撰。未幾,知制誥,為內史舍人。   有李平者,本嵩山道士楊訥,依河中帥李守貞。漢乾祐中,守貞反,遣訥與舒元乞師江南。守貞敗,訥遂易姓名,江南以為員外郎,遷衛尉少卿、蘄州刺史、戶部侍郎。平好神仙修養之事,動作妖妄,自言常與神接。佑亦好神仙,遂相善。二家皆置淨室,圖神像,常被發裸袒處室中,家人亦不得至。佑嘗建議複井田,及依《周禮》置牛籍,薦平判司農寺以督之。事行,百姓大撓,未幾而罷。佑自以為眾所排,因憤怒,曆詆大臣與握兵者兩為朋比,將謀反叛;又言國將亡,非己為相不可救。江南政事多在尚書省,因薦平知省事,又薦星官楊熙澄為樞密使,小校侯英典禁$ 中國之音也;右曰鄉樂,其故習也。堂上設席,升必脫屨,見尊者則膝行,必跪,應必唯。其拜無不答,子拜,父猶半答其禮。性仁柔惡殺,不屠宰,欲食羊豕則包以蒿而燔之。   刑無慘酷之科,唯惡逆及罵父母者斬,餘皆杖肋。外郡刑殺悉送王城,歲以八月減囚死罪,貸流諸島,累赦,視輕重原之。   自明州定海遇便風,三日入洋,又五日抵墨山,入其境。自墨山過島嶼,詰曲礁石間,舟行甚駛,七日至禮成江。江居兩山間,束以石峽,湍激而下,所謂急水門,最為險惡。又三日抵岸,有館曰碧瀾亭,使人由此登陸,崎嶇山谷四十餘裏,乃其國都雲。 列傳第二百四十七   ◎外國四   ○交阯大理   交阯,本漢初南越之地。漢武平南越,分其地為儋耳、珠崖、南海、蒼梧、郁林、合浦、交、九真、日南,凡九郡,置交刺史以領之。後漢置交州,晉、宋、齊、梁、陳因之,又為交郡。隋平陳,廢郡置州;煬帝初,廢州置郡。唐武德中,改交州總管府;至德中,改安南都護府。梁貞明中,土豪曲承美專有其地,送款於末帝,因授承美節鉞。時劉陟擅命嶺表,遣將李知順伐承美,執之,乃並有其地。後有楊廷藝、紹洪皆受廣南署,繼為交節度使。紹洪卒,州將吳昌岌遂居其位。昌岌死,其弟昌文襲。   乾德初,昌文死,其參謀吳處平、峰州刺史矯知護、武甯州刺史楊暉、牙將杜景碩等爭立,管內一十二州大亂。部民嘯聚,起為寇盜,攻交州。先是,楊廷藝以牙將丁公著攝歡州刺史兼禦蕃都督,部領即其子也。公著死,部領繼之。至是,部領與其子璉率兵擊敗處平等,賊黨潰散,境內安堵,交民德之,乃推部領為交州帥,號曰大勝王,署其子璉為節度使。凡三年,遜璉位。璉立七年,聞嶺表平,遂遣使貢方物,上表內附。制以權交州節度使丁璉以檢校太師充靜海軍節度使、安南都護。又詔以進奉使鄭、王紹祚並為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開寶八年,遣使貢犀、象、香藥。朝廷議崇寵部領,降制曰:「率土來王,方推以恩信;舉宗奉國,宜洽于封崇。眷拱極之外臣,舉顯親之茂典。爾部領世為右族,克保遐方;夙慕華風,不忘內附。屬九州混一,五嶺廓清,靡限溟濤,樂輸琛贐。嘉乃令子,稱吾列藩。特被鴻私,以旌義訓。介爾眉壽,服茲寵章。可授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封交郡王。」   太宗即位,璉又遣使以方物來賀。部領及璉既死,璉弟尚幼,嗣立,稱節度行軍司馬權領軍府事。大將黎桓擅權樹黨,漸不可制,劫遷於別第,舉族禁錮之,代總其眾。太宗聞之,怒,乃議舉兵。太平興國五年秋,詔以蘭州團練使孫全興、八作使張$ 有古羅山,因名焉。又行七十一晝夜,曆加八山、占不牢山、舟寶龍山至三佛齊國。又行十八晝夜,度蠻山水口,曆天竺山,至賓頭狼山,望東西王母塚,距舟所將百里。又行二十晝夜,度羊山、九星山至廣州之琵琶洲。離本國凡千一百五十日至廣州焉。詔閣門祗候史祐之館伴,凡宴賜恩例同龜茲使。其年承天節,三文等請於啟聖禪院會僧以祝聖壽。明年使回,降詔羅茶羅乍,賜物甚厚。   天禧四年,又遣使琶攔得麻烈氐奉方物入貢,至廣州病死。守臣以其表聞。詔廣州宴犒從者,厚賜以遣之。   明道二年十月,其王屍離囉茶印亻囉注囉遣使蒲押陀離等以泥金表進真珠衫帽及真珠一百五兩、象牙百株,西染院副使、閣門通事舍人符惟忠假鴻臚少卿押伴。蒲押陀離自言數朝貢,而海風破船不達,願將上等珠就龍床腳撒殿,頂戴瞻禮,以申向慕之心。乃奉銀盤升殿,跪撒珠於禦榻下而退。景祐元年二月,以蒲押陀離為金紫光祿大夫、懷化將軍,還本國。   熙甯十年,國王地華加羅遣使奇囉囉、副使南卑琶打、判官麻圖華羅等二十七人來獻豆珠、麻珠、琉璃大洗盤、白梅花腦、錦藥、犀牙、乳香、瓶香、薔薇水、金蓮花、木香、阿魏、鵬砂、丁香。使副以真珠、龍腦登陛,跪而散之,謂之撒殿。既降,詔遣禦藥宣勞之,以為懷化將軍、保順郎將,各賜衣服器幣有差;答賜其王錢八萬一千八百緡、銀五萬二千兩。   丹眉流國,東至占臘五十程,南至羅越水路十五程,西至西天三十五程,北至程良六十程,東北至羅斛二十五程,東南至闍婆四十五程,西南至程若十五程,西北至洛華二十五程,東北至廣州一百三十五程。   其俗以版為屋;跣足,衣布,無紳帶,以白纏其首;貿易以金銀。其主所居,廣袤五裏,無城郭;出則乘象車,亦有小駟。地出犀、象、石、紫草、蘇木諸藥。四時炎熱,無雪霜。未嘗至中國。   咸平四年,國主多須機遣使打吉馬、副使打臘、判官皮泥等九人來貢木香千斤、各百斤、胡黃連三十五斤、紫草百斤、紅氈一合、花布四段、蘇木萬斤、象牙六十一株。召見崇德殿,賜以冠帶服物。及還,又賜多須機詔書以敦獎之。 列傳第二百四十九   ◎外國六   ○天竺于闐高昌回鶻大食層檀龜茲沙州拂菻   天竺國舊名身毒,亦曰摩伽陀,複曰婆羅門。俗宗浮圖道,不飲酒食肉。漢武帝遣使十餘輩間出西南,指求身毒,為昆明所閉,莫能通。至漢明帝夢金人,於是遣使天竺問佛道法,由是其教傳於中國。梁武帝、後魏宣武時,皆來貢獻。隋煬帝志通西域,諸國多有至者,唯天竺不通。唐貞觀以後,朝貢相繼。則天天授中,五天竺$ 寫 她和詩在上。在小弟見了,自然知道是她和詩;他人見之,如何能曉?」   平如衡聽了,又驚又喜道:「兄這等說來,果是真了。我祇道冷絳雪獨擅千古之奇 ,如今卻有對了。且問你曾訪著她姓名麼?」燕白頷道:「姓名卻是難訪。」平如衡道 :「為何難訪?」燕白頷道:「我曾問個老和尚,他說那座園是朝廷的皇莊,來往的都 是皇親國戚,誰敢去問?若問著無賴之人,便要拿鵝頭紫火囤哩!」平如衡道:「這等 說來,你的閣上美人,與我壁間女子都是鏡花水月,有影無形,祇好當做一場春夢。我 二人原為山小姐而來,既是山相公還在這裏,莫若原去做本來的題目吧。」燕白頷道: 「山小姐原該去見,但祇恐觀於海者難為水。今既見了閣上美人,這等風流才美,那山 小姐縱然有名,祇怕又要減等了。」平如衡道:「見了方知,此時亦難懸斷。」   二人回到寓所,已是夜了。家人收拾夜宵,二人對酌。說來說去,不是平如衡誇獎 冷絳雪,便是燕白頷賣弄閣上美人。直講到沒著落處,祇得算計去訪山小姐。正是:   魚情思得水,蝶意祇謀花。   況是才逢色,相思自不差。   燕白頷與平如衡算計要見山小姐不題。   卻說山小姐,自見了閣下書生與園牆上題詩,心下十分想念。因母親接了回家,遂 來見冷絳雪說道:「小妹今日僥幸,也似姐姐在閔子祠一般,恰遇一個少年才子。」冷 絳雪道:「怎生相遇?」山小姐道:「小妹看過父親,偶到先春閣上去看梅花。忽然推 開窗子,祇見下面梅花邊立著一個少年,生得清秀可愛。小妹在閣上甚是留盼。不期被 僕婦看見,將他惡狠狠趕了出去。」冷絳雪道:「少年人物聰俊者有之,但不知小姐, 何以知他是個才子?」山小姐道:「那書生出去,小妹正然尋思。忽見福僮一路嚷了進 來,說道:『有人在園外題詩,寫污了粉牆。』叫人去難為他,被小妹喝住。因走出園 門去看,果然題了一首詩在牆上。小妹再三讀之,真是陽春白雪,幾令人齒頰生香,故 知他是個才子。」冷絳雪道:「那書生題的詩,且請小姐念與賤妾聽。」   山小姐遂將前詩念了一遍道:「姐姐你道此詩何如?」冷絳雪聽了,連連稱讚道: 「好詩,好詩。許多羨慕小姐,祇淡淡借梅花春色致意,絕不露蝶蜂狂態。風流蘊藉的 係才人,怪不得小姐留意。且請問此生落款是何處人,姓甚名誰?」山小姐道:「不知 為何竟不落款,並不知他姓名。」冷絳雪道:「他既無姓名,小姐又回來了,豈不也是 一番空遇。」。山小姐道:「小妹也是這等想,故和了他一首,也寫在牆上,通他一個 消息。但不知此生有情無情,$ 甯居。   東至於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於空桐,登雞頭。南至於江,登熊、湘。北逐葷 粥,合符釜山,而邑於涿鹿之阿。遷徙往來無常處,以師兵為營衛。官名皆以雲命,為 雲師。置左右大監,監於萬國。萬國和,而鬼神山川封禪與為多焉。獲寶鼎,迎日推筴 。舉風後、力牧、常先、大鴻以治民。順天地之紀,幽明之占,死生之說,存亡之難。 時播百穀草木,淳化鳥獸蟲蛾,旁羅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勞勤心力耳目,節用水火 材物。有土德之瑞,故號黃帝。   黃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   黃帝居軒轅之丘,而娶於西陵之女,是為嫘祖。嫘祖為黃帝正妃,生二子,其後皆 有天下:其一曰玄囂,是為青陽,青陽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 氏女,曰昌僕,生高陽,高陽有聖德焉。黃帝崩,葬橋山。其孫昌意之子高陽立,是為 帝顓頊也。   帝顓頊高陽者,黃帝之孫而昌意之子也。靜淵以有謀,疏通而知事;養材以任地, 載時以象天,依鬼神以制義,治氣以教化,絜誠以祭祀。北至於幽陵,南至於交阯,西 至於流沙,東至於蟠木。動靜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屬。   帝顓頊生子曰窮蟬。顓頊崩,而玄囂之孫高辛立,是為帝嚳。   帝嚳高辛者,黃帝之曾孫也。高辛父曰蟜極,蟜極父曰玄囂,玄囂父曰黃帝。自玄 囂與蟜極皆不得在位,至高辛即帝位。高辛於顓頊為族子。   高辛生而神靈,自言其名。普施利物,不於其身。聰以知遠,明以察微。順天之義 ,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脩身而天下服。取地之財而節用之,撫教萬民而利誨之 ,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其色鬱鬱,其德嶷嶷。其動也時,其服也士。帝 嚳溉執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風雨所至,莫不從服。   帝嚳娶陳鋒氏女,生放勳。娶娵訾氏女,生摯。帝嚳崩,而摯代立。帝摯立,不善 ,而弟放勳立,是為帝堯。   帝堯者,放勳。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雲。富而不驕,貴而不舒 。黃收純衣,彤車乘白馬。能明馴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 和萬國。   乃命羲、和,敬順昊天,數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時。分命羲仲,居鬱夷,曰暘穀。 敬道日出,便程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中春。其民析,鳥獸字微。申命羲叔,居南交 。便程南為,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中夏。其民因,鳥獸希革。申命和仲,居西土, 曰昧穀。敬道日入,便程西成。夜中,星虛,以正中秋。其民夷易,鳥獸毛毨。申命和 叔;居北方,曰幽都。便在伏物。日短,星昴,以正中冬。其民燠,$ 王。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王道衰微,穆王閔 文武之道缺,乃命伯臩申誡太僕國之政,作臩命。複寧。   穆王將徵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燿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 ,觀則玩,玩則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於時 夏,允王保之。』先王之於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 鄉,以文脩之,使之務利而闢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 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不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於戎狄之間。不敢怠 業,時序其德,遵脩其緒,脩其訓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 忝前人。至於文王、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無不欣喜。商王帝辛 大惡於民,庶民不忍,載武王,以致戎於商牧。是故先王非務武也,勸恤民隱而除其 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夷蠻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 ,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先王 之順祀也,有不祭則脩意,有不祀則脩言,有不享則脩文,有不貢則脩名,有不王則脩 德,序成而有不至則脩刑。於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徵不享,讓不貢,告不王。於是有 刑罰之闢,有攻伐之兵,有徵討之備,有威讓之命,有文告之辭。布令陳辭而有不至, 則增脩於德,無勤民於遠。是以近無不聽,遠無不服。今自大畢、伯士之終也,犬戎氏 以其職來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徵之,且觀之兵』,無乃廢先王之訓,而王幾頓乎? 吾聞犬戎樹敦,率舊德而守終純固,其有以禦我矣。」王遂徵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 。自是荒服者不至。   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於王,作脩刑闢。王曰:「籲,來!有國有土,告汝祥刑。 在今爾安百姓,何擇非其人,何敬非其刑,何居非其宜與?兩造具備,師聽五辭。五辭 簡信,正於五刑。五刑不簡,正於五罰。五罰不服,正於五過。五過之疵,官獄內獄, 閱實其罪,惟鈞其過。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簡信有眾,惟訊有稽 。無簡不疑,共嚴天威。黥闢疑赦,其罰百率,閱實其罪。劓闢疑赦,其罰倍灑,閱實 其罪。臏闢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宮闢疑赦,其罰五百率,閱實其罪。大闢疑赦 ,其罰千率,閱實其罪。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臏罰之屬五百,宮罰之屬三百,大 闢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命曰甫刑。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共王遊於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之。其 母曰:「必致之$ 川,以時祀之。興關 內卒乘塞。   是時九江王布與龍且戰,不勝,與隨何間行歸漢。漢王稍收士卒,與諸將及關中卒 益出,是以兵大振滎陽,破楚京、索間。   三年,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即絕河津,反為楚。漢王使酈生說豹,豹不聽。漢王 遣將軍韓信擊,大破之,虜豹。遂定魏地,置三郡,曰河東、太原、上黨。漢王乃令張 耳與韓信遂東下井陘擊趙,斬陳餘、趙王歇。其明年,立張耳為趙王。   漢王軍滎陽南,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與項羽相距歲餘。項羽數侵奪漢甬道, 漢軍乏食,遂圍漢王。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項王不聽。漢王患之,乃用陳平 之計,予陳平金四萬斤,以間疏楚君臣。於是項羽乃疑亞父。亞父是時勸項羽遂下滎陽 ,及其見疑,乃怒,辭老,原賜骸骨歸卒伍,未至彭城而死。   漢軍絕食,乃夜出女子東門二千餘人,被甲,楚因四面擊之。將軍紀信乃乘王駕, 詐為漢王,誑楚,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令御史大夫 周苛、魏豹、樅公守滎陽。諸將卒不能從者,盡在城中。周苛、樅公相謂曰:「反國之 王,難與守城。」因殺魏豹。   漢王之出滎陽入關,收兵欲複東。袁生說漢王曰:「漢與楚相距滎陽數歲,漢常困 。原君王出武關,項羽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滎陽成皋間且得休。使韓信等輯河北趙 地,連燕齊,君王乃複走滎陽,未晚也。如此,則楚所備者多,力分,漢得休,複與之 戰,破楚必矣。」漢王從其計,出軍宛葉間,與黥布行收兵。   項羽聞漢王在宛,果引兵南。漢王堅壁不與戰。是時彭越渡睢水,與項聲、薛公戰 下邳,彭越大破楚軍。項羽乃引兵東擊彭越。漢王亦引兵北軍成皋。項羽已破走彭越, 聞漢王複軍成皋,乃複引兵西,拔滎陽,誅周苛、樅公,而虜韓王信,遂圍成皋。   漢王跳,獨與滕公共車出成皋玉門,北渡河,馳宿脩武。自稱使者,晨馳入張耳、 韓信壁,而奪之軍。乃使張耳北益收兵趙地,使韓信東擊齊。漢王得韓信軍,則複振。 引兵臨河,南饗軍小脩武南,欲複戰。郎中鄭忠乃說止漢王,使高壘深塹,勿與戰。漢 王聽其計,使盧綰、劉賈將卒二萬人,騎數百,渡白馬津,入楚地,與彭越複擊破楚軍 燕郭西,遂複下樑地十餘城。   淮陰已受命東,未渡平原。漢王使酈生往說齊王田廣,廣叛楚,與漢和,共擊項羽 。韓信用蒯通計,遂襲破齊。齊王烹酈生,東走高密。項羽聞韓信已舉河北兵破齊、趙 ,且欲擊楚,則使龍且、周蘭往擊之。韓信與戰,騎將灌嬰擊,大破楚軍,殺龍且。齊 王廣?彭越。當此時,彭越將兵居梁地$ 神鼎一,一者壹統,天地萬物所系終也。黃帝作寶鼎三,象天地人。禹收九牧之金,鑄 九鼎。皆嘗亨鬺上帝鬼神。遭聖則興,鼎遷於夏商。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淪沒,伏 而不見。頌雲『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鼒,不吳不驁,胡考之休』。今鼎至甘泉 ,光潤龍變,承休無疆。合茲中山,有黃白雲降蓋,若獸為符,路弓乘矢,集獲壇下, 報祠大享。唯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鼎宜見於祖禰,藏於帝廷,以合明應。」 制曰:「可。」   入海求蓬萊者,言蓬萊不遠,而不能至者,殆不見其氣。上乃遣望氣佐候其氣雲。   其秋,上幸雍,且郊。或曰「五帝,太一之佐也,宜立太一而上親郊之」。上疑未 定。齊人公孫卿曰:「今年得寶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黃帝時等。」卿有劄書曰: 「黃帝得寶鼎宛朐,問於鬼臾區。鬼臾區對曰:『帝得寶鼎神策,是歲己酉朔旦冬至, 得天之紀,終而複始。』於是黃帝迎日推策,後率二十歲複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 八十年,黃帝仙登於天。」卿因所忠欲奏之。所忠視其書不經,疑其妄書,謝曰:「寶 鼎事已決矣,尚何以為!」卿因嬖人奏之。上大說,乃召問卿。對曰:「受此書申公, 申公已死。」上曰:「申公何人也?」卿曰:「申公,齊人。與安期生通,受黃帝言, 無書,獨有此鼎書。曰『漢興複當黃帝之時』。曰『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也。寶 鼎出而與神通,封禪。封禪七十二王,唯黃帝得上泰山封』。申公曰:『漢主亦當上封 ,上封能仙登天矣。黃帝時萬諸侯,而神靈之封居七千。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蠻夷,五 在中國。中國華山、首山、太室、泰山、東萊,此五山黃帝之所常遊,與神會。黃帝且 戰且學仙。患百姓非其道者,乃斷斬非鬼神者。百餘歲然後得與神通。黃帝郊雍上帝, 宿三月。鬼臾區號大鴻,死葬雍,故鴻塚是也。其後黃帝接萬靈明廷。明廷者,甘泉也 。所謂寒門者,穀口也。黃帝採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珣下迎黃帝 。黃帝上騎,群臣後宮從上者七十餘人,龍乃上去。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珣,龍珣 拔,墮,墮黃帝之弓。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胡珣號,故後世因名其處曰鼎 湖,其弓曰烏號。』」於是天子曰:「嗟乎!吾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耳。」 乃拜卿為郎,東使候神於太室。   上遂郊雍,至隴西,西登崆峒,幸甘泉。令祠官寬舒等具太一祠壇,祠壇放薄忌太 一壇,壇三垓。五帝壇環居其下,各如其方,黃帝西南,除八通鬼道。太一,其所用如 雍一畤物,而加醴棗脯之屬,殺一貍牛以為俎豆牢具。而五$ 赴楚 。楚靈王聞陳亂,乃殺陳使者,使公子棄疾發兵伐陳,陳君留奔鄭。九月,楚圍陳。十 一月,滅陳。使棄疾為陳公。   招之殺悼太子也,太子之子名吳,出奔晉。晉平公問太史趙曰:「陳遂亡乎?」對 曰:「陳,顓頊之族。陳氏得政於齊,乃卒亡。自幕至於瞽瞍,無違命。舜重之以明德 。至於遂,世世守之。及胡公,周賜之姓,使祀虞帝。且盛德之後,必百世祀。虞之世 未也,其在齊乎?」   楚靈王滅陳五歲,楚公子棄疾弒靈王代立,是為平王。平王初立,欲得和諸侯,乃 求故陳悼太子師之子吳,立為陳侯,是為惠公。惠公立,探續哀公卒時年而為元,空籍 五歲矣。   十年,陳火。十五年,吳王僚使公子光伐陳,取胡、沈而去。二十八年,吳王闔閭 與子胥敗楚入郢。是年,惠公卒,子懷公柳立。   懷西元年,吳破楚,在郢,召陳侯。陳侯欲往,大夫曰:「吳新得意;楚王雖亡, 與陳有故,不可倍。」懷公乃以疾謝吳。四年,吳複召懷公。懷公恐,如吳。吳怒其前 不往,留之,因卒吳。陳乃立懷公之子越,是為湣公。   湣公六年,孔子適陳。吳王夫差伐陳,取三邑而去。十三年,吳複來伐陳,陳告急 楚,楚昭王來救,軍於城父,吳師去。是年,楚昭王卒於城父。時孔子在陳。十五年, 宋滅曹。十六年,吳王夫差伐齊,敗之艾陵,使人召陳侯。陳侯恐,如吳。楚伐陳。二 十一年,齊田常弒其君簡公。二十三年,楚之白公勝殺令尹子西、子綦,襲惠王。葉公 攻敗白公,白公自殺。   二十四年,楚惠王複國,以兵北伐,殺陳湣公,遂滅陳而有之。是歲,孔子卒。   杞東樓公者,夏後禹之後苗裔也。殷時或封或絕。周武王克殷紂,求禹之後,得東 樓公,封之於杞,以奉夏後氏祀。   東樓公生西樓公,西樓公生題公,題公生謀娶公。謀娶公當周厲王時。謀娶公生武 公。武公立四十七年卒,子靖公立。靖公二十三年卒,子共公立。共公八年卒,子德公 立。德公十八年卒,弟桓公姑容立。桓公十七年卒,子孝公?立。孝公十七年卒,弟文 公益姑立。文公十四年卒,弟平公鬱立。平公十八年卒,子悼公成立。悼公十二年卒, 子隱公乞立。七月,隱公弟遂弒隱公自立,是為釐公。釐公十九年卒,子湣公維立。湣 公十五年,楚惠王滅陳。十六年,湣公弟閼路弒湣公代立,是為哀公。哀公立十年卒, 湣公子敕立,是為出公。出公十二年卒,子簡公春立。立一年,楚惠王之四十四年,滅 杞。杞後陳亡三十四年。杞小微,其事不足稱述。   舜之後,周武王封之陳,至楚惠王滅之,有世家言。禹之後,周武王封之杞,楚惠$   三十六年,晉知伯伐鄭,取九邑。   三十七年,聲公卒,子哀公易立。哀公八年,鄭人弒哀公而立聲公弟醜,是為共公 。共公三年,三晉滅知伯。三十一年,共公卒,子幽公已立。幽西元年,韓武子伐鄭, 殺幽公。鄭人立幽公弟駘,是為繻公。   繻公十五年,韓景侯伐鄭,取雍丘。鄭城京。   十六年,鄭伐韓,敗韓兵於負黍。二十年,韓、趙、魏列為諸侯。二十三年,鄭圍 韓之陽翟。   二十五年,鄭君殺其相子陽。二十七,子陽之黨共弒繻公駘而立幽公弟乙為君,是 為鄭君。   鄭君乙立二年,鄭負黍反,複歸韓。十一年,韓伐鄭,取陽城。   二十一年,韓哀侯滅鄭,並其國。   太史公曰:語有之,「以權利合者,權利盡而交疏」,甫瑕是也。甫瑕雖以劫殺鄭 子內厲公,厲公終背而殺之,此與晉之裏克何異?守節如荀息,身死而不能存奚齊。變 所從來,亦多故矣!   【索隱述贊】厲王之子,得封於鄭。代職司徒,緇衣在詠。虢、鄶獻邑,祭祝專命 。莊既犯王,厲亦奔命。居櫟克入,夢蘭毓慶。伯服生囚,叔瞻屍聘。釐、簡之後,公 室不競。負黍雖還,韓哀日盛。 史記 趙世家   趙氏之先,與秦共祖。至中衍,為帝大戊禦。其後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 惡來,事紂,為周所殺,其後為秦。惡來弟曰季勝,其後為趙。   季勝生孟增。孟增幸於周成王,是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於 周繆王。造父取驥之乘匹,與桃林盜驪、驊騮、綠耳,獻之繆王。繆王使造父禦,西巡 狩,見西王母,樂之忘歸。而徐偃王反,繆王日馳千里馬,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賜造 父以趙城,由此為趙氏。   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時伐戎,為禦。及千畝戰,奄父脫宣王。 奄父生叔帶。叔帶之時,周幽王無道,去周如晉,事晉文侯,始建趙氏於晉國。   自叔帶以下,趙宗益興,五世而至趙夙。   趙夙,晉獻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趙夙為將伐霍。霍公求餎齊。晉大旱,蔔 之,曰「霍太山為祟」。使趙夙召霍君於齊,複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晉複穰。晉獻公 賜趙夙耿。   夙生共孟,當魯閔公之元年也。共孟生趙衰,字子餘。   趙衰卜事晉獻公及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驪姬之亂 亡奔翟,趙衰從。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長女妻趙衰而生盾。初, 重耳在晉時,趙衰妻亦生趙同、趙括、趙嬰齊。趙衰從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國。 重耳為晉文公,趙衰為原大夫,居原,任國政。文公所以反國及霸,多趙衰計策,語在 $ 譴死,豈可謂非賢聖哉!昭然遠見,為後世計慮,固非淺聞愚儒之所及也。諡為「武」 ,豈虛哉!   【索隱述贊】禮貴夫婦,易敘乾坤。配陽成化,比月居尊。河洲降淑,天曜垂軒。 德著任、姒,慶流娀、嫄。逮我炎曆,斯道克存。呂權大寶,竇喜玄言。自茲已降,立 嬖以恩。內無常主,後嗣不繁。 史記 楚元王世家   楚元王劉交者,高祖之同母少弟也,字遊。   高祖兄弟四人,長兄伯,伯蚤卒。始高祖微時,嘗闢事,時時與賓客過巨嫂食。嫂 厭叔,叔與客來,嫂詳為羹盡,櫟釜,賓客以故去。已而視釜中尚有羹,高祖由此怨其 嫂。及高祖為帝,封昆弟,而伯子獨不得封。太上皇以為言,高祖曰:「某非忘封之也 ,為其母不長者耳。」於是乃封其子信為羹頡侯。而王次兄仲於代。   高祖六年,已禽楚王韓信於陳,乃以弟交為楚王,都彭城。即位二十三年卒,子夷 王郢立。   王戊立二十年,冬,坐為薄太后服私姦,削東海郡。春,戊與吳王合謀反,其相張 尚、太傅趙夷吾諫,不聽。戊則殺尚、夷吾,起兵與吳西攻梁,破棘壁。至昌邑南,與 漢將周亞夫戰。漢絕吳楚糧道,士卒饑,吳王走,楚王戊自殺,軍遂降漢。   漢已平吳楚,孝景帝欲以德侯子續吳,以元王子禮續楚。竇太后曰:「吳王,老人 也,宜為宗室順善。今乃首率七國,紛亂天下,奈何續其後!」不許吳,許立楚後。是 時禮為漢宗正。乃拜禮為楚王,奉元王宗廟,是為楚文王。   文王立三年卒,子安王道立。安王二十二年卒,子襄王註立。襄王立十四年卒,子 王純代立。王純立,地節二年,中人上書告楚王謀反,王自殺,國除,入漢為彭城郡。   趙王劉遂者,其父高祖中子,名友,諡曰「幽」。幽王以憂死,故為「幽」。高後 王呂祿於趙,一歲而高後崩。大臣誅諸呂呂祿等,乃立幽王子遂為趙王。   孝文帝即位二年,立遂弟闢彊,取趙之河間郡為河間王,為文王。立十三年卒,子 哀王福立。一年卒,無子,絕後,國除,入於漢。   遂既王趙二十六年,孝景帝時坐晁錯以適削趙王常山之郡。吳楚反,趙王遂與合謀 起兵。其相建德、內史王悍諫,不聽。遂燒殺建德、王悍,發兵屯其西界,欲待吳與俱 西。北使匈奴,與連和攻漢。漢使曲周侯酈寄擊之。趙王遂還,城守邯鄲,相距七月。 吳楚敗於梁,不能西。匈奴聞之,亦止,不肯入漢邊。欒布自破齊還,乃並兵引水灌趙 城。趙城壞,趙王自殺,邯鄲遂降。趙幽王絕後。   太史公曰:國之將興,必有禎祥,君子用而小人退。國之將亡,賢人隱,亂臣貴。 使楚王戊毋刑申公,遵其言,趙任防$ 「吾聞齊有清濟、濁河可以為固,長城、鉅防足以為塞,誠有之乎 ?」對曰:「天時不與,雖有清濟、濁河,惡足以為固!民力罷敝,雖有長城、鉅防, 惡足以為塞!且異日濟西不師,所以備趙也;河北不師,所以備燕也。今濟西河北盡已 役矣,封內敝矣。夫驕君必好利,而亡國之臣必貪於財。王誠能無羞從子母弟以為質, 寶珠玉帛以事左右,彼將有德燕而輕亡宋,則齊可亡已。」燕王曰:「吾終以子受命於 天矣。」燕乃使一子質於齊。而蘇厲因燕質子而求見齊王。齊王怨蘇秦,欲囚蘇厲。燕 質子為謝,已遂委質為齊臣。   燕相子之與蘇代婚,而欲得燕權,乃使蘇代侍質子於齊。齊使代報燕,燕王噲問曰 :「齊王其霸乎?」曰:「不能。」曰:「何也?」曰:「不信其臣。」於是燕王專任 子之,已而讓位,燕大亂。齊伐燕,殺王噲、子之。燕立昭王,而蘇代、蘇厲遂不敢入 燕,皆終歸齊,齊善待之。   蘇代過魏,魏為燕執代。齊使人謂魏王曰:「齊請以宋地封涇陽君,秦必不受。秦 非不利有齊而得宋地也,不信齊王與蘇子也。今齊魏不和如此其甚,則齊不欺秦。秦信 齊,齊秦合,涇陽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東蘇子,秦必疑齊而不信蘇子矣。 齊秦不合,天下無變,伐齊之形成矣。」於是出蘇代。代之宋,宋善待之。   齊伐宋,宋急,蘇代乃遺燕昭王書曰:   夫列在萬乘而寄質於齊,名卑而權輕;奉萬乘助齊伐宋,民勞而實費;夫破宋,殘 楚淮北,肥大齊,讎彊而國害:此三者皆國之大敗也。然且王行之者,將以取信於齊也 。齊加不信於王,而忌燕愈甚,是王之計過矣。夫以宋加之淮北,強萬乘之國也,而齊 並之,是益一齊也。北夷方七百裡,加之以魯、衛,彊萬乘之國也,而齊並之,是益二 齊也。夫一齊之彊,燕猶狼顧而不能支,今以三齊臨燕,其禍必大矣。   雖然,智者舉事,因禍為福,轉敗為功。齊紫,敗素也,而賈十倍;越王句踐棲於 會稽,複殘彊吳而霸天下:此皆因禍為福,轉敗為功者也。   今王若欲因禍為福,轉敗為功,則莫若挑霸齊而尊之,使使盟於周室,焚秦符,曰 「其大上計,破秦;其次,必長賓之」。秦挾賓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伐諸侯, 今為齊下,秦王之志苟得窮齊,不憚以國為功。然則王何不使辯士以此言說秦王曰:「 燕、趙破宋肥齊,尊之為之下者,燕、趙非利之也。燕、趙不利而勢為之者,以不信秦 王也。然則王何不使可信者接收燕、趙,令涇陽君、高陵君先於燕、趙?秦有變,因以 為質,則燕、趙信秦。秦為西帝,燕為北帝,趙為中帝,立三帝以令於天下。韓$ 呂後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鍾室。信方斬,曰:「吾悔不 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從豨軍來,至,見信死,且喜且憐之,問:「信死亦何言?」呂後曰:「信 言恨不用蒯通計。」高祖曰:「是齊辯士也。」乃詔齊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 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於此。如彼豎子用 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 :「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之綱絕而維弛,山東大擾,異姓並起,英俊烏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因吠非 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 力不能耳。又可盡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釋通之罪。   太史公曰:吾如淮陰,淮陰人為餘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 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餘視其母塚,良然。假令韓信學道謙讓, 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於漢家勳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 務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索隱述贊】君臣一體,自古所難。相國深薦,策拜登壇。沈沙決水,拔幟傳餐。 與漢漢重,歸楚楚安。三分不議,偽遊可歎。 史記 韓信盧綰列傳   韓王信者,故韓襄王孽孫也,長八尺五寸。及項梁之立楚後懷王也,燕、齊、趙、 魏皆已前王,唯韓無有後,故立韓諸公子橫陽君成為韓王,欲以撫定韓故地。項梁敗死 定陶,成?懷王。沛公引兵擊陽城,使張良以韓司徒降下韓故地,得信,以為韓將,將 其兵從沛公入武關。   沛公立為漢王,韓信從入漢中,乃說漢王曰:「項王王諸將近地,而王獨遠居此, 此左遷也。士卒皆山東人,跂而望歸,及其鋒東鄉,可以爭天下。」漢王還定三秦,乃 許信為韓王,先拜信為韓太尉,將兵略韓地。   項籍之封諸王皆就國,韓王成以不從無功,不遣就國,更以為列侯。及聞漢遣韓信 略韓地,乃令故項籍游吳時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漢二年,韓信略定韓十餘城。漢王 至河南,韓信急擊韓王昌陽城。昌降,漢王乃立韓信為韓王,常將韓兵從。三年,漢王 出滎陽,韓王信、周苛等守滎陽。及楚敗滎陽,信降楚,已而得亡,複歸漢,漢複立以 為韓王,竟從擊破項籍,天下定。五年春,遂與剖符為韓王,王潁川。   明年春,上以韓信材武,所王北近鞏、洛,南迫宛、葉,東有淮陽,皆天下勁兵處 ,乃詔$ 。夫蔔筮者,世俗之所賤簡也。世皆言曰:『夫蔔者多言 誇嚴以得人情,虛高人祿命以說人志,擅言禍災以傷人心,矯言鬼神以盡人財,厚求拜 謝以私於己。』此吾之所恥,故謂之卑汙也。」   司馬季主曰:「公且安坐。公見夫被發童子乎?日月照之則行,不照則止,問之日 月疵瑕吉凶,則不能理。由是觀之,能知別賢與不肖者寡矣。   「賢之行也,直道以正諫,三諫不聽則退。其譽人也不望其報,惡人也不顧其怨, 以便國家利眾為務。故官非其任不處也,祿非其功不受也;見人不正,雖貴不敬也;見 人有汙,雖尊不下也;得不為喜,去不為恨;非其罪也,雖累辱而不愧也。   「今公所謂賢者,皆可為羞矣。卑疵而前,韱趨而言;相引以勢,相導以利;比 周賓正,以求尊譽,以受公奉;事私利,枉主法,獵農民;以官為威,以法為機,求利 逆暴:譬無異於操白刃劫人者也。初試官時,倍力為巧詐,飾虛功執空文以主上,用 居上為右;試官不讓賢陳功,見偽增實,以無為有,以少為多,以求便勢尊位;食飲驅 馳,從姬歌兒,不顧於親,犯法害民,虛公家:此夫為盜不操矛弧者也,攻而不用弦刃 者也,欺父母未有罪而弒君未伐者也。何以為高賢才乎?   「盜賊發不能禁,夷貊不服不能攝,姦邪起不能塞,官秏亂不能治,四時不和不能 調,歲穀不孰不能適。才賢不為,是不忠也;才不賢而託官位,利上奉,妨賢者處,是 竊位也;有人者進,有財者禮,是偽也。子獨不見鴟梟之與鳳皇翔乎?蘭芷芎藭棄於廣 野,蒿蕭成林,使君子退而不顯眾,公等是也。   「述而不作,君子義也。今夫蔔者,必法天地,象四時,順於仁義,分策定卦,旋 式正釭,然後言天地之利害,事之成敗。昔先王之定國家,必先龜策日月,而後乃敢代 ;正時日,乃後入家;產子必先占吉凶,後乃有之。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 四爻而天下治。越王句踐放文王八卦以破敵國,霸天下。由是言之,卜筮有何負哉!   「且夫蔔筮者,埽除設坐,正其冠帶,然後乃言事,此有禮也。言而鬼神或以饗, 忠臣以事其上,孝子以養其親,慈父以畜其子,此有德者也。而以義置數十百錢,病者 或以愈,且死或以生,患或以免,事或以成,嫁子娶婦或以養生:此之為德,豈直數十 百錢哉!此夫老子所謂『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今夫蔔筮者利大而謝少,老子之雲豈 異於是乎?   「莊子曰:『君子內無饑寒之患,外無劫奪之憂,居上而敬,居下不為害,君子之 道也。』今夫蔔筮者之為業也,積之無委聚,藏之不用府庫,徙之不用輜車,負裝之不 重,止$ 人見了,自然嘖嘖稱羨。秦亢之也想起自己雖是耕讀傳家,卻向來不曾彩 得芹香。喜得兒子二官,生得聰明漂亮,何不好好的教他讀書,將來或者可以 光大門閭,豈不是好?想罷,便和兄弟繩之商量。繩之因為妻子李氏,幾年都 沒有生育,看得二官猶如自己兒子一般,聽見要教他讀書,自是歡喜。因說道: 「我們本村雖然有兩個蒙師,但不過都是教兩本《百家姓》、《千字文》的材 料。我們家裡,自從二官出世以後,家道日見順適,並且這孩子生得聰明,像 個讀書有成的。我想殷家表叔,他教小孩子最得法,聞得他自從前年失了館地, 一向閒在家裡。不如請他來教二官,親戚面上,料他也不好推辭。」亢之道: 「他住在竹西亭,離此地有五里多路,不知他肯來不肯?本村裡實在沒有人, 就等我明天親自去走一遭,看是如何再說。」弟兄兩個商量已定,到了次日一 早,亢之便起身到竹西亭去,看他的殷家表叔。   且說他那表叔,姓殷,表字曰校,是個累代以訓蒙為業的,祖居在竹西亭。 這一天看見表姪秦亢之到來,少不免茶煙相待。寒暄已畢,亢之便說出來意, 殷曰校捋一捋兩撇八字黃鬍子,說道:「是呀,你家二官也到了讀書年紀了。 我這幾年懶得出門,就許久不看見他了,長得還好嗎?」亢之道:「便是因為 他年紀太小,沒有帶得來請表叔公的安。」曰校道:「這兩年我年紀大了,精 神也磨不起,所以有兩年沒有就館了。幸得大小兒到瓜州去就了專館,二小兒 也弄了個蒙塾,教上十多個學生,我也樂得養養靜了。賢姪既然親自到來,我 也不便固執,好在一兩個孩子,還不十分費神。」亢之連忙站起來,作了個揖 道:「一切總求表叔費神。」曰校道:「難得賢姪想著我。你可知我殷氏,雖 然累代科名蹭蹬,那教學一門,卻是甚利的。你可知儀徵阮文達公?就是我先 曾祖教出來的呢。高郵王引之,又是我先祖啟的蒙。我老人家門下的進士、翰 林,也是一大把。就是我所收的門生硃卷,不管他進土、舉人,一起在內,疊 起來有七八寸高呢。你今天想著了我,你家二官一定要發的。」亢之又連連作 揖道:「多謝老表叔教誨他,將來得有寸進,自然都是老表叔栽培的。」曰校 又正色道:「我們忝在親戚,諸事本來不必計較,但是也要說明一句。凡事都 是先小人,後君子的好。」亢之道:「束脩一層,只請老表叔吩咐,小姪無不 從命。」曰校道:「在他處呢,再多的錢,我也不去勞神的了。在親戚情面上, 少了我也不夠,多了我也說不出,你一個月送我五百大錢罷。不過一年要作十 二個月算的,一年你出六千文,遇了閏月照加$ 把魂魄轟散了。渾身上 下,都搖動起來。三十二個牙齒,一齊叩響,身子軟做一團,口中叫道:「大 大大大大王饒命!」   哈哈!這寇阿男將來是要做幾天秦白鳳老婆的,如何對老婆叫起大王 來?我想諸公聽了,一定說這是懼內黨稱老婆的特別名詞了。不知非也,現 在世界上的懼內君子,每每將他尊夫人稱做玉皇大帝呢,叫句把大王,真正 是蘇州人說話「啥格稀奇」。閒話撇開,言歸正傳。   當下阿男看見白鳳軟癱做一團,身上瑟瑟的抖,幾乎連牆壁都帶動了, 不覺心下自悔孟浪。連忙將一頂烏絨壯士巾摘下,露出了雲鬟霧鬢,上前一 步,雙手扶住白鳳道:「哥哥休怕,是我呢。」白鳳迄自不明白。阿男又拍 看他的背說道:「哥哥休慌,我是阿男呢。來得魯莽些,你不要害怕。」白 鳳這才『認出是阿男。心頭迄自小鹿亂撞,喘了一口氣道:「妹妹,你嚇煞 我也!」阿男含笑道:「哥哥休慌,是我的不是。」一面說,一面把窗門拉 上。一面扶起白鳳,送到竹交椅上坐下,自己又端過一把椅子來,湊近坐下, 握了白鳳的手,著意溫存過了一大會,白鳳方才定了驚。問道:「妹妹,你 為甚麼半夜三更跑了來,又是這種打扮?你是怎樣來的?」阿男歎口氣道: 「我的來意,本是一片癡心,卻不料累哥哥受了這一大驚,我倒不便說了。」 白鳳道:「妹妹不過又要問我可曾忘記去年臨別的話,為的是我們終身大事。」 阿男聽說,把身子一倒,倒在白鳳懷用道:「哥哥真是和我一條心,怎的就 知道我的來意?」白鳳道:「我正在這裡愁呢。我們兩個不能自己做主,這 便怎好?」   阿男道:「是啊,我方才在上房聽見叔叔和嬸娘談天,說甚麼何家姑娘, 和你說親呢!你可知道?」白鳳道:「我連影兒都沒有。」阿男道:「甚麼 何家?你總知道的。」白鳳道:「委實不知。」阿男道:「方才我聽得叔叔 說,甚麼寫信來,回信去,想來總是個熟人。」白鳳想了一想,道:「哦, 不錯,有個何甚麼,是在鎮江開布店的,和我叔叔常有來往,要就是他。」 阿男道:「如果這頭親認真說成功了,你就怎樣?」白鳳道:「就是這個難。 我方才不是說的麼,我們就是苦於自己不能做主。」阿男沉吟了半晌,道: 「要自己做主也不難,我有個法子。」白鳳道:「甚麼法子?」阿男道:「只 要你對你叔叔說:『我不要甚麼何家姑娘。如果和我提親,我要寇家妹妹。』」 白鳳忙道:「來不得,來不得,這個事情怎好自己開口說得?」阿男愕然道: 「這麼說,萬一何家的親事說定了,那就怎樣呢?」白風道:「所以我說難 啊。」阿男道:「其實自$ 前扯住。被媽媽將手一推,跌在地上。爬起時,媽媽已趕向外邊去 了。慧娘隨後也趕將來,丫鬟亦跟在後邊。且說玉郎見劉媽媽扯去慧娘,情知事 露,正在房中著急。只見養娘進來道:「官人,不好了!弄出事來也!適在後邊 來,聽得空屋中亂鬧,張看時,見劉大娘拿大棒子拷打姑娘,逼問這事哩。」玉 郎聽說打著慧娘,心如刀割,眼中落下淚來,沒了主意。養娘道﹔「今若不走, 少頃便禍到了。」玉郎即忙除下簪釵,挽起一個角兒,皮箱內開出道袍鞋襪穿起, 走出房來,將門帶上。離了劉家,帶跌奔回家裡。正是:   拆破玉籠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孫寡婦見兒子回來,恁般慌急,又驚又喜,便道:「如何這般模樣?」養娘 將上項事說知。孫寡婦埋怨道:「我叫你去,不過權宜之計,如何卻做出這般沒 天理事體!你若三朝便回,隱惡揚善,也不見得事敗。可恨張六嫂這老虔婆,自 從那日去了,竟不來復我。養娘,你也不回家走遭,叫我日夜擔愁!   今日弄出事來,害這姑娘,卻怎麼處?要你不肖子何用?」玉郎被母親嗔責, 驚愧無地。養娘道:「小官人也自要回的,怎奈劉大娘不肯。我因恐他們做出事 來,日日守著房門,不敢回家。今日暫走到後邊,便被劉大娘撞破。幸喜得急奔 回來,還不曾吃虧。如今且叫小官人躲過兩日。他家沒甚話說,便是萬千之喜了。」 孫寡婦真個叫玉郎閃過,等候他家消息。   且說劉媽媽趕到新房門口,見門閉著,只道玉郎還在裡面,在外罵道:「天 殺的賊賤才!你把老娘當做什麼人,敢來弄空頭,壞我的女兒,今日與你性命相 搏,方見老娘手段。快些走出來!若不開時,我就打進來了!」正罵時,慧娘已   便去扯母親進去。劉媽媽罵道:「賤人,虧你羞也不羞,還來勸我!」盡力 一摔,不想用力猛了,將門靠開。母子兩個都跌進去,攪做一團。劉媽媽罵道: 「好天殺的賊賤才,倒放老娘這一交!」即忙爬起尋時,那裡見個影兒。那婆子 尋不見玉郎,乃道:「天殺的好見識!走的好!你便走上天去,少不得也要拿下 來。」對著慧娘道:「如今做下這等醜事,倘被裴家曉得,卻怎地做人?」慧娘 哭道,「是孩兒一時不是,做差這事。但求母親憐念孩兒,勸爹爹怎生回了裴家, 嫁著玉郎,猶可挽回前失。倘若不允,有死而已。」說罷,哭倒在地。劉媽媽道:   「你說得好自在話兒!他家下財納聘,定著媳婦,今日平白地要休這親事, 誰個肯麼?倘然問因甚事故要休這親,叫你爹怎生對答!難道說我女兒自尋了一 個漢子不成?」慧娘被母親問得滿面羞慚,將袖掩著痛哭。劉媽媽$ ,無可奈何。那媒人回去復了劉氏子,劉氏子是個猛烈漢子,道:「不 肯便罷,大丈夫怕沒有好妻!愁他則甚?」一些不放在心上。又到別處閒游了幾 年,其間也就說過幾家親事,高不湊,低不就,一家也不曾成,仍舊到楚中來。   那鄰人王氏女雖然未嫁,已許下人了。劉氏子聞知也不在心上。這些舊時朋 友見劉氏子來了,都來訪他,仍舊聯肩疊背,日裡合圍打獵,獵得些獐鹿雉兔, 晚間就烹炮起來,成群飲酒,沒有三四鼓不肯休歇。   一日打獵歸來,在郭外十余裡一個林子裡,下馬少憩。只見樹木陰慘,境界 荒涼,有六七個墳堆,多是雨淋泥落,屍棺半露,也有棺木毀壞,屍骸盡見的。 眾人看了道:「此等地面,虧是日間,若是夜晚獨行,豈不怕人!」劉氏子道: 「大丈夫神欽鬼伏,就是黑夜,有何怕懼?你看我今日夜間,偏要到此處走一遭。」 眾人道:「劉兄雖然有膽氣,怕不能如此。」   劉氏子就在古墓上取墓磚一塊,提起筆來,把同來眾人名字多寫在上面,說 道:「我今帶了此磚去,到夜間我獨自送將來。」   指著一個棺木道:「放在此棺上,明日來看便是。我送不來,我輸東道,請 你眾位﹔我送了來,你眾位輸東道,請我。見放著磚上名字,挨名派分,不怕少 了一個。」眾人都笑道:   「使得,使得。」說罷,只聽得天上隱隱雷響,一齊上馬回到劉氏子下處, 又將射獵所得,烹宰飲酒。   霎時間雷雨大作,幾個霹靂,震得屋宇都是動的。眾人戲劉氏子道:「劉兄, 日間所言,此時怕鐵好漢也不敢去。」劉氏子道:「說那裡話?你看我雨略住就 走。」果然陣頭過,雨小了,劉氏子持了日間墓磚出門就走。眾人都笑道:「你 看他那裡演帳演帳,回來搗鬼,我們且落得吃酒。」果然劉氏子使著酒性,一口 氣走到日間所歇墓邊,笑道:「你看這伙懦夫!   不知有何懼怕,便道到這裡來不得。」此時雷雨已息,露出星光微明,正要 將磚放在棺上,只見棺上有一件東西蹲踞在上面。劉氏子摸了一摸道:「奇怪! 是甚物件?」暗中手捻捻看,卻像是衣衾這類裹著甚東西。兩手合抱將來,約有 七八十斤重。笑道:「不拘是甚物件,且等我背了他去,與他們看看,等他們就 曉得,省得直到明日才信。」他自恃膂力,要嚇這班人,便把磚放了,一手拖來, 背在背上,大踏步便走。   到得家來,已是半夜。眾人還在那裡呼紅叫六的吃酒,聽得外邊腳步響,曉 得劉氏子已歸,恰像負著東西走的。正在疑惑間,門開處,劉氏子直到燈前,放 下背上所負在地。燈下一看,卻是一個簇新衣服的女人死屍。可也奇怪,挺$ 相見。宣 徽看見,認得是拜住,吃了一驚,想道:   「我幾時不見了他,道是流落死亡了,如何得衣服濟楚,容色充盛如此?」 不覺追念女兒,有些傷感起來,便對拜住道:   「昔年有負足下,反累愛女身亡,慚恨無極。今足下何因在此?   曾有親事未曾?」拜住道:「重蒙垂念,足見厚情。小婿不敢相瞞,令愛不 亡,見同在此。」宣徽大驚道:「那有此話!小女當日自縊,今屍棺見寄清安寺 中,那得有個活的在此聞?」   拜住道:「令愛小姐與小婿實是夙緣未絕,得以重生。今見在寓所,可以即 來相見,豈敢有誑!」宣徽忙走進去與三夫人說了,大家不信。拜住又叫人去對 小姐說了,一乘轎竟抬入府衙裡來,驚得合家人都上前爭看,果然是速哥失裡。 那宣徽與三夫人不管是人是鬼,且抱著頭哭做了一團。哭罷,定睛再看,看去身 上穿戴的,還是殮時之物,行步有影,衣衫有縫,言語朋聲,料想真是個活人了。 那三夫人道:「我的兒,就是鬼,我也捨不得放你了。」   只有宣徽是個讀書人見識,終是不信。疑心道:「此是屈死之鬼,所以假托 人形,幻惑年少。」口裡雖不說破,卻暗地使人到大都清安寺問僧家的緣故。僧 家初時抵賴,後見來人說道已自相逢廝認了,才把心話一一說知。來人不肯便言, 僧家把棺木撬開與他看,只見是個空棺,一無所有。回來報知宣徽道:「此情是 實。」宣徽道:「此乃宿世前緣也!難得小姐一念不移,所以有此異事。早知如 此,只該當初依我說,收養了女婿,怎見得有此多般?」三夫人見說,自覺沒趣, 懊悔無極,把女婿越看待得親熱,竟熬他在家中終身。   後來速哥失裡與拜住生了三子。長子教化,仕至遼陽等處行中省左丞﹔次子 忙古歹、幼子黑廝,俱為內怯薛帶御器械。教化與忙古歹先死,黑廝直做到樞密 院使。天兵至燕,元順帝御清寧殿,集三宮皇太后太子同議避兵。黑廝與丞相失 列門哭諫道:「天下者,世祖之天下也,當以死守。」順帝不聽,夜半開建德門 遁去,黑廝隨入沙漠,不知所終。   平章府轎抬死女,清安寺漆整空棺。   若不是生前分定,幾曾有死後重歡! 劉翠翠長恨情難圓   詩云: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四句乃是白樂天《長恨歌》中之語。當日只為唐明皇與楊貴妃七月七日夜, 在長生殿前對天發了私願:「願生生世世得為夫婦!」後來馬嵬之難,楊貴妃自 縊﹔明皇心中不捨,命鴻都道士求其魂魄。道士凝神御氣,見之玉真仙宮,道是 「因為長生殿前私願,還要復降人間$ 必要訪著妻子 蹤跡,若不得見,誓不還家了。」痛哭而去。   路由揚州過了長江,進了潤州,風餐水宿,夜住曉行,來到平江。聽得路上 人說,李將軍見在紹興守禦。急忙趕到臨安,過了錢塘江,趁著西興夜船到得紹 興,去問人時,李將軍已調在安豐屯兵了。又不辭辛苦,問到安豐,安豐人說:   「早來兩日,也還在此,而今回湖州駐紮,才起身去的。」金生道:「只怕 到湖州時,又要到別處去。」安豐人道:「湖州是駐紮地方,不到別處去了。」 金生道:「這等,便遠在天邊,也趕得著。」於是一路向湖州來。算來金生東奔 西走,腳下不知有萬千里路跑過來。在路上也守了好兩個年頭,不能夠見妻子一 見,卻是此心再不放懈。於路沒了盤纏,只得乞丐度日﹔   沒有房錢,只得草眠露宿。真正心堅鐵石,萬死不辭。   不則一日,到了湖州。去訪問時,果然有個李將軍開府在那裡。那將軍是張 王得力之人,貴重用事,勢燄赫奕。走到他門前去看時,好不威嚴。但見:   門牆新彩,棨戟森嚴。獸面銅環,並銜而宛轉﹔   彪彤鐵漢,對峙以巍峨。門闌上貼著兩片不寫字的桃符,坐墩邊列著一雙不 吃食的獅子。雖非天上神仙府,自是人間富貴家。   金生到了門首,站立了一回,不敢進去,又不好開言。只是舒頭探腦,望裡 邊一望,又退立了兩步,躊躇不決。正在沒些起倒之際,只見一個管門的老蒼頭 走出來,問道:「你這秀才有甚麼事幹?在這門前探頭探腦的,莫不是奸細麼? 將軍知道了,不是耍處。」金生對他唱個喏道:「老丈拜揖。」老蒼頭回了半揖 道:「有甚麼話?」金生道:「小生是淮安人氏。   前日亂離時節,有一妹子失去,聞得在貴府中,所以不遠千里尋訪到這個所 在,意欲求見一面,未知確信,要尋個人問一問。且喜得遇老丈。」蒼頭道:「你 姓甚名誰?你妹子叫名甚麼?多少年經?說得明白,我好替你查將出來,回覆   金生把自家真姓藏了,只說著妻子的姓道:「小生姓劉,名喚金定。妹子叫 名翠翠,識字通書。失去時節,年方十七歲。。   算到今年,該有二十四歲了。」老蒼頭點點頭道:「是呀,是呀。我府中果 有一個小娘子姓劉,是淮安人,今年二十四歲。   識得字,做得詩,且是做人乖巧周全。我本官專房之寵,不比其他。你的說 話,不差,不差。依說是你妹子,你是舅爺了。你且在門房裡坐一坐,我去報與 將軍知道。」蒼頭急急忙忙奔了進去。金生在門房等著回話不提。   且說劉翠翠自那年擄去,初見李將軍之時,先也哭哭啼啼,尋死覓活,不肯 隨順。李將軍嚇他道$ 郎何恝然?」眉眉吐吐,越把身子捱近來。   陸仲含便作色道:「女郎差矣!『節義』二字不可虧。若使今日婦郎失身, 便是失節。我今日與女郎苟合,便是不義。請問女郎,設使今日私情,明日洩露, 女郎何以對令尊?異日何以對夫婿?那時非逃則死,何苦以一時貽千秋之臭。」 芳卿道:「陸郎,文君相如之事,千古美談,怎少年風月襟期,作這腐儒酸態?」 仲含道:「寧今日女郎酸我腐我,後日必思吾言。負心這事,斷斷不為!」遂踏 步走出房外。   芳卿見了,滿面羞慚,道:「有這等拘儒,我才貌作不得你的妾?不識好! 不識好!」還望仲含留他,不意仲含藏入花陰去了,只得怏怏而回。一到房中, 和衣睡下,一時想起好羞,怎兩不相識,輕易見他?被他拒絕,成何光景?一時 好惱:「天下不只你一個有才貌的,拿甚班兒?」又時自解道:「留得五湖明月 在,不愁無處下金鉤,好歹要尋個似他的!」   思量半夜,到天明反睡了去。   彩菱到來,道:「姐姐辛苦!」芳卿道:「撞著呆物,我就回了。」彩菱道: 「姐姐謊我,那個肯呆?」芳卿道:「真是。」   把夜來光景說與他。彩菱道:「有這等不識抬舉的。姐姐捱半年,怕不嫁出 個好姐夫?要這等呆物,料也不溜亮的。」芳卿點了點頭。   仲含這廂怕芳卿又來纏,托老母抱病,家中無人,不便省親,要辭館回家。 謝度城道:「怎令堂一時老病起來?莫不小兒觸實,家下伏侍不週?」仲含道: 「並不是,實實是為老母之故。」謝度城見他忠厚,兒子也有光景,甚是戀戀不   問女兒道:「你一向供看他,何如?」芳卿道:「想為館谷少,一個學生不 住他身子。」謝度城見仲含意堅,只得聽他,道:   「先生若可脫身,還到舍下來終其事。」仲含唯唯。   到家,母親甚是驚訝,道:「你莫不有甚不老成處,做出事回來?」仲含道: 「並沒甚事,只為家中母親獨居,甚是懸念,故此回來。」母親道:「固是你好 意,但你處館,身去口去,如今反要吃自己的了。」   過幾時,謝度城著人送束修,且請赴館。仲含只在附近僧寺讀書。次年聞得 謝老女隨人逃走,不知去向,後又聞得謝老檢女兒箱中,見有情書一紙,卻是在 他家伴讀的薄喻義。   謝度城執此告官,此時薄喻義已逃去,家中只一母親,拖出來見了幾次官, 追不出,只得出牌廣捕。陸仲含聽了,歎息道:「若是我當日有些苟且,若有一 二字腳,今日也不得辨白了。」   荏苒三年,恰當大比。陸仲含遺才進場,到揭曉之夕,他母親忽然夢見仲含 之父道:「且喜孩兒得中了,他應該下$ 受,一遍便 能熟誦,此乃是前因不斷。宋金和老僧打坐,閉眼誦經,將次天明,不覺睡去。 及至醒來,身坐荒草坡間,並不見老僧及茅庵在那裡,《金剛經》卻在懷中,開 卷能誦。宋金心下好生詫異,遂取池水淨口,將經朗誦一遍。覺萬慮消釋,病體 頓然健旺。方知聖僧顯化相救,亦是夙因所致也。宋金向空叩頭,感謝龍天保佑。 然雖如此,此身如大海浮萍,沒有著落,信步行去,早覺腹中饑餒。望見前山林 木之內,隱隱似有人家,不免再溫舊稿,向前乞食。只因這一番,有分教宋小官 凶中化吉,難過福來。正是:   路逢盡處還開逕,水到窮時再發源。   宋金走到前山一看,並無人煙,但見槍刀戈戟,遍插林間。宋金心疑不決, 放膽前去,見一所敗落土地廟,廟中有大箱八隻,封鎖甚固,上用松茅遮蓋。宋 金暗想:「此必大盜所藏,佈置槍刀,乃惑人之計。來歷雖則不明,取之無礙。」   心生一計,乃折取松枝插地,記其路徑,一步步走出林來,直至江岸。也是 宋金時亨運泰。恰好有一隻大船,因逆浪衝壞了舵,泊於岸下修舵。宋金假作慌 張之狀,向船上人說道:   「我陝西錢金也,隨吾叔父走湖廣為商,道經於此,為強賊所劫。叔父被殺, 我只說是跟隨的小郎,久病乞哀,暫容殘喘。   賊乃遣伙內一人,與我同住土地廟中,看守貨物,他又往別處行劫去了。天 幸同伙之人,昨夜被毒蛇咬死,我得脫身在此。幸方便載我去。」舟人聞言,不 甚信。宋金又道:「見有八巨箱在廟內,皆我家財物。廟去此不遠,多央幾位上 岸,抬歸舟中,願以一箱為謝,必須速往。萬一賊徒回轉,不惟無及於事,且有 禍患。」眾人都是千里求財的,聞說有八箱貨物。   一個個欣然願往。當時聚起十六籌後生,準備八副繩索槓棒,隨宋金往土地 廟來。果見巨箱八隻,其箱甚重。每二人抬一箱,恰好八槓。宋金將林子內槍刀 收起藏於深草之內,八個箱子都下了船,舵已修好了。舟人問宋金道:「老客今 欲何往?」   宋金道:「我且往南京省親。」舟人道:「我的船正要往瓜州,卻喜又是順 便。」當下開船,約行五十余裡方歇。眾人奉承陝西客有錢,倒湊出銀子,買酒 買肉,與他壓驚稱賀。次日西風大起,掛起帆來,不幾日,到了瓜州停泊。那瓜 州到南京只隔十來裡江面。宋金另喚了一隻渡船,將箱籠只揀重的抬下七個,把 一個箱子送與舟中眾人以踐其言。眾人自去開箱分用,不在話下。宋金渡到龍江 關口,尋了店主人家住下,喚鐵匠對了匙鑰。打開箱看時,其中充牣,都是金玉 珍寶之類。   原來這伙強盜積之有年,不$ 時,家中人到,問起:「大相公、 二相公不中也罷了,怎麼三相公也不中?」家人稟道:「三相公連童生未曾出來 考,鄉試如何得中?」商尚書驚問:「為甚不考?」家人稟道:「大相公再三勸 他去考,他只是不肯,不知為甚?」商尚書暗想道:   「他不出赴考,必然有故,想是家中有甚說話。我原許一二年接他進京,今 已二年,料來也無礙矣!」因寫信叫一個家人去接三相公進京。家人領命到家, 將信送上商夫人。商夫人看知來意,就叫商春蔭說道:「你父親有信,著人接你 進京,你還是去也不去?」商春蔭道:「父親嚴命,安敢有違!」商夫人道:「既 如此,可收拾行李,擇日起身!」商春蔭不敢怠慢,遂擇一個吉日,拜別商夫人 並四兄弟,竟同家人進京而來。   到得京中,拜見商尚書。商尚書見他氣宇軒昂,比舊時更覺英發,十分歡喜, 就先問道:「前日鄉試,我日日望你登科,你抱負既足,為何不考?」商春蔭道: 「孩兒苦衷,原不敢泄漏,大人前又不敢隱諱。孩兒父母遭變,雖未能成服,然 心喪三年尚未滿足,既不敢冒喪以暗欺父母,又不敢匿喪以明欺朝廷,故寧甘非 笑,以負大人之望也!」商尚書聽了,大加歎賞道:「賢者之所為,眾人固不識 也!汝真孝子也,汝真忠臣也,可愛,可敬!還有一事要問你,前日孟學士有書 來說,他有一女要配與你,此亦最美之事,為何你不允?」商春蔭道:「孩兒非 是不允,一來婚姻大事,理應大人作主,孩兒焉敢自專?二來親喪未滿,何忍及 此?」商尚書道:「你事事不以闇昧廢禮,誠君子也!今既言明,我當寫信復之 就應允了他,也不負他一段美意。」商春蔭道:「孩兒心喪再三月滿矣,求大人 少緩三月再復他,未為遲也!」商尚書道:「汝言是也。」因收拾一間書房與他   時光易過,倏然又是三年,此時商春蔭是二十二歲。又值鄉試之期,商尚書 恐他回省考費力,就替他援例北監赴考。   到了場中,商春蔭學力養到,文章如萬選青錢,榜發時,高高中了第一名經 魁。商尚書聞報大喜,以為鑒拔不差。報到紹興家裡,商夫人也十分歡喜,只有 曹先生與商春茂弟兄不快,欲要奈何他,卻又沒法。過了幾日,曹先生也收拾進 京會試,到了京中,就寓在商尚書府中,見了商春蔭,滿肚皮不歡喜,因他中了, 只得改弦易轍,滿面春風。到了會試,二人一同入場,誰知場中取士,只論文才, 不論老少,商春蔭又高高中了第三名。曹先生依舊孫山之外。商尚書無限歡喜。   到了殿試,商春蔭又是二甲第一,傳臚就選入翰林,十分榮耀。曹先生甚是 沒趣,心下尚有許多$ 「有勞,有勞。」當下一忿之氣,奔到楊二郎家裡。恰好楊二郎走出來,徐德一 把扭住道:「你把我家媳婦子拐在那裡去藏過了?」楊二郎雖不曾做這事,卻是 曾有這話關著心的,驟然聞得,老大吃驚,口裡嚷道:「我那知這事!卻來嫌我。」 徐德道:「街坊上有那一個不曉得你營勾了我媳婦子?你還要賴哩。我與你見官 去。還我人來!」   楊二郎道:「不知你家嫂子幾時不見了?我好耽耽在家裡,卻來問我要人, 就見官,我不相干。」徐德那聽他分說,只是拖住了交付與地方,一同送到城上 兵馬司來。徐德衙門情熟,為他的多。兵馬司先把楊二郎下在鋪裡,次日徐德就 將奸拐事情,在巡城察院衙門告將下來,批與兵馬司嚴究。兵馬審問楊二郎。楊 二郎初時只推無干。徐德拉同地方眾口證他有奸,兵馬喝叫加上刑法,楊二郎熬 不過,只得招出平日通姦往來是實。兵馬道:「姦情既真,自然是你拐藏了。」 楊二郎道:   「只是平日有奸,逃去一事,委實與小人無涉。」兵馬又喚地方徐德問道: 「他妻子莫氏,還有別個姦夫麼?」徐德道:「並無別人,只有楊二郎奸稔是真。」 地方也說道:「鄰里中也只曉楊二郎是姦夫,別一個不見說起。」兵馬喝楊二郎 道:「這等還要強辨,你實說拐來藏在那裡。」楊二郎道:「其實不在小的處, 小的知他在那裡?」兵馬大怒,喝叫重重夾起,必要他說。楊二郎只得又招道: 「曾與小的商量要一同逃去,這說話是有的。小的不曾應承,故此未約得定。而 今卻不知怎的不見了?」兵馬道:「既然曾商量同逃,而今走了,自然知情。   他無非私下藏過,只圖混賴一時。背地裡卻去奸宿。我如今收在監中,三日 五日一比,看你藏得到底不成!」遂把楊二郎監下,隔幾日就帶出鞠問一番。楊 二郎只是一般說話,招不出人來。徐德又時時來催稟。不過做楊二郎屁股不著, 打得些屈棒,毫無頭緒。楊二郎正是俗語所云:   從前作事,沒興齊來。   烏狗吃食,白狗當災。   楊二郎當不過屈打,也將霹誣枉禁事情,在上司告下來。   提到別衙門去問,卻是徐德家裡實實沒了人,姦情又招是真的,不好出脫得 他。有矜疑他的,教他出了招帖,許下賞錢,募人緝訪,然是十個人內,倒有九 個說楊二郎藏過了是真的,那個說一聲其中有冤枉?此亦是楊二郎淫人妻女應受 的果報。   女色從來是禍胎,姦淫誰不惹非災?   雖然逃去渾無涉,亦豈無端受枉來。   且不說這邊楊二郎受累,累年不決的事。再表鬱盛自那日載了莫大姐,到了 臨清地方,貸間閒房住下,兩人行其淫樂,混過了幾$ 輒起 不良之心,不知怎麼殺了。只求青天老爺明察。」這御史就叫緊鄰上來,問道: 「董文做人可兇暴麼?他夫妻平日也和睦麼?」眾人答應道:「董文極是本分的。 夫妻極過得和睦。」御史又道:「他妻子平日可與人有奸麼?他家還有甚人時常 來往麼?」眾人道:「並沒有。」御史道:   「可有姿色麼?」眾人道:「極標緻的。」御史叫:「帶著,隨我相驗。」 果然打了轎,眾人跟隨,抬到城下看時,果然這婦人生得標緻,赤著身體還是被 兒罩著的。揭開上半截,看項下果是刀傷。御史便叫白大:「你水挑在那邊?」 白大道:「挑在灶前。」御史便叫帶起回衙門審。   一到衙門,叫董文,「董文,你莫不是與鄧氏有甚口舌,殺了他,反卸與人?」 董文道:「爺爺,小的妻子,平日罵也不敢罵他一聲,敢去殺他?實是小的出門 時,好好睡在 上。   怎麼不多時就把他殺死了,爺爺可憐見!」御史道:「你出去時節,還是你 鎖的門,婦人閂的門?」董文道:「是小的靠的門,推得進去的。」御史便叫白 大:「你挑水去時,開的門,關的門?」白大道:「是掩上的。」御史道:「你 挑水到他灶前,緣何知他房裡殺了人?」白大道:「小的連叫不應,待要走時, 又恐不見物件,疑是小的,到房門口尋個閂門,只見人已殺死,小的怎敢去行兇?」 御史「咄!」的一聲道:「胡說!他家有人沒有,干你甚事?要你去尋?這一定 你平日貪他姿色,這日乘他未起,家中無人,希圖強姦,這婦人不從,以致殺害。 還要將花言巧語來抵賴,夾起來!」   初時老白不招,一連兩夾棍,只得認了,道:「圖奸不遂,以致殺死。」御 史做一個「強姦殺死人命」參送刑部。發山西司成招,也只仍舊追他兇器,道是 本家廚刀所殺,取來封貯了,書一個審單道:   審得白大以賣水之傭作貪花之想,乘董文之他出,瞷鄧氏之未起,圖奸不遂, 凶念頓生,遂使紅顏碎茲白刃。驚四鄰而祈嫁禍,其將能乎?以一死而謝貞姬, 莫可逭也。強姦殺人,大辟何辭?監候具題處決。   呈堂奏請。不一日,奉旨處決,免不得點了監斬官,寫了犯由牌,監裡取出 老白花縛了,一簇押赴市曹,鬧動了三街六市,紛紛也有替鄧氏稱說貞節以致喪 命的﹔也有道白大貪色自害的。那白大的妻子一路哭向白大道:「你在家也懶於 這營生,怎想這天鵝肉吃?害了這命!」那白大只是流淚,也說不出一句話兒。   單是耿埴聽得這日殺老白,心上便念激起來,悲道:「今日法場上的白大, 明明是老耿的替身。我們做好漢的,為何自己殺人,要別人去償命?況且那日一 $ 來,打開棺材一看,果然做 了孔夫子「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   劉道方信還魂是實,急急奔到蘇州,細細說知。劉萬戶始信以為實。然夫人 見女兒重生,喜之不勝﹔獨劉萬戶見女婿是個窮酸,辱沒了家譜,心中只是不樂, 幾次要逐開他去,因干戈擾攘,姑且寧耐。   到得癸巳六月,淮南行省平章福壽,擊破了張士誠,會伯顏、貼木兒等,合 兵進斬水破之。自此道路稍通。劉萬戶恐王命久羈,急於趨赴,逐攜了夫人、女 兒同上京師。文生亦欲同行,爭奈丈人是個極勢力的老花臉,竟棄逐文生,不許 同往。文生卻與小姐,依依不捨。那萬戶大怒,登時把秀英小姐扶上車兒,便對 文生道:「我家累世不贅白丁,汝既有志讀書,須得擢名金榜,方許為婚。」說 罷,登乘如飛而去。   氣得那文生嚎啕大哭,珠淚填胸,昏暈幾絕,又思量道:「這老勢力如此可 惡,而我妻賢淑,生死亦當相從。」遂緩步而進。   到得京師,那時劉萬戶新起用,好不聲勢赫奕,世高窮酸,如何敢近?旁邊 又沒個傳消息紅娘,小姐如何知道文生在此,況客中金盡,東奔西去,沒個投奔, 好不苦楚。兼之臘月,朔風凜凜,彤雲密布,悠悠揚揚,下起一天雪來。文生冒 雪而往,只見前面一個婆婆,提著一壺酒,冒雪而來,就像施十娘模樣,漸漸走 到面前。   施十娘抬頭一看,見是文生,好生驚恐,啐了一聲,也不開言,連忙提了酒 壺,往前亂跑,口裡只管不住的念:「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的菩薩!」文生見 他如此害怕,曉得他疑心是鬼,便連趕上幾步,道:「施十娘不要心慌,我不是 鬼,我有話與你說!」那施十娘心慌,也不聽得他的話,見他緊從後面趕來,越 發道是鬼了,走得急,不料那地下雪滑,一交跌倒,把酒罐兒弄翻在地,連忙爬 起,那酒已潑翻了一半。文生忙上前扶住,道:「老娘不須怕得,我不是鬼。」 連聲道「不是鬼」。施十娘仔細一看,方才放心道:「你不要說慌,我是不怕鬼 的。」文生道:「我實是人,並非虛謬。你卻不曉得我還魂轉來緣故,所以疑心, 我與劉小姐,都是活的了。」   施十娘道:「我不信。那棺材又是釘的,棺上又有土蓋了,如何走得出來?」 文生道:「不知那時有甚麼人,來撬開棺木,要盜小姐首飾,卻值我氣轉還魂那 人就驚走了去。我見小姐屍首,知是為我而死。」並小姐亦還了魂的,細細說了   施十娘道:「如今相公進京來何干?」文生道:「誰知小姐父親上京做官, 驛中遇著了小姐,岳丈嫌我窮酸,竟帶他女兒進京,將我撇下。我感小姐情義, 不忍分離,只得在此伺候消處。今日$ ,正是如此。」朱三道:「我倒不好隨 去得。既是列位同行,必然不差。把兒子交付與列位了。   我自到市上做生意去,晚來討消息罷。」當下朱三自出了門。   五虎一同了朱家兒子,逕往莫家來。將到門首,多走進一個茶坊裡面,坐下 吃個泡茶,叮囑朱家兒子道:「那門上有喪牌孝簾的,就是你老兒家裡。你進去, 依著我言語行事。」   遂把喪衣與他穿著停當了。那孩子依了說話,不知什麼好歹,大踏步走進門 裡面來。一直到了孝堂,看見靈緯,果然淚天倒地價哭起來。也是孩子家天性所 在。那孝堂裡頭聽見哭響,只道是弔客來到,盡皆來看。只見是一個小廝,身上 打扮與孝子無二﹔且是哭得悲切,口口聲聲叫著親爹爹。孝堂裡看的,不知是什 麼緣故。人人驚駭道:「這是那裡說起?」莫媽聽得哭著親爹,又見這般打扮, 不覺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嚷道:「那裡來這個野貓,哭得如此異樣!」虧 得莫大郎是個老成有見識的人,早已瞧科了八九分。忙對母親說道:   「媽媽切不可造次!這件事了不得。我家初喪之際,必有奸人動火,要來挑 釁。紮成火囤落了他們圈套,這人家不經折的。   只依我指分,方免禍患。」莫媽一時間見大郎說得利害,也有些慌了。且住 著不嚷,冷眼看那外邊孩子。只見他哭罷就拜,拜了四拜,正待轉身,莫大郎連 忙跳出來,一把抱住,道:   「你不是那花樓橋賣湯粉朱家的兒子麼?」孩子道:「正是。」大郎道:「既 是這等,你方才拜了爹爹,也就該認了媽媽。你隨我來。」一把扯他到孝幔裡頭, 指著莫媽道:「這是你的嫡母親,快些拜見。」莫媽倉卒之際,只憑兒子。受了 他拜已過。   大郎指自家道:「我乃是你長兄,你也要拜。」拜過。又指點他拜了二兄﹔ 以次至大嫂二嫂,多叫拜見了。又領自己兩個兒子,兄弟一個兒子,立齊了,對 孩子道:「這三個是你姪兒,你該受拜。」拜罷,孩子又望外就走。大郎道:「你 到那裡去?   你是我的兄弟,父親既死,就該住在此居喪。這是你家裡了,還到那裡去?」 大郎領他到裡面,交付與自己的娘子,道:   「你與小叔叔把頭梳一梳,替他身上出脫出脫。把舊時衣服脫掉了,多替他 換了些新鮮的。而今是我家裡人了。」孩子見大郎如此待得他好,心裡雖也歡喜, 只是人生面不熟,又不知娘的意思怎麼,有些不安貼,還想要去。大郎曉得光景, 就著人到花樓橋朱家,去喚那雙荷到家裡來,說道有要緊說話。   雙荷曉得是兒子面上的事了,亦且原來弔喪,急忙換了一身孝服,來到莫家。 靈前哭拜已畢,大郎即對他說$ ,千言萬語,看來都是贅疣。依我 說,要做好人,只消個兩字經,是「孝悌」兩個字。那兩字經中,又只消理會 一個字,是個「孝」字。假如孝順父母的,見父母所愛者亦愛之,父母所敬者 亦敬之,何況兄弟行中,同氣連枝,想到父母身上去,那有不和不睦之理?就 是家私田產,總是父母掙來的,分什麼爾我?較什麼肥瘠?假如你生於窮漢之 家,分文沒得承受,少不得自家挽起眉毛,掙扎過活。見成有田有地,兀自爭 多嫌寡,動不動推說爹娘偏愛,分受不均。   那爹娘在九泉之下,他心上必然不樂。此豈是孝子所為?所以古人說得 好,道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怎麼是難得者兄弟?且說人生在世, 至親的莫如爹娘﹔爹娘養下我來時節,極早已是壯年了,況且爹娘怎守得我同 去?也只好半世相處。再說至愛的莫如夫婦,白頭相守,極是長久的了﹔   然未做親以前,你張我李,各門各戶,也空著幼年一段。只有兄弟們,生 於一家,從幼相隨到老,有事共商,有難共救,真象手足一般,何等情誼!譬 如良田美產,今日棄了,明日又可掙得來的﹔若失了個弟兄,分明割了一手, 折了一足,乃終身缺陷。說到此地,豈不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   若是為田地上壞了手足親情,到不如窮漢赤光光沒得承受,反為乾淨,省 了許多是非口舌。   如今在下說一節國朝的故事,乃是「滕大尹鬼斷家私」。   這節故事,是勸人重義輕財,休忘了「孝悌」兩字經。看官們,或是有弟 兄沒弟兄,都不關在下之事,各人自去摸著心頭,學好做人便了。正是:   善人聽說心中刺,惡人聽說耳邊風。   話說國朝永樂年間,北直順天府香河縣,有個倪太守,雙名守謙,字益之, 家累千金,肥田美宅。夫人陳氏,單生一子,名曰善繼,長大婚娶之後,陳夫 人身故。倪太守罷官鰥居,雖然年老,只落得精神健旺。凡收租放債之事,件 件關心,不肯安閒享用。其年七十九歲,倪善繼對老子說道:   「『人生七十古來稀』。父親今年七十九,明年八十齊頭了,何不把家事 交卸與孩兒掌管,吃些見成茶飯,豈不為美?」老子搖著頭,說出幾句道:   在一日,管一日。替你心,替你力。掙些利錢穿共吃﹔直待兩腳壁立直, 那時不關我事得。   每年十月間,倪太守親往莊上收租,整月的住下。莊戶人家,肥雞美酒, 盡他受用。那一年,又去住了幾日。偶然一日,午後無事,繞莊閒步,觀看野 景。忽然見一個女子,同著一個白髮婆婆,向溪邊石上搗衣。那女子雖然村妝 打扮,頗有幾分姿色:   發同漆黑,眼若波明。纖纖$ 道:「若是恁 地時,重謝婆婆。」王婆出房來,叫媽媽道:「老媳婦知得小娘子病了。」媽 媽道:「我兒害甚麼病?」王婆道:   「要老身說,且告三杯酒吃了卻說。」媽媽道:「迎兒,安排酒來請王婆。」 媽媽一頭請他吃酒,一頭問婆婆:「我女兒害甚麼病?」王婆把小娘子說的話 一一說了一遍。媽媽道:「如今卻是如何?」王婆道:「只得把小娘子嫁與范 二郎。若還不肯嫁與他,這小娘子就難醫。」媽媽道:「我大郎不在家,須使 不得。」王婆道:「告媽媽,不若與娘子下了定,等大郎歸後,卻作親。且眼 下救小娘子性命。」媽媽允了道:「好好,怎地作個道理?」王婆道:「老媳 婦就去說,回來便有消息。」王婆離了周媽媽家,取路徑到樊樓,來見范大郎, 正在櫃身裡坐。   王婆叫聲萬福。大郎還了禮道:「王婆婆,你來得正好。我卻待使人來請 你。」王婆道:「不知大郎喚老媳婦作甚麼?」大郎道:「二郎前日出去歸來, 晚飯也不吃,道:『身體不快。』我問他那裡去來?他道:『我去看金明池。』 直至今日不起,害在牀上,飲食不進。我待來請你看脈。」范大娘子出來與王 婆相見了,大娘子道:「請婆婆看叔叔則個。」王婆道:「大郎,大娘子,不 要入來,老身自問二郎,這病是甚的樣起?」范大郎道:「好好!婆婆自去看, 我不陪了。」王婆走到二郎房裡,見二郎睡在牀上。叫聲:「二郎,老媳婦在 這裡。」范二郎閃開眼道:「王婆婆,多時不見,我性命休也。」王婆婆:「害 甚病便休?」二郎道:「覺頭疼噁心,有一兩聲咳嗽。」王婆笑將起來。二郎 道:「我有病,你卻笑我!」王婆道:「我不笑別的,我得知你的病了。不害 別病,你害曹門裡周大郎女兒,是也不是?」二郎被王婆道著了,跳起來道: 「你如何得知?」王婆道:「他家來教我說親事。」范二郎不聽得說萬事皆休, 聽得說好喜歡。正是:   人逢喜信精神爽,話合心機意氣投。   當下同王婆廝趕著出來,見哥哥嫂嫂。哥哥見兄弟出來,道:「你害病卻 便出來?」二郎道:「告哥哥,無事了也。」哥嫂好快活。王婆對范大郎道: 「曹門裡周大郎家,特使我來說二郎親事。」大郎歡喜。話休煩絮。兩下說成 了,下了定禮,都無別事。范二郎閒時不著家,從下了定,便不出門,與哥哥 照管店裡。且說那女孩兒閒時不作針線,從下了定,也肯作活。兩個心安意樂, 只等周大郎歸來作親。三月間下定,直等到十一月間,等得周大郎歸家。鄰里 親戚都來置酒洗塵,不在話下。到次日,周媽媽與周大郎說知上件事。周大郎   媽媽道:「定$   除非如此如此。」乃假意叱喝下去,吩咐:「俱上了枷杻禁於獄中,俟拿 到餘黨再問。砍傷莊客,遣回調理。巡邏人記功有賞。」發落眾人去後,即喚 獄卒王太進衙。   原來王太昔年因誤觸了本官,被誣構成死罪,也虧李勉審出,原在衙門服 役。那王太感激李勉之德,凡有委托,無不盡力,為此就差他做押獄之長。當 下李勉吩咐道:「適來強人內,有個房德,我看此人相貌軒昂,言詞挺拔,是 個未遇時的豪傑。有心要出脫他,因礙著眾人,不好當堂明放﹔托在你身上, 覷個方便,縱他逃走。」取過三兩一封銀子,教與他做為盤費,速往遠處潛避, 莫在近邊,又為人所獲。王太道:「相公吩咐,怎敢有違?但恐遺累眾獄卒, 卻如何處?」李勉道:「你放他去後,即引妻小躲入我衙中,將申文俱做於你 的名下,眾人自然無事。你在我左右做個親隨,豈不強如做這賤役?」王太道: 「若得相公收留,在衙伏侍,萬分好了。」   將銀袖過,急急出衙,來到獄中,對小牢子道:「新到囚犯,未經刑杖, 莫教聚於一處,恐弄出些事來。」小牢子依言,遂將眾人四散分開。王太獨引 房德置在一個僻靜之處,把本官美意,細細說出,又將銀兩相贈。房德不勝感 激道:「煩禁長哥致謝相公,小人今生若不能補報,死當作犬馬酬恩。」王太 道:「相公一片熱腸救你,那指望報答?但願你此去改行從善,莫負相公起死 回生之德。」房德道:「多感禁長哥指教,敢不佩領。」挨到傍晚,王太跟同 眾牢子將眾犯盡上囚 ,第一個先從房德起,然後挨次而去。王太覷眾人正手 忙腳亂之時,捉空踅過來,將房德放起,開了枷鎖,又把自己舊衣帽與他穿了, 引至監門口。且喜內外更無一人來往,急忙開了獄門,掇他出去。   房德拽開腳步,不顧高低,他不敢回家,挨出城門,連夜而走。心中思想: 「多感畿尉相公救了性命,如今投兀誰好?   想起當今,惟有安祿山最為天子寵任,收羅豪傑,何不投之?」   遂取路直范陽。恰好遇見個故友嚴莊,為范陽長史,引見祿山。那時安祿 山久蓄異志,專一招亡納叛,見房德生得人材出眾,談吐投機,遂留於部下。 房德住了幾日,暗地差人迎取妻子到彼,不在話下。正是:   掙破天羅地網、撇開悶海愁城。   得意盡誇今日,回頭卻認前生。   且說王太當晚只推家中有事要回,吩咐眾牢子好生照管,將鑰匙交付明 白,出了獄門,來至家中,收拾囊篋,悄悄領著妻子,連夜躲入李勉衙中,不   且說眾牢子到次早放眾囚水火,看房德時,枷鎖撇在半邊,不知幾時逃去 了。眾人都驚得面如土$ 小官,鎖禁在房了,一逕到縣前來叫屈。縣官喚 進審問,方媽媽口訴因奸致死人命事情。縣官不信道:「你們吳中風俗不好, 婦女刁潑。必是你女兒病死了,想要圖賴鄰里的?」方媽媽說:「女兒不從 縊死,姦夫現獲在家,只求差人押小婦人到家,便可扭來登堂究問。如有虛 誑,情願受罪。」縣官見他說的確,才叫個吏典將紙筆責了口詞,准發該房 出牌行拘。方媽媽終是個女流,沒衙門中刁難,要長要短的,詐得不耐煩。 才與他差得個差人出來,差人又一時不肯起身,藤纏著要餞。羈絆住身子, 轉眼已是兩三日,方才同了差人,來到自家門首。方媽媽心裡道:「不誆一 出門擔擱了這些時,那小猢猻不要說急死,餓也該餓得零丁了。」先請公差 到堂屋裡坐下,一面將了鑰匙去開房門。只聽得裡邊笑語聲響,心下疑惑道: 「這小猢猻在裡頭,卻和那個說話?」忙開進去,抬眼看時,只見兩個人並 肩而坐,正在那裡知心知意的商量,方媽媽驚得把雙眼一擦,看著女兒道:   「你幾時又活了?」孫小官笑道:「多承把一個死令愛交我相伴,而今 我設法一個活令愛還了。這個人是我的了。」方媽媽呆了半晌,開口不得。 思量沒收場,只得拗曲作直說道:「誰叫你私下通姦?我已告在官了。」孫 小官道:「我不曾通姦,是你鎖我在房裡的,當官我也不怕。」方媽媽正有 些沒擺佈處,心下躊躇,早忘了支分公差,外邊公差每焦燥道:「怎麼進去 不出來了?打發我們回覆官人去。」方媽媽只得走出來把實情告訴公差道: 「起初小女實是縊死了,故此告這狀﹔不想小女仍復得活,而今怎生去回得 官人便好?」公差變起臉來道:「匾大的天,憑你掇出掇入的。人命重情, 告了狀又說是不死,你家老子做官,也說不通。誰教你告這樣謊狀?」方媽   「人命不實,姦情是真。我也不為虛情,有煩替我帶人到官,我自會說。」 就把孫小官交付與公差。孫小官道:「我須不是自家走來的,況且人又不曾 死,不犯什麼事,要我到官府何干?」公差道:「這不是這樣說,你牌上有 名,有理沒理,你自見官分辨,不干我們事。我們來一番,須與我們差使錢   孫小官道:「我身子被這裡媽媽鎖住,餓了幾日,而今拚得見官,那裡 有使用?但憑媽媽怎樣罷了。」當下方媽媽反輸一帖,只得安排酒飯,款待 了公差。公差還要連閏娘帶去。方媽媽求免女兒出官。公差道:「起初說是 死的,也少不得相驗屍首,而今是個活的,怎好不見得官?」賈閏娘聞知說 道:「果要出丑,我不如仍舊縊死了罷。」方媽媽沒奈何,苦苦央及公差。   公差做好做歉了一番,$ 做親, 他又不敢出頭,見花小姐娶過來,恐怕看破行藏,十分擔憂。細細打聽,見 到三朝才成親,並無話說,他一塊石頭方才放下地,以為萬萬無事。這夜正 在房裡,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他心下是明白的。暗算計道:「元公子不是 好人,他沒本事奈何家婆,明日定要在我身上出氣,我倒替他去頂缸,不如 明早速速溜開,還是造化。」到次早,也顧不得許多東西,只將些銀子並元 晏送他的首飾,帶在腰裡,乘人眼不見,竟自一道煙走出去了。不期天網恢 恢,恰被莊家那原差撞見,認得是張媒婆,便一把扯住道:「張娘娘,那裡 去?叫我那裡尋不到!」張媒婆尚不知莊衙告他,因說道:   「李叔叔呀!你尋我作甚?」差人道:「莊老爺有一張呈子,在大老爺 處告你,故大爺差我來尋你。」張媒婆聽見說「莊老爺」三字,早已魂飛天 外,呆了半晌道:「李叔叔,可曉得莊老爺告我做甚?」差人道:「莊老爺 告你偷盜他的繡鴛鴦,不知是真是假,料也不妨事!」張媒婆道:「繡鴛鴦 是我拿綾子求他小姐繡的,怎說偷盜?」差人道:「既不是偷盜,你怕他怎 的?可到大爺處與他折辯。」張媒婆道:「怕是不怕他,辯是辯得過,但恐 他們官官相護,人情大,要難為我。我送李叔叔一個薄禮,求叔叔放了我罷!」 差人道:「原差拿不著犯人,尚要考比,若是放走了人,罪名不輕,這個使 不得!」張媒婆見他不肯放,只得跟到縣裡去。   卻說元晏清晨起來,沒法奈何花小姐,細想都是張媒婆弄的圈套,殊可 痛恨,便走到後面來尋張媒婆,要打他出氣。   四下尋到,那影兒也沒有,問門上,說是清早走出去了。他心下一發大 怒,道:「這虔婆如此可惡,饒他不得!」就叫人寫了一張呈子,說他拐騙 了許多銀子並金珠首飾,送到縣裡去追究,不提。   卻說原差既促了張媒婆,就報知莊臨。莊臨就通知王鶴、唐辰,都到縣 裡去看審。只到午堂,縣官方坐,投過文,放過告,差人就帶張媒婆報到。 莊衙抱呈家人,也就跟進去。縣官唱了名,就叫張媒婆近案前,問道:「你 既做媒婆,就該老老實實,成就人家的婚姻,怎麼設計拐騙莊衙的繡鴛鴦, 與何人?你希圖得利,卻敗壞人家的名節?」張媒婆道:「老爺在上,小婦 女為媒,從來老實。這繡鴛鴦是鄉宦人家小姐要學的,叫小婦人去求莊小姐 的,莊太太都知道的,並非私情,怎說拐騙?」縣官道:「既不是拐騙,鄉 宦人家小姐是那家?」   張媒婆道:「是大鄉宦人家小姐,不好說的。」縣官道:「學繡好事, 怎不好說?若不好說,定有曖昧之情,與我拶起來!」   左右一$ 年。我明日去投奔他,他必然相納。只怕你婦人家沒志量打發這兩個潑差 人,累你受苦,於心何安!你若有力量支持他,我去也放膽。不然,與你同 生同死,也是天命當然,死而無怨。」聞氏道:「官人有路盡走,奴家自會 擺佈,不勞掛念。」   這裡夫妻暗地商量。那張千、李萬辛苦了一日,吃了一肚酒,齁齁的熟 睡,全然不覺。   次日,早起上路。沈小霞問張千道:「前去濟寧還有多少路?」張千道: 「只有四十里,半日就到了。」沈小霞道:『濟寧東門內馮主事,是我年伯。 他先前在京師時,借過我父親二百兩銀子,有文契在此。他管過北新關,正 有銀子在家。我若去取討前欠,他見我是落難之人,必然慨付。取得這項銀 兩,一路上盤纏也得寬裕,免致吃苦。」張千意思有些作難。   李萬隨口應承了,向張千耳邊說道:「我看這沈公子是忠厚之人,況愛 妾行李都在此處,料無他故。放他去走一遭,取得銀兩,都是你我二人的造 化,有何不可?」張千道:「雖然如此,到飯店安歇行李,我守住小娘子在 店上,你緊跟著同去,萬無一失。」   話休絮煩。看看巳牌時分,早到濟寧城外,揀個潔淨店兒,安放了行李。 沈小霞便道:「那一位同我到東門走遭,轉來吃飯未遲。」李萬道:「我同 你去。或者他家留酒飯也不見得。」聞氏故意對丈夫道:「常言道:『人面 逐高低,世情看冷暖。』馮主事雖然欠下老爺銀兩,見老爺死了,你又在難 中,誰肯唾手交還?枉自討個厭賤。不如吃了飯,趕路為上。」沈小霞道: 「這裡進城到東門不多路,好歹去走一遭,不折了什麼便宜。」李萬貪了這 二百兩銀子,一力攛掇該去。沈小霞吩咐聞氏道:「耐心坐坐。若轉得快時, 便是沒想頭了。他若好意留款,必然有些齎發。明日僱個轎兒抬你去。這幾 日在牲口上坐,看你好生不慣。」聞氏覷個空,向丈夫丟個眼色,又道:「官 人早回,休教奴久待則個。」李萬笑道:「去多少時,有許多說話!好不老 氣!」聞氏見丈夫去了,故意招李萬轉來,囑咐道:「若馮家留飯,坐得久 時,千萬勞你催促一聲。」李萬答應道:「不消吩咐。」比及李萬下階時, 沈小霞已走去一段路了。李萬托著大意,又且濟寧是他慣走的熟路,東門馮 主事家他也認得,全不疑惑。走了幾步,又裡急起來,覷個毛坑上自在方便 了,慢慢的望東門而去。   卻說沈小霞回頭看時,不見了李萬,做一口氣急急的跑到馮主事家。也 是小霞合當有救,正值馮主事獨自在廳。兩人京中舊時熟識,此時相見,吃 了一驚。沈襄也不作揖,扯馮主事衣袂道:「借一步說話。」$ 了一膝。這段真切的意思,你也負不得他。」   能紅聽到此處,方才說出真情。--原來韋家的宅子就在俞阿媽前面, 兩家相對,只隔一牆。韋宅後園之中有危樓一座,名曰「拂雲樓」。樓窗外 面又有一座露台,原為曬衣而設,四面有笆籬圍著,裡面看見外面,外面之 人卻看不見裡面的。那日俞阿媽過去說親,早被能紅所料,知道俞家門內定 有裴姓之人,就預先走上露台等他回去,好看來人的動靜。   不想俞阿媽走到,果然同著男子進門。裴七郎的相貌丰姿已被他一覽而 盡。及至看到後來,見七郎忽然下跪,只說還是為小姐,要他設計圖謀,不 但求親,還有希圖苟合之意,就時時刻刻防備他。這一日見他走來,特地背 著小姐要與自己講話,只說「這個老狗,自己受人之托,反要我代做紅娘, 那有這等便宜事!」所以不等開口,就預先說破他,正顏厲色之中,原帶了 三分醋意。如今知道那番屈膝全是為著自己,就不覺改酸為甜,釀醋成蜜, 要與他親熱來,好商量做事。--   既把真情說了一遍,又對他道:「這位郎君果然生得俊雅,他既肯俯就, 我做侍妾的人豈不願仰攀?只是一件:恐怕他醉翁之意終不在酒,要預先娶 了梅香,好招致小姐的意思。招致得去,未免得魚忘筌,『寵愛』二字,輪 我不著。若還招致不去,一發以廢物相看,不但無恩,又且生怨了,如何使   你如今對我直說,他跪求之意,還是真以能紅,還是要圖小姐?」俞阿 媽道:「青天在上,不可冤屈了人!他實實為你自己。你若肯許,他少不得 央媒說合,用花燈四轎抬過門,豈有把梅香做了正妻,再娶小姐為妾之理?」   能紅聽了這一句,就大笑起來,道:「被你這一句話破了我滿肚疑心。 這等看來,他是個情種無疑了。做名士的人,那裡尋不出妻子,千金小姐也 易得,何況梅香?竟肯下起跪來!   你去對他說,他若單為小姐,連能紅也不得進門﹔既然要娶能紅,只怕 連小姐也不曾絕望。我與小姐其勢相連,沒有我東他西、我前他後之理。這 兩姓之人已做了仇家敵國,若要仗媒人之力從外面說進裡面來,這是必無之 事,終身不得的了。虧得一家之人知道我平日有些見識,做事的時節雖不服 氣問我,卻常在無意之中探聽我的口氣。我說該做,他就去做,我說不該做, 就是議定之事也到底做不成。莫說別樣,就是他家這頭親事,也吃虧我平日 之間替小姐氣忿不過,說他許多不是,所以一家三口都聽了先入之言,恨他 入骨。故此,媒人見不得面,親事開不得口。若還這句話講在下跪之先,我 肯替他做個內應,只怕此時的親事都好娶過門了。如$ 我夾起來。」支助被夾昏了,不 由自家做主,從前至尾,如何教導得貴哄騙主母﹔如何哄他血孩到手,詐他 銀子﹔如何挾制得貴要他引入同奸﹔如何闖入內室,抱住求奸,被他如何哄 脫了,備細說了一遍:「後來死的情由,其實不知。」況爺道:「這是真情 了。」放了夾,叫書吏取了口詞明白。知縣在旁,自知才力不及,惶恐無地。   況爺提筆,竟判審單:   審得支助,奸棍也。始窺寡婦之色,輒起邪心﹔   既秉弱僕之愚,巧行誘語。開門裸臥,盡出其謀﹔固胎取孩,悉墮其術。 求奸未能,轉而求利﹔求利未厭,仍欲求奸。在邵氏一念之差,盜鈴尚思掩 耳﹔乃支助幾番之詐,探篋加以逾牆。以恨助之心恨骨,恩變為仇﹔於殺貴 之後自殺,死有餘愧。主僕既死勿論,秀婢已杖何言。惟是惡魁,尚逃法網。 包九無心而遇,醃孩有故而啼,天若使之,罪難容矣!宜坐致死之律,兼追 所詐之贓。   況爺念了審單,連支助亦甘心服罪。況爺將此事申文上司,無不誇獎人 才,萬民傳頌,以為包龍圖復出,不是過也。   這一家小說,又題做《況太守斷死孩兒》。有詩為證:   俏邵娘見欲心亂,蠢得貴福過災生。   支赤棍奸謀似鬼,況青天折獄如神。 第五十八卷 蘇小妹三難新郎   聰明男子做公卿,女子聰明不出身。   若許裙釵應科舉,女兒那見遜公卿?   自混沌初辟,幹道成男,坤道成女,雖則造化無私,卻也陰陽分應。陽 動陰靜,陽施陰受,陽外陰內。所以男子主四方之事,女子主一室之事。主 四方之事的,頂冠速帶,謂之丈夫。出將入相,無所不為,須要博古通今, 達權知變。主一室之事的,三綹梳頭,兩截穿衣,一日之計,止無過饔飧井 臼﹔終身之計,止無過生男育女。所以大家閨女,雖曾讀書識字,也只要他 識些姓名、記些帳目。他又不應科舉,不求名譽,詩文之事,全不相干。   然雖如此,各人資性不同。有等愚蠢的女子,教他識兩個字,如登天之 難﹔有等聰明的女子,一般過目成誦,不教而能,吟詩與李、杜爭強,作賦 與班、馬鬥勝。這都是山川秀氣,偶然不鐘於男而鐘於女。且如漢有曹大家, 他是個班固之妹,代兄續成漢史。又有個蔡琰,制《胡笳十八拍》,流傳後 世。晉時有個謝道韞,與諸兄詠雪,有「柳絮隨風」之句,諸兄都不及他。 唐時有個上官婕妤,中宗皇帝叫他品第朝臣之詩,臧否一一不爽。至於大宋 婦人,出色的更多,就中單表一個叫作李易安,一個叫作朱淑真。他兩個都 是閨閣文章之伯,女流翰苑之才。論起相女配夫,也該對個聰明才子。爭奈 月下老錯注了婚籍,$ 得好便得飲美酒進香房了。」少游道:「請第一題。」丫鬟取第一 個紙封拆開,請新郎自看。   少游看時,封著花箋一幅,寫詩四句道:   銅鐵投洪冶,螻蟻上粉牆。陰陽無二義,天地我中央。   少游想道:「這個題目,別人必定猜不著。則我曾假扮做雲遊道人,在 岳廟化緣,去相那蘇小姐。此四句乃含著『化緣道人』四字,明明嘲我。」 遂於月下取筆,寫詩一首於題後。   云:   化工何意把春催?緣到名園花自開。   道是東風原有主,人人不敢上花台。   丫鬟見詩完,將第一幅花箋折做三疊,從窗隙中塞進,高叫道:「新郎 交卷,第一場完。」小妹覽詩,每句頂上一字,合之乃「化緣道人」四字, 微微而笑。   少游又開第二封看之,也是花箋一輻,題詩四句:   強爺勝祖有施為,鑿壁偷光夜讀書。   縫線路中常憶母,老翁終日倚門閭。   少游見了,略不凝思,一一注明:「第一句是孫權,第二句是孔明,第 三句是子思,第四句是太公望。」丫鬟又從窗隙遞進。少游口雖不語,心下 想道:「兩個題目,眼見難我不倒,第三題是個對兒,我五六歲時便會對句, 不足為難。」   再拆開第三幅花箋,內出對云:   閉門推出窗前月。   初看是覺得容易,仔細想來,這對出得盡巧。若對得平常了,不見本事。 左思右想,不得其對。聽得譙樓三鼓將闌,構思不就,愈加慌迫。卻說東坡 此時尚未曾睡,且來打聽妹夫消息。望見少游在庭中團團而步,口裡只管吟 哦「閉門推出窗前月」七個字,右手做推窗之勢。東坡想道:「此必小妹以 此對難之,少游為其所困矣。我不解圍,誰為撮合?」急切思之,亦未有好 對。庭中有花缸一隻,滿滿的貯著一缸清水,少游步了一回,偶然倚缸看水。 東坡望見,觸動靈機,欲待教他對了,誠恐小妹知覺,連累妹夫體面,不好 看相。東坡遠遠站著咳嗽一聲,就地下取小小磚片,投向缸中。那水為磚片 所激,躍起幾點,撲在少游面上。水中天光月影,紛紛淆亂。少游當下曉悟, 遂援筆對云:   投石沖開水底天。   丫鬟交了第三遍試卷,只聽呀的一聲,房門大開,房內又走出一個侍兒, 手捧銀壺,將美酒斟於玉盞之內,獻上新郎,口稱:「才子請滿飲三杯,權 當花紅賞勞。」少游此時意氣揚揚,連進三杯,丫鬟擁入香房。這一夜,佳 人才子,好不稱意。正是: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自此夫妻和美,不在話下。   後少游宦游浙中,東坡學士在京,小妹思想哥哥,到京省視。東坡有個 禪友,叫做佛印禪師,嘗勸東坡急流勇退。一日寄長歌$ 裡睡得去。悶坐不 過,做下一首詞云:   幽房深鎖多情種,清夜悠悠誰共﹔羞見枕衾鴛鳳,悶則和衣擁。無端猛 烈陰風動,驚破一番新夢﹔   窗外月華霜重,寂寞桃源洞。詞寄《桃源憶故人》。   素梅吟詞已罷,早已雞鳴時候了。龍香在家裡睡了一覺醒來,想道:「此 時姐姐與鳳官人也快活得夠了,不免走去俟候,接了他歸來早些,省得天明 有人看見,做出事來。」開了角門,踏著露草,慢慢走到書房前來。只見門 上搭著扭兒。疑道:「這外面是誰搭上的?又來奇怪了。」自言自語了幾句。 裡頭素梅聽得聲音,便開言道:「龍香來了麼?」龍香道:「是,來了。」 素梅道:「快些開了門進來。」龍香開進去看時,只見素梅衣妝不卸,獨自 一個坐著。驚問道:「姐姐起得這般早?」   素梅道:「那裡是起早!一夜還不曾睡。」龍香道:「為何不睡?   鳳官人那裡去了?」素梅歎口氣道:「有這等不湊巧的事!說不得一兩 句說話,一伙狂朋踢進園門來,拉去看月。鳳官人千推萬阻,不肯開門。他 直要打進門來。只得開了門,隨他們一路去了。至今不來,且又搭上了門。 教我出來又出來不得﹔坐又坐不過,受了這一夜的罪。而今你來得正好。我 和你快回去罷。」龍香道:「怎麼有這等事!姐姐有心得到這時候了,鳳官 人畢竟轉來,還在此等他一等麼?」素梅不覺淚汪汪的,又歎一口氣道:「還 說什麼等他,只自回去罷了。」正是:   驀地魚舟驚比目,霎時樵斧破連枝。   素梅自與龍香回去不提。   且說鳳生被那不做美的竇大竇二不由分說拉去吃了半夜的酒。鳳生真是 熱地上蚰蜒,一時也安不得身子。一聲求罷,就被竇二大碗價罰來。鳳生雖 是心裡不願,待推卻時,又恐怕他們看出破綻,只得勉強發興。指望早些散 場。誰知這些少年心性,吃到興頭上,越吃越狂,那裡肯住。鳳生真是沒天 得叫。直等東方發白,大家酩酊吃不得了,方才歇手。鳳生終是留心,不至 大醉。帶了些酒意,別了二竇,一步恨不得做十步,踉蹌歸來。到得園中, 只見房門大開。急急走近叫道:「小姐!小姐!」那見個人影?想著昨宵在 此,今不得見了。不覺的趁著酒興,敲台拍凳,氣得淚點如珠的下來。罵道: 「天殺的竇家兄弟!坑害了我。千難萬難,到得今日才得成就。未曾到手, 平白地攪開了。而今不知又要費多少心機,方得圓成。只怕著了這驚,不肯 再來了,如何是好?」悶悶不樂,倒在牀上,一覺睡到日沉西,方起得來。 急急走到園東牆邊一看,但見樓窗緊閉,不見人蹤。推推角門,又是關緊了 的。沒處問個消息,$ ,自東而來,女從如雲。自古道:「有緣千里能相會。」 那女從之中,閶門所見青衣小鬟,正在其內。解元心中歡喜,遠遠相隨。直 到一座大門樓下,女使出迎,一擁而入。詢之旁人,說是華學士府,適才轎 中乃夫人也。解元得了實信,問路出城。恰好船上取了水才到。少頃,王雅 宜等也來了,問:   「解元那裡去了?教我們尋得不耐煩!」解元道:「不知怎的,一擠就 擠散了,又不認得路徑,問了半日,方能到此。」並不提起此事。至夜半, 忽於夢中狂呼,如夢魘魅之狀。眾人皆驚,喚醒問之。解元道:「適夢中見 一金甲神人,持金杵擊我,責我進香不虔。我叩頭哀乞,願齋戒一月,隻身 至山謝罪。天明,汝等開船自去,吾且暫回,不得相陪矣。」雅宜等信以為   至天明,恰好有一隻小船來到,說是蘇州去的。解元別了眾人,跳上小 船。行不多時,推說遺忘了東西,還要轉去。   袖中摸幾文錢,賞了舟子,奮然登岸。到一飯店,辦下舊衣破帽,將衣 巾換訖,如窮漢之狀。走至華府典鋪內,以典錢為由,與主管相見,卑詞下 氣,問主管道:「小子姓康,名宣,吳縣人氏,頗善書,處一個小館為生。 近因拙妻亡故,又失了館,孤身無活,欲投一大家充書辦之役,未知府上用   倘收用時,不敢忘恩!」因於袖中取出細楷數行,與主管觀看。   主管看那字,寫得甚是端楷可愛,答道:「待我晚間進府稟過老爺,明 日來討回話。」是晚,主管果然將字樣稟知學士。學士看了,誇道:「寫得 好,不似俗人之筆。明日可喚來見我。」   次早,解元便到典中,主管引進解元拜見了學士。學士見其儀表不俗, 問過了姓名住居,又問:「曾讀書麼?」解元道:   「曾考過幾遍童生,不得進學,經書還都記得。」學士問是何經。解元 雖習《尚書》,其實五經俱通的,曉得學士習《周易》,就答應道:「《易 經》」。學士大喜道:「我書房中寫帖的不缺,可送公子處作伴讀。」問他 要多少身價。解元道:「身價不敢領,只要求些衣服穿。待後老爺中意時, 賞一房好媳婦足矣。」學士更喜。就叫主管於典中尋幾件隨身衣服與他換了, 改名華安,送至書館。   見了公子,公子教華安抄寫文字。文字中有字句不妥的,華安私加改竄。 公子見他改得好,大驚道:「你原來通文理,幾時放下書本的?」華安道: 「從來不曾曠學,但為貧所迫耳。」   公子大喜,將自己日課教他改削。華安筆不停揮,真有點鐵成金手段。 有時題義疑難,華安就與公子講解,若公子做不出時,華安就通篇代筆。先 生見公子學問驟進,向主人誇獎。$ ﹔『曾上太平鼎』,只做著個『曾』 字﹔『到處有名聲』,只做著個『到』字。上面四字道:『宋四曾到』。」 王殿直道:「我久聞得做道路的,有個宋四公,是鄭州人氏,最高手段,今 番一定是他了。」便教週五郎周宣,將帶一行做公的去鄭州幹辦宋四。   眾人路上離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到鄭州問了宋四公家裡。門前開 著一個小茶坊,眾人入去吃茶。一個老子上灶點茶。眾人道:「一道請四公 出來吃茶。」老子道:「公公害些病未起在,等老子入去傳話。」老子走進 去了。只聽得宋四公里面叫起來道:「我自頭風發,教你買三文粥來,你兀 自不肯,每日若干錢養你,討不得替心替力,要你何作?」刮刮地把那點茶 老子打了幾下。只見點茶的老子,手把粥碗出來道:   「眾上下少坐,宋四公教我買粥吃了,便來。」眾人等個意休不休,買 粥的也不見回來,宋四公也竟不見出來。眾人不奈煩,入去他房裡看時,只 見縛著一個老兒。眾人只道宋四公,來收他。那老兒說道:「老漢是宋公點 茶的,恰才把碗去買粥的,正是宋四公。」眾人見說,吃了一驚,歎口氣道: 「真個是好手,我們看不仔細,卻被他瞞過了。」只得出門去趕,那裡趕得 著?眾做公的只得四散,分頭各去,挨查緝獲,不在話下。   原來眾人吃茶時,宋四公在裡面,聽得是東京人聲音,悄地打一望,又 像個幹辦公事的模樣,心上有些疑惑,故意叫罵埋怨,卻把點茶老兒的兒子 衣服,打換穿著,低著頭,只做買粥,走將出來,因此眾人不疑。   卻說宋四公出得門來,自思量道:「我如今卻是去那裡好?   我有個師弟,是平江府人,姓趙名正,曾得他信道:「如今在謨縣。我 不如去投奔他家也罷。」宋四公便改換色服,妝做一個獄家院子打扮,把一 把扇子遮著臉,假做瞎眼,一路上慢騰騰地,取路要來謨縣。來到謨縣前, 見個小酒店,但見:   雲拂煙籠錦旆揚,太平時節日舒長。   能添壯士英雄膽,會解佳人愁悶腸。   三尺曉垂楊柳岸,一竿斜刺杏花旁。   男兒未遂平生志,且樂高歌入醉鄉。   宋四公覺得肚中饑餒,入那酒店去,買些個酒吃。酒保安排將酒來,宋 四公吃了三兩杯酒,只見一個精精緻致的後生,走入酒店來。看那人時,卻 是如何打扮?   磚頂背繫帶頭巾,皂羅文武帶背兒,下面寬口褲,側面絲鞋。   叫道:「公公拜緝。」宋四公抬頭看時,不是別人,便是他師弟趙正。 宋四公人面前,不敢師父師弟廝叫,只道:「官人少坐。」趙正和宋四公敘 了間闊就坐。教酒保添只盞來篩酒,吃了一杯。趙正卻低低地$ 也!他兩個要恁地對付我性命, 不妨得。」侯興一個兒子,十來歲,叫做伴哥,發脾寒,害在牀上。趙正去 他房裡,抱那小的安在趙正牀上,把被業蓋了,先走出後門去。不多時,侯 興渾家把著一碗燈,侯興把一把劈柴大斧頭,推開趙正房門,見被蓋著個人 在那裡睡,和被和人,兩下斧頭,砍做三段。侯興揭起被來看了一看,叫聲: 「苦也!二嫂,殺了的是我兒子伴哥!」兩夫妻號天灑地哭起來。趙正在後 門叫道:「你沒事自殺了兒子則甚?   趙正卻在這裡。」侯興聽得焦燥,拿起劈柴斧趕那趙正,慌忙走出後門 去,只見撲地撞著侯興額頭,看時卻是人頭、人腳、人手掛在屋簷上,一似 鬧竿兒相似。侯興教渾家都搬將入去,直上去趕。趙正見他來趕,前頭是一 派溪水,趙正是平江府人,會弄水,打一跳,跳在溪水裡,後頭侯興也跳在 水裡來趕。趙正一分一蹬,頃刻之間,過了對岸。侯興也會水,來得遲些個。 趙正先走上岸,脫下衣裳擠教乾。侯興趕那趙正,從四更前後,到五更二點 時候,趕十一二里,直到順天新鄭門一個浴堂。趙正入那浴堂裡洗面,一道 烘衣裳。正洗面間,只見一個人把兩隻手去趙正兩腿上打一掣,掣翻趙正。 趙正見侯興來掣他,把兩禿膝樁翻侯興,倒在下面,只顧打。   只見一個獄家院子打扮的老兒進前道:「你們看我面放手吧。」趙正和 侯興抬頭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師父宋四公。一家唱個大喏,直下便拜。宋 四公勸了,將他兩個去湯店裡吃盞湯。侯興與師父說前面許多事,宋四公道: 「如今一切休論。   則是趙二哥明朝入東京去,那金梁橋下,一個賣酸餡的,也是我們行院, 姓王,名秀,這漢走得樓閣沒賽,起個渾名,喚做『病貓兒』。他家在大相 國寺後面院子裡住。他那賣酸餡架兒上一個大金絲罐,是定州中山府窯變了 燒出來的。他惜似氣命。你如何去拿得他的?」趙正道:「不妨。等城門開 了,到日中前後,約師父只在侯興處。」   趙正打扮做一個磚頂背繫帶頭巾,皂羅文武帶背兒,走到金梁橋下,見 一抱架兒,上面一個大金絲罐,根底立著一個老兒﹔   鄆州單青紗現頂兒頭巾,身上著一領■楊柳子布衫。腰裡玉井欄手巾, 抄著腰。   趙正道:「這個便是王秀了。」趙正走過金梁轎來,去米鋪前撮幾顆紅 米,又去菜擔上摘些個葉子,和米和葉子安在口裡,一處嚼教碎。再走到王 秀架子邊,漾下六文錢,買兩個酸餡,特骨地脫一文在地下。王秀去拾那地 上一文錢,被趙正吐那米和菜在頭巾上,自把了酸餡去,卻在金梁橋頂上立 地。見個小的跳將來,趙正道:「小哥,與$ 錢大王也注了一千貫,你卻不肯時,大尹知道,卻不好 看相。」張員外說不過了,另寫個賞單,勉強寫足了五百貫。馬觀察將去府 前張掛,一面與王殿直約會,分路緝查。   那時府前看榜的人山人海,宋四公也看了榜,去尋趙正來商議,趙正道: 「可奈王遵、馬翰,日前無怨,定要加添賞錢,緝獲我們。又可奈張員外慳 吝,別的都出一千貫,偏你只出五百貫,把我們看得恁賤!我們如何去蒿惱 他一番,才出得氣。」宋四公也怪前番王七殿直領人來拿他,又怪馬觀察當 官稟出趙正是他徒弟。當下兩人你商我量,定下一條計策,齊聲道:「妙哉!」 趙正便將錢大王府中這條暗花盤龍羊脂白麗帶遞與宋四公,四公將禁魂張員 外家金珠一包就中檢出幾件有名的寶物,遞與趙正,兩下分別各自去行事。   且說宋四公才轉身,正遇著向日張員外門首捉笊籬的哥哥,一把扯出順 天新鄭門,直到侯興家裡歇腳。便道:「我今日有用你之處。」那捉笊籬的 便道:「恩人有何差使?並不敢違。」宋四公道:「作成你趁一千貫錢養家 則個。」那捉笊籬的倒吃一驚,叫道:「罪過!小人沒福消受。」宋四公道: 「你只依我,自有好處。」取出暗花盤龍羊脂白玉帶,教侯興扮作內官模樣, 「把這條帶去禁魂張員外解庫裡去解錢。這帶是無價之寶,只要解他三百貫, 卻對能說:『三日便來取贖,若不贖時,再加絕二百貫。你且放在鋪內,慢 些子收藏則個。』」侯興依計去了。張員外是貪財之人,見了這帶,有些利 息,不問來由,當去三百貫足錢。侯興取錢回覆宋四公,宋四公卻教捉笊籬 的到錢大王門上揭榜出首。錢大王聽說獲得真贓,便喚捉笊籬的面審。捉笊 籬的說道:「小的去解庫中當錢,正遇那主管,將白玉帶賣與北邊一個客人, 索價一千五百兩。有人說是大王府裡來的,故此小的出首。」錢大王差下百 十名軍校,教捉笊籬的做眼,飛也似跑到禁魂張員外家,不由分說,到解庫 中一搜,搜出了這條暗花盤龍羊脂玉帶。張員外走出來分辯時,這些個眾軍 校那裡來管你三七二十一,一條索子扣頭,和解庫中兩個主管,都拿來見錢 大王。錢大王見了這條帶,明是真贓,首人不虛,便寫個鈞帖,付與捉笊籬 的,庫上支一千貫賞錢。錢大王打轎,親往開封府拜滕大尹,將玉帶及張富 一干人送去拷問。大尹自己緝獲不著,倒是錢大送來,好生慚愧,便罵道: 「你前日到本府告失狀,開載許多金珠寶貝。我想你庶民之家,那得許多東 西?」卻原原放線做賊!   你實說這玉帶甚人偷來的?」張富道:「小的祖遺物,並非做賊窩贓。 這條帶是昨日申牌時$ 下一紅綃?暗遣吟懷意氣饒。   料想佳人初失去,幾回纖手摸裙腰。   車中女子聞生吟諷,默念昔日遺香囊之事諧矣,遂啟簾窺生,見生容貌 皎潔,儀度閒雅,愈覺動情。遂令侍女金花者,通達情款,生亦會意。須臾, 香車遠去,已失所在。   次夜,生復伺於舊處,俄有青蓋舊車,迤邐而來,更無人從,車前掛雙 鴛鴦燈。生睹車中,非昨夜相遇之女,乃一尼耳。車夫連稱:「送師歸院去。」 生遲疑間,見尼轉手而招生。生潛隨之,至乾明寺,老尼迎門謂曰:「何歸 遲也?」尼入院,生隨入小軒,軒中已張燈列宴。尼乃卸去道裝,忽見綠鬢 堆雲,紅裳映月。生女聯坐,老尼侍旁。酒行之後,女曰:「願見去年相約 之媒。」生取香囊紅綃,付女視之。女方笑曰:「京都往來人眾,偏落君手, 豈非天賜爾我姻緣耶?」生曰:「當時得之,亦曾奉和。」因舉其詩。女喜 曰:「真我夫也。」   於是與生就枕,極盡歡娛。頃而雞聲四起,謂生曰:「妾乃霍員外家第 八房之妾。員外老病,經年不到妾房。妾每夜焚香祝天,願遇一良人,成其 夫婦。幸得見君子,足慰平生。妾今用計脫身,不可復入。此身已屬之君, 情願生死相隨﹔不然,將置妾於何地也?」生曰:「我非木石,豈忍分離? 但尋思無計。若事發相連,不若與你懸樑同死,雙雙做風流之鬼耳。」說罷, 相抱悲泣。老尼從外來曰:「你等要成夫婦,但恨無心耳,何必做沒下梢事!」 生女雙雙跪拜求計。老尼曰:   「汝能遠涉江湖,變更姓名於千里之外,可得盡終世之情也。」   女與生俯首受計。老尼遂取出黃白一包,付生曰:「此乃小娘子平日所 寄,今送還官人,以為路資。」生亦回家,收拾細軟,打做一包。是夜,拜 別了老尼,雙雙出門,走到通津邸中借宿。次早顧舟,自汴涉淮,直至蘇州 平江,創第而居。兩情好合,諧老百年。正是:   意似鴛鴦飛比翼,情同鸞鳳舞和嗚。   今日為甚說這段話?卻有個波俏的女子,也因燈夜遊玩,撞著個狂蕩的 小秀才,惹出一場奇奇怪怪的事來。未知久後成得夫婦也否?且聽下回分解。   燈初放夜人初會,梅正開時月正圓。   且道那女子遇著甚人?那人是越州人氏,姓張,雙名舜美,年方弱冠, 是一個輕俊標緻的秀士,風流未遇的才人。偶因鄉試來杭,不能中選,遂淹 留邸舍中,半年有餘。正逢著上元佳節,舜美不免關閉房門,遊玩則個。況 杭州是個熱鬧去處,怎見得杭州好景?柳耆卿有首《望海潮》詞,單道杭州 好處,詞云: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 $ :「有何計 策?」陸婆道:「你夜間早些睡了,等爹媽上來照過,然後起來。只聽下邊 咳嗽為號,把幾匹布接長,垂下樓來,待他從布上攀緣而上。到五更時分, 原如此而下。就往來百年,也沒有那個知覺,任憑你兩個取樂,可不好麼?」 壽兒聽說,心中歡喜道:   「多謝媽媽玉成!還是幾時方來?」陸婆道:「今日天晚,已來不及。 明日侵早去約了他,到晚來便可成事。只是再得一件信物與他,方見老身做 事的當。」壽兒道:「你就把這對鞋兒,一部拿去為信。他明晚來時,依舊 帶還我。」說猶未了,潘婆將茶上來。陸婆慌忙把鞋藏於袖中,啜了兩杯茶。 壽兒道「陸媽媽,花錢今日不便,改日奉還罷。」陸婆道:「就遲幾日不妨 得,老身不是這瑣碎的。」取了竹撞,作別起身。潘婆母子,直送到中門口, 壽兒道:「媽媽,明日若空,走來話話。」   陸婆道:「曉得。」這是兩個意會的說話,潘婆那裡知道。正是:   浪子心,佳人意,不禁眉來和眼去。雖然色膽大如天,中間還要人傳人。 伎倆熟,口舌利,握雨攜雲多巧計。虔婆綽號馬泊六,多少良家受他累。不 怕天,不怕地,不怕旁人閒放屁。只須瞞卻父和娘,暗中撮就鴛鴦對。朝相 對,暮相對,想得人如癡與醉。不是冤家不聚頭,殺卻虔婆方出氣。   且說陸婆也不回家,逕望張藎家來。見了他渾家,只說賣花,問張藎時, 卻不在家。張藎合家那些婦女,把他這些花都搶一個乾淨,也有見,也有賒, 混了一回,等他不及,作別起身。明日絕早,袖了那雙鞋兒,又到張家問時, 說:「昨夜沒有回來,不知住在那裡。」陸婆依舊回到家中。恰好陸五漢要 殺一口豬,因副手出去了,在那裡焦躁。見陸婆歸家,道:   「來得極好!且相幫我縛一縛豬兒。」那婆子平昔懼怕兒子,不敢不依, 道:「待我脫了衣服幫你。」望裡邊進去。陸五漢就隨他進來,見婆子脫衣 時,落下一個紅袖包兒。陸五漢只道是包銀子,拾起來,走到外邊,解開看 時,卻是一雙合色女鞋,喝彩道:「誰家女子,有恁般小腳!」相了一會,   「這個小腳女子,必定是有顏色的,若得抱在身邊睡一夜,也不枉此一 生!」又想道:「這鞋如何在母親身邊?卻又是穿舊的,有恁般珍重,把紬 兒包著。其中必有緣故。待他尋時,把話兒嚇他,必有實信。」原把來包好, 揣在懷裡。婆子脫過衣裳,相幫兒子縛豬來殺了,淨過手,穿了衣服,卻又 要去尋張藎。臨出門,把手摸袖中時,那雙鞋兒卻不見了。連忙復轉身尋時, 影也不見,急得那婆子叫天叫地。   陸五漢冷眼看母親恁般著急,由他尋個氣$ 舉止恁地賢明,怎麼尊卑分上 覺得欠些個?」那婦人將盤一搠,且不收拾,怒目道:「適間老死魅曾對貴人 說些甚話麼?」舉子忙道:「這是不曾,只是看見娘子稱呼之詞色之間,甚覺 輕倨,不像個婆媳道理。及見娘子待客周全,才能出眾,又不像個不近道理的, 故此好言相問一聲。」   那婦人見說,一把扯了舉子的衣袂,一隻手移著燈,走到太湖邊來,道: 「正好告訴一番。」舉子一時間掙扎不脫,暗道:「等他說得沒理時,算計打 他一頓。」只見那婦人倚著太湖石,就在石上拍拍手道:「前日有一事,如此 如此,這般這般,是我不是?是他不是?」道罷,便把一個食指向石上一划道: 「這是一件了。」划了一划,只見那石皮亂爆起來,已自摳去了一寸有餘深, 連連數了三件,划了三划,那太湖石上便似锥子鑿成一個「川」字,斜看來又 是「三」字,足足皆有寸余,就像個刻的一般。那舉子驚得渾身出汗,滿面通 紅,連聲道:「都是娘子的是。」把一片要與他分個皂白的雄心,好像一桶雪 水對頭一淋,氣也不敢抖了。婦人說罷,擎起一張筐牀來與舉子自睡,又替他 喂好了馬,卻走進去與老婆子關了門,息了火睡了。   舉子一夜無眠,歎道:「天下有這等大力的人,早是不曾與他交手,不然 性命休矣!」等到天明,鞴了馬,作謝了,再不說一句別的話,悄然去了。自 後收拾了好些威風,再也不去惹閒事管,也只是怕逢著剛強似他的吃了虧。   今日說一個恃本事、說大話的,受了好些驚恐,惹出一場話柄來。正是:   虎為百獸尊,百獸伏不動﹔   若逢獅子吼,虎又全沒用。   話說國朝嘉靖年間,直隸河間府交河縣,一人姓劉名嵌,呼做劉東山,在 北京巡捕衙門裡當一個緝捕軍校的頭。此人有一身好本事,弓馬熟嫻,發矢再 無空落,人號他「連珠箭」。隨你異常狠盜,逢著他便如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因此也積攢得有些家事。年三十余,覺得心裡不耐煩做此道路,告脫了,在本 縣去別尋生理。   一日,冬底殘年,趕著驢馬十余頭到京師轉賣,約賣得一百多兩銀子。交 易完了,至順城門(即宣武門)僱騾歸家。   在騾馬主人店中遇見一個鄰舍張二郎入京來,同在店買飯吃。   二郎問道:「東山何往?」東山把前事說了一遍,道:「而今在此僱騾, 今日宿了,明日走路。」二郎道:「近日路上好難行!   良鄉、鄭州一帶,盜賊出沒,白日劫人。老兄帶了許多銀子,沒個做伴, 獨來獨往,只怕著了道兒,須放仔細些!」東山聽罷,不覺鬚眉開動,唇齒奮 揚,把兩隻手捏了拳頭,做一個弓的手勢,哈$ 一乘轎子對面而來。看見呂柯,慌忙跳下轎來道: 「呂老師,大清晨往何處去?」呂柯也停住轎,答道:「往柳塘,有些小事。劉 兄何往?」劉言道:「貴同年王老師托門生到貴座師華相公處,有些事故。」因 在路上,說不得幾句話,就別了。   呂柯簇擁而去。   劉言下了轎,就步行幾步,只見呂家家人都披著紅,扛抬許多禮物隨後走來。 劉言心下想道:「這是聘禮,難道呂老師娶妾不成?」因這些家人都是熟的,便 走上前,拱拱手道:   「好興頭耶!」眾人認得,便立住腳道:「劉相公那裡來?」   劉言也不回答,便取禮帖一看,方知是為司馬玄定親的,也就笑笑,別了眾 人,上轎而去不提。   卻說呂柯一逕到了紅菟村,問尹家住在何處?原來尹家因尹荇煙美出名,人 人都知。一問便有人指引道:「前面一帶樹木傍著溪河,就是他家。」呂柯便住 了轎,叫一個家人先去說知。   尹老官忽聽得呂老爺來拜,要替司馬解玄定親,慌做一團,忙忙走來與女兒 說知道:「這是那裡說起?呂翰林老爺到我家,卻怎生區處?」尹荇煙聽了,心 下已知是詩扇的來頭,因對父親道:「呂翰林便呂翰林罷了,你懂些甚麼?」尹 老官道:「你倒說得容易,他一個大官府,那個去見他?」尹荇煙道:「他來拜 你,你就去陪他。」尹老官道:「陪他還是作揖,還是磕頭?還是坐著,還是站 著?」尹荇煙道:「賓主自然作揖,那有磕頭之理?」尹老官道:「他是紗帽圓 領,我卻穿甚麼衣服?」尹荇煙道:「野人便是野服隨身,何必更穿?」說不了, 外面已鬧嚷嚷擺了許多禮物,樂人吹吹打打,呂翰林已是圓領紗帽,齊齊整整立 在草堂之中。   此時驚動了合村男女,都擁了來看。尹老官尚■■*.跙不好出來,虧了張老 兒是見過翰林的,叫道:「尹老官,快出來見呂老爺,不妨的!」   尹老官出便出來,還只在板壁邊,跼跼促促的不敢上前。   倒是呂翰林先滿面笑著道:「尹親翁,請過來作揖。」尹老官見呂翰林叫他, 方大著膽走到面前,銃頭銃腦的唱了一個大喏道:「呂老爺,小人無禮了!」就 端了一張椅子,放在上面道:「老爺請坐!」   呂翰林回了一揖,也就坐下。因叫家人放了一張椅子在下面,說道:「請坐!」 尹老官道:「小人怎敢?」呂柯道:「有話說,坐下。」   尹老官只得屁股尖兒擱在椅邊上,一半算坐,一半算站,引得看的人無一個 不掩口而笑。呂翰林道:「我此來不為別事,聞知令愛才美天生,今已長成,我 有個敝友是四川解元,名喚司馬玄,少年未娶,正好與令愛為配。我學生特來為 媒$ 多 嘴,故無一人知道。   且不說兩小姐回府,日日較詩論文,親愛玩耍。卻說尹老官自送了女兒出門, 到了三朝七日,要買禮來看看,卻又自愧菲薄,怕羞不敢來。央及張老兒道:「你 只作賣花,可替我到呂衙看看我女兒好麼?倘遇巧,你說我要買幾個盒兒來看看 不妨麼?」張老兒道:「使得,使得!我明日就替你去。」   到次日,果挑了一擔花兒,竟到呂衙來賣。剛剛撞著司馬玄送客出來。客去 了,司馬玄看見張老兒就點點頭,叫他到面前說道:「你前日隔壁那寫扇子的尹 姑娘,是我定他為親了,你可知道麼?」張老兒笑嘻嘻說道:「相公原來不老實, 這段姻緣雖說是呂老爺為媒,還是我花老兒說起的。相公今日已娶了來家,不叫 我吃喜酒,倒還要說這反關門的話兒來哄我。」司馬玄道:「虧是虧你,喜酒自 然相請!那曾娶來?不要取笑!且問你,尹姑娘近日在家好麼?」張老兒道:「相 公不要瞞我,我不是來討酒吃,我是尹老官央我來看看姑娘。他說前日三朝七日 要買禮來,恐怕鄉下人沒甚好東西送來,恐惹呂老爺笑話,故叫我今日只作賣花, 來探問一聲。」   司馬玄見張老兒說話像個真的,因著驚道:「這話是真麼?」張老兒笑道: 「燈籠、火把、鼓樂、人夫在村中鬧了一日,那個不知道?相公親自抬轎來娶的, 反問我真也不真?」司馬玄道:「是幾時?」張老兒道:「前月十三日娶來的。」 司馬玄聽見說得言言有據,驚了一身冷汗,忙扯了花老兒到廳上來,就叫人請呂 老爺出來。呂柯出來道:「吾兄何事這等驚慌?」司馬玄道:「不好了!……」 指著花老兒道:「他說尹荇煙前月十三我們娶來了。」呂柯道:「那有此事!莫 非尹家別有緣故,將女兒藏過,故說此話?」張老兒看見二人驚訝,方知真不曾 娶,也著起忙來道:「那日幾百人娶進城來,瞞得那一個?難道呂老爺與司馬相 公就沒有一個人看見?」那呂柯道:「這日怎麼不待我媒人來,就輕易嫁女出門?」 張老道:「說老爺朝中有事。老爺雖不曾來,司馬相公卻是來的。」司馬玄道: 「這話我只是不信,我須親到紅菟村一訪便知。」張老兒道:「相公若不信,就 同我去。」呂柯道:「今日遲了,明日去罷。」司馬玄那裡等得?立叫家人轡馬, 連飯也不吃,就上馬要行。張老兒還要賣花,司馬玄催得慌,就將花擔兒寄在呂 衙,空身跟著司馬玄走。   回來先到尹家報知此事,慌得兩個老夫婦只是哭。隨後司馬玄下馬,四下訪 問,眾口一詞,司馬玄見是真,便軟做一團,半步也走不動。   不一時,村中知道此事,以為奇聞,都到尹家來看。尹老$ 願學長生。」兩師道:「這個工夫不比文藝,鹵莽不得,斷績不 得,所謂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也。」有詩為證:   堪歎凡人問我家,蟠桃雲霧靄煙霞。   眉藏火候非輕說,手種金蓮不自誇。   三尺焦桐為活計,一壺美酒作生涯。   騎龍遠遠遊三島,夜靜無人玩月華。   兩師叫湘子道:「徒弟,如今是恁麼時候了?」湘子道:「師父,鼓打一更 了。」兩師道:「仙有數等,汝願學那一等?」湘子道:「秀才歲考,便有一、 二、三、四、五)六等的分別,做神仙怎麼也有等數?」鍾師道:「不是這個等 第之等,仙有天、地、人、神、鬼五樣不同。」湘子道:「願聞其詳。」鍾師道: 「陰神至靈而無形者,鬼仙也;處世無疾而不老者,人仙也;不饑不渴,寒暑不 侵,遨遊三島,長生不死者,地仙也;飛空走霧,出幽入冥,倏在倏亡,變幻莫 測者,神仙也;形神俱妙,與道合真,步日月而無影,入金石而無礙,變化多端, 隱顯難執,或者或少,至聖至神,鬼神莫能知,蓍龜莫能測者,天仙也。」呂帥 道:「絕嗜慾,修胎息,頤神入定,脫殼投胎,托陰陽化生而不壞者,可為下品 鬼仙;受正一符箓,上清三洞妙法,及劍術屍解而得道者,可為中品人仙、地仙; 煉先天真一之氣,修金丹大藥,汞龍升,鉛虎降,凝結黍米之珠,則為上品神汕、 天仙。」湘子道:「弟子嘗聞古語云:學仙須是學天仙,唯有金丹最的端。望師 父把那金丹大道傳授與弟子。」兩師道:「汝既願學天仙,汝的志向是好的了, 只怕汝鹵莽滅裂,中道而廢,枉費了我們普度的心機,絕了後來修真門路。」湘 子道:「師父若肯指教,弟子豈敢懈弛。」兩師道:「居,吾語汝,汝須牢記, 不可泄漏。」湘子拱立而聽。兩師唱道:〔五更轉〕   一更裡端坐,慢慢調龍虎,潤轉三關,透入泥丸路。龍盤金鼎,虎咽黃庭戶。 得些功夫,等閒休訴,等閒休訴。   二更裡,二點敲,陰陽真氣妙。上下三關,莫教錯了。嬰兒姹女得黃婆,自 然匹配了,自然匹配了。   三更裡,月明正把乾坤照。產藥根苗,只在西南邊。鉛-遇癸生,急彩方為 妙。海底龍蛇,自然來相盤繞,自然來相盤繞。   四更裡更妙,坎離-要顛倒。晨昏火候合天樞,子在胞中,萬丈霞光照。位 產玄珠-,此法真奇奧,此法真奇奧。   五更裡天曉,籠內金雞叫。有個芒童拍手呵呵笑,喂飽牛兒快活睡一覺。行 滿功成,自有丹書詔,自有丹書詔。」   湘子聽了,牢記在心。兩師道:「湘子,我們把長生秘訣傳授與汝了,只怕 汝叔父知道,輕慢我二人。」湘子道:「弟子自有主張,不$ 髮鬢邊催,漸漸猥衰,腰駝背曲步難移,耳聾不聽人言語,眼怕風吹。   竇氏道:「老來得病如何?」湘子唱道:   得病臥牙牀,疼痛郎當,妻兒大小盡掠惶。曉夜不眠連叫苦,拜禱醫王。竇 氏道:「死去如何?」湘子唱道:   人死好孤恓,撇下夫妻,頭南腳北手東西,萬兩黃金將不去,身埋土泥。竇 氏道:「死去受苦如何?」湘子唱道:   死去見閻王,痛苦彷徨,兩行珠淚落胸膛。上告閻王慈悲我,放我還鄉。   又:   瓜子土中埋,長出花來,紅根綠葉紫花開。花兒受盡千般苦,苦有誰哀?   竇氏道:「卓先生,那浮世上光陰,你道如何?」湘子道:「浮世上急急忙 忙,爭名奪利,皆為著一身衣食計,兒女火坑,牽纏逼迫,何日得個了期!古語 云:『百歲光陰若火爍,一生身世水泡浮。』尋思起來,人有萬頃良田,日食一 升米;房屋千間,夜眠七尺地。何苦把方寸來瞞昧天地,不肯修行,就是那夫妻 子母恩愛也有散場的時節。徒然巴巴急急,替人作馬牛,有何益哉!」竇氏道: 「卓先生,我姪兒不肯回來,我如今助你些盤纏,勞你捎一個信兒與他,叫他早 早歸家,以免我們懸望。你肯捎去否?」湘子道:「書信替夫人捎去,盤纏小道 卻用不著。」竇氏道:「你衣不遮身,食不充口,拿些盤纏去,也省得一路上抄 化,為何用不著?」湘子道:「小道有詩一首,呈上夫人。」詩云:   不事王侯不種田,日高猶自抱琴眠。   起來旋點黃金用,不便人間作孽錢。   竇氏道:「怎麼叫做作孽錢?」湘子道:「   官吏錢,都在那濫刑枉問棒頭上打來的;僧道錢,都是哄那十方施主三寶面 上騙來的;經紀擔頭錢,都是那摳心挖顙算計得來的;新鮮醃臘行裡錢,都是那 戕生好殺害物性命換來的;賭坊、衏人家錢,都是那沒廉恥、沒禮義拐來的。這 都叫作孽錢。   小道那裡用不著。」竇氏怒道:「我好意要助你盤纏,你倒說出這許多嘮叨 渾話來。」湘子又吟詩一首道:   怕做公婆懶下船,饑時討飯飽時眠。   風雪雨雪都堪賣,石化金銀土化錢。   竇氏怒道:「風雷雨雪都是天上神物,如何隨你變賣?石頭泥土,乃至賤東 西,如何可點化作金銀?張千,可趕這野道童出門去!」張千稟道:「夫人息怒, 那卓先生說會點石成金,夫人何不叫他點些看看。若點不成時,送到五城兵馬司, 問他游手騙財,惑世誣民,大大的罪名,他也甘心瞑服。」竇氏道:「也說得是。」 便叫湘子道:「先生,你既說會點金,可把石頭點些與我看?」湘子道:「夫人 快著人取石頭來,小道自有點化。」竇氏叫張千:「$ 」王福把手揩一揩眼睛,近前一步道:「師父從那裡先 走了來?把老拙魂靈都嚇得不在身上。」湘子道:「老官人不必耽憂。我出家人 走動如風,那裡比得你們搖擺。我說一是一,決無虛言。官長放這老官人先回去 罷。」錦衣官依言,便放了王福的手。那王福如脫網的魚、高籠的鳥,不顧著腳 步高低,性命死活,一逕跑了回去,不在話下。   湘子問錦衣官道:「官長,這三座門為何一高二低,側首又開這扇小門?」 旗牌官道:「中間那座高的是龍鳳門,皇帝御駕來才從此門進去,一年只開得一 次;兩邊低的是文武百官走的甲門。」湘子道:「官長,我今日從那一門進去?」 旗牌官道:「師父,三座門都不是你走的。我領你從側首小門裡進去。」湘子道: 「我出家人左肩青龍,右肩白虎,前有朱雀,後有玄武,豈可從小門裡走動?你 開中門,我才進去。」錦衣官大驚失色,道:「禮部尚書專管轄天下僧道的也走 不得中門,你不過是一個方士道童,誰敢開中門放你進去?」湘子道:「僧道也 有貴賤,豈可繁華一例看?若不開中門,我便走了回去,那個敢阻擋得我住!」 錦衣官暗道:「手段不知若何,且是要四司六局,待他祈不得雪來,然後去奈何 他,不怕他走上天去。」當下吩咐旗牌官道:「你們仔細看著他!我進去稟過老 爺又處。」那錦衣官到裡面稟道:「終南山道童已請在門外,只是膽大得緊,小 官不敢說。」退之道:「他怎麼樣膽大?說來我聽。」錦衣官道:「他到得門首, 便立住了腳,問:『這三座門為何中間高,兩邊低,旁邊又開這扇小門兒?』小 官說:『中間是上位爺爺行走的,故此高;兩邊是文武東西各位老爺出入的,故 此比中間略略低些;這扇小門乃是雜色人往來的。如今師父要從小門裡進去,見 各位老爺。』那道童說:『開了中門,我才進去上壇。』若不開中門,他決不進 來。叫老爺另請別人祈雪。小官不敢擅便,但憑列位老爺上裁。」退之聽說,怒 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喝叫左右:「去拿那道童進來!著實打他四十大棍,追 他度牒,解還原籍去。」林學士拱手說道:「韓大人不必發惱。那道童敢出大言, 必有大用,如今正是要緊用人時節,何必瑣瑣與他計較?俗語說得好:『殺私牛, 賣私酒,不犯出來是高手。』學生與親家奉著聖旨,為著萬民,今日私開禁門, 請他進來祈得一天好雪,就是皇上見罪,也自甘心,況且文武官員都在這裡看見 的,又不瞞了那一個,誰人敢在上位面前道個不字?但若皇上知道見罪,都是學 生承當。」退之依了林學士言語,叫張千:「去揭下封皮,開了中門,放那道童 $ 謀。我也不做生辰,你也免勞下顧。」湘子拍手呵呵,踏著大雪而去,不在話下。   今朝祈下漫天雪,顯得君臣福壽齊。   畢竟不知湘子去慶生日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駕祥雲憲宗頂禮 論全真湘子吟詩   不識玄中顛倒顛,爭知火裡好栽蓮。   牽將白虎歸家養,產個明珠似月圓。   漫守藥爐看火候,但安神息任天然。   群陰剝盡月成熟,跳出凡籠壽萬年。   話說退之與林圭回朝復命,湘子也到。退之奏道:「上叨陛下洪福,下賴眾 官誠意,請得終南山一位全真,祈下三尺三寸瑞雪。但見雪滿山林,泉流川澤, 溝澮皆盈,草木復茂,百姓們無不歡娛歌舞,盡祝皇圖萬萬年。全真見在朝外候 宣,正是:聖天子獨把朝綱,諸宰官共成燮理。   憲宗大喜,道:「全真既在這裡,可宣來見朕,朕有旌賞。」當駕官忙傳聖 旨。不一時,湘子宣到。他也不嵩呼,也不拜跪,直立在金鑾殿上,不行君臣之 禮。憲宗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為天下之主, 上自卿相臣僚,下至蒼黎黔赤,見朕者無不嵩呼拜跪。汝不過一遊方道人,生養 在王土之內,何敢如此無禮!」湘子道:「貧道身住閬苑蓬萊,不居王土;口吸 日月精華,不餐火食。不求聞達,不戀利名,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者,貧道 也。陛下為何要貧道嵩呼拜祝,行人間俗禮乎?」憲宗道:「汝在天壇祈雪,庵 觀棲身,而今站立金鑾殿上,難說不居王土。」湘子道:「不要貧道立在地上, 有何難哉!」舉手一招,一朵彩雲捧住湘子,騰空而起。湘子叫道:「請問官家, 貧道是王臣不是?」憲宗見湘子起在雲中說話,驚得面如土色。走下龍牀,招湘 子道:「師請前來,膚願為師弟子。」   退之奏道:「自古至今,那裡得有神仙?秦皇、漢武,被除福、李少君愚弄 了一生,終無所益。這個全真不過是些小法術,惑世欺民,料不是真神仙,陛下 以師禮相待,豈不長他志氣,滅己威風?」憲宗道:「這般大旱,萬物焦枯,他 祈下一天大雪,朕言含諷,他騰身立在虛空,不是神仙,如何有這般手段?」退 之道:「久旱雨雪,天道之常。這全真想是曉得天時,乘機遘會,湊著巧耳。若 騰雲駕霧,乃是旁門邪術,障眼瞞人,取豬狗穢血一噴,這全真登時墜下,粉骨 碎身矣,有恁奇處。」憲宗道:「卿且暫退,朕自處分。」退之羞慚滿面,忿忿 出朝。那湘子方才立下地來,道:「貧道暫回荒山,異日再來參見。」憲宗道: 「秦皇、漢武竭財盡力,不得一見神仙,朕今有緣,得師下降,忍不出一言以教 朕耶?」湘子道:「陛下富貴己極$ 挑柴的道:「由你使盡千般計較,萬種機謀,也躲不得『無常』二字, 我們隨了沐目大仙出家,便不怕『無常』了,這辛苦是分內應得做的,只怕大仙 不肯收留的苦。」文公道:「你這伙人倒也見得是。我枉做了讀書人,倒不如你 們的見識。」內中有兩個又說道:「你老人家的面龐就像我那韓老爺一般。」文 公道:「那個韓老爺?」兩個齊聲道:「就是禮部尚書韓愈老爺。」文公道:「你 怎麼認得他?他在朝中做官,好不昂昂威勢,怎的肯到這所在?」那兩個道:「韓 老爺佛骨一表,龍顏大怒,貶到潮州去做刺史。迢迢八千里路,我兩個跟到半路 裡,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不料撞著兩隻猛虎跳將出來,把我兩人一口一個,馱來 去在這卓韋山上,逃得這兩條殘生性命,在此掃柴斲草,豈不是虧了沐目真人, 脫得這『無常』二字!」文公道:「你敢是張千、李萬麼?」李萬道:「我便是 李萬,他是張千。你莫不是韓老爺麼?」文公道:「這個去處,出家都是道人了, 怎麼還叫我做老爺。」李萬道:「依你說,果然是韓老爺了。」張千道:「我兩 個虧了真人,得活在這裡。那韓老爺不知凍死在藍關上那一個地方,怎麼能夠在 這裡?」文公道:「我實實是韓尚書,不是冒認。」張千道:「如今世上冒名托 姓趁口認的好不多得緊。我也難信你,你且說怎麼不到潮州,倒來這卓韋山上?」 文公道:「只因不聽姪兒韓湘子的說話,我在那藍關上受了多多少少的虧苦,性 命就如那風裡燈爐上雪,虧姪兒領我來投拜沐目真人,做個徒弟,故此情願在這 裡焚香點燭,掃地烹茶。」張千道:「且說公子韓湘為何去修行?說得對才信你 是韓老爺。」文公道:「我哥哥韓會、嫂嫂鄭氏,止生得湘子一人。湘子三歲還 不會說話,直到我中舉回來,湘子方才說得話出;及至養得成人長大,他一心一 意要出家修行,不旨讀書;娶得林小姐蘆英為妻,他又同牀不共枕,同席不同衾; 我一日在那灑金橋邊遇見兩個道人,說自家經天緯地,會武能文,我請他兩個回 家教訓湘子,因此湘子逃去修行,許久不回來,教我無日不記掛,到處貼招子, 訪問他的下落。我那一年在南壇祈雪時,曾有一個道人說是湘子,替我登壇祈下 一天大雪;我做生日的時節,也曾有一個道人說是湘子,來度我出家。三番五次, 我只是不信,他逕自去了。我直到藍關道上,才知姪兒湘子真是仙人,那兩個道 人真是漢鍾離、呂純陽。說得對也不對?」張千聽罷,哭道:「我兩人正是張千、 李萬。老爺怎的一些也不認得我們?」文公不覺也墮下淚來。三個人正在那裡悲 悲切切,訴說衷腸,只見沐目$ 天子之孝也。《甫刑》雲:‘一人有 慶,兆民賴之。’” 諸侯章第三 在上不驕,高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 滿 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 民人。蓋諸侯 之孝也。《詩》雲:“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卿大夫章第四 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 故非 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言滿天下無口過,行 滿天下無怨惡。 三者備矣,然後能守其宗廟。蓋卿、大夫之孝也。《詩》 雲:“夙夜匪懈,以事 一人。” 士章第五 資于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故母取其愛,而 君取 其敬,兼之者父也。故以考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忠順不失, 以事其上,然 後能保其祿位,而守其祭祀。蓋士之孝也。《詩》雲: “夙興夜寐,無忝爾所生。 庶人章第六 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謹身節用,以養父母,此庶人之孝也。故自天子 至于 庶人,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 三才章第七 曾子曰:“甚哉,孝之大也!”子曰:“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 民之 行也。天地之經,而民是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順天下。 是以其教不肅 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先王見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 之以博愛,而民莫遺其親, 陳之德義,而民興行。先之以敬讓,而民 不爭﹔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示之以 好惡,而民知禁。《詩》雲: ‘赫赫師尹,民具爾瞻。’” 孝治章第八 子曰:“昔者明王之孝治天下也,不敢遺小國之臣,而況于公、侯、伯、 子、 男乎?故得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治國者,不敢侮于鰥寡, 而況于士民乎? 故得百姓之歡心,以事其先君。治家者,不敢失于臣 妾,而況于妻子乎?故得人 之歡心,以事其親。夫然,故生則親安之, 祭則鬼享之。是以天下和平,災害不 生,禍亂不作。故明王之以孝治 天下也如此。《詩》雲:‘有覺德行,四國順 之。’” 聖治章第九 曾子曰:“敢問聖人之德,無以加于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為 貴。 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嚴父。嚴父莫大于配天,則周公其 人也。昔者,周 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 以四海之內,各以其職來祭。 夫聖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故親生 之膝下,以養父母日嚴。聖人因嚴以教敬, 因親以教愛。聖人之教, 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其所因者本也。父子之道, 天$ :「關前有幾個販珍珠 瑪瑙商客,要過關去。」巫師笑道:「你如何幾日不報事,哪裡去來?」耳報道:「只 因梵志師徒在此,我邪不敢犯。」巫師道:「他們也非正。」耳報道:「雖然他們今受 了些妖法,卻日後要遇正還真。」巫師聽了耳報之說,隨說與雨裡霧弟兄。眾人便知巫 師有先知之術,因此留在賽新園廟住。 卻說國度中這起商販珍寶客人,各販貨物在身,要過靈通關。也聞得關前有截路剪逕強 人。這離關三里,卻有一大戶人家,眾商計議先來投托,借勢過關。這大戶卻是鄭修的 兄弟,名喚鄭齊,此人家累千金,田園頗富,俱是倚強凌弱,占奪起的。年近六旬,尚 無子嗣。一日正坐在家,計算人頭上花利。家僮忽報,南路有幾個商客拜訪。鄭齊聽了 ,忙出戶相見,各敘賓主之禮。鄭齊開口問道:「列位到舍,有何見教?」眾客答道: 「小子們販得些珍寶,要過此關,久聞關前有伙截路惡人,不敢輕過,願借勢力保護過 關。謹備薄禮相酬。」鄭齊聽了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何勞厚禮!便是保護過關, 有何難處!」眾客大喜。鄭齊隨備酒飯款留眾客,把行囊俱放在鄭齊家,少歇一日兩夜 。哪知鄭齊未曾保護,先起奸貪,暗約歹人要劫商寶。這商客中卻有一人,平生吃素, 好誦經文,早起望空禮拜。這善心感動天地,幽冥中卻有保護之人。卻是何人?乃是尊 者師徒,正別了鄭修。鄭修臨別,卻也說道:「我有一弟,在靈通關住,平日心術不正 ,師父們若過關,可會則會,如不可會,便過關去罷,不要沾惹他更好。」此時尊者一 面叫元通記了,一面行路,卻又見三五個趕路之人,便稍停緩步,或歇息林間,或棲遲 道路。恰好離關前三五里遠,只見一個高房大屋人家,隱隱在林中現出。元通向尊者說 道:「師父,高大房屋,想必是鄭老弟家。他叫我們不要會他。如今趁早過關去罷。」 尊者聽了元通之說,抬頭觀看,果然高房大屋,在那深林密樹中隱隱現出。怎見?但見 瓦獸雄飛,粉牆迭出,層樓巨閣連雲,峻宇高垣接漢。居非府第,總是村落沒遮攔;家 有金錢,且做快心違制屋。 尊者看見大屋,向元通說道:「徒弟,依鄭老之言,可以不會。論普度之心,怎教放下 ?我且見那大屋之上,若似日前那還僕繼後的祥煙,卻又伏著闇昧妖邪的氣燄,我且與 你到他家,探望一番亦可。」當時元通便隨著尊者,走到大屋門前,只聽得屋裡誦經聲 出。尊者乃道:「善哉!人傳鄭惡,怎有善行?」正說間,內裡卻走出兩個客商來,見 了尊者,便問:「長老尋誰?」尊者答道:「施主莫非地主?」商人道:「我等非言, 乃是過客。長老$ 須問個如何是賢。」只見兩婦說道:「我方才不當暗置葷腥,破了僧戒,罪孽怎消?也當去懺悔。」一時各生歡喜,到得萬聖寺來。卻說寺中眾僧,見祖師師徒演化普度有情,不講禪機微妙梵語,專講人倫善惡根因。也有向道的,執經問難,祖師句句開發其疑。也有隨喜的,就事論事,徒眾宗宗指明善惡。這方丈眾僧便設個道場,請祖師登座演說上乘法寶。祖師道:「何必費此一番唇舌勞擾,滿眼空花。鑒懸堂廡,往來任緣,照人無私,彼此隨覺。」祖師說罷,眾僧依言靜聽。當時四方善男信女,卻也隨喜甚眾。只見向古、向今同著舅氏,入得寺門,見了祖師跏趺坐於殿側,眾弟子侍立兩旁,他三人便稽首師前,拜謝前非。祖師只是袖手,笑容不答。向古又參禮三位高僧,彼此各各相答。只見向古開口說道:「師父,我方早輕妄觸犯,罪過萬千。師父們有所不知,只因我父喪了前母,繼娶這後母,甚不是賢,搬唆是非,惑亂我父,計害子,凌賤二媳,還有說不盡的不仁不義之處。以致我二子氣忿不過,也顧不得違了些人倫道理。」道副答道:「善人,莫要傷害了綱常倫理,造下了逆天罪孽。三父八母之義要知,五倫一孝居先為重。豈不知舜帝事親,呼號大泣;文王大聖,視膳問安。二位善人,你當盡子道,莫要傷了二親。若是傷了親心,王法自是不容,幽冥豈無鬼責!」向今便說道:「師父,你出家人只曉得說現成美語,那舜帝文王,都是聖人天心。我們凡夫俗子,度量窄狹,父母既偏心,不念我等是他前妻遺愛,我等難道甘受這後娶的欺凌!一時衝撞些兒,他便百般唆害。其實含忍不過,以致如此。」尼總持聽了道:「善人,你二位為親某蹈不孝,小僧為報恩出家,只說如今事勢到此,你要一家和睦、昌盛為好,還是要一家吵鬧禍害為好?」向今道:「我等豈不願一家和睦昌盛,只是他為父母的心腸偏狹不好。」尼總持笑道:「善人差矣!不必論如今彼此成隙,只說你母棄世之後,子媳若孝,仿那問安視膳的心情,莫使你父憂中饋之無人,房闈食息之無托,他便也不思續娶,以忘前姻之好。只因子無問視心情,便起了續弦之意。」向今又說道:「不欺師父,我弟兄從來也孝,誰叫他娶了這繼母不賢,唆使一家不睦?」尼總持道:「且問善人,你父繼娶她入門時,難道她便起個不賢的心腸,唆使你父子?她初見你二子二媳,何等愛厚,必是你們存了一個晚繼心腸,不使出個孝敬實意。古人說得好:親娘為兒搔禿,血流滿面,人見了說愛之也。若是晚娘,人便說妒。看這根因,還是善人弟兄不看她始初入你門待子媳之意,嫌以生嫌,隙以生隙,浸淫以至於此。依小僧之言,回家乘你老$ 逆理之虛言,乃謂之詐。若是借喻勸人以入道,此名為方便,不名為假詐。你獨不知龍虎坎離之說,嬰兒姹女之談,借名喻道,又焉可謂之詐?」狐妖聽了,乃拜伏在地,說道:「我明白尊神之說了。」大神道:「你且起來,怎樣明白?」狐妖也說幾句。他道:   心邪實也是假,念正假也是真。真實虛假正邪分,禍福都根方寸。豈知邪非為害?分明昧卻天君。若知不使自無昏,福在真言實論。   大神聽了狐妖之言,說道:「你既真實要聽高僧講法,他卻是根理真言。讓你去罷。」狐妖與鼠怪計較說道:「我四處也經歷了一番,果然忠信可行於蠻貊,虛假不能行於閭裡。我們既說聽僧講法,便只得往海潮庵去走走。」   話且不提,且說近庵有一人,姓把名來思,此人家世積惡,只因祖上略有些善根,故此還不滅他後代。這來思年尚幼時,有一個胡僧同著一個道士過其門,見了來思,胡僧向道士說:「你看此人,當有五種惡報,可憐他昏愚不自知省。」道士看了道:「他雖該有此五種,卻還有一種可救。」胡僧道:「我也看他有一種可救,卻是他祖上的一善積來。我等看他這種根因,說與他個省改解救的去路。」道士說:「便指出一種善因,他也只改得一種惡報。看此人一種當要十二年,謂之一紀。我與師如何定得年期,來與他指引?」胡僧說:「小僧有一口訣,求他始一種。」道士道:「二種卻如何救?」胡僧道:「一以該五,何須定月?他自有見事生警之處。」二人乃走近來思面前道:「小善人,你肯佈施我等一齋麼?」來思道:「一齋不難,只是要個功德消受。你出家人終日吃人家的齋飯,這齋飯豈是容易來的?大家是田土上辛苦耕種來的。小戶是勞碌筋力上掙了來的。若是沒有功德,白吃了人的,卻也不當忍字。你二位把甚功德來要齋吃?」胡僧道:「我有經咒功與善人保安,吃你的。」來思道:「經咒紙上陳言,便真保安,只好與你自保。誰叫你把經來換飯吃?越發不當忍字。」道士道:「我有道法功與善人消災,吃你的。」來思道:「我無災障可消,只好你自去消災,也難咒人有災,挾人飯吃。」道士又道:「總來佈施,出善人方便。」來思道:「我不方便,卻也難強。」胡僧道:「若不慈悲,餓殺慈悲。」來思道:「我不慈悲,卻便怎生?」胡僧與道士聽了道:「此人昏愚不似昏愚,惡念不甚過險,我等若去了,真是憐愚惡不自覺悟,不免聊施個小法,動他的善心罷。」道士乃把拂塵一揮,只見空中飛下一個紅嘴綠鸚哥兒來。來思便去捉,說道:「是我村中人家養的,飛走了來也。」道士道:「是我觀裡道童畜養飛來的。」來思哪裡肯信,只是趕捉。胡僧說$ 有何應驗。」卻好坐至日中,果見一個醉漢踉踉蹌蹌、東歪西倒走將過來,就往那池邊行去。來思見了,急忙叫道:漢子,休要到池邊。看你:   行步散亂,身子傾欹。眼乜斜,看睜又閉;手支吾,指東畫西。口裡胡歌亂叫,似曲無些腔板;腳下前伸後縮,如跌有甚高低。只該少吃些下波子,也不亂性;奈何不忖量迷魂湯,撐滿肚皮。臥巷倒街,誰來扶你?傷生害命,哪個能醫?只落得個吃時快活,怎知道那醉後如泥。還饒個腳根把持不住,但見得身骸送入深溪。   來思一面叫他莫入池邊。那醉漢哪裡聽依?他卻一面嗟歎。這醉漢的必至之情,果然走近池塘,一跤跌入池水深處。這來思一心惻隱,便顧不得解衣,往池中去救。那醉漢一把手扯住了來思,死也不放。來思也慌忙了,道:「罷了,罷了。我只因一時動了善念,造次救人,卻不想自立個實地,分明是冤家債主,早夜陰魂,話不虛謬。」那池塘深水處,若似人扯的一般。來思正在慌忙之際,卻說狐、鼠二怪離了庵門,正計較尋些善事去做。忽來到池塘之處,見二人在水裡相攪做一團,若似泅水一般。二怪見了,慌忙弄個手段,直入池中,把二人救得起來。二怪見一個醉酒漢子失腳入水,也嚇得酒醉半醒;一個卻是來思,曾受過齋僧之惠。狐妖便問道:「把善人,你如何同這醉漢渾攪水池裡,莫非是爭鬥投水?你們或是俱醉,失跌入池。我們若遲來救,可憐你二人性命不保。」來思便說出醉漢失水緣故,卻又把天早陰魂說話事情說了一番,卻才拜謝二怪。二怪聽了,鼠怪說:「且把這醉漢送入村街,就有他的熟識。」扶著去了,方回來與來思講到庵中聽經的話。來思又把瞎婦日晚緣故說出。二怪道:「寧可信其有,不可說其無。」乃同來思到得家中,換了水濕衣裳,吃了些酒飯,方才問二怪姓名,因何與小子熟識,救了殘生。二怪道:「實不相瞞,我二人向日行路肚饑,遇二僧贈了我幾個饅頭,說是府上佈施他的。」來思道:「事果有的,卻聞說又齋了撞頭的和尚。」二怪忙忙答道:「正是,正是。我二人吃了兩個,卻省下幾個齋僧了。如今聞得海潮庵高僧說法,我二人特地去隨喜,路遇這巧,救了尊長,又承高情款待酒飯。既是陰魂說傍晚有瞎婦過池填冤,我們與尊長守著池邊。若是果有,救她一命,也是陰騭。」來思道:「好事,好事。況且順路到庵,也是功德。」卻說這村間有姐妹二人,姐嫁了一個不守本份的漢子,妹嫁了一個微末生意的丈夫。這不守本份的,浪蕩了家私,專一引誘良家子弟嫖賭,也不知坑陷了多少好人家兒男。這池中冤魂便是他引誘壞了的,投入魍魎。後來沒人引誘,貧苦生出惡病而亡。這$ 大王被長老指教,歸林修行,待高僧過時來度,他正飛空,尋些積功累行的事做,卻好見客店裡兩個婦女哭泣之聲不哀,乃是二怪作假態處,弄那販婦的戲耍。不知天地間人心敢有真正易動處,這兩個販婦的,忽然聽得婦女哭泣,動了他為客的好心,兩人計較說:「我們不是無本的生理,兩個婦女也費一注本錢,縱是有些利息,也要消受,何苦把人家婦女賣入遠鄉遠裡,還有賣入不良之戶,天理何在。不如我兩人各分一個,成就個室家,也省一番聘禮媒錢。」二人正議,二怪笑道:「好便是你好意,只是我兩個假變的,如何做得家眷?」抬頭一看,只見空中赤風大王正在聽看。原來木石與虎都是山林契舊,見了各相認識,備說彼此根由。赤風大王說道:「我聽了禪僧長老道理,思想我本獸類,性復傷人,萬劫沉淪,終歸惡道,所以一念皈依了正門。我兩弟已轉了輪回人道,我尚要積功累行,方得超脫。你二人本來木石,倒也是個清標厚重之質,雖久歷陰陽,得了靈氣,卻只是個倚草附木之類。想乾坤浩蕩,宇宙遼闊,何不守你的清標,歷你不變的歲月,何苦倒生出一種多事的形骸,勞心的幻化。幻化益生,罪孽益著,遇若火炎昆岡,斧斤入山,你精靈何附?」木、石二怪答道:「你說的一派正理,卻不知我木石原非死枯,乃得天地氣化所生,日長歲增,誰不眼見。他如木石,原自木石,有命無性,獨我被僧鑿入庵門,得了往來善信精誠善念,生出這一種智識。本欲輪轉,但未曾受形人跡。前在山門欲聽高僧演教,神將不容,因此飄泊到此。你既要積功,我木石安得不修行!只是這客人有本販的婦女,被我們設法送回原主,如今脫去,傷了他資本,又非我等修行正念。」赤風大王聽了道:「此事不難。你兩個可假意病臥,看此二客資本何從來。若是父娘血本,千鄉萬里辛苦經商,雖然做的不是正大光明交易,也憐他個為利心腸,或是孝養父娘妻子出來,如何叫他折了本去?若是來的不明資本,賺的犯法金銀,你便假病而亡,還叫他賠棺木,葬你荒郊。」木、石依言,到了天明,推病不起。只見二客慌忙問候,木、石二怪只叫病沉。那客背地裡抱怨說道:「此事奈何?萬一婦女病亡,這注本錢折了,卻如何還鄉?」一個道:「況是借貸的人本,合伙的營生。」一個說:「債主卻狠五分算利,若是傷了他本,怎肯甘休。」一個說:「他放債起家,合伙為利,便折了他的,再作計較。」赤風大王聽得,乃說與二怪。二怪便假死去。這兩個販客,慌忙備棺殯葬。那店家又勒索起來,說魘魅他房屋,挾騙錢鈔,二客只是叫苦,只得傾囊貼鈔。這赤風大王與二怪待他送葬荒沙,卻脫身又變了婦女的$ ,生下這兩個奸險兒男。」又有說的,道:「聰明的多生懵懂;忠厚的多產精靈。」兩子積惡,冥司已昭彰其過,只待惡貫滿盈,卻叫他受無邊苦惱。為此,把個溺愛不明罪過,放在石戒名下。尼總持見了,說道:「父惡當報其子,豈有子惡連累其父?」衛聖神司也恨了一聲,執起筆來,注他四句考語,說道:   縱子不仁,豈無災戾?   報應昭彰,溺愛其罪。   總持見了神司考語,說道:「子惡罪父,於情理可該?」神司道:「比如子惡,為父的教訓他不聽,懲治他,使他做個善人,多少陰功,在你為父。若是不行教戒,任他倚著伶俐,肆行奸險,做出惡事,損傷天理,是誰乏過?」總持點首,乃逐行逐款看,一宗一宗,都是近裡作惡的,卻也報應不差,罪孽明白。乃是何人何惡,何樣報應,下回自曉。 第九十回 尼總持度狼了道 藺員外警戒回心   話說三位神司把善惡文卷盡行展開,一宗一宗,卻也甚多。總持只看了不忠不孝等罪過報應,一則天色已將明,一則靜功難放,乃大略查看,卻是些不敬日月三光、呵風罵雨、非理非義、作賤五穀、白口咒詛、怨天恨地、大鬥小秤、明瞞暗騙,輕重難逃罪孽,個個都有災難昭彰,不覺動了慈悲,兩眼落淚起來。顯靈大聖乃問道:「高僧,你如何見了這文卷,何事傷心落下淚來?莫不是前亡後化,你有甚六親在內?我聞一子出家,九祖超升。料高僧沒有行惡坐罪的六親連累,你為何落淚?」總持噙著淚說道:「小僧見了這作惡文卷,歎這一行作惡之人都是父娘生產,造化之工,只因心地不明,造出無邊罪孽,自作自受,也有連累後代先亡。神司只秉公注考,小僧卻憐他種種苦惱,俱是我等一體性靈,不知神司可肯方便,指示一條悔過自新路境,叫眾人如枯木逢春。」顯靈大聖答道:「人孰無過,道在能改。吾神固執法不饒,卻也容人悔悟。高僧若能使眾人真心悔悟,改過一朝,吾神自當勾銷了他的罪注。」尼總持聽了,兩眼看著狼使說:「我知汝化卻狼心,歸了正覺,便把這幾宗作惡人家,個個勸化他改行從善。如執迷不改的,隨汝方便警戒他。務要仰體三位神司盛心,不負我一僧家好意。惡人改過,吾師自成你人天功果。」狼使聽了,唯唯應道:「高僧令我勸戒作惡人家,望乞拔除了狼的畜生之道。」尼總持乃說:「汝既發一念善心,即除了狼名,與你起個名字,叫做化善。」狼領僧言,隨拜謝了,說道:「化善有一言請問高僧:此去警戒勸化人家,當以何道為那作惡的趨向,才成就了人天功果?」總持不答,便起身辭謝三位神司,往後殿仍歸靜處。這化善哪裡肯罷,隨上前扯住總持衣袖,道:「化善承高僧$ 也不言,逕直走到村中。老者與眾人方才開口說道:「請老師父到堂中獻齋。」祖師也不言,但看著村間說道:   囑汝十五種,何事與村惡?   諸惡化善心,速去無相虐。   祖師說罷,把手向村間一揮,道:「眾已信受奉行光明正大、三綱五常道理,汝等諸魘,當化為塵。」說罷,逕走回船。商人村眾俱各面面相覷,不知何意。少頃,那惡漢吵鬧之家,俱來說:「家家惡漢化一陣風都散了,可見高僧道力。我等當到舟前拜謝,仍求個永遠惡孽不來傷害法力。」老者當時同眾到得船邊。商人早已先上了船,頃刻風順,寶舟離岸前行。眾村人高聲齊叫」老師父,留個驅邪於後道力。」祖師遙聞,卻便遙說道:「只要眾善信心奉道勿疑,而不信自作惡因,管你災難永不來害。」眾人聽得,俱各合掌,稱念回去。祖師乃同商人開船而行。這商人們才知高僧不凡,恭敬十分,半句也不敢開口亂道。數日,舟達南海。客商各搬貨物發賣,祖師辭謝商人,上岸信步而行,到得廣州。   卻說這州一位刺史,姓蕭名昂,居任清廉愛民,敬禮賢士,尤尊重僧人道士。一日,委下吏到鄉村勸課農桑。這下吏卻有些徇私受賄。鄉村有幾個富豪,欺占窮民田土。窮民申訴於吏,吏受豪囑,反將窮民坐罪。窮民冤抑,知刺史公明,但畏勢不敢去訴,只得含冤飲忍。這地方卻有一個小廟,菩薩甚靈。窮民幾個無處申冤,乃告於這廟。菩薩卻托一夢與窮民,說道:「汝等不必憂愁冤苦,今有高僧路過吾廟,在此歇足。汝等可以訴冤,高僧必然與你方便。」窮民醒來,半信半疑,說與眾人,也有信的,道:「我們冤苦,神也相憐,或真有白冤高僧到來。」也有不信的,說:「都是你心中鬱氣不過,做此夢幻。」彼此疑信不一。果然,日中一個僧人來到。卻是祖師上得海岸,走入州境,到此廟中歇足,跏趺坐在地上。窮民見了,齊齊上前問道:「師父何處來?欲往何處去?」祖師答道:「我從西南印度國中來,欲往東印度國去。」窮民道:「我此處乃廣州地界,卻不是印度國中。」祖師道:「我聞此地不重僧人,犯界沙門,盡被屠戮。」窮民道:「如今不是當時了。當時是崔皓當權,信重寇謙之,不喜沙門,卻也是沙門不守戒行,做出事來。如今釋氏復興,我太爺崇重師父們,十分敬禮。若是相見了,還要拜為師哩。」祖師聽了,乃問道:「善人們話便與我講,你面貌卻似有甚憂愁?」窮民道:「正是,正是。我等各有些冤抑不得伸。若是師父為我等伸得,便是窮,也能備一頓齋報答深恩。」祖師笑道:「我出家人慈悲為念,你等有冤,正當與你方便,豈望報答?但善人等有何冤抑?」眾人說道:「我這$ 奏白:「臣等恭請陛下早正大位,改元聽政,以慰臣民之望!」福王聞奏,乃曰:「寡人外藩衰宗,才德涼薄,俯順臣民之請,來守高帝之宮,君父含冤大仇未報,有何顏面忝居正位?今暫以藩主監國,仍稱崇禎十七年,一切政務照常辦理,諸卿勿得諄諄,重寡人之罪!」眾臣聞言,齊聲呼曰:「萬歲,萬歲,萬萬歲!真仁君聖主之言,臣等敢不遵旨。但大仇不易速報,大位不可久失,將相不宜緩設,謹具題本,伏候裁決!」內使傳上題本,福王覽畢說:「覽卿等題本,汲汲以報仇復國為請,俱見忠悃。至於設立將相,寡人自有主意,眾卿且退午門候旨。」眾官俯伏退出。   不一時,內監捧旨宣讀:「鳳陽督撫馬士英倡議迎立,功居第一,即升補內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入閣辦事﹔吏部尚書高宏圖、禮部尚書姜日廣、兵部尚書史可法亦皆升補大學士,各兼本衙﹔高宏圖、姜日廣入衙辦事,史可法著督師江北。其餘部院大小官員,現任者多加三級,缺者將迎駕人員論功選補。再四鎮武臣靖南侯黃得功、興平伯高傑、東平伯劉澤清、廣昌伯劉良佐俱進侯爵,各回汛地謝恩。」   眾人謝恩已畢,史可法遂向黃得功等說:「老夫職居本兵,每以不能克復中原為恥,聖上命俺督師江北,努力報效。今與列侯約定,於五月初十日齊集揚州,共商復仇之事,各須努力,勿得遲延,老夫今日走馬到任去也。」馬士英見史可法已去,眾官俱散,乃笑說:「不料今日做了堂堂首相,好快活人也!」將欲出門,又見阮大鋮探頭探腦在那裏暗瞧,遂問說:「那不是圓老麼,你從哪裏來?」阮上前深深一恭,道:「恭喜老公祖,果然大拜了!今欲何往?目下立國之初,諸事未定,不要叫高、姜二位奪了大權,何不入閣辦事去?」士英說:「圓老說的極是!」大鋮又附耳說:「老師相迎立有功,獲此大位﹔晚生賁表亦有微勞,如何不見提起?」士英說:「你不聽見宣旨,各部缺員許將迎立之人敘補麼?」大鋮喜曰:「好,好!還求老師相提拔!」士英說:「你的事何用多囑?學生初入內閣,未諳機務,你來幫一幫,也好各宜小心。」大鋮即替士英抱笏,進內閣去了。有七言絕句一首,詩曰:   殿閣東偏曉霧黃,新參知政氣昂昂。   過江同是從龍彥,也步金階抱笏囊。   且說福王嗣位之後,推將迎立官員不論賢愚,一概補用。是以楊文驄補了禮部主事,阮大鋮仍以光祿起用,至於越其傑、田仰等亦皆補官。此數人者皆系馬士英同黨,故一一得補官職。適因漕撫缺人,該推升田仰。不料田仰知已將升漕撫,遂有娶妾之意,但意中無人,莫可如何。誰知阮大鋮潛窺田仰之意,遂向田仰說:「田年兄$ 了他來,送還了我。』許我厚謝。」瑤琴雖是聰明,正當無可奈何之際,君子可欺以其方,遂全然不疑,隨著卜喬便走,正是: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卜喬將隨身帶的乾糧,把些與他吃了,吩咐道:「你爹媽連夜走的。若路上不能相遇,直要過江到建康府,方可相會。一路上同行,我權把你當女兒,你權叫我做爹。不然,只道我收留迷失子女,不當穩便。」瑤琴依允。從此陸路同步,水路同舟,爹女相稱。到了建康府,路上又聞得金兀術四太子,引兵渡江,眼見得建康不得寧息。又聞得康王即位,已在杭州駐蹕,改名臨安,遂趁船到潤州。過了蘇、常、嘉、湖,直到臨安地面,暫且飯店中居住,也虧卜喬,自汴京至臨安,三千餘里,帶那莘瑤琴下來,身邊藏下些散碎銀兩,都用盡了,連身上外蓋衣服,脫下准了店錢,止剩得莘瑤琴一件活貨,欲行出脫。訪得西湖上煙花王九媽家要討養女,遂引九媽到店中,看貨還錢。九媽見瑤琴生得標緻,講了財禮五十兩。卜喬兌足了銀子,將瑤琴送到王家。原來卜喬有智,在王九媽前,只說:「瑤琴是我親生之女,不幸到你門戶人家,須是款款的教訓,他自然從順,不要性急。」在瑤琴面前,又說:「九媽是我至親,權時把你寄頓他家,待我從容訪知你爹媽下落,再來領你。」以此瑤琴欣然而去。   可憐絕世聰明女,墮落煙花羅網中。王九媽新討了瑤琴,將他渾身衣服,換個新鮮,藏於曲樓深處,終日好茶好飯,去將息他,好言好語,去溫暖他。瑤琴既來之,則安之。住了幾日,不見卜喬回信,思量爹媽,噙著兩行珠淚,問九媽道:「卜大叔怎不來看我?」九媽道:「哪個卜大叔?」瑤琴道:「便是引我到你家的那個卜大郎。」九媽道:「他說是你的親爹。」瑤琴道:「他姓卜,我姓莘。」遂把汴梁逃難,失散了爹媽,中迂遇見了卜喬,引到臨安,並卜喬哄他的說話,細述一遍。九媽道:「原來恁地,你是個孤身女兒,無腳蟹,我索性與你說明罷﹔那姓卜的把你賣在我家,得銀五十兩去了。我們是門戶人家,靠著粉頭過活。家中雖有三四個養女,並沒個出色的。愛你生得齊整,把做個親女兒相待。待你長成之時,包你穿好吃好,一生受用。」瑤琴聽說,方知被卜喬所騙,放聲大哭。九媽勸解,良久方止。自此九媽將瑤琴改做王美,一家都稱為美娘,教他吃吹彈歌舞,無不盡善。長成一十四歲,嬌艷非常。臨安城中,這些當豪公子慕其容貌,都備著厚禮求見。也有愛清標的,聞得他寫作俱高,求詩求字的,日不離門。弄出天大的名聲出來,不叫他美娘,叫他做花魁娘子。西湖上子弟編出一支《掛枝兒》,單道那花魁娘子的好處:  $ 一間客房裡放下。劉公叫聲:「勞動。」後生自去。劉方把竹箱就放在少年之旁。劉媽媽連忙去取乾衣,與他換下濕衣,然後扶在鋪上。原來落水人吃不得熱酒,劉公曉得這道數,教媽媽取釅酒略溫一下,盡著少年痛飲,就取劉方的臥被,與他蓋了,夜間就教劉方伴他同臥。到次早,劉公進房來探問。那少年己覺健旺,連忙掙扎起來,要下床稱謝。劉公急止住道:「莫要勞動調養身子要緊!」那少年便向枕上叩頭道:「小子乃垂死之人,得蒙公公救拔,實再生之公母。但不知公尊姓?」劉公道:「老拙姓劉。」少年道:「原來與小子同姓。」劉公道:「官人哪裡人氏?」少年答道:「小子劉奇,山東張秋人氏。二年前,隨公三考在京。不幸遇了時疫,數日之內,公母俱喪,無力扶柩還鄉,只得將來火化。」指著竹箱道:「奉此骸骨歸葬,不想又遭此大難。自分必死,天幸得遇恩人,救我之命。只是行李俱失,一無所有,將何報答大恩?」劉公道:「官人差矣!不忍之心,人皆有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說報答,就是為利了,豈是老漢的本念!」劉奇見說,愈加感激。   將息了兩日,便能起身,向劉公夫婦叩頭泣謝。那劉奇為人溫柔俊雅,禮貌甚恭。劉公夫婦十分愛他。早晚好酒好食管待。劉奇見如此殷,心上好生不安。欲要辭歸,怎奈釣傷之處潰爛成瘡,步履不便,身邊又無盤費,不能行動,只得權且住下。正是:   不戀故鄉生處好,受恩深處便為家。   卻說劉方與劉奇年貌相仿,情投契合,各把生平患難細說。二人因念出處相同,遂結拜為兄,弟友愛如嫡親一般。一日,劉奇對劉方道:「賢弟如此美質,何不習些書史?」劉方答道:「小弟甚有此志,只是無人教導。」劉奇道:「不瞞賢弟說,我自幼攻書,博通今古,指望致身青雲。不幸先人棄後。無心於此。賢弟肯讀書時,尋些書本來,待我指引便了。」劉方道:「若得如此,及弟之幸也。」連忙對劉公說知。劉公見說是個飽學之士,肯教劉方讀書,分外歡喜,即便去買許多書籍。劉奇罄心指教,那劉方穎悟過人,一誦即解。日裡在店中看管,夜間挑燈而讀。不過數月,經書詞翰,無不精通。   且說劉奇在劉公家中住有半年,彼此相敬相愛,勝如骨肉。雖然依傍得所,只是終日坐食,心有不安。此時瘡口久愈,思想要回故土,來對劉公道:「多蒙公公夫婦厚恩,救活殘喘,又攪擾半年,大恩大德,非口舌可謝。今卻暫辭公公,負先人骸骨葬。服闋之後,當圖報效。」劉公道:「此乃官人的孝心,怎好阻當,但不知幾時起行?」劉奇道:「今日告過公公,明早就行。」劉公道:「既如此,待我去覓個便船$ 太尉道:「此係緊要公務,休得見怪下官。」太師道:「不是怪你,卻是怪這只靴來歷不明。」   太尉道:「簿上明寫著府中張幹辦定做,並非謊言。」太師道:「此靴雖是張千定造,交納過了,與他無涉。說起來,我府中冠服衣靴履襪等件,各自派一個養娘分掌。或是府中自制造的,或是往來饋送,一出一入的,一一開載明白,逐月繳清報數,並不紊亂。待我吊查底簿,便見明白。」即便著人去查那一個管靴的養娘,喚他出來。   當下將養娘喚至,手中執著一本簿子。太師問道:「這是我府中的靴兒,如何得到他人手中?即便查來。」當下養娘逐一查檢,看得這靴是去年三月中,自著人制造的,到府不多幾時,卻有一個門生,叫做楊時,便是龜山先生,與太師極相厚的,升了近京一個知縣,前來拜別。因他是道學先生,衣敝履穿,不甚開整。太師命取圓領一襲,銀帶一圍,京靴一雙,用扇四柄,送他作嗄程。這靴正是太師送與楊知縣的,果然前件開寫明白。太師即便與太尉大尹看了。二人謝罪道「恁地又不干太師府中之事!適間言語沖撞,只因公事相逼,萬望太師海涵!」太師笑道:「這是你們分內的事,職守當然,也怪你不得。只是楊龜山如何肯恁地做作?其中還有緣故。如今他任所去此不遠。我潛地喚他來問個分曉。你二人且去,休說與人知道。」二人領命,作別回府不題。   太師即差幹辦火速去取楊知縣來。往返兩日,便到京中,到太師跟前。茶湯已畢,太師道:「知縣為民父母,卻恁地這般做作﹔這是迷天之罪。」將上項事一一說過。楊知縣欠身稟道:「師相在上。某去年承師相厚恩,未及出京,在邸中忽患眼痛。左右傳說,此間有個清源廟道二郎神,極是盻□有靈,便許下願心,待眼痛痊安,即往拈香答禮。後來好了,到廟中燒香,卻見二郎神冠服件件齊整,只腳下烏靴綻了,不甚相稱。下官即將這靴捨與二郎神供養去訖。只此是真實語。知縣生平不欺暗室,既讀孔、孟之書,怎敢行盜跖之事。望太師詳察。」太師從來曉得楊龜山是個大儒,怎肯胡做。聽了這篇言語,便道﹔「我也曉得你的名聲。只是要你來時問個根由,他們才肯心服。」管待酒食,作別了知縣自去,吩咐休對外人泄漏。知縣作別自去。正是:日前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   太師便請過楊太尉、滕大尹過來,說開就裡,便道:「恁地又不干楊知縣事,還著開封府用心搜捉便了。」當下大尹做聲不得,仍舊領了靴兒,作別回府,喚過王觀察來吩咐道:「始初有些影響,如今都成畫餅。你還領這靴去,寬限五日,務要捉得賊人回話。」當下王觀察領這差使,好生愁悶,便到使臣房裡$ 幼小,饒你性命,又恐為亂軍所殺,帶回來恩養長大,配個丈夫。你不思報效,反教丈夫背我,要你何用!」教左右快取家法來,吊起賤婢打一百皮鞭。那玉娘滿眼垂淚,啞口無言。眾人連忙去取索子家法,將玉娘一索捆翻。正是:分明指與平川路,反把忠言當惡言。   程萬里在旁邊,見張萬戶發怒,要吊打妻子,心中懊悔道:「原來他是真心,到是我害他了!」又不好過來討饒。正在危急之際,恰好夫人聞得丈夫發怒,要打玉娘,急走出來救護。原來玉娘自到他家,因德性溫柔,舉止閑雅,且是女工中第一伶俐,夫人平昔極喜歡他的。名雖為婢,相待卻像親生一般,立心要把他嫁個好丈夫。因見程萬里人材出眾,後來必定有些好日,故此前晚就配與為妻。今日見說要打他,不知因甚緣故,特地自己出來。見家人正待要動手,夫人止住,上前道:「相公因甚要吊打玉娘?」張萬戶把程萬里所說之事,告與夫人。夫人叫過玉娘道:「我一向憐你幼小聰明,特揀個好丈夫配你,如何反教丈夫背主逃走?本不當救你便是,姑念初犯,與老爹討饒,下次再不可如此!」玉娘並不回言,但是流淚。夫人對張萬戶道:「相公,玉娘年紀甚小,不知世務,一時言語差誤,可看老身份上,姑恕這次罷。」張萬戶道:「既夫人討饒,且恕這賤婢。倘若再犯,二罪俱罰。」玉娘含淚叩謝而去。張萬戶喚過程萬里道:「你做人忠心,我自另眼看你。」程萬里滿口稱謝,走到外邊,心中又想道:「還是做下圈套來試我!若不是,怎麼這樣大怒要打一百,夫人剛開口討饒,便一下不打?況夫人在裡面,哪裡曉得這般快就出來護救?且喜昨夜不曾說別的言語還好。」   到了晚間,玉娘出來,見他雖然面帶憂容,卻沒有一毫怨恨意思。程萬里想道:「一發是試我了。」說話越加謹慎。又過了三日,那晚,玉娘看了丈夫,上下只管相著,欲言不言,如此三四次,終是忍耐不住,又道:「妾以誠心告君,如何反告主人,幾遭箠撻!幸得夫人救免。然細觀君才貌,必為大器,為何還不早圖去計?若戀戀於此,終作人奴,亦有何望!」   程萬里見妻子又勸他逃走,心中愈疑道:「前日恁般嗔責,他豈不怕,又來說起?一定是張萬戶又教他來試我念頭果然決否。」也不回言,徑自收拾而臥。   到明早,程萬里又來稟知張萬戶。張萬戶聽了,暴躁如雷,連喊道:「這賤婢如此可恨,快拿來敲死了罷!」左右不敢怠緩,即向裡邊來喚,夫人見喚玉娘,料道又有甚事,不肯放將出來。張萬戶見夫人不肯放玉娘出來,轉加焦躁,卻又礙著夫人面皮,不好十分催逼,暗想道:「這賤婢已有外心,不如打發他去罷。倘然夫$ 人,何苦被人笑恥!不如死了,到得乾淨!」   又哭了一個更次,聽丫鬟們都齁齁睡熟,樓下也無一些聲息。   遂抽身起來,一頭哭,一頭檢起一條汗巾,走到中間,掇個杌子墊腳,把汗巾搭在梁上做個圈兒,將頭套入。兩腳登空,嗚呼哀哉!正是:難將幽恨和人說,願向泉台訴丈夫。   也是玉姐命不該絕。剛上得吊,不想一個丫鬟,因日間玉姐不要吃飯,瞞著那兩個丫鬟,私自收去,盡情飽啖。到晚上,夜飯亦是如此。睡到夜半,心胸漲滿,肚腹疼痛,起身出恭,床邊卻摸不著了淨桶。那恭又十分緊急,叫苦連連。   原來起初性急時要睡,忘記擔得,心下想著,精赤條條,跑去尋那淨桶。因睡得眼目昏迷,燈又半明半滅,又看見玉姐掛在梁間,心慌意急,撲的撞著,連杌子跌倒樓板上。一聲響亮,樓下徐氏和丫鬟們,都從夢中驚覺。王員外是個醉漢,也嚇醒了,忙問:「樓上甚麼響?」那丫鬟這一交跌去杌子,磕著了小腹,大小便齊流,撒做一地,滾做一身,抬頭仔細看時,嚇得叫聲:「不好了!玉姐吊死!」   王員外聞言,驚得一滴酒也無了,直跳起身,一面尋衣服,一面問道:「這是為何?」徐氏一聲兒,一聲肉,哭道:「都是你這老天殺的害了他!還問恁的?」王員外沒心腸再問,忙忙的尋衣服,只在手邊混過,哪裡尋得出個頭腦。偶扯著徐氏一件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披在身上。又尋不見鞋子,赤著腳趕上樓去。徐氏止摸了一條裙子,卻沒有上身衣服。只得把一條單被,卷在身上,到拖著王員外的鞋兒,隨後一步一跌,也哭上來。那老兒著了急,走到樓梯中間,一腳踏錯,谷碌碌滾下去,又撞著徐氏,兩個直跌到底,絞做一團。也顧不得身上疼痛,爬起來望上又跑。那門卻還閉著,兩個拳頭如發擂般亂打。樓上樓下丫鬟一齊起身,也有尋著裙子不見布衫的,也有摸了布衫不見褲子的,也有兩只腳穿在一個褲管裡的,也有反披了衣服摸不著袖子的。東扯西拽,你奪我爭,紛紛亂嚷。   那撒糞的丫鬟也自揩抹身子,尋覓衣服,竟不開門。王員外打得急了,三個丫鬟,都提著衣服來開。老夫妻推門進去,徐氏望見女兒這個模樣,心腸迸裂,放聲大哭。到底男子漢有些見識,王員外忍住了哭泣,趕向前將手在身上一摸,遍體火熱,喉間廝□□痰響,叫道:「媽媽莫要哭,還可救得!」   便雙手抱住,叫丫鬟拿起杌子上去解放。一面又叫扇些滾湯來。徐氏聞說還可救得,真個收了眼淚,點個燈來照著。那丫鬟扶起杌子,捏著一手腌臢,向鼻邊一聞,臭氣難當,急叫道:「杌上怎有許多污穢?」恰好徐氏將燈來照,見一地尿糞。王員外踏在中間,還不$   且說趙昂的老婆被做娘的搶白下樓,一路惡言惡語,直嚷到自己房中,說向丈夫。又道:「如今總是抓破臉了,待我朝一句,暮一句,好歹送這丫頭上路。」到次早,聞得玉姐上吊之事,心中暗喜,假意走來安慰,背地裡只在王員外面前冷言酸語挑撥。又悄地將錢鈔買囑玉姐身邊丫鬟,吩咐如下次上吊,由他自死,莫要聲張。又打聽得徐氏差人尋訪廷秀,也多將銀兩買定,只說無處尋覓。趙昂見了丈人,馬前健假殷勤,隨風倒舵,掇臀捧屁,取他的歡心。王員外又為玉姐要守著廷秀,觸惱了性子,到愛著趙昂夫婦小心熱鬧,每事言聽計從。   趙昂諸色趁意,自不必說,只有一件事在心上打攪。你道是甚的事?乃是楊洪的這場事。那楊洪因與他幹了兩樁大事,不時來需索。趙昂初時打發了幾次。後來頗覺厭煩,只是難好推托。及至送與,卻又爭多競寡。落後回了兩三遍,楊洪心中懷恨,口出怨言。趙昂恐走漏了消息,被丈人知得,忍著氣依原饋送。楊洪見他害怕,一發來得勤了。趙昂無可奈何,想要出去躲避幾時。恰好王員外又點著白糧解戶,趁這個機會與丈人商議,要往京中選官,願代去解糧,一舉兩便。   王員外聞女婿要去選官,乃是美事,又替了這番勞祿,如何不肯。又與丈人要了千金,為干缺之用。親朋餞行已畢,臨期又去安放了楊洪,方才上路。   話分兩頭。再說張廷秀在南京做戲,將近一年,不得歸家。一日,有禮部一位官長喚去承應。那官長姓邵名承恩,進士出身,官為禮部主事,本貫浙江台州府寧海縣人氏。夫人朱氏,生育數胎,止留得一個女兒,年方一十五歲,工容賢德俱全。那日卻是邵爺六十誕辰,同僚稱賀,開筵款待。廷秀當場扮演,卻如真的一般,滿座稱贊。那邵爺深通相法,見廷秀相貌堂堂,後來必有好處﹔又恐看錯了,到半本時,喚廷秀近前仔細一觀,果是個未發積的公卿,只可惜落於下賤。   問了姓名,暗自留意。到酒闌人散,吩咐眾戲子都去,止留正生在此,承應夫人,明日差人送來。潘忠恐廷秀脫身去了,滿懷不欲,怎奈官府吩咐,可敢不依!連聲答應。引著一班徒弟自去。   廷秀隨著邵爺直到後堂。只見堂中燈燭輝煌,擺著筵席,夫人同小姐向前相迎。眾家人各自遠遠站立。廷秀也立在半邊。堂中伏侍,俱是丫鬟之輩。先是小姐拜壽,然後夫人把盞稱慶。邵爺回敬過了,方才就坐,喚廷秀叩見夫人,在旁唱曲。廷秀唱了一套,邵爺問道:「張廷秀,我看你相貌魁梧,決非下流之人。你且實說:是何處人氏?今年幾歲了?為甚習此下賤之事?細細說來,我自有處。」廷秀見問,向前細訴前後始末根由,又道:「小的年$ 這醫人有些效驗,也未可知。」醫者診過了脈,向賀司戶道:「還是老先生有緣,得遇老夫。令愛這個病症,非老夫不能識。」   賀司戶道:「請問果是何疾?」醫者道:「此乃有名色的,謂之膈玻」賀司戶道:「吃不下飲食,方是膈病,目今比平常多食幾倍,如何是這症候?」醫者道:「膈病原有幾般。像令愛這膈病俗名喚做老鼠膈。背後盡多盡吃﹔及至見了人,一些也難下咽喉。後來食多發漲,便成蠱脹。二病相兼,便難醫治。如今幸而初起,還不妨得,包在老夫身上,可以除根。」   言罷,起身。賀司戶送出船頭方別。   那時一家都認做老鼠膈,見神見鬼的,請醫問卜。那曉得賀小姐把來的藥,都送在淨桶肚裡,背地冷笑。賀司戶在蘄州停了幾日,算來不是長法,與夫人商議,與醫者求了個藥方,多買些藥材,一路吃去,且到荊州另請醫人。那老兒因要他寫方,著實詐了好些銀兩,可不是他的造化。有詩為證:   醫人未必盡知醫,卻是將機便就現。   無病妄猜云有病,卻教司戶折便宜。   常言說得好:「少女少郎,情色相當。」賀小姐初時,還是個處子,雲雨之際,尚是逡巡畏縮。況兼吳衙內心慌膽怯,不敢恣肆,彼此未見十分美滿。兩三日後,漸入佳境,恣意取樂,忘其所以。一晚夜半,丫環睡醒,聽得床上唧唧噥噥,床棱戛戛的響。隔了一回,又聽得氣喘吁吁,心中怪異,次早報與夫人。夫人也因見女兒面色紅活,不像個病容,正有些疑惑,聽了這話,合著他的意思。不去通知司戶,竟走來觀看,又沒些破綻。及細看秀娥面貌,愈覺丰采倍常,卻又不好開口問得,倒沒了主意。坐了一回,原走出去。朝飯已後,終是放心不下,又進去探覷,把遠話挑問。秀娥見夫人話兒問得蹊蹺,便不答應。耳邊忽聞得打鼾之聲。   原來吳衙內夜間多做了些正經,不曾睡得,此時吃飽了飯,在床底下酣睡。秀娥一時遮掩不來,被夫人聽見,將丫鬟使遣開去,把門頂上,向床下一望。只見靠壁一個攏頭孩子,曲著身體,睡得好不自在。夫人暗暗叫苦不迭,對秀娥道:「你做下這等勾當,卻詐推有病,嚇得我夫妻心花兒急碎了。如今羞人答答,怎地做人。這天殺的,還是哪裡來的?」   秀娥羞得滿面通紅,說道:「是孩兒不是,一時做差事了。望母親遮蓋則個。這人不是別個,便是吳府尹的衙內。」夫人失驚道:「吳衙內與你從未見面,況那日你爹在他船上吃酒,還在席間陪侍,夜深方散,四鼓便開船了,如何得能到此?」秀娥從實將司戶稱贊留心,次日屏後張望,夜來做夢,早上開窗訂約,並睡熟船開,前後事細細說了,又道:「不肖女一時情痴,喪名失$ 「呂」字。嘗游長沙,手持小小磁罐乞錢,向市上大言:「我有長生不死之方,有人肯施錢滿罐,便以方授之。」市人不信,爭以錢投罐,罐終不滿。眾皆駭然。忽有一僧人推一車子錢從市東來,戲對道人說:「我這車子錢共有千貫,你罐里能容之否?」道人笑道:「連車子也推得進,何況錢乎?」那僧不以為然,想著:「這罐子有多少大嘴,能容得車兒?明明是說謊。」   道人見其沉吟,便道:「只怕你不肯布施,若道個肯字,不愁這車子不進我罐兒里去。」此時眾人聚觀者極多,一個個肉眼凡夫,誰人肯信。都去攛掇那僧人。那僧人也道必無此事,便道:「看你本事,我有何不肯?」道人便將罐子側著,將罐口向著車兒,尚離三步之遠,對僧人道:「你敢道三聲『肯』麼?」僧人連叫三聲:「肯,肯,肯。」   每叫一聲「肯」,那車兒便近一步,到第三個「肯」字,那車兒卻像罐內有人扯拽一般,一溜子滾入罐內去了。眾人一個眼花,不見了車兒,發聲喊,齊道:「奇怪。奇怪。」都來張那罐口,只見里面黑洞洞地。那僧人就有不悅之意,問道:「你那道人是神仙,不是幻術?」道人口占八句道:   非神亦非仙,非術亦非幻。   天地有終窮,桑田經幾變。   此身非吾有,財又何足戀。   苟不從吾游,騎鯨騰汗漫。   那僧人疑心是個妖術,欲同眾人執之送官。道人道:「你莫非懊悔,不捨得這車子錢財麼?我今還你就是。」遂索紙筆,寫一道符,投入罐內,喝聲:「出,出。」眾人千百只眼睛,看著罐口,并無動靜。道人說道:「這罐子貪財,不肯送將出來,待貧道自去討來還你。」說聲未了,聳身望罐口一跳,如落在萬丈深潭,影兒也不見了。那僧人連呼:「道人出來。道人快出來。」罐里并不則聲。僧人大怒,提起罐兒,向地下一擲,其罐打得粉碎,也不見道人,也不見車兒,連先前眾人布施的散錢并無一個,正不知那里去了。只見有字紙一幅,取來看時,題得有詩四句道:   尋真要識真,見真渾未悟。   一笑再相逢,驅車東平路。   眾人正在傳觀,只見字跡漸滅,須臾之間,連這幅白紙也不見了。眾人才信是神仙,一哄而散。只有那僧人失脫了一車子錢財,意氣沮喪,忽想著詩中「一笑再相逢,驅車東平路」之語,急急回歸,行到東平路上,認得自家車兒,車上錢物宛然分毫不動。那道人立于車旁,舉手笑道:「相待久矣。錢車可自收之。」又嘆道:「出家之人,尚且惜錢如此,更有何人不愛錢者?普天下無一人可度,可憐哉,可痛哉。」言訖騰云而去。那僧人驚呆了半晌,去看那車輪上,每邊各有一「口」字,二「口」成「呂$ 來,連地下這文錢揀起,一般樣,攤在第二手指上,把大拇指掐住,曲一曲腰,叫聲:「背。」顛將下去,卻是兩個字,又是再旺輸了。長兒把兩個錢都收起,和自己這一文錢,共是三個。長兒贏得順溜,動了賭興,問再旺:「還有錢麼?」再旺道:「錢盡有,只怕你沒造化贏得。」   當下伸手在兜肚里摸出十來個淨錢,捻在手里,嘖嘖夸道:「好錢。好錢。」問長兒:「還敢顛麼?」又丟下一文來。長兒又顛了兩背,第四次再旺顛,又是兩字。一連顛了十來次,都是長兒贏了,共得了十二文,分明是掘藏一般。喜得長兒笑容滿面,拿了錢便走。再旺那肯放他,上前攔住,道:「你贏了我許多錢,走那里去?」長兒道:「娘肚疼,等椒湯吃,我去去,閑時再來。」再旺道:「我還有錢在腰里,你贏得時,都送你。」長兒只是要去,再旺發起喉急來,便道:「你若不肯顛時,還了我的錢便罷。你把一文錢來騙了我許多錢,如何就去?」長兒道:「我是顛得有采,須不是白奪你的。」再旺索性把兜肚里錢,盡數取出,約莫有二三十文,做一堆兒堆在地下道:「待我輸盡了這些錢,便放你走。」   長兒是小廝家,眼孔淺,見了這錢,不覺貪心又起,況且再旺抵死纏住,只得又顛。誰知風無常順,兵無常勝。這番采頭又輪到再旺了。照前顛了一二十次,雖則中間互有勝負,卻是再旺贏得多。到結末來,這十二文錢,依舊被他復去。長兒剛剛原剩得一文錢。自古道:賭以氣勝。初番長兒顛贏了一兩文,膽就壯了,偶然有些采頭,就連贏數次。到第二番又顛時,不是他心中所願,況且著了個貪心,手下就覺有些矜持。到一連顛輸了幾文,去一個捨不得一個,又添了個吝字,氣便索然。怎當再旺一股憤氣,又且稍粗膽壯,自然贏了。   大凡人富的好過,貧的好過,只有先富後貧的,最是難過。據長兒一文錢起手時,贏得一二文也是勾了,一連得了十二文錢,一拳頭捻不住,就似白手成家,何等歡喜。把這錢不看做倘來之物,就認作自己東西,重復輸去,好不氣悶,痴心還想再像初次贏將轉來。「就是輸了,他原許下借我的,有何不可?」這一交,合該長兒顛了,忍不住按定心坎,再復一顛,又是二字,心里著忙,就去搶那錢,手去遲些,先被再旺搶到手中,都裝入兜肚里去了。長兒道:「我只有一文錢,要買椒的,你原說過贏時借我,怎的都收去了?」再旺怪長兒先前贏了他十二文錢就要走,今番正好出氣。君子報仇,直待三年,小人報仇,只在眼前,怎麼還肯把這文錢借他?把長兒雙手擋開,故意的一跳一舞,跑入巷去了。急得長兒且哭且叫,也回身進巷扯住再旺要錢,兩個扭做一$ 趙壽會意,急趕近前,照頂門一棒棰打倒,腦漿鮮血一齊噴出。還怕不死,又向肋上三四腳,眼見得不能勾活了。只因這一文錢上起,又送了兩條性命。正是:耐心終有益,任意定生災。   且說趙一郎起初喚丁老兒時,不道趙壽懷此惡念,驀見他行凶,驚得直縮到一壁角邊去。丁老兒剛剛完事,接腳又撞個田婆來湊成一對,他恐怕這第三棒捶輪到頭上,心下著忙,欲待要走,這腳上卻像被千百斤石頭壓住,那里移得動分毫。正在慌張,只見趙完叫道:「一郎快來幫一幫。」趙一郎聽見叫他相幫,方才放下肚腸,掙扎得動,向前幫趙壽拖這兩個尸首,放在遮堂背後,尋兩扇板門壓好,將遮堂都起浮了窠臼。又吩咐趙一郎道:「你切不可泄漏,待事平了,把家私分一股與你受用。」趙一郎道:「小人靠阿爹洪福過日的,怎敢泄漏?」剛剛准備停當,外面人聲鼎沸,朱家人已到了。   趙完三人退入側邊一間屋里,掩上門兒張看。   且說朱常引家人媳婦,扛著尸首趕到趙家,一路打將進去。直到堂中,見四面門戶緊閉,并無一個人影。朱常教:「把尸首居中停下,打到里邊去拿趙完這老亡八出來,鎖在死尸腳上。」眾人一齊動手,乒乒乓乓將遮堂亂打,那遮堂已是離了窠臼的,不消幾下,一扇扇都倒下去,尸首上又壓上一層。眾人只顧向前,那知下面有物。趙壽見打下遮堂,把鑼篩起,外邊人聽見,發聲喊,搶將入來。朱常聽得篩鑼,只道有人來搶尸首,急掣身出來,眾人已至堂中,兩下你揪我扯,攪做一團,滾做一塊。里邊趙完三人大喊:「田牛兒,你母親都被打死了,不要放走了人。」田牛兒聽見,急奔來問:「我母親如何卻在這里?」趙完道:「他剛同丁老官走來問我,遮堂打下,壓死在內。我急走得快,方逃得性命,若遲一步兒,這時也不知怎地了。」田牛兒與趙一郎將遮堂搬開,露出兩個尸首。田牛兒看娘時,頭已打開,腦漿鮮血滿地,放聲大哭。朱常聽見,只道是假的,急抽身一望,果然有兩個尸首,著了忙,往外就跑。這些家人媳婦,見家主走了,各要攦脫逃走,一路揪扭打將出來。那知門口有人把住,一個也走不脫,都被拿祝趙完只叫:「莫打壞了人。」故此朱常等不十分吃虧。趙壽取出鏈子繩索,男子婦女鎖做一堂。田牛兒痛哭了一回,心中忿怒,跳起身道:「我把朱常這狗王八,照依母親打死罷了。」趙完攔住道:「不可不可。如今自有官法治了,你打他做甚?」教眾人扯過一邊。此時已哄動遠近村坊、地方鄰里,無有不到趙家觀看。趙完留到後邊,備起酒飯款待,要眾人具個「白晝劫殺」公呈。那些人都是趙完的親戚佃戶、雇工人等,誰敢不依。   $ 勾十分盡興。不如悄地逃往遠處,做個長久夫妻。」趙一郎道:「小娘子若真心肯跟我,就在此,可以做得夫妻,何必遠去!」愛大兒道:「你便是我心上人了,有甚假意?只是怎地在此就做得夫妻!」趙一郎道:「向年丁老官與田婆,都是老爹與大官人自己打死詐賴朱家的,當時教我相幫扛抬,曾許事完之日,分一分家私與我。那個棒棰,還是我藏好。一向多承小娘子相愛,故不說起。你今既有此心,我與老爹說,先要了那一分家私,尋個所在住下,然後再央人說,要你為配,不怕他不肯。他若捨不得,那時你悄地徑自走了出來,他可敢道個不字麼?設或不達時務,便報與田牛兒同去告官,教他性命也自難保。」愛大兒聞言,不勝歡喜,道:「事不宜遲,作速理會。」說罷,閃出房去。   次日趙一郎探趙完獨自個在堂中閑坐,上前說道:「向日老爹許過事平之後,分一股家私與我。如今朱家了賬已久,要求老爹分一股兒,自去營運。」趙完答道:「我曉得了。」再過一日,趙一郎轉入後邊,遇著愛大兒,遞個信兒道:「方才與老爹說了,娘子留心察聽,看可像肯的。」愛大兒點頭會意,各自開去不題。   且說趙完叫趙壽到一間廂房中去,將門掩上,低低把趙一郎說話,學與兒子,又道:「我一時含糊應了他,如今還是怎地計較?」趙壽道:「我原是哄他的甜話,怎麼真個就做這指望?」老兒道:「當初不合許出了,今若不與他些,這點念頭,如何肯息?」趙壽沉吟了一回,又生起歹念,乃道:「若引慣了他,做了個月月紅,倒是無了無休的詐端。想起這事,止有他一個曉得,不如一發除了根,永無掛慮。」那老兒若是個有仁心的,勸兒子休了這念,胡亂與他些個東西,或者免得後來之禍,也未可知。千不合,萬不合,卻說道:「我也有這念頭,但沒有個計策。」趙壽道:「有甚難處,明日去買些砒礵,下在酒中,到晚灌他一醉,怕道不就完事。外邊人都曉得平日將他厚待的,決不疑惑。」趙完歡喜,以為得計。   他父子商議,只道神鬼不知,那曉得卻被愛大兒瞧見,料然必說此事,悄悄走來覆在壁上窺聽。雖則聽著幾句,不當明白,恐怕出來撞著,急閃入去。欲要報與趙一郎,因聽得不甚真切,不好輕事重報。心生一計,到晚間,把那老兒多勸上幾杯酒,吃得醉熏熏,到了床上,愛大兒反抱定了那老兒撒嬌撒痴,淫聲浪語。這老兒迷魂了,乘著酒興,未免做些沒正經事體。方在酣美之時,愛大兒道:「有句話兒要說,恐氣壞了你,不好開口,若不說,又氣不過。」這老兒正頑得氣喘吁吁,借那句話頭,就停住了,說道:「是那個沖撞了你?   如此著惱!」愛大兒$ 掙起個事業?何消愁悶。」顏氏見他說得有些來歷,乃道:「若得你如此出力,可知好哩。但恐你有了年紀,受不得辛苦。」阿寄道:「不滿三娘說,老便老,健還好,眠得遲,起得早,只怕後生家還趕我不上哩!這到不消慮得。」顏氏道:「你打帳做甚生意?」阿寄道:「大凡經商,本錢多便大做,本錢少便小做。須到外邊去,看臨期著便,見景生情,只揀有利息的就做,不是在家論得定的。」顏氏道:「說得有理,待我計較起來。」阿寄又討出分書,將分下的家火,照單逐一點明,搬在一處,然後走至堂前答應。眾親鄰直飲至晚方散。   次日,徐言即喚個匠人,把房子兩下夾斷,教顏氏另自開個門戶出入。顏氏一面整頓家中事體,自不必說。一面將簪釵衣飾,悄悄教阿寄去變賣,共湊了十二兩銀子。顏氏把來交與阿寄道:「這些少東西,乃我盡命之資,一家大小俱在此上。今日交付與你,大利息原不指望,但得細微之利也就勾了。臨事務要斟酌,路途亦宜小心,切莫有始無終,反被大伯們恥笑。」口中便說,不覺淚隨言下。阿寄道:「但請放心,老奴自有見識在此,管情不負所托。」顏氏又可道:「還是幾時起身?」阿寄道:「今本錢已有了,明早就行。」顏氏道:「可要揀個好日?」阿寄道:「我出去做生意,便是好日了,何必又揀?」即把銀子藏在兜肚之中,走到自己房里,向婆子道:「我明早要出門去做生意,可將舊衣舊裳,打疊在一處。」   元來阿寄止與主母計議,連老婆也不通他知道。這婆子見驀地說出那句話,也覺駭然,問道:「你往何處去?做甚生意?」阿寄方把前事說與。那婆子道:「阿呀!這是那里說起!   你雖然一把年紀,那生意行中從不曾著腳,卻去弄虛頭,說大話,兜攬這帳。孤孀娘子的銀兩是苦惱東西,莫要把去弄出個話靶,連累他沒得過用,豈不終身抱怨?不如依著我,快快送還三娘,拼得早起晏眠,多吃些苦兒,照舊耕種幫扶,彼此到得安逸。」阿寄道:「婆子家曉得什麼,只管胡言亂語!那見得我不會做生意,弄壞了事?要你未風先雨。」遂不聽老婆,自去收拾了衣服被窩。卻沒個被囊,只得打個包兒,又做起一個纏袋,准備些干糧。又到市上買了一頂雨傘,一雙麻鞋,打點完備。次早先到徐言、徐召二家說道:「老奴今日要往遠處去做生意,家中無人照管,雖則各分門戶,還要二位官人早晚看顧。」徐言二人聽了,不覺暗笑,答道:「這倒不消你叮囑,只要賺了銀子回來,送些人事與我們。」阿寄道:「這個自然。」轉到家中,吃了飯食,作別了主母,穿上麻鞋,背著包裹雨傘,又吩咐老婆,早晚須是小心。臨出門,顏氏又再$ 卞福老婆,是個拈酸的領袖,吃醋的班頭。卞福平昔極懼怕的,不敢引瑞虹到家,另尋所在安下,叮囑手下人,不許泄漏。內中又有個請風光博笑臉的,早去報知。那婆娘怒氣沖天,要與老公廝惱。卻又算計,沒有許多閑工夫淘氣。倒一字不提,暗地教人尋下掠販的,期定日子,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到了是日,那婆娘把卞福灌得爛醉,反鎖在房。一乘轎子,抬至瑞虹住處。掠販的已先在彼等候,隨那婆娘進去,教人報知瑞虹說:「大娘來了。」瑞虹無奈,只得出來相迎。掠販的在旁,細細一觀,見有十二分顏色,好生歡喜。那婆娘滿臉堆笑,對瑞虹道:「好笑官人,作事顛倒,既娶你來家,如何又撇在此,成何體面?外人知得,只道我有甚緣故。適來把他埋怨一場,特地自來接你回去,有甚衣飾快些收拾。」瑞虹不見卞福,心內疑惑,推辭不去。那婆娘道:「既不願同住,且去閑玩幾日。也見得我親來相接之情。」瑞虹見這句說得有理,便不好推托,進房整飾。   那婆娘一等他轉身,即與掠販的議定身價,教家人在外兌了銀兩,喚乘轎子,哄瑞虹坐下,轎夫抬起,飛也似走,直至江邊一個無人所在,掠販的引到船邊歇下。瑞虹情知中了奸計,放聲號哭,要跳向江中。怎當掠販的兩邊扶挾,不容轉動。推入艙中,打發了中人、轎夫,急忙解纜開船,揚著滿帆而去。且說那婆娘賣了瑞虹,將屋中什物收拾歸去,把門鎖上,回到家中,卞福正還酣睡。那婆娘三四個把掌打醒,數說一回,打罵一回,整整鬧了數日,卞福腳影不敢出門。一日捉空踅到瑞虹住處,看見鎖著門戶,吃了一驚。詢問家人,方知被老婆賣去久矣。只氣得發昏章第十一。那卞福只因不曾與瑞虹報仇,後來果然翻江而死,應了向日之誓。那婆娘原是個不成才的爛貨,自丈夫死後,越發恣意把家私貼完,又被奸夫拐去,實與煙花門戶。可見天道好還,絲毫不爽。有詩為證:   忍恥偷生為父仇,誰知奸計覓風流。   勸君莫設虛言誓,湛湛青天在上頭。   再說瑞虹被掠販的納在船中,一味悲號。掠販的勸慰道:「不須啼泣,還你此去豐衣足食,自在快活!強如在卞家受那大老婆的氣。」瑞虹也不理他,心內暗想:「欲待自盡,怎奈大仇未報﹔將為不死,便成淫蕩之人。」躊躇千百萬遍,終是報仇心切,只得寧耐,看個居止下落,再作區處。行不多路,已是天晚泊船。掠販的逼他同睡,瑞虹不從,和衣縮在一邊。   掠販的便來摟抱,瑞虹亂喊殺人。掠販的恐被鄰船聽得,弄出事來,放手不迭,再不敢去纏他。徑載到武昌府,轉賣與樂戶王家。   那樂戶家裡先有三四個粉頭,一個個打扮得喬喬畫畫,傅粉$ 之音﹔異草奇花,八節有長春之色。真個觀之不足,玩之有餘。漸漸轉過身來,只見北窗斜掩,想道:「既是三面都好看得,怎麼偏生一個北窗卻看不得?必定有甚奇異之處,故不把與我看。如今仙長已去赴會,不知多少程途,未必就回,且待我悄悄的開來看看,仙長哪裡便知道了?」走上前輕輕把手一推,呀的一聲,那窗早已開了。舉目仔細一觀,有恁般作怪的事!一座青州城正臨在北窗之下。見州裡人家,歷歷在目。又見所住高大屋宅,漸已殘毀,近族傍支,漸已零落,不勝慨嘆道:「怎麼我出來得這幾日,家裡便是這等一個模樣了?俗語道得好:『家無主,屋倒柱。』我若早知如此,就不到得這裡也罷!何苦使我子孫恁般不成器,壞了我的門風。」不覺歸心頓然而起。豈知嘆聲未畢,眾仙長已早回來了,只聽得殿上大叫:「李清!李清!」   那李清連忙掩上北窗,走到階下。中間的仙長大怒道:「我吩咐你不許偷開北窗,你怎麼違命,擅自開了?又嗟嘆懊悔,思量回去。我所以不肯收留者,正為你塵心不斷故也。今日如何還容得你在此,便可速回,無得溷我洞府!」那李清無言可答,只是叩頭請罪,哀告道:「我來時不知吃了多少苦楚,真個性命是毫厘絲忽上掙來的。如今回去,休說竹籃繩索,已被家裡人絞上﹔就是這三十多里小小穴道中,我老人家怎麼還爬得過?」仙長笑道:「這不必憂慮,我另有個路徑,教人指引你出去。」那李清方才放下了這條肚腸,起來拜謝出門。   只見東手頭一位,向著仙長不知說甚話。仙長便喚李清:「你且轉來。」李清想道:「一定的又似前番相功,收留我了。」不勝欣然。急急走轉去跪下,聽候法旨。   你道那仙長喚李清回來,說些甚麼?說道:「我遣便遣你回去,只是你沒個生理,何以度日?我書架上有的是書,你可隨意取一本去,若是要覓衣飯,只看這書上,自然有了。」   李清口裡答應,心裡想道:「元來仙長也只曉得這裡的事,不曉得我青州郡裡的事。我本有萬金家計,就是子孫輩連年送的生日禮物,也有好幾千,怎麼剛出來得這兩日,便回去沒有飯吃了?」只是難得他一片好意,不免走近書架上,取了一本最薄的,過去拜謝。那仙長問道:「書有了麼?」李清道:「有了。」仙長道:「既有了書,去罷!」   李清正待出門,只見西手頭一位,向著仙長也不知說甚話。那仙長把頭一點,又叫道:「李清你且轉來。」李清想道:「難道這一番不是勸他收留我的?」豈知仍舊不是。只見仙長道:「你回去,也要走好些路,才到得家裡。便到了家裡,也不能勾就有飯吃,你可吃飽了去。」早有童子,拿出兩個大芋頭$ 斧,還是死也不死?元來想極成夢,並非實境。那和尚撒然驚覺,想起夢中被殺光景,好生害怕,乃道:「偷情路險,莫去惹他,不如本分還俗,倒得安穩。」自此即蓄髮娶妻,不上三年,癆瘵而死。   離寺之日,曾作詩云:   少年不肯戴儒冠,強把身心赴戒壇。   雪夜孤眠雙足冷,霜天剃髮髑髏寒。   朱樓美女應無分,紅粉佳人不許看。   死後定為惆悵鬼,西天依舊黑漫漫。   適來說這至慧和尚,雖然破戒還俗,也還算做完名全節。   如今說一件故事,也是佛門弟子,只為不守清規,弄出一場大事,帶累佛面無光,山門失色。這話文出在何處?出在廣西南寧府永淳縣,在城有個寶蓮寺。這寺還是元時所建,累世相傳,房廊屋舍,數百多間,田地也有上千餘畝。錢糧廣盛,衣食豐富,是個有名的古剎。本寺住持,法名佛顯,以下僧眾,約有百餘,一個個都分派得有職掌。凡到寺中游玩的,便有個僧人來相迎,先請至淨室中獻茶,然後陪侍遍寺隨喜一過,又擺設茶食果品,相待十分盡禮。雖則來者必留,其中原分等則,若遇官宦富豪,另有一般延款,這也不必細說。   大凡僧家的東西,賽過呂太后的筵宴,不是輕易吃得的。   卻是為何?那和尚們名雖出家,利心比俗人更狠。這幾甌清茶,幾碟果品,便是釣魚的香餌,不管貧富,就送過一個疏簿,募化錢糧。不是托言塑佛妝金,定是說重修殿宇,再沒話講,便把佛前香燈油為名。若遇著肯捨的,便道是可擾之家,面前千般諂諛,不時去說騙﹔設遇著不肯捨的,就道是鄙吝之徒,背後百樣詆毀,走過去還要唾幾口誕沫。所以僧家再無個饜足之期。又有一等人,自己親族貧乏,尚不肯周濟分文,到得此輩募緣,偏肯整幾兩價布施,豈不是捨本從末的痴漢!有詩為證:   人面不看看佛面,平人不施施僧人。   若念慈悲分緩急,不如濟苦與憐貧。   惟有寶蓮寺與他處不同,時常建造殿宇樓閣,並不啟口向人募化。為此遠近士庶都道此寺和尚善良,分外敬重,反肯施捨,比募緣的倒勝數倍。況兼本寺相傳有個子孫堂,極是靈應,若去燒香求嗣的,真個祈男得男,祈女得女。你道是怎地樣這般靈感?元來子孫堂兩旁,各設下淨室十數間,中設床帳,凡祈嗣的,須要壯年無病的婦女,齋戒七日,親到寺中拜禱,向佛討笤。如討得聖笤,就宿於淨室中一宵,每房只宿一人。若討不得聖笤,便是舉念不誠,和尚替他懺悔一番,又齋戒七日,再來祈禱。那淨室中四面嚴密,無一毫隙縫,先教其家夫男僕從,周遭點檢一過。任憑揀擇停當,至晚送婦女進房安歇,親人僕從睡在門外看守。為此並無疑惑。  $ 叔,晉文染於舅犯、高偃,楚莊染於孫叔、沈尹,吳闔閭染於伍員、文義,越句踐染於范蠡大夫種。此五君者1所染當,故霸諸侯,功名傅於後世。 1. 者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范吉射染於長柳朔、王胜,中行寅染於籍秦、高彊,吳夫差染於王孫雒、太宰嚭,智伯搖染於智國、張武,中山尚染於魏義、偃長,宋康染於唐鞅、佃1不禮。此六君者所染不當,故國家殘亡,身為刑戮,宗廟破滅,絕無後類,君臣離散,民人流亡。舉天下之貪暴苛擾者,必稱此六君也。 1. 佃 : 原錯為“伷”。自孫詒讓《墨子閒詁》改。 凡君之所以安者,何也?以其行理也,行理性於染當。故善為君者,勞於論人,而佚於治官。不能為君者,傷形費神,愁心勞意,然國逾危,身逾辱。此六君者,非不重其國,愛其身也,以不知要故也。不知要者,所染不當也。 非獨國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義,淳謹畏令,則家日益,身日安,名日榮,處官得其理矣,則段干木、禽子、傅說之徒是也。其友皆好矜奮,創作比周,則家日損,身日危,名日辱,處官失其理矣,則子西、易牙、豎刀1之徒是也。《詩》曰:“必擇所堪。”必謹所堪者,此之謂也。 1. 刀 : 原錯為“刁”。自孫詒讓《墨子閒詁》改。 《法儀》 子墨子曰:“天下從事者,不可以無法儀,無法儀而其事能成者無有也。雖至士之為將相者,皆有法,雖至百工從事者,亦皆有法。百工為方以矩,為圓以規,衡以水,1直以繩,正以縣。無巧工、不巧工,皆以此五者為法。巧者能中之,不巧者雖不能中,放依以從事,猶逾己。故百工從事,皆有法所度。” 1. 衡以水, : 舊脫。 吳毓江《墨子校注》 今大者治天下,其次治大國,而無法所度,此不若百工辯也。然則奚以為治法而可?當皆法其父母,奚若?天下之1為父母者眾,而仁者寡,若皆法其父母,此法不仁也。法不仁不可以為法,當皆法其學,奚若?天下之為學者眾,而仁者寡,若皆法其學,此法不仁也。法不仁不可以為法,當皆法其君,奚若?天下之為君者眾,而仁者寡,若皆法其君,此法不仁也。法不仁不可以為法。故父母、學、君三者,莫可以為治法而可2。 1. 之 : 舊脫。 吳毓江《墨子校注》 2. 而可 : 刪除。 由王校改。 然則奚以為治法而可?故曰莫若法天。天之行廣而無私,其施厚而不德,其明久而不衰,故聖王法之。既以天為法,動作有為,必度於天,天之所欲則為之,天所不欲則止。然而天何欲何惡者也?天必欲人之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賊也。奚以知天之欲人之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 義在國家施政,人口必然增多,刑政必然得到治理,社稷必然安定。之所以貴重良寶的原因,是因為它們能利人民,而義可以使人民得利,所以說:義是天下的良寶。” 葉公子高問政於仲尼曰:“善為政者若之何?”仲尼對曰:“善為政者,遠者近之,而舊者新之。”子墨子聞之曰:“葉公子高未得其問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對也。葉公子高豈不知善為政者之遠者近也,而舊者新是哉?問所以為之若之何也。不以人之所不智告人,以所智告之,故葉公子高未得其問也,仲尼亦未得其所以對也。” 葉公子高向孔子問施政的道理,說:“善于施政的人該怎樣呢?”孔子回答道:“善于治政的人,對于處在遠方的,要親近他們,對于故舊,要如同新交一樣,不厭棄他們。”墨子聽到了,說:“葉公子高沒能得到需要的解答,孔子也不能正確地回答。葉公子高難道會不知道,善于施政的人,對于處在遠方的,要親近他們,對于故舊,要如同新交一樣,不厭棄他們。他是問怎么樣去做。不以人家所不懂的告訴人家,而以人家已經知道了的去告訴人家。所以說,葉公子高沒能得到需要的解答,孔子也不能正確地回答。” 子墨子謂魯陽文君曰:“大國之攻小國,譬猶童子之為馬也。童子之為馬,足用而勞。今大國之攻小國也,攻者農夫不得耕,婦人不得織,以守為事;攻人者,亦農夫不得耕,婦人不得織,以攻為事。故大國之攻小國也,譬猶童子之為馬也。” 墨子對魯陽文君說:“大國攻打小國,就象小●以兩手著地學馬行。小●學馬行,足以自致勞累。現在大國攻打小國,防守的國家,農民不能耕地,婦人不能紡織,以防守為事;攻打的國家,農民也不能耕地,婦人也不能紡織,以攻打為事。所以大國攻打小國,就象小●學馬行一樣。” 子墨子曰:“言足以復行者,常之;不足以舉行者,勿常。不足以舉行而常之,是蕩囗也。” 墨子說:“言論可付之實行的,應推崇;不可以實行的,不應推崇。不可以實行而推崇它,就是空言妄語了。” 子墨子使管黔敖游高石子於衛,衛君致祿甚厚,設之於卿。高石子三朝必盡言,而言無行者。去而之齊,見子墨子曰:“衛君以夫子之故,致祿甚厚,設我於卿。石三朝必盡言,而言無行,是以去之也。衛君無乃以石為狂乎?”子墨子曰:“去之苟道,受狂何傷!古者周公旦非關叔,辭三公東處於商蓋,人皆謂之狂。後世稱其德,揚其名,至今不息。且翟聞之為義非避毀就譽,去之苟道,受狂何傷!”高石子曰:“石去之,焉敢不道也。昔者夫子有言曰:‘天下無道,仁士不處厚焉。’今衛君無道,而貪其祿爵,則是我為苟啗人食也。”子墨子說,$ 於人謂之拙。” 公輸子謂子墨子曰:“吾未得見之時,我欲得宋,自我得見之後,予我宋而不義,我不為。”子墨子曰:“翟之未得見之時也,子欲得宋,自翟得見子之後,予子宋而不義,子弗為,是我予子宋也。子務為義,翟又將予子天下。” 《公輸》 公輸盤為楚造雲梯之械,成,將以攻宋。子墨子聞之,起於齊,行十日十夜而至於郢,見公輸盤。公輸盤曰:“夫子何命焉為?”子墨子曰:“北方有侮臣,願藉子殺之。”公輸盤不說。子墨子曰:“請獻十金。”公輸盤曰:“吾義固不殺人。”子墨子起,再拜曰:“請說之。吾從北方,聞子為梯,將以攻宋。宋何罪之有?荊國有餘於地,而不足於民,殺所不足,而爭所有餘,不可謂智。宋無罪而攻之,不可謂仁。知而不爭,不可謂忠。爭而不得,不可謂強。義不殺少而殺眾,不可謂知類。”公輸盤服。子墨子曰:“然,乎不已乎?”公輸盤曰:“不可。吾既已言之王矣。”子墨子曰:“胡不見我於王?”公輸盤曰:“諾”。 子墨子見王,曰:“今有人於此,舍其文軒,鄰有敝轝,而欲竊之;舍其錦繡,鄰有短褐,而欲竊之;舍其粱肉,鄰有糠糟,而欲竊之。此為何若人?”王曰:“必為竊疾矣。”子墨子曰:“荊之地,方五千里,宋之地,方五百里,此猶文軒之與敝轝也;荊有雲夢,犀兕麋鹿滿之,江漢之魚鱉黿鼉為天下富,宋所為無雉兔狐貍者也,此猶粱肉之與糠糟也;荊有長松、文梓、楩柟、豫章,宋無長木,此猶錦繡之與短褐也。臣以三事之攻宋也,為與此同類,臣見大王之必傷義而不得。”王曰:“善哉!雖然,公輸盤為我為雲梯,必取宋。” 於是見公輸盤,子墨子解帶為城,以牒為械,公輸盤九設攻城之機變,子墨子九距之,公輸盤之攻械盡,子墨子之守圉有餘。公輸盤詘,而曰:“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子墨子亦曰:“吾知子之所以距我,吾不言。”楚王問其故,子墨子曰:“公輸子之意,不過欲殺臣。殺臣,宋莫能守,可攻也。然臣之弟子禽滑釐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雖殺臣,不能絕也。”楚王曰:“善哉!吾請無攻宋矣。” 子墨子歸,過宋,天雨,庇其閭中,守閭者不內也。故曰:“治於神者,眾人不知其功,爭於明者,眾人知之。” 《卷十四》 《備城門》 禽滑釐問於子墨子曰:“由聖人之言,鳳鳥之不出,諸侯畔殷周之國,甲兵方起於天下,大攻小,強執弱,吾欲守小國,為之柰何?”子墨子曰:“何攻之守?”禽滑釐對曰:“今之世常所以攻者:臨、鉤、衝、梯、堙、水、穴、突、空洞、蟻傅、轒轀軒車,敢問守此十二者柰何?”子墨子曰:“我城池修$ 、妻子,有質在主所,乃可以堅守。署都司空,大城四人,候二人,縣候面一,亭尉、次司空、亭一人。吏侍守所者才足,廉信,父母昆弟妻子又在葆宮中者,乃得為侍吏。諸吏必有質,乃得任事。守大門者二人,夾門而立,令行者趣其外。各四戟,夾門立,而其人坐其下。吏日五閱之,上逋者名。 池外廉有要有害,必為疑人,令往來行夜者射之,誅其疏者。牆外水中,為竹箭,箭尺廣二步,箭下於水五寸,雜長短,前外廉三行,外外向,內亦內向。三十步一弩廬,廬廣十尺,長丈二尺。 隊有急,亟發其近者往佐,其次襲其處。 守節出入,使主節必疏書,署其情,令若其事,而須其還報以檢驗之。節出,使所出門者,輒言節出時操者名。 百步一隊。 閤通守舍,相錯穿室。治復道,為築墉,墉善蓋(蓋或作塗)其上。 取蔬,令民家有三年蓄蔬食,以備湛旱、歲不為。常令邊縣豫種畜芫、芒、烏喙、椒葉,外宅溝井填可,塞不可,置此其中。安則示以危,危示以安。 寇至,諸門戶令皆鑿而幎竅之,各為二類,一鑿而屬繩,繩長四尺,大如指。寇至,先殺牛、羊、彘、雞、狗、鳧、鴈,收其皮革、筋、角、脂、腦、羽皆剝之。使檟桐栗,為鐵錍,後蘭為衡柱。事急,卒不可遠,令掘外宅林。課多少,若治城上為隔(隔一作樓),三隅之。重五斤以上諸林木,渥水中,無過一筏。塗茅屋若積薪者,厚五寸以上。吏各舉其部界中財物,可以佐守備者上。 有讒人,有利人,有惡人,有善人,有長人,有謀士,有勇士,有巧士,有使士,有內人者,外人者,有善人者,有善鬥人者,守必察其所以然者,應名乃納之。民相惡,若議吏,吏所解,皆札書藏之,以須告者之至以參驗之。諸小睨五尺,不可卒者,為署吏,令給事官府若舍。 藺石、厲矢,諸材器用,皆謹部,各有積分數。為軺車以梓,載矢以軺車,輪轂,廣十尺,轅長丈,為四輪,廣六尺。為板箱,長與轅等,高四尺,善蓋上治中,令可載矢。” 子墨子曰:“凡不守者有五:城大人少,一不守也;城小人眾,二不守也;人眾食寡,三不守也;市去城遠,四不守也;蓄積在外,富人在墟,五不守也。率萬家而城方三里。” 第一回 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怀閨秀 ----------------------------------------------------------------- 此開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后,故將真事隱去, 而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隱"云云.但書中所記 何事何人?自又云:“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 交.兩家來往,极其親熱的.便在下也和他家來 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歲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處館.我進去看其光 景,誰知他家那等顯貴,卻是個富而好禮之家,倒是個難得之館.但這一個 學生,雖是啟蒙,卻比一個舉業的還勞神.說起來更可笑,他說:`必得兩 個女儿伴著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 又常對跟他的小廝們說:`這女儿兩個字,极尊貴,极清淨的,比那阿彌陀 佛,元始天尊的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你們這濁口臭舌,万不可唐 突了這兩個字,要緊.但凡要說時,必須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設若失 錯,便要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頑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學 ,進去見了那些女儿們,其溫厚和平,聰敏文雅,竟又變了一個.因此,他 令尊也曾下死笞楚過几次,無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過時,他便`姐 姐'`妹妹'亂叫起來.后來听得里面女儿們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 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說情討饒?你豈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說:` 急疼之時,只叫`姐姐'妹妹'字樣,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聲,便果 覺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連叫姐妹起來了.'你說可笑不可 笑?也因祖母溺愛不明,每因孫辱師責子,因此我就辭了館出來.如今在這 巡鹽御史林家做館了.你看,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從師長之規 的.只可惜他家几個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興道:“便是賈府中,現有的三個也不錯.政老爹的長女,名元春, 現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史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 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小姐乃宁府珍爺之胞妹,名喚惜春.因史 老夫人极愛孫女,都跟在祖母這邊一處讀書,听得個個不錯.雨村道:“更 妙在甄家的風俗,女儿之名,亦皆從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別家另外用這些` 春'`紅'`香'`玉'等艷字的.何得賈府亦樂此俗套?"子興道:“不然.只因 現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從了`春'字.上一輩的, 卻也是從兄弟而來的.現有對證:目今你貴東家林公之夫人,即榮府中赦, 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時名喚賈敏.不信時,你回去細訪可知。”雨村拍案笑 道:“怪道這女學生讀至凡書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寫字 遇著`敏'字,又減一二筆,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說的,是為此無疑矣 .怪道我這女學生言語舉止另是一樣,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 方得其女,今知為榮府之$ 將儿女私情略縈心上.   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   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世難容]气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   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洁世同嫌. 歎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   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肮髒違心愿.好一似,無瑕白   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歎無緣.   [喜冤家]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   驕奢淫蕩貪還构.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   千金似下流.歎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   [虛花悟]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   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到頭來,誰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青楓林下   鬼吟哦.更兼著,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   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   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著長生果.   [聰明累]机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靈. 富人宁,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   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   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歎人世,終難定!   [留余慶]留余慶,留余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   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晚韶華]鏡里恩情,更那堪夢里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衒b 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   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儿孫.   气昂昂頭戴簪纓,气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   赫爵祿高登,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   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儿与后人欽敬.   [好事終]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   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總因   情.   [收尾.飛鳥各投林]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   銀散盡,有恩的,死里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 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离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痴   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淨!   歌畢,還要歌副曲.警$ 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 房中去了,可巧寶釵亦在那里.   此時王夫人那邊熱鬧非常. 原來賈薔已從姑蘇采買了十二個女 孩子——并聘了教習——以及行頭等事來了.那時薛姨媽另遷于東 北上一所幽靜房舍居住,將梨香院早已騰挪出來, 另行修理了,就 令教習在此教演女戲.又另派家中舊有曾演學過歌唱的女人們—— 如今皆已皤然老嫗了,著他們帶領管理.就令賈薔總理其日用出入 銀錢等事,以及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賬目.又有林之孝家的來回: “采訪聘買得十個小尼姑, 小道姑都有了,連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 有了.外有一個帶發修行的,本是蘇州人氏,祖上也是讀書仕宦之 家. 因生了這位姑娘自小多病,買了許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這 位姑娘親自入了空門, 方才好了,所以帶發修行,今年才十八歲, 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 身邊只有兩個老嬤嬤,一個小丫頭 伏侍.文墨也极通,經文也不用學了,摸樣儿又极好. 因听見`長安 '都中有觀音遺跡并貝葉遺文,去歲隨了師父上來,現在西門外牟尼 院住著.他師父极精演先天神數,于去冬圓寂了.妙玉本欲扶靈回 鄉的,他師父臨寂遺言,說他`衣食起居不宜回鄉.在此靜居,后來 自然有你的結果'.所以他竟未回鄉。”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說:“既 這樣,我們何不接了他來。”林之孝家的回道:“請他,他說`侯門 公府,必以貴勢壓人,我再不去的.'"王夫人笑道:“他既是官宦小 姐,自然驕傲些,就下個帖子請他何妨。”林之孝家的答應了出去, 命書啟相公寫請帖去請妙玉.次日遣人備車轎去接等后話,暫且擱 過,此時不能表白.  當下又有人回,工程上等著糊東西的紗綾,請鳳姐去開樓揀紗綾, 又有人來回,請鳳姐開庫,收金銀器皿.連王夫人并上房丫鬟等眾, 皆一時不得閒的.寶釵便說:“咱們別在這里礙手礙腳,找探丫頭 去。”說著,同寶玉黛玉往迎春等房中來閒頑,無話.   王夫人等日日忙亂,直到十月將盡,幸皆全備:各處監管都交 清賬目,各處古董文玩, 皆已陳設齊備,采辦鳥雀的,自仙鶴,孔 雀以及鹿,兔,雞,鵝等類,悉已買全,交于園中各處像景飼養; 賈薔那邊也演出二十出雜戲來, 小尼姑,道姑也都學會了念几卷經 咒. 賈政方略心意寬暢,又請賈母等進園,色色斟酌,點綴妥當, 再無一些遺漏不當之處了. 于是賈政方擇日題本.本上之日,奉朱 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賈妃省親.賈府領了此恩旨, 益發晝夜不閒,年也不曾好生過的.   展眼元宵在邇, 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監出$ 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過半日片刻仍复好 了.不想寶玉一日夜竟不回轉,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沒好 生睡得.今忽見寶玉如此, 料他心意回轉,便越性不睬他.寶 玉見他不應,便伸手替他解衣,剛解開了鈕子,被襲人將手推 開,又自扣了.寶玉無法,只得拉他的手笑道:“你到底怎么 了?"連問几聲,襲人睜眼說道:“我也不怎么.你睡醒了,你 自過那邊房里去梳洗,再遲了就赶不上. "寶玉道:“我過那里 去?"襲人冷笑道:“你問我,我知道?你愛往那里去,就往那 里去. 從今咱們兩個丟開手,省得雞聲鵝斗,叫別人笑.橫豎 那邊膩了過來,這邊又有個什么`四儿'`五儿'伏侍.我們這起東 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寶玉笑道:“你今儿還記著 呢!"襲人道:“一百年還記著呢!比不得你,拿著我的話當耳 旁風, 夜里說了,早起就忘了。”寶玉見他嬌嗔滿面,情不可 禁,便向枕邊拿起一根玉簪來,一跌兩段, 說道:“我再不听 你說,就同這個一樣。”襲人忙的拾了簪子,說道:“大清早 起,這是何苦來!听不听什么要緊,也值得這种樣子。”寶玉 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急!"襲人笑道:“你也知道著急么! 可知我心里怎么樣?快起來洗臉去罷。”說著,二人方起來梳   寶玉往上房去后,誰知黛玉走來,見寶玉不在房中,因翻 弄案上書看,可巧翻出昨儿的《庄子》來.看至所續之處,不 覺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筆續書一絕云:   無端弄筆是何人?作踐南華《庄子因》.   不悔自己無見識, 卻將丑語怪他人!寫畢,也往上房來見 賈母,后往王夫人處來.   誰知鳳姐之女大姐病了, 正亂著請大夫來診脈.大夫便 說:“替夫人奶奶們道喜,姐儿發熱是見喜了,并非別病。” 王夫人鳳姐听了,忙遣人問:“可好不好?"醫生回道:“病雖 險, 卻順,倒還不妨.預備桑虫豬尾要緊。”鳳姐听了,登時 忙將起來:一面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 一面傳与家人忌煎炒 等物,一面命平儿打點舖蓋衣服与賈璉隔房,一面又拿大紅尺 頭与奶子丫頭親近人等裁衣. 外面又打掃淨室,款留兩個醫 生,輪流斟酌診脈下藥, 十二日不放家去.賈璉只得搬出外書 房來齋戒,鳳姐与平儿都隨著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個賈璉,只离了鳳姐便要尋事,獨寢了兩夜,便十分難   便暫將小廝們內有清俊的選來出火. 不想榮國府內有一個 极不成器破爛酒頭廚子,名叫多官,人見他懦弱無能,都喚他 作"多渾虫".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個媳婦,今年方二十 來往年紀,生$ 東西都有陰陽, 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 "湘云照臉啐了一口道"下流東西,好 生走罷!越問越問出好的來了!"翠縷笑道:“這有什么不告 訴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難我。”湘云笑道:“你知道 什么?"翠縷道:“姑娘是陽,我就是陰。”說著,湘云拿手 帕子握著嘴,呵呵的笑起來.翠縷道:“說是了,就笑的這 樣了。”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縷道:“人規矩主子 為陽,奴才為陰. 我連這個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 很懂得。”一面說,一面走,剛到薔薇架下, 湘云道:“你 瞧那是誰掉的首飾,金晃晃在那里。”翠縷听了,忙赶上拾 在手里攥著,笑道:“可分出陰陽來了。”說著,先拿史湘 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揀的瞧,翠縷只管不放手, 笑道:“是 件寶貝,姑娘瞧不得.這是從那里來的?好奇怪!我從來在 這里沒見有人有這個。”湘云笑道:“拿來我看。”翠縷將 手一撒,笑道:“請看。”湘云舉目一驗,卻是文彩輝煌的 一個金麒麟, 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 上,只是默默不語,正自出神,忽見寶玉從那邊來了,笑問 道:“你兩個在這日頭底下作什么呢?怎么不找襲人去?"湘 云連忙將那麒麟藏起道:“正要去呢.咱們一處走。”說著, 大家進入怡紅院來.襲人正在階下倚檻追風,忽見湘云來了, 連忙迎下來,攜手笑說一向久別情況. 一時進來歸坐,寶玉 因笑道:“你該早來,我得了一件好東西,專等你呢。”說 著,一面在身上摸掏,掏了半天,呵呀了一聲,便問襲人"那 個東西你收起來了么?"襲人道:“什么東西? "寶玉道:“前 儿得的麒麟。”襲人道:“你天天帶在身上的,怎么問我?" 寶玉听了,將手一拍說道:“這可丟了,往那里找去!"就要 起身自己尋去.湘云听了,方知是他遺落的,便笑問道:“你 几時又有了麒麟了?"寶玉道:“前儿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 早晚丟了,我也糊涂了。”湘云笑道:“幸而是頑的東西, 還是這么慌張。”說著,將手一撒,"你瞧瞧,是這個不是?" 寶玉一見由不得歡喜非常,因說道……不知是如何,且听下 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訴肺腑心迷活寶玉 含恥辱情烈死金釧 ------------------------------------------------------------------------------   話說寶玉見那麒麟,心中甚是歡喜,便伸手來拿,笑道: “虧你揀著了.你是那里揀的?"史湘云笑道:“幸而是這個, 明儿倘或把印也丟了,難道也就罷了$ 的仇十洲畫的《雙艷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里有這 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一語未了,只見寶琴背后轉出一個披大紅猩氈的人 來. 賈母道:“那又是那個女孩儿?"眾人笑道:“我們都在這里, 那是寶玉。” 賈母笑道:“我的眼越發花了。”說話之間,來至跟前,可不是寶玉和寶琴. 寶 玉笑向寶釵黛玉等道:“我才又到了櫳翠庵.妙玉每人送你們一枝梅花,我已經 打發人送去了。”眾人都笑說:“多謝你費心。”   說話之間,已出了園門,來至賈母房中.吃畢飯大家又說笑了一回.忽見薛 姨媽也來了,說:“好大雪,一日也沒過來望候老太太.今日老太太倒不高興? 正該賞雪才是。”賈母笑道:“何曾不高興!我找了他們姊妹們去頑了一會子。” 薛姨媽笑道:“昨日晚上,我原想著今日要和我們姨太太借一日園子, 擺兩桌 粗酒,請老太太賞雪的,又見老太太安息的早. 我聞得女儿說,老太太心下不 大爽,因此今日也沒敢惊動.早知如此,我正該請。”賈母笑道:“這才是十月 里頭場雪,往后下雪的日子多呢,再破費不遲。”薛姨媽笑道:“果然如此,算 我的孝心虔了。”鳳姐儿笑道:“姨媽仔細忘了,如今先稱五十兩銀子來, 交 給我收著,一下雪,我就預備下酒,姨媽也不用操心,也不得忘了。”賈母笑道: “既這么說,姨太太給他五十兩銀子收著,我和他每人分二十五兩,到下雪的日 我裝心里不快, 混過去了,姨太太更不用操心,我和鳳丫頭倒得了惠。” 鳳姐將手一拍,笑道:“妙极了,這和我的主意一樣. 眾人都笑了.賈母 笑道:們家受屈,我們該請姨太太才是,那里有破費姨太太的理!不這樣說呢, 還有臉先要五十兩銀子,真不害臊!"鳳姐儿笑道:“我們老祖宗最是有眼色的, 試一試,姨媽若松呢, 拿出五十兩來,就和我分.這會子估量著不中用了,翻 過來拿我作法子,說出這些大方話來.如今我也不和姨媽要銀子,竟替姨媽出銀 子治了酒,請老祖宗吃了,我另外再封五十兩銀子孝敬老祖宗, 算是罰我個包 攬閒事.這可好不好?"話未說完,眾人已笑倒在炕上.   賈母因又說及寶琴雪下折梅比畫儿上還好,因又細問他的年庚八字并家內景 況.薛姨媽度其意思,大約是要与寶玉求配.薛姨媽心中固也遂意,只是已許過 梅家了,因賈母尚未明說, 自己也不好擬定,遂半吐半露告訴賈母道:“可惜 這孩子沒福,前年他父親就沒了.他從小儿見的世面倒多,跟他父母四山五岳都 走遍了.他父親是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著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往 那一省逛半年,$ 錢啟李貴等都笑道:“爺說的是.便托懶不下來, 倘 或遇見賴大爺林二爺,雖不好說爺,也勸兩句.有的不是,都派在我們身上,又 說我們不教爺禮了。”周瑞錢啟便一直出角門來.   正說話時, 頂頭果見賴大進來.寶玉忙籠住馬,意欲下來.賴大忙上來抱 住腿.寶玉便在鐙上站起來, 笑攜他的手,說了几句話.接著又見一個小廝帶 著二三十個拿掃帚簸箕的人進來,見了寶玉,都順牆垂手立住,獨那為首的小廝 打千儿,請了一個安.寶玉不識名姓, 只微笑點了點頭儿.馬已過去,那人方 帶人去了.于是出了角門,門外又有李貴等六人的小廝并几個馬夫,早預備下十 來匹馬專候.一出了角門,李貴等都各上了馬,前引傍圍的一陣煙去了,不在話   這里晴雯吃了藥,仍不見病退,急的亂罵大夫,說:“只會騙人的錢,一劑 好藥也不給人吃。”麝月笑勸他道:“你太性急了,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 去如抽絲.'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這樣靈藥!你只靜養几天,自然好了.你 越急越著手。”晴雯又罵小丫頭子們:“那里鑽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膽子走 了.明儿我好了,一個一個的才揭你們的皮呢! "唬的小丫頭子篆儿忙進來問: “姑娘作什么。”晴雯道:“別人都死絕了,就剩了你不成?"說著,只見墜儿 也蹭了進來.晴雯道:“你瞧瞧這小蹄子,不問他還不來呢.這里又放月錢了, 又散果子了,你該跑在頭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墜儿只得前湊. 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將他的手抓住,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亂戳,口內 罵道:“要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 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墜儿疼的亂哭亂喊.麝月忙拉開墜儿,按 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這會子鬧 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嬤嬤進來, 說道:“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 墜儿很懶,寶二爺當面使他,他撥嘴儿不動,連襲人使他,他背后罵他.今儿務 必打發他出去,明儿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嬤嬤听了,心下便知鐲子事 發,因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晴雯道:“寶 二爺今儿千叮嚀万囑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 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他出去。”麝月道:“這也罷了,早也去,晚也去,帶了 去早清靜一日。”   宋嬤嬤听了,只得出去喚了他母親來,打點了他的東西,又來見晴雯等,說 道:“姑娘們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你們教導他,怎么$ ,鶯儿三 個,每人用茶盤捧了三蓋碗茶進去.一時等他三人出來, 待書命小丫頭子:“好 生伺候著,我們吃飯來換你們,別又偷坐著去。”眾媳婦們方慢慢的一個一個的 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輕慢疏忽了.   探春气方漸平,因向平儿道:“我有一件大事,把寶釵的話說了.王夫人點 頭歎道:“若說我無德, 不該有這樣好媳婦了。”說著,更又傷心起來.薛姨 媽倒又勸了一會子,因又提起襲人來,說:“我見襲人近來瘦的了不得,他是一 心想著寶哥儿.但是正配呢理應守的,屋里人愿守也是有的.惟有這襲人,雖說 是算個屋里人,到底他和寶哥儿并沒有過明路儿的. "王夫人道:“我才剛想著, 正要等妹妹商量商量.若說放他出去,恐怕他不愿意,又要尋死覓活的,若要留 著他也罷,又恐老爺不依.所以難處。”薛姨媽道:“我看姨老爺是再不肯叫守 著的.再者姨老爺并不知道襲人的事,想來不過是個丫頭,那有留的理呢?只要 姊姊叫他本家的人來,狠狠的吩咐他,叫他配一門正經親事,再多多的陪送他些 東西.那孩子心腸儿也好,年紀儿又輕,也不枉跟了姐姐會子,也算姐姐待他不 薄了. 襲人那里還得我細細勸他.就是叫他家的人來也不用告訴他,只等他家 里果然說定了好人家儿,我們還去打听打听,若果然足衣足食,女婿長的象個人 儿,然后叫他出去。”王夫人听了道:“這個主意很是.不然叫老爺冒冒失失的 一辦,我可不是又害了一個人了么!"薛姨媽听了點頭道:“可不是么!"又說了 几句,便辭了王夫人,仍到寶釵房中去了.   看見襲人淚痕滿面,薛姨媽便勸解譬喻了一會.W襲人本來老實,不是伶 牙利齒的人, 薛姨媽說一句,他應一句,回來說道:“我是做下人的人,姨太 太瞧得起我,才和我說這些話, 我是從不敢違拗太太的。”薛姨媽听他的話," 好一個柔順的孩子!"心里更加喜歡.寶釵又將大義的話說了一遍,大家各自相   過了几日, 賈政回家,眾人迎接.賈政見賈赦賈珍已都回家,弟兄叔侄相 見,大家歷敘別來的景況.然后內眷們見了,不免想起寶玉來,又大家傷了一會 子心.賈政喝住道:“這是一定的道理.如今只要我們在外把持家事,你們在內 相助,斷不可仍是從前這樣的散慢.別房的事,各有各家料理,也不用承總.我 們本房的事,里頭全歸于你,都要按理而行。”王夫人便將寶釵有孕的話也告訴 了,將來丫頭們都勸放出去.賈政听了,點頭無語.   次日賈政進內, 請示大臣們,說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闋,應該怎么謝 恩之處,望乞大人們指教。”眾朝臣說是$ 家.這日王子騰的夫人又來接鳳姐儿, 一并請眾甥男甥女閒 樂一日.賈母和王夫人命寶玉,探春,林黛玉,寶釵四人同鳳姐去.眾人不敢違 拗,只得回房去另妝飾了起來.五人作辭,去了一日, 掌燈方回.寶玉進入怡 紅院,歇了半刻,襲人便乘机見景勸他收一收心,閒時把書理一理預備著.寶玉 縱有了書,你的字寫的在那里呢?"寶玉笑道:“我時常也有寫的好些,難道都 沒收著?"襲人道:“何曾沒收著.你昨儿不在家,我就拿出來共算,數了一數, 才有五六十篇. 這三四年的工夫,難道只有這几張字不成.依我說,從明日起, 把別的心全收了起來,天天快臨几張字補上.雖不能按日都有,也要大概看得過 去。”寶玉听了,忙的自己又親檢了一遍, 實在搪塞不去,便說:“明日為始, 一天寫一百字才好。”說話時大家安下.至次日起來梳洗了,便在窗下研墨,恭 楷臨帖.賈母因不見他,只當病了,忙使人來問. 寶玉方去請安,便說寫字之 故,先將早起清晨的工夫盡了出來,再作別的,因此出來遲了.賈母听了,便十 寶玉听說,便往王夫人房中來說明.王夫人便說:“臨陣磨槍,也不中用. 有 這會子著急,天天寫寫念念,有多少完不了的.這一赶,又赶出病來才罷。”寶 玉回說不妨事. 這里賈母也說怕急出病來.探春寶釵等都笑說:“老太太不用 急.書雖替他不得,字卻替得的.我們每人每日臨一篇給他,搪塞過這一步就完 了.一則老爺到家不生气,二則他也急不出病來。”賈母听說,喜之不盡.   原來林黛玉聞得賈政回家,必問寶玉的功課,寶玉肯分心,恐臨期吃了虧. 因此自己只裝作不耐煩, 把詩社便不起,也不以外事去勾引他.探春寶釵二人 每日也臨一篇楷書字与寶玉,寶玉自己每日也加工,或寫二百三百不拘.至三月 下旬,便將字又集湊出許多來. 這日正算,再得五十篇,也就混的過了.誰知 紫鵑走來,送了一卷東西与寶玉,拆開看時,卻是一色老油竹紙上臨的鐘王蠅頭 小楷,字跡且与自己十分相似.喜的寶玉和紫鵑作了一個揖, 又親自來道謝. 史湘云寶琴二人亦皆臨了几篇相送.湊成雖不足功課, 亦足搪塞了.寶玉放了 心,于是將所應讀之書,又溫理過几遍.正是天天用功,可巧近海一帶海嘯,又 遭踏了几處生民.地方官題本奏聞,奉旨就著賈政順路查看賑濟回來.如此算去, 至冬底方回.寶玉听了,便把書字又擱過一邊,仍是照舊游蕩.   時值暮春之際, 史湘云無聊,因見柳花飄舞,便偶成一小令,調寄《如夢 令》,其詞曰:   豈是繡絨殘吐,卷起半帘香霧,纖手自拈來$ 沒精打彩,還入怡 紅院來.一夜不曾安穩,睡夢之中猶喚晴雯,或魘魔惊怖,种种不宁.次日便懶 進飲食,身体作熱.此皆近日抄檢大觀園,逐司棋,別迎春,悲晴雯等羞辱惊恐 悲凄之所致,兼以風寒外感,故釀成一疾,臥床不起.賈母听得如此,天天親來 看視.王夫人心中自悔不合因晴雯過于逼責了他.心中雖如此,臉上卻不露出. 只吩咐眾奶娘等好生伏侍看守,一日兩次帶進醫生來診脈下藥.一月之后,方才 漸漸的痊愈.賈母命好生保養,過百日方許動葷腥油面等物,方可出門行走.這 一百日內,連院門前皆不許到,只在房中頑笑.四五十日后,就把他拘約的火星 亂迸,那里忍耐得住.雖百般設法,無奈賈母王夫人執意不從,也只得罷了.因 此和那些丫鬟們無所不至,恣意耍笑作戲.又听得薛蟠擺酒唱戲,熱鬧非常,已 娶親入門,聞得這夏家小姐十分俊俏,也略通文翰,寶玉恨不得就過去一見才好. 再過些時,又聞得迎春出了閣,寶玉思及當時姊妹們一處,耳鬢廝磨,從今一別, 縱得相逢,也必不似先前那等親密了.眼前又不能去一望,真令人凄惶迫切之至. 少不得潛心忍耐,暫同這些丫鬟們廝鬧釋悶,幸免賈政責備逼迫讀書之難.這百 日內,只不曾拆毀了怡紅院,和這些丫頭們無法無天,凡世上所無之事,都頑耍 出來.如今且不消細說.   且說香菱自那日搶白了寶玉之后,心中自為寶玉有意唐突他,"怨不得我們 寶姑娘不敢親近,可見我不如寶姑娘遠矣,怨不得林姑娘時常和他角口气的痛 哭,自然唐突他也是有的了.從此倒要遠避他才好。”因此,以后連大觀園也不 輕易進來.日日忙亂著,薛蟠娶過親,自為得了護身符,自己身上分去責任,到 底比這樣安宁些,二則又聞得是個有才有貌的佳人,自然是典雅和平的:因此他 心中盼過門的日子比薛蟠還急十倍.好容易盼得一日娶過了門,他便十分殷勤小 心伏侍.   原來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歲,生得亦頗有姿色,亦頗識得几個字.若論心 中的邱壑經緯,頗步熙鳳之后塵.只吃虧了一件,從小時父親去世的早,又無同 胞弟兄,寡母獨守此女,嬌養溺愛,不啻珍寶,凡女儿一舉一動,彼母皆百依百 隨,因此未免嬌養太過,竟釀成個盜跖的性气.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 土,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在家中時常就和丫鬟們使性弄气,輕罵重打 的.今日出了閣,自為要作當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時靦腆溫柔,須要拿出這 威風來,才鈐壓得住人,況且見薛蟠气質剛硬,舉止驕奢,若不趁熱灶一气炮制 熟爛,將來必不能自豎旗幟矣,又見有香菱這等一個才$ 腳,倒不如和他商量一個穩便主意。”因帶笑說道:“你看二爺到底是 們來了。”寶蟾也笑道:“他辜負奶奶的心,我就說得他。”金桂道:“他怎么 辜負我的心, 你倒得說說。”寶蟾道:“奶奶給他好東西吃,他倒不吃,這不 是辜負奶奶的心么。”說著,卻把眼溜著金桂一笑.金桂道:“你別胡想.我給 他送東西,為大爺的事不辭勞苦, 我所以敬他,又怕人說瞎話,所以問你.你 這些話向我說,我不懂是什么意思。”寶蟾笑道:“奶奶別多心,我是跟奶奶的, 還有兩個心么.但是事情要密些,倘或聲張起來,不是頑的。”金桂也覺得臉飛 紅了,因說道:“你這個丫頭就不是個好貨!想來你心里看上了,卻拿我作筏子, 是不是呢?"寶蟾道:“只是奶奶那么想罷咧,我倒是替奶奶難受.奶奶要真瞧 二爺好,我倒有個主意.奶奶想,那個耗子不偷油呢,他也不過怕事情不密,大 家鬧出亂子來不好看.依我想,奶奶且別性急,時常在他身上不周不備的去處張 羅張羅.他是個小叔子,又沒娶媳婦儿,奶奶就多盡點心儿和他貼個好儿,別人 也說不出什么來.過几天他感奶奶的情,他自然要謝候奶奶.那時奶奶再備點東 西儿在咱們屋里, 我幫著奶奶灌醉了他,怕跑了他?他要不應,咱們索性鬧起 來,就說他調戲奶奶. 他害怕,他自然得順著咱們的手儿.他再不應,他也不 是人,咱們也不至白丟了臉面.奶奶想怎么樣?"金桂听了這話,兩顴早已紅暈 了,笑罵道:“小蹄子,你倒偷過多少漢子的似的,怪不得大爺在家時离不開你。” 寶蟾把嘴一撇,笑說道:“罷喲, 人家倒替奶奶拉纖,奶奶倒往我們說這個話咧。 ”從此金桂一心籠絡薛蝌,倒無心混鬧了.家中也少覺安靜.   當日寶蟾自去取了酒壺,仍是穩穩重重一臉的正气.薛蝌偷眼看了,反倒后 悔,疑心或者是自己錯想了他們,也未可知.果然如此,倒辜負了他這一番美意, 保不住日后倒要和自己也鬧起來, 豈非自惹的呢.過了兩天,甚覺安靜.薛蝌 遇見寶蟾,寶蟾便低頭走了, 連眼皮儿也不抬,遇見金桂,金桂卻一盆火儿的 赶著.薛蝌見這般光景,反倒過意不去.這且不表.   且說寶釵母女覺得金桂几天安靜, 待人忽親熱起來,一家子都為罕事.薛 姨媽十分歡喜,想到必是薛蟠娶這媳婦時沖犯了什么,才敗坏了這几年.目今鬧 出這樣事來,虧得家里有錢,賈府出力,方才有了指望.媳婦儿忽然安靜起來, 或者是蟠儿轉過運气來了,也未可知,于是自己心里倒以為希有之奇.這日飯后 扶了同貴過來,到金桂房里瞧瞧. 走到院中,只听一個男人和金桂說話.$ 不忘你的恩. "說著,赶忙就要磕下頭去,岫煙連忙攔住.黛玉等也都慫恿 著岫煙速往櫳翠庵去. 一面林之孝家的進來說道:“姑娘們大喜.林之孝測了 字回來說,這玉是丟不了的, 將來橫豎有人送還來的。”眾人听了,也都半信 半疑,惟有襲人麝月喜歡的了不得. 探春便問:“測的是什么字?"林之孝家的 道:“他的話多,奴才也學不上來,記得是拈了個賞人東西的` 賞'字.那劉鐵嘴 也不問,便說:`丟了東西不是?'"李紈道:“這就算好. "林之孝家的道:“他 還說,`賞'字上頭一個`小'字,底下一個`口'字,這件東西很可嘴里放得, 必是個 “他說底下`貝'字,拆開不成一個`見'字,可不是`不見'了?因上頭拆了`當'字,叫 快到當舖里找去.`賞'字加一`人'字,可不是`償'字?只要找著當舖就有人,有了 豎几個當舖都找遍了,少不得就有了.咱們有了東西,再問人就容易了。”李紈 道:“只要東西,那怕不問人都使得.林嫂子,煩你就把測字的話快去告訴二奶 奶,回了太太,先叫太太放心.就叫二奶奶快派人查去。”林家的答應了便走.   眾人略安了一點儿神, 呆呆的等岫煙回來.正呆等,只見跟寶玉的焙茗在 門外招手儿, 叫小丫頭子快出來.那小丫頭赶忙的出去了.焙茗便說道:“你 快進去告訴我們二爺和里頭太太奶奶姑娘們天大喜事. "那小丫頭子道:“你快 說罷,怎么這么累贅。”焙茗笑著拍手道:“我告訴姑娘,姑娘進去回了,咱們 兩個人都得賞錢呢.你打量什么,寶二爺的那塊玉呀,我得了准信來了。”未知 如何,下回分解. 第九十五回  因訛成實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寶玉瘋顛 --------------------------------------------------------------------------------   話說焙茗在門口和小丫頭子說寶玉的玉有了,那小丫頭急忙回來告訴寶玉. 眾人听了,都推著寶玉出去問他,眾人在廊下听著.寶玉也覺放心,便走到門口 問道:“你那里得了?快拿來。”焙茗道:“拿是拿不來的,還得托人做保去呢。” 寶玉道:“你快說是怎么得的, 我好叫人取去。”焙茗道:“我在外頭知道林 爺爺去測字,我就跟了去.我听見說在當舖里找, 我沒等他說完,便跑到几個 當舖里去.我比給他們瞧,有一家便說有.我說給我罷, 那舖子里要票子.我 說當多少錢,他說三百錢的也有,五百錢的也有.前儿有一個人拿這么一塊玉當 了三百錢去, 今儿又有人也拿了一塊玉當了五百$ 了,不可吝惜銀子.這么一找,少不得 就找出來了.若是靠著咱們家几個人找,就找一輩子,也不能得。”王夫人也不 敢直言.賈母傳話告訴賈璉,叫他速辦去了.賈母便叫人:“將寶玉動用之物都 搬到我那里去,只派襲人秋紋跟過來,余者仍留園內看屋子。”寶玉听了,終不 言語,只是傻笑.   賈母便攜了寶玉起身,襲人等攙扶出園.回到自己房中,叫王夫人坐下,看 人收拾里間屋內安置, 便對王夫人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么?我為的園里人少, 怡紅院里的花樹忽萎忽開, 有些奇怪.頭里仗著一塊玉能除邪祟,如今此玉丟 了,生恐邪气易侵,故我帶他過來一塊儿住著. 這几天也不用叫他出去,大夫 來就在這里瞧。”王夫人听說,便接口道:“老太太想的自然是.如今寶玉同著 老太太住了,老太太福气大,不論什么都壓住了。”賈母道:“什么福气,不過 我屋里干淨些,經卷也多,都可以念念定定心神.你問寶玉好不好?"那寶玉見 問,只是笑.襲人叫他說"好,寶玉也就說急,便說道:“你回去罷,這里有我 調停他.晚上老爺回來,告訴他不必見我,不許言語就是了。”王夫人去后,賈 母叫鴛鴦找些安神定魄的藥,按方吃了.不題.   且說賈政當晚回家, 在車內听見道儿上人說道:“人要發財也容易的很。” 那個問道:“怎么見得?"這個人又道:“今日听見榮府里丟了什么哥儿的玉了, 貼著招帖儿,上頭寫著玉的大小式樣顏色, 說有人撿了送去,就給一万兩銀子, 送信的還給五千呢。”賈政雖未听得如此真切,心里詫异,急忙赶回,便叫門上 的人問起那事來.門上的人稟道:“奴才頭里也不知道,今儿晌午璉二爺傳出老 太太的話,叫人去貼帖儿,才知道的。”賈政便歎气道:“家道該衰,偏生養這 么一個孽障!才養他的時候滿街的謠言,隔了十几年略好了些,這會子又大張曉 諭的找玉,成何道理!"說著,忙走進里頭去問王夫人.王夫人便一五一十的告 訴.賈政知是老太太的主意,又不敢違拗,只抱怨王夫人几句.又走出來, 叫 瞞著老太太,背地里揭了這個帖儿下來.豈知早有那些游手好閒的人揭了去了.   過了些時,竟有人到榮府門上,口稱送玉來.家內人們听見,喜歡的了不得, 便說:“ 拿來,我給你回去。”那人便怀內掏出賞格來,指給門上人瞧,"這不 是你府上的帖子么, 寫明送玉來的給銀一万兩.二太爺,你們這會子瞧我窮, 回來我得了銀子,就是個財主了. 別這么待理不理的。”門上听他話頭來得硬, 說道:“你到底略給我瞧一瞧,我好給你回去. "那人初倒不肯,后來$ 死罪, 他雖哭了一場,以后倒擦脂抹粉的起來.我若說他,又要吵個了不得,我總不理 他.有一天不知怎么樣來要香菱去作伴,我說:`你放著寶蟾,還要香菱做什么, 況且香菱是你不愛的,何苦招气生.'他必不依.我沒法儿,便叫香菱到他屋里 去. 可怜這香菱不敢違我的話,帶著病就去了.誰知道他待香菱很好,我倒喜 歡.你大妹妹知道了, 說:`只怕不是好心罷.'我也不理會.頭几天香菱病著, 砸了.我只說必要遷怒在香菱身上, 他倒沒生气,自己還拿笤帚掃了,拿水潑 淨了地,仍舊兩個人很好.昨儿晚上,又叫寶蟾去做了兩碗湯來,自己說同香菱 一塊儿喝.隔了一回,听見他屋里兩只腳蹬響,寶蟾急的亂嚷,以后香菱也嚷著 扶著牆出來叫人.我忙著看去,只見媳婦鼻子眼睛里都流出血來, 在地下亂滾, 兩手在心口亂抓,兩腳亂蹬,把我就嚇死了,問他也說不出來,只管直嚷,鬧了 一回就死了.我瞧那光景是服了毒的.寶蟾便哭著來揪香菱,說他把藥藥死了奶 奶了.我看香菱也不是這么樣的人,再者他病的起還起不來,怎么能藥人呢.無 奈寶蟾一口咬定.我的二爺,這叫我怎么辦!只得硬著心腸叫老婆子們把香菱捆 了,交給寶蟾,便把房門反扣了.我同你二妹妹守了一夜,等府里的門開了才告 訴去的.二爺你是明白人,這件事怎么好?"賈璉道:“夏家知道了沒有?"薛姨 下來.我們自然疑在寶蟾身上,別人便說寶蟾為什么藥死他奶奶,也是沒答對的. 若說在香菱身上,竟還裝得上。”正說著,只見榮府女人們進來說:“我們二奶 奶來了。”賈璉雖是大伯子,因從小儿見的, 也不回避.寶釵進來見了母親, 又見了賈璉,便往里間屋里同寶琴坐下.薛姨媽也將前事告訴一遍.寶釵便說: “若把香菱捆了,可不是我們也說是香菱藥死的了么?媽媽說這湯是寶蟾做的, 就該捆起寶蟾來問他呀.一面便該打發人報夏家去,一面報官的是。”薛姨媽听 見有理,便問賈璉.賈璉道:“二妹子說得很是.報官還得我去,托了刑部里的 人,相驗問口供的時候有照應得.只是要捆寶蟾放香菱倒怕難些。”薛姨媽道: “并不是我要捆香菱,我恐怕香菱病中受怨著急,一時尋死,又添了一條人命, 才捆了交給寶蟾,也是一個主意。”賈璉道:“雖是這么說,我們倒幫了寶蟾了. 若要放都放,要捆都捆, 他們三個人是一處的.只要叫人安慰香菱就是了。” 薛姨媽便叫人開門進去,寶釵就派了帶來几個女人幫著捆寶蟾. 只見香菱已哭 得死去活來,寶蟾反得意洋洋.以后見人要捆他, 便亂嚷起來.那禁得榮府的 人吆喝著,$ 內聞得,有兩位御史風聞得珍大爺引誘世家子弟賭博, 這 款還輕,還有一大款是強占良民妻女為妾,因其女不從,凌逼致死.那御史恐怕 不准,還將咱們家的鮑二拿去,又還拉出一個姓張的來.只怕連都察院都有不是, 為的是姓張的曾告過的。”賈政尚未听完,便跺腳道:“了不得!罷了,罷了! "歎了一口气,扑簌簌的掉下淚來.   薛蝌寬慰了几句,即便又出來打听去了.隔了半日,仍舊進來說:“事情不 好.我在刑科打听,倒沒有听見兩王复旨的信,但听得說李御史今早參奏平安州 到底打听我們的怎么樣?"薛蝌道:“說是平安州就有我們,那參的京官就是赦 老爺.說的是包攬詞訟,所以火上澆油. 就是同朝這些官府,俱藏躲不迭,誰 可恨那些貴本家便在路上說,`祖宗擲下的功業,弄出事來了,不知道飛到那個 頭上,大家也好施威.'"賈政沒有听完,复又頓足道:“都是我們大爺忒糊涂, 東府也忒不成事体.如今老太太与璉儿媳婦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呢. 你再打听去, 我到老太太那邊瞧瞧.若有信,能夠早一步才好。”正說著,听見里頭亂嚷出來 說:“老太太不好了!"急得賈政即忙進去.未知生死如何,下回分解. 第一零六回  王熙鳳致禍抱羞慚 賈太君禱天消禍患 --------------------------------------------------------------------------------   話說賈政聞知賈母危急, 即忙進去看視.見賈母惊嚇气逆,王夫人鴛鴦等 喚醒回來,即用疏气安神的丸藥服了,漸漸的好些,只是傷心落淚.賈政在旁勸 慰,總說是"儿子們不肖, 招了禍來累老太太受惊.若老太太寬慰些,儿子們尚 可在外料理;若是老*錹繯i裁床蛔栽*, 儿子們的罪孽更重了。”賈母道:“我 活了八十多歲,自作女孩儿起到你父親手里,都托著祖宗的福,從沒有听見過那 些事.如今到老了,見你們倘或受罪,叫我心里過得去么!倒不如合上眼隨你們 去罷了。”說著,又哭.   賈政此時著急异常, 又听外面說:“請老爺,內廷有信。”賈政急忙出來, 見是北靜王府長史,一見面便說"大喜。”賈政謝了,請長史坐下,"請問王爺有 何諭旨?"那長史道:“我們王爺同西平郡王進內复奏,將大人的懼怕的心,感 激天恩之話都代奏了.主上甚是憫恤,并念及貴妃溘逝未久,不忍加罪,著加恩 仍在工部員外上行走.所封家產, 惟將賈赦的入官,余俱給還.并傳旨令盡心 供職.惟抄出借券令我們王爺查核,如有違禁重利的一概照例入官$ 窮了便著急的要死,我心里是想著祖宗莫大的功勳,無一日不 指望你們比祖宗還強,能夠守住也就罷了.誰知他們爺儿兩個做些什么勾當!”   賈母正自長篇大論的說, 只見丰儿慌慌張張的跑來回王夫人道:“今早我 們奶奶听見外頭的事,哭了一場,如今气都接不上來.平儿叫我來回太太。”丰 儿沒有說完,賈母听見,便問:“到底怎么樣?"王夫人便代回道:“如今說是 不大好。”賈母起身道:“噯,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 "說著,叫人扶著,要 親自看去.賈政即忙攔住勸道:“老太太傷了好一回的心,又分派了好些事,這 會該歇歇.便是孫子媳婦有什么事,該叫媳婦瞧去就是了,何必老太太親身過去 呢.倘或再傷感起來,老太太身上要有一點儿不好,叫做儿子的怎么處呢。”賈 母道:“你們各自出去,等一會子再進來.我還有話說。”賈政不敢多言, 只 得出來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賈璉挑人跟去.這里賈母才叫鴛鴦等派人拿了給 鳳姐的東西跟著過來.   鳳姐正在气厥. 平儿哭得眼紅,听見賈母帶著王夫人,寶玉,寶釵過來, 疾忙出來迎接. 賈母便問:“這會子怎么樣了?"平儿恐惊了賈母,便說:“這 會子好些.老太太既來了,請進去瞧瞧。”他先跑進去輕輕的揭開帳子.鳳姐開 眼瞧著,只見賈母進來,滿心慚愧. 先前原打算賈母等惱他,不疼的了,是死 活由他的,不料賈母親自來瞧,心里一寬,覺那擁塞的气略松動些,便要扎掙坐 起.賈母叫平儿按著,"不要動,你好些么?"鳳姐含淚道:“我從小儿過來,老 太太,太太怎么樣疼我.那知我福气薄,叫神鬼支使的失魂落魄,不但不能夠在 老太太跟前盡點孝心,公婆前討個好,還是這樣把我當人,叫我幫著料理家務, 被我鬧的七顛八倒,我還有什么臉儿見老太太,太太呢!今日老太太,太太親自 過來,我更當不起了,恐怕該活三天的又折上了兩天去了。”說著,悲咽.賈母 道:“那些事原是外頭鬧起來的,与你什么相干.就是你的東西被人拿去,這也 算不了什么呀.我帶了好些東西給你,任你自便。”說著,叫人拿上來給他瞧瞧. 鳳姐本是貪得無厭的人, 如今被抄盡淨,本是愁苦,又恐人埋怨,正是几不欲 生的時候,今儿賈母仍舊疼他, 王夫人也沒嗔怪,過來安慰他,又想賈璉無事, 心下安放好些,便在枕上与賈母磕頭, 說道:“請老太太放心.若是我的病托 著老太太的福好了些,我情愿自己當個粗使丫頭,盡心竭力的伏侍老太太,太太 罷。”賈母听他說得傷心,不免掉下淚來.寶玉是從來沒有經過這大風浪的, 心 下只知安樂,不$ 不意視弟為蠢物,所以將世路的話來酬應。”甄寶玉听說,心里曉得"他知我 少年的性情,所以疑我為假.我索性把話說明,或者与我作個知心朋友也是好 的。”便說道:“世兄高論,固是真切.但弟少時也曾深惡那些舊套陳言,只是 一年長似一年,家君致仕在家,懶于酬應,委弟接待.后來見過那些大人先生盡 都是顯親揚名的人,便是著書立說,無非言忠言孝,自有一番立德立言的事業, 方不枉生在圣明之時,也不致負了父親師長養育教誨之恩,所以把少時那一派迂 想痴情漸漸的淘汰了些.如今尚欲訪師覓友,教導愚蒙,幸會世兄, 定當有以教 我.适才所言,并非虛意。”賈寶玉愈听愈不耐煩,又不好冷淡,只得將言語支 吾.幸喜里頭傳出話來說:“若是外頭爺們吃了飯,請甄少爺里頭去坐呢。”寶 玉听了,趁勢便邀甄寶玉進去.   那甄寶玉依命前行, 賈寶玉等陪著來見王夫人.賈寶玉見是甄太太上坐,便 先請過了安,賈環賈蘭也見了.甄寶玉也請了王夫人的安.兩母兩子互相廝認. 雖是賈寶玉是娶過親的,那甄夫人年紀已老,又是老親,因見賈寶玉的相貌身材 与他儿子一般,不禁親熱起來.王夫人更不用說,拉著甄寶玉問長問短,覺得比 自己家的寶玉老成些.回看賈蘭, 也是清秀超群的,雖不能象兩個寶玉的形像, 也還隨得上.只有賈環粗夯,未免有偏愛之色.眾人一見兩個寶玉在這里,都來 瞧看,說道:“真真奇事,名字同了也罷,怎么相貌身材都是一樣的.虧得是我 們寶玉穿孝,若是一樣的衣服穿著,一時也認不出來. "內中紫鵑一時痴意發作, 便想起黛玉來,心里說道:“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時, 就將那甄寶玉配了 他,只怕也是愿意的。”正想著,只听得甄夫人道:“前日听得我們老爺回來說 ,我們寶玉年紀也大了,求這里老爺留心一門親事。”王夫人正愛甄寶玉, 順口 便說道:“我也想要与令郎作伐.我家有四個姑娘,那三個都不用說,死的死, 嫁的嫁了,還有我們珍大侄儿的妹子,只是年紀過小几歲,恐怕難配.倒是我 們大媳婦的兩個堂妹子生得人才齊整,二姑娘呢,已經許了人家,三姑娘正好 与令郎為配.過一天我給令郎作媒,但是他家的家計如今差些。”甄夫人道: “太太這話又客套了.如今我們家還有什么,只怕人家嫌我們窮罷了。”王夫 人道:“現今府上复又出了差,將來不但复舊,必是比先前更要鼎盛起來。”甄 夫人笑著道:“但愿依著太太的話更好.這么著就求太太作個保山. "甄寶玉听 他們說起親事,便告辭出來.賈寶玉等只得陪著來到書房,見賈政已在那里, $ 酒的 道:“這位姑娘多大年紀了?長得怎么樣? "賈薔道:“模樣儿是好的很的.年 紀也有十三四歲了。”那陪酒的說道:“可惜這樣人生在府里這樣人家, 若生 在小戶人家,父母兄弟都做了官,還發了財呢。”眾人道:“怎么樣?"那陪酒 的說:“現今有個外藩王爺,最是有情的,要選一個妃子.若合了式,父母兄弟 都跟了去. 可不是好事儿嗎?"眾人都不大理會,只有王仁心里略動了一動,仍 舊喝酒.   只見外頭走進賴林兩家的子弟來, 說:“爺們好樂呀!"眾人站起來說道: “老大老三怎么這時候才來?叫我們好等!"那兩個人說道:“今早听見一個謠 言,說是咱們家又鬧出事來了,心里著急,赶到里頭打听去,并不是咱們。”眾 人道:“不是咱們就完了,為什么不就來? "那兩個說道:“雖不是咱們,也有 些干系.你們知道是誰,就是賈雨村老爺.我們今儿進去,看見帶著鎖子,說要 解到三法司衙門里審問去呢.我們見他常在咱們家里來往,恐有什么事,便跟了 去打听。”賈芸道:“到底老大用心,原該打听打听.你且坐下喝一杯再說. " 兩人讓了一回,便坐下,喝著酒道:“這位雨村老爺人也能干,也會鑽營,官也 不小了,只是貪財,被人家參了個婪索屬員的几款.如今的万歲爺是最圣明最仁 慈的, 獨听了一個`貪'字,或因糟蹋了百姓,或因恃勢欺良,是极生气的,所以 旨意便叫拿問. 若是問出來了,只怕擱不住.若是沒有的事,那參的人也不便. 如今真真是好時候,只要有造化做個官儿就好。”眾人道:“你的哥哥就是有造 化的,現做知縣還不好么. "賴家的說道:“我哥哥雖是做了知縣,他的行為只 怕也保不住怎么樣呢。”眾人道:“手也長么?"賴家的點點頭儿,便舉起杯來 喝酒.眾人又道:“里頭還听見什么新聞?"兩人道:“別的事沒有,只听見海 疆的賊寇拿住了好些,也解到法司衙門里審問. 還審出好些賊寇,也有藏在城 里的,打听消息,抽空儿就劫搶人家,如今知道朝里那些老爺們都是能文能武, 出力報效,所到之處早就消滅了。”眾人道:“你听見有在城里的,不知審出咱 們家失盜了一案來沒有?"兩人道:“倒沒有听見.恍惚有人說是有個內地里的 人, 城里犯了事,搶了一個女人下海去了.那女人不依,被這賊寇殺了.那賊 寇正要跳出關去,被官兵拿住了,就在拿獲的地方正了法了。”眾人道:“咱們 櫳翠庵的什么妙玉不是叫人搶去, 不要就是他罷?"賈環道:“必是他!"眾人 道:“你怎么知道?"賈環道:“妙玉這個東西是最討人嫌的.他一日家捏酸$ 息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貴族之女俱屬從情天孽海而來.大凡古今女子, 那淫字固不可犯,只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鶯蘇小,無非仙子塵心, 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纏綿的,那結果就不可問了。”雨村听到 這里,不覺拈須長歎, 因又問道:“請教老仙翁,那榮宁兩府,尚可如前否?" 士隱道:“福善禍淫, 古今定理.現今榮宁兩府,善者修緣,惡者悔禍,將來 蘭桂齊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 "雨村低了半日頭,忽然笑道:“是了, 是了.現在他府中有一個名蘭的已中鄉榜,恰好應著`蘭'字.适間老仙翁說`蘭桂 齊芳',又道寶玉高魁子貴,莫非他有遺腹之子, 可以飛黃騰達的么?"士隱微 微笑道:“此系后事,未便預說。”雨村還要再問,士隱不答,便命人設俱盤飧, 邀雨村共食.   食畢, 雨村還要問自己的終身,士隱便道:“老先生草庵暫歇,我還有一 段俗緣未了,正當今日完結。”雨村惊訝道:“仙長純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緣? "士隱道:“也不過是儿女私情罷了.雨村听了益發惊异:老先生初任之時曾經 判斷.今歸薛姓,產難完劫,遺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 此時正是塵緣脫盡之時, 只好接引接引。”士隱說著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這急流津覺迷渡 口草庵中睡著了.   這士隱自去度脫了香菱,送到太虛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對冊,剛過牌坊,見 那一僧一道,縹渺而來.士隱接著說道:“大士,真人,恭喜,賀喜!情緣完結, 都交割清楚了么?"那僧說:“情緣尚未全結,倒是那蠢物已經回來了.還得把 他送還原所,將他的后事敘明,不枉他下世一回。”士隱听了,便供手而別.那 僧道仍攜了玉到青埂峰下,將寶玉安放在女媧煉石補天之處,各自云游而去.從 此后,"天外書傳天外事,兩番人作一番人。”   這一日空空道人又從青埂峰前經過,見那補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跡 依然如舊, 又從頭的細細看了一遍,見后面偈文后又歷敘了多少收緣結果的話 頭,便點頭歎道:“我從前見石兄這段奇文,原說可以聞世傳奇,所以曾經抄錄, 但未見返本還原.不知何時复有此一佳話,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 圓覺,也可謂無复遺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跡模糊,反有舛錯,不如我再抄錄 一番,尋個世上無事的人,托他傳遍, 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 假而不假.或者塵夢勞人,聊倩鳥呼歸去,山靈好客, 更從石化飛來,亦未可 知。”想畢,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華昌盛的地方,遍尋了一番,不是建功立業 之人,即$ 反 張者,痙病也。 太陽病,關節疼痛而煩,脈沉而細(一作緩)者,此名濕痹(一雲中濕)。濕痹之 候,其人小便不利,大便反快,但當利其小便。 濕家之為病,一身盡疼,發熱,身色如似熏黃。 濕家,其人但頭汗出,背強,欲得被,覆向火,若下之早,則噦,胸滿,小便不 利,舌上如胎者,以丹田有熱,胸中有寒,渴欲得水而不能飲,則口燥煩也。 濕家下之,額上汗出,微喘,小便利(一雲不利)者,死。若下利不止者,亦死。 問曰:風濕相搏,一身盡疼痛,法當汗出而解,值天陰雨不止,醫雲:此可發汗, 汗之病不愈者,何也?答曰:發其汗,汗大出者,但風氣去,濕氣在,是故不愈 也。若治風濕者,發其汗,但微微似欲汗出者,風濕俱去也。 濕家病,身上疼痛,發熱面黃而喘,頭痛,鼻塞而煩,其脈大,自能飲食,腹中 和無病,病在頭中寒濕,故鼻塞,內藥鼻中,則愈。 病者一身盡疼,發熱,日晡所劇者,此名風濕。此病傷於汗出當風,或久傷取冷 所致也。 太陽中熱者,暍是也,其人汗出惡寒,身熱而渴也。 太陽中暍者,身熱疼重,而脈微弱,此亦夏月傷冷水,水行皮中所致也。 太陽中暍者,發熱惡寒,身重而疼痛,其脈弦細芤遲,小便已,灑灑然毛聳,手 足逆冷,小有勞,身即熱,口開,前板齒燥。若發汗,則惡寒甚;加溫針,則發 熱甚;數下之,則淋甚。 辨太陽病脈證並治(上)第五   一、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   二、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   三、太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必惡寒,體病,嘔逆,脈陰陽俱緊者, 名為傷寒。   四、傷寒一日,太陽受之,脈若靜者,一為不傳,頗欲吐,若躁煩脈數急者, 為傳也。   五、傷寒二、三日,陽明少陽證不見者,為不傳也。   六、太陽病,發熱而渴,不惡寒者為溫病。若發汗已,身灼熱者,名風溫。 風溫為病,脈陰陽俱浮,自汗出,身重,多眠睡,鼻息必鼾,語言難出。若被下 者,小便不利,直視失溲;若被火者,微發黃色,劇則如驚癇,時瘈瘲;若火熏 之,一逆尚引日,再逆促命期。   七、病有發熱惡寒者,發於陽也。無熱惡寒者,發於陰也。發於陽,七日愈。 發於陰,六日愈。以陽數七陰數六故也。   八、太陽病,頭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經盡故也。若欲作再經者,針 足陽明,使經不傳則愈。   九、太陽病,欲解時,從巳至未上。   一0、風家,表解而不了了者,十二日愈。   一一、病人身大熱,反欲得衣者,熱在皮膚,寒在骨髓也,身大寒,反欲不 近衣者,寒在$ 一合,用熱湯七合, 煮作稀糜,去滓;取汁合散,溫,頓服之。不吐者,少少加;得快吐,乃止。諸 亡血虛家,不可與瓜蒂散。   一六七、病脅下素有痞,連在臍旁,痛引少腹人陰筋者,此名藏結,死。   一六八、傷寒,若吐、若下後,七八日不解,熱結在里,表裡俱熱,時時惡 風,大渴,舌上乾燥而煩,欲飲水數升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   一六九、傷寒,無大熱,口燥渴,心煩,背微惡寒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   一七 0 、傷寒,脈浮,發熱無汗,其表小解,不可與白虎湯,渴欲飲水無表 證者,白虎加人參湯主之。   一七一、太陽少陽並病,心下硬,頸項強而眩者,當刺大椎、肺愈、肝愈。 慎勿下之。   一七二、太陽與少陽合病,自下利者,與黃芩湯;若嘔者,黃芩加半夏生薑 湯主之。 黃芩湯方   黃芩三兩 芍藥二兩 甘草二兩(炙) 大棗二十枚(擘)   上四味,以水一斗,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日再、夜一服。 黃芩加半夏生薑湯方   黃芩三兩 芍藥二兩 甘草二兩(炙) 大棗十二枚(擘) 半夏半升(洗)  生薑一兩半(一方三兩,切)   上六味,以水一斗,煮取三升,去滓,溫服一升,日再、夜一服。   一七三、傷寒,胸中有熱,胃中有邪氣,腹中痛,欲嘔吐者,黃連湯主之。 黃連湯方   黃連三兩 甘草三兩(炙) 乾薑三兩 桂枝三兩(去皮) 人參二兩 半 夏半升(洗) 大棗十 二枚(擘)   上七味,以水一斗,煮取六升,去滓,溫服,晝三、夜二。   一七四、傷寒八九日,風濕相搏,身體疼煩,不能自轉側,不嘔不渴,脈浮 虛而澀者,桂校附子湯主之,若其人大便硬,小便自利者,去桂加白術湯主之。 桂枝附子湯方   桂枝四兩(去皮) 附子三枚(炮,去皮,破)生薑三兩(切) 大棗十二 枚(擘) 甘草二兩(炙)   上五味,以水六升,煮取二升,去滓,分溫三服。 去桂加白術湯方   附子三枚(炮,去皮,破) 白術四兩 生薑三兩(切) 甘草二兩(炙)  大棗十二枚(擘)   上五味,以水六升,煮取兩升,去滓,分溫三服。初一服,其人身如痹,半 日許復服之,三服都盡,其人如冒狀,勿怪。此以附子、術並走皮內,逐水氣未 得除,故使之耳,法當加桂四兩。此本一方二法:以大便硬、小便自利,去桂也; 以大便不硬、小便不利,當加桂。附子三枚,恐多也。虛弱家及產婦,宜減服之。   一七五、風濕相搏,骨節疼煩,掣痛不得屈伸,近之則痛劇,汗出短氣,小 便不利,惡風不欲去衣,或身微腫者,甘草附子湯主$ 論,即吾祖仙公,仙蹤仙術,歷歷可徵,豈亦荒唐耶?由此想來,必竟後 天之中,仍有開闢先天之路。故《丹經》論至精微,有曰父母,有曰戊巳,有曰懷胎, 有曰調養,有曰產嬰兒,有曰出元神。此必有說,斷非無故而妄立名色,以炫世人之耳 目。且《丹經》又有曰三九郎君、二八姹女,又有曰黃婆,不知者盡指為采戰之事。試 思采戰淫欲,豈有得道仙人而肯著之為經耶?此中定別具妙理,而人未及參明耳。若果 采戰,縱有神術,亦屬後天,何關性命。況且溫柔鄉。多半是黃泉路。」   原來葛洪自在勾漏,得了養氣調息之術,有些效驗,便日日行之。這一日,正坐在 嶺頭初陽台上,吐納東方的朝氣,忽想起《丹經》上有兩名要言,道:「爐內若無真種 子,猶如水火煉空鐺。」因又參想道:「據此二言,則調養不足重,而真種子乃為貴也 。但不知真種子卻是何物。若要認做藥物,《丹經》又有言:『竹破還將竹補宜,抱雞 須用卵為之。』由此看來,自是人身之物。但人身俱是後天,那裡做得種子?」因而坐 臥行動,凝思注想,無一刻不參真種子,再也參不透。   忽有一道人,古貌蒼髯,來訪葛洪,欲暫借一宿。葛洪看那人體態,大有道氣,便 延之上坐,請教道長何來,那人道:「來與汝說真種子。」葛洪聞言,便下拜道:「願 吾師指教。」那道人便一手扯起葛洪,道:「世兄請起,吾乃汝祖弟子鄭思遠也,特來 傳汝祖秘術於兄。」遂將昔日葛玄神仙妙旨,一一傳授而去。葛洪恍然大悟道:「原來 《丹經》所喻,皆係微言,實暗暗相通,所云三九郎君,即父也;二八姹女,即母也; 所云戊巳黃婆,即父母交媾之媒也。父母之交媾,即父母先天之陰陽二氣,相感相觸, 而交結於眉目間,而成黍珠也。此黍珠,吸而吞之,即吾後天中之真種子也。父母交媾 ,即戰也;吾吞納,即彩也。彩而溫養之,即水火之煉也。修煉得法,而種子始成胎也 。時足胎成,而嬰兒始產也。嬰兒既產,則元神始出也。元神出,然後化腐為神,而屍 可解也。」葛洪自得鄭思遠之指點,此理既明,心無所惑,遂出囊中黃白,叫老僕去一 一治辦。又廣結其廬,深深密密,好潛藏修煉,不與人知。正是:   茫然容易偏難識,得竅雖難亦易行。   藥餌金丹皆備矣,大丹何患不能成。   藥物既備之後,葛洪便閉戶垂簾,據鼎爐而坐,抽添得鼎爐內水火溫溫暖暖、以待 先天種子之來。而戊巳黃婆,則日引著明眸皓齒的三九郎君,與綠鬢朱顏的二八姹女, 時時調笑於葛洪鼎爐之前。雖五賊為累,龍虎不能即馴也。參差了數遍,然陰陽之交媾 ,你貪我愛。出$ 人聲曉動千門辟,湖色宵涵萬象虛。   為問西州羅剎岸,濤頭衝突近何如?   原來錢塘江未經築岸之時,那潮頭起時,直高數十丈,拍天一般的湧將上來,就如 千軍萬馬奔騰,也不似這般洶湧,所以元微之做入詩中,以來取笑。樂天看了,因笑道 :「微之此詩,要來笑我,卻笑差了。錢塘江潮如雪山銀障,乃天下奇觀也。便是漢時 枚乘所賦的八月廣陵濤,何等稱雄,也比不得我錢塘潮之萬一。微之為何反以囉剎來貶 駁?由此看來,我杭州的好處,他尚未盡知,若不說明,豈不埋沒了。」因又做詩一首 ,寄與元微之道:   君問西州城下事,醉中疊紙為君書。   嵌空石面摽羅剎,壓捺潮頭敵子胥。   神鬼曾鞭猶不動,波濤雖打欲何如?   誰知太守心相似,抵滯堅頑兩有餘。   元微之看了這首詩,細細辨明羅剎二字,是稱美錢塘江的徽號,不是貶他之說,方 自知笑差了,做聲不得。復因公事到杭州,因而一遊,方知西湖之美,實實及他不來, 方才心服,不敢再爭。正是:   柳簇花攢紅袖新,山搖水曳翠眉顰。   何須著屐東西覓,日出湖中對美人。   樂天因山山水水,日對著西湖這樣的美人,又詩詩酒酒,時題出自家這般的才子,一片尤滯之魂那裡還按納得定,遂不禁稍稍寄情於聲色。身邊早蓄了兩個姬妾,一個叫做樊素,一個叫做小蠻。樊素 善於清謳,每歌一聲,而齒牙鬆脆,不啻新鶯。小蠻善于飛舞,每舞一回,而腰肢擺折 ,勝似游龍。故樂天愛之特甚,日侍不離,因有詩二句贈他兩人道:櫻桃樊素口,楊柳 小蠻腰。   要知櫻桃口,不是單贊其口,贊其口能歌也。楊柳腰,也不是獨羨其腰,羨其善舞 耳。故後人又有詩駁其櫻桃口,贊之不盡道:   吐去新鶯穿齒滑,吞來舌上滾明珠。   朱唇一起嬌無那,細想櫻桃怎得如?   又有詩駁楊柳腰道:   衫袖翩躚總不消,細看妙盡在纖腰。   輕輕款款尋思去,轉覺粗疏是柳條。   樂天既有了兩個絕色的姬妾在旁,便日日帶他到湖山深處,或是蓮藕灣頭,或是風 前歌一曲,或是月下舞一回,又自作詩以紀其事。所稱山水之樂,詩酒與風流之福,十 分中實實也享了八九。卻又逢著唐朝的法網甚寬,凡是官府到任,宴會飲酒,俱有官妓 承應,或是出郊迎接,或是騎馬相隨。皆習以為平常之事,恬不為怪。樂天因營妓中沒 有出色的女子,又因有樊素、小蠻足以娛情,故不甚去追求官妓。忽一日,見了一官妓 ,叫做商玲瓏,生得姿容鮮媚,甚是可人,又且琴棋技藝,種種皆可應酬,故此樂天亦 甚鍾愛,每每喚他來承應。一日,與他對雪飲酒,正$ 早膳,就乘了車兒,竟到湖船上來,叫人傳稟。   此時孟觀察正邀了許多賓客,賞梅吃酒,忽聽見說蘇小小來了,心上雖然暗喜,但既發作一番,那裡便好默默,必須哼喝他幾句,然後收科。因問道:「他還是自來,還是府縣拿來了?」左右稟道:「自來的。」孟觀察道:「既是自來,且姑容他進見。」一面吩咐,一面據了高坐,以便作威福。不片時,人還未到面前,而鼻孔中早隱隱(嘗)麝蘭之味,將他暴戾之氣,已消了一半。及到面前,雖然是淡妝素服,卻一身的嫋娜,滿面的容光,應接不暇。突然望見一個仙子臨凡,這孟觀察雖然性暴,然正在壯年,好色之心頗盛,見了這般美麗,恨不得便吞他入口,只礙著觀瞻不雅,苦苦按納。   蘇小小不慌不忙,走到面前,也不屈膝,但深深一拜,道:「賤妾蘇小小,願相公萬福。」盂觀察此時心己軟了,說不出硬話來,但問道:「我喚了你三日,怎麼抗拒不來,你知罪麼?」小小道:「若說居官大法,賤妾與相公腰隔天淵,如何敢抗?至於名公巨卿,行春遣興,賤妾來遲去慢,這些風花雪月之罪,妾處煙花,不能自主,故年年月月日日,皆所不免。賤妾雖萬死,亦不能盡償,蓋不獨為相公一人而坐,還望開恩垂諒。」觀察道:「這也罷了,但你今日之來,還是求生,還是求死?」小小道:「『愛之則欲其生,惡之則欲其死』,悉在相公欲中,賤妾安能自定?」觀察聽了,不禁大笑起來,道:「風流聰慧,果然名下無虛,但此皆口舌之辯才,卻非實學。你若再能賦詩可觀,我不獨不加罪,且當優禮。」小小便請題。觀察因指著瓶內梅花道:「今日賞梅,就以此為題。」小小聽了,也不思索,信口長吟道:   梅花雖做骨,怎敢敵春寒?   若要分紅白,還須青眼看。   孟觀察聽了,知詩意皆包含著眼前之事,又不亢,又不卑,直喜得眉歡眼笑。遂走下坐來,親手攙定小小道:「原來芳卿果是女中才子,本司誤認,失敬多矣。」因邀之人坐,小小道:「賤妾何才?止不過情詞曲折,偶會相公之意耳。」觀察道:「情詞會意,正才人之所難。」遂攜了小小,並坐在上面,歡然而飲。飲酒之間,小小左顧右盼,詼諧談笑,引得滿座盡傾。觀察此時,見他偎偎倚倚,不覺神魂俱蕩。欲要留小小在船中,又恐官箴不便,直吃得酕醄大醉,然後差人明燈持火,送了小小回家,卻與小小暗約下,到夜靜時,悄悄移小船到鏡閣下相就。如此者一連三夜,大快其心,贈了小小千金,方才別去。正是:   一怒雙眸裂,回嗔滿面春。   非關情性改,總是色迷人。   孟觀察去後,賈姨因問道:「這觀察接甥女不去,特著府縣來拿,何$ 此非朝廷之意,皆秦賊蒙蔽聖明。如今中原震動,四方響應,恢復之時。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今矯詔興師,權以濟變。元帥若領師前進,眾將願出死力,為元帥前驅,擒滅兀朮,獻於天子,然後歸朝待罪,未為晚也。再不然,請除君側之惡,誅了秦檜,然後再立功勳,亦未為不可。」岳公道:「依君言,明是岳飛反,非秦檜反也,斷斷不可!」遂喝退了眾將官,即日拔寨,班師回朝,那些百姓遮住馬頭哭訴道:「我等頂香運草,以迎官軍、金人盡知。將軍一去,我等性命休矣。」岳公在馬上也灑淚道:「詔書既下,我怎敢擅留?汝等若慮金人,可急急收拾,從我遷徒,庶性命可存。我為汝暫留兩日。」眾百性忙忙收拾,都扶老摯幼,跟岳元帥遷回。岳公隨上一本,請以漢上六郡閒田處之。   岳公既班師,那金人歡聲如雷,仍一齊發作,將岳元帥恢復的城池依然盡數奪去。岳公回朝,面見高宗,並元一語。遂力請解了兵柄。金人所言和約,不上半年,早又分道渡淮,勢如風雨,且寫書與秦檜:「不殺岳飛,和議必不堅久。」故秦檜叫萬俟 等,將「莫須有」之事,裝成圈套,再三羅織,竟將岳家父子陷在大理獄中,風波亭上,斷送了性命,並送了宋室的江山。好人方才快活,以為得計。誰知一時之受用有限,而千古之罵名無窮。人生誰不死?而岳公一死,卻死得香蔭苗,垂萬世之芳名。今日雖埋骨湖濱,而一腔忠勇,使才人詩客、遊人士女,無日不叩拜景仰而痛惜之,連湖山也增幾分顏色。昔日趙子昂有詩為證:   岳王墳上草離離,秋日荒涼石獸危。   南渡君臣輕社稷,中原父老望誰提?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勝悲。 第八卷 三台夢跡   西於一湖,晴好雨奇,人盡以為此靈秀之氣所鍾也。靈秀之氣結成靈秀之山水,則固然矣;孰知靈秀中原有一派正氣在其中,為之主宰,方能令山水之氣,醞醞釀釀,而生出正人來。正人之氣,若鬱鬱下散,又能隱隱躍躍,而發為千古之徵兆,說來似奇,而實理之所不元。故醒時夢夢,不若夢中醒醒。   你道這西湖上所生的正人是誰?這人姓於,名謙,字廷益,杭州錢塘縣人。杭州生人多矣,你怎知他是稟西湖之正氣而生?只因他生的那時節,杭州三年桃李都不開花,及他死的那一年,西湖之水徹底皆於,以此察知。況他父親于彥昭,生他這一年,又得了吉夢。母親劉氏,臨產他這一日,又有疾風大雨、雷電交加之異。及生下來,儀容魁偉,聲音響亮。到了六七歲上,便聰明異常。讀書過目成誦,出口皆成對句。一日,清明節,父親合族同往祖瑩祭掃。偶因$ 登殿,召于謙簾前奏事。于謙聞召,忙率多官進立簾下奏道:「聖駕失陷,臣等不共戴天,誓當迎請還朝,但社稷為重。國家不可一日無君,乞太后降旨,立皇子為皇太子,宣郕王上殿輔國,庶社稷有人,天下不至搖動矣。」太后隨即降詔,二十日立皇子為皇太子,時年二歲,宣郕王代總國政;一面即遣使齎黃金珠玉、袞龍段疋,到也先營中,迎請車駕。   到了二十二日,郕王初攝朝,群臣即上奏道:「王振傾危社稷,罪惡滔天,人人憤恨,若不滅其族屬,以正典刑,何以慰安人心?」奏罷,遂一齊痛哭,聲徹中外。郕王猶沉吟不決,王振惡黨,錦衣衛馬順,早從旁喝叱百官起去。給事中王竑見馬順不奉旨,擅自喝人,不勝大怒,因厲聲罵道:「馬順逆賊,助王振為惡,禍延社稷。今日事已至此,尚兀自放肆,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一邊罵,一邊即揪住馬順,劈面一拳。眾官憤極,遂一齊動手,亂靴踢打,頃刻腦漿塗地,血流中庭而死。馬順既死,眾官仍要王振心腹王、毛二人,宮中秘匿不敢發出。眾官見二人不出,便喧嘩不止,無復朝儀。   郕王驚疑不定,即欲起身回宮,于謙忙上前拽住王袍袖,叩請道:「今殿下若不發出二人來,恐諸臣嘵嘵不已,非安國家之計。」郕王遂傳令旨,發出二人。眾官亦一齊打死。于謙遂大聲道:「附黨奸邪俱已打死,眾官各宜就班,勿得喧嘩。」眾臣就班訖,于謙又奏請郕王降諭,俯慰群臣。郕王因降諭道:「王振奸臣誤國,即著都御史陳鎰,抄沒其家產。」于謙又奏:「也先不道,志滿氣驕,將有長驅深入之勢,不可不預為之備。」郕王見于謙有才多能,遂聽其謀劃,一一傳旨。著都督孫鏜、范廣、孫安、雷通等,守護京師,勿違節制。又乞赦楊洪、石亨罪犯,著緊守宣府,勿與浪戰。仍差楊洪之子楊俊,充游擊將軍,率兵並口外歸順人等,前往涿州、保定、真定、滄州、河間等處,往來巡哨。但見我朝遭傷軍兵,即令收撫,不可加責。又著郭登等,緊守大同等處,遇敵可截、可邀、可守、可殺,相機而行。又著九邊將帥許貴、劉安等,謹守城堡,切勿浪戰。又著石亨姪石彪,領游擊等兵,沿城防守,以備不測。又著金瑛、興安等,忠良內相,防守內城。郕王見于謙一一區畫,皆定國安邦之策,知人善任之謀,心中始安。各官都先命退,獨留于謙在殿,直至一鼓方出,但見袍袖為之盡裂。此時吏部尚書王直,與多官尚在午門未散。見於公出朝,王直先說道:「今日之事,變起倉猝,賴公鎮定,雖百王直,何能為耶?」眾官都道:「朝廷洪福,今幸有公。」于公遜謝,眾方同散。正是:   社稷倒懸日,偏能一一持。   盤根$ 指揮韓清等,擄去男女數百。將近京師,人心洶洶。侍講徐珵,蘇州人,自以為識得天文,見熒惑不退舍,忙移家口還蘇,道:「若再不去,定要作韃子婦矣。」太監金瑛召廷臣問計,徐珵倡言京師不可守,必須南還。于謙因慟哭奏道:「京師,天下根本。山陵社稷在此,百官萬姓在此,帑藏倉儲在此,六宮輜重在此,今不守此,將欲何為?若一遷都,大事去矣。昔宋高宗南渡之事可鑒也。一步不得離此!」金瑛、興安大以于謙之言為是,因倡言道:「死則君臣一處同死耳,再有言遷都者,上命必誅之。」一面出榜曉諭,眾心始定。此時承平日久,城外倉場堆積,動以數百萬。于謙聞敵臨關,急令官軍預支一年糧草,任其自運。其搬運不盡者,就放一把火,焚燒殆盡。有人說:「事體重大,何不報?」于謙道:「事有經權。今敵在目前,若必待報而行,適已資敵。敵食吾糧草,必久困吾,非計也。今行堅壁清野之計,彼無糧草,不能久留,將自退矣。」   不數日,也先兵果長驅至京城西北關外,此時喜寧降於也先,盡告以中國虛實,遂為嚮導。一路來勢甚利害,焚燒長陵、獻陵、景陵。此時石亨掌後府,要閉九門以避敵鋒。于謙道:「斷然不可。彼勢甚是凶勇,今若閉門,是示之弱,益輕中國矣。」遂自提兵出德勝門,躬環甲冑,整頓人馬,背城紮起九個大營,分佈九門,共二十二萬人馬。激勵將士,令石亨屯於城北,于謙自督其軍,都督孫鏜屯在城西,刑部侍郎江淵督其軍於後,御史楊善等眾臣閉門守城,以示必死。頃刻,也先蜂擁而來,我軍嚴整不動。知也先擁上皇在軍中,故不輕發一矢。也先因遣使來,假以送皇上為名,邀大臣出去議和迎駕,且邀金幣巨萬。于謙一無所許,但對他道:「賴宗廟社稷之靈,我國已有君矣。」   也先來意,只以為奇貨可居,今見于謙說得冰冷,老大沒興,遂把黑旗一麾,人馬盡繞東城,而口稱要攻南門。石亨要撤兵到南門,于謙道:「這不是攻南門,必搶通州而去。」也先果喝指道:「南朝可謂有人矣。」因又遣使來議和,就率大臣迎駕。于謙知其詐,因遣通政參議王復、中書趙犖往迎。   二人到營,見上皇並也先。也先道:「爾等皆小宮,可令于謙、石亨、胡瀅來。」王復辭歸,上皇私諭二人道:「彼無善意,爾等宜速去。」二人方出,賊眾早四面搶殺。只因堅壁清野,並無所得,遂仍擁了上皇而去。于謙哨探得上皇去遠了,遂把軍中黃旗一麾,放起聯珠子母炮來,響得山搖地動。又將佛郎機、銅將軍、銃炮一齊發,打死兵馬不計其數。賊見勢頭不好,一哄而走。于謙又令石亨領敢死之士,奮勇殺出,殺到城西,又殺到城南,賊$ ,不能坐朝,于謙心中甚憂。捱到次年正月,景帝漸漸病重。于謙遂與眾官計議,請立沂王仍為東宮,奏請不允。于謙又約十七日面奏泣請。不期徐有貞見景帝有不起之色,便與石亨計議,要乘機奪開南宮之門,迎請上皇復位,以成不世之大功。石亨大喜,以為然。因一面通知太監曹吉祥、蔣冕奏白於皇太后;又一面通知南宮;又一面會同掌兵都督張 、張 及都御史楊善;又一面假報北寇南侵,使于謙聞知,自去調度軍務;又乘著北寇之信,暗暗納兵入城。   十六日晚,石亨等齊會於徐有貞宅中,徐有貞急急到台上觀看星象,下來道:「時在今夕,不可失也。」到了四鼓,天色晦冥。石亨等惶惑道:「事當濟否?」徐有貞大言道:「時至矣。」遂擁眾到南宮城,那城門都用鐵汁灌牢,眾遂毀壞垣門而入。上皇問道:「爾等何為?」徐有貞、石亨俯伏奏道:「請聖駕復登九五。」遂扶上皇乘輿,兵士戰驚,不能舉動。徐有貞急忙上前自推,石亨一齊扶著。忽天色光明,星月交輝,眾人呼噪,直入奉天殿,鳴鍾擊鼓,群臣盡皆失色。其夜于謙尚宿於朝房,與眾文武約定,次日祈遂前議。不意徐有貞、石亨等,希圖迎復之功,竟將順理之事,以為僥倖之圖。于謙見眾人有變,自知不免,然神色不變,徐整朝衣入班行禮。早聞得殿上傳旨,拿王文、于謙、范廣並太監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下獄。此皆徐有貞捏造其有謀迎立外藩之故也。   後二日,景帝駕崩,遂改八年為天順元年,命徐有貞人閣辦事,石亨封忠國公,餘並升賞。徐有貞又唆給事王鎮上疏,劾奏王文、于謙要坐以謀反之律,凌遲處死,嚴加拷掠,必要招承迎立外藩之事。王文道:「若要迎立外藩,必要金牌符敕,今金牌符敕見存禁中,不奏知皇太后,誰敢竊取而行?」石亨等道:「雖無顯跡,其意則有。」王文道:「若以意欲二字誣陷文等,實不甘心。」瑣瑣辯之不已。于謙道:「汝辯之何益?石亨等意已如此。彼蓋欲踵秦檜『莫須有』之故智也。辯亦死,不辯亦死。忠臣豈恤死哉!」次日,石亨促成「迎立外藩,謀危社稷」之獄。天順看了,尚猶豫不忍道:「于謙曾有大功。」徐有貞、石亨二人忙上前道:「臣等出萬死一生,迎復陛下,若不置于謙等於死地,則今日之舉為無名。」上意遂決。二十二日早,獄中取出王文、于謙、范廣、王誠等,於西市受刑。王文猶稱冤不住口,于謙笑道:「我與汝不必辯,日後自有公論。」遂口吟亂世詩一首道:   成之與敗久相依,豈肯容人辯是非?   奸黨只知讒得計,忠臣卻視死如歸。   先天預定皆由數,突地加來盡是機。   忍過一時三刻苦,芳名包管古今$ ,曾取出來燒過,就吩咐馮太尉收好,馮太尉奉旨收在寶藏庫第七口廚內。不期去年八月十五日,聖上玉體不安,皇太后取出來燒了祈保,就隨便放在內庫第三口廚裡。皇上不知原由,叫馮太尉去取。馮太尉走去取時,已不見了,心上著忙,不敢復旨,故自出來求籤問卜。今見濟癲說出他的心事,怎不著驚?因問道:「這玉髓香,你莫不知道些消息在那裡麼?」濟癲因又笑道:「貧僧方才供的,賣響卜也吃得飯,這些小事怎麼不知?」   太尉聽見他說知道,滿心歡喜,忙叫人將他扶起,自起身與他分賓主坐下,復問道:「濟師既知,萬望指教。」濟公道:「說是自然要說,但貧僧一肚皮酒,都被太尉盤醒了,清醒白醒,恐說來不准。敢求太尉佈施一壺,還了貧僧的本來面目,貧僧便好細說。」馮太尉沒奈何,只得叫人取酒請他。濟公直吃得爛醉如泥,方才說道:「這香是皇太后娘娘舊年中秋夜,取出來焚燒。祈保聖安,因夜深了,就順便放在內庫第三口廚內。你為何問也不去問聲,卻瞎哄哄亂尋?」馮太尉聽了,又驚又喜,卻不能全信,因吩咐掌家款住他,自卻飛馬入朝去查問。去不多時,早歡歡喜喜飛馬回來,向濟公稱謝道:「濟師竟是未卜先知的一尊活佛了!這玉髓香果在內庫第三口廚裡,連皇太后娘娘也忘記了。」說罷,濟公辭出回寺。   自此之後,以遊戲而顯靈救世之功,也稱述不盡。只到了六十外,忽爾厭世,遂作病容。松少林長老因看他道:「濟公,你平日最健,為何今日一旦如此?」濟癲笑笑,也不回說些甚麼,但信口作頌道:   健,健,健,何足羨!止不過要在人前扯門面。吾聞水要流乾,土要崩陷,豈有血肉之軀,支撐六十年而不變?稜稜的瘦骨幾根,鱉鱉的精皮一片,既不能坐高堂,享美祿,使他安閒;何苦忍饑寒,奔道路,將他作賤?況真不真,假不假,世法難看;且酸的酸,鹽的鹽,人情已厭。夢醒了,雖一刻,卻也難留;看破了,從百年,大都有限。倒不如瞞著人,悄悄去靜裡自尋歡;索強似活現世,哄哄的動中討埋怨。靈光既欲隨陰陽,在天地間虛行;則精神自不肯隨塵凡,為皮囊作楦。急思歸去,非大限之相催;欲返本來,實自家之情願。從此緊閉門,坐破蒲團;閒行腳,將山川踏遍。   長老聽了,歎羨道:「濟公來去如此分明,禪門又添一重公案矣。」故濟公坐化後,留此醉跡,為西湖南屏生色。 第十卷 虎溪笑跡   釋家之有高僧,猶儒家之有才子也。才子雖修齊誠正工夫,到不得聖賢地位,然不朽文章,亦名教之所重。高僧的學問雖不及佛菩薩之神通,然戒律精嚴,性情靈慧,亦鬼神之所欽,高人之所敬。行為$ 纖腰。朱唇一點暈紅嬌,好個青春年少。   綠鬢照開明月,玉筍微露輕綃。盈盈十五女兒嬌,嫁與潘郎正好。   --右調《西江月》   法師見了,問道:「汝居何地而來此?」那女妖嬌聲的答道:「會稽之東,下山之陽,是吾之宅,古木蒼蒼。」法師又問道:「汝姓甚麼?」女妖又答道:「吳王山上無人處,幾度臨風學舞腰。」   法師道:「據你這等說,敢是姓柳麼?」女妖道:「便是。」法師道:「你何故在此媚人?」女妖答道:「因與陶公子原有宿世夫妻之分,非敢為媚也。」辨法師大喝道:「汝無始已來,迷已逐物;為物所轉,溺於淫邪;流浪千劫,不自解脫;入魔趣中,橫生災害,延及無辜。汝今當知魔即非魔,魔即法界。我今當為汝宣說楞嚴秘密神咒,汝當諦聽。訟既往過愆,返本來清淨,黨性若迷而不悟,再在此胡纏,吾當令四大王押汝到烈火坑中去,受苦無量。」說罷,女妖驚悟,涕泣叩頭道:「承師父說法超度,不復在此貪戀,當別公子去矣。」遂入見鳳官道:「妾本與君圖百年姻眷,今辨法師佛力無邊,神通廣大,他說法超度我,我豈可迷而不悟,受烈火坑中之苦乎?今要別子而去,但久與子處,情不能頓舍,願與子同飲酒一杯,為永別之意。」遂相對痛飲,作詩一首為贈。云:   仲冬二七是良時,江下無緣與子期。   今日臨岐一杯酒,共君千里永相離。   遂拂衣而去。自此之後,鳳官神氣清爽,再無魔難。陶縣令感辨才法師有再生之功,厚有所贈,而法師一毫不取。陶縣令惟有心感其德而已,遂備盛齋奉款,以船送歸天竺。其時因在嘉興遣了柳妖,並陶公子的病立時脫體,故一時僧俗人等,來見者不計其數。遂致天竺境中,鑿山築室,不過三年,竟成了一個鬧熱場。辨才法師此時深以為繁,恐誤靜中之功,遂決意辭了大眾,仍歸於龍井寺,此時沈太守已經去任,無人留他,故得自由。   辨法師到了龍井,見天竺朝夕與人往還,並不曾遇一出類高人,雄談快論,開益心胸,故此交接之念,也就淡了。便有個藏修之意,不欲與人應酬。然湖上到龍井,路有二十餘里之遠,又不好全行拒絕來人,因立一個清規條約道:山僧老矣,精神衰憊,不能趨承。謹以二則預告:殿上閒談,最久不過三炷香。山門送容,最遠不過虎溪。垂顧大人,伏乞相諒。   山僧元靜叩白又造了一間遠心庵,以為自家取靜之地,本寺侍者因稱他為「遠公」。凡是與他來往的縉紳士夫,知他迎送之勞,因尊他敬他,卻也都不壞他的規矩。如此年餘甚是相安。   原來這龍井寺前,有一條小橋,橋下便是龍井的水,流出成溪。因溪中有一塊巨石,形類於虎,$ 聲,卻也不怪他說。施十娘看房中無人,便走近小姐身邊一步道:「小姐,老身有一句不知進退的活,敢在小姐面前說麼?若不嫌老身多嘴,方敢說,若怪老身,老身也就不說了。」小姐道:「媽媽,你是老人家,如何怪你?有話但說不妨。」施十娘便輕輕說道:「小姐!你前日樓上,可曾見一個少年的郎君麼?」小姐臉色微紅,慢慢的道:「沒有。」口中雖然答應,那意思甚懈。   施十娘見他像個不嗔怪的意思,料到是曾見過來。因又說道:「你休瞞我。那少年郎君,今日特來見我,說前日見了小姐,小姐稱贊他美少,可是有的麼?」小姐不覺滿面通紅,便不則聲。施十娘知竅,便說道:「那少年郎君是蘇洲人,姓文,真個好一個風流人品。小姐若得嫁他,日後夫榮妻貴,也不枉了小姐芳容。你心下何如?」那小姐把頭低了,微微一笑。施十娘見小姐這般光景,料到十拿九肯,又說道:「那文相公思想小姐,自從昨日至今,一連來數次,要老身訪問小姐消息,不知小姐有何說話?」那小姐道:「沒有什麼說話,但不知這人可曾娶?」便不言了。   施十娘接口道:「他說不曾娶妻,所以求老身做媒。據我看起來,這人不是個薄倖之人。論相貌,與小姐恰好是一對兒,不可錯過了這好親事。小姐若肯應允,老身出去就與他說知。」小姐將頭點了一點,施十娘會意,忙收拾花盝兒起身,小姐又扯住他衣袂道:「老媽媽謹言。」施十娘道:「不必吩咐。」出來見了老夫人道:「小姐還要幾枝好花兒,明日再送來。」說罷自去。正是:背地商量無好語,私房計較有姦情。   施十娘出得門來,那文世高早已在店中候久了。見了施十娘欣欣然有些喜色,便深深唱一個喏道:「那事如何?」施十娘細細說一遍,喜得那世高渾身如蟲鑽骨癢一般,非常快樂,道:「小姐這般光景,婚姻事大半可成,我明日做一首詩,勞老娘寄與小姐一看,或求他和我一詩,或求他信物一件,以為終身之計。全仗維持。」施十娘依允了。   文世高回寓,當晚一夜蝗眠,次日早起,取出白綾汗巾一方,磨濃了墨,寫七言絕句一首於上:   天仙尚惜人年少,年少安能不慕仙?   一語三生緣已定,莫教錦片失當前。   寫完,封好了,急急走到店中,付與施十娘,道:「煩老娘寄一寄去,千萬討小姐一個回信。事成重重相謝。」   施十娘袖了詩又揀幾枝好花兒,假意踱到劉家來,見了老夫人道:「今選上幾枝花兒,比昨日的又好,特送與小姐。」說完了,便望小姐臥樓上走。小姐見了,比昨日更自不同,即忙見禮。施十娘四顧無人,便去袖中摸出那條汗中兒,遞與小姐。小姐打開一看,卻是一$ 官,以報其撫育之恩。然後治酒筵,遍請一班熟識並高年父老,都來暢飲。直飲到爛醉之後,錢王乘興而歌道:立節還鄉掛錦衣,吳越一王駟馬歸。天明明兮愛日暉,百歲茬薦兮會時稀。酒罷,又各贈以金銀彩緞,然後發駕還朝。此時錢王已得了一十四州江山。有個貫休和尚,做了一首律詩來獻道:   貴逼身來不自由,幾年辛苦踏山丘。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菜子衣裳宮錦窄,謝公篇詠崎羅羞。   他年名上凌雲閣,豈羨當時萬戶候!   吳越王見詩大喜,遣門下吏對貫休說道:「教和尚改『十四州』為『四十冊』方許相見。」貫休道:「州亦難添,詩亦難改。我本閒雲野鶴,何天不可飛,而必欲見耶?」遂飄然而去。時人盡服其高。   吳越玉要造宮殿於江頭鳳凰山,有個會看風水的道:「如在風凰山建造宮殿,玉氣大露,不過有國百年而已;若將西湖填平,只留十三條水路以蓄泄湖水,建官殿於上,便有千年王氣。」錢王道:「西湖乃大下名勝,安可填平?況且五百年必有王者起,豈有千年而天下無真主者乎?有國百年,吾願足矣。」遂定基於鳳凰山之上。   到了慶宗二年,錢王始復修本朝職貢;直至明宗長興三年春,忽爾寢疾,因詔眾臣道:「吾疾必不起,諸兒庸懦,誰可為主?」眾位奏道:「兩鎮令公,仁孝有功,孰不愛戴?」鏐乃悉出印鑰,授於子元瓘道:「將吏椎爾,宜善守之。」又囑之道:「善事中國,無以易姓廢事大之禮。」遂卒,年人十一。自蒞杭五十餘載,惠愛之政,深及於民,故既死之後,吏民思之不已,便起造一錢王詞於西湖之上,流傳至今,歷晉、漢、周、宋、元、明,將及千載,尚巍然於東郭,以生西湖之色。   其時子孫相繼為王,直終五代,始知真正英雄,雖崛起一時,同於寇盜,能知上尊朝廷,下仁萬姓,保全土地,不遭塗炭,不妄思非分,而順天應人。其功與帝王之功自一揆矣,故能生享榮名,而死垂懿美於無窮。回視劉漢宏、董昌之非為,不幾天壤哉?所以蘇東坡亦有表忠碑立於錢王祠側,餘亦敬羨無已。因敘述其事,與岳於二公同稱,使人知西湖正氣,不獨一秀美可嘉也。 第十三卷 三生石跡   凡人一生之中,或聚或散,會合不常的,莫過於朋友。故信之一字,獨加於朋友。孔子也道:「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方成友道。看來人生最難踐的是信。要求一終身不失信的,尚不可多得,何況再生!所以世人稱情薄的曰「泛交」,情厚的曰「石交」。那泛交的,猶如泉之出澗,一過即流;水之遇風,一晌無影。初則締結同心,轉盻便成吳越,就與他對神設誓,指日盟心,到後來相期相$ 氣,將宗無又是一頓肥打。   第二日,宗無懷恨默然,有心到東房來閒耍,意思要弄默然個笑話。默然卻不在家,但見默然的徒弟宗慧,在佛前唸經。宗無問道:「師兄在此念的是什麼經?」宗慧道:「是報恩經。」宗無道:「替那個念的?」宗慧道:「還不曾有受主。」宗無笑道:「既沒有受主,空空念他怎的?」宗慧道:「乘閒時節念在那裡,待有人出了經錢,就登記在他名下去也是一樣。」宗無大笑,猛拿起一個木魚槌,照宗慧光頭上盡力一連打了三下,道:「既是如此,你師父昨日得罪我,正要打他,就把這槌登記在他名下去罷!與你無干。」宗慧不曾防他,被打得眼中鬼火直冒,抱著頭怪喊起來。宗無道:「不要喊,不關你事,我打的是你師父,你何必著急。」宗慧疼得要緊,那裡肯住,一手摩頭,一手扭著宗無,來告訴寂然。寂然急得走到石家去告訴他哥嫂,他哥嫂原是壞人,恨不得宗無身死,方才快心,一味叫著實狠打。自是寂然得了口氣,回來整整瑣碎了兩日才住。   一日,寂然藏了個舊相識在房中敘情,不知怎的被宗無曉得,悄悄躲在窗前張看。見寂然與婆娘百般肉麻淫弄,好不看得有趣。正看在興頭上,鼻中忽聞得一陣酒香,伸手一摸,果有一滿滿一壺酒,頓在窗前磚頭上。他竟次然取至自己牀前,淺斟慢酌,不消兩個時辰,輕輕灌在肚裡,一滴不存,依舊將壺送到原處,那知他們還在戀戰。宗無量原平常,不覺醉將上來,遂無心再聽那聲,就回來脫衣而睡。正是:   閉眼不觀風流事,只愁魂夢入巫陽。   次早宗無起來,見了師父只是笑。寂然再不想到春色露泄於他,見他笑得有故,猛想道:「莫是那壺酒被他偷吃了?」急急去看,卻是一把空壺。跌腳道:「這個魔怪精,真是活賊,自他進門,就吵得我不得清潔。」因叫宗無問道:「這壺酒到那裡去了?」宗無道:「想是貓兒吃了。」寂然氣得失笑道:「胡說。貓子那裡會吃酒。」宗無道:「因他不會吃,故此吃得爛醉的倒在那裡。」寂然越發好笑道:「真是狗屁,你又怎曉得他吃醉?」宗無笑道:「貓子若不醉倒,昨晚怎勞師父打老鼠呢?」寂然倒吃一驚,早知為他所窺,就不敢嚷道。他勉強笑道:「自然是你這弼馬瘟偷吃,只好賴個畜生。」說〔時〕就快快進房。暗忖道:「怎麼就露在這畜生的眼裡?諸人猶可,惟有這畜生的嘴兒利害,倘有一些風聲走漏出去,不是當耍。這畜生是斷然不可再留在寺中的,為禍不淺。不若明日買服毒藥來,藥死更是乾淨。」遂打定主意,只得待明日行事不題。   再說那個田先生回家,臉上腫毒,整整害了好些時,還不得完口。一日,因有事下鄉會個$ 個症候,果然就有此奇幻,既是如此,我就與你起病。」二人遂取兩碟小菜,幾壺熱酒,就在榻前對飲。吃得半酣,楊二心猶在海氏,又放不下那些所去之物,肚裡打稿兒,思量事若不成,怎生設個計較,轉央林顯瑞去取。心裡這般想著,卻也無心貪飲,顯瑞勉強相勸,剛飲得一杯落肚,猛聽得門外有人叩響,說道:「二哥在家麼?」這一聲分明是陳有量的聲音,楊二說:「這事有些作怪了。」又聽得門響之聲,嚇得大驚非小。   不知的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哄上船從今一著   鬼蜮舞智,蛇虺逞能,巧安排設盡了圈圈陣。船兒已登,月兒又升,怕只怕,他那冰霜性。拜神天,多幫襯,只叫他時把艙門倚,頻將窗戶憑。待區區輕輕巧巧,做個鑽艙進。   右調《平江咽》   接說楊二忽聽敲得門響,問時,卻似陳有量聲音。吃這一驚不小,再側耳細聽,果然一毫不差。楊二嚇得渾發戰,臉上就如蠟紙也似的黃,連聲叫道:「不好也,我的虛心病發了。」倒把顯瑞老大一嚇,忙問道:「好端端的吃酒,怎一會就發起病來?」楊二忙搖手道:「不要高聲,我的病就在門外。」顯瑞見如此形狀,失笑道:「外邊不過是個人罷了,難道是個勾死鬼不成?任憑有甚麼大事,有我在不妨,待我出去打發他。」楊二忙扯住,附耳說道:「此人是適才所言那話之夫也。我昨日在他家那人面前偶然戲言,今日必然是來起火。非是我怕他,但這是個窮鬼,惹他則甚。」顯瑞大笑道:「還說你是個老在行呢!自古道『撒手不為奸。』而況止說得兩句趣話麼,不打緊他,我開他進來,看他是怎麼樣的起火。」遂將門啟開,只見有量笑嘻嘻走將進來,與顯瑞拱一拱手道:「楊二弟可在家麼?」楊二隻得出來相見。看見有量滿臉笑容,不像個來尋鬧的,方才放心。有量向楊二道:「這兩日怎不過來走走,緣何臉上覺有些黃瘦?」因見桌上有酒肴,便道:「像是這酒淘碌壞了身子,以後還該節飲為是。」楊二接口道:「連朝有些小恙,今日才好些,蒙林兄沽一壺與我起病,若不嫌殘,同飲三杯何如?」有量道:「林兄乍會,怎好相擾。」顯瑞道:「論理不該輕褻,大家脫俗些罷。」三人於是同飲。有量向楊二道:「我有錢把程色銀子,買不得米,你有紋銀可照銀水兑換幾分與我。」楊二沉吟半晌,答道:「銀子放在我處,今日且吃酒,明日來換把你,如何?」有量點頭應允,又飲數杯先告別而去。   楊二與顯瑞復又坐下痛飲。楊二見有量情懷如故,料已沒事,心中甚喜。又見顯瑞是個色鬼,腰間又有幾兩現物,因暗忖道:「我一向所去之物,正沒處取償,何不就出在此人身上。$ 4千萬里。05 ,06懊惱天仙應有以。 〔浪濤沙〕 皇甫松 69其一(頁二七) 01灘頭細草接疏林,02浪惡罾船半欲沈。03宿鷺棉鷗飛舊浦,04去年沙嘴是 7○其二(頁二七) 01蠻歌豆蔻北人愁,02蒲雨杉風野艇秋。03浪起鵁鶄眠不得,04寒沙細細入 〔楊柳枝〕 皇甫松 71其一(頁二七) 01春入行宮映翠微,02玄宗侍女舞煙絲。03如今柳向空城綠,04玉笛何人更 72其二(頁二六) 01爛熳春歸水國時,02吳王宮殿柳絲垂。03黃鶯長叫空閨畔,04西子無因更 〔摘得新〕 皇甫松 73其一(頁二八) 01酌一卮,02須教玉笛吹。03錦筵紅蠟燭,04莫來遲。05繁紅一夜經風雨, 74其二(頁二八) 01摘得新,02枝枝葉葉春。03管絃兼美酒,04最關人。05平生都得幾十度, 〔夢江南〕 皇甫松 75其一(頁二八) 01蘭燼落,02屏上暗紅蕉。03閒夢江南梅熟日,04夜船吹笛雨蕭蕭,05人 語驛邊橋 76其二(頁二八) 01樓上寢,02殘月下簾旌。03夢見秣陵惆悵事,04桃花柳絮滿江城,05雙 髻坐吹笙 〔採蓮子〕 皇甫松 77其一(頁二九) 01菡萏香蓮十頃陂,(小字:舉棹),02小姑貪戲採蓮遲(小字:年少)。03 弄水船頭濕(小字:舉棹),04更脫紅裙鴨兒(小字:年少)。 78其二(頁二九) 01船動湖光灩灩秋(小字:舉棹),02貪看年少信船流(小字:年少)。03無 水拋蓮子(小字:舉棹),04遙被人知半日羞(小字:年少)。 〔浣溪沙〕 韋相莊 79其一(頁二九) 01清曉妝成寒食天,02柳球斜裊間花鈿,03捲簾直出畫堂前。 04指點牡丹初綻朵,05日高猶自憑朱欄,06含顰不語恨春殘。 8○其二(頁三○) 01欲上鞦韆四體慵,02擬教人送又心忪。03畫堂簾幕用明風。 04此夜有情誰不極,05隔墻梨雪又玲瓏,06玉容憔悴惹微紅。 81其三(頁三○) 01惆悵夢餘山月斜,02孤燈照壁背窗紗,03小樓高閣謝娘家。 04暗想玉容何所似?05一枝春雪凍梅花,06滿身香霧簇朝霞。 82其四(頁三○) 01綠樹藏鶯鶯正啼,02柳絲斜拂白銅堤,03弄珠江上草萋萋。 04日暮飲歸何處客?05繡鞍驄馬一聲嘶。06滿身蘭麝醉如泥。 83其五(頁三一) 01夜夜相思更漏殘,02傷心明月憑欄干,03想君思我錦衾寒。 04咫尺畫$ 線縷,02輕透鵝黃香畫{衣夸}。03垂交帶,04盤鸚鵡,05裊 移玉步。 06背人勻檀注,07慢轉橫波偷覷。08斂黛春情暗許,09倚屏慵不語。 〔訴衷情〕 顧敻 321其一(頁一三○) 01香滅簾垂春漏永,02整鴛衾,03羅帶重。04雙鳳,05縷黃金,06窗外月 07沉沉,08斷腸無處尋,09負春心。 322其二(頁一三○) 01永夜拋人何處去?02絕來音。03香閣掩,04眉斂,05月將沉,06怎忍不 07怨孤衾,08換我心為你心,09始知相憶深。 〔荷葉杯〕 顧敻 323其一(頁一三一) 01春盡小庭花落,02寂寞,03憑檻斂雙眉。04忍教成病憶佳期,05知麼知, 324其二(頁一三一) 01歌發誰家筵上?02寥亮,03別恨正悠悠。04蘭釭背帳月當樓,05愁麼愁, 325其三(頁一三一) 01弱柳好花盡折,02晴陌,03陌上少年郎。04滿身蘭麝撲人香,05狂麼狂, 326其四(頁一三二) 01記得那時相見,02膽戰,03鬢亂四肢柔。04泥人無語不抬頭,05羞麼羞, 327其五(頁一三二) 01夜久歌聲怨咽,02殘月,03菊冷露微微。04看看濕透縷金衣,05歸麼歸, 328其六(頁一三二) 01我憶君詩最苦,02知否?03字字盡關心。04紅箋寫寄表情深,05吟麼吟, 329其七(頁一三二) 01金鴨香濃鴛被,02枕膩,03小髻簇花鈿。04腰如細柳臉如蓮,05憐麼憐, 330其八(頁一三三) 01曲砌蝶飛煙暖,02春半,03花發柳垂條。04花如雙臉柳如腰,05嬌麼嬌, 331其九(頁一三三) 01一去又乖期信,02春盡,03滿院長莓苔。04手{手妥}裙帶獨徘徊,05 來麼來, 06來麼來。 332〔漁歌子〕 顧敻(頁一三三) 01曉風清,02幽沼綠,03倚欄凝望珍禽浴。04晝簾垂,05翠屏曲,06滿袖 荷香馥郁 07好攄懷,08堪寓目,09身閒心靜平生足。10酒杯深,11光影促,12名利 無心較逐  〔臨江仙〕 顧敻 333其一(頁一三四) 01碧染長空池似鏡,02倚樓閒望凝情。03滿衣紅藕細香清,04象床珍簟,05 ,06玉琴橫。 07暗想昔時歡笑事,08如今贏得愁生。09博山爐暖淡煙輕,10蟬吟人靜,11 ,12小窗明。 334其二(頁一三四) 01幽閨小檻春光晚,02柳濃花淡鶯稀。03舊歡思想尚依依,04翠顰紅$  只見鬼走來說道:「吃三朝酒的太平客人都請到了。」活鬼便與形容鬼出來接人待物;一面就擺出酒來,大家坐下。正是酒落歡腸,猜拳豁指頭的吃一陣。   內中一個對門鄉鄰,叫做扛喪鬼,問道:「前日聞得活大哥曾到五臟廟去求子,因此得了令郎;不知那裡學來這個妙法?卻是怎樣求的?乞指示一二,也讓我們見識見識。」活鬼道:「我本也不知就裡,是個新死亡人說起,陽間有此法,因此亦去試試;也不過燒炷香,許個願罷了,不料果有靈驗。」   又一個隔壁鄉鄰,叫做六事鬼,便接口道:「許了甚麼願,就這等感應的快?」活鬼道:「那時也不曾殼賬(原註:猶言預備,疑是「估著」或「估賬」之音轉。這裡指預料、預到。)這般靈驗,不過趁嘴造了幾句道:『倘然生了兒子,便把天尊來家做家堂菩薩,就在三家村裡起座鬼廟來供養。』說便這般說,只是太許大了,一歇晨光(編按:一歇晨光,吳語,「短短時間」之意。)還弗起。料想口說無憑,天尊也不計較的。」扛喪鬼道:「這使不得!老話頭:甯許人,莫許神。既然許出了口,也是縮弗轉的,難道好拔短梯(編按:拔短梯,即「過河拆橋」之意。)不成?將來怎好再見天尊面!你橫豎銅錢堆出大門外,也不必像孟婆莊那裡造這大廟,正叫鄉下獅子鄉下跳,將就起只三進四院堂的小廟來供養著,就是了。」活鬼道:「諸事也還容易,只是尋那塊屋基地,又要好風水,又要無關礙,卻倒千難萬難。」扛喪鬼道:「村西頭那片勢利場,青草沒人頭的精空在那裡,何不就起在上面?大家燒香便當,豈不好麼?」六事鬼不覺拍手拍腳大笑起來,道:「極通極通!活大哥快些起起廟來,我們都來燒香。」活鬼道:「忙不在一時。且待小兒滿了月,那時揀個吉日良時動手不遲。」眾鬼俱道:「說得是。」遂都起身謝別回去。   活鬼送眾鬼出門,回來告訴雌鬼,雌鬼也甚是歡喜。   日子易過,不覺已是滿月。隨又齋了別過老壽星,抱出活死人來,剃頭人便把他兜頭一杓冷水,拿起缸爿來就剃。真是冷水剃得頭髮落,頃刻剃了光光頭。又做下許多樁柄糌糰(編按:樁柄糌糰,人死後入殮前供設的祭品,因像男性生殖器,也指男性小兒。),各處蟠藤親眷(編按:蟠藤親眷,吳語,指「關係非常疏遠的親戚」。)都送過了。然後揀個好日,端正木石磚瓦,到勢利場上來起造鬼廟。不題。   只因這只廟一起,有分教:非惟賠飯折工夫,還要擔錢買憔悴!要知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纏夾二先生曰:無官一身輕,有兒萬事足夠。活鬼既做了財主家邊,豈不望養兒待老。無如力不從心,只好付之天命。一旦得新$ 黃昏,六事鬼領著劉打鬼跑上大門來。那些抱牌做親,坐牀沿,做花燭許多俗套,是大概曉得的,不必說他。雌鬼又教活死人拜了晚老子,諸事周遍,方纔收拾上牀。正是春宵一刻值千金,那些翻雲覆雨的勾當,果然被六事鬼料著,與活鬼大不相同。雌鬼心裡快活,自不必說。劉打鬼也是心滿意足,要想領娘來同住。那劉娘娘戀著餓殺鬼,不肯行程,也不好強他。夫妻兩個情投意合的過日子。   正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不知他夫妻兩個,可能一竹竿到底否,且聽下回分解。   纏夾二先生曰:常聽人說,燒香望和(編按:「和」原作「知」,依據原注修改。)尚,一事兩勾當。每思燒香是為佛天面上望他救苦救難,自宜一念誠心。至於和尚,不過擂光了頭毛,既不能多雙拳頭多張嘴,又未曾缺只鼻頭瞎只眼,一樣一個人身,著甚來由,要掉忙工夫去望他?原來他有虱多弗癢的本事,所以娘娘們都掉他不落。但雌鬼是有叮屄蟲為患,故此不得不望。豈大概燒香娘娘亦盡有是蟲作祟,要請和尚觸殺乎?然雌鬼一觸之後,恐怕鄉鄰市舍話長說短,隨即擺定老主意,嫁個晚老公,不肯學三嬸嬸人心弗定。可知凡屬男子漢大丈夫,盡都會觸,何眾女眷之執而不化,只想望和尚哉? 第五回    劉莽賊使盡老婆錢 形容鬼領回開口貨   詞曰:   誤認好姻緣,甘把終身托。自古紅顏薄命多,浪子心情惡。家當弄精光,打罵還頻數。不是冤家不聚頭,悔殺從前錯。     右調《百尺樓》   話說劉打鬼自從入舍到活家,做了財主婆的老公,思衣得衣,思食得食,安居樂業的,豈非一朝發跡?若是有正性畔(編按:畔,即「襻」,吳語,「連、結」之意。)在家裡,關門吃飯,真是上弗欠官糧,下弗欠私債,風弗搖,水弗動的,也夠他吃著受用了。   誰知他吃飽了現成飯,一無事事,不免又跑到外面攀朋搭友起來。那些老朋友,知他做了活鬼的替身,是個新上名的財主了,個個惙臀捧屁來奉承他:也有陪他賭心錢的,也有陪他吃白酒的,也有領他去闖花門闞小娘的。那劉打鬼本係浪子心性,正是投其所好,終日搭陶搭隊的四處八路去尋快活。起初還恐怕雌鬼要話長話短,遮遮掩掩的瞞著他。後來漸漸手滑,把雌鬼積蓄的許多臭銅錢,日逐漸偷去浪費落(原注:落,猶言掉。)了。及至雌鬼得知,向他話帳,卻又鈍皮老臉的殺他無得血,剝他無得皮,真是無可如何。過了幾時,愈加老眉老眼向雌鬼要起錢來。沒得與他,反要做面做嘴得尋孔討氣。雌鬼也不甚理他。   一日,又出去賭夜錢輸極了,回家向雌鬼要錢去還賭帳。雌鬼不肯,便拍臺拍凳得硬要。雌鬼只$ 我在此?」青雲、野鶴連忙在艙門口說道:「小姐且耐煩,小人青雲、野鶴在此。」小姐忽然聽見,開眼一看道:「你二人為何在此救我?人耶?鬼耶?夢耶?可快與我細說。」青雲、野鶴遂將河神託夢之言,如此這般,細細說了。「不期果然得遇小姐,真是萬幸。」小姐因問道:「你家公子,近日如何?」野鶴道:「公子回家,已中解元。公子要來與小姐完娶,老夫人逼他會試,故此公子不得已進京,著小的持書先來報喜。見了太師爺方知小姐近日之事。」   青雲也連忙說道:「小人跟隨公子到京,僥倖得中狀元。不期京中屠駙馬要招贅狀元,狀元再三苦辭,說有原聘,遂上本乞假歸娶。不期屠附馬的勢力大,央當事將狀元的本章留中不准,狀元著急,祇得叫小人連夜趕來,要迎請小姐到京完娶。小人到家,見了太師老爺,方知小姐被人暗算入宮。小的二人無可奈何,祇得進京,要回覆狀元。不期今夜感神明之力,在此得遇小姐。祇不知小姐為何在此,行此短見?」   此時小姐神魂已定,心魄己寧,忽見說雙星已中解元,又見說中了狀元,又聽見他守義不允屠駙馬之婚,著人來接他,心中不覺大喜道:「如此看來,方不負我這番之苦。」方說道:「我被赫公子陷害入選,彼時欲尋自盡,誠恐老爺夫人悲傷,又恐抗旨遺禍於老爺,故寬慰出門,隱忍到此。今離家已遠,老爺干係已脫,故甘一死以報爾公子。不期神明默佑,使你二人救我。但今救雖救了,恐太監耳目眾多,不敢進京見你狀元,又不敢回家惹禍,到弄得有家難奔,有國難投,卻如之奈何?」青雲道:「適纔‘夢中神明已分付明白,說救了小姐,即速回蜀。小人如今祇得且送小姐回蜀中,再來報狀元,也說不得了。」小姐想想道:「如此甚好。但是遲延不得,此去離大船不遠,倘天明知覺,蹤跡起來,就不便了。」   小姐因叫船家夫婦說道:「我是被人暗害,落難於此,求你夫婦送我還家,我日後看顧你夫妻,決不有忘。」原來這船家叫做王小泉,五十來歲,並無男女,止得夫妻兩口撐船過日。今在旁邊,見他們說出是閣老的小姐,又是狀元夫人,二人便滿心歡喜,以為今日得救小姐,賞賜不小,將來好做本錢。忽又聽見小姐要他二人送回家去,後來看顧,他夫妻二人歡喜不過,遂悄悄商議了一番,來笑說道:「我夫婦數年長齋,尚無男女,今見小姐說的這般苦楚,我二人情願服侍小姐回家。祇要養我半生,喫碗自在飯兒,強似在船上朝風暮水的喫苦不了。」小姐見他肯送,遂大喜道:「若得你夫婦肯去,後日之事,俱在我身上。」二人連聲稱謝,遂歡歡喜喜忙到船上收拾篷桅,駕著櫓槳。   此時將有四$ 路迎來。眾僕婦迎著了,忙到江小姐轎前揭簾偷看,見小姐果然生得美貌非常,各各磕頭道:「賤婢是太夫人差來迎接小姐的。」小姐見了,甚是喜歡道:「多謝太夫人這般用心,又勞你們遠接。」於是興興頭頭,管家們打著黃羅大傘,前呼後擁,一路上說是雙狀元家小,京中回來的,好不熱鬧。   不一時到了家中,雙夫人出到廳前相見。家人鋪下紅氈,江小姐拜了四拜。雙夫人先敘了許多寒溫,方說道:「聞小姐喫盡辛苦,不顧生死,為我孩兒守志,殊可敬也?我今有此賢媳,何幸如之!」江小姐道:「此乃媳婦分內之事,敢勞婆婆過獎。」雙夫人攙了小姐,同入後堂。雙夫人使雙辰拜見嫂嫂,又叫家人僕婦俱來拜見小夫人,便治酒款待。婆媳甚是歡喜。雙夫人遂將中間一帶樓房,與小姐做了臥房,祇等雙星回家做親。   正是:   不曾花燭已親郎,未嫁先歸拜老堂。   莫訝奇人做奇事,從來奇處始稱揚。   江小姐竟在婆家等候雙星,安然住下。過不得兩月,早有報到說雙狀元辭婚屠府,被屠駙馬暗暗囑託當道,將雙狀元出使外國封王去了。雙夫人與蕊珠小姐聽了大驚。雙夫人日夜驚憂,而小姐心中時刻思想,又感念雙星果不失義,為他辭婚,輕身外國,便朝夕焚香,暗暗拜祝,推願雙星路上平安,早回故里,且按下不題·   卻說雙星,不止一日,將船收進小河,早有汛地官員接著。見雙狀元奉旨封王回來,俱遠遠迎接,請酒送禮,紛紛不絕。遂一路耽耽擱擱,早到了紹興府交界地方。雙星滿心歡喜,以為離江太師家不遠,便分付手下住船,我老爺要會一親戚。祇因這一番去會,有分教:驚有驚無,哭乾眼淚﹔說生說死,斷盡人腸。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望生還驚死別狀元已作哀猿 他苦趣我歡場宰相有些不象   詞云:   忙忙急急尋花貌,指望色香侵滿抱。誰知風雨洗河洲,一夜枝頭無窈窕。  木桃雖可瓊瑤報,魚腹沉冤誰與弔?死生不亂坐懷心,方覺鬚眉未顛倒。    〈木蘭花令〉   話說雙星,自別了蕊珠小姐,無時無刻不思量牽掛。祇因遭讒,奉旨到海外敕封,有王命在身,兼歷風波之險,雖不敢忘小姐,卻無閒情去思前想後,今王事已畢,又平安回來,自不禁一片深心又對著小姐。因想道:「我在京時,被屠賊求婚致恨,囑託當事,不容歸娶。我萬不得已,方差青雲去接小姐,到京速速完姻,以絕其望。誰料青雲行後,忽奉此封王之命,遂羈身海外,經年有餘。不知小姐還是在家,還是進京去了?若是岳父耳目長,聞知我封王之信,留下小姐在家還好,倘小姐但聞我僥倖之信,又見迎接之書,喜而$ 身不娶,則知己之感,更自難忘。這還說是人情,怎麼又慮及我之宗嗣危亡,怎麼又請人代替,使我義不能辭!小姐呀,小姐呀,你之心膽,亦已傾吐盡矣!」因執書沉想道:我若全拒而不從,則負小姐之美意﹔我若一一而順從,則我雙星假公濟私,將何以報答小姐?」又思量了半晌,忽自說道:「我如今有主意了。」遂將書籠入袖中,竟走至樓下。   此時彩雲見雙星持書痛哭,知雙星已領會小姐之意,不怕他不來求我,便先上樓去了。江閣老見雙星看完書入來,因問道:「賢婿看小女這封書,果是真麼?」雙星道:「小姐這封書,言言皆灑淚,字字有血痕。不獨是真,而一片曲曲苦心,盡皆嘔出矣。有誰能假?」江閣老道:「既是這等,則小女續盟之議,不知狀元以為何如?」雙星道:「蕊珠小姐既拚一死矣,身死則節著而名香矣,他何必慮?然猶於思百慮,念我雙星如此,則言言金玉也。雙星人非土木,焉敢不從?」江閣老道:「狀元既已俯從,便當選個黃道吉日,要請明結花燭矣。」雙星道:「明結花燭,乃令愛小姐之命,當敬從之,以盡小姐念我之心。然花燭之後,尚有從而未必盡從之微意,聊以表我雙星不忘小姐之私,亦須請出二小姐來,細細面言明方好。」   江閣老聽了,因又著若霞去請。若霞請了,又來回覆道:「二小姐說,狀元若不以大小姐之言為重,不願結花燭則已﹔既不忘大小姐,而許結花燭,且請結過花燭以完大小姐之情案。若花燭之後,而狀元別有所言,則其事不在大小姐,而在二小姐矣。可從則從,何必今日瑣瑣?」雙星聽了,點頭道是,遂不敢復請矣。江閣老與夫人見婚盟已定,滿心歡喜。遂同雙星出到後廳,忙忙吩咐家人去打點結花燭之事。   正是:   妙算已爭先一著,巧謀偏佔後三分。   其中默默機鋒對,說與旁人都不聞。   江閣老見雙星允從花燭,便著人選吉日,並打點諸事懼已齊備,祇少一個貴重媒人。恰恰的禮部尚書林喬是他同年好友,從京中出來拜他。前日報雙狀元封王之信也就是他。江閣老見他來拜,不勝歡喜,就與他說知雙狀元封王已歸,今欲結親之事,就留他為媒,林喬無不依允。   雙星到了正日,暗自想道:「彩雲婢作夫人,若坐在他家,草草成婚,豈不道我輕薄?輕薄他不打緊,若論到輕薄他,即是輕薄了小姐,則此罪我雙星當不起了。」因帶了長班,急急走還大座船上,因將海上珍奇異寶,檢選了數種,叫人先鼓樂喧天的送到江閣老府,以為聘禮。然後自穿了欽賜的一品服色,坐了顯轎,衙役排列著銀瓜狀元的執事,一路燈火,吹吹打打而來,人人皆知是雙狀元到江太師府中去就親,好不興頭$ 作絲)微斷,浮空清影零碎。碧芽也抱春洲怨,雙卷小緘芳字。還又似,系羅帶、相思幾點青鈿綴。吳中舊事,悵酪乳爭奇,鱸魚謾好,誰與共秋醉? 江湖興,昨夜西風又起。年年輕誤歸計。如今不怕歸無准,卻怕故人千里。何況是,正落日垂虹,怎賦登臨意?滄浪夢裏。縱一舸重遊,孤懷暗老,餘恨渺煙水。 啼螿門靜,落葉階深,秋聲又入吾廬。一枕新涼,西窗晚雨疏疏。舊香舊色換卻,但滿川,殘柳荒蒲。茂陵遠,任歲華冉冉,老盡相如。 昨夜西風初起,想蓴邊呼棹、橘後思書。短景淒然,殘歌空叩銅壺。當時送行共約,雁歸時、人賦歸歟?雁歸也,問人歸、如雁也無? 高寒戶牖,虛白尊罍,千山盡入孤光。玉影如空,天葩暗落清香。平生此興不淺,記當年、獨據胡床。怎知道,是歲華換卻,處處堪傷! 已是南樓曲斷,縱疏花淡月,也只淒涼。冷雨斜風,何況獨掩西窗。天涯故人總老,謾相思、永夜相望。斷夢遠,趁秋聲、一片渡江。 聲聲慢 和周草窗 迎門高髻,倚扇清吭,娉婷未數西州。淺拂朱鉛,春風二月梢頭。相逢靚妝俊語,有舊家、京洛風流。斷腸句,試重拈彩筆,與賦閒愁。 猶記淩波欲去,問明璫羅襪,卻為誰留?枉夢相思,幾回南浦行舟。莫辭玉樽起舞,怕重來、燕子空樓。謾惆悵,抱琵琶、閑過此(一作暮)秋。 醉蓬萊 歸故山 掃西風門徑,黃葉凋零,白雲蕭散。柳換枯陰,賦歸來何晚?爽氣霏霏,翠蛾眉嫵,聊慰登臨眼。故國如塵,故人如夢,登高還懶。 數點寒英,為誰零落,楚魄難招,暮寒堪攬。步?荒籬,誰念幽芳遠?一室秋燈,一庭秋雨,更一聲秋雁。試引芳尊,不知消得,幾多依黯? 法曲獻仙音 聚景亭梅,次草窗韻。 層綠峨峨,纖瓊皎皎,倒壓波痕清淺。過眼年華,動人幽意,相逢幾番春換。記喚酒,尋芳處,盈盈褪妝晚。 已銷黯。況淒涼、近來離思,應忘卻、明月夜深歸輦。荏苒一枝春,恨東風、人似天遠。縱有殘花,灑征衣、鉛淚都滿。但殷勤折取,自遣一襟幽怨。 小窗銀燭,輕鬟半擁釵橫玉。數聲春調清真曲,拂拂珠簾,殘影亂紅撲。 垂楊學畫蛾眉綠,年年芳草迷金穀。如今休把佳期蔔。一掬春情,斜月杏花屋。 長亭怨 重過中庵故園 泛孤艇、東皋過遍,尚記當日,綠陰門掩(一作庭院)。屐齒莓階,酒痕羅袖,事何限。欲尋前跡,空惆悵、成秋苑。自約賞花人,別後總、風流雲散。 水遠。怎知流水外(一作問水流何處),卻是亂山尤遠。天涯夢短,想忘了、綺疏雕檻(一作吟伴)。望不盡、冉冉斜陽,撫喬木、年華將晚。但數點紅英,猶識(一作試)西園淒婉。 西江月 為趙元父賦雪梅圖 褪粉$ 勢而上為眼澀,為眵為冷淚,此皆由肺金之虛而寡于畏也,夫 脾胃不足,皆為血病,是陽氣不足,陰氣有餘,故九竅不通,諸陽氣根於陰血中, 陰血受火邪則陰盛,陰盛則上乘陽分,而陽道不行,無生發升騰之象也,夫陽氣走 空竅者也,陰氣附形質者也,如陰氣附於土,陽氣升於天,則各安其分也,今所立 方中,有辛甘溫藥者,非獨用也,復有甘苦大寒之劑,亦非獨用也,以火酒二製為 之使,引苦甘寒藥至頂而復入於腎肝之下,此所謂升降浮沉之道,自耦而奇,奇而 至耦者也(陽分奇陰分耦),瀉陰火以諸風藥,升發陽氣以滋肝膽之用,是令陽氣 生,上出于陰分,末用辛甘溫藥接其升藥,使大發散於陽分而令走九竅也,經云: 食入于胃,散精于肝,淫氣於筋,食入于胃,濁氣歸心,淫精於脈,脈氣流經,經 氣歸於肺,肺朝百脈,輸精於皮毛,毛脈合精,行氣於腑,且飲食入胃,先行陽道 ,而陽氣升浮也,浮者,陽氣散滿,皮毛升者,充塞頭頂,則九竅通利也,若飲食 不節,損其胃氣,不能剋化,散於肝,歸於心,溢於肺,食入則昏冒欲睡,得臥則 食在一邊,氣暫得舒,是知升發之氣不行者此也,經云:飲食於胃,遊溢精氣,上 輸於脾,脾氣散精,上歸於肺,病人飲入胃,遽覺至臍下,便欲小便,由精氣不輸 於脾,不歸於肺,則心火上攻,使口燥咽乾,是陰氣太盛,其理甚易知也,況脾胃 病則當臍有動氣,按之牢,若痛,有是者,乃脾胃虛,無是則非也,亦可作明辯矣 脾胃不足,是火不能生土而反抗拒,此至而不至,是為不及也。 白朮(君),人參(臣),甘草(佐),芍藥(佐),黃連(使),黃耆(臣), 桑白皮(佐) ,凡諸風藥,皆是風能勝濕也,及諸甘溫藥亦可。 心火亢盛乘於脾胃之位,亦至而不至,是為不及也。 黃連(君),黃柏(臣),生地黃(臣),芍藥(佐),石膏(佐),知母(佐) ,黃芩(佐),甘草(使)。 肝木妄行,胸J痛,口苦舌乾,往來寒熱而嘔,多怒,四肢滿閉,淋溲便難,轉筋 腹中急痛,此所不勝乘之也。 羌活(佐),防風(臣),升麻(使),柴胡(君),獨活(佐),芍藥(臣), 豬苓,澤瀉(佐),肉桂(臣),膆說A川芎,細辛,蔓荊子,白芷,石膏,黃柏 (佐),知母,滑石。 肺金受邪,由脾胃虛弱,不能生肺,乃所生受病也,故咳嗽氣短,氣上,皮毛不能 禦寒,精神少而渴,情慘慘色不樂,皆陽氣不足,陰氣有餘,是體有餘而用不足也 人參(君),白朮(佐),白芍藥(佐),橘皮(臣),青皮(以破滯氣),黃耆 (臣),桂枝(佐),桔梗(引用),桑白皮(佐)$ 濕,其名雖二,其實一也,濕能滋養于胃,胃濕有餘,亦當瀉濕之太過也,胃 之不足,惟濕物能滋養,仲景云:胃勝思湯餅而胃虛食湯餅者,往往增劇,濕能助 火,火旺鬱而不通,主大熱,初病火旺,不可食以助火也,察其時,辯其經,審其 病而後用藥,四者不失其宜則善矣。 ==中標題== 著論處方已詳矣然恐或者不知其源而無所考據復以黃帝內經仲景所 說脾胃者列于左。 太陰陽明論云:太陰陽明為表媯坉G脈也,生病而異者,何也?岐伯曰:陰陽異位 ,更虛更實,更逆更從,或從內或從外,所從不同,故病異名也,帝曰:願聞其異 狀也,岐伯曰:陽者,天氣也,主外,陰者,地氣也,主內,故陽道實,陰道虛, 故犯賊風虛邪者,陽受之,食飲不節,起居不時者,陰受之,陽受之則入六腑,陰 受之則入五臟,入六腑則身熱不得臥,上為喘呼,入五臟則腹滿閉塞,下為餐泄, 久為腸澼,故喉主天氣,咽主地氣,故陽受風氣,陰受濕氣,陰氣從足上行至頭而 下行循臂至指端,陽氣從手上行至頭而下行至足,故曰:陽病者,上行極而下,陰 病者,下行極而上,故傷於風者,上先受之,傷於濕者,下先受之,帝曰:脾病而 四肢不用,何也?岐伯曰:四肢皆稟氣於胃,而不得至經,必因於脾,乃得稟也, 今脾病不能為胃行其津液,四肢不得稟水穀,氣日以衰,脈道不利,筋骨肌肉皆無 氣以生,故不用焉,帝曰:脾不主時,何也?岐伯曰: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 四時,長四臟各十八日,寄治不得獨主於時也,脾臟者,常著胃土之精也,土者, 生萬物而法天地,故上下至頭足不得主時也,陰陽應象論曰:人有五臟化五氣,以 生喜怒悲憂恐,故喜怒傷氣,寒暑傷形,暴怒傷陰,暴喜傷陽,厥氣上行,滿脈去 形,喜怒不節,寒暑過度,生乃不固,玉機真藏論曰:脾太過則令人四肢不舉,其 不及則令人九竅不通,名曰:重強。又通評虛實論曰:頭痛耳鳴,九竅不利,腸胃 之所生也,調經論曰:形有餘則腹脹,涇溲不利,不足則四肢不用,又氣交變論曰 :歲土太過,雨濕流行,腎水受邪,民病腹痛清厥,意不樂,體重煩冤,甚則肌肉 萎,足痿不收,行善瘈,腳下痛,飲發中滿食減,四肢不舉,又云:歲土不及,風 乃大行,霍亂體重,腹痛,筋骨繇復,肌肉r酸,善怒,又云:咸病寒中,復則收 政,嚴峻胸J,暴痛下引少腹,善太息,蟲食甘,黃氣客於脾,民食少失味,又云 :土不及四維,有埃雲潤澤之化不行,則春有鳴條鼓拆之政,四維發振拉飄騰之變 ,則秋有肅殺霖淫之復,其眚四維,其臟脾,其病內,舍心腹,外在肌肉四肢$ 妞早唱完,後面去了。這時滿園子裏的人,談心的談心,說笑的 說笑。賣瓜子、落花生、山裏紅、核桃仁的,高聲喊叫著賣。滿園子裏聽來都是 正在熱鬧哄哄的時候,只見那後臺裏又出來了一位姑娘,年紀約十八九歲,裝束 與前一個毫無分別,瓜子臉兒,白淨面皮,相貌不過中人以上之姿,只覺得秀而 不媚,清而不寒,半低著頭出來,立在半桌後面,把梨花簡丁當了幾聲,煞是奇 怪,只是兩片頑鐵,到他手裏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似的!又將鼓捶子輕輕的點了兩 下,方囗起頭來,向臺下一盼。那雙眼睛,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 裏頭養著兩丸黑水銀,左右一顧一看,連那坐在遠遠牆角子裏的人都覺得王小玉 看見我了。那坐得近的,更不必說,就這一眼,滿園子裏便鴉雀無聲,比皇帝出 來還要靜悄得多呢!連一根針掉在地下都聽得見響! 王小玉便啟朱脣,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 的妙境,五臟六腑裏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 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唱了十數句之後,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 ,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那知他於那極高的地方,尚能囗環轉折 。幾轉之後,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囗,節節高起。恍如由傲來峰西面攀登泰山 的景象,初看傲來峰囗壁千仞,以為上與天通,及至翻到傲來峰頂,纔見扇子崖 更在傲來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險,愈 險愈奇! 那王小玉唱到極高三四囗後,陡然一落,又極力聘其千囗百折的精神,如一條飛 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裏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遍。從此以後,愈唱愈 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 約有兩三分鐘之久,彷彿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出。這一出之後,忽又揚起,像 放那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這一聲飛起 囗有無限聲音俱來並發。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忽大忽小,同他那聲音相和相 合,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耳朵忙不過來,不曉得聽那一聲的為是。正在撩 亂之際,忽聽霍然一聲,人弦俱寂,這時臺下叫好之聲轟然雷動。 停了一會,鬧聲稍定,只聽那臺下正座上,有一個少年人,不到三十歲光景,是 湖南口音,說道:「當年讀書,見古人形容歌聲的好處,有那『餘音繞梁,三日 不絕』的話,我總不懂。空中設想,餘音怎樣會得繞梁呢?又怎會三日不絕呢? 及至聽了小玉先生說書,纔知古人措辭之妙。每次聽他說書之後,總有好幾天耳 $ ,一千多年沒河患。明朝潘季馴,本朝靳文襄皆略 仿其意,遂享盛名。宮保想必也是知道的。」宮保道:「王景是用何法子呢?」 老殘道:「他是從『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同』『播』兩個字上悟出來的。後 漢書上也只有『十里立一水門,令更相囗注』兩句話。至於其中曲折,亦非傾蓋 之間所能盡的,容慢慢的做個說帖呈覽,何如?」 莊宮保聽了,甚為喜歡,向高紹殷道:「你教他們趕緊把那南書房三間收拾,囗 請鐵先生就搬到衙門裏來住罷,以便隨時領教。」老殘道:「宮保雅愛,甚為感 激;但是目下有個親戚在曹州府住,打算去探望一遭,並且風聞玉守的政聲,也 要去考察考察,究竟是個何等樣人。等鄙人從曹州回來,再領宮保的教罷。」宮 保神色甚為怏怏。說完,老殘囗告辭,同紹殷出了衙門,各自回去。 未知老殘究竟是到曹州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宮保愛才求賢若渴 太尊治盜疾惡如仇 話說老殘從撫署出來,囗將轎子辭去,步行在街上遊玩了一會兒,又在古玩店裏 盤桓些時。傍晚回到店裏,店裏掌櫃的連忙跑進屋來說聲「恭喜,」老殘茫然不 知道是何事。 掌櫃的道:「我適纔聽說院上高大老爺親自來請你老,說是撫臺要想見你老,因 此一路進衙門的。你老真好造化!上房一個李老爺,一個張老爺,都拿著京城裏 的信去見撫臺,三次五次的見不著;偶然見著回把,這就要鬧脾氣,罵人,動不 動就要拿片子送人到縣裏去打。像你老這樣撫臺央出文案老爺來請進去談談,這 個面子有多大!那怕不是立刻就有差使的嗎?怎麼樣不給你老道喜呢?」老殘道 :「沒有的事。你聽他們胡說呢。高大老爺是我替他家醫治好了病,我說撫臺衙 門裏有個珍珠泉,可能引我們去見識見識;所以今日高大老爺偶然得空,來約我 看泉水的。哪裏有撫臺來請我的話!」 掌櫃的道:「我知道的。你老別騙我。我先前高大老爺在這裏說話的時候,我聽 他管家說:『撫臺進去吃飯,走從高大老爺房門口過,還嚷說:你趕緊吃過飯, 就去約那個鐵公來哪;去遲,恐怕他出門,今兒就見不著了。』老殘笑道:「你 別信他們胡謅!沒有的事!」掌櫃的道:「你老放心,我不問你借錢!」 只聽外邊大嚷:「掌櫃的在那兒呢?」掌櫃的慌忙跑出去。只見一個人,帶了亮 藍頂子,拖著花翎,穿了一雙抓地虎靴子,紫呢夾袍,天青哈喇馬褂,一手提著 燈籠,一手拿了個雙紅名帖,嘴裏喊:「掌櫃的呢?」掌櫃的說:「在這兒!在 這兒!你老啥事?」那人道:「你這兒有位鐵爺嗎?」掌櫃的說:「不錯,不錯 ;在這東廂房裏住著呢。我引你去。」 $ 一句,說﹕『你這東西謠言惑眾,還了得嗎!』站起站籠,不到兩 天就站死了。你老纔見的那中年婦人就是這王姓的妻子。他也四十歲外了。夫妻 兩個只有此子,另外更無別人。你提起玉大人,叫他怎樣不傷心呢?」 老殘說﹕「這個玉賢真正是死有餘辜的人,怎樣省城官聲好到那步田地?煞是怪 事﹗我若有權,此人在必殺之例﹗」老董說﹕「你老小點嗓子﹗你老在此地,隨 便說說,還不要緊﹔若到城裏,可別這麼說了,要送性命的呢﹗」 老殘道﹕「承關照,我留心就是了。」當日吃過晚飯,安歇。第二天,辭了老董 ,上車動身。當晚,到了馬村集。 這集比董家口略小些,離曹州府城只有四五十裏遠近。老殘在街上看了,只有三 家車店,兩家已經住滿,只有一家未有人住,大門囗是掩著。老殘推門進去,找 不著人。半天,有一個人出來說﹕「我家這兩天不住客人。」問他甚麼緣故,囗 也不說。欲往別家,已無隙地。不得已,同他在三商議,那人纔沒精打采的開了 一間房門,嘴裏還說﹕「茶水飯食都沒有的,客人沒地方睡,在這裡將就點罷。 我們掌櫃的進城收屍去了,店裏沒人。你老吃飯喝茶,門口南邊有個飯店帶茶館 ,可以去的。」老殘連聲說﹕「勞駕,勞駕﹔行路的人怎樣將就都行得的。」那 人說﹕「我睏在大門旁邊南屋裏,你老有事。來招呼我罷。」 老殘聽了「收屍」二字,心裏著實放心不下﹔晚間吃完了飯,回到店裏,買了幾 塊茶乾,四五包長生囗,又沽了兩瓶酒,連那沙瓶攜了回來。那個店夥早已把燈 掌上。老殘對店夥道﹕「此地有酒,你閂了大門,可以來喝一杯罷。」店夥欣然 應諾,跑去把大門上了閂,一直進來,立著說﹕「你老請用罷,俺是不敢當的。 」老殘拉他坐下,倒了一杯給他。他歡喜得支著牙,連說「不敢,」其實酒杯子 早已送到嘴邊去了。 初起說些閒話,幾杯之後,老殘便問﹕「你方纔說掌櫃的進城收屍去了,這話怎 講?難道又是甚人害在玉大人手裏了嗎?」那店夥說道﹕「仗著此地一個人也沒 有,我可以放肆說兩句﹕俺們這個玉大人真是了不得﹗賽過活閻王﹗碰著了就是 「俺掌櫃的進城,為的是他的妹夫。他這妹夫也是個極老實的人。因為掌櫃的哥 妹兩個極好,所以都住在這店裏後面。他妹夫常常在鄉下機上買幾匹布到城裏去 賣,賺幾個錢貼補著零用。那天背著四匹白布進城,在廟門口擺在地下賣,早晨 賣去兩匹,後來又賣去了五尺。末後又來了一個人,撕了八尺五寸布,一定要在 那整匹上撕,說情願每尺多給兩個大錢,就是不要撕過那匹上的布。鄉下人見多 賣十幾個錢,有個不願意的嗎?$ 了臉,把行李鋪好,把房門鎖上,也出來步到河堤上看,見那黃河從西 南上下來,到此卻正是個灣子,過此便向正東去了,河面不甚寬,兩岸相距不到 二裏。若以此刻河水而論,也不過百把丈寬的光景,只是面前的冰,插的重重疊 疊的,高出水面有七八寸厚。再望上游走了一二百步,只見那上流的冰,還一塊 一塊的漫漫價來,到此地,被前頭的攔住,走不動就站住了。那後來的冰趕上他 ,只擠得“嗤嗤”價響。後冰被這溜水逼的緊了,就竄到前冰上頭去;前冰被壓 ,就漸漸低下去了。看那河身不過百十丈寬,當中大溜約莫不過二三十丈,兩邊 俱是平水。這平水之上早已有冰結滿,冰面卻是平的,被吹來的塵土蓋住,卻像 沙灘一般。中間的一道大溜,卻仍然奔騰澎湃,有聲有勢,將那走不過去的冰擠 的兩邊亂竄。那兩邊平水上的冰,被當中亂冰擠破了,往岸上跑,那冰能擠到岸 上有五六尺遠。許多碎冰被擠的站起來,像個叫、插屏似的。看了有點把鐘工夫 ,這一截子的冰又擠死不動了。老殘複行往下游走去,過了原來的地方,再往下 走,只見有兩隻船。船上有十來個人都拿著木杵打冰,望前打些時,又望後打。 河的對岸,也有兩隻船,也是這麼打。看看天色漸漸昏了,打算回店。再看那堤 上柳樹,一棵一棵的影子,都已照在地下,一絲一絲的搖動,原來月光已經放出 光亮來了。 回到店裏,開了門,喊店玄來,點上了燈,吃過晚飯,又到堤上閒步。這時北風 已息,誰知道冷氣逼人,比那有風的時候還利害些。幸得老殘早已換上申東造所 贈的羊皮袍子,故不甚冷,還支撐得住。只見那打冰船,還在那裏打。每個船上 點了一個小燈籠,遠遠看去,仿佛一面是“正堂”二字,一面是“齊河縣”三字 ,也就由他去了。抬起頭來,看那南面的山,一條雪白,映著月光分外好看。一 層一層的山嶺,卻不大分辨得出,又有幾片白雲夾在裏面,所以看不出是雲是山 。及至定神看去,方才看出那是雲、那是山來。雖然雲也是白的,山也是白的, 雲也有亮光,山也有亮光,只因為月在雲上,雲在月下,所以雲的亮光是從背面 透過來的。那山卻不然,山上的亮光是由月光照到山上,被那山上的雪反射過來 ,所以光是兩樣子的。然只就稍近的地方如此,那山往東去,越望越遠,漸漸的 天也是白的,山也是白的,雲也是白的,就分辨不出甚麼來了。 老殘對著雪月交輝的景致,想起謝靈運的詩,“明月照積雪,北風勁且哀,兩句 。若非經歷北方苦寒景象,那裏知道“北風勁且哀”的個“哀”字下的好呢?這 時月光照的滿地的亮,抬起頭來,天上的星,一$ 的路生出來的;你走兩步,回頭看看 ,一定不會錯了。” 老殘聽了,連連打恭,說:“謹領指示。”當時拜辭了莊家老,依說去走,果然 不久便到了玄珠洞口。見一老者,長須過腹。進前施了一禮,口稱:“道長莫非 是青龍子嗎?”那老者慌忙回禮,說:“先生從何處來?到此何事?”老殘便將 齊東村的一樁案情說了一遍。青龍子沉吟了一會,說:“也是有緣。且坐下來, 慢慢他講。” 原來這洞裏並無桌椅傢俱,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頭。青龍子與老殘分賓主坐定, 青龍子道:“這‘千日醉’力量很大,少吃了便醉一千日才醒,多吃就不得活了 。只有一種藥能解,名叫‘返魂香’,出在西嶽華山大古冰雪中,也是草木精英 所結。若用此香將文火慢慢的炙起來,無論你醉到怎樣田地,都能復活。幾月前 ,我因泰山坳裏一個人醉死,我親自到華山找一個故人處,討得些來,幸兒還有 些子在此。大約也敷衍夠用了。”遂從石壁裏取出一個大葫蘆來,內中雜用物件 甚多,也有一個小小瓶子,不到一寸高。遞給老殘。 老殘傾出來看看,有點像乳香的樣子,顏色黑黯;聞了聞,像做臭支支的。老殘 問道:“何以色味俱不甚佳?”青龍子道:“救命的物件,那有好看好聞的!” 老殘恭敬領悟,恐有舛錯,又請問如何用法,青龍子道:“將病人關在一室內, 必須門窗不透一點兒風。將此香炙起,也分人體質善惡:如質善的,一點便活; 如質惡的,只好慢慢價熬,終久也是要活的。” 老殘道過謝,沿著原路回去。走到吃飯的小店前,天已黑透了,住得一宿,清晨 回省,仍不到已牌時分。遂上院將詳細情形稟知了莊宮保,並說明帶著家眷親往 齊東村去。宮保說:“寶眷去有何用處?”老殘道:”這香治男人,須女人炙; 治女人,須男人炙:所以非帶小妾去不能應手。”宮保說:“既如此,聽憑尊便 。但望早去早回,不久封印,兄弟公事稍閑,可以多領些教。” 老殘答應著“是”,賞了黃家家人幾兩銀子,帶著環翠先到了齊河縣,仍住在南 關外店裏,卻到縣裏會著子謹,亦甚為歡喜。子謹亦告知:“吳二浪子一切情形 俱已服認。許亮帶去的一千銀子也繳上來。接白太尊的信,叫交還魏謙。魏謙抵 死不肯收,聽其自行捐入善堂了。” 老殘說:“前日托許亮帶來的三百銀子,還閣下,收到了嗎?”子謹道:“豈但 收到,我已經發了財了!宮保聽說這事,專差送來三百兩銀子,我已經收了;過 了兩日,黃人瑞又送了代閣下還的三百兩來;後來許亮來,閣下又送三百兩來, 共得了三份,豈不是發財嗎?宮保的一份是萬不能退的,人瑞同閣下的都當奉$ 呢?轉念道:「不對,今天誰還有工夫叫條子呢!嗄,不要是景龢堂花榜狀元朱霞芬 吧?他的名叫薆元,他的綽號叫『小表嫂』。肇廷曾告訴過我,就為和公坊的關係,朋友和他開玩笑,公坊名以表,大家就叫他一聲『表嫂』,誰知從此就叫出名了。此刻或 者也是來送場的。」雯青一頭想著,一頭下車往裏走。長班要去通報,雯青說:「不必。」說著,就一徑向公坊住的那三間屋裏去,跨上階沿就喊道:「公坊,你倒瞞著人在 這裏獨樂!」公坊披著件夏布小衫,趿著鞋在臥室裏懶懶散散地迎出來道:「什麼獨樂不獨樂的亂喊?」雯青笑道:「纔在你這裏出去的是誰?」公坊哈哈一笑道:「我道是 什麼秘事給你發覺,原來你說的是薆雲!我並沒瞞人。」雯青道:「不瞞人,你為什麼 沒請我去吃過一頓便飯?」公坊道:「不忙,等我考完了,自然我要請你呢!」雯青笑道:「到那時,我是要恭賀你和小表嫂的金榜掛名,洞房花燭了。」公坊道:「連小表 嫂的典故,你都知道了,還冤我瞞你!你不過金榜掛名是夢話,洞房花燭倒是實錄。我說考完請你,就是請你吃薆雲的喜酒。」雯青道:「薆雲已出了師嗎?這個老斗是誰呢 ?老婆又誰給他討的?」公坊只是微微地笑,頓了一頓道:「發乎情,止乎禮,世上無伯牙,個中有紅拂,行乎其所不得不行罷了。」雯青道:「這麼說,公坊兄就是個護花 使者了。這個喜酒,我自然不客氣地要吃定。現在且不說這個,明天一早,你要進場,我是特地來送你的。你向來不會管這些事,考具理好了沒有?不要臨時缺長少短,不如 讓我來替你拾掇一下,總比你兩位貴僮要細膩熨貼些。我內人也替你做了幾樣干點小菜,也帶了來。」說時,就喊仆人拿進一個小籃兒。公坊再三地道謝,一面也叫小僮松兒 、桂兒搬了理好的一個竹考籃,一個小藤箱,送到雯青面前道:「胡亂地也算理過了,請雯兄再替我檢點檢點吧!」雯青打開看時,見藤箱裏放的是書籍和雞鳴爐、號簾、牆 圍、被褥、枕墊、釘錘等。三屜格考籃裏,下層是筆墨、稿紙、挖補刀、漿糊等﹔中層是些精巧的細點,可口的小餚﹔上層都是米鹽、醬醋、雞蛋等食料,預備得整整有條, 應有盡有,不覺詫異道:「這是誰給你弄的?」公坊道:「除了薆雲,還有誰呢?他今兒個累了整一天,點心和菜都是他在這裏親手做的。雯兄,你看他不是無事忙嗎?只怕 白操心,弄得還是不對罷!」雯青道:「罪過!罪過!照這樣摳心挖膽地待你,不想出在堂名中人。我想迦陵的紫雲、靈岩的桂官,算有此香艷,決無此親切。我倒羨你這無 雙艷幅!便回回落第,也是情願。」公坊笑了一笑。$ ,大家拍掌叫好。雯青道:「你們是玩呢,還是行令?」就念道:     又怕為雨為雲飛去了,念奴嬌,與子偕老。」 大家道:「白頭偕老,金大人已經面許了,彩雲你須記著。」彩雲背著臉,不理他們。 雯青笑念道:「化作彩雲飛。」次芳笑道:「老前輩不放心,只要把一條軟麻繩,牢牢結住裙帶兒,怕她飛到哪兒去!」彩雲瞅了一眼。雯青道:「該山芝、效亭各飲一杯。 」效亭道:「又捱到我接令。」他說的是:「     他海天秋月雲端掛,歸國遙,日月其邁。」 勝芝道:「你怎麼說到海外去了?不怕海風吹壞了人,金大人要心痛的呢!」山芝道: 「勝翁你不知道雯翁通達洋務,安知將來不奉使出洋呢?這正是佳讖。」大家催著效亭飛觴,效亭道:「唐詩上『彩雲』兩字連的,真說完了!」低頭想了半天,忽然道:「 有了,碧簫曲盡彩雲動。」雯青暗數,知道又臨到自己了,便不等效亭說完,就執杯在手道:「我念一句收令吧!」就一面喝酒,一面念道:「     美夫妻圖畫在碧雲高,最高樓,風雨瀟瀟。 就念飛觴道:『彩雲易散玻璃薄』。應當次芳、勝芝各一杯。」次芳道:「這句氣象蕭 颯,做收令不好,況且勝翁也沒說過,請勝翁收令吧!」勝芝道:「我荒疏久了,饒恕了吧!」山芝道:「快別客氣,說了好收令。」勝芝不得已,想一想念道:「     雨跡雲蹤纔一轉,玉堂春,言笑晏晏。 又說飛觴:『橋上衣多抱彩雲』。」于是合席公飲了一杯。雯青道:「我們酒也夠了, 山翁賞飯吧!」次芳在身上摸出一只十二成金的打簧表,按了一按,卻鐺鐺的敲了十下,道:「可不是,該送狀元歸第了,快叫開船回去,耽誤了吉日良時,不是耍處。」彩 雲帶嗔帶笑地指著次芳道:「我看匡老,只有你一張嘴能說會道,我就包在你身上,叫金大人今晚到我家裏來,不來時便問你!」次芳說:「這個我敢包,不但包他來,還要 包你去。」彩雲道:「包我到哪裏去?」次芳道:「包你到圓嶠巷金府上去。」彩雲啐了一口。大家說說笑笑,飯也吃完,船也到了閶門太子碼頭了,各妓就紛紛散去。效亭 、勝芝先上岸回家去了。彩雲轎子也來,那大姐就扶著彩雲走上船頭。彩雲忽回頭叫聲:「金大人,你來,我有話給你說。」雯青走出來道:「什麼話?」彩雲望著雯青,頓 了一頓,笑道:「不要說了,到家裏去告訴你吧!」說著,就上轎走了。次芳道:「這 小妮子聲價自高,今日見了老前輩,就看她一種痴情,十分流露,倒不要辜負了她。」雯青微笑,就謝了山芝,也自上岸。你想:雯青、彩雲今日相遇的情形,這晚哪有不去 相訪的理呢!既$ 平謹慎,過主故常,不能容奇偉之士,總要用心對付他,叫他為我使、不為我敵纔好。 」當下匆忙料理,不到未刻,直徑進闈。三位大總裁都已到齊,大家在聚奎堂挨次坐了。潘尚書先說口道:「這回應舉的很多知名之士,大家閱卷倒要格外用心點兒,一來不 負朝廷委托﹔二來休讓石農獨霸,誇張他的江南名榜。」高中堂道:「老夫荒疏已久, 老眼昏花,恐屈真才,全仗諸位相助。但依愚見看來,暗中摸索,只能憑文去取,哪裏管得他名士不名士呢!況且名士虛聲,有名無實的多哩!」繆侍郎道:「現在文章巨眼 ,天下都推龔、潘。然兄弟常見和甫先生每閱一文,翻來覆去,至少看十來遍,還要請人復看﹔瀛翁卻只要隨手亂翻,從沒有首尾看完過,怎麼就知好歹呢?」潘尚書笑道: 「文章望氣而知,何必尋行數墨呢!」家議論一會,各自散歸房內。   過了數日,頭場已過,礫卷快要進來,各房官正在預備閱卷,忽然潘尚書來請袁尚 秋,大家不知何事。尚秋進去一句鐘工夫方始出來,大家都問什麼事。尚秋就在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子珮,仲濤、震生都來看。子珮打開第一頁,只見上面寫道:   章騫,號直蜚,南通州﹔ 聞鼎儒,號韻高,江西﹔   姜表,號劍雲,江蘇﹔ 米繼曾,號筱亭,江蘇﹔   蘇胥,號鄭龕,福建﹔ 呂成澤,號沐庵,江西﹔   楊遂,號淑喬,四川﹔ 易鞠,號緣常,江蘇﹔   莊可權,號立人,直隸﹔ 繆平,號奇坪,四川。   子珮看完這一頁,就把冊子合上,笑道:「原來是花名冊,八瀛先生怎麼吩咐的呢 ?」尚秋道:「這冊子上攏共六十二人,都是當世名人,要請各位按著省分去搜羅的。章、聞兩位尤須留心。」子珮道:「那位直蜚先生,但聞其名,卻大不認得。韻高原是 熟人,真算得奇材異能了,兄弟告訴你們一件事:還是在他未中以前,有一回在國子監錄科,我們有個同鄉給他聯號,也不知道他是誰,只見他進來手裏就拿著三四本卷子, 已經覺得詫異。一坐下來,提起筆如飛的只是寫,好象抄舊作似的。那同鄉只完得一篇四書文,他拿來一迭卷子都寫好了。忽然停筆,想了想道:『啊呀,三代叫什麼名字呢 ?』我們那同鄉本是講程、朱學的,就勃然起來,高聲道:『先生既是名教中人,怎麼連三代都忘了?』他笑著低聲道:『這原是替朋友做的。』那同鄉見他如此敏捷,忍不 住要請教他的大作了。拜讀一遍,真大大吃驚,原來四篇很發皇的時文、四道極翔實的策問,于是就拍案叫絕起來。誰知韻高卻從從容容笑道:『先生謬贊不敢當,哪裏及先 生的大著朴實說理呢!』那同鄉道:『先生並未$ 晚了,即忙搖鈴散會,自己也就下 臺出去。各自散歸,專候千秋回到本部,再議大計。過了五六日,毫無消息。會友每日到香港探聽,德公司船來了好幾只,卻沒千秋的影。大家都慌了。發電往詢,又恐走漏 消息,只好又耐了兩日,依然石沉大海。   這日一仙開了個臨時議會,籌議此事,有的說應該派一偵探員前往的﹔有的說還是 打電報給那邊會裏人問信的﹔有的說不要緊,總是為著別事未了,不日就可到的:議論紛紛。一仙卻一言不發,知道這事有些古怪:難道哥老會有什麼變動嗎?細想又決無是 事。正在摸不著頭,忽見門上通報道:「有一位外國人在門外要求見。」眾皆面面相覷。一仙道:「有名片沒有?」門上道:「他說姓摩爾肯。」一仙道:「快請進來!」少 間走進一個英國人來,見是一身教士裝束,面上似有慌張之色,一見眾人,即忙摘帽致禮。一仙上前,與他握手道﹔「密斯脫摩爾肯,從哪裏來?」那人答道:「頃從上海到 此。我要問句話,貴會會友陳千秋回來了沒有?」一仙一愣道:「正是至今還沒到。密斯脫從上海來,總知道些消息。」摩爾肯愕然道:「真沒有到麼?奇了,難道走上天了 ?」一仙道:「密斯脫在上海,會見沒有呢?」摩爾肯道:「見過好幾次。就為那日約定了夜飯後七點鐘到敝寓來談天,直等到天亮沒有來。次日去訪,寓主說昨天夜飯後出 門了,沒有回寓。後來又歇兩天去問問,還是沒有回來,行李一件都沒有來拿。我就有點詫異,四處暗暗打聽,連個影兒都沒有。我想一定是本部有了什麼要事回去了,所以 趕著搭船來此問個底細。誰知也沒回來,不是奇事麼?」一仙道:「最怪的是他已有電報說五月初十日,搭德公司船回本部的。」摩爾肯忽拍案道:「壞了!初十日出口的德 公司船麼?聽說那船上被稅關搜出無數洋槍子彈,公司裏大班都因此要上公堂哩!不過聽說運軍火的人一個沒有捉得,都在逃了。這軍火是貴會的麼?」于是大家聽了,大驚 失色。一仙嘆口氣道:「這也天意了!」停一回道:「這事必然還有別的情節,要不然,千秋總有密電來招呼的。本意必須有一個機警謹慎的人去走一趟,探探千秋的實在消 息纔好。」當時座中楊雲衢起立說道:「不才願往。」摩爾肯道:「稅關因那日軍火的事情,盤查得很緊,倒要小心。」雲衢笑道:「世界哪裏有貪生怕死的革命男兒!管他 緊不緊,干甚事!」摩爾肯笑向一仙道:「觀楊君勇往之概,可見近日貴會團結力益發大了!兄弟在英國也組立了一個團體,名曰『中文會』,英文便是Friend of China Society,設本部于倫敦,支部于各國$ 這便是我該感謝你賜我的 幸福了。前日你夫人的突然而來,破了我們的秘密,固然是我們的不幸。然當你夫人實彈舉槍時,我極願意無抵抗地死在她一擊之下,解除了我們難解的糾紛。不料被你橫身 救護,使你夫人和我的目的,兩都不達。頓把你夫人向我決斗的意思,變了對你控訴,一直就跑到新衙門告狀去了。幸虧寶讞官是你的朋友,當場攔住,不曾到堂宣布。   把你夫人請到他公館中,再三勸解,總算保全了你的名譽。可是你夫人提出的條件 ,要她不告,除非我和你脫離關係,立刻離華回國。寶子固明知這個刻酷的條件你斷然不肯答應,反瞞了你,等你走後,私下來和我商量。   驥東我愛:你想罷,他們為了你社會聲望計,為了你家庭幸福計,苦苦地要求我成 全你。他們對你的熱忱,實在可感,不過太苦了我了!驥東我愛:咳!罷了,罷了!   我既為了你肯犧牲身分,為了你並肯犧牲生命,如今索性連我的愛戀、我的快樂, 一起為你犧牲了罷!子固代我定了輪船,我便在今晨上了船了。驥東我愛:從此長別了﹔恕我臨行時竟未向你告別。相見無益,徒多一番傷心,不如免了罷!身雖回英,心常 在滬。願你夫婦白頭永好,不必再念海外三島間的薄命人了。      瑪德留書。   彩雲看完了信,向驥東道:「你這位英國夫人實在太好說話了。叫我做了她,她要 決斗,我便給她拚個死活﹔她要告狀,我也和她見個輸贏。就算官司輸了,我也不能甘心情願輸給她整個兒的丈夫。」驥東嘆一口氣道:「英國女子性質大半高傲,瑪德何嘗 是個好打發的人。這回她忽然隱忍退讓,真出我意料之外,但決不是她的怯懦。她不惜破壞了自己來成全我,這完全受了小仲馬《茶花女》劇本的影響。想起來,不但我把愛 情誤了她,還中了我文學的毒哩!怎叫我不終身抱恨呢!」彩雲道:「那麼,你怎麼放她走的呢?她一走之後,難道就這麼死活不管她了?陳大人你也太沒良心了!」驥東還 沒回答,子固搶說道:「這個你倒不要怪陳大人,都是我和金遜卿、古冥鴻幾個朋友,替陳大人徹底打算,只好硬勸瑪德吃些虧,解救這一個結。難得瑪德深明大義,竟毫不 為難地答應了。所以自始至終,把陳大人瞞在鼓裏。直到開了船,方纔宣布出來。陳大人除了哭一場,也沒有別的法兒了。至于瑪德的生活費,是每月由陳大人津貼二十金鎊 ,直到她改嫁為止。不嫁便永遠照貼,這都是當時講明白的。現在陳大人如有良心,依然可以和她通信﹔將來有機會時,依然可以團聚。在我們朋友們,替他處理這件為難的 公案,總算十分圓滿了。」驥東站起身來,向沙發上一躺道$ 一個危崖,耳邊聽見澎湃的水聲。在雲月朦朧裏,瞥見從天瀉下一條 挾著萬星跳躍的銀河,義成認得這就是最可怕的猴悶溪了。   「忽見徐驤一出了林,縱馬直上那陡絕的??路,義成怕他覺得,只好在後緩緩地跟 上去,過了危??,顯出一塊較平坦的坡地。見那坡地罩出的高崖下,有幾間像船一般狹 長的板屋,屋檐離地不過四五尺高,門柱上彷彿現出五彩的畫。屋前種著七八株椰樹,屋後圍著竹林。那竹子都和斗一樣的粗。數十丈的高,確是番人的住宅。看見徐驤到了 椰樹前就跳下馬來,繫好馬,去那矮屋前敲門。只聽那屋前的竹窗洞裏一個干啞的人聲問道:『誰?半夜打門!狗賊嗎?看箭!』言未了,硼的一響,一根沒翎毛尖長的箭, 向徐驤射來。幸虧徐驤避得快,沒射著,就喊道:『我是老徐。』咿啞的一扇門開了,走出一個矮老人來。草縛著頭上半截的披發,一張人蠟的臉藏在一大簇刺猾的粗毛裏。 露著一口漆黑的染齒,兩耳垂著兩個大木環。赤了腳,裸著刺花的上半身。腰裏圍了一幅布,把編藤束得緊緊的。一見徐驤,現出凶狡的笑容道:「原來是你我只當來了一個 紅毛鬼。』徐驤也笑道:『我不是紅毛鬼,我是想殺黃毛小鬼的鍾馗。』老人道:『我們山裏只有紅花的大蛇,沒有黃毛的小鬼,你深夜來做什麼?』徐驤道:『小鬼要來, 盡你有大蛇也擋不住,我特地來請一位殺鬼的幫手。』老人道:『誰?』徐驤道:『你們的鄭姑姑。你們往常找鄭姑姑,必要經過猴悶溪。怎樣越過,你們肯幫我嗎?』老人 像怪鳥一樣地笑了一聲道:『小鬼是要仙女來殺的,我們一定幫你。』說著,把手向屋裏一招,出來了一對十五六歲的一男一女,赤條條的一絲不掛,頭上都戴滿了花草,兩 臂刺著青色的紅毛文。女的胸懸貝殼,手帶銅鐲﹔右手挽著男的臂,左手托著豬腰似的果肉,自己咬了一口,喂到男的嘴邊。一壁嬉笑,一壁跳躍的出來,看見徐驤,詫異似 的眼望老人傻看。   「老人向徐驤道:『這就是我的女兒和她自己招來的丈夫。你瞧,這對呆鳥,只曉 得自己對吃檨果,也不分敬些客。可是你不要看輕他們,能幫你過溪的只有他們倆。』徐驤莫名其妙地聽著那老番很高興地講,隨後又很高興地吩咐那兩孩子領客人過溪。于 是兩個孩子和猴子般向前竄,老番也拉了徐驤一同往高崖下瀑布衝激的斜坡奔去。義成看到這裏,正想舉步再跟,忽見木屋的側壁上,細碎的月光中閃過一個很長的黑影,好 像是個人影轉過屋後不見了。心裏好生奇怪,不由自主地抄到竹林裏,又尋不到一些蹤跡,暗忖道:『難不成這裏有鬼?』回過臉來,恰對著那屋後的一個$ 又道:『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丘竊 取之矣。』這個『義』又在哪裏?又說:『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這種關係的重大,又在哪裏?真令人莫名其妙!無怪朱子疑心他不可解, 王安石蔑視他為斷爛朝報,要束諸高閣了。那麼孔子真欺騙我們嗎,孟子也盲從瞎說嗎?這斷乎不是。我敢大膽地正告諸君:《春秋》不同他經,《春秋》不是空言,是孔子 昭垂萬世的功業。他本身是個平民,托王于魯。自端門虹降,就成了素王受命的符瑞。借隱公元年,做了新文王的新元紀,實行他改制創教之權。生在亂世,立了三世之法。 分別做據亂世、升平世、太平世。三朝三世中,又各具三世,三重面為八十一世。示現因時改制,各得其宜。演種種法,一以教權范圍舊世新世。《公羊》、《谷梁》所傳筆 削之義,如用夏時乘殷輅、服周冕等主張,都是些治據亂世的法。至于升平、太平二世的法,那便是《春秋》新王行仁大憲章,合鬼神山川、公侯庶人、昆蟲草木全統于他的 教。大小精粗,六通四闢,無乎不在。所以孔子不是說教的先師,是繼統的聖王。《春秋》不是一家的學說,是萬世的憲法。他的偉大基礎,就立在這一點改制垂教的偉績上 。我說這套話,諸位定要想到《春秋》一萬八千字的經文裏,沒有提過象這樣的一個字,必然疑心是後人捏造,或是我的誇誕。其實這個黑幕,從秦、漢以來,老子、韓非刑 名法術君尊臣卑之說,深中人心。新莽時,劉歆又創造偽經,改《國語》做《左傳》,攻擊《公》、《谷》,賈逵、鄭玄等竭力贊助。晉後,偽古文經大行,《公》、《谷》 被擯,把千年以來學人的眼都蒙蔽了,不但諸位哩!若照盧仝和孫明復的主張,獨抱遺經究終始,那麼《春秋》簡直是一種帳簿式的記事,沒甚深意。只為他們所抱的是古《 魯史》,並沒抱著孔子的遺經。我們第一要曉得《春秋》要分文、事和義三樣。孔子明明自己說過,『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其義則丘竊取之。』孔子作《春秋》的目 的,不重在事和文,獨重在義。這個『義』在哪裏?《公羊》說:『制《春秋》之義,以俟後聖。』漢人引用,廷議斷獄。《漢書》上常大書特書道:『《春秋》大一統大居 正,《春秋》之義,王者無外。《春秋》之義,大夫無遂事。《春秋》之義,子以母貴,母以子貴。《春秋》之義,不以父命辭王父命,不以家事辭王事。』像這樣的,指不 勝屈。明明是傳文,然都鄭重地稱為《春秋》。可見所稱的《春秋》,別有一書,不是現在共尊的《春秋》經文。   「第二要曉得《春秋》的義,傳在口說。《漢書·藝文$ 郎不俗,何不令讀書識字?」嫗曰:「兒幼曾就村館,渠父既歿,未亡人又衰邁,全賴是兒斧柯供菽水。」問佛奴年齒,則云十七。是夕,即就地藉席止杜宿。晨起,出腰金二兩,酬茶果費。嫗笑曰:「母子雖貧,而非賣茶果者,矧同宗者耶!」堅卻不受。杜知不可強。後累過其廬,禮貌均不衰。   一日,見佛奴獲雙雉歸,烹而登盤,味極鮮美。盤有餘,收入供母;及偷瞰佛奴,則仍咽粗糲。杜大敬重,告嫗,擬為佛奴覓佳偶。嫗喜曰:「兒年已冠,得宗長作伐,大好事。但一貧如洗,誰肯為嬌女嫁樵人子耶?」問:「渠父可有葬地?」曰:「野葬耳。免入漏澤國足矣,尚敢卜牛眠歟?」曰:「不難,僕有吉壤奉贈,他日貴顯,幸無忘指引人。」嫗敬謝稱善。   杜向李十九索前地,云:「有遠族孤寡,請以所棄者與之,需值當不吝償。」李慨然不吝。杜欲立券,李本擬以百金酬杜,至是遂兑立百金券,杜持往與嫗諏吉。佛奴聚眾樵,舁父柩,詣葬穴。杜命五尺,無移舊穴,而深倍之。甫掘尺許,得一物,非土非石,狀類鼋鼍,背有篆文曰:「識者杜,葬者杜,宜子孫,貴且富。鮮德之家,莫妄覷。」葬已,杜又遠行。   佛奴仍習樵,每晨過父墓,輒見蒸騰如釜上氣。瞬屆嚴寒,佛奴正癡望,忽白氣接凍雲,縷縷然,漠漠然,落落然,霎時雨雪大至,衣盡沾濡。知嶺下有尼庵可避,急趨叩門,適老尼打包出門去,遺銀雁獨居繡佛幡。開門放入,見其寒戰噤栗,憐之,引投灶下,燃火烘濕衣,以師之布衲與己之紫布褲與之換,更炊豆粥與餐,戰始已。天霽衣乾,佛奴欲辭去,一轉瞬,則他衣俱在,而己之布褲竟烏有,窮覓不見。女恐師回,催促且去,囑乘間寄褲來,慎勿寓師目。其母嗔其歸晏,具告所以。嫗心德女,視紫衣果為女子衷衣,疑有染,叱責之,佛奴力白其無。明日,嫗親送褲與女,而老尼已歸,見而窮詰之,大怒云:「清靜道場,淫婢何得污佛地!」立命走出。嫗同女跪求,不許。女對佛自誓,尼冷笑曰:「佛遠在大西天,不似社稷神,管爾牙疼咒也。」女憤欲自縊,解帶掛庭樹,嫗趨救而尼猶怒,嫗亦怨曰:「老禿廝,乃徒以慈悲獲罪責,然則定逐伊何處去?」尼曰:「聽自便耳!」嫗知女不願回俗家,曰:「曷隨老身去?」女猶躊躇,尼遽撫掌,曰:「妙哉妙哉!速去速去!」立即驅出,掩雙扉。   適杜正歸來看嫗,見嫗攜女至,驚詢何來,詳告所以。女伏地涕泣呼杜叔,杜喜曰:「前云為佛郎作冰者,即此女耳!此中有天緣,幸勿錯過!」約略告十九,即慨分游橐,代謀花燭俾合巹。小夫婦極伉儷,事母又至孝。嫗對女流涕曰:「吾母子食貧慣,未$ ,面試之,均先中。熊邊將大喜,曰:「西南有大山,萬岩聳翠中,產珍禽異獸甚伙。爾父子日荷槍往獵,得則獻軍門,當陸續紀爾功,滿貫自有珠還日。唯內山皆毒蟒所棲,誤入恐隕命,牢記不可往。」應曰:「諾。」明日裹糧領藥入山,果得虎豹之屬,歸獻,恒犒賞。逾一載,腰橐甚豐,頗覺此間樂。   父子偶私計,內山究作何狀,盍往觀之?遂入視。峰巒嶷惡,樹石怪丑,沙磧斷澗,人跡全無。倏腥風至,木葉為脫,一象狂奔,後隨一巴蛇,目閃,行如飛。象見戈伏地,若稽首狀。父子急登象背,發連珠槍,中蛇之雙目。蛇怒,行更速,象急負之狂奔,旁入大谷。蛇如箭急直駛,墮大崖下,如雷霆,斃矣。遂捨象覓路歸。日暮,視谷口有古廟,權止宿。伏神龕中。夜靜,聞庭樹頂時有舐咂聲與墮物聲。向晨視之,樹杪一大鳥,人首五色,羽大如車蓋,巨爪搏死蛇食,墮者骨也。大懼,潛灌藥發火,伺其飛起,擊之,中胸際,聲烈烈,啼如鬼車,展翅生大風,飛空際多時,墮則斃。父子大喜,負之歸獻,邊將驚且詫,慰勞甚殷,囑勿往。   再數日,技癢,又入山。視前象立谷口,若拱候,試登之,果負而趨。倏又腥風至,私計曰:「又一蛇耶?」至絕嶺下,象掀墮地,以鼻示之,伏草際。象去,引一獸來,首如驢,人足,白毛黑章,攫虎豹食,追象欲並食之。戈俟其過,急雙槍發,中兩乳。物大吼,人立,撾碎沙石塞乳際,拔大樹離地,痛極長號,震山嶽。戈視象已逸,再發槍,物驚向西去,墮壑斃。遂又舁之歸獻,邊將更驚詫,曰:「爾真神勇也,從此可無須獵矣!」叩請其說,曰:「今上好奇,此鳥兩翼天然有龍鳳紋,夏日蠅不集,可作宮扇。此獸毛極暖,以甌雪插一豪入,雪立化,可為御裘。行將獻天子,我既膺上賞,爾亦得賜還也。」疏入,上喜甚,詔賜邊將極優,赦戈父子,轉送回籍,均賜官游擊,仕鄰封。遂叩別邊將。   甫登程十里外,突眾象奔至,伏叩若感恩狀。一象負戈父子行,一象舁大牙一支隨。行十日,達山陝,父子下而拜祝,曰:「君其歸乎,不敢勞遠送,恐驚行人。」象亦悲鳴,置牙於戈前,相將返。戈齎牙,遇勾麗國使,驚曰:「此萬年象齒也。」剖之,中有山水人物若墨畫者,以萬金購之去。由是富且貴。   時御史出為皖撫,隸麾下,更感恩,恭獻異域寶物甚多。撫曰:「女公子亦記憶否?」戈愕然。命之出拜,螺娘也。相與縷述,始共悲泣。撫喜,急為招女之父母,親主婚,即命以螺娘字繼遼,諏吉成禮。戈叟辭不仕。其子官壽春參將,升六合鎮軍,迎父與妻父母就養於署。叟暇,猶以槍法授帳下健兒,至今壽春背槍,為天下$ 掀臥石起,內皆朱提,曰:「倉卒不及備奩,以此為倩。」生曰:「客途無玉台下聘,尚敢領厚貺乎?」曰:「聊壯行色耳。」生勉取三錠,叟以為太少,盡代撿入囊,揮之曰:「去!」   出山數十里,入一大城市,為女購簪珥裙服,嶄然一新。再覓車馬,入都賃宅居,倡隨樂甚。榜發,成進士,授浙之會稽令。挈夫人同之官,多政聲,皆內助也。然生性好客,舊雨新雲,爭來趨附。明年,升錢塘太守,而客益多。女請卻之,不聽。客聞之懼,醵千金購妖姬名窈娘者,奉生為妾。窈娘色既豔冶,弦索歌唱無一不工,牀第之間,尤多內媚。生惑之,嬖昵忘政事,而客皆隱攘其權矣。女獨宿,決不爭夕。然生偶抱恙,女輒雞鳴起,侍湯藥,不啻孝子。窈娘見女肢體髮膚無處不美,即亂頭粗服亦饒姿致;退而攬鏡,愈自慚汗。由愛生慚,慚生妒,妒生恨,遂廣結婢媵,環布腹心,思傾女,不得入。暗以鴆毒置酥酪中,布女室。生偶入呼饑,女以酥酪進,窈急奪而棄之,啖貓犬,立斃。乃嬌啼求去,曰:「夫人妒忌,意毒良人。妾若不去,恐難免也。」又女每夜焚香於庭,禮拜北斗,潛告生,曰:「夫人毒未成,又用詛禳法,妾時心痛,恐中魔巫。」由是生怒女,動輒得咎,曰:「終非好相識!」立逼大歸。女泣曰:「自為君婦,有何失德?」曰:「吾與爾緣盡,眼中釘,喉中骨鯁,不能頃刻留!」女大慟。曰:「若留,須跪受鞭笞始已。」女即膝立受辱,婢媼爭伏女旁,願代受杖。邑之仕官眷屬聞之,咸不平,聲名益狼藉。   當道者羅織生之荒怠酒色,侵蝕庫幣十餘款,欲劾之。生懼,謀於客,出千金,購玉鼎,將獻中丞。又出千金,購冬貂,獻侍御。同列中堂,鼎無故碎,裘無故焚,至問誰毀,窈堅以夫人對。生大怒,狂呼不可忍,操杖立逐女出。女曰:「是真不可留矣!」自脫簪珥裙服擲地下,著嫁衣,匆匆出門,飄瞥不見。   當道待生賄不至,疏劾之,奉旨降官東魯滕陽丞。婢僕與客,一時星散。生典質玩物,得千金,攜窈就丞任。策馬悠悠,誤入山谷。見疏林煙裡,欹石猶存,忽至當年止宿處,大驚,恐翁媼出,無顏相見,勒馬不前,遣僕覘視,則空林無屋宇,僅曲澗流泉,荒苔虎跡,急趨而過。   丞任清苦異常,窈不能堪,終日悲啼,生唯隱忍。旋抱病,呼窈不至,蓋早已隨僕遁去。至是始悔,慟曰:「其負吾結髮苗姑報乎?」而已無及矣。更以行賕革職,充雲南軍。赭衣登程,監者呵詈,資斧一空,貨馬徒走,兩足腫潰,躑躅不前。比至鳳凰廳,萬山中人跡斷絕處,有亭翼然,監者引入,瞋目叱曰:「爾罪應受,我輩何辜?請速自戕,免污吾刃!」生哀涕不$ 始蒞任。重過此境,路旁店,父母偶語曰:「兒氣平,果貴顯,當年刺臂上字,不以為痛耶?」郝驀憶前事,悚懼直陳,且言知悔。父母駭詫。即命材官往探。   須臾,鼓樂壺觴,李生吉服負女,紅紅繡裳負兒,均頂香跪門外。詢之,蓋郝去後,大婦羞憤病卒,紅紅扶正,一胎生子女各一,已呀呀學語矣。堅請恩公重到山莊,笑遣之,挽益堅,村之父老,亦環叩曰:「相公錦衣回里,況又南極雙輝,當為山野祓除不祥。」至則居以燠室,享以珍饈,優伶演劇,為二老壽。侍從皆厚勞。村人爭宴請。生與女,晨夕問起居,如見父母禮。因述紅紅,並無葭莩戚,當日詭言以恐之耳。然夫婦事之,禮益恭,堂上繪郝小像,神畢肖,虔祀之,已五載矣。   村中有羅氏女,貌妍麗,生而識字通文,唯兩手握固不開,衣食須婢,鄉人聚婦同作苦,以致年三十,無與議婚者。素與紅紅善,來謁太夫人,叩膝下,經紅代述其異。太夫人不信,視之,戲擘其右腕,遽開,擘左亦然,中有兩玉如棋子,一文云:「羅氏女名嬌嬈。」一云:「年三十嫁騰蛟。」太夫人驚喜曰:「此天數也。」即聘為兒婦,借李宅成嘉禮而後去。   郝武人,字僅辨之無。鎮壽春時,案牘紮符,皆夫人標判。嘗於紅燭下草露布,公侍側,無惰容。夫人雖為公置姬妾,不妒忌。然每因公事爭論,輒捋公須,使戎服跪謝而後已。官十年,父母卒,回籍;服闋再起,多政聲,皆出自內助。每歎謂僚佐曰:「我今而後,方知閫威之可畏也。」立命材官攜金,詣李生家,為前婦建醮求懺悔。夫人生子二,妾生子三女一,子皆貴,多與紅紅所生子同科,世世聯婚姻,若朱陳焉。   懊儂氏曰:佛家有伏獅羅漢,將軍豈其化身歟?不然,何斃之速也!迨至虎帳談兵,蛾眉秉筆,一言不合,輒捋其須而屈其膝,將軍身蹈李生覆轍,得毋啞然而大笑乎?所以孔雀擇林,必先顧其尾。   彭澤孝廉宋景玉,字東牆,好狹斜游。家富有,日擄金錢為錦纏頭。少娶吳氏,貌美,結縭二三月,頗靜好;旋就蕩婦宿,稍諷之,即拂袖起,誓以黃泉始相見。吳鬱鬱憂憤死。雖歸為營齋奠,而心終不懌。契友某,疑且不平,曰:「夫人貌端好,較章台柳色高百倍,是何心性,舍珍珠而嗜瘡痂?寧割席,求明示。」生曰:「僕亦不自省,無論鳩盤荼,一入勾欄,即西子南威也。近即作文,必於彼處,始得成杰構,否則枯腸而已。食非娼不甘,寢非娼不熟,雖刀鋸鼎鑊,不能易其性也。」友聞之,歎曰:「今而後,敬聞命矣!」出而宜於眾,戒桑梓,無與婚。生內顧乏中饋,急謀膠續,媒妁去不回。大怒,以千金買豔妾,初亦靜好,旋亦寵衰,月餘,$ 供傳呼,不計傭值,日唯求兩餐,夕唯求一席地,惰再逐,無怨言。翁與十六已有憐惜意,鄰里又緩頰云:「不端婦亦可憐生也,阿姥何惜一碗閒粥飯,俾渠亦可代新婦勞。」姑不得已,頷之,惟命宿東廚隙地藉稿眠,不容其擅入中堂,不容其妄與新婦抗禮,耐連連應諾。   由此潔庭除,操井臼,雖新婦不潔,亦代湔除。姑於初至,頗吹毛求疵,後見其服勞不少怠,漸亦相安。耐不呼姑,而曰太母;不呼舅,而曰太翁;新婦則曰娘子;見故夫則走避恐不及。戚屬鄉鄰,罕識其面。幸讓能憐耐,且憐其兒,避人則呼曰姊,時周恤之,不忍目之為傭。   計重來瞬息年餘矣。會舅姑壽辰,十六效萊舞,如期稱觴,戚屬咸集。忽雨香庵尼遣雛送儀至,開篋視,非祝具,乃湯餅也。莫不鼓掌笑老尼荒廖,幾如叟妄言。旋開宴,鼓樂大作,觥籌互飛,忽聞灶下有呱呱聲聒耳,灶婢奔白云:「李氏又分娩矣!」賓主愕然,其姑大怒,趨而責之曰:「淫婢定不欲生耶?前已玷汝家,今又玷我家耶?」耐含笑云:「阿姑勿怒,兒今日鳴吾冤矣。速邀良人來,豈有兩子而不識其父乎?」十六猶未審何事,貿貿自外至,耐驀起執其手,涕泣曰:「我自入汝家,服役之苦,婦人本分,何足云?然未嘗出一瞻眺,與人一語言。汝於某日挑吾,吾不理,夜間乘醉來逼吾,草榻上勉就之,今幾月耶?抑仍六月耶?二老如不信,有渠頭上柳花為證。」先是清明日,其俗男女均簪柳花少許。新婦媚稿砧,以五色絲纏作彩縷,有文理,非代人所能。蓋由清明至今,又將中秋也。   正錯愕間,忽報李家老夫婦聞信至。十六父子道左迎入門,即揖眾賓曰:「不肖女亦有今日,不然天網漏矣!」李翁猶刺刺理論,李媼則髮指,面色靛,叫罵萬端,毀器皿無算,遽揪十六之母,飽以老拳,衣褲撕碎,幾露其私,無敢阻者。十六崩角有聲,亦為騰足而顛,捉髮而擲,夫婦揚言曰:「今日事,非鳴官蕩其產毀其家不可!」眾賓稍勸慰,則反唇譏曰:「當日吾女被逐時,諸君何不援手一啟齒?」賓語塞。時讓姑父母亦在座,知事必決裂,急號於眾曰:「耐姑之貞,其含垢忍恥,固已上格蒼穹,始送石麟為姑解穢。頃欲解鈴而息爭,合璧而免訟,似非吾女一言不可。」讓姑果自屏後冉冉出,拜諸長上云:「耐姐沉冤,白於一旦,天之靈,家之福也。請姐復正位,兒副之。若是貞操,即為之執巾櫛亦所甘心。長者俱在,求勉如兒言,勿再鼓舌。」眾曰:「善。」陳翁亦樂為之。忽叟來觀熱鬧場,從翁後拍其肩曰:「陳君陳君,僕之雙瞳,能賜保全否?」陳大駭,繼而大噱,遂與眾互述其事,始知數之所在,有莫知其然而然者也。$ ,巨麗宏敞。父蕩槳,母操舵,兄弟執纜,女任烹調。其女子率幼習絲竹歌舞,破瓜時,便使應客。臨風咳唾,若即若離,或一二姝,或三四姝,皆靚妝,將以誘過客,弋重資也。富商大賈,往往傾囊登岸,惡矣!」而不知廣東珠江花舫,其惡更有勝於此者。   一老幕府沈翁,宜興人,自幼入粵,生平不履勾欄門,亦不娶,由壯而老,仍童子身。每見子弟喜北里游者,則笑之以鼻。醉後尤自誇詡,以為如來世尊,忍欲羅蜜,自家已得三昧,蓋尤勝焉,無不及也。歲積修羊已數萬金,囊橐累累,而御僕又嚴酷,錙珠必較。   一日,將回里買良田,築幽室,為歸隱計,不復為人家壓線作嫁衣矣。素聞花舫名,恐墮其術,乃再四檢擇,須無一女眷者,始登其舟。一日檢就,先運箱篋,安置圖書,而後辭別舊識,始解纜行。一舟為己坐,一舟載僕從,不甚華麗,亦無陳設,飲食亦不甚豐潔,遂帖然意肯。   行三四里,忽睹一好女子,淡妝素服,蓬頭鴉髻,而意態動人;啟艙後小窗,就水浣手,玉腕釧碰板鏘然。沈怒,呼僕不應;呼舟子,問女何處來?舟子大恐,伏地面無人色。女急走出艙,襝衽拜曰:「公勿怒,容妾緩稟陳,近情則留之,無理則逐之,惟公所使,未晚也。」曰:「試言之。」女流涕曰:「妾宜興人,姓劉,乳名小玉。幼隨父宦於粵,誤適惡少年,奩資供賭博,資罄而夫死,大歸,而父母又卒於官,百計營葬。孓然一女子,孀且孤,恐遇匪,陷娼家,思歸鄉里,剃髮皈三寶。欲自買一舟,既無資斧,又無婢嫗,迢迢千里難獨行。欲附他人舟,又恐遭不測。素聞長者圭璧其身,乃奇男子,必能憐苦況,賜玉成。且妾鄰姆姆,又與舟人熟,故附寶舟行。倘賜援手,賤妾生死銜環,日於佛前諷誦,為長者祝千秋。若竟不許,妾當效湘累畢命,蓋捨此機會,永無歸期耳!」言已悲啼,詞旨酸楚。   沈愕然久之,曰:「附舟行,何不可,但不許入中艙耳。」女應之,即起入後艙,嚶嚶誦佛號。舟子亦拜謝。問諸僕,僕叱舟子,沈遂信。   久之,每進一餐一飯,贊甘美;舟子曰:「此小玉手段也。」每盥一巾一襪,贊勻潔;僕人曰:「此小玉湔祓也。」翌晨,抵小村落,思早饌,呼僕,尚酣寢,忽舟子掀廉進麵餅,味鮮美,問何來,曰:「小玉親上岸為公購來也。」一日,清晨擁被坐,忽聞骨冬一聲,舟子大嘩曰:「小玉為主人購早饌,上跳板失足落水矣!」沈披衣即起,開艙視之,果有數餅漂水面,眾果挈女子自水中出,衣裙盡濕,瑟縮寒顫,扶上船頭,將之後艙。聞舵工太息曰:「小玉僅此一套衣,又無可更換,不幾凍煞耶?」沈立命扶入中艙,女不應,眾如不$ 空,問小玉,曰:「翁不知耶?銀盡,不借此付質庫,將若何耶?蚨去能飛回耶?」沈戀小玉美,昏昏亦不甚盤詰。一日,舟子喜曰:「到矣。」沈欲登岸,小玉止之曰:「翁將何往?常言家無一椽,能露宿耶?故里聞翁挾重資回,必蝟集求告貸。謂翁之資斧已罄,誰信之耶?然則再求人,誰應之耶?岸上有妾阿姨家,頗雅潔,不如就彼處養痾。妾承翁錯愛,既不能樹貞節坊,亦不願別抱琵琶,且作臨邛棲止。家雖壁立,妾尚能拈針,量不致有庚癸呼也。」   沈思鄧山已頹,阮囊依舊,不得已,從之。入其家,果如女言,居以靜室,起居安善。女皇皇時出入,時來伴翁,寢時就他處宿。心疑不敢問,亦不敢出。突二三舊友來訪,皆粵之名幕府,驚詢:「何亦遄返?」笑曰:「返何處耶?何時返耶?」蓋沈舟居一載,日對麗人,舟子揚帆行數十里,又溯流退數十里,無論浙邦,且終未出粵界也。頃所居即小玉家,舟子即小玉兄弟輩,蓋名妓也。至是始恍然,乃相與乾笑,遂仍居廣為馮婦焉。   又一顯宦履任,登畫舫耗去五千,而歸與夫人言,夫人嗤之。曰:「卿勿笑,他日赴任所見若輩,恐亦能令卿卿銷魂也。」夫人大笑曰:「吾身無淫具,渠能為我作面首人耶?」曰:「不然。吾輩愛優伶,何曾非兩雄相愛;恐兩雌相愛,亦同此撲朔迷離也。」夫人更大笑,以為妄,且隱隱有醋意。後果買舟,遣女僕迎夫人。舟子女慧麗可人,能眉語,能目聽,舉止言動,無一不令夫人生歡喜心。乃拜為螟蛉女,朝賞暮宴,金玉珠翠,錦繡玩好,不計其數。船故緩緩行,日僅十餘里,比到任,而夫人已妙手空空矣,且船值已累積,短百餘金。宦聞之,急遣僕持金贖取夫人歸署。冉冉出蓮輿,登後堂,官遽躍出,撫掌笑問曰:「何如?」   懊儂氏曰:趙簡子適楚江也,且惑操楫女;鴟夷子游五湖也,尚挈採蓮人。天光雲影中,一葉蕩漾,得此數輩,供巾櫛之周旋,便覺米家書畫,趙家琴鶴,一切有情。然瓶供之蘭,嗅之可也,若醉服其水,則腹痛而死;鶴頂之珠,玩之可也,若誤服為丹,則腸斷而亡。噫!黃帝造舟,防溺也;而仍溺之者,蓋自溺也。   余髫齡即聞揚州地下有金竹寺,不得其源。前歲,晤屯田司馬楊慧生姻丈,偶話及,云:   明季某甲子,有皖人蕭靈威,少年任俠,追蹤魯仲連郭解之為人,屢屢睚眥興怨,後遭仇家,幾斃毒手;逋之他縣,匿跡韜聲者二載。偶步月,聞茅屋中有哭聲,探詢之,有里豪魏姓名虎者,強娶孀母女,憤不從,欲自戕者屢矣。其孀母朝夕邏守,然虎已諏吉,行將來攫取,故對泣耳。蕭聞之,歸旅店,袖刃出,訪虎居確,躍登其垣,垣盡登屋$ 色也。生出戶觀之,一白髮叟,布衣冠,古鬚眉,素昧平生,不敢多語。叟凝視生,曰:「爾病癡耶?」言已,逕前攬生袖急走,飄飄若御風行。時城■■,鳴鉦擊柝,賊令森嚴;而叟所至,巡邏者若無聞見。至獅子山,挈生猛跳城下,若履平地。生私揣江口,若何飛渡。突一滿江紅大船停泊下關口;登之,叟急解纜掛帆,風瑟瑟,直指江北,蓋叟即弄船人也。生入艙,見一男一女,已先在。男,生之同窗友也;女,生之鄰家娃,素豔之而未能銷魂者也。略寒溫,生即瞑目坐,女頻視生,秋波盈盈,宛似心許,若礙友不敢言耳。時夜色昏黑,山月墜江,聞友與鄰女,時有調笑聲,漸有褻聲,聞之心大動,急斂神掩耳,危坐默誦《金經》。   聞叟在後艄,鼓楫高歌,歌曰:「天風浪浪兮,江水粼粼;月山劍樹兮,雪窖火炕。懦懦蠢蠢兮,蟲蟲情情;何者因何者果兮,絮絮萍萍。夜何其,夜向晨。人鬼有關兮,禍福無門。」生聽之,益悚。   遠村雞唱,曙色搖波,叟曰:「到矣。」林生出,此真州界也。「爾由此至揚州東鄉,得生路,好自為之。」袖出一函與之,曰:「爾行十餘里,可開看。」生崩角在地,泣求姓名,叟笑而不答。起視帆影如駛,頃刻若逾金焦,出海門外矣。急到仙女廟,果遇舊雨,挈赴淮安,團眷屬焉。視其書,曰:「余本馬姓,生平喜於苦海救人。爾能端正,不負吾意。兩個小癡蟲,故態復萌,可惡,已將他帶赴東海去也。」生後入袁端敏公臨淮大營,以軍功保二千石,時以叟書示人,一夕,忽隨風飄去,如葉,如蝶,如紙鳶,頃刻不見。   離垢園者,東浙賈氏園也。賈名雲章,字天孫,少穎敏。游庠後,累不第,遂治園輔,植花樹以自娛。久之,癡於潔,屋宇几榻無纖塵,即藩圂亦時時湔滁。以「離垢」名園,以「襄雲」命館。聯云:「米襄陽愛潔成癖,倪雲林嫉俗如仇。」凡鼎彝書畫,花鳥蟲魚,無不珍惜;破產覓之,亦所不顧。至戚屬鄰里,以急難告者,則閉門不納。生子一,名渾,字許橋,棄儒學賈。每進幾諫,不聽,乃泣禱於神曰:「父有潔癖,百折不回;見嫉於世,恐生禍災。伏乞神靈默佑,感甚。」賈知之,大怒。始詈繼撻,喬梓寡恩。   一日晨起,督僮拂几,帚過,碎定陶磁尊。怒鞭之,僮負痛,鑽几下,几翻而硯山又碎。賈憤燥,索刃,僮遂奪刃自戕。其父告於官,許橋上下夤緣,私獻秦鳳爵,且厚殮僮,養其父,始罷訟。   一夕與妻藍氏酌,婢獻羹,碗炙手,墜地碎。賈怒曰:「此供秦制也,爾斷吾命根耶?」呼杖,婢懼而投諸井。許橋厚殮之,且召僧諷經超薦。無何,有同學友來訪,詢及收藏,賈出宋眉子硯以炫之。$ 十人,出入乘四人輿,張紅蓋,現任之府州廳縣,僉鳴鉦開道來拜。時亦宴客,輿馬盈門,參行人見之屢參。一日,有二僕衣履鮮華,相率至各參行,閱貨問價。行主叩其主,則曰:「西人也,為陳天官之長公子,以廕生加納太守,分發江蘇候補者。家資億萬,舉家皆嗜人參,以代茶飲,前帶來參將盡矣,主人命我等選擇公平之家,以便長可交易。」於是行主爭趨其僕。而僕游十餘家,皆不合意。是時,參業中專有陪賓之伙,已遍傳各行。故二僕遠至一里之外,行主者皆知之,情願許二僕重扣。僕許,行主遣伙持參同去其寓,先稱一兩試嘗之,價值三百餘,即與寶銀七提。其伙回,侈張公館內之華麗,且探知其太夫人,每日需服參三錢,一年有十數萬金交易。其眷屬不日到矣。行主甚悅。未幾,其主豔服乘輿而來,謂行主曰:「爾家貨真價實。我太夫人已到,常吃好參,須至佳者。」行主奉以頂上參,稱四十兩,命一伙攜參去兑銀,且曰:「兑齊後,遣工人抬送銀封可也。」二伙相從至館舍,登堂入室,旋達後樓。其主以後樓為房,房內羅帳高懸,錦衾繡縟,洋表時鐘之屬,陳設煥然。其箱篋以四為式,自牀東直至窗前數十號。乃命僕開第五排,二十號貼地一箱。正拆銀封秤兑,忽樓下有人操西音,大呼而來,曰:「今日虎邱之東,奈何不赴?我尋將來也!」其主謂二伙曰:「客且坐,此我鄉親某刺史也。其向我借貸屢矣,不可使彼登樓,見如許物,則更擾累不清矣。」使僕以參及銀皆歸箱內鎖之,匆匆下樓,聞彼來客強拉之行。僕來送茶,傳其主命,曰:「煩客略坐守,去即來矣。」乃反扣樓門而去。旋聞幼僕數人,在下戲謔,始而喧嘩,繼而揪鬥;有老蒼頭來吆喝,不應,鞭撻從之,幼僕不服,哭聲震耳。久之寂然。至晚,無一人來,二伙餒甚,推窗望樓下,適行主同伙伴持燈喚入。二伙應曰:「勿庸著慌,人參與銀俱在此。」行主登樓,去扣入門,以火照之,二伙指此箱,曰參銀都在內也。行主曰:「予自大門至樓,人物一空,似已遷去。不妨開其箱。」遂共觀之,洞見樓下。細揣其箱底,與地板鑿通,觸機運轉。遍舉各物,無甚貴重者,除羅帳外,其衾縟係高麗紙印洋花者;鐘錶僅有外面,中空無物;箱皆紙糊,中藏石塊數包而已。始悟諸僕叫喚爭鬥時,正轉運箱內之物,以人聲嘈雜混之,俾不覺。行主鳴諸官,且問與騙子往來之故。官曰:「以都中樞密信來,不能不答。」乃為緝捕,毫無影蹤。   有耆而聾者,在武大關陵乞丐。關前來一官舫,揚旌鳴鉦而泊。艙中有五品官,探首見丐,使從者扶之登舟,官細察之曰:「汝非某長者乎?前曾繼我為義子,我因回籍求功$ 狂。   (少卿之母,白髮垂矣,今春挾厚資別擇嫁,亦異聞也。)   明珠不費麗姝來,天假奇緣卻自媒。   妾驟貴時郎驟富,纏頭金翠滿妝台。   檀板金尊舊侶攜,下風羞澀判雲泥。   至今十倍青樓價,不肯從人作小妻。   好好原來是一家,鍾情底事說閑邪。   願今永比鶼鶼翼,莫踵前人怨落花。   曾聞金屋舊藏嬌,蓬梗無端斷復飄。   料得華堂花燭夜,有人珠淚泣鮫綃。   郎君官貴錦衣游,萬里鴛鴦得自由。   太息滇南征戍士,幾時解甲問衾。 張少卿題虎阜寺壁四絕   風逼蓬窗秋杪天,連宵支枕不成眠。   阿儂已作征人婦,謝卻歌衫舞袖緣。   稽首慈悲大士前,桃花命薄願垂憐。   難忘舊日情如海,濡墨留題泉石邊。   詩寫荒園墨未濃,船頭津鼓促行蹤。   孫郎若問真消息,已隔雲山一萬重。   迢迢驛路已悽惶,舊事回思倍斷腸。   緣結玉蕭期再世,好將鴻雪證山塘。 玉峰樵客游虎阜題壁絕句並序   玉峰樵客後游虎阜,拂拭新題,殊為惆悵,而芳跡莫可追矣,因和四絕:   瑟瑟西風欲暮天,夕陽衰柳惱人眠。   何堪更讀秋娘句,許結來生未了緣。   何事留題古寺前,萬千情緒亦堪憐。   行雲蹤跡原無定,欲寄相思何處邊。   粉香雖淡墨香濃,遙想伊人去後蹤。   我已懺除情旖旎,為卿翻惹恨千重。   蘭思蕙怨兩悽惶,念及當初欲斷腸。   詩和濤箋留豔筆,從今深怕過山塘。 和張少卿女史虎阜寺題壁詩原韻   今春小住金閶,友人道及少卿校書,津津有味,因偕往訪之。歡生卻扇,韻度繞樑,遂深悅其丰姿,並傾倒其談吐。況復弦歌之下,又工吟詠。近日吳下各姝,殆無其匹也。僕以徘徊未久,惜又言旋。復讀《申報》,知清和之多情,喜雲英之早嫁,竊為少卿幸也。今見虎阜題壁詩,並玉峰樵客和作,始知身雖跨鳳,卻又未能忘情於野鴛鴦;然與種情者,固應如是;而於薄倖者,又當何如耶?僕之用情,雖較異於玉峰樵客,然不忍其獨棖觸於懷,爰和原韻四章:   薄游猶記暮春天,擁髻聯吟夜未眠。   誰料銷魂真個後,行云何處認良緣。   想見詩題畫壁前,慈雲大士定相憐。   珍珠字比相思子,紅豆叢生佛座邊。   不道吟情爾許濃,轉來蕭寺記芳蹤。   十郎薄倖孫郎密,一樣蓬山隔萬重。   別時無語最悽惶,料得秋娘亦斷腸。   他日吳門重返棹,滿腔愁緒在橫塘。 和張少卿題虎阜寺壁絕句並序   吳門張少卿校書者,風情月貌,傾倒一時;蕙質蘭心,流傳七字。余初未見其筆墨也。及讀十月上旬《申報》,$ , 踙 躍 微 進 , 欲 啄 螳 蜋 . 夫 黃 雀 但 知 伺螳 蜋 之 有 味 , 不 知 臣 挾 彈 危 擲 , 蹭 蹬 飛 丸 而 集 其 背 . 今臣 但 虛 心 志 在 黃 雀 , 不 知 空 埳 其 旁 , 闇 忽 埳 中 , 陷 於 深井 . 臣 故 袷 體 濡 履 , 幾 為 大 王 取 笑 . 」 王 曰 : 「 天 下 之愚 , 莫 過 於 斯 : 但 貪 前 利 , 不 睹 後 患 . 」 太 子 曰 : 「 天下 之 愚 , 復 有 甚 者 . 魯 承 周 公 之 末 , 有 孔 子 之 教 , 守 仁抱 德 , 無 欲 於 鄰 國 , 而 齊 舉 兵 伐 之 , 不 愛 民 命 , 惟 有 所獲 . 夫 齊 徒 舉 而 伐 魯 , 不 知 吳 悉 境 內 之 士 , 盡 府 庫 之 財, 暴 師 千 里 而 攻 之 . 夫 吳 徒 知 踰 境 征 伐 非 吾 之 國 , 不 知越 王 將 選 死 士 出 三 江 之 口 入 五 湖 之 中 , 屠 我 吳 國 , 滅 我吳 宮 . 天 下 之 危 , 莫 過 於 斯 也 ! 」 吳 王 不 聽 太 子 之 諫 ,遂 北 伐 齊 . 越 王 聞 吳 王 伐 齊 , 使 范 蠡 、 洩 庸 率 師 屯 海 通 江 , 以 絕吳 路 . 敗 太 子 友 於 始 熊 夷 , 通 江 淮 轉 襲 吳 , 遂 入 吳 國 ,燒 姑 胥 臺 , 徙 其 大 舟 . 吳 敗 齊 師 於 艾 陵 之 上 , 還 師 臨 晉 , 與 定 公 爭 長 , 未 合, 邊 候 . 吳 王 夫 差 大 懼 , 合 諸 侯 謀 曰 : 「 吾 道 遼 遠 , 無會 , 前 進 , 孰 利 ? 」 王 孫 駱 曰 : 「 不 如 前 進 , 則 執 諸 侯之 柄 , 以 求 其 志 . 請 王 屬 士 , 以 明 其 令 , 勸 之 以 高 位 ,辱 之 以 不 從 . 令 各 盡 其 死 . 」 夫 差 昏 秣 馬 食 士 , 服 兵 被 甲 , 勒 馬 銜 枚 , 出 火 於 造 ,闇 行 而 進 . 吳 師 皆 文 犀 長 盾 , 扁 諸 之 劍 , 方 陣 而 行 . 中校 之 軍 皆 白 裳 、 白 髦 、 素 甲 、 素 羽 之 矰 , 望 之 若 荼 , 王親 秉 銊 , 戴 旗 以 陣 而 立 . 左 軍 皆 赤 裳 、 赤 髦 、 丹 甲 、 朱羽$ 備至﹔捧玉鐘以進酒,笑語相親。響遏行雲,不讓東山絲竹﹔聲傳裂帛,還誇北里胭脂。萃群芳於一室,依稀翠繞珠圍﹔聚眾美於當筵,彷彿花團錦簇。洵足稱繁華之盛、極視聽之娛也已。   楊四今晚興致倍添,因有黛玉周旋其間,面面圓到,不但楊四快活,眾客亦皆舒服,所以猜枚行令,酒到杯乾,大家都有醉意,差不多有七八分了。楊四見陸月舫轉局至芸帆身旁坐下,忽然想起叫二排局,對眾人一說,眾人乘此酒興,也皆願意。惟芷泉、芸帆二人推托不叫,楊四也不相強,聽其自便。霎時各把二排局票寫好,剛要拿下樓去,忽聞樓下腳步碌亂,石庫門外一片男女嘈雜的聲音。大家吃了一驚。正是:   收場姑作驚人句,結局還須掩卷猜。   不知為著何事,且聽下回詳告。 第三回 騁懷娛目餘興倍添 下榻留髡恩情乍結   卻說楊四正在高興時候,寫好了二排局票,命人拿下樓去。忽聞大門外人聲嘈雜,彼此吃了一驚。究竟什麼事情呢?這樣的大驚小怪,實是做小說的伎倆,有意要恐嚇看官們,姑作此驚人之筆。但這片聲音。豈沒有一些兒緣故?不要說我做書的必須表明,就是當時楊四同眾人,一個個都到樓窗前查問。黛玉是更覺心慌,即差娘姨去觀看。及至聽得下面回答,方知是祥甫叫的陸昭容,轎子將到門前,不知怎樣,那個抬轎的龜奴滑了一跤,跌得四腳朝天,把昭容也跌出轎來。所以昭容同跟局的大姐將龜奴罵個不休,驚動了黛玉家的相幫,以及鄰居的王八,都來看視。你一言,我一語,和著叫罵之聲,鬧成一片。此刻打聽明白,大家方才心定。一面娘姨下樓,把局票交鱉腿分送﹔一面昭容已上樓頭,口中猶罵「殺千刀」不止,直至黛玉房裡,方始停口不罵。先叫應了祥甫,又招呼了幾位認識的客人,即在旁邊坐下。   楊四見昭容面皮紫漲,頭髮蓬鬆,雖未跌傷,卻已受驚不小,呆呆的坐在那裡,嬌喘吁吁,一言不發。祥甫問道:「你可曾跌痛沒有?究竟怎樣跌出來的?」昭容道:「今朝並勿落啥格雨,勿知哪哼格格殺千刀,勿小心滑仔一交,連奴也跌出來。故歇臂膊浪搭仔腰裡向,還勒裡痛來呀!」說罷,伸出玉臂,與祥甫觀看,果然擦去了一片浮皮。祥甫十分憐惜。楊四忍不住笑道:「今天我們吃酒,一定要大發財,不然怎得他元寶翻身呢?」說得眾人大笑。昭容就伸手將楊四打了一記,說道:「奴末跌得蠻痛,還要說格種閒話,阿要氣數!」黛玉也說:「楊老勿應該說格。阿姊動氣,譬如俚放仔一個屁末哉。」楊四道:「怪不道有些臭,你在那裡放屁呢!」黛玉道:「嘴凶,要罰罰末好得來。」楊四道:「是我不好。你要罰我什麼,你$ ,立刻雙雙下樓,攜手出門,單帶一個大姐,同至里口上車。馬夫拉動韁繩,一鞭斜指,那馬車如飛而去,不消片刻,早到了大馬路東首。從拋球場口轉彎,已是蔡家門前。停車而下,一同入內,自有鼓手迎賓,吹打了一陣,家人接帖,引至廳上。楊四見堂中掛燈結綵,喜幛高懸,一派富麗的氣象。他人不曉得的,只道他是娶妻,怎知他是納妾?正看之際,蔡謙良自內而出,楊四上前作揖,道了一個喜。黛玉亦然過來叩賀,謙良連忙還禮,口中猶說:「不敢當!不敢當!」雙手把黛玉攙起,即喚一個娘姨出來,引領黛玉到裡邊去坐,然後自己陪楊四走進書房。楊四又與眾客見了,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彼此拱了一拱手。謙良請楊四升炕上坐,送過香茗,略談了幾句客套,即見接帖的家人進來稟道:「外面有客人到,請老爺快出去。」謙良聽了,就起身向楊四說道:「四兄請寬坐,小弟恕不奉陪。」說罷,出了書房,自去應酬別客,不提。   再說黛玉入內到了女廳上面,有謙良前娶的兩個姬妾過來相陪,還有兩位北里姊妹,一個叫李巧玲,一個叫沈月春,都是同客人方才來的。各各招呼,閒談了一回,已是十二點鐘了。眾人同黛玉到新房中看了一看,果然金碧輝煌,異常華麗。居中是紅木大牀,湖色縐紗帳子,掛著許多繡件,花花綠綠,煞是好看。一面擺著妝臺,臺上陳設的無非是自鳴鐘、洋鏡等物﹔一面排著兩口衣櫥、兩幢裙箱、夾箱。裡面放著一隻大理石八仙桌、一隻紅木榻牀,上面掛著大著衣鏡,光華奪目。其餘茶几、單靠、方凳、衣架、面架等類,無一件不是紅木的。還有壁上的對條書畫,樑上的花籃方燈,樣樣全備,色色精工,說不盡的好處,寫不盡的奢華,真不愧為豪富之家,令人見之生羨。然黛玉是闊綽慣的,看了也甚平常。因此刻新人未來,在此無甚趣味,大家坐了一坐,仍舊回至女廳。   尚未坐定,又來了兩位校書,黛玉認得是李三三、王逸卿。彼此見了,各敘了一番話。黛玉先問三三道:「妹妹是一干子來格呢?還是搭洛裡格位大少來格介?」三三道:「奴搭巧林姐勿常往來格,所以連搭俚嫁格日腳,才曉得。到仔今朝早晨,柳老趕到倪格來,說起仔格節事體,定見要奴一淘來。奴說難為情煞格,停歇叫倪格局勒來,阿好呢勿好?柳老說勿要緊格,嘸啥難為情。我前日仔碰著蔡大少,交代我帶仔相好一淘去,皆為要鬧熱點落。奴聽仔俚實梗說,難末叫仔馬車,一淘搭俚來格呀。勿知姐姐阿是搭楊老同來格?」黛玉道:「正是呀。奴亦為楊四說仔落,所以一牽到此地格。」又問巧玲、月春、逸卿三人,都是一樣說法。   正說之間,內外廳上酒席均已$ 忠問:「那幾件?」黛玉即如此這般的一說,維忠聽了,未免為難,不便代他作主,只得說道:「待我問了你楊老,再來覆你。大約楊老是多情人,一定可以照辦的。還有一件,你的身價,也須問明白了,好去回覆他呢。」黛玉道:「格是要問倪阿姆格。」維忠道:「不差不差,費你的心去請他過來。」   黛玉應允,即命娘姨去請。不一回,黛玉的假母林大媽來了,走進房中,也叫了一聲「柳老爺」,就在旁側坐下。維忠見他有五十歲光景,滿面的老奸巨滑,知是一個利害的虔婆,也不與他多言多語,只將來意表明,說楊四要娶黛玉,究竟要多少身價?大媽聽了,自然奇貨可居﹔停了半晌,方才回答道:「楊老爺要討倪囡魚,也是倪囡魚格福氣。倒是我只有俚一個,故歇就嫁脫仔叫我靠啥人過日腳嗄?」維忠不等他說完,先說道:「我也曉得,你不用細說了,你快把身價說明,包你下半世好過,我是喜歡爽快的。」林大媽道:「既是柳老爺實梗說,就算仔一萬罷。」維忠搖頭道:「怎要這許多?你想,蔡家娶巧林只費三千多呢!據我意見,照這數目再加一千,也算好了。」大媽執定不允。維忠一連加了二千,又說了無數的話,有軟有硬。講了半天工夫,大媽方點頭應允,但心裡尚不滿足,因怕維忠頗有勢力,不敢十分執拗。彼此談妥之後,維忠又交代大媽、黛玉道:「此事待我回覆後方可定奪。過一天,我來知照你們罷。」說畢,起身欲走,被黛玉拉牢,諄諄重托:「必須他件件依我,我始願意。倘若與蔡家一樣,只有外面的排場,莫怪我寧死不從的。」維忠只是答應,說:「這個信必定與你帶到,你儘管放心便了。」   此時維忠脫身,出了兆貴里,回到自己家裡,略坐片刻,見天色將晚,然後坐著包車,一逕向楊四家來。正是:   蝶使蜂媒空有語,心猿意馬總難收。   欲知維忠回覆了楊四,楊四迎娶黛玉是怎樣一個局面,且待下回細表。 第六回 營金屋堂前增喜氣 開華筵座上受驚疑   卻說柳維忠到了楊家,不待通報,走入裡邊。卻值楊四踱來踱去,正在那裡等候,瞥見維忠進來,連忙招接,請進書房中落坐。下人送過香茗。楊四急急問道:「此事怎樣了?」維忠道:「雖不辱命,只是有幾件事,小弟未便擅專,必須你自己斟酌妥當,方好去回答他。」楊四問是何事,維忠先將身價六千,如何與林大媽談妥,一一說了。又將黛玉之意,明迎娶時要怎樣的場面,進門之後不但要著披風紅裙,一樣的交天拜地,而且與大太太見禮,只可以姊妹稱呼。若能件件依從,方才情願,否則寧死不嫁的。這一席話,就是黛玉上回叮囑的如此這般,此刻從維忠口中$ ,同他一般見識呢!」   兩人正在唧唧噥噥之際,忽聞士誠高聲喚道:「綏之兄快出來罷,兩點鐘已經敲過,我們吃了飯,要回去了。」綏之聞喚,即忙出外就席。士誠問道:「你去小解的,怎麼去了好一回,莫非瞞著我們,另做什麼勾當嗎?」綏之道:「你真沒有好話的。我去小解,忽然腹痛起來,只得大解了一回,帶累各位久等,實在對不起,何嘗另有什麼勾當呢?」士誠道:「你的氣量太小,吃了幾樣菜,肚中已容留不下,真是個不好相與的。」這兩句話是士誠無心說出,那知觸動了子青,認做他有意譏誚,不覺臉上一紅,冷笑了幾聲。正叫做:   人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士誠自知失言,一時難以遮飾,幸得寶玉已從後房出來,正坐在子青背後,見此情景,即便開言道:「胡大少,說仔格兩句閒話,奴倒想著仔一隻笑話勒裡哉,阿要講撥唔篤聽聽?」士誠巴不得有人打叉,聽了寶玉一說,連忙答道:「你講你講,如果發笑,我情願立飲一大杯酒。」寶玉道:「格末奴說出來,唔篤勿能生心格。」綏之接口道:「這個自然,若有人生心,罰酒兩大杯。只是你說得不笑,也要罰一杯,你可願意嗎?」寶玉點點頭,伸手向子青背上拍了一記,說道:「格末奴說哉。有一個鄉下財主,吝嗇得嘸啕成篤,說銅鈿勿肯瞎用,就是一點點格小物(讀末)事,才嘸不糟蹋格,連搭自家撒(讀拆)出來格屎,也要留勒浪做肥料格來。格日(讀熱)子吃過仔中飯,要到別場化去,恐怕走到半路浪,登起坑來介,漏落脫仔格堆屎末,阿要可惜呢?倒勿如帶仔一隻狗去罷。想定主意,就牽仔一隻狗,一逕出門。走勿到一里多路,果然肚裡脹痛,登勒草地浪撒仔一大(讀杜)堆屎,叫格只狗吃乾淨仔,難末再走。一路浪,自家歎道:『孔夫子說格:「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今朝虧(讀區)得預先想著,帶仔格只狗,勿然末,糟蹋仔一堆屎哉。』格位財主心裡正勒浪得意,亦走仔半里把路,落裡曉得格只狗也撒起屎來,財主就指著狗罵道:『格只畜生,肚皮裡能格狹窄,阿是堆把屎才放勿落格來,仍舊甩脫勒路浪,勿能帶轉去,真真白帶出來格。』」寶玉說罷,引得眾人拍手大笑。綏之因寶玉暗罵子青,更是笑不可抑,連聲道好。惟有子青心中難過,明知寶玉罵我吝惜,然皆是士誠、綏之不好,說了這樣的話,引出他的笑話來,否則寶玉待我甚厚,豈有當面罵我之理?大約他說這個笑話出於無心,我若認真,有礙寶玉的臉面。況且一傷情份,下次不好到這裡的,不如忍耐為是。故佯作不知,也勉強笑了一笑,說道:「寶玉,你講的笑話雖然發笑,但說得那位鄉下財主不免過於$ 位坐下。月舫在旁斟酒,各飲了一杯。蔭明便伸手取過酒壺,連篩三杯,與月舫壓驚。   月舫飲訖,謝了一聲。芸帆忽指著魯卿說道:「今夜帶累月舫受驚,其實都是他不好,說什麼火燒屁股,分明被他咒出來的。應該另罰他一臺酒,替月舫壓驚才是。」月舫道:「劃一劃一,是俚說過格。格張嘴啥落能格毒佬?」魯卿道:「你們上我的船,要硬罰我一臺酒,這倒不妨﹔若說對面那場火,冤是我咒出來的,我有些不願罰了。」月舫道:「顧大少說罰一臺酒,還是便宜(讀熱)格來。照奴格意思末,實頭拿格張毒嘴,用張屎草紙揩一揩末好。」說罷,微微一笑。魯卿道:「你說我嘴是毒的,一定是與你睡覺沾染過來的。」月舫不等他說完,就舉手向他頭上連打了兩下。芸帆喝采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壞了也不要緊,有我呢!」魯卿恨道:「都是你挑撥弄火,害我打這幾下,還要連聲的喝采,說『打壞了有我』。我與你決不干休的。」芸帆又笑道:「你自己回答得不好,惹他打的,干我甚事?況又說什麼挑撥弄火,更是不吉利的話,極該再打兩記,再罰一臺酒呢!」芷泉恐魯卿要認真,笑道:「你們說說也夠了,魯卿這張嘴,彷彿《雙金錠》彈詞上的戚子卿家小二,慣說那不吉利的話,實則出於無心。月舫你饒了他罷,罰他擺一臺酒,與你消消氣如何?」魯卿聽芷泉說了,也就應允。月舫卻笑而不語。魯卿道:「你打了我,我倒與你消氣,真真倒灶得狠!幸虧我興致高,最喜的是擺酒叫局,所以應允了你們。即是今夜時候尚早,我還想叫幾個局,未知眾位可高興嗎?」芷泉道:「你瞧鐘上已敲過十一下了,怎說尚早?不如你後天擺酒,我們多叫幾個罷。」芸帆也道:「今晚我們要回去的,一叫了局,就沒有時候了。何弗大家談談,消磨到一點鐘,早些散席的好。」芝雲、銘樹亦一齊說道:「不錯不錯,一來明天早上有事,二來此刻已疲倦了,還是揮麈清談、猜拳行令的有趣。況現有月舫在此,何須再叫什麼局呢?」芷泉道:「行令未免煩心,猜拳亦覺乏味,倒不若平章風月,把海上的名妓各就所見,品評一番。擇其最著名者十二人,分其品格,下注花名評贊,稱之為『十二花神』,豈不比叫局有趣得多嗎?」芸帆等一聽,連說:「有趣有趣。」惟魯卿、伯錫不甚願意,均說道:「若做評贊,我們是不會的。」芷泉道:「不會做的,只把他們歷史說出來,各舉所知,我來代做就是了。」魯卿、伯錫方始答應。   眾人議定,見下面上來的菜陸續而至,大家吃了一回。魯卿道:「今夜這桌菜,險些兒吃不成功。」蔭明道:「就算吃得成功,若換了膽小的,此刻也吃不下了。」芸帆$ 一俟眾客來齊,兩房中均吩咐擺席、寫票叫局。寶玉往來酬酢,有秀林幫著侑酒,尚不十分吃力。因現下秀林非比從前,事事皆遵寶玉教訓,亦步亦趨,儼然一小胡寶玉,頗為眾客所賞識,稱作後起之秀,堪代寶玉之勞。不一回,各局陸續而至,東西兩邊異常熱鬧。弦索錚,歌聲嘹亮,豁拳的興高采烈,行令的暢飲歡呼,說說笑笑,直鬧到一點多鐘,眾局盡歸,方始酒闌席散,依稀不約而同,秀林房中各客先去。   寶玉等送過後,回房仍與繼愚、城璧二人敘話,一同靠在樓窗玩月。又見那中庭供著香斗,一縷香煙,裊裊入琉璃世界,煞是好看。復談了一回唐明皇中秋故事,忽聽自鳴鐘敲了兩下,城璧、繼愚要緊去了,便同眾客各散不表。   單說寶玉照例相送畢,猶貪看當頭月色,正如《西廂記》所云:「玉宇無塵,銀河瀉影﹔月色橫空,花陰滿庭。」彷彿有此景象,但夜涼如水,清風習習,不覺羅袂生寒,芳心自警。其時阿金走到他背後,把他衣服一扯,說道:「大先生阿要困罷!辰光勿早勒海哉,半夜三更登勒窗口頭,要受寒格!」寶玉道:「看夜水阿要好,雲才一點嘸不,碧波生清,停歇要月華格來,格落奴癡格實梗勒裡看呀。」阿金道:「月華是勿清,停歇要月華格來,格落奴癡格實梗勒裡看呀。」阿金道:「月華是勿容易看見格,大先生,呆等哉,真真受仔寒末哪哼嗄?」寶玉也覺得翠袖單薄,有些耐不住了,便將窗兒閉上,回身至牀前坐下。阿金伏侍卸妝,阿珠折疊衣裙,又將錦被鋪好,伺候寶玉睡下,自回下房安寢,均不細敘。   獨有寶玉睡過片刻,忽然醒轉,頭疼欲裂,肌冷如冰,曉得感冒風寒發作了,急忙伸手取被,蓋上兩層,還覺瑟縮難安,既而漸漸發熱,口苦舌乾,骨節酸痛,身上猶如火炭一般。皆因近來一月之中,出門跋涉,往返辛苦,輪船上難免受風。加之歸家二日,並未靜養,早起晏眠,安排一切,雖有阿金等幫辦,自己也要操勞。況今夜接待客人,兩處往來酬酢,更屬異常吃力。又在窗前玩月,感了風寒,乘虛而入。究竟寶玉的身體,已被淫欲掬空,憑你本質極好,怎能降得住這許多呢?寶玉自知病勢來得洶湧,本欲喚醒阿金、阿珠等起身,但他們也勞乏不堪,姑且待到天明再說。無如心中難過異常,好容易挨至金雞三唱,曙色盈窗,方勉強坐起,熬著眼花頭暈,用手揭開帳子,叫喚了阿金幾聲。   阿金在夢中驚醒,聽是寶玉聲音,即忙穿衣下牀,著了一雙拖鞋,趁勢喊醒了阿珠,然後梯梯他他,從隔房走了過來,問道:「大先生喊我,阿有啥事體佬?」寶玉連聲「喔唷」,低低的說道:「奴難過煞勒裡,剛剛未冷煞快,故歇末身浪$ 來,依俚做仔幾化花頭,第二帖藥就像仙丹實梗靈,可見得外修裡補,一樣才罷勿成格。故歇大先生好仔,阿要幾時去燒香還願介?」寶玉道:「奴想明朝坐仔轎子,先到城隍廟裡去燒香。縮轉來末到虹廟裡去。如果勿覺著吃力,倪後日坐一部轎車,一淘到龍華去,想阿好?」阿金道:「好是蠻好,不過阿降得落嗄?」寶玉道:「奴故歇胃口大好,飯也吃得落,諒來勿礙格哉,況且分幾日勒去,吃力煞有限格。」阿珠道:「唔篤到龍華燒香,奴也要去格!」寶玉道:「帶去末哉,實梗著急,奴落裡格轉甩脫歇佬?」   三人閒話之際,見樓下那個管帳的走將進來,回稟寶玉道:「方才包探的伙計到這裡,說賊贓現已弔到,叫我們明日去領。但照所失的不及一半呢。」寶玉道:「拿點轉來,總算便宜格哉。明朝替奴去領罷,比別人熟悉點篤。」管帳的唯唯退下。又聞得鈴聲響動,有客前來探望寶玉,寶玉今日親身招接。那客進房坐定後,無非問問病裡情形,寶玉免不得細述一番。客人恐他病後勞神,未便久坐,略談片刻,就此起身去了。因這都是書中閒文,不須細表。   單講次日清晨,阿金聽寶玉吩咐,命相幫等購備了香燭、錢糧、元寶。然後寶玉打扮停當,並不濃妝豔抹,只穿著隨身的衣裙,下樓上轎。轎子是自己的,雖甚華麗,卻還不及目下的考究,然彼時已算極美的了。兩個鱉腿抬著出了牆門,阿金、阿珠追隨在後,緩緩而行,一逕進了新北門,望到城隍廟前停下。寶玉出轎,阿金用手攙扶,在前慢走,後面阿珠同一個鱉腿,拿著香燭等各物,跟進廟門。看這座城隍廟,十分軒昂壯觀,果然威靈顯赫,令人肅然起敬。並且四面景致極佳,內園外園,樓臺疊疊,殿閣重重,樹木森森,假山累累,以及九曲橋、湖心亭等處,一切九流三教,與那做賣買的、往來遊玩的人,非常熱鬧。惟內園不許進出,除年常香信開放外,永遠關閉,因恐閒人嘈雜之故。雖上海僅一縣城,但這所廟宇,各處都萬不能及,諒看官們遊覽過的,定不以余言為誣。   話休煩絮。且說寶玉上了臺階,進了大殿。阿珠、鱉腿將香燭、錢糧、元寶一齊交與廟祝。廟祝先把一對全通點了,在居中插好,寶玉親手上香,恭恭敬敬叩了四個頭,立起身來,又往兩邊皂役像前拜畢,看廟祝將錢糧、元寶在階下沖天爐內焚化過了,即便與阿金等退出,也不往各處隨喜,匆匆出廟上轎。兩旁看的人,不計其數,有認識寶玉的,也有不認識的,一個個品頭評足,暗中在那裡贊好。幸得抬前肩的鱉腿分開眾人,仍從原路出城,過了吊橋,阿金、阿珠已經走不動了,就僱了兩部野雞車,跟在轎子背後,直望英大馬路而來。 $ 計較,豈不大家要罵我負心嗎?」小紅道:「奴勿說末,有啥人曉得是。既然勿擔鄭重,也告訴奴格好哉!」趨賢道:「我皆為愛你、憐你,多嘴說了幾句,不想纏到自己身上,弄得兩面不討好,真真該死該死,活得有些專了。」小紅不等他說完,就咬著他耳朵說了兩句,無非求他畫策,重重酬謝的意思。趨賢方點頭道:「也罷也罷,我就代你想法去,少停再來覆你就是了。」說罷,抽身就走。   出得門來,心中暗暗歡喜,但想不出十全十美的妙策,故欲往大新街找一個朋友商議。剛走到三馬路口,突見迎面來了一人,你道是那一個?即是前集書中載過的侯祥甫,現做《申報》館裡副主筆,與黃芷泉同事,平素瞧不起趨賢,因此雖然認識,不甚交談的。今趨賢遇見了祥甫,知他飽學多謀,見識極廣,迥不猶人,我何勿就同他商議此事,諒他必有妙計,我再要找別的朋友做甚呢?故爾十分歡悅,暗說巧極,連聲的招呼道:「祥甫兄,祥甫兄,久會久會,渴想之至。」說著,又連連的拱手。祥甫本不欲與他接談,奈已被他瞧見,不能躲避了,也只得拱手答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趨賢兄,一向在何處得意?有好幾年不見了。」趨賢先吹了一大篇牛皮,方說到現在跟申觀察至此辦公事的話,聽得祥甫頭疼腦脹,幾乎笑將出來。又見趨賢道:「小弟有一事,要與閣下相商,屈駕至同芳居一敘,未識祥甫兄有暇嗎?」祥甫聽了,更自暗暗好笑,他說這幾句話,彷彿字條上寫的,足見他善於恭維,但不知有何事商議,我且與他同往,耐著性兒,暫坐片刻便了。所以點頭答應,一同向棋盤街而來。   相離甚近,轉瞬已至同芳廣東茶居,移步登樓,揀了一個座頭,對面靠窗坐下,喚堂倌泡了一碗烏龍茶。吃過一開,祥甫便問趨賢何事相商?趨賢即將申觀察如何想娶金小紅,如何命我去做媒人,小紅如何起先當面應允,如何此刻心中翻悔,托我想兩全之策,要使申觀察自願背盟,約略述了一遍。惟不說沈三吃醋,與自己得賄兩事。祥甫聽他講畢,心裡早已明白一二,料是趨賢未得主人好處,從中阻梗,故想代小紅設法,不然,做媒的做不成,也就罷了,何必幫著小紅反對呢?其中定有蹊蹺,我若白白想個妙計與他,豈不便宜他嗎?   正在那裡轉念,趨賢已知其用意,即說此事費了閣下的心,小紅一定感激,要從豐的酬謝你呢!祥甫便哈哈大笑,不慌不忙,說出那條絕妙的計策來,但在茶肆之中,須防旁人竊聽,故低聲說道:「這件事只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包在我身上,令東決不要娶他了。只不知令東天天看報嗎?」趨賢拍手贊道:「妙極妙極﹔佩服佩服。好在敝東天天看報的,必然上$ 」祥甫道:「有什麼不肯?只是有名的校書約有幾十個,都據我曉得的,還有許多,卻不知道呢。況這幾十張傳單,單叫我一個人寫,也頗費力,倒不如我與芸帆分任其事罷。」芷泉道:「我總算托定了你,你去托芸帆,我卻不管了。」芸帆笑道:「祥甫不論做什麼事,必定要拖著我。我幫你寫倒不妨,只是傳單的底子,要你做的。恐不說明白,停停都推到我身上來,因從前上過好幾回當,所以此番要與你講定的。」   祥甫正欲回答,芷泉先說道:「這是頑耍的事,你也太頂真了,況我們到了這日,大家都有差使,你同諸位盤問眾妓的姓名、籍貫、年紀,因其中間有不認識的,或認識而不知籍貫、年歲的,問明之後,均須登入帳簿。帳簿由祥甫專管,我與主人品評優劣,辨別妍媸,最佳者即在該校書姓名上加上三圈,稍次的兩圈,又次的一圈,其餘有名無實,姿首平常的,俱不加圈,不入豔史。圈定後,聽其散去,方始我們再細細考訂,不須分什麼名次,單將三圈者為上選,兩圈者為中選,一圈者為次選,重行錄出。凡入上選之各校書,均作一絕以代評贊,以下中選、次選只寫評語及籍貫、年歲。但作詩加評,非一時可以立就,須竭兩日工夫,抄寫整齊,始付手民排印,分送入選各妓。如此辦法,各位以為好嗎?」眾人聽說,無不樂從。   此時蟹已食畢,酒已儘量,事已講妥,期已訂定,芷泉取出金時計一看,不覺已過八下鐘了,洗手揩面之後,先自出席告辭。眾人亦起身謝擾,主人也不再留,相送一眾出園,臨走之際,惟重申十五之約,早些來園敘話。芷泉等唯唯答應,各自散歸,不表。   書中有話則長,無話即短。倏忽之間,早又是十五那一天。祥甫、芸帆已於前兩日將傳單寫好,一共有五十餘張,當交芷泉過目,見都是海上有名人兒,雖知遺漏尚多,卻無十分有名的在內,所以略補幾個,湊足六十人,就算數了。即命兩個包車夫分頭送訖。到了十五清晨,芷泉、祥甫、芸帆三人會齊同往徐園。   今日主人也一早起身,在園中恭候,及見芷泉等已至,便邀入大觀樓下請坐。因鳳儀水閣不甚寬暢,少停眾妓齊集,難以容留﹔況人多嘈雜,地方若小,易於擁擠,勢必目迷五色,蹈走馬看花之弊了。故主人隔日命園丁打掃大觀樓,又堆了一座極大極高的菊花山,裝設得十分華麗,如瓊樓蕊闕一般,中間擺著一隻紅木大圓臺、十把椅子,兩旁排著六把紅木嵌螺鈿的雙靠、四隻茶几,左右次間裡面卻新擺著許多的單靠椅子,以備各校書的坐頭,佈置得井井有條。芷泉等深為贊美,都說這幾天大費主人的心了。主人道:「這是理當的,說什麼費心呢?」語還未畢,又見前天$ 俚笑完仔勒說,奴眼睛門前少啥一個介?」阿金低聲笑說道:「少一個人夜頭陪陪大先生哉,格句猜得阿准?」寶玉老著臉答道:「算一屁彈著,不過奴心浪格人,阿猜著是啥人介?」阿金道:「我到底勿是仙人,亦做肚皮裡向格蛔蟲,格落我說勒前頭,只猜得出六七分淘成,若然才曉得末,我亦說仔出來哉。」   寶玉道:「格末拿耳朵湊過來,奴來告訴仔罷。」阿金聽了,即將左耳湊將過去,寶玉就切切錯錯說了幾句,無非說:「奴故歇心裡要想到北京去,找尋十三旦,帶道勒京城裡做生意,想阿能夠格?」阿金聽著話,皺著眉頭,只是轉念不答。阿珠坐在旁側,不知他們講什麼話,又見阿金這付神情,熬不住問道:「唔篤格私房閒話,阿可以告訴聲我介,啥落板要實梗鬼鬼祟祟格嗄?」阿金方開言道:「問得格,聽倪講下去,自然明白哉,勿懂末,我停歇解釋撥聽罷。」阿珠始點頭不語。   寶玉道:「奴搭商量格,究竟以為哪哼嗄?啥一句才勿回答介?」阿金道:「我格大先生嚇,我勸去格好,如果去仔,碰勿著俚末哪哼?就算俚一尋就著,俚倒忘記脫仔倪哉,勿搭要好,阿要弄得勿尷勿尬介?況且現在間搭生意來得格興旺,甩脫仔勒到格搭去末,阿可惜嗄?雖則倪到仔京裡也要做點生意,勿見得坐吃格,不過現鐘勿撞,倒去巴望賒帳,只怕終有點勿穩格。」寶玉不等他說完,便插嘴道:「奴到格搭去做生意,原是帶腳罷哉,亦勿想啥發大財佬,奴格心裡,軋實單為仔俚呀,俚搭奴格情義,實梗深法,別人才比勿上格,格格辰光才勒眼睛骨裡。後來俚進京去,約奴一年後再見,勿是俚來,定是奴去,奴皆為嘸不空工夫,格落耽擱下來格。故歇奴去尋俚,一定搭奴要好,勿會忘恩負義,弄得奴尷尷尬尬格,所以奴放心托膽,敢闖到京裡去走一埭。」   阿金道:「唔篤前頭格情義,看是看見格,不過大先生終有點一相情願勒海,阿曉得眼下格時世,靠勿住格人實在多,嘴裡說得蠻蠻好,心裡其實約約乎,況且格套戲子,愈加靠勿住,格落我勒裡勸,去仔勒懊悔,懊悔是來不及格。大先生,格格穩瓶阿要捏哉。」寶玉不悅道:「管穩瓶打碎勿打碎,奴終決勿懊悔格,去仔好,是奴格命,去仔勿好,亦是奴格命,有啥要緊嗄?至於眼門前生意,可得可失,才勿勒奴心浪,下埭回轉來,怕道嘸不佬,要可惜煞哉?」阿金道:「大先生問仔我,格落我說格,我勒裡想,間搭上海場化,頂頂鬧猛,各處格人才有格,難信道除脫仔俚,一個才嘸不好格,板要到京裡去看俚,俚真真變仔活寶貝哉。」寶玉道:「勿實梗講格,『麻油拌青菜,各人心愛』,奴隨便哪哼,一定要尋著仔俚,$ 伍大人突見家中的長隨走進房來,慌問道:「你來做什麼?」長隨稟道:「回稟大人,太太在那裡發病,故請大人早些回去,特差奴才來的。」伍大人道:「太太可知道我在這裡嗎?」長隨道:「太太不知道的,只曉得大人在區大人那裡呢。」伍大人道:「還好還好。你先回去,切勿說我在這裡,只說我即刻就回來了。」長隨諾諾而退。伍大人便喚阿金取飯。寶玉已解其意,不便強酒,由他用飯,惟向德雷說道:「嘸啥事體,可以多用幾杯勒。」德雷道:「此刻已敲十一下鐘,酒也吃不下了,不如大家吃飯罷。」其時伍大人先草草用畢。寶玉道:「今朝嘸啥吃,真真待慢大人。而且齊頭碰著太太勿舒齊,只好下埭補償格哉。」伍大人搖搖頭,皺皺眉,說道:「他又在那裡詐病了,我後天一定關照家裡,在這裡大大的請客,再來吃個爽利罷。」又回頭向德雷道:「我先走了,恕不奉陪。」說罷,一筒煙都不吃,匆匆而去。正是:   竊恐深宵獅子吼,還欣明日兔兒逢。   要知伍大人後天請客,與寶玉明日見十三旦,請觀下回分曉。 第四十七回 美伶人續舊獨尋歡 眾王公聞名同折節   卻說寶玉送過伍大人去後,回身進房,陪著德雷吃過了飯,仍在煙榻上對面躺下。寶玉一頭裝煙,一頭問道:「奴前頭勒廣東格辰光,伍大人常常住勒奴搭格,聽見俚怕歇大太太,啥落故歇實梗怕法介?」德雷道:「這位大太太是續弦,還是去年春間在這裡娶的,性極悍妒,伍大人非常怕他,不但不准在外面耽擱一夜,而且回去得晚些,他還要差人來叫喚呢,除非預先關照他在何處宴會,略略晏些不妨,否則遲至十一下鐘,必須要歸號的。」   寶玉聽了,心中暗喜,好在他被老婆管束,不能住在我家,正合我意,庶以後我與十三旦相會,可以夜夜雙宿雙飛,永無間斷的了。況今日已得他上臺消息,巫山咫尺,即在目前,何快如之!故但與德雷裝煙,也不再問伍大人懼內細情,單說道:「區大人明朝阿到倪搭來介?」德雷道:「我明天要往部裡去探聽信息,那能夠到這裡來?橫勢後天伍大人請客,我也有份的,一准早來與你談談可好?」說著,又連吃了幾筒煙,因時候不早,也辭了寶玉回去。寶玉並不挽留,惟一意在十三旦身上,故囑咐了阿金、阿珠幾句話,隨即卸妝安睡,養息精神,整備明日與他會面後,晚上重聯魚水之歡。胸中毫無疑慮,安穩睡至天明,起身打扮,卻與日前彷彿,不須復贅。   俟至午餐後,依舊三人乘軒而往。進了戲園,但見人山人海,座上皆滿,比前天要多數倍,幾無插足的所在,大都來看十三旦戲的。幸虧寶玉預定包廂,留著幾個坐位,不然,今日只$ 合,怎能使野鴛鴦作對成雙?這僅就男女交合而言,若推而廣之,父子有緣,兄弟有緣,親戚有緣,朋友有緣,均不離緣之一字。今桂芬該與寶玉邪緣湊合,不禁戀戀於是,故無事之時,常在三馬路、四馬路、五馬路團團一帶尋訪。初以為寶玉是花叢中人,必然有金字商標高掛在大門以外,易於探問消息,不意一連十餘日,竟如海底尋針,毫無捉摸,早為之心灰意懶,興趣索然。   其時寶玉正住在秀林家中,既無做生意的牌子,而且初回上海,即從前一班熟客,除與秀林往來的幾個外,曉得寶玉寄居在此,其餘卻一概不知,無怪桂芬找訪不著。後來寶玉遷移至小花園,外面雖略有風聞,又傳不到桂芬耳內,究竟桂芬是個戲子,比不得那班嫖客們,時常在花叢中遊玩,恒聽得他人傳述。若照這樣說法,寶玉無心於桂芬,則桂芬永無相見寶玉之期了?   不知事有湊巧,那天應該他們會晤。桂芬有一個朋友,新從天津來申,租寓在跑馬廳左近,桂芬前去造訪,也不坐人力車,緩步而行,路過小花園,天尚未晚,看兩旁樹木蔭濃,涼風透體,暑氣全收,心中甚為欣羨,因此立定了腳,向四圍觀望景致,猛見一所洋樓上面,有三個婦人斜倚鐵欄,惟打扮不同,顯然是一主二僕,在那裡指點談笑。桂芬一望之間,遠遠地尚不清楚,但覺得身材俊俏,舉止風流而已。及至走近了數十步,抬著頭定睛細視,不禁心花為之大放。正所謂: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原來不是別的婦人,就是天天想念、日日尋訪的那個胡寶玉。不料他即住在此間,但初十邊我也來過,怎麼沒有見呢?況他門上現貼著「姑蘇胡寓」,難道我當時眼睛花了嗎?既而仔細一想,忽然大悟,記得那日門上貼著召租,還是一注空屋,大約他新搬到這裡的。只是我怎好貿然闖進去呢?他雖本係妓女,而現下未掛招牌,我若走入裡邊,被他罵將出來,如何是好?   桂芬正值躊躇之際,寶玉同阿金、阿珠還靠在欄杆上觀看,也見下面有一人走來踱去,不時呆呆的向上睜瞧,寶玉卻不認識是桂芬,回頭向阿金說道:「看下底格格人,立仔勿知啥辰光哉,一逕對仔倪看,只怕有點癡格。」阿金未及回答,阿珠先說道:「我看格格人像煞面孔野熟篤,搭仔留春園裡格汪桂芬差勿多,勿知阿就是俚?我本則眼睛蠻凶,隨便啥人,見過仔一面就認得格。不過故歇勿著做戲格行頭,格落我認勿准哉。阿金姐,格眼光也勿推扳,細細教認認看。」阿金道:「看上去實頭是俚篤,我猜俚末,一定看見仔倪大先生,心裡勿轉好念頭,想弔膀子。倒是格種神氣,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哉。」阿金嘴裡這樣說,眼睛卻向著寶玉看$ 祭菜,以及酒壺杯筷,排列墳前石臺之上,又在旁邊供了一副山神盤,方點起香燭,鋪好氈單,請爾靄拜了。爾靄篩過了三次酒,上過了飯,看管墳的化過了銀錠,添過了土,又復拜了四拜,方才祭畢。旁側那個管墳的,心中卻在那裡詫異,怎麼賀老爺帶來如夫人,拜都不拜一拜,是何緣故?但又未便動問,枉自生疑。怎知爾靄帶來的是從前著名的妓女,現在極闊的鴇婦,自然不拜賀家的祖墳了。   話休絮煩。爾靄等管船的撤去肴饌,給了管墳的二百添土錢,即同寶玉等出了墓門。先向岳王墳而來,相距不過百步光景,早已到了。看不盡墓前墓後的景致,惟有一端與別處不同:墳前跪著幾個鐵人。昔人曾題詩一律,其詩云:   東窗設計起風波,誤國奸臣欲主和。   屈殺精忠三字獄,鑄成大錯九州多。   金人未滅心難死,鐵像生光體遍磨。   千古墳前雙膝跪,勸君何必罵閻羅。   又單詠岳王墳詩云:   回首殘山剩水青,天留半壁小朝廷。   墓前松柏枝南向,不肯低頭對北庭。   爾靄俯仰之間,臨風憑弔,也口吟一絕云:   將軍湖上騎驢去,夫婦窗前縛虎謀。   笑爾害人仍害己,鑄成鐵像跪墳頭。   爾靄吟畢,寶玉問道:「格幾化跪(讀巨)勒篤格鐵人,阿就是秦檜長舌婦格套人介?」 爾靄點頭稱是。旁邊阿金插嘴道:「我聽別人家說,看見仔秦檜長舌婦,板要對俚撒一場尿,摸俚兩把奶奶,打俚幾記耳(讀議)光格,勿然末,勿色頭格。倒底阿有介事佬?」爾靄道:「這是眼前的事,你自己一看就知道了。」 阿金果見秦檜等身上污穢不堪,長舌婦鐵乳光滑異常,也過去打了兩記,摸了兩把。寶玉喚道:「倪要去哉,一干子登勒裡罷!」說完,遂同爾靄、阿珠先走,阿金聞喚,也回身跟了出來。   轉瞬到了蘇小墓前,寶玉已走得疲乏,就在柳蔭下坐定,見眼前一片風景,甚是幽雅可愛。獨有爾靄走來踱去,對景流連,又復吟成一絕,以伸弔古之懷。詩云:   豔說當年蘇小家,深深楊柳暗藏鴉。   美人已去墳猶在,空對斜暉弔落花。   眾人遊覽了一回,日已晌午,寶玉道:「倪阿要下船去吃飯罷,奴覺著肚裡有點餓哉。」爾靄道:「也好也好。」說著,正要起身回去之際,寶玉忽見那邊來了一個尼姑,約摸三十多歲年紀,行動時頗有風韻,且與他十分面善,但是尼姑裝束,卻又想不出來。這個當兒,那尼姑已走至切近,也把寶玉看了一看,方問道:「是寶玉阿姊(讀姐),幾時到間搭來格介?」寶玉聽他一問,起初呆了一呆,及至細辨他聲音笑貌,登時就想著了,便答道:「奴道是啥人,原來是月春妹子。 阿是$ 去了多少錢,反被月樓辱罵,未知他一片癡心,他故恨氣一口,情願身入空門。此事雖得之傳聞,諒非無因,況觀他現在的神色,分明盡是假話,不好意思說出這個緣故呢。然我何必定要盤問他,只當他真情實話就是了。故也順著口氣說道:「真真看得穿,老話頭叫『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登勒間搭好場化,阿要有趣。若像奴實梗,還勒生意浪,忙末忙煞,煩末煩煞,勿知阿有一日,也讓奴享享清閒格福末好哉。」這幾句言語本是隨口之談,姑作違心之論,何嘗羨慕月春出家?不意出言成讖,後來弄至無可如何,無依無靠,名利兩空,果應了今日之言。此係後話,我且慢表。   但說當時月春聽了,不禁微笑了一笑,也不再答。不一回,齋已用畢,阿金、阿珠與外面管船的都吃過了飯,月春又陪著寶玉等前後隨喜,談談說說,直到四下多鐘,寶玉、爾靄方辭了月春回船。正是:   畢竟狐禪原是野,誰知龜壽未能延。   未識寶玉何日回申,且聽下回再敘。 第五十七回 賦言旋便道赴嘉郡 訪舊識在舟會蠡湖   卻說寶玉等由庵回船,天已傍晚,也不再往他處遊玩,惟在舟中閒談。寶玉提起沈月春已往之事,我有意問他出家的緣故,他卻因你在座,不肯細說根由。其實上海姊妹行中都略略有些曉得呢。爾靄聽了,方才明白。然愚按月春之言,雖非真情,卻說得極其體面,彷彿為寶玉大聲疾呼,喚醒他四十年來的大夢,無如寶玉如一塊頑石,斷不點頭,當時回答幾句,只不過隨口敷衍而已。萬不料天涯淪落,貧無所歸,也弄到這般地步的。然兩人比較起來,寶玉不如月春遠甚,宜其被月春所竊笑耳。余故作一詩以譏之。詩曰:   憶昔踉蹌南下時,被伶驅逐盡人知。   忝顏猶作襄王夢,難斷三千煩惱絲。   話休煩絮。當晚寶玉一無所事,只因日間遊玩辛苦,夜膳後便皆安睡。次日又往各處名勝的所在遊覽了一天,書中不再細述,以免繁雜。到了第四天上,寶玉等興盡欲歸,吩咐船家返棹,仍至問水亭原處停泊,僱了四乘轎子,給發了舟資,方各上岸回去。   到團子河頭下船,寶玉見阿二面容憔悴,病尚未痊,問道:「故歇寒熱阿曾退盡格來介?」 阿二低聲答道:「前日退盡仔,到昨日又來哉,忽冷忽熱,勿知阿是瘧疾 ?」 寶玉道:「瘧疾倒勿礙格,不過淹淹牽牽罷哉。」阿珠道:「停歇煎一碗薑棗湯吃吃,趕趕寒氣,出一身汗末就好哉 。」寶玉不以為然,只道瘧疾是輕症,決無妨礙,不須延醫服藥,自然會好的。所以並不放在心上,略安慰了幾句,即便回進中艙。   爾靄問道:「你家哥哥可要請個醫生來診視嗎?」 寶玉道:「$ 聽俚著末兩句,倒只好搭俚賠勿是,難末算完結, 響啥哉。」 寶玉道:「格格姓黃格,據奴猜上去,實頭是格瘟生篤,銅鈿銀子勿在乎,濫使濫用,要騙點俚倒容易格,不過倪終有限,至多一千八百末哉。將來黛玉末大吃牢,俚板上黛玉格當,討俚轉去,弄得一塌糊塗,人財兩空,賽過替俚(仔一個浴,連謝才弗謝一聲格勒。唔篤勿相信,伸長仔頭頸看末哉,板有實梗格一日格。」玉蓮等皆點首稱是。   芸臺道:「奴格搭仍舊是格班老客人,僅不過日日勿脫空罷哉。」   母女們談談說說,不覺已到午牌時候。請醫生的鱉腿早來回覆,說:「郎中要五下鐘來得勒。」 所以眼前寶玉也無法可想,吃過中飯,親自下樓去看了一趟。因阿二今日受馬車顛簸,未識病勢可有變端否,及至一看,倒也不過如斯,惟依然不言不語,吁吁氣喘,大約無甚變動,且待醫生到來再說,此時只得回轉樓上。忽然阿金問道:「大先生,倪故歇轉來仔,阿要去燒回頭香勒介?」 寶玉道:「自然要格 ,奴想明朝到虹廟裡去燒香,帶道替倪阿哥許一個願,求幾帖仙方, 想阿好格?」 阿金道:「蠻好 ,仙方吃一個誠心,吃勿壞人格,橫勢藥料輕,味數少,嘸不啥大進大出格,作興吃仔下去,得點仙氣,也實梗好哉。」 那知這幾句話,大誤其事。既然延醫服藥,何必再求仙方?況仙方是刻板的,寥寥數味藥,即是對症而發,尚難起死回生,可見病在沉重之時,對病猶且無用,設或大相反背,豈不是個催命鬼嗎?然婦人家迷信者多,以為神佛決不欺我,而不知方由人造,並非真真仙丹靈藥,怎能救得人呢?寶玉與阿金那裡知道?萬不料仙方誤人,其害更甚於巫祝的。   閒話少說,且講正文。兩人商議之際,聞得對面玉蓮房裡來了四個客人,寶玉即命阿金過去一問,原來就是那個姓黃的,同著三位朋友到此碰和。阿金回覆了寶玉。寶玉心中暗想:不知姓黃的怎樣一個人物,且待我過去會他一會,如果品格風流,我何妨放出擒拿手段,把他籠絡住了,遂我的心願呢?由此觀之,則寶玉名為房老,實是個不掛牌的妓女,所以家中的人,不改稱呼,仍叫他一聲「大先生」,他才歡喜,不然,「大先生」三字早已用不著了,怎麼阿金、阿珠依然叫他呢?再者他平日之間,不論那個女兒房裡有客擺酒碰和,他都過來應酬陪待,故有時客人高興,或存心要結識他,竟公然在他房裡飲酒談心,吃煙敘雀,無所不可,與掛牌時有何兩樣呢?且寶玉最愛修飾,頭上雖不珠圍翠繞,而插戴件件時髦﹔身上雖不錦簇花團,而穿著般般新式,僅居鴇母之名,不減狐綏之念,忘卻自己年紀,仍思賣弄風騷。否則來了一個$ 好手氣。佩服佩服!但是贏雖贏得多,我的煙卻吃不成功了。」 背後玉蓮接嘴道:「黃老, 要吃煙,阿要讓奴格雙鴨腳手,代 碰下去佬?」 聘才道:「不要了,設或你也和出一副滿盆牌,又要他們極天極地了。好得只剩兩圈莊,碰完也快的,料想輸不到那裡,一定可以保本的了。」 三個朋友聽了,只對他微微冷笑。誰知寶玉替碰過後,風頭已轉,聘才碰至結局,這兩圈莊中,也贏了五六十元,朋友都說他今天造化。聘才道:「你們休要不願,今天頭錢,罰我獨出可好?」說著,就將頭錢十二元放在臺上,另外贏的拆與寶玉三份,計有五十元。寶玉推辭不受,說:「奴是說說白相,黃老 勿能當真格 。」   聘才聽他如此說法,十分敬愛,覺寶玉待人接物舉止大方,勝於黛玉多多。因黛玉初見時,以尋常客禮相待,殊形落寞,直至眼前,方才情意兩投。今寶玉與我一見如故,並無貪得之心,足見以深情待我。可惜他年紀大些,已經退為房老,既不懸牌,又不出局,分明是個老鴇了。現下雖可與他交好,然將來我若要娶他回去,他豈肯將現成安享的福,與那慶餘堂許多錢樹子輕輕丟掉,自願低頭伏小,到我家去做小老婆呢?如此一想,寶玉既不能娶,我還是屬意於黛玉的好。況黛玉正在妙齡,那時藏諸金屋,我臉上亦有光輝,設或是寶玉嫁我,別人不知的,必然取笑我娶個老鴇,大約是貪他的錢財,否則海上名妓甚夥,豈無一個勝他?即寶玉昔日名振春申,然至目下而論,究竟是個過時貨,怎麼偏偏看中了他呢?但他此刻真心待我,我亦當另眼愛他,與他暫結短緣,有何不可?想定念頭,就將五十塊錢摔在寶玉袋內,說道:「這種錢是你自己所贏,並不是我硬送給你的,怎麼你推起來呢?」寶玉方才收受,連聲稱謝黃老,又喚玉蓮過來謝了,收過了臺上的十二塊頭錢。   其時相幫送上手巾,各各揩畢,聘才取出金錶一看,已有七下多鐘了,要緊起身回去。寶玉要留他們吃飯,聘才道:「你不用費心了,我後天晚上准來擺酒可好嗎?」 玉蓮從旁插嘴道:「奴曉得勒裡哉,今朝夜裡一定是黛玉約俚去吃飯,格落心急慌忙,勿拖勒間搭多耽擱格哉。阿姆,做討厭人哉,讓俚去罷,勿然要害俚受埋怨、吃生活,倪倒對勿住俚格。」寶玉聽說,不禁笑一笑,聘才也笑道:「不錯不錯,算是猜著了。虧得我面皮厚,不然,被你這樣取笑,豈不難為情嗎?」 玉蓮又欲再說,寶玉對著眨了一個白眼,也就含笑不語。聘才已將馬褂穿好,同著三個朋友去了。寶玉與玉蓮送至樓梯跟首,無非說「待慢」、「對勿住」、「明朝來」這幾句套話,不必細述。   仍說寶玉、玉蓮各歸房內$ ,替他送送羹飯,燒燒錫箔罷﹔有的說今年流年不好,替他禳禳凶星,拜拜斗讖罷﹔還有說替他求籤的,拆字的,解天香的,畫辰州符的。紛紛擾擾,他說一個法子,我說一個主意,都跳不出迷信的圈兒。寶玉也是迷信中人,卻想不定眼前做那幾樣,故躊躇了好一回。惟阿金始而一言不發,繼聽眾人議畢,方開口道:「說末罪過,我看是撥勒格服仙方吃壞勒海哉。 昨日問我,我以為膽大點,勿要緊格,阿殼張會實梗格嗄,故歇嘸啥別樣,一面多請幾個郎中來傍傍,一面倪再做長做短,外修裡補,作興可以挽回格勒。」 寶玉聽他一說,雖知仙方誤事,追悔莫及,只得依著阿金的話,差相幫等從速辦理。請郎中的請郎中,叫師娘的叫師娘,買東西的買東西,忙個不了。   少頃郎中先後都到,連篤卿計共三位,診過了脈,都說病入膏肓,無藥可治,只好另請高明,不開方子而去。惟篤卿看過兩次,略有轉機,怎麼今天忽然大變?心中十分疑惑,細問根由,方知誤服仙方,不禁為之跳足,說:「如今不中用了,你們整備後事罷。」 語畢欲走,被阿金再四懇求,勉強定了一方,匆匆去了。傍晚師娘請到,看過香頭,無非說神說鬼的判斷,寶玉要他病好,自然一一如命。及至師娘去後,見約定今夜擺酒的黃聘才來了,到了玉蓮房內,一聞此事,便說擺酒改期,緩日吃個雙臺罷。故寶玉過來陪了一陪,略談片刻,聘才立即回去,寶玉也無心款留。此外還有許多打茶圍、叉麻雀的客人,自有玉蓮等接待,寶玉一概不見,只為著一個病人,指派眾人叫喜送羹飯等事,足足忙了半夜。   次日,又命人去求籤拆字,請道士來禳星禮斗,均不過聊盡人事而已。因阿二犯成實病,藥已不能下咽,憑你怎樣的做長做短,俱無所用,延到第三日下午兩點鐘,一命嗚呼。寶玉甚為傷心,一來是同母的哥哥,總算自己面上的人,再沒有第二個了﹔二來念他平日輔助有功,克勤厥事,所以十分優異,替他延醫服藥,看香叫喜,指望他早日就痊,那知誤服仙方,竟成不起,往西天極樂世界中去了。若不教他死後風光,僅照常人看待,草草棺斂,即時送至善堂,非但薄待親兄,被人議論,而且有關自己體面,失了往昔的威風,勢必惹人訕笑。我何不借此因由,多費些銀子,豪闊一場,使世界上永不忘我胡寶玉之名譽,並使眼前都知,我胡慶餘堂之聲勢與昔日胡雪岩不相上下。寶玉存了這片心腸,也不與阿金等商酌,獨斷獨行,就一面吩咐手下能幹的相幫購辦衣衾、棺槨等物,又恐他們不在行,貴價買了賤貨,故一面命人請了一位懂事帳房,專門經理喪務,凡一切銀錢出入帳目,以及購備東西,均要歸他經手過後$ 逃避。如吾儒有個父子,還他以仁;有個君臣,還他以義;有個夫婦 ,還他以別:何曾著父子、君臣、夫婦的相?」   黃勉叔問:「心無惡念時,此心空空蕩蕩的,不知亦須存個善念否?」先生曰:「既去 惡念,便是善念,便復心之本體矣。譬如日光,被雲來遮蔽,雲去,光已復矣。若惡念既去 ,又要存個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燈。」 已下門人黃修易錄   問:「近來用功,亦頗覺妄念不生。但腔子裡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先生曰 :「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裡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濁水,才貯在缸裡。初然雖定,也只是昏 濁的。須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盡去,復得清來。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 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責效,卻是助長,不成工夫。」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卻是有根本的學問。日長進一日,愈久愈覺 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尋討,卻是無根本的學問。方其壯時,雖暫能外面修飾,不見 有過,老則精神衰邁,終須放倒。譬如無根之樹,移栽水邊,雖暫時鮮好,終久要憔悴。」   問「志於道」一章。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數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 做此屋,志於道是唸唸要去擇地鳩材,經營成個區宅。據德卻是經畫已成,有可據矣。依仁 卻是常常住在區宅內,更不離去,遊藝卻是加些畫采,美此區宅。藝者,義也,理之所宜者 也,如誦詩讀書彈琴習射之類,皆所以調習此心,使之熟於道也。苟不志道而遊藝,卻如無 狀小子;不先去置造區宅,只管要去買畫掛做門面,不知將掛在何處?」   問:「讀書所以調攝此心,不可缺的。但讀之之時,一種科目意思牽引而來,不知何以 免此?」,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雖做舉業,不為心累;總有累亦易覺,克之而已。且 如讀書時,良知知得強記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誇多門靡之 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終日與聖賢印對,是個純乎天理之心。任他讀書,亦只是 調攝此心而已,何累之有?」曰:「雖蒙開示,奈資質庸下,實難免累。竊聞窮通有命,上 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為聲利牽纏,甘心為此,徒自苦耳。欲屏棄之,又制於親,不能捨去 ,奈何?」先生曰:「此事歸辭於親者多矣,其實只是無志。志立得時,良知千事萬為只是 一事。讀書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於得失耳。」因歎曰:「此學不明,不知此處擔閣了幾多 英雄漢!」   問:「『生之謂性』,告子亦說得是,孟子如何非之?」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認 得一邊去了,不曉得頭腦。若曉得頭腦$ 摑一掌血 ,方能聽吾說話句句得力。若茫茫蕩蕩度日,譬如一塊死肉,打也不知得痛癢,恐終不濟事 。回家只尋得舊時伎倆而已,豈不惜哉!」   問:「近來妄念也覺少,亦覺不曾著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工夫否?」先生曰:「 汝且去著實用功,便多這些著想也不妨,久久自會妥帖。若才下得些功,便說效驗,何足為   一友自歎:「私意萌時,分明自心知得,只是不能使他即去。」先生曰:「你萌時這一 知處,便是你的命根。當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工夫。」   「夫子說『性相近』,即孟子說『性善』,不可專在氣質上說。若說氣質,如剛與柔對 ,如何相近得?惟性善則同耳。人生初時,善原是同的。但剛的習於善則為剛善,習於惡則 為剛惡;柔的習於善則為柔善,習於惡則為柔惡,便日相遠了。」   先生嘗語學者曰:「心體上著不得一念留滯,就如眼著不得些子塵沙。些子能得幾多? 滿眼便昏天黑地了。」又曰:「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頭,亦著不得些子。如眼中放 些金玉屑,眼亦開不得了。」   問:「人心與物同體,如吾身原是血氣流通的,所以謂之同體。若於人便異體了。禽獸 草木益遠矣,而何謂之同體?」先生曰:「你只在感應之幾上看,豈但禽獸草木,雖天地也 與我同體的,鬼神也與我同體的。」請問。先生曰:「你看這個天地中間,什麼是天地的心 ?」對曰:「嘗聞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什麼教做心?」對曰:「只是一個靈明。」 「可知充天塞地中間,只有這個靈明,人只為形體自間隔了。我的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 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 去辨他吉兇災祥?天地鬼神萬物離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我的靈明離卻天地 鬼神萬物,亦沒有我的靈明。如此,便是一氣流通的,如何與他間隔得!」又問:「天地鬼 神萬物,千古見在,何沒了我的靈明,便俱無了?」曰:「今看死的人,他這些精靈游散了 ,他的天地萬物尚在何處?」   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與汝中追送嚴灘,汝中舉佛家實相幻想之說。先生曰:「有心 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汝中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 是本體上說工夫。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說本體。」先生然其言。洪於是時尚 未了達,數年用功,始信本體工夫合一。但先生是時因問偶談,若吾儒指點人處,不必借此 立言耳!   嘗見先生送二三耆宿出門,退坐於中軒,若有憂色。德洪趨進請問。先生曰:「頃與諸 老論及此學,真圓$ 途收斬;其餘亦不得輒亂行次,違 者就便以軍法斬首。重兵之後,紀功贊畫等官各率數隊,相繼而進,嚴整行伍,務令鼓噪之 聲連亙不絕,使諸賊逃逐山谷者聞之,不得復聚。若賊首未盡,探其所如,分兵速躡,不得 稍緩,使賊復得為計。已獲渠魁,其餘解散黨與,平日罪惡不大,可招納者,還與招納;不 得貪功,一概屠戮。乘勝之餘,尤要肅旅如初;遇敵不得恃勝懈弛,恐生他虞。歸途仍將已 破賊巢,悉與掃蕩,經過寨堡村落,務禁摽掠,宜撫恤者,即加撫恤;宜處分者,即與處分 ;毋速一時之歸,復遺他日之悔。本院奉命而來,專以節制四省沿邊軍職為務。即今進兵, 一應機宜,悉宜稟聽本院,庶幾事有總領,舉動齊一。授去方略,敢有故違,悉以軍法論處 。各官知會之後,即連名開具遵依揭帖,密切回報。 案行廣東福建嶺兵官進剿事宜   據福建、廣東按察司等衙門備呈到院。看得:兩省剿捕事宜,設施佈置,頗已詳備;誠 使諸將齊心,軍士用命,並舉夾攻,已有必克之勢。但事幹各省,舉動難一,頓兵既久,變 故旋生,則謀算機宜,旬日頓異,亦難各守初議,執為定說。   照得福建軍務,整緝既久;兼有海滄、演城、政和諸處打手,足可濟事;諸將鹹有以功 贖罪之心,意氣頗銳,當道亦皆協謀並力,期收克捷之功,利在速戰;若當集謀之始,掩賊 不備,奮擊而前,成功可必。今即曠日持久,聲勢彰聞,各巢賊黨,必有連絡糾合,阻阱設 械以御我師;其為奸黨,當亦日加險密,至於今日,已為持久之師,且宜示以寬懈,待間而 發;而猶執其乘機之說,張惶於外,以堅賊志,是謂知吾卒之可擊,而不知敵之未可擊也。   廣東之兵,集謀稍緩,聲威未震,意在倚重狼達土軍,然後舉事,利於持久,是亦慎重 周悉之謀;謀賊聞之,雖相結聚,尚候土兵之集,以卜戰期,其備必猶懈弛。若因而形之以 緩,乘此機候,正可奮怯為勇,變弱為強,而猶執其持重之說,必候土軍之至,以坐失事機 ;是徒知吾卒之未可擊,而不知敵之正可擊也。   善用兵者,因形而借勝於敵;故其戰勝不復,而應形於無窮;勝負之算,間不容髮,烏 可執滯。除江西南贛地方,凡通賊關隘,已行兵備副使楊璋委官堤備截殺,及將進剿方略, 各另差人封付福建僉事胡璉,廣東僉事顧應祥,會同守巡等官,密切遵依行事外。仰鈔案回 司,即行各官,務要同心協德,乘間而動,毋得各守一見,縻軍僨事;一應舉止,不必呈稟 ,以致誤事。領軍等官,隨機應變,就便施行,一面呈報。如復彼此偏執,失誤軍機,定 行從重參拿,決不輕貸。其軍馬錢糧、紀功$ 但無 賊可剿,抑且徒勞遠涉,乞將湖廣官兵留屯彼地,免其過境,實為彼此兩便等因到院。   看得桶岡天險,先經夾剿,圍困半年,終不能下;乃今一鼓而破,斯固諸將用命,軍士 效力;實亦湖廣兵威大震,有以懾服其心,故破巢之日,不敢四散奔潰,以克收茲全功。訪 得湖廣統兵參將史春,紀律嚴明,行陣肅整,故能遠揚威武,致茲克捷,雖兵不接刃而先聲 以張,相應差官獎勵。為此牌差千戶高睿□領後開花紅禮物,前去湖廣郴州親送本官營內, 傳佈本院獎勵之意,以彰本官不顯之功。 設立茶寮隘所   照得撫屬上猶等縣所轄桶岡天險,四面青壁萬仞,中盤二百餘里,連峰參天,深林絕谷 ,不睹日月,賊眾屯據其間,東出西沒,游劫殆遍,人民遭其荼毒,地方受其擾害,先年亦 嘗用兵夾剿,坐困數月,不能俘其一卒,竟以招撫為名而罷。近該本院奉命征剿,伏賴天威 ,悉已掃蕩。但恐官兵撤後,四方流賊,乘間復聚;必須於緊關去處,設立隘所,分撥軍兵 ,委官防禦,庶使地方得以永寧。   本院見屯茶寮,親督知府邢珣、唐淳等遍歷各處險要,相視得茶寮正當桶岡之中,自來 盜賊據以為險,西通桂東、桂陽,南連仁化,樂昌,北接龍泉、永新,東入萬安、興國,堪 以設隘保障。當因湖廣官兵未至,各營屯兵坐候,因以其暇,責委千戶孟俊等督領兵夫,先 行開填基址,伐木立柵,起蓋營房。見今規模草創已具,本院即欲移營上猶,必須委官督工 ,庶幾垂成之功不致廢弛。及照茶寮既設隘所,就合摘撥官兵防禦,查得皮袍洞隘兵,原非 緊要,合改移茶寮,及於鄰近上保、古亭、赤水、鮮潭、金坑編選隘夫,兼同防守,庶一勞 永逸,事可經久。為此仰鈔案回道,坐委能幹縣官一員,前去茶寮督工完造,務要堅固永久 ,不得因循遲延。一面查照本院欽奉敕諭:「隨宜處置事理」,即將原撥守把皮袍洞隘官兵 ,盡數移就茶寮住扎;一面於上保、赤水、古亭、鮮潭、金坑等寨,量丁多寡,每寨抽選精 壯者一二百名,兼同防禦。其合用匠作工食等項,行令上猶、南康、大庾三縣量支宮錢給用 ,完日具數,及起撥官兵數目,一併回報查考。仍呈撫鎮巡按衙門知會。 牌行招撫官 正德十三年二月   據縣丞舒富稟稱:「橫水等處新民廖成、廖滿、廖斌等前來投招;隨又招出別山餘黨唐 貴安等一百四十二名口,俱稱原系被脅無辜,乞要安插,照例糧差」等因到院。照得橫水、 桶岡諸賊,已經本院親調官兵,將賊首藍天鳳等悉已擒剿,奏捷去後。近准兵部咨,奏奉敕 旨:「橫水、桶岡等處賊首謝志山、藍天鳳、蕭貴模等,既已擒剿,地方$ 功報效者,亦准免其一死,帶來軍門,撫諭安插。各官務要盡心竭力,上報 國恩,下除民患,副軍門之委託,立自己之功名。仍督平日與賊交通之人,令其嚮導追捕, 痛加懲改,及此機會,立功自贖,果能奮不顧身,多獲真正惡賊,非但免其既往之罪,抑且 同受維新之賞。若猶疑貳觀望,意圖苟免,定行斬首示眾,斷不虛言。各官捨目兵人等,若 有解到功次,即與紀驗明白,以憑照例給賞,事完之日,通送紀功御史衙門覆驗奏報。一應 機宜,牌諭所不能盡者,就與副總兵張祜計議施行,一面呈報。本院不久亦且親臨各該地方 ,躬行賞罰,仰各上緊立功,毋自貽悔。 委官贊畫牌 五月初七日   今差知州林寬□文前往賓州、思恩等處公幹,就仰本官在右江道守巡官處,隨軍贊畫, 一應機宜,不時差人前赴軍門稟報,其領兵頭目盧蘇等,亦要遣人催促上緊剿捕,立功報效 ,毋得怠惰放縱,玩廢日月,徒勞無功。本官務要盡心竭慮,以副委託。 行參將沈希儀計剿八寨牌 五月初九日   近因八寨瑤賊稔惡,已經調發思、田目兵攻破賊巢,方在分投搜捕。訪得八寨後路,潛 通柳州,又有一路與韋召假賊巢相通,皆未委虛的,合行密切查處。為此牌仰參將沈希僅即 行密訪,若果有潛通賊路,就仰本官從宜相機行事。或從彼地掩襲韋召假賊巢,就從彼巢徑 趨八寨後路。或以迎候本院為名,逕來賓州督調別項軍兵,就從八寨取道。然須將勇兵精, 又得知因嚮導,可以必勝。本院亦無意必之心,俱聽本官相機行事,量力可行即行,可止即 止。牌至,務在慎密,毋令一人輕洩。 調發土官岑瓛牌 五月初十日   牌仰歸順州官男岑瓛,挑選部下驍勇慣戰精兵二千名,各備鋒利器械,親自統領,前赴 軍門,面授約束,有事差委。所帶兵夫,但在精勇,不許徒多。軍門不差旗牌官員,正恐張 揚事勢,騷擾地方,故今止差參隨百戶扈濂前去,密切督調。前月官男赴軍門參見,已曾當 面分付。牌至,限三日內即便起程,星夜前來,毋得循常遲慢。違誤刻期,定行究治,決無 分調土官韋虎林進剿事宜牌 五月十五日   除行守備參將沈希儀相機行事,及差南寧鎮撫朱鈺□捧令旗令牌前去督調外。牌仰東蘭 州知州韋虎林,挑選驍勇慣戰精兵三四千名,親自統領,就於該州附近三旺、德合等處,取 道密切進兵,撲剿下笆中寨,尋令東鄉、馬攔、南嶺、新村、莫村、落村等寨,賊首韋召蠻 、召曠、召假、召僚、召號、召旺、天臘公、線仲、言轉周、韋馬、覃廣、覃文祥等,務要 盡數擒斬,以靖地方。所獲功次,通行解赴軍門,以憑紀驗給賞。如遇參將沈希儀已$ 藝,方技靡不綜。我方懲創後, 見之色亦動。子誠仁者心,所言亦屢中;願子且求志,蘊蓄事涵泳。孔聖固惶惶,與點樂歸 詠;回也王佐才,閉戶避鄰鬨。知子信美才,大構中梁棟;未當匠石求,滋植務培壅。愧子 勤綣意,何以相規諷?養心在寡慾,操存捨即縱。岳麓何森森,遺址自南宋;江山足游息, 賢跡尚堪踵。何當謝病來,士氣多沈勇。 陟湘於邁岳麓是尊仰止先哲因懷友生麗澤興感伐木寄言二首   客行長沙道,山川郁稠繆。西探指岳麓,凌晨渡湘流;逾岡復陟巘,弔古還尋幽。林壑 有餘采,昔賢此藏修;我來實仰止,匪伊事盤游。衡雲閒曉望,洞野浮春洲。懷我二三友, 《伐木》增離憂。何當此來聚?道誼日相求。   林間憩白石,好風亦時來。春陽熙百物,欣然得予懷。緬思兩夫子,此地得徘徊。當年 靡童冠,曠代登堂階。高情詎今昔,物色遺吾儕。顧謂二三子,取瑟為我諧。我彈爾為歌, 爾舞我與偕。吾道有至樂,富貴真浮埃!若時乘大化,勿愧點與回。陟岡采松柏,將以遺所 思;勿采松柏枝,兩賢昔所依。緣峰踐台石,將以望所期;勿踐台上石,兩賢昔所躋。兩賢 去邈矣,我友何相違?吾斯未能信,役役空爾疲。胡不此簪盍,麗澤相遨嬉?渴飲松下泉, 饑餐石上芝。偃仰絕余念,遷客難久稽。洞庭春浪闊,浮雲隔九疑。江洲滿芳草,目極令人 悲。已矣從此去,奚必茲山為!戀系乃從欲,安土惟隨時。晚聞冀有得,此外吾何知! 游岳麓書事   醴陵西來涉湘水,信宿江城沮風雨。不獨病齒畏風濕,泥潦侵途絕行旅。人言岳麓最形 勝,隔水溟蒙隱雲霧;趙侯需晴邀我游,故人徐陳各傳語;周生好事屢來速,森森雨腳何由 住!曉來陰翳稍披拂,便攜周生涉江去。戒令休遣府中知,徒爾勞人更妨務。橘洲僧寺浮江 流,鳴鐘出延立沙際。停橈一至答其情,三洲連綿亦佳處。行雲散漫浮日色,是時峰巒益開 霽。亂流蕩槳濟倏忽,系楫江邊老檀樹。岸行里許入麓口,周生道予勤指顧。柳溪梅堤存彷 彿,道林林壑獨如故。赤沙想像虛田中,西嶼傾頹今塚墓。道鄉荒趾留突兀,赫曦遠望石如 鼓。殿堂釋菜禮從宜,下拜朱張息游地。鑿石開山面勢改,雙峰辟闕見江渚;聞是吳君所規 畫,此舉良是反遭忌。九仞誰虧一簣功,歎息遺基獨延佇!浮屠觀閣摩青霄,盤據名區遍寰 宇;其徒素為儒所擯,以此方之反多愧。愛禮思存告朔羊,況此實作匪文具。人云趙侯意頗 深,隱忍調停旋修舉;昨來風雨破棟脊,方遣圬人補殘敝。予聞此語心稍慰,野人蔬蕨亦羅 置;欣然一酌才舉杯,津夫走報郡侯至。此行隱跡何由聞?遣騎候訪自吾寓;潛來$ 新人言。夫意已如此, 妾還當誰顏!   去矣勿覆道,已去還躊躕。雞鳴尚聞響,犬戀猶相隨。感此摧肝肺,淚下不可揮。岡回 行漸遠,日落群鳥飛。群鳥各有托,孤妾去何之?   空谷多淒風,樹木何瀟森!浣衣澗冰合,採苓山雪深。離居寄巖穴,憂思托鳴琴。朝彈 別鶴操,暮彈孤鴻吟。彈苦思彌切,巑岏隔雲岑。君聰甚明哲,何因聞此音?   客行日日萬峰頭,山水南來亦勝游。市谷鳥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蠻煙喜過青楊 瘴,鄉思愁經芳杜洲。身在夜郎家萬里,五雲天北是神州。   辰陽南望接沅州,碧樹林中古驛樓。遠各日憐風土異,空身如野鶴,人間隨地可淹留。   見說水南多異跡,巖頭時有鼓鐘聲。空遺石壁千年在,未信金砂九轉成。遠地星辰瞻北 極,春山明月坐更深。年來夷險還忘卻,始信羊腸路亦平。 平溪館次王文濟韻   山城寥落閉黃昏,燈火人家隔水村。清世獨便吾職易,窮途還賴此心存。蠻煙瘴霧承相 往,翠壁丹崖好共論。畎畝投閒終有日,小臣何以答君恩? 清平衛即事   積雨山途喜乍晴,暖雲浮動水花明。故園日與青春遠,敝縕涼思白苧輕。煙際卉衣窺絕 棧,時土苗方仇殺。峰頭戍角隱孤城。華夷節制嚴冠履,漫說殊方列省卿。 興隆衛書壁   山城高下見樓台,野戍參差暮角摧。貴竹路從峰頂入,夜郎人自日邊來。鶯花夾道驚春 老,雉堞連雲向晚開。尺素屢題還屢擲,衡南那有雁飛回?   鳥道縈紆下七盤,古籐蒼木峽聲寒。境多奇絕非吾土,時可淹留是謫官。猶記邊峰傳羽 檄,近聞苗俗化衣冠。投簪實有居夷志,垂白難承菽水歡。 初至龍場無所止結草庵居之   草庵不及肩,旅倦體方適。開棘自成籬,土階漫無級;迎風亦蕭疏,漏雨易補緝。靈瀨 響朝湍,深林凝暮色。群僚環聚訊,語龐意頗質。鹿豕且同游,茲類猶人屬。污樽映瓦豆, 盡醉不知夕。緬懷黃唐化,略稱茅茨跡。 始得東洞遂改為陽明小洞天三首   古洞閟荒僻,虛設疑相待。披萊歷風磴,移居快幽塏。營炊就巖竇,放榻依石壘。穹窒 旋薰塞,夷坎仍灑掃。卷帙漫堆列,樽壺動光彩。夷居信何陋,恬淡意方在。豈不桑梓懷? 素位聊無悔。   童僕自相語,洞居頗不惡。人力免結構,天巧謝雕鑿。清泉傍廚落,翠霧還成幕。我輩 日嬉偃,主人自愉樂。雖無棨戟榮,且遠塵囂聒。但恐霜雪凝,雲深衣絮薄。   我聞莞爾笑,周慮愧爾言。上古處巢窟,抔飲皆污樽。互極陽內伏,古穴多冬暄。豹隱 文始澤,龍蟄身乃存。豈無數盡榱,輕裘吾不溫。邈矣簞瓢子,此心期與論。 謫居絕糧請學於農將田南山永言寄懷   $ 話此心? 閣中坐雨   台下春雲及寺門,懶夫睡起正開軒。煙蕪漲野平堤綠,江雨隨風入夜喧。道意蕭疏慚歲 月,歸心迢遞憶鄉園。年來身跡如漂梗,自笑迂癡欲手援。   雨霽僧堂鐘磬清,春溪月色特分明。沙邊宿鷺寒無影,洞口流雲夜有聲。靜後始知群動 妄,閒來還覺道心驚。問津久已慚沮溺,歸向東皋學耦耕。   盡日僧齋不厭閒,獨余春睡得相關。簷前水漲遂無地,江外雲晴忽有山。遠客趁墟招渡 急,舟人曬網得魚還。也知世事終無補,亦復心存出處間。 德山寺次壁間韻   乘興看山薄暮來,山僧迎客寺門開。雨昏碧草春申墓,雲卷青峰善卷台。性愛煙霞終是 僻,詩留名姓不須猜。巖根老衲成灰色,枯坐何年解結胎? 沅江晚泊二首   去時煙雨沅江暮。此日沅江暮雨歸。水漫遠沙村市改,泊依舊店主人非。草深廨宇無官 住,花落僧房有鳥啼。處處春光蕭索甚,正思荊棘掩巖扉。   春來客思獨蕭騷,處處東田沒野蒿。雷雨滿江喧日夜,扁舟經月住風濤。流民失業乘時 橫,原獸爭群薄暮號。卻憶鹿門棲隱地,杖藜壺榼餉東皋。 夜泊江思湖憶元明   扁舟泊近漁家晚,茅屋深環柳港清。雷雨驟開江霧散,星河不動暮川平。夢迴客枕人千 里,月上春堤夜四更。欲寄愁心無過雁,披衣坐聽野雞鳴。 睡起寫懷   江日熙熙春睡醒,江雲飛盡楚山青。閒觀物態皆生意,靜悟天機入窅冥。道在險夷隨地 樂,心忘魚鳥自流形。未須更覓羲唐事,一曲滄浪擊壤聽。 三山晚眺   南望長沙杳靄中,鵝羊只在暮雲東。天高雙櫓哀明月,江闊千帆舞逆風。花暗漸驚春事 晚,水流應與客愁窮,北飛亦有衡陽雁,上苑封書未易通。   福地相傳楚水阿,三年春色兩經過。羊亡但有初平石,書罷惟籠道士鵝,禮斗壇空松影 靜,步虛台□月明多。巖房一宿猶緣薄,遙憶開雲住薜蘿。   淥水西頭泗洲寺,經過轉眼又三年。老僧熟認直呼姓,笑我清懼只似前。每有客來看宿 處,詩留佛壁作燈傳。開軒掃榻還相慰,慚愧維摩世外緣。 再經武雲觀書林玉璣道士壁   碧山道士曾相約,歸路還來宿武雲。月滿仙台依鶴侶,書留蒼壁看鵝群。春巖多雨林芳 淡,暗水穿花石溜分。奔走連年家尚遠,空余魂夢到柴門。 再過濂溪祠用前韻   曾向圖書識面真,半生長自愧儒巾,斯文久已無先覺,聖世今應有逸民。一自支離乖學 術,競將雕刻費精神。瞻依多少高山意,水漫蓮池長綠蘋。   注文:〔1〕詞,底本作「祠」,據文意改。   〔2〕仙,疑為「遷」字之訛。   〔3〕本篇二「淑」字疑為「漵」字之訛。漵浦在今湖南省境內,有漵水$ 接緯階平。松堂靜夜渾無寐,到枕風泉處處聲。   久落泥塗惹世情,紫崖丹壑是平生。養真無力常懷靜,竊祿未歸羞問名。樹隱洞泉穿石 細,雲加回溪路入花平。道人只住層蘿上,明月峰頭有聲聲磬聲。 別湛甘泉二首   行子朝欲發,驅車不得留。驅車下長阪,顧見城東樓。遠別情已慘,況此艱難秋!分手 訣河梁,涕下不可收。車行望漸杳,飛埃越層邱。遲回歧路側,孰知我心憂!   我心憂以傷,君去阻且長。一別豈得已?母老思所將。奉命危難際,流俗反猜量。黃鵠 萬里逝,豈伊為稻梁?棟火及毛羽,燕雀猶棲堂。跳梁多不測,君行戒前途。達命諒何滯, 將母能忘虞。安居尤阱護,關路非歧嶇。令德崇易簡,可以知險阻。結茆湖水陰,幽期終不 忘。伊爾得相就,我心亦何傷!世艱變倏忽,人命非可常。斯文天未墜,別短會日長。南寺 春月夜,風泉閒竹房。逢僧或停楫,先掃白雲床。 贈別黃宗賢   古人戒從惡,今人戒從善;從惡乃同污,從善翻滋怨;紛紛嫉娼興,指謫相非訕。自非 篤信士,依違多背面。寧知竟漂流,淪胥亦污賤。卓哉汪陂子,奮身勇厥踐。拂衣還舊山, 霧隱期豹變。嗟嗟吾黨賢,白黑匪難辯! 歸越詩五首   正德壬申年升南京太僕寺少卿,便道歸越作 四明觀白水二首   邑南富巖壑,白水尤奇觀;興來每思往,十年就茲觀。停騶指絕壁,涉澗緣危蟠。百源 旱方歇,雲際猶飛湍。霏霏灑林薄,漠漠凝風寒。前聞若未愜,仰視終莫攀。石陰署氣薄, 流觸溯回瀾。茲游詎盤樂?養靜意所關。逝者諒如斯,哀此歲月殘。擇幽雖得所,避時時猶 難。劉樊古方外,感慨有餘歎!   千丈飛流舞白鸞,碧潭倒影鏡中看。籐蘿半壁雲煙濕。殿角長年風雨寒。野性從來山水 癖,直躬更覺世途難。卜居斷擬如周叔,高臥無勞比謝安。 杖錫道中用張憲使韻   山鳥歡呼欲問名,山花含笑似相迎。風回碧樹秋聲早,雨過丹巖夕照明。雪嶺插天開玉 帳,雲溪環碧抱金城。懸燈夜宿茅堂靜,洞鶴林僧相對清。 又用曰仁韻   每逢佳處問山名,風景依稀過眼生。歸霧忽連千嶂暝,夕陽偏放一溪晴。晚投巖寺依雲 宿,靜愛楓林送雨聲。夜久披衣還起坐,不禁風月照人清。 書杖錫寺   杖錫青冥端,澗壁環天險,垂巖下陡壑,涉水攀絕巘。溪深聽喧瀑,路絕駭危棧。捫蘿 登峻極,披翳見平衍。僧逋寄孤衲,守廢遺荒殿。傷茲窮僻墟,曾未誅求免。探幽冀累息, 憤時翻意慘。拯援才已疏,棲遲心益眷。哀猿嘯春嶂,懸燈宿西崦。誅茆竟何時?白雲愧舒 滁州詩三十六首 正德癸酉年到太僕寺作 梧桐江用韻   鳳鳥久不至$ 陽堪坐 雪,門垂五柳好吟風。於今猶是天涯夢,悵望青霄月色同。 諸用文歸用子美韻為別   一別煙雲歲月深,天涯相見二毛侵。孤帆江上親朋意,樽酒燈前故國心。冷雪晴林還作 雨,鳥聲幽谷自成吟。飲余莫上峰頭望,煙樹迷茫思不禁。 題王實夫畫   隨處山泉著草廬,底須松竹掩柴扉。天涯遊子何曾出?畫裡孤帆未是歸。小酉諸峰開夕 照,虎溪春寺入煙霏。他年還向辰陽望,卻憶題詩在翠微。 贈潘給事   五月滄浪濯足歸,正堪荷葉制初衣。甲非乙是君休問,酉水辰山志未違。沙鳥不須疑雀 舫,江雲先為掃魚磯。武陵溪壑猶深僻,莫更移家入翠微。 與沅陵郭掌教   記得春眠寺閣雲,松林水鶴日為群。諸生問業沖星入,稚子拈香靜夜焚。世事暗隨江草 換,道情曾許碧山聞。別來點瑟還誰鼓?悵望煙花此送君。 別族太叔克彰   情深宗族誼同方,消息那堪別後荒。江上相逢疑未定,天涯獨去意重傷。身閒最覺湖山 靜,家近殊聞草木香。雲路莫嗟遲發軔,世塗塗崎曲盡羊腸。 登憑虛閣和石少宰韻   山閣新春負一登,酒邊孤興晚堪乘。松間鳴瑟驚棲鶴,竹裡茶煙起定僧。望遠每來成久 坐,傷時有涕恨無能。峰頭見說連閶闔,幾欲排雲尚未曾。 登閱江樓   絕頂樓荒舊有名,高皇曾此駐龍旌。險存道德虛天塹,守在蠻夷豈石城。山色古今余王 氣,江流天地變秋聲。登臨授簡誰能賦?千古新亭一愴情!   殘暑須還一雨清,高峰極目快新晴。海門潮落江聲急,吳苑秋深樹腳明。烽火正防胡騎 入,羽書愁見朔雲橫。百年未有涓埃報,白髮今朝又幾莖? 游清涼寺三首   春尋載酒本無期,乘興還嫌馬足遲。古寺共憐春草沒,遠山偏與夕陽宜。雨晴澗竹消蒼 粉,風暖巖花落紫蕤。昏黑更須凌絕頂,高懷想見少陵詩。   積雨山行已後期,更堪多病益遲遲。風塵漸覺初心負,邱壑真與野性宜。綠樹陰層新作 蓋,紫蘭香細尚餘蕤。輞川圖畫能如許,絕是無聲亦有詩。   不顧尚書此日期,欲為花外板輿遲。繁絲急管人人醉,竹徑松堂處處宜。雙樹暗芳春寂 寞,五峰晴秀晚義蕤。暮鐘杳杳催歸騎,惆悵煙光不盡詩。 寄張東所次前韻   遠趨君命忽中違,此意年來識者稀。黃綺曾為炎祚出,子陵終向富春歸。江船一話千年 闊,塵夢今驚四十非!何日孤帆過天目,海門春浪掃漁磯。 別余縉子紳   不須買棹往來頻,我亦攜家向海濱。但得青山隨鹿豕,未論黃閣畫麒麟。喪心疾已千年 痼,起死方存六籍真。歸向蘭溪溪上問,桃花春水正迷津。 送劉伯光   五月茅茨靜竹扉,論心方洽忽辭歸。滄江獨棹沖新暑,白髮高堂戀$ 子全書》之例以名之。蓋當時以學術宗守仁,故其推尊之如此。   守仁勳業氣節,卓然見諸施行,而為文博大昌達,詩亦秀逸有致,不獨事功可稱,其文 章自足傳世也。   此書明末板佚,多有選輯別本以行者,然皆缺略,不及是編之詳備雲。   乾隆四十三年五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 臣陸錫熊  臣孫士毅   (錄自台灣商務印書館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集部二零四別集類) 王陽明先生書蔬證序   昔朱子改訂《大學》,補《格物傳》,以「格物」為下手功夫。王陽明先生復古本《大 學》,議朱子補傳為多事,以「致良知」為下手功夫。於是理家鹹謂陽明之學出自象山。其 所謂「致良知」,猶之象山主「尊德性」〔1〕而不盡然。觀其講學書中謂「象山學問思辨 ,致知格物之說,未免沿襲之累」,且申言知行原是一個之義。其詞云:「知行原是兩個字 說一個功夫。這一個功夫須著此兩個字,方說得完全無弊病。若頭腦處見得分明原是一個頭 腦,則雖把知行分作兩個說,畢竟將來做那一個功夫則始或未便融會,終所謂百慮而一致矣 。若頭腦見得不分明,原看做兩個了,則雖把知行合作一個說,亦恐終未有湊泊處。況又分 作兩截去做,則是從頭至尾更沒討下落處也。」反覆詳明,見象山之學有講明,有踐履,既 以致知格物為講明之事,即非知行原是一個義,與良知之旨有差。要之以陽明之學擬諸象山 ,尚屬影響。以陽明之學准諸朱子,確有依憑。蓋陽明講學,刪不盡格物傳義在外,而朱子 注經,包得盡良知宗旨在內。惟朱子精微之語,自陽明體察之以成其良知之學;惟朱子廣博 之語,自陽明會通之以歸於致良知之效。然則《朱子全書》具在,他人讀之而失其宗旨,不 善讀朱子之書者也。陽明讀之而得其宗旨,善讀朱子之書者也。抑又思之,設非朱子剖析知 行,剖析尊德性道問學,剖析致中致和,剖析博文約禮,編為章句,勒為遺書,而訂良知之 訣者,竟曰知行合一,竟曰道問學即是尊德行,竟曰致和即是致中功夫,竟曰博文即是約禮 功夫,為之解釋,著於後世,使後之讀者無先後之可尋,無體用之可辨,其遺誤豈淺鮮哉? 是陽明之學亦必附於朱子之學而並傳,綜而計之,擬而議之,則直以為陽明良知之學非出自 象山而出自朱子云爾。   泉也不敏,於朱子、陽明之學從事有年,雖茫乎其未有得,而中心竊嚮往之。間嘗即陽 明之《古本大學》以參考朱子之《改本大學》,爰輯《古本大學匯參》一卷,又取陽明講學 之書,以證明朱子講學之書,爰輯《王陽明書疏證》四卷,又錄陽明所撰雜文依經立義者, 仿前$ 句琢以誇俗,詭心色取,相飾以偽,謂 聖人之道勞苦無功,非復人之所可為,而徒取辯於言詞之間;古之人有終身不能究者,今吾 皆能言其略,自以為若是亦足矣,而聖人之學遂廢。則今之所大患者,豈非記誦詞章之習! 而弊之所從來,無亦言之太詳、析之太精者之過歟!夫楊、墨、老、釋,學仁義,求性命, 不得其道而偏焉,固非若今之學者以仁義為不可學,性命之為無益也。居今之時而有學仁義 ,求性命,外記誦辭章而不為者,雖其陷於楊、墨、老、釋之偏,吾獨且以為賢,彼其心猶 求以自得也。夫求以自得,而後可與之言學聖人之道。某幼不問學,陷溺於邪僻者二十年, 而始究心於老、釋。賴天之靈,因有所覺,始乃沿周、程之說求之,而若有得焉。顧一二同 志之外,莫予翼也,岌岌乎僕而後興。晚得友於甘泉湛子,而後吾之志益堅,毅然若不可遏 ,則予之資於甘泉多矣。甘泉之學,務求自得者也。世未之能知其知者,且疑其為禪。誠禪 也,吾猶未得而見,而況其所志卓爾若此。則如甘泉者,非聖人之徒歟!多言又烏足病也! 夫多言不足以病甘泉,與甘泉之不為多言病也,吾信之。吾與甘泉友,意之所在,不言而會 ;論之所及,不約而同;期於斯道,斃而後已者。今日之別,吾容無言。夫惟聖人之學難明 而易惑,習俗之降愈下而益不可回,任重道遠,雖已無俟於言,顧復於吾心,若有不容已也 。則甘泉亦豈以予言為綴乎? 別方叔賢序   予與叔賢處二年,見叔賢之學凡三變:始而尚辭,再變而講說,又再變而慨然有志聖人 之道。方其辭章之尚,於予若冰炭焉;講說矣,則違合者半;及其有志聖人之道,而沛然於 予同趣。將遂去之西樵山中,以成其志,叔賢亦可謂善變矣。聖人之學,以無我為本,而勇 以成之。予始與叔賢為僚,叔賢以郎中故,事位吾上。及其學之每變,而禮予日恭,卒乃自 稱門生而待予以先覺。此非脫去世俗之見,超然於無我者,不能也。雖橫渠子之勇撤皋比, 亦何以加於此!獨愧予之非其人,而何以當之!夫以叔賢之善變,而進之以無我之勇,其於 聖人之道也何有。斯道也,絕響於世余三百年矣。叔賢之美有若是,是以樂為吾黨道之。 別王純甫序   王純甫之掌教應天也,陽明子既勉之以孟氏之言。純甫謂「未盡也」,請益曰:「道未 之嘗學,而以教為職,鰥官其罪矣。敢問教何以哉?」陽明子曰:「其學乎!盡吾之所以學 者而教行焉耳。」曰:「學何以哉?」曰:「其教乎!盡吾之所以教者而學成焉耳。古子君 之,有諸己而後求諸人也。」曰:「剛柔淳漓之異質矣,而盡之我教,其可一乎?」曰$ 哉?澄 則以為日退也。澄聞夫子之教而茫然,已而歆然,忽耿然而疑,已而大疑焉,又閃然大駭, 乃忽闖然若有睹也。當是時,則亦幾有所益焉。自是且數月,蓋悠焉游焉,業不加修焉,反 而求焉,倀倀然,頹頹然,昏蔽擴而愈進,私累息而愈興,眾妄攻而愈固,如上灘之舟,屢 失屢下,力挽而不能前,以為日退也。」明日,又辭於陽明子,二三子偕焉,各言其所以。 陽明子曰:「其然乎!其然乎!謂己為日退者,進修之勵,善日進矣。謂人為日進者,與人 為善者,其善亦日進矣。雖然,謂己為日退也,而意阻焉,能無日退乎?謂人為日進也,而 氣歉焉,亦能無日退乎?斯又進退之機,吉兇之所由分也,可無慎乎!」 贈周以善歸省序   江山周以善究心格物致知之學有年矣,苦其難而不能有所進也。聞陽明子之說而異之, 意其或有見也,就而問之。聞其說,戚然若有所省;歸,求其故而不合,則遲疑旬日。又往 聞其說,則又戚然若有所省;歸,求其故而不合,則又遲疑者旬日,如是往複數月,求之既 無所獲,去之又弗能也,乃往告之以其故。陽明子曰:「子未聞昔人之論弈乎?『弈之為數 ,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亦不可以得也。』今子入而聞吾之說,出而有鴻鵠之思焉,亦何 怪乎勤而弗獲矣?」於是退而齋潔,而以弟子之禮請。陽明子與之坐。蓋默然良久,乃告之 以立誠之說,聳然若僕而興也。明日,又言之加密焉,證之以《大學》;明日,又言之加密 焉,證之以《論》、《孟》;明日,又言之加密焉,證之以《中庸》。乃躍然喜,避席而言 曰:「積今而後無疑於夫子之言;而後知聖賢之教若是其深切簡易也;而後知所以格物致知 以誠吾之身。吾喜焉,吾悔焉,十年之攻,徒以斃精神而亂吾之心術也,悲夫!積將以夫子 之言告同志,俾及時從事於此,無若積之底於悔也。庶以報夫子之德,而無負於夫子之教! 」居月餘,告歸。陽明子敘其言以遣之,使無忘於得之之難也。 贈郭善甫歸省序   郭子自黃來學,逾年而告歸,曰:「慶聞夫子立志之說,亦既知所從事矣。今茲將遠去 ,敢請一言以為夙夜勖。」陽明子曰:「君子之於學也,猶農夫之於田也,既善其嘉種矣, 又深耕易耨,去其蝥莠,時其灌溉,早作而夜思,皇皇惟嘉種之是憂也,而後可望於有秋。 夫志猶種也,學問思辯而篤行之,是耕耨灌溉以求於有秋也。志之弗端,是荑稗也。志端矣 ,而功之弗繼,是五穀之弗熟,弗如荑稗也。吾嘗見子之求嘉種矣,然猶懼其或荑稗也;見 子之勤耕耨矣,然猶懼其荑稗之弗如也。夫農春種而秋成,時也。由志學而至於立,自春而$ 皆有可喜。近來又復漸流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使人聞之,甚為 足憂。雖其人品高下,若與終迷陋習者亦微有間,然究其歸極,相去能幾何哉!   孟源伯生復來金陵請益,察其意向,不為無進;而說談之弊,亦或未免,故因其歸而告 之以此。遂使歸告同志。務相勉於平實簡易之道,庶無負相期雲耳。 書楊思元卷   楊生思元自廣來學,既而告歸曰:「夫子之教,思元既略聞之。懼不克任,請所以砭其 疾者而書諸紳。」予曰:「子強明者也,警敏者也。強明者病於矜高,是故亢而不能下;警 敏者病於淺陋,是故浮而不能實。砭子之疾,其謙默乎!謙則虛,虛則無不容,是故受而不 溢,德斯聚矣;默則慎,慎則無不密,是故積而愈堅,誠斯立矣。彼少得而自盈者,不知謙 者也;少見而自炫者,不知默者也。自盈者吾必惡之,自炫者吾必恥之。而人有不我惡者乎 ?有不我恥者乎?故君子之觀人而必自省也。其謙默乎!」 書玄默卷   玄默志於道矣,而猶有詩文之好,何耶?弈,小技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況君子之求 道,而可分情於他好乎?孔子曰:「辭達而已矣。」蓋世之為辭章者,莫不以是藉其口,亦 獨不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乎?德,猶根也;言,猶枝葉也。根之不植,而 徒以枝葉為者,吾未見其能生也。予別玄默久,友朋得玄默所為詩者,見其辭藻日益以進。 其在玄默,固所為根盛而枝葉茂者耶?玄默過留都,示予以斯卷,書此而遺之。玄默尚有以 告我矣。 書顧維賢卷   維賢以予將遠去,持此卷求書警戒之辭。只此「警戒」二字,便是予所最叮嚀者。今時 朋友大患不能立志,是以因循懈馳,散漫度日。若立志,則警戒之意當自有不容已。故警戒 者,立志之輔。能警戒,則學問思辯之功、切磋琢磨之益,將日新又新,沛然莫之能御矣。 程先生云:「學者為氣所勝、習所奪,只好責志。」又云:「凡為詩文亦喪志。」又言「且 省外事,但明乎善,惟盡誠心,其文章雖不中,不遠矣。所守不約,氾濫無功。學問之道, 《四書》中備矣。」後儒之論,未免互有得失。其得者不能出於《四書》之外,失者遂有毫 釐千里之謬,故莫如專求之《四書》。《四書》之言簡實,苟以忠信進德之心求之,亦自明 白易見。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覺其臭,則與之俱化。孔子大聖,尚賴「三益 」之資,致「三損」之戒。吾儕從事於學,顧隨俗同污,不思輔仁之友,欲求致道,恐無是 理矣。非笑詆毀,聖賢所不免。伊川有涪州之行,孔子尚微服過宋,今日風俗益偷,人心日 以淪溺,苟欲自立,違俗拂眾,指摘非$ 一偏之見,而仕者以趨時為通達,隱者以忘世為高尚,此其所以進不能憂禹、稷之憂 ,而退不能樂顏子之樂也歟! 易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   大人於天,默契其未然者,奉行其已然者。夫大人與天,一而已矣;然則默契而奉行之 者,豈有先後之間哉?昔《文隊》申《乾》九五爻義而及此意,謂大人之於天,形雖不同, 道則無異。自其先於天者言之,時之未至,而道隱於無,天未有為也;大人則先天而為之, 蓋必經綸以造其端,而心之所欲,暗與道符,裁成以創其始,而意之所為,默與道契;如五 典未有也,自我立之,而與天之所敘者,有吻合焉;五禮未制也,以義起之,而與天之所秩 者,無差殊焉;天何嘗與之違乎?以其後於天者言之,時之既至,而理顯於有,天已有為也 ,大人則後天而奉之,蓋必窮神以繼其志,而理之固有者,只承之而不悖;知化以述其事, 而理之當行者,欽若之而不違;如天敘有典也,立為政教以道之,五典自我而敦矣;天秩有 禮也,制為品節以齊之,五禮自我而庸矣;我何嘗違於天乎」是則先天不違,大人即天也; 後天奉天,天即大人也;大人與天,其可以二視之哉?此九五所以為天下之利見也歟?大抵 道無天人之別,在天則為天道,在人則為人道,其分雖殊,其理則一也。眾人牿於形體,知 有其分,而不知有其理,始與天地不相似耳。惟聖人純於義理,而無人欲之私。其禮即天地 之體,其心即天地之心,而其所以為之者,莫非天地之所為也;故曰:「循理則與天為一。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   天地顯自然之數,聖人法之以作經焉。甚矣!經不徒作也。天地不顯自然之數,則聖人 何由而法之以作經哉?《大傳》言卜筮而推原聖人作《易》之由,其意蓋謂《易》之用也不 外乎卜筮,而《易》之作也則法乎圖書。是故通於天者河也,伏羲之時,天降其祥,龍馬負 圖而出,其數則以五生數統五成數而同居其方,是為數之體焉。中於地者洛也,大禹之時, 地呈其瑞,神龜載書而出,其數則以五奇數統四偶數而各居其所,是為數之用焉。圖書出矣 ,聖人若何而則之?彼伏羲則圖以畫卦,虛五與十者,太極也;積二十之奇,而合二十之偶 ,以一二三四而為六七八九,則儀象之體立矣;析四方之合以為乾、坤、坎、離、補四隅之 空以為況、震、巽、艮,則八卦之位定矣。是其變化無窮之妙,何莫而不本於圖乎?大禹則 書以敘疇,實其中五者,皇極也;一五行而二五事,三八政而四五紀,第於前者,有序而不 亂也;六三德而七稽疑,八庶征而九福極,列於後者,有條而不紊也。是其先後不易之序, 何莫而不$ 而所謂養之以善矣。夫然後私者克而心無不公矣;邪者消而心無不正 矣,惡者去而心無不善矣;公則無不明,正則無不達,善則無不通,而心無不智矣夫然後可 以絕天下之私,可以息天下之邪,可以化天下之惡,可以興禮樂修教化,而為天地民物之主 矣;而此何莫而不在於其所養邪!何莫而不在於養之以善邪!人君之心,惟在所養,范氏之 說,蓋謂養君心者言也,而愚之論,則以為非人君有洞察之明專一之誠,則雖有賢士君子之 善養,亦無從而效之,而猶未及於人君之所以自養也。然必人君自養其心,而後能有洞察之 明專一之誠以資夫人,而其所以自養者,固非他人之所能與矣,使其勉強於大庭昭晰之時, 有放縱於幽獨得肆之地,則雖有賢人君子,終亦無如之何者,是以人君尤貴於自養也。若夫 自養之功,則惟在於存養省察,而其要又不外乎持敬而已愚也請以是為今日獻。 表擬唐張九齡上千秋金監錄表   (開元二十四年)   開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具官臣張九齡上言,恭遇千秋聖節,謹以所撰《千秋金監錄》 進呈者。臣九齡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以古訓有獲,成憲無愆,自昔致治之明君,莫不師 資於往典,故武王有《洪範》之訪,而高宗起舊學之思,茲蓋伏遇囗囗囗囗。乃武乃文,好 問好察,赤龍感唐堯之端,白魚兆周武之興,是以誕應五百載之昌期,而能起紹億萬年之大 統。時維八月,節屆千秋,凡茲鼎軸之臣,皆有寶鏡之獻,祝頌所寓,恭敬是將。臣九齡學 本面牆,忠存自牖,竊謂群臣所獻,雖近正冠之喻,揆諸事君以禮,尚虧懋德之規;顧環奇 之珍,則尚方所自有,而珠玉是寶,雖諸侯以為殃。仰窺文皇「以人為監」之謨,竊取伏羲 制器尚象之義,覃思古昔,傚法丹書,粗述廢興,謬名《金監》。蓋搜尋舊史,無非金石之 言;而采掇前聞,頗費陶熔之力;躬鉛槧以實錄,敢粉飾乎虛文?鼓鑄堯舜之模,爐冶商周 之范;考是非之跡,莫遁姘媸;觀興替所由,真如形影;彼《六經》之道,夫豈不明?而諸 子之談,亦寧無見?顧恐萬機之弗暇,願攄一得而少裨,雖未能如賈山之《至言》,或亦可 方陸生之《新語》。善可循而惡可戒,情狀具在目前;亂有始而治有源,儀刑視諸掌上;公 私具燭,光涵陽德之精;幽隱畢陳,寒照陰邪之膽;蓋華封之祝,未罄於三,而魏徵所亡, 聊獻其一。若陛下能自得師,或亦可近取諸此,視遠亦維明矣,反觀無不了然。誠使不蔽於 私,自當明見萬里;終能益磨以義,固將洞察纖毫;維茲昧爽所需,用為緝熙之助。伏願時 賜披閱,無使遂掩塵埃;宜監於殷,勵周宣之明發;顧諟天命,效成$ 請曰:「無以輸吾之情,願以公 言致之於侯。庶侯之遄其來旋,而有以速諸生之化,慰吾民之延頸也。」 送聞人邦允序   聞人言邦允者,陽明子之表弟也,將之官閩之蒼峽而請言。陽明子謂之曰:「重矣,勿 以進非科第而自輕;榮矣,勿以官卑而自慢。夫進非科第,則人之待之也易以輕,從而自輕 者有矣;官卑,則人之待之也易以慢,從而自慢者有矣。夫科第以致身,而恃以為暴,是厲 階也;高位以行道,而遽以媒利,是盜資也,於吾何有哉?吾所謂重,吾有良貴焉耳,非矜 與敖之謂也,吾所謂榮,吾職易舉焉耳,非顯與耀之謂也。夫以良貴為重,舉職為榮,則夫 人之輕與慢之也,亦於吾何有哉!行矣,吾何言!」 送別省吾林都憲序   嘉靖丁亥冬,守仁奉命視師思、田,省吾林君以廣西右轄,實與有司。既思、田來格, 謀所以緝綏之道,鹹以為非得寬厚仁恕,德威素為諸夷所信服者父臨而母鞠之,殆未可以強 力詭計劫制於一時而能久於無變者也,則莫有逾於省吾者。遂以省吾之名上請,乞加憲職, 委之重權,以留撫於茲土,蓋一年二年而化洽心革,朝廷永可以無一方顧也乎!則又以為聖 天子方側席勵精,求卓越之才,須更化善治,則如省吾之成德夙望,大臣且交章論薦,或者 請未及上,而先已有隆委峻擢,恐未肯為區區兩府之遺黎,淹歲月而借之以重也。疏去未逾 月,而巡撫鄖陽之命果下矣。當是時,八寨之瑤積禍千里且數十年,方議進兵討罪。省吾將 率思、田報效之民以先之。報聞,眾鹹為省吾賀,且謂得免兵革驅馳之勞也。省吾曰:「不 然。當事而中輟之,仁者忍之乎?遇難而苟避之,義者為之乎?吾既身任其責,幸有改命, 而亟去之,以為吾心,吾能如是哉?」遂弗停驅而往。冒暑雨,犯瘴毒,乘危破險,竟成八 寨之伐而出。   嗟乎!今世士夫計逐功名甚於市井刀錐之較,稍有患害可相連及,輒設機阱,立黨援, 以巧脫倖免;一不遂其私,瞋目攘臂以相抵捍鉤摘,公然為之,曾不以為恥,而人亦莫有非 之者。蓋士風之衰薄,至於此而亦極矣!而省吾所存,獨與時俗相反若是。古所謂托孤寄命 ,臨大節而不可奪者,省吾有焉。   正德初,某以武選郎抵逆瑾,逮錦衣獄;而省吾亦以大理評觸時諱在系,相與講《易》 於桎梏之間者彌月,蓋晝夜不怠,忘其身之為拘囚也。至是別已餘二十年,而始復會於此。 省吾貌益充,氣益粹,議論益平實。而其孜孜講學之心,則固如昔加懇切焉。公事之餘,相 與訂舊聞而考新得。予自近年偶有見於良知之學,遂具以告於省吾;而省吾聞之,沛然若決 江河,可謂平生之一快。$ 人而嫌以君子自名也,將為小人之 歸矣,而可乎?小子識之!」 遠俗亭記   憲副毛公應奎,名其退食之所曰「遠俗」。陽明子為之記曰:   俗習與古道為消長。塵囂溷濁之既遠,則必高明清曠之是宅矣,此「遠俗」之所由名也 。然公以提學為職,又兼理夫獄訟軍賦,則彼舉業辭章,俗儒之學也;簿書期會,俗吏之務 也;二者皆公不免焉。捨所事而曰「吾以遠俗」,俗未遠而曠官之責近矣。君子之行也,不 遠於微近纖曲,而盛德存焉,廣業著焉。是故誦其詩,讀其書,求古聖賢之心,以蓄其德而 達諸用,則不遠於舉業辭章,而可以得古人之學,是遠俗也已。公以處之,明以決之,寬以 居之,恕以行之,則不遠於簿書期會,而可以得古人之政,是遠俗也已。苟其心之凡鄙猥瑣 ,而待閒散疏放之是托,以為「遠俗」,其如遠俗何哉!昔人有言:「事之無害於義者,從 俗可也。」君子豈輕於絕俗哉?然必曰無害於義,則其從之也,為不苟矣。是故苟同於俗以 為通者,固非君子之行;必遠於俗以求異者,尤非君子之心。   靈博之山有象祠焉,其下諸苗夷之居者,鹹神而事之。宣慰安君因諸苗夷之請,新其祠 屋,而請記於予。予曰:「毀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 :「斯祠之肇也,蓋莫知其原。然吾諸蠻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禮 祀焉,舉之而不敢廢也。」予曰:「胡然乎?有庳之祠,唐之人蓋嘗毀之。象之道,以為子 則不孝,以為弟則傲。斥於唐而猶存於今,毀於有庳而猶盛於茲土也,胡然乎?我知之矣, 君子之愛若人也,推及於其屋之烏,而況於聖人之弟乎哉?然則祀者為舜,非為象也。意象 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後乎?不然,古之驁桀者豈少哉?而象之祠獨延於世,吾於是益有以 見舜德之至,人人之深,而流澤之遠且久也。象之不仁,蓋其始焉爾,又烏知其終不見化於 舜也?《書》不雲乎?『克諧以孝,蒸蒸義,又不格奸,瞽瞍亦允若』,則已化而為慈父。 象猶不弟,不可以為諧。進治於善,則不至於惡;不抵於奸,則必入於善。信乎,像蓋已化 於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國,像不得以有為也。』斯蓋舜愛象之深而慮之詳,所以 扶持輔導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聖,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見象之既化於舜,故能任 賢使能而安於其位,澤加於其民,既死而人懷之也。諸侯之卿,命於天子,蓋周官之制。其 殆仿於舜之封象歟?吾於是益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也。然則唐人之毀之也, 據象之始也;今之諸夷之奉之也,承象之終也。斯義也,吾將以表$ 《恆》,所以亨而無咎,而必利於貞者,非《恆》之外復有所謂貞也,久於其道而已。 貞即常久之道也。天地之道,亦惟常久而不已耳,天地之道,無不貞也。「利有攸往」者, 常之道,非滯而不通,止而不動之謂也。是乃始而終,終而復始,循環無端,周流而不已者 也。使其滯而不通,止而不動,是乃泥常之名,而不知常之實者也,豈能常久而不已乎?故 「利有攸往」者,示人以常道之用也。以常道而行,何所往而不利!無所往而不利,乃所以 為常久不已之道也。天地之道,一常久不已而已。日月之所以能晝而夜,夜而復晝,而照臨 不窮者,一天道之常久而不已也。四時之所以能春而冬,冬而復春,而生運不窮者,一天道 之常久不已也。聖人之所以能成而化,化而復成,而妙用不窮者,一天道之常久不已也。夫 天地、日月、四時,聖人之所以能常久而不已者,亦貞而已耳。觀夫天地、日月、四時,聖 人之所以能常久而不已者,不外乎一貞,則天地萬物之情,其亦不外乎一貞也,亦可見矣。 《恆》之為卦,上震為雷,下巽為風,雷動風行,簸揚奮厲,翕張而交作,若天下之至變也 。而所以為風為雷者,則有一定而不可易之理,是乃天下之至《恆》也。君子體夫雷風為《 恆》之象,則雖酬酢萬變,妙用無方,而其所立,必有卓然而不可易之體,是乃體常盡變。 非天地之至恆,其孰能與於此?   《遁》,陰漸長而陽退遁也。《彖》言得此卦者,能遁而退避則亨。當此之時,苟有所 為,但利小貞而不可大貞也。夫子釋之以為《遁》之所以為亨者,以其時陰漸長,陽漸消, 故能自全其道而退遁,則身雖退而道亨,是道以遁而亨也。雖當陽消之時,然四陽尚盛,而 九五居尊得位;雖當陰長之時,然二陰尚微,而六二處下應五。蓋君子猶在於位,而其朋尚 盛,小人新進,勢猶不敵,尚知順應於君子,而未敢肆其惡,故幾微。君子雖已知其可遁之 時,然勢尚可為,則又未忍決然捨去,而必於遁,且欲與時消息,盡力匡扶,以行其道。則 雖當遁之時,而亦有可亨之道也。雖有可亨之道,然終從陰長之時,小人之朋日漸以盛。苟 一裁之以正,則小人將無所容,而大肆其惡,是將以救敝而反速之亂矣。故君子又當委曲周 旋,修敗補罅,積小防微,以陰扶正道,使不至於速亂。程子所謂「致力於未極之間,強此 之衰,艱彼之進,圖其暫安」者,是乃小利貞之謂矣。夫當遁之時,道在於遁,則遁其身以亨 其道。道猶可亨,則亨其遁以行於時。非時中之聖與時消息者,不能與於此也。故曰:「《 遁》之時義大矣哉!」   「明出地上,《晉》,君子以$ 死討賊。十八日回至吉安,督同知府伍文定等 起兵。七月二十日,引兵收復南昌。二十三日,宸濠還救。二十六日,宸濠就擒。其時餘黨 尚有未盡,百務業集,臣因先令各官分兵守視王府各門。至月初五六間,始克率同御史伍希 儒、知府伍文定等入府,按視宮殿庫藏諸處。其間未經燒燬者,重加封識,以俟朝命。已被 殘壞者,分令各官逐一整檢。有刑部尚書張子麟啟本一封,眾共開視,雲是胡世寧招詞。臣 當與各官商說,此等公文書啟之類,皆在宸濠未反數年前事。雖私與交往,不為無罪,而反 逆之舉,未必曾與通謀。況此交通之人,今或多居禁近,分佈聯絡,若存此等形跡,恐彼心 懷疑懼,將生意外不測之變。且慮況人因而點綴掇拾,異時根究牽引,奸黨未必能懲,而忠 良或反被害。昔人有焚吏民交關文書數千章以安反側之心者,今亦宜從其處,以息禍端。遂 議與各官公同燒燬。後奉刑部題奉欽依:「原搜簿籍,既未送官封記收掌,又事發日久,別 生事端,委的真偽難辨,無憑查考。著原搜獲之人盡行燒燬,欽此。」欽遵外,臣等莫不仰 歎聖主包含覆幬之量,範圍曲成之仁,可謂思深而慮遠也已。以是臣等不復為言,且謂朝廷 於此等事既已一概宥略,與天下洗滌更始矣。   今御史張鉞風聞其事,復有論列,是亦防閒為臣之大義,效忠於陛下之心也。尚書張子 麟力辯其事,而都察院覆奏,以為世寧之獄,悉由該院,與張子麟無干,則誠亦曖昧難明之 跡。今臣等亦不過據事直言其實耳,豈能別有所查訪。然以臣愚度之,嘗聞昔年宸濠奸黨, 為之經營佈置於外,往往亦有詐為他人書啟,歸以欺濠而罔利者。則此子麟之啟,無乃亦是 類歟?不然,子麟身為執法大臣,非一日矣,縱使與濠交通,豈略不知有畏忌,而數年之前 ,輒以肆然稱臣於濠耶?   夫人臣而懷二心,此豈可以輕貸?然亦加人以不忠之罪,則亦非細故矣。此在朝廷必有 明斷。臣偶有所見,亦不敢不一言之。緣奉欽依:「這所劾張子麟事情,還著王守仁、伍希 儒、伍文定看了,上緊開具明白奏來定奪」;及「張子麟所奏事情,著王守仁等一併看了來 說」事理,為此具本差捨人李升親□奏聞,伏候敕旨。 書同門科舉題名錄後   嘗讀《文中子》,見唐初諸名臣若房、杜、王、魏之流,大抵皆出其門,而論者猶以文 中子之書乃其徒偽為之而托焉者,未必其實然也。今以邃庵先生之徒觀之,則文中子之門又 奚足異乎?予嘗論文中子蓋後世之大儒也,自孔、孟既沒,而周、程未興,董、韓諸子未或 有先焉者。   先生自為童子,即以神奇薦入翰林,未弱冠而已為人師。$ 生錄之一 別錄一 陳言邊務疏   弘治十二年,時進士。   邇者竊見皇上以彗星之變,警戒修省,又以虜寇猖獗,命將出師,宵旰憂勤,不遑寧處 。此誠聖主遇災能警,臨事而懼之盛心也。當茲多故,主憂臣辱,孰敢愛其死!況有一二之 見而忍不以上聞耶?   臣愚以為今之大患,在於為大臣者外托慎重老成之名,而內為固祿希寵之計;為左右者 內挾交蟠蔽壅之資,而外肆招權納賄之惡。習以成俗,互相為奸。憂世者,謂之迂狂;進言 者,目以浮躁;沮抑正大剛直之氣,而養成怯懦因循之風。故其衰耗頹塌,將至於不可支持 而不自覺。今幸上天仁愛,適有邊陲之患,是憂慮警省,易轅改轍之機也。此在陛下,必宜 自有所以痛革弊源、懲艾而振作之者矣。新進小臣,何敢僭聞其事,以幹出位之誅?至於軍 情之利害,事機之得失,苟有所見,是固芻堯之所可進,卒伍之所得言者也,臣亦何為而不 可之有?雖其所陳,未必盡合時論,然私心竊以為必宜如此,則又不可以苟避乖剌而遂已於 言也。謹陳便宜八事以備采擇:一曰蓄材以備急;二曰捨短以用長;三曰簡師以省費;四曰 屯田以足食;五曰行法以振威;六曰敷恩以激怒;七曰捐小以全大;八曰嚴守以乘弊。   何謂蓄材以備急?臣惟將者,三軍之所恃以動,得其人則克以勝,非其人則敗以亡,其 可以不豫蓄哉?今者邊方小寇,曾未足以辱偏裨;而朝廷會議推舉,固已倉皇失措,不得已 而思其次,一二人之外,曾無可以繼之者矣。如是而求其克敵致勝,其將何恃而能乎!夫以 南宋之偏安,猶且宗澤、岳飛、韓世忠、劉錡之徒以為之將,李綱之徒以為之相,尚不能止 金人之衝突;今以一統之大,求其任事如數子者,曾未見有一人。萬如虜寇長驅而入,不知 陛下之臣,孰可使以御之?若之何其猶不寒心而早圖之也!臣愚以為,今之武舉僅可以得騎 射搏擊之士,而不足以收韜略統馭之才。今公侯之家雖有教讀之設,不過虛應故事,而實無 所裨益。誠使公侯之子皆聚之一所,擇文武兼濟之才,如今之提學之職者一人以教育之,習 之以書史騎射,授之以韜略謀猷;又於武學生之內歲升其超異者於此,使之相與磨礱砥礪, 日稽月考,別其才否,比年而校試,三年而選舉;至於兵部,自尚書以下,其兩侍郎使之每 歲更迭巡邊,於科道部屬之內擇其通變特達者二三人以從,因使之得以周知道裡之遠近,邊 關之要害,虜情之虛實,事勢之緩急,無不深諳熟察於平日;則一旦有急,所以遙度而往蒞 之者,不慮無其人矣。孟軻有云:「苟為不畜,終身不得」,臣願自今畜之也。   何謂捨短以用長$ ;願裝至袁 、臨、吉三府賣者,每十引抽一引。閩鹽自汀州過會昌羊角水,廣鹽自黃田江、九渡水來者 ,未經折梅亭,在贛州府發賣,每十引抽一引;願裝至袁、臨、吉三府發賣,每十引又抽一 引。疏通四年,官商兩便。正德九年十月內,又蒙贛州府告示,該奉勘合開稱,廣鹽止許南 、贛二府發賣,其袁、臨、吉不系舊例行鹽地方,不許越境。以致數年廣鹽禁絕,准鹽因怯 河道逆流,灘石險阻,止於省城三府。居民受其高價之苦,客商阻塞買賣之源。乞賜俯念吉 、臨等府與贛州地裡相連,自昔至今惟食廣鹽,一向未經禁革。況廣鹽許於南、贛二府發賣 ,原亦不系洪武舊制,乃是正統年間為建言民情事,奉總督兩廣衙門奏行新例。如蒙將廣鹽 查照南、贛事例,照舊疏通下流發賣,萬民幸甚,等因。又據贛州府抽分廠委官照磨汪德進 呈:『近奉勘合禁止廣鹽、止許南、贛發賣,不許下流。但贛州、吉安地理相連,水路不過 一日之程。今年夏驟雨泛漲,雖有橋船阻隔,水勢洶惡,沖斷橋索,以致奸商計乘水勢,聚 積百船,執持兇器,用強越過。後雖拿獲數起,問罪不過十之一二。又有投托勢要官豪,夾 帶下流發賣者;又有挑擔馱載,從興國、贛縣、南康等處小路越過發賣者。其弊多端,不禁 則違事例,禁止則勢所難行,呈乞議處』等因。卷查正德六年奉總制江西等處地方軍務左都 御史陳金批:『據江西布政司呈,准本司右布政使任漢咨稱,查得江西十三府俱系兩淮行鹽 地方,湖西、嶺北二道灘石險惡,淮鹽因而不到。商人往往越境私販廣鹽,射利肥己。先蒙 總督衙門奏准廣鹽許行南、贛二府發賣,仰令南雄照引追米納價,類解梧州軍門,官商兩便 ,軍餉充足。當時止是奏行南、贛,不會開載袁、鹽、吉三府。分無遵照敕諭,便宜處置, 暫許廣鹽得下袁、鹽、吉三府地方發賣,立廠盤制,以助軍餉。及據江西按察司兵備副使王 秩亦呈前事。隨該三司布政等官劉杲等議得委果於事有益,於法無礙,呈詳,批,允前來, 遵照立廠,照例抽稅』外,正德九年十月內,准戶部咨,該巡撫都御史周南題,該本部覆議 ,內開廣東鹽課,仍照正德三年題奉欽依事理。有引官鹽,許於南、贛二府發賣,不許再 行抽稅。袁、臨、吉不系舊例行鹽地方,不許到彼。如有犯者,不分有引無引,俱照律例問 罪沒官。又經行仰禁革去後,今據前因,隨查得正德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設立抽分廠起,至 正德九年五月終止,共抽過稅銀四萬八百四十餘兩。陸續奉撫鎮衙門,明文支發三省夾攻大 帽山等處賞功軍餉,並犒勞過狼兵官軍士兵口糧,並取赴饒州征剿姚源軍前應用$ 兵以合廣東,則樂昌諸賊,其勢已孤。二省兵力益專,其舉之益易。當是之時, 龍川賊巢相去遼絕,自以為風馬牛不相及,彼見江西之兵又撤,意必不疑。班師之日,出其 不意,回軍合擊,蔑有不濟者矣。臣竊以為因地之宜,先後合擊之便,除臣遵照兵部咨來題 奉欽依,會兵征剿,亦聽隨宜會議施行事理,已將前項事宜移咨廣東、湖廣總督、巡撫等官 知會,一面相機行事外,緣系地方緊急賊情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換敕謝恩疏   十二年九月十五日   近准兵部咨,為申明賞罰以勵人心事,該臣奏,該本部覆題即奉聖旨:「是,王守仁著 提督南、贛、汀、漳等處軍務,換敕與他,欽此。」備咨到臣。本年九月十一日,節該欽奉 敕諭:「江西南安、贛州地方,與福建汀、漳二府,廣東南、韶、潮、惠四府及湖廣郴州桂 陽縣,壤地相接,山嶺相連,其間盜賊不時生發,東追則西竄,南捕則北奔。蓋因地分各省 ,事無統屬,彼此推調,難為處置。先年嘗設有都御史一員,巡撫前項地方,就令督剿盜賊 。但責任不專,類多因循苟且,不能申明賞罰以勵人心,致令盜賊滋多,地方受禍。今因所 奏及該部覆奏事理,特改命爾提督軍務,撫安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應軍馬錢糧事 宜,俱聽便宜區畫,以足軍餉。但有盜賊生發,即便設法調兵剿殺,不許踵襲舊弊,招撫蒙 蔽,重為民患。其管領兵快人等官員,不問文職武職,若在軍前違期並逗遛退縮者,俱聽軍 法從事。生擒盜賊,鞫問明白,亦聽就行斬首示眾。斬獲賊級,行令各該兵備守巡官即時紀 驗明白,備行江西按察司造冊奏繳,查照升賞激勸。欽此。」俱欽遵外。竊念臣以凡庸,繆 膺重寄。思逃罪責,深求禍源,始知盜賊之日熾,由於招撫之太濫;招撫之太濫,由於兵力 之不足;兵力之不足,由於賞罰之不明。輒敢忘其僭妄,為陛下一陳其梗檄。其實言不量力 ,請非其分,方虞戮辱之及。陛下特采該部之議,不惟不加咎謫,而又悉與施行;不惟悉與 施行,而又隆以新命。是蓋曲從試可之請,不忍以人廢言也。   敕諭宣佈之日,百姓填衢塞道,悚然改觀易慮,以為聖天子明見萬里,動察幽微;占群 策之畢舉,知國議之有人。莫不警懼振發,張息其暴,偽息其奸;怯者思奮而勇,後者思效 而前;三軍之氣自倍,群盜之謀自阻。所謂舞於格苗,運於廟堂之上,而震乎蠻貊之中者也   夫過其言而不酬,有志者之所恥也;冒寵榮而不顧,自好者不為也。臣固譾劣,亦寧草 木無知,不思鞭策以報知遇!雖其才力有所難強,而螻蟻之誠決能自盡;雖於利鈍不可逆睹 ,而狐兔之穴斷期掃平。$ ,將副使楊璋等所議行令該府,一面查照施 行外,緣系地方事理,為此具本題知。 升賞謝恩疏   正德十二年十月初囗日   節該欽奉敕:「得爾奏,該福建兵備僉事等官胡璉等統領軍兵,各分哨路,於今年正月 十八等日,先後攻破長富村、象湖山、可塘洞等處巢穴,擒斬首從賊級一千四百二十九名顆 ;及該廣東兵備僉事等官顧應祥等統領軍兵,分哨並進,於今年正月二十四等日,克破古村 、箭灌、水竹等寨,斬賊級一千二百七十二名顆;各俘獲賊屬、奪回人口、頭畜、器械等數 多。賊害既除,良民安堵。蓋由爾申嚴號令,處置有方,以致各該官員奉行成算,有此成功 。捷奏來聞,朕心嘉悅。除有功官軍民快人等待查勘至日昇賞外,升爾俸一級,賞銀二十兩 ,紵絲二表裡。仍降敕獎勵。爾其益竭心力,大展才猷,修明武備,多方計畫;務使四省交 界之區,數年嘯聚之黨,撫剿盡絕。地方永獲安靖,斯稱朕委任之意。毋或狃於此捷,遽生 怠玩,致有他虞。欽此。」欽遵。臣惟賞及微勞,則有功者益勸;罰行親暱,則有罪者益警 。近者閩、廣之師幸而成功,其方略議於該部,成算出於朝廷;用命存於諸將,戮力因於士 卒。臣不過申嚴號令,敷布督促之而已。曾有何功?而乃冒蒙褒賞,增其祿秩,錫以金幣, 臣實不勝慚汗惶恐之至!然臣嘗有申明賞罰之奏矣,嘗有願陛下俯從惟重之典,以作敢勇之 風之請矣,臣之微勞,懼不免於罪。而陛下曲從該部之議,特賜優渥之恩者,所謂賞及微勞 ,將以激勸有功也。昔人有云:「死馬且買之,千里馬將至矣。」臣敢畏避冒賞之戮,苟為 遜讓,以仰辜陛下激勵作興之盛心乎?受命之餘,感懼交集,誓竭犬馬之力,以效涓埃之報 !臣不勝受恩感激之至! 橫水桶岡捷音疏   十二年閏十二月初二日   據江西布、按二司巡守嶺北道兵備副使楊璋、左參議黃宏會呈:「據一哨統兵贛州府知 府邢珣呈:『督同興國縣典史區澄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磨刀坑等巢;十一月初一 等日,攻破桶岡洞等巢;二十三日,會兵擊賊於上新地寨,共十四處。共擒斬大賊首雷鳴聰 、藍文亨、梁伯安等六名顆,賊從王禮生等二百四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二 百五十七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一百七十七間;及奪馬牛贓仗等項。』二哨統兵福建汀州府知 府唐淳呈:『督同上杭縣縣丞陳秉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左溪等巢;十一月初一等 日,攻破十八磊等巢:共十二處。共擒斬大賊首藍天鳳、藍八、蘇景祥等四名顆,賊從廖歐 保等二百六十四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五百四十四名口;燒燬$ 患。所部官軍,若在軍前違期逗留退縮,俱聽以軍法從事。生擒盜賊,亦聽斬 首示眾。賊級聽本處兵備會同該道守巡官,即時紀驗明白,備行江西按察司造冊奏繳,查照 剿殺南方蠻賊見行舊例,議擬升賞等因,具題:奉聖旨:是,王守仁著提督南、贛、汀、漳 等處軍務,換敕與他。其餘事宜,各依擬行。欽此。」又為地方緊急賊情事,准兵部覆題: 「看得所奏攻治盜賊二說,就令差來人□文,交與都御史王守仁,悉依前項申明賞罰事理便 宜行事。期於功成,不限以時,相機攻剿等因,具題:節該奉聖旨:是。欽此。」陸續備咨 到臣。俱經通行撫屬四省各道守巡、兵備、守備等官一體欽遵,並咨總督兩廣左都御史陳金 查照外,續該臣看得南、贛盜賊,其在南安之橫水、桶岡諸巢,則接境於湖郴;在贛州之浰 頭、桶岡諸巢,則連界於閩、廣。接境於湖郴者,賊眾而勢散;恃山溪之險以為固;連界於 閩、廣者,賊狡而勢聚,結黨與之助以相援。臣等遵奉敕諭,及查照兵部咨示方略,初議先 攻橫水,次攻桶岡,而末乃與廣東會兵,徐圖浰頭;如攻堅木,先其易者,後其節目。自正 德十二年九月,臣等議將進兵橫水,恐浰賊乘虛出擾,思有以沮離其黨。臣乃自為告諭,具 述禍福利害,使報效生員黃表、義民周祥等往諭各賊,因皆賜以銀布。一時賊黨亦多感動, 各寨酋長黃金巢、劉遜、劉粗眉、溫仲秀等,遂皆願從表等出投。惟大賊首池仲容即池大鬢 ,獨憤然謂其眾曰:「我等做賊已非一年,官府來招亦非一次,此亦何足為憑!待金巢等到 官後,果無他說,我等遣人出投亦未為晚。」其時臣等兵力既未能分,意且羈縻,令勿出為 患,胡亦不復與較。金巢等至,臣乃釋其罪,推誠厚撫,各願出力殺賊立效。於是,藉其眾 五百餘,悉以為兵,使從征橫水。十月十二日,臣等已破橫水,仲容等聞之始懼。計臣等必 且以次加兵,於是集其酋豪池仲寧、高飛甲等謀,使其弟池仲安率老弱二百餘徒,亦赴臣所 投招,求隨眾立效;意在援兵,因而窺覘虛實,乘間內應。臣逆知其謀,陽許之。及臣進攻 桶岡,使領其眾截路於上新地,以遠其歸途;內嚴警御之備,以防其釁;外示寬假之形,以 安其心。陰使人分召鄰賊諸縣被賊害者,皆詣軍門計事,旬日之間,至者數十。問所以攻剿 之策,皆以此賊狡詐兇悍,非比他賊,其出劫行剽,皆有深謀,人不能測。自知惡極罪大, 國法難容,故其所以捍拒之備,亦極險譎。前此兩經夾剿,皆狼兵二三萬,竟亦不能大捷。 後雖敗遁,所殺傷亦略相當。近年以來,奸謀愈熟,惡焰益熾。官府無可奈何,每以調狼兵 恐之。彼輒$ 廷出帑藏以賑濟,久而未獲,反有追征之令。拱 然興怨,謂臣等昔日蠲賦之言為給已。竊相傷嗟,謂宸濠叛逆,獨知優免租稅以要人心。我 輩朝廷赤子,皆嘗竭骨髓、出死力以勤國難,今困窮已極,獨不蒙少加優恤,又從而追征之 ,將何以自全。是以令之而益不信,撫之而益憤憤,諭之而益呶呶,甫懷收復之望,又為流 徙之圖。計窮勢迫,匿而為奸,肆而為寇,兩月以來,有司之以鼠竊警報者,月無虛日。無 怪也,彼無家業衣食之資,無父母妻子之戀,而又旁有追呼之苦,上有捶剝之災,自非禮義 之士,孰肯閉口枵腹,坐以待死乎?   今朝廷亦嘗有寬恤之令矣,亦嘗有賑濟之典矣,然寬恤賑濟,內無帑藏之發,外無官府 之儲,而徒使有司措置。措置者豈能神輸而鬼運?必將取諸富民。今富民則又皆貧民矣!削 貧以濟貧,猶割心臠肉以啖口,口未飽而身先斃。且又有侵克之斃,又有漁獵之奸,民之賴 以生者,不能什一,民之坐而死者,常十九矣。故寬恤之虛文,不若蠲租之實惠;賑濟之難 及,不若免租之易行。今不免租稅,不息誅求,而徒曰寬恤賑濟。是奪其口中之食,而曰: 「吾將療汝之饑」;刳其腹腎之肉,而曰:「吾將救汝之死。」凡有血氣,皆將不信之矣。   夫戶部以國計為官,漕運以轉輸為任,今歲額之催,交兌之促,皆其職之使然。但民者 邦之本,邦本一搖,雖有粟,吾得而食諸?伏望皇上軫念地方塗炭之餘,小民困苦已極,思 邦本之當固,慮禍變之可憂,乞敕該部速將正德十四、十五年該省錢糧悉行寬免;其南昌、 南康、九江等府殘破尤甚者,重加寬貸,使得漸回喘息,修復生理。非但解江西一省之倒懸 ,臣等無地方變亂之禍,得免於誅戮,實天下之大幸,宗社之福也。   夫免江西一省之糧稅,不過四十萬石,今吝四十萬石而不肯蠲,異時禍變卒起,即出數 百萬石,既已無救於難矣。此其形跡已見,事理甚明者。臣等上不能會計征斂以足國用,下 不能建謀設策以濟民窮,徒痛哭流涕,一言小民疾苦之狀,惟陛下速將臣等黜歸田裡,早賜 施行,以紓禍變。   緣系寬免稅糧,急救民困,以弭災變事理,為此具本請旨。 計處地方疏   十五年五月十五日   臣惟財者民之心也;財散則民聚。民者邦之本也;本固則邦寧。故文帝以賜租致富樂之 效,太宗以裕民成給足之風。君民一體,古今同符。   臣會同巡按江西監察御史唐龍議照寧賊宸濠志窮荒度,謀肆併吞,其於民間田地山塘房 屋等項,或用勢強佔,或減價賤賣,或因官本准折,或摭別事抄收。有中人之家者,一遭其 毒,即無棲身之所。有上農之田$ 軀效死之忠,戮力勤王之績,所 謂同功一體者也。今賞當其功者固已有之,然施不酬勞之人尚多也。其帳下之士,若聽選官 雷濟,已故義官蕭禹,致仕縣丞龍光,指揮高睿,千戶王佐等,或詐為兵檄以撓其進止,壞 其事機,或偽書反間以離其心腹,散其黨與,陰謀秘計,蓋有諸將士所不與知,而辛苦艱難 ,亦有諸部領所未嘗歷者。臣於捷奏本內,既不敢瑣瑣煩瀆。今聞紀功文冊,復為改造者多 所刪削。其餘或力戰而死於鋒鏑,或犯難而委於溝渠,陳力效能者尤不可以枚舉。是皆一時 號召之人,臣於顛沛搶攘之際,今已多不能記憶其姓名籍貫。復有舉人冀元亨者,為臣勸說 寧濠,反為奸黨招陷,竟死獄中。以忠受禍,為賊報仇。抱冤□恨,實由於臣。雖盡削臣職 ,移報元亨,亦無以贖此痛。此尤傷心慘目,負之於冥冥之中者。夫倡義調兵,雖起於臣, 然猶有先事者為之指措。而戮力成功,必賴於眾,則非臣一人之所能獨濟也。乃今諸將士之 賞尚多未稱,而臣獨蒙冒重爵,是襲下之能矣。其不敢受者三也。   夫周公之功大矣,亦臣子之分所當為。況區區犬馬之微勞,又皆偶逢機會,幸而集事者 ,奚足以為功乎?臣世受國恩,碎身粉骨,亦無以報。繆當提督重任,承乏戎行,苟免鰥曠 ,況又超擢本兵,既已叨冒逾分。且臣近年以來,憂病相仍,神昏志散,目眩耳聾,無復可 用於世。兼之親族顛危,命在朝夕。又不度德量分,自知止足,乃冒昧貪進,據非其有,是 忘己之恥矣。其不敢受者四也。   夫殃莫大於叨天之功,罪莫甚於掩人之善,惡莫深於襲下之能,辱莫重於記己之恥。四 者備而禍全,故臣之不敢受爵,非敢以辭榮也,避禍焉爾已。   伏願陛下鑒臣之辭出於誠懇,收還成命,容臣以今職終養老親,苟全余喘於林下,以所 以濫施於臣者普於眾,以明賞罰之典,以彰大小之功,以慰不均之望,以勵將來效忠赴義之 臣,臣死且不配矣。不勝受恩感激,懇切願望之至!   緣系辭免封爵,普恩賞以彰國典事理,謹具本題。 再辭封爵普恩賞以彰國典疏   嘉靖元年   臣於正德十六年十二月節准兵部、吏部咨,節該題奉聖旨:「江西反賊剿平,地方安靜 ,各試官員功績顯著,你部裡既會官集議,分別等第明白,王守仁封伯爵,給與誥卷,子孫 世世承襲,照舊參贊機務,欽此。」「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運推誠宣力守正文臣,特進 光祿大夫柱國,還兼南京兵部尚書,照舊參贊機務,歲支祿米一千石,三代並妻一體追封, 欽此。」臣聞命驚惶,竊懼功微賞重,禍敗將及,已經具本辭免去後。隨於嘉靖元年七月十 九日准吏部咨$ 石管之。   一,思恩那馬十六城頭,擬立為那馬土巡檢司,擬以土目蘇關管之。   一,思恩下旺一城頭,擬立為下旺土巡檢司,擬以土目韋文明管之。   一,思恩都陽中團一城頭,擬立為都陽土巡檢司,擬以土目王留管之。   右各目之內,惟田州之龍寄,思恩之韋貴、徐五,事體於各目不同,而韋貴又與徐五、 龍寄稍異。蓋韋於事變之始即來投順官府,又嘗效有勤勞,宜不待三年,而即與之以實授土 巡檢以旌其功;徐五亦隨韋貴順投,而效勞不及,龍寄雖無功勞,而投順在一年之前,二人 者宜次韋貴,不待三年而即與之以冠帶,三年而即與之以實授土巡檢。如此,則功罪之大小 ,投順之先後,皆有差等,而勸懲之道著矣。或又以盧蘇、王受不當與各土目並立者。臣等 又以為不然。方其率眾為亂,則蘇、受者固所謂罪之魁矣;及其率眾來降,則蘇、受者,又 所謂功之首也。況二府目民又皆素服二人,今若立各土目,而二人不與,非但二人者未能帖 然於眾目之下,眾目固亦未敢安然而處其上,非所以為定亂息爭之道也。故臣等仍議以盧蘇 、王受為眾目之首,庶幾事體穩帖,而人心允服矣。   一,田州、思恩各官目人等見監家屬男婦,初擬解京,今各目人等即已投順,則其家屬 男婦相應給還領養。均乞聖明裁允。   一,田州新服,用夏變夷,宜有學校。但瘡痍逃竄之餘,尚無受廛之民,焉有入學之士 。況齊膳廩餼,俱無所出,即欲建學,亦為徒勞。然風化之原,終不可緩。臣等議欲於附近 府州縣學教官之內,令提學官選委一員,暫領田州學事,聽各學生徒之願改田州府學及各處 儒生之願來田州附籍入學者,皆令寄名其間。所委教官,時至其地相與講肄游息,或於民間 興起孝弟,或倡遠近舉行鄉約,隨事開引,漸為之兆。俟休養生息一二年後,流移盡歸,商 旅湊集,民居已覺既庶,財力漸有可為,則如學校及陰陽醫學之類,典制之所宜備者,皆聽 該府官以次舉行上請,然後為之設官定製。如此,則施為有漸而民不知擾,似亦招徠填實之 道,鼓舞作新之機也。均乞聖明裁處。   一,思、田去梧州水陸一月之程,軍門隔遠,難於控馭調度;兼之府治雖立,而規制未 成,流官雖設,而職守未定;且瘡痍未復,人心憂惶,須得重臣撫理。臣等已經具題,乞將 右布政林富量升憲職,存留舊任;副總兵張祐,使之更迭往來於二府地方,綏緝經理;仍乞 賜以便宜規敕書,將南寧、賓州等府衛州縣及東蘭、南丹、泗城、那地、都康、向武等土官 衙門俱聽林富等節制。臣等所議地方經久事宜,候奏請命下之日,悉以委之林富等,使之欽$ 守仁受命提督軍務, 蒞任未久,乃能開誠布恩,處置得宜,致令叛夷畏服,率眾歸降,罷兵息民,其功可嘉。寫 敕差行人□去獎勵,還賞銀五十兩,紵絲四表裡,布政司買辦羊酒送用,欽此。」隨於本年 九月初八日,該行人馮恩□捧敕書並前項彩幣銀兩等項到,於廣州府地方奉迎入城,當除望 闕謝恩,欽遵收領外,臣時臥病床褥,已餘一月,扶疾興伏,感激惶懼,顛頓昏眩,莫知攸 措。已而漸復甦息,伏自念思恩、田州數萬赤子,皆畏死逃生,本無可誅之罪。而前此當事 者議欲剿滅,故皆洶洶思亂,既已陷之必死之地,而無復生全之心矣。仰賴皇上好生之仁, 軫念遠夷,惟恐一物不得其所,特遣臣來勘處。臣亦何能少效一籌,不過宣揚深仁,敷昭神 武,而旬月之間,遂皆回心向化,捨死投生,面縛來歸。是皆皇上聖德格天,至誠所感,不 疾而速,是以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者,此豈臣等知謀才力能致毫髮於 其間哉?今乃誤蒙洪恩,重頒大賞,且又特遣行人□敕遠臨,事尤出於常格之外。臣亦何功 ,而敢當此;臣亦何人,而敢望此。只受之餘,戰悚惶惑,徒有感泣,惟誓此生鞠躬盡瘁, 竭犬馬之勞,以圖報稱而已。臣病日亟,自度此生恐不復能奔走闕廷,一睹天顏,以少罄其 螻蟻葵藿之誠,臣不勝刻心鏤骨,感激戀慕之至! 乞恩暫容回籍就醫養病疏   七年十月初十日   臣以憂病,跗伏田野,六年有餘。蒙陛下賜之再生之恩,錫之分外之福,每思稽首闕廷 ,一睹天顏,以申其螻蟻感激之誠,遂其葵藿傾戴之願。既困疾病,復畏譏讒,六年之間, 瞻望太息,竟未敢一出門庭。夫蒙人一顧之恩,尚必思其所以為酬,受人一言之知,亦必圖 其所以為報,何況君臣大義,天高地厚之恩!上之所以施於其下者,如雨露之沾濡,無時或 息,而下之所以承乎其上者,乃如頑石朽株,略無生動,此雖禽獸異類,稍有知覺者,亦不 能忍於其心。是以每一念及,則哽咽涕下,徒日夜痛心惕骨,行吁坐歎而已。   邇者繆蒙陛下過采大臣之議,授以軍旅重寄。自知才不勝任,病不任勞,輒乃觸冒上陳 辭謝。又蒙溫旨眷覆,慰諭有加。伏讀感泣,不復能顧其他,即日矢死就道。既而沿途備訪 其所以致此變亂之由,熟思其所以經理斡旋之計,乃甚有牴牾矛盾者。而其事勢既口顛覆破 漏,如將傾之屋,半溺之舟,莫知所措。其惟恐付托不效以孤陛下生成之德,以累大臣薦舉 之明,於是始益日夜危懼,而病亦愈甚。乃不意到任以來,旬月之間,不折一矢,不戮一卒 ,而兩頑民帖然來服;千里之內,去荊棘而行成坦途。其間雖有數處強大$ ,無事辯詰,求之吾性本自 明也。」遂與毛憲副修葺書院,身率貴陽諸生,以所事師禮事之。   後徐愛因未會先生知行合一之訓,決于先生。先生曰:「試舉看。」愛曰:「如今人已 知父當孝,兄當弟矣,乃不能孝弟,知與行分明是兩事。」先生曰:「此被私慾隔斷耳,非 本體也。聖賢教人知行,正是要人復本體,故《大學》指出真知行以示人曰:『如好好色, 如惡惡臭。』夫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色時已是好矣,非見後而始立心去好也。聞 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臭時,已是惡矣,非聞後而始立心去惡也。又如稱某人知孝, 某人知弟,必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稱他知孝知弟:此便是知行之本體。」愛曰:「古人 分知行為二,恐是要人用工有分曉否?」先生曰:「此正失卻古人宗旨。某嘗說知是行之主 意,行實知之功夫;知是行之始,行實知之成;已可理會矣。古人立言所以分知行為二者, 緣世間有一種人,懵懵然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是之為冥行妄作,所以必說知而後 行無繆。又有一種人,茫茫然懸空去思索,全不肯著實躬行,是之為揣摸影響,所以必說 行而後知始真。此是古人不得已之教,若見得時,一言足矣。今人卻以為必先知然後能行, 且講習討論以求知,俟知得真時方去行,故遂終身不行,亦遂終身不知。某今說知行合一, 使學者自求本體,庶無支離決裂之病。」   五年庚午,先生三十九歲,在吉。   升廬陵縣知縣。   先生三月至廬陵。為政不事威刑,惟以開導人心為本。蒞任初,首詢裡役,察各鄉貧富 奸良之實而低昂之。獄牒盈庭,不即斷射。稽國初舊制,慎選裡正三老,坐申明亭,使之委 曲勸諭。民胥悔勝氣囂訟,至有涕泣而歸者。由是囹圄日清。在縣七閱月,遺告示十有六, 大抵諄諄慰父老,使教子弟,毋令蕩僻。城中失火,身禱返風,以血禳火,而火即滅。因使 城中辟火巷,定水次兌運,絕鎮守橫征,杜神會之借辦,立保甲以弭盜,清驛遞以延賓旅。 至今數十年猶踵行之。   語學者悟人之功。先是先生赴龍場時,隨地講授,及歸過常德、辰州,見門人冀元亨、 蔣信、劉觀時輩俱能卓立,喜曰:「謫居兩年,無可與語者,歸途乃幸得諸友!悔昔在貴陽 舉知行合一之教,紛紛異同,罔知所入。茲來乃與諸生靜坐僧寺,使自悟性體,顧恍恍若有 可即者。」既又途中寄書曰:「前在寺中所云靜坐事,非欲坐禪入定也。蓋因吾輩平日為事 物紛拿,未知為已,欲以此補小學收放心一段功夫耳。明道云:『才學便須知有用力處,既 學便須知有得力處。』諸友宜於此處著力,方有進步$ 即固封以進。其疏略曰:「陛下在位一十四年,屢經變難,民心騷 動,尚爾巡游不已,致使宗室謀動干戈,冀竊大寶。且今天下之覬覦,豈特一寧王?天下之 奸雄,豈特在宗室?言念及此,懍骨寒心。昔漢武帝有輪台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 天之詔,而士民感泣。伏望皇上痛自克責,易轍改弦;罷出奸諛,以回天下豪傑之心;絕跡 巡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則太平尚有可圖,群臣不勝幸甚。」   甲辰,義兵發吉安。丙午,大會於樟樹。己酉,誓師。庚戌,次市汊。辛亥,拔南昌。   先生聞濠兵既出,乃促列郡兵剋期會於樟樹,自督知府伍文定等及通判談儲、推官王暐 ,以十三日甲辰發吉安。於是臨江知府戴德孺、袁州知府徐璉、贛州知府邢珣、瑞州通判胡 堯元、童琦、南安推官徐文英、贛州都指揮余恩、新淦知縣李美、泰和知縣李楫、寧都知縣 王天與、萬安知縣黃冕,各以其兵來赴。己酉,誓師於樟樹,次豐城。諜知賊設伏於新舊廠 ,以為省城之應,乃遣奉新知縣劉守緒領兵從間道夜襲破之。庚戌,發市汊,分佈既定,薄 幕齊發。辛亥黎時,各至信地。先是城中為備甚嚴,及廠賊潰奔入城,一城皆驚。又見我師 驟集,益奪其氣。眾乘之,呼噪梯□而登,遂入城,擒栱條、萬銳等千有餘人,所遺宮眷縱 火自焚。先生乃撫定居民,分釋協從,封府庫,收印信,人心始寧。於是胡濂、劉裴、許效 廉、唐錦、賴鳳、王□等皆自投首。初,會兵樟樹,眾以安慶被圍,急宜引兵赴之。先生曰 :「今南康、九江皆為賊據,我兵若越二城,直趨安慶,賊必回軍死門,是我腹背受敵也。 莫若先破南昌,賊失內據,勢必歸援。如此,則安慶之圍自解,而賊成擒矣。」卒如計雲。   遂促兵追濠。甲寅,始接戰。乙卯,戰於黃家渡。丙辰,戰於八字腦。丁巳,獲濠樵捨 ,江西平。   初,濠聞南昌告急,即欲歸援,遂解安慶圍,移沅子港。先分兵二萬趨南昌,身旋繼之 。二十二日,先生偵知其故,問眾計安出?多以賊勢強盛,宜堅壁觀釁,徐圖進止。先生曰 :「賊勢雖強,未逢大敵,惟以爵賞誘之。今進不得逞,退無所歸,眾已消沮。若出奇擊惰 ,不戰自潰:所謂先人有奪人之氣也。」會撫州知府陳槐、進賢知縣劉源清提兵亦至。乃遣 伍文定、邢珣、徐璉、戴德孺各領兵五百,分道並進,擊其不意。又遣余恩以兵四百,往來 湖上誘致之。陳槐、胡堯元、童琦、談儲、王暐、徐文英、李美、李楫、王冕、王軾、劉守 緒、劉源清等,各引兵百餘,四面張疑設伏,候文定等合擊之。分佈既定,甲寅,乘夜急進 。文定以正兵當賊鋒,恩繼之,珣繞$ 者,皆是蔽塞自己良知之事,正君子之所宜深 恥者。古之大臣,更不稱他知謀才略,只是一個斷斷無他技,休休如有容而已。諸君知謀才 略,自是超然出於眾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只是未能致得自己良知,未全得斷斷休休體段 耳。須是克去己私,真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實康濟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是不負如此 聖明之君,方能不枉此出世一遭也。」   四月,鄒守益刻《文錄》於廣德州。   守益錄先生文字請刻。先生自標年月,命德洪類次,且遺書曰:「所錄以年月為次,不 復分別體類,蓋專以講學明道為事,不在文辭體制間也。」明日,德洪掇拾所遺請刻,先生 曰:「此便非孔子刪述《六經》手段。三代之教不明,蓋因後世學者繁文盛而實意衰,故所 學忘其本耳。比如孔子刪《詩》,若以其辭,豈止三百篇;惟其一以明道為志,故所取止。 此例《六經》皆然。若以愛惜文辭,便非孔子垂范後世之心矣。」德洪曰:「先生文字,雖 一時應酬不同,亦莫不本於性情;況學者傳誦日久,恐後為好事者攙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 矣。」先生許刻附錄一卷,以遣守益,凡四冊。   五月,命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征思、田。   六月,疏辭,不允。   先是廣西田州岑猛為亂,提督都御史姚鏌征之。奏稱猛父子悉擒,已降敕論功行賞訖。 遺目盧蘇、王受構眾煽亂,攻陷思恩。鏌復合四省兵征之,久弗克;為巡按御史石金所論。 朝議用侍郎張璁、桂萼薦,特起先生總督兩廣及江西、湖廣軍務,度量事勢,隨宜撫剿,設 土官流官孰便,並核當事諸臣功過以聞;且責以體國為心,毋或循例辭避。先生聞命,上疏 言:「臣伏念君命之召,當不俟駕而行,矧茲軍旅,何敢言辭?顧臣患痰疾增劇,若冒疾輕 出,至於僨事,死無及矣。臣又復思,思、田之役,起於土官仇殺,比之寇賊之攻劫郡縣, 荼毒生靈者,勢尚差緩。若處置得宜,事亦可集。鏌素老成,一時利鈍,亦兵家之常。御史 石金據事論奏,所以激勵鏌等,使之善後,收之桑榆也。臣以為今日之事,宜專責鏌等,隆 其委任,重其威權,略其小過,假以歲月,而要其成功。至於終無底績,然後別選才能,兼 諳民情土俗,如尚書胡世寧、李承勳者,往代其任,事必有濟。」疏入,詔鏌致仕,遣使敦 促上道。   八月。   先生將入廣,嘗為《客坐私祝》曰:「但願溫恭直諒之友,來此講學論道,示以孝友謙 和之行,德業相勸,過失相規,以教訓我子弟,使無陷於非僻;不願狂躁惰慢之徒,來此博 弈飲酒,長傲飾非,導以驕奢淫蕩之事,誘以貪財黷貨之謀,冥頑無恥,扇惑鼓動,以益$ 。若是工夫原不間斷,即不須更說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須更說勿助。此其工 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灑脫自在。今卻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懸空守著一個勿忘勿助,漭 漭蕩蕩,只做得個沉空守寂,學成一個癡騃漢,事來,即便牽滯紛擾,不復能經綸宰制。此 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可憫矣。』」   又與鄒守益書曰:「隨處體認天理,勿忘勿助之說,大約未嘗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 未免捕風捉影。縱令鞭辟向裡,亦與聖門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塵。若復失之毫釐,便有千里之 繆矣。世間無志之人,既已見驅於聲利辭章之習,間有知得自己性分當求者,又被一種似是 而非之學兜絆羈縻,終身不得出頭。緣人未有真為聖人之志,未免挾有見小欲速之私,則此 種學問極足支吾眼前得過。是以雖在豪傑之士,而任重道遠,志稍不力,即且安頓其中者多   祀增城先廟。   先生五世祖諱綱者,死苗難,廟祀增城。是月,有司復新祠宇,先生謁祠奉祀。過甘泉 先生廬,題詩於壁曰:「我祖死國事,肇禮在增城。荒祠幸新復,適來奉初蒸。亦有兄弟好 ,念言思一尋。蒼蒼見葭色,宛隔環瀛深。入門散圖史,想見抱膝吟。賢郎敬父執,童僕意 相親。病軀不遑宿,留詩慰殷勤。落落千百載,人生幾知音。道同著形跡,期無負初心。」 又題甘泉居曰:「我聞甘泉居,近連菊坡麓。十年勞夢思,今來快心目。徘徊欲移家,山南 尚堪屋。渴飲甘泉泉,饑食菊坡菊。行看羅浮雲,此心聊復足。」與德洪、畿書:「書來見 近日工夫之有進,足為喜慰!而余姚、紹興諸同志又能相聚會講切,奮發興起,日勤不懈, 吾道之昌,真有火燃泉達之機矣,喜幸當何如哉!此間地方悉已平靖,只因二三大賊巢,為 兩省盜賊之根株淵藪,積為民患者,心亦不忍不為一除剪,又復遲留二三月;今亦了事矣, 旬月間便當就歸途也。守儉、守文二弟,近承夾持啟迪,想亦漸有所進。正憲尤極懶惰,若 不痛加針砭,其病未易能去。父子兄弟之間,情既迫切,責善反難,其任乃在師友之間。想 平日骨肉道義之愛,當不俟於多囑也。」與何性之書:「區區病勢日狼狽,自至廣城,又增 水瀉,日夜數行不得止。至今遂兩足不能坐立,須稍定,即逾嶺而東矣。諸友皆不必相候。 果有山陰之興,即須早鼓錢塘之舵,得與德洪、汝中輩一會聚,彼此當必有益。區區養病本 去已三月,旬日後必得旨。亦遂發舟而東,縱未能遂歸田之願,亦必得一還陽明洞,與諸友 一面而別,且後會又有可期也。千萬勿復遲疑,徒耽誤日月。總及隨舟而行,沿途官吏送迎 請謁,斷亦不能有須臾之暇。宜悉此意,$ 繁。遠求憂得門,況乃生宮闤。毋恃守成易,俯惟創業艱。」又書會語一首:「程門學善靜 坐,何也?曰:其憫人心之不自覺乎?聲利百好,擾擾外馳,不知自性之靈,炯然在獨也。 稍離奔騖,默悟真百感紛紜,而真體常寂,此極深研幾之學也。入聖之幾,庶其得於斯乎?   奉讀手詔,感惓惓別後之懷。心同道同,不忘爾我,一語不遺,其徹心髓,真所謂「同 心之言,其臭如蘭」也,感惕如之何!年來同志凋落,慨師門情事未終,此身悵悵無依。今 見兄誕登道岸,此理在天地間,已得人主張,吾身生死短長,烏足為世多寡,不覺脫然無系 矣。此番相別,夫豈苟然哉,宜兄之臨教益切也。師譜得兄改後,謄清再上,尚祈必盡兄意 ,無容遺憾,乃可成書。令朗美質,望奮志以聖人為己任,斯不辜此好歲月耳。鄉約成冊, 見兄仁覆一邑,可以推之天下矣。信在言前,不動聲色,天載之神也。余惟嗣上不備。   別後沿途阻風,舟弗能前。至除夜,始得到龍光寺。諸友群聚,提兄「丕顯待旦」一語 為柄,聽者莫不聳然反惕。謂兄三年閉關,即與老師居夷處困,動忍熟仁之意同。蓋慨古人 之學必精詣力究,深造獨得,而後可以為得,誠非忽慢可承領也。諸生於是日痛發此意。兄 雖在關,示道標的,後學得所趨矣,喜幸喜幸!城中王緝諸生,夙辦柴米,為久留計,供應 不涉有司。五日一講會,余時二人輪班,代接賓客,使生得靜處了譜。見其志誠懇,姑與維 舟信宿以試之。若果如眾計,從之;若終涉分心,必難留矣。二書承示周悉,同體之愛也。 今雖久暫未定,必行兄意,不敢如前堅執硬主也。柏泉公讀兄《年譜》,深喜經手自別,決 無可疑,促完其後。昨乞作序冠首,兄有書達,幸督成之。留稿乞付來人,蓋欲付人謄真也   兄於師譜,不稱門人,而稱後學,謂師存日,未獲及門委贄也。兄謂古今稱門人,其義 止於及門委贄乎!子貢謂:「得其門者或寡矣。」孔子之徒三千人,非皆及門委贄者乎!今 載籍姓名,七十二人之外無聞焉,豈非委贄而未聞其道者,與未及門者同乎?韓子曰:「道 之所在,師之所在也。」夫道之所在,吾從而師之,師道也,非師其人也。師之所在,吾從 而北面之,北面道也,非北面其人也。兄嘗別周龍岡,其序曰:「予年十四時,聞陽明先生 講學於贛,慨然有志就業。父母憐恤,不令出戶庭。然每見龍岡從贛回,未嘗不憤憤也。」 是知有志受業,已在童時,而不獲通贄及門者,非兄之心也,父母受護之過也。今服膺其學 既三紀矣。匪徒得其門,且升其堂,入其室矣。而又奚歉於稱門人耶?昔者方西樵叔賢與師 同$ 。」   正想間,只聽得雞聲三唱,宿鳥喧林,月落簷頭,東方開曙,漸漸的天明了,乃叫鷓兒一聲:「起來。」鷓兒在夢裡,聽得呼喚,慌忙的爬起來,穿了衣服,走到跟前道:「相公平昔夜裡不讀書,要睡到日上三竿。昨夜用了功,今日為何倒起來得恁早?」旭霞道:「我要出去會一朋友,趁早打點朝飯來吃。」鷓兒道:「莫非相公才讀得半夜書,又沒心想了,要出去遊山玩景?」旭霞道:「不要你管!你自去收拾。」鶴兒答應而去,不一時將面水來與家主用了,即擺茶飯來吃過。整好衣冠,吩咐鷓兒一聲,遂步出門兒,望外走去跋林尋徑。   過了蝦撤嶺,來到山南雨花台前。尋蹤覓跡,竟不見有什麼仙人的影兒。旭霞氣的盤山度嶺,約莫走了數里路,覺得腿酸腳軟,見一株大松樹下,遂坐於石上,在那裡思想。又見一個樵夫遠遠唱歌而來,旭霞側看雙耳細細聽他。你道唱的是什麼歌兒?竟是幾句警世之言,歌曰:   朝樵蘇,暮樵蘇,布衣粗糲樂妻孥。姦淫犯罪無我分,富貴榮華也任他。一日十二時中多少風波險,偏是樵夫穩穩過。   那樵夫一頭走一頭唱,見了旭霞坐於石上,乃道:「前面山坡上一個戴巾穿道袍的,坐在那邊,這裡又是一個。」   旭霞聽得了,乃疑想道:「莫非就是仙人?」欲要問一聲兒,可怪他飛奔的去了,只得立起身來,依這樵夫的來路,走上前去。只聽得鬆林深處鼕鼕的響,有似唱道情的聲音。一步步走近鬆林裡去,只見一塊大石坡上坐著個人兒。你道他怎生打扮?但見:   頭戴綸巾,恰似孔明模樣;身穿道褶,渾如回道形兒。腰間係一條絲縧,掛一個斑點葫蘆在上。腳下著一雙棕色芒鞋。左手執一筒漁鼓,右手捻兩爿竹片。打坐於石坡之上,在那裡高高低低的唱。   旭霞見了,心裡想道:「這樣打扮,自然是仙人無疑了。」聽他唱畢,遂走近身去,深深下拜道:「凡子衛彩,今日特來尋訪大仙。幸得相遇,乞求指點。」那人道:「我乃一云游散人,怎敢叨個『仙』字?文士請起。敢問家居何處?怎的曉得貧道在此,重蒙賜顧?」旭霞道:「凡子家居本山長圻,梅林茅舍。只緣童年早失怙恃,齏鹽守困,埋跡芸窗。昨夜五更時分,朦朧睡去,夢中忽見太白金星,立於面前,指點前途,戒諭以往,道衛彩後來婚姻有一番顛沛周折,教我來求大仙指示。」   那人道:「原來是上蒼遣星指點來的,不如與你直說了罷。我乃天台山石榴洞張紫陽是也。今日偶爾雲遊到此,不道又被天公漏泄,使你來問。你婚姻之事,果然天公罰你一番,顛沛遲延。中間更有一段風波,起於平地,也少不得我於中效勞一番。我今先付與你丹藥一丸,$ 。後生娘子弗要嘻嘻笑,多少私情笑裡來。   那柳兒唱罷,走進園中一看道:「半個月日不曾進來,一個花園,弄得這樣七零八落的光景了。思量我老爺存日,未曾出去做官的時節,日日請了幾個朋友坐在亭子上,猜拳行令,吃酒作樂,收拾得園裡花錦團生。豈知去做了一任官,不得還鄉。而今奶奶日日同這起尼姑、道婆,出去燒香念佛,不管家裡。不要說老爺平昔相交朋友,見了這個園裡要嗟歎,就是我這樣一個瘌痢家奴,蠢然一物,思量著了肚裡也覺有些難過。」乃道:「待我走到池邊去看,可有荷花了。」   遂走到假山邊去。只見春桃坐於太湖石上,劈頭撞著,嚇得柳兒亂嚷亂跳起來,道:「不好了,青天白日荷花池裡狐狸精妖怪出現了。」春桃道:「啐,瘌奴才,眼花了,是我!」柳兒仔細一看,認是春桃,遂走近身去道:「我只認是什麼妖怪,把我一嚇,卻原來是春桃姐姐。為何獨自在此?倘然撞著了鬼,被他迷死了怎處?」春桃道:「不要胡說?你方才唱這樣山歌,再唱只與我聽聽。」   柳兒道:「這樣山歌,道是好聽,又教我唱。但這山歌雖然弗是錢買個,也要工夫去學來。你要我唱,可拿些東西請我請請,還有極好的在這裡,唱與你聽。」春桃道:「今日不曾帶得什麼東西。你唱了,待我別日拿些糕餅之類來賞你。」柳兒道:「糕餅我不要吃的,要你下半截這件好東西來嚐一嚐。」春桃發怒道:「狗奴才,我去對老夫人、小姐說了,打死你這狗頭!」柳兒道:「春桃姐,不要氣,讓我唱好些的與你聽罷。」春桃道:「只要唱得好,饒你這次。」柳兒乃把手一拍,遂唱道:   二十去了念一來,弗做得人情也是呆。三十去了花易謝,雙手招郎郎弗來。   唱罷,對春桃道:「唱得好麼?」春桃心裡道是他油嘴,故意唱這樣歌兒來調戲他,乃假惺惺的道:「唱得不好。」柳兒道:「我請問你那裡這一句不好?待我解說與你聽。即如春桃姐姐,目下這樣青春年少,妖妖嬈嬈,花撲撲的一個好面孔,壯饅饅一個好身體,不肯做些人情替別人活搭活搭,到得老來,面孔又皺,牙齒又落,身體又只管乾癟起來,那個時節,總鋪滿銀子貼了別人。雙手去扯人上身,不要說別人不肯,就是我這樣一個瘌痢男兒,一世裡不見這件好東西的,也不動火了。」春桃聽了這一番說話,不覺怒從心起,罵不絕口的望外就走。   柳兒見他要走出去了,乃趕上去一把抓住道:「姐姐好人,今日園裡幸喜無人在此,我與你做一做好事,也是大家有趣的呢。」說罷,扭住再不肯放。將去親嘴,被春桃兩個大巴掌擺脫了,飛奔的進角門而去。誰知春桃身子便擺脫了,袖中那把金扇,$ 走近看時,竟是老夫人、小姐、春桃三人到來。了凡、雲仙就似見了嫡親娘一般,叫出千聲奶奶,萬聲小姐,迎接進來。等他母女兩個參拜了佛,然後雙雙問訊了,原拱到裡面斗室中去坐下,由雲仙陪著。了凡忙向廚下收拾去了。   老夫人啟口對雲仙道:「前日簡慢歸庵,幾時到的?只怕晚了。」雲仙道:「蒙奶奶垂念,這日且喜遇了順風,到庵的時節,尚未夜深。」老夫人道。「這便還好。」雲仙道:「今日奶奶幾時起身的?到得恁早。」老夫人道:「恐天寒日短,半夜起程的。」雲仙道:「原來如此。」正敘談間,了凡領了香火婆子,掇了一盤茶果、兩壺香茗進來,擺在桌上,說說話話的吃了。老夫人立起身來,同了了凡到外廂去檢點帶來這些物件,止留雲仙與素瓊坐在室中。   素瓊抬頭起來,只見壁上幾行草字。仔細看時,竟是洞庭衛彩所題,後面明寫出「解元」兩字。素瓊此時愕然,暗想道:「前日春桃說吉家表兄之言,竟爾不謬,如今果然中了解元,但不知幾時來題的詩。那了凡在我家時,尚未知之。且待我看他是什麼詩兒?」遂念一遍,不覺驀地驚呆了。又暗想道:「這個韻腳是我題於畫扇上的,他們何以知之?況他詩中又是和答我詩之意。後兩句明明是有意於我,教我等他來求,莫許他人竊聘。我想起來,若然不是,又難道我題的詩倒是暗合他人陳句的?這段狐疑,便就是仙人也難測度。」   素瓊正爾出神入化的思想,雲仙亦正欲啟口說明衛旭霞到庵來的緣由,恰好那了凡與老夫人在外收拾了行李物件進來坐下。不一時,掇點心來吃了。老夫人啟口對了凡道:「你們的令弟,這幾時可曾來望你麼?」了凡道:「不要說起。前日小尼到老夫人府上來了,他在南京鄉試,中了解元。回來想是來報我知道,到庵時已是抵暮了。那婆子不曉世事,堅意回了他出門。不知此夜棲宿何處,至今小尼心上牽掛他。」   夫人道:「原來令弟中了解元,正是前日我們吉家姪兒在我面前說過一次,道與他極相知的,鄉試時一同在京作寓,但這時忘卻了他的姓字,竟不想著師父的令弟來。如此恭喜庵中有個護法了。但是那老嫗怎的不留他過宿,使他出去受窮途之苦?」了凡道:「因為如此。」老夫人道:「了凡師父,明日要打點做佛事了,請問你進關日期可曾擇定麼?」了凡道:「小尼因為奶奶要做預修,不得不在外支值。又承奶奶許替小尼做齋筵,所以擇的吉日是預修完滿後一日。」老夫人道:「這也倒覺便些。」   兩人敘談了這一回,不覺紅日西沉,了凡去收拾鋪蓋,原安置在海棠花這間房裡。鋪疊好了,一同叫了夜膳,服事老夫人先睡了,與小姐閒話片時,隨即$ ,各自去睡了。   又是素瓊、春桃兩個未睡,坐在燈下,你說我話一回。春桃想起日裡吉彥霄之言,對素瓊道:「一向再沒有人說起替小姐做媒,今日那吉相公緣何特發此念,方才對奶奶說,但不知可是那衛生?」素瓊聽了春桃之言,心裡也是這樣思想,又想著了吉彥霄聞得與衛生相知,莫非就是他?十分希冀躊躕,暗忖了更餘,叫春桃服事上牀去睡。   到得明朝起身梳洗,原同了老夫人到佛堂中禮拜了一回,走到裡面去,獨坐斗室中。恰好此時雲仙執事稍閒,走進來敘談過。雲仙忽然想著了衛旭霞與他歡合時,再三詢問小姐到來之信,「我約定方去。目今佛會已做過兩日,竟爾不至,此何意也?」又想一想道:「莫非是前日來的時節,被那婆子拒卻出去,怨恨我們,連這小姐會期也丟了念頭,斷絕往來了?只看今日若然不到,必是這個緣故了。」   素瓊見得雲仙與他閒話正濃,頓停了口,凝睛細想,心裡疑惑,乃問道:「師父,你想什麼來?」雲仙道:「不想什麼。便是春間來的師兄這弟子,小姐歸去後,他復來探望。是日師兄在府上,小尼留他吃茶,說及小姐,乃念小姐這首玉蘭詩與他聽了。口裡唧唧贊個不住,頓起想慕之心,說道:『今生若得再見小姐一面,就死也甘心。』小尼斗膽與彼約定目下這兩日到來。不知何故,竟爾不至。」素瓊道:「你適間說,曾念我的詩與他聽過。我想他是有才之人,這樣俚鄙之言,可是入得他眼的?出我之丑,真個不做好事的。」雲仙道:「小姐又來太謙了。」   兩人正說話間,外面有事呼喚雲仙,自出去了,只剩素瓊坐在那邊,自言自語道:「原來那衛生,方才雲仙說,曾約定他的,緣何不來?莫非上京去了?又莫非是我命薄,是他緣淺,旦夕之間,生出病來,為此羈留失約?」想罷乃道:「衛生,衛生,你若不來,今番這個機會失了,再要湊巧晤面,只好相逢於冥途間了。」素瓊想到此境,幾乎掉下淚來,乃對著壁上的款兒,低低呼叫幾聲道:「若得你即刻飛舄到庵,面會一番,決絕了兩下虛空相思,就死也無怨了。」   正思想間,了凡忽走進來道:「小姐獨坐在此,不怕冷靜麼,我們舍弟即日到來,就要替小姐做媒了。昨日吉相公之言,千萬叫奶奶不要聽他。」素瓊聽了了凡之言,心裡是喜悅的,但嬌羞不好答應。了凡又道:「老夫人等小姐吃齋,請出去罷。」素瓊乃勉強放下愁心,同著了凡到方丈一同坐下,吃過了齋,立起身來,又到佛堂中閒玩。少頃,這些優尼俱淨了手,出來到佛堂中誦經拜懺。素瓊陪坐,直至更深而散。   到得明日,拜過了懺。至十五日,做一個水陸燄口完滿。十六日,又來替了凡設$ 」老夫人道:「因為這頭親事不成,心上越覺愁悶。」素瓊一時聽得了「不成」兩字,頓然呆了,暗想道:「我道這樁事體,他們是求之而不可得的,為何反有不成之理?莫非自負是個解元,看我家不上眼?」想罷,含羞不敢接談。倒是春桃吃驚問道:「怎的不成?難道吉相公是自己至親,虛言誑騙奶奶麼?」老夫人道:「也不是他誑騙,是我家小姐的婚姻遲。」春桃道:「怎的呢?」   老夫人道:「那個了凡的弟子,人物原是俊雅的,又是個新解元。那吉相公與他相契同年,他做媒必然有八九分可成之機的。豈知請小姐的八字去時,他已被本山一個鄉宦鳳家逼勒,誘去與女成婚。那衛生心中不願,空坐一宵,挨到天明之際,竟自逾垣逃出,至今蹤跡難覓,存亡未卜。那家的小姐怨命,頭髮也剪掉了。媒人也逃走了。這個鳳家有巨萬家資,也是沒兒子的,指望討了女婿,靠他終身,弄了這場笑話,氣得半死在家。你道這事好不奇怪!可不是小姐命中婚姻遲麼?」   春桃又吃驚問道:「奶奶這些說話,是那個傳來的呢?」老夫人道:「你還不曉得,就是吉相公在去冬來回覆的。」春桃道:「原來如此。奶奶又不說,連我們還道是他在京會試,故爾不來。豈知是這個緣故。」   此時素瓊聽得了這番說話,只為害羞,不好接談,暗地如火燒心的難過。正在那裡魂飛魄散,思想怨命,只見外面碧霞領了趙花嘴媒婆,搖搖擺擺的走到房裡來,見了老夫人,道:「奶奶,我在外廂等了一時,原來在小姐房裡閒話。」說罷,相見過,道:「奶奶一向好麼?這樣春光明媚的天氣,怎不同了小姐出去遊玩遊玩?」老夫人道:「正是。年年春裡要到觀音山去燒香的,今年是沒興了。」趙婆道:「奶奶說差了。我們這樣薄福下賤,到了春裡也要去借兩件衣服來,打扮了,合了起同行女伴,出去灑浪一番。奶奶、小姐真正是造化福人,怎說出沒興的話來?」   說罷,去看看繃子上邊,道:「小姐這樣聰明,做的灑線花朵,好像口裡吮出來的。敢問奶奶:小姐今年幾歲了?」老夫人道:「是十八歲了。」趙婆道:「多年不見,越發長成得娉娉婷婷,渾似月裡嫦娥了。可曾吃茶的來?」老夫人道:「因高來不成,低來不就,還沒有哩。」   趙婆遂定睛一想,道:「奶奶,可肯作成小婦人做媒麼?這裡近邊有一姓富的鄉宦家第三公子,倒止得十七歲,真個生得眉清目秀,聰明伶俐。外人傳說他一日要做三兩篇文字,後來必要大發的。待小婦人請小姐的年庚去,與他家占一占。若是成了,小姐自然是金花紫誥,鳳冠霞帔,享用不盡的呢!」老夫人道:「承趙娘娘美意,是極妙的事體。但目下有帖$ 只要病好了,原是你做。」包婆道:「如此待小婦人回去,日夜祝告小姐病患早痊。」   兩人說說話話,走到廳上。老夫人送他出了門,正欲轉身進來,只見門外走一個戴孝的人,氣疹疹進來,竟是吉彥霄的家人。老夫人吃驚問道:「你為何頭上戴孝?」家人道:「我家太老爺昨夜死了,特差小奴來接奶奶。」老夫人聽了,又是一苦一急,不覺流淚盈腮的道:「兄妹之情,自然該去送殮的。你不曉得我家小姐,前月生出一場急病來,要親自調理,頃刻不離,怎出得門?只得要你去回覆一聲,待小姐病體稍可,當來祭太老爺也。」說罷,進去叫廚下收拾點心與他吃了,連夜打發他下船歸去。   是夜,老夫人細細思想女兒病體不能痊可,只有得一個胞兄,今日死了,不覺自己愁悶一番,嗟歎幾聲,睡了。不知那個素瓊小姐的病症,何日痊癒,且聽下回分解。   御史成招,花遇春少不得此一番的。但趙、包兩嫗,如此煞風景,冰人亦須劉鐵面敲他幾下才是。   素瓊喑啞,焉知非假妝不言?老夫人、春桃俱被他瞞過。 第十八回 金昆聯榜錦衣旋   石室思歸上,仙攜出洞天。萬重滄海渡如煙。頃刻燕京,相遇至親緣。鏖戰爭先捷,錦衣兩兩旋。門庭裘馬自翩翩。知己傾懷,丹藥救嬋娟。    右調寄《南柯子》   卻說那衛旭霞在雲林夫人宮中宴罷,紫陽引歸石室,一連住了五、六晝夜。一日,心中焦躁起來,乃對張紫陽道:「蒙大仙渡凡子到來避災脫厄,今已五、六日,不識災星曾過也未?欲往京都會試,去遲有誤功名。請問大仙,歸期定在何日?」   紫陽道:「目下你的災星已退,榮華漸至。今試期將迫,若到了家裡起身,一時去不及了。莫若一徑送你至京,會試了歸家,倒覺便捷。」旭霞道:「承大仙美愛,是極妙的。但乏盤費怎處?」紫陽道:「我護你去,自有安放之法,不消憂慮盤費的。我且問你,昔日在雨花台授你丹藥,如今回去要用著他了呢。」   旭霞聽了這句話,驚訝呆想一回,乃道:「凡子在仙界這幾日,竟不曉得竟是紫陽大仙。」連忙跪下拜求道:「向日蒙賜金丹,豈敢有違教命?至今牢佩在身。只這四句仙機,難於解悟。未審大仙肯明示否?」紫陽道:「那個玄機,你的姻緣該成就時,自當顯然應驗,不必先曉得的。我今原備小舟在山麓水涯,渡你到京。」旭霞心中惶惑,暗想道:「倘然到京時,並無親戚故舊,弄得進退兩難,何以為計?」紫陽見他遲疑,乃道:「我仙家之法,是隨機變化的,目下難以明言。我引你到的時節,自有奇遇,不必細究。」旭霞聽罷,遂拜謝了。   紫陽仍化作舟人模樣,引了旭霞,紆迴曲$ 極。但是到山時,聞得了鳳來儀夫婦二人相繼而亡,心上未免有些慘傷,過意不去,只得備了祭禮,去布奠他夫妻、亡女三人一番。然後請了堪輿,擇日起造墳塋,葬了雙親。諸事理畢,遂思想吉彥霄得仙丹去,不知有效無效,心急如箭,巴不能夠插翅到蘇。   一日,留兩擋親靠的家人,看住了宅子,叫鷓兒隨了,一徑到卿雲家來。少敘片時,即打轎到吉家去,豈知吉彥霄有事到浙中去了。中心怏怏回來,坐於卿雲齋頭,千思萬想的難過。卿雲見他眉攢戚戚,就曉得他去尋彥霄不遇,為著這樁事心急納悶,正未知已有那好消息了。   卿雲此時,要故意作耍他,說道:「表弟可是會不著彥霄兄,在此不快麼?」旭霞道:「正是。」卿雲道:「前者他到崑山一日,歸時即到我家回覆了,到杭州去的。我方才恐表弟著惱,故不敢說。」旭霞聽得「著惱」二字,不覺失色的驚問道:「他來回覆表兄什麼話兒?」卿雲道:「大凡事體,再不可磋跎的。若一失之於先,必要悔之於後。」旭霞道:「怎的呢?」   卿雲道:「彥霄兄將這丹去,與他表妹吃了,頃刻之間,如狂風捲霧,得見青天,痊癒如故了。以後彥霄兄遂啟口說及姻事,豈知那老夫人因前番出庚來哄了他,目下道是用藥神效,感激是感激的,求婚之說執意不肯金諾。其中更有什麼不可言之事,他略露過一句,就縮了口。弟再四查問,他竟不肯說,但酬金百兩幸喜不食言,餘外並無別話了。」   旭霞道:「不信有這樣奇事!小弟與他家有什麼不可言之事?且待彥霄兄回來,與他講。就是一萬銀子,我那個看他在眼裡!若果然不肯與我聯姻,只要他原去尋那張紫陽討丸金丹賠了我,萬事全休。」   卿雲道:「表弟又來說癡話了,仙人豈是容易相值的?昔漢武帝欲尋不死之藥,差無數童男女往三神山去,不知費了許多心思,究竟不知其所終。今表弟也若要他尋仙,覓丹來償你,真個是使渠去大海摸針了。倘彥霄來時,還得委曲些兒,或者還有一線可通之路亦未可知。」旭霞道:「表兄之言,焉敢不聽!但目前憑限只得兩個月了,那有慢工夫去與他歪纏!這便怎處?」   卿雲正在那裡暗笑他,恰好門上人進來報導,「吉老爺到了。」卿雲同了旭霞出去迎接進來。作過揖,坐定,吃了一道茶,彥霄即欲啟口說及做媒事,忽然想著旭霞前番這些癡情,乃道:「待我且說一個謊,哄他一哄,取笑一番,然後說出真情未遲。」   正在那裡凝睛細想,旭霞心中躁急,熬不過,開口乃道:「彥霄兄,平昔相敘,高談闊論,極有興的,今日為何口將言而囁嚅也?」彥霄道:「也沒什麼,只為叨擔了盟兄的仙丹去,不能遂小弟先$ 長江。從今始、夫榮妻貴,瓜瓞永綿長。   掌禮唱畢,又敬上雙杯美酒,伶人作起樂來,熱鬧一番撤宴。旭霞到廳上去謝了冰人,復揖過卿雲,然後坐席。宴飲更餘,陪卿云。彥霄兩個到花園裡去宿了,轉身進來。   侍女春桃引入香閨中去,服事卸了公服,換卻紫衣飄巾,與素瓊一雙雙如賓如友,坐於花燭之下。白面紅顏,輝煌映耀。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心中暗喜。春桃開口道:「衛老爺,可記得三年前在支硎山,與我家小姐作揖了麼?」旭霞道:「這是日日銘心的,怎肯忘卻?那日蒙老夫人見愛,得親近小姐尊顏。」   春桃道:「老夫人倒不許的,虧這了凡師父使我家小姐識荊老爺。我道人家男男女女祈場佛會,那裡不邂逅的?偏是我家小姐與老爺會了一次,今日竟成姻眷,豈不是絕世無雙的佳事麼?」旭霞道,「想來原是天緣制定的,不然,何以一見之後,心上就日日想念,再不肯忘情?又得太白星托夢,尋仙授此丹藥,目今將來救好病體。」春桃道:「正是呢。」   正說話間,只聽得譙樓上鼓已三通。春桃乃對旭霞道:「不該是小婢催迫老爺、小姐,更鼓三敲,是夜分時候了,請去睡罷,不要錯過了吉日良時。」旭霞此時心中正欲如此,聽了春桃這句話,倒像是他發放一般的,滿面笑容對春桃道:「我不曉得你原來是一個妙人,說出這樣方便話來。」   素瓊聽了旭霞稱贊春桃之言,不知不覺的失聲一笑。旭霞此時,見得素瓊解頤巧笑,喜色盈腮,連忙跪下去,把住了他下半截道:「求小姐上牀去睡罷。有甚積衷,另日各自傾倒可也。」素瓊害羞,乃將衣袖掩了杏臉,只是不做聲。又是春桃見得如此,乃道:「衛老爺要小姐去睡,放尊重些。若是這樣屈體,不但是失了老爺的威儀,更恐今晚做出了樣子,後來那裡跪得這許多?」   旭霞道:「春桃姐,聞得你是知書識字的,這個意兒也不曉得?」春桃道:「小婢那裡識字?不曉得老爺是什麼意思。」旭霞道:「這叫做男下於女的大禮。」春桃道:「老爺既是曉得這禮的,何不起來向我家小姐深深作個揖兒,包你就依。」旭霞聽了春桃,果然立起身來,叫一聲:「小姐,謹依尊侍女之命,真個奉揖了。」   說罷,整整衣冠,恭恭敬敬的作個揖下去。素瓊此時,忍不住櫻桃絳口又失聲一笑、也還了一個禮,又且彎了柳腰去扶旭霞。旭霞見纖玉手扶他,那時喜得魂不附體,捋衣袖去勾了素瓊的粉頸,雙雙步上牙牀,掛起銷金繡帳兒,卸下衣裳,忙入鴛衾裡去。此時兩人貼肌貼肉,交頸歡娛,何得還有閒功夫去說長話短?正是:   歡娛一刻千金價,只恐司晨雞亂啼。   到得明日起來,旭霞先$ 畫蛇添足,一查起來,徹底翻轉,弄假成真,案子是無頭的,人是私押的,贓是過了手的,而且是賣官詐贓,這些罪名,反比黃繡球的事鬧得大了。爺們不肯承當,書辦替爺們辦事,可也承當不起,黃禍也豈能脫身?依書辦的愚見,就仍照前日的數目了事。另有如此如此的好機會,憑在書辦身上,大家再明走一條路,可使得麼?」門上聽了點首。黃禍聽了,對著門上說:「這就甚好,內裡有你,外面有我同張先生,快點辦起來,使得使得。」張先生說:「如此我們就去了結這一樁事,立刻取了黃通理的保結,叫黃繡球出來。」門上答應道:「就是這樣,不可含糊。」張先生即與黃禍仍到黃繡球處。不過兩頓飯功夫,就辦妥了。   看官們,將張先生當著黃禍與門上說的一席話,解了葛藤,明瞭心跡,是看得出來的。至於如此如此的那話,怎樣叫黃禍與門上便欣然樂從,成個虎頭蛇尾,只怕一時不懂。要說做書的敘事鶻突,不能不申說明白。原來張先生前兩日在飯館內聽黃通理說,黃繡球怎樣開通,怎樣想發心做事,甚以為然,已將一線文明,輸入腦氣筋內,所以當時黃通理暗存了個借風使篷之意,張先生也暗存了個劍酬烈士之心。至此又因黃禍一番交涉,觸發起來,想:黃禍無非是要弄錢,黃通理夫婦卻喜在地方上創興事業。這兩日內,聞得本官正奉文要舉辦新政,什麼警察,什麼學堂,那經費出在那裡,還不是向地方上捐集?現在捐款很為吃力,本官即捐廉為倡,還恐不能踴躍。這位本官,更是吝嗇不過,難得有黃通理夫婦這樣一種人,想辦事而不可得。若與之一說』叫他趁此機會,於學堂警察二者之中,隨意擇一自任,捐出三五千金,他力所優為,一定應允。有他這三五千,再捐別人,事就容易了,本官不必自挖腰包了,馬上有人辦事。既博得上司獎勵,那款子除去創始的經費,隨收隨勸,上攤下分,自然也就不少。等到不夠,或是重捐,或是中止,是極尋常的,不妨再作道理。這麼一來,黃繡球有罪可免,黃通理有事可做,門上另有財可發,黃禍又有路可走,這是張先生起先盤算在胸,後來所說如此如此的話兒。   當下到黃繡球處,先說事已了結,隨便將寫的保結交付於我,人可出去。且不說及此事,黃禍也是不說起,只不免自居其功,像全是他的神力。黃通理與黃繡球莫明其忽難忽易之故,即贈了媒婆幾番,托他僱一乘小轎,黃繡球坐了先回。張先生邀同黃禍,也隨到黃通理家,才以地方上要舉辦警察學堂,勸他捐金任事的話,略略一說。黃通理聞之,歡喜欲狂,說:「這又真真應著『禍者福所倚』的一句話了,今日不及細談,明日午間,仍奉請張先生與敝族黃禍,$ 說沒有作用?只是作用差了,不講她是尼姑,入了邪魔外道;便是夫人小姐、太太奶奶,享得些庸福,做一世庸人,也還不同那尼姑一式,有何分別?且如你們男子當中,不論何等執業,只圖得一生衣食,不知做人到底是怎樣做法,大概懵懵懂懂,過上幾十歲,與草木同腐,這更不如那和尚尼姑,還有一種迷信的範圍,就著他的範圍,容易感化呢。」   黃通理道:「和尚尼姑,迷信的是菩薩,究竟他們也不過借著菩薩誆騙衣食,那裡有什麼信?有什麼迷?我們中國人,也不但和尚尼姑,都是迷信鬼神。如今正要破去世界上的這種迷信,豈可還用那神道設教的法子,再把《封神傳》、《西遊記》的影響,造起因,證起果來?」   黃繡球道:「你說和尚尼姑不是真心迷信菩薩,這話有理,要曉得中國人迷信鬼神,也不是真心迷信,不過存著個邀福避禍的心,得了福,以為是鬼神所賜;得了禍,也以為是鬼神所派,因此無福的求神拜鬼,惹禍的求神拜鬼,無禍無福的,也求神拜鬼。他時時處處有一個禍福的念頭,所以他時時處處就有一個鬼神的思想。你看鄉下城外,有一棵樹、一口井,或是一塊木頭、石頭,偶然碰了碰,過一過,沒有病的病起來,有病的湊巧第二天好了,就哄然說樹上、井上、木頭、石頭上,有神有鬼,弄得大家來拜跪禱告。問他所以禱告的原故,不過說是求免災晦,求發財,求生子,總總有求而已。求的時候,心中有個鬼神,目中也像有個鬼神,儼然在旁,求過了之後,不但目中毫無鬼神,就連心中也一絲記不著他,可見並未嘗實實在在奉著鬼神,算得個『迷信』二字。照我說迷信的實際,就如人好嫖好賭一樣,有也要想著他,沒有也要想著他,窮也不怕,餓也不怕,連日連夜,不睡覺,不吃飯,沉溺其中,在什麼事都不管不怕,只是心心念念,想去嫖賭,才算真是迷信。做到這樣迷信的地步,在嫖賭上,是成了個極下流的東西。若把這迷信,移到做正經事,講正經學問,便成了個百折不撓、自強獨立的大丈夫、奇女子。就是那求神拜鬼的一班人,果然不計禍福,確確實實見得有個鬼神,要去崇拜他,成了迷信,這種迷信自古以來也很少有,都因為只把鬼神不是看得怪誕,便看得尊嚴,所以說得深的,就同天一樣,高遠難稽;說得淺的,竟猶如巫祝一般,可以任人乾請。   「據我看,鬼神只是與人相同,全憑一個道理,做人的道理,應該愛國愛種,愛己愛物;做鬼神的,自然也應該愛國愛種,愛己愛物。從黃帝以來,凡是中國的鬼神,無不愛中國,即無不愛中國的種族,沒有什麼和尚尼姑應該奉鬼神,不是和尚尼姑不應該奉鬼神的話。若是鬼神興妖作怪,$ 到我,我總肯去的。何況這是分內應當去辦的事,那裡顧慮得許多?你不記得你從前何等憤激,如今變成了這般畏縮,再歇幾年,怕你連這家塾還不高興開呢。」黃通理只笑而不言。   畢太太道:「可惜妹妹萬不能丟了自己的學堂,應聘去教那官的小姐,此外就實在無人可薦,這也是打通我們學界的機關,不可錯過,總得替他想出一個人來。」黃通理便道:「就是這句話呀,我這家塾,也急切少個替手,怎樣又好去接那中學堂?斷無把自己已成的丟開,又去辦初創的。不過我總還分得開來。繡球,他是我一隻大幫手,斷不能叫他進那衙門裡去的。讓我明日就去見了那官,請他將小姐交給繡球,到學堂裡來。」黃繡球、畢太太同聲說好。張先生不覺的笑道:「從今我們村上,一定應著黃大嫂子的話,可以繡出光彩來了,好叫別處人看熱鬧,看得眼花繚亂,這才快樂呢。」   大家說過之後,到了第二天,黃通理果真到那官府中拜見。那官兩三次來請黃通理未去,原想行個先施之禮,只因事多耽擱。這日聞說黃通理到來,隨即邀入相見,著實敘了些仰慕佩服的話,然後說道:「拿祠堂改辦學堂,一切經費章程都大略議定,經費雖不能多,總叫常年足敷開支,一面再加籌劃,積成的款。惟是章程怕有什麼不妥不好之處,要拜托你通理先生悉心參酌。一向聽得尊夫人辦的女學堂,有條有理,都是先生從中主持;又聽得先生府上設立家塾,教法極好,所編的教科書,如今各處風行,稱為善本,可見先生大才,為一鄉之望。不過同先生少親近些,今日幸蒙光臨,當面領教。」黃通理只是謙謝不遑,看他的章程底稿,也就是尋常普通辦法,果然經費足,辦得好,事卻不難,一時且不肯承任,用話支吾開了。   漸漸的引到李太史所說,要替他小姐請一位女師傅。那官道:「這事能夠費心更好。」黃通理便將難得其人的情形說知,又言:「提倡女學,正是美事。晚生家所辦的女學堂,還不十分腐敗。在內辦事的,也都是鄉紳眷屬,沒有弊端,若請令媛小姐到堂讀書,顯得格外體面。那些地方上的女孩子,更必聞風鼓舞,只要打發老媽子,早晚接送,在學堂裡,都是幾位奶奶小姐親自照應,大可放心,並不收什麼束脩。」那官道:「小女一向給他嬌養慣了,尊處的學堂,覺得路太遠些,既然承情,何不在那鄉紳眷屬當中舉薦一位,請到我衙內設帳?如嫌不便,就早上用轎子接來,下午用轎子送回。小孩子初次開蒙,那裡望他能領會什麼?不過帶著叫賤內也聽聽看看,開發點知識,這倒是兄弟的實情。」   黃通理聽說這話,心上大喜,便道:「這就等晚生回去,告訴賤內,代邀那姓畢的畢太$ 人,若櫛髮必須明鏡,覽其形容,以鑒善惡。以此而言,人君亦須得匡諫之臣,道其愆過,即其為政無大乖違。一日萬機,一人聽斷,細微差僻,安能盡美。唯有魏徵,隨事諫正,多中朕失,其進喻啟沃,有同明鏡;分明善惡,▉?見已形。即數餐嘉言,安得不喜。」太宗因舉觴以賜房玄齡、高士廉等,數數勵之。   辭太子太師   皇太子承乾不修德業,魏王泰寵愛日隆,內外庶僚,咸有疑議,太宗聞而惡之,謂侍臣曰:「當今朝臣,忠謇無如魏徵,我遣傅皇太子,用絕天下望。」遂命草詔,謂侍臣曰:「其辭乎?」皆曰:「徵昔為侍中,卒以退讓,儲傅之重,恐必不當。」太宗曰:「徵識吾此意,將不固辭矣。」及詔下,拜為太子太傅,公自陳有疾,太宗謂之曰:「太子,宗社之本,須有師傅,故選忠正以為輔弼。昔周幽晉獻廢嫡立庶,有國行此,國必危;有家行此,家必敗,如漢家幾廢太子,賴四皓來助,乃始得安。我今賴公,即其義也。如公疹病,可臥護之。」公乃就職。   手詔問疾   公疾,太宗手詔曰:「不見數日,憂憤甚深,自顧過已多矣,言已失矣,行已虧矣。古人云:『無鏡可以鑒鬚眉』,可謂實也。比欲自往,恐勞卿,所以使人來去。若有聞知,此後可以信來具報。」公奏曰:「堯舜率天下以仁而人從之,桀紂率天下以暴而人從之,下之所行,皆從上之所好。今大臣進一人則疑其親故,拜一人則疑其奪權,欲遣其人,若為展力所以契闊艱辛,同其生死,聞一人之言,即謂可信;新來言者,何以明其無私?」又奏曰:「古者雖犯重罪,君上每言寬宥,必不獲已,方始加刑。且人君之威,甚於雷霆,今欲加其罪,則理外誣造;將宥其過,則法內曲辭;欲求刑,必寬平,吏不嚴酷,不可得也。」又奏曰:「帝王所重在乎定君臣、明父子、正夫婦,三者不亂,然後內外安寧。比見弟子陵師,奴婢忽主,下多輕上,皆有為而來,漸不可長。」又奏曰:「君子有諸已然後求諸人。無諸已然後非諸人,所藏於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今臨朝堂,以至公為言;退而行之,乃未免私僻之事。或恐有所不便,聞於在下,即橫加威怒以掩塞之,欲人不知,莫若勿為;欲蓋彌彰,掩之何益。帝王大如天地,信如四時,諸葛亮,小國之臣,猶能開誠心,佈公道,今之為政,未能平心,亦虧公道。心所愛則雖僻不以為非,心所嫌則雖正不見其是,居人上者,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今每發言,常疾私相請托,或至小事,自所未免,上為下效,理必然也,雖加之以罪,必不心伏。」太宗稱善。   手詔重聞   太宗手詔曰:「近來疹病,何似漸得可未卿$ 乃遍賜講官九人。   ◎遵化改州   康熙十六年,以孝陵故,升遵化縣為州,以豐潤縣屬之。知縣鄭僑生即升知州,後曆官湖廣提學僉事。   ◎鄉飲酒禮   康熙己酉,順天府尹疏請八旗一體行鄉飲酒禮。從之。 第五卷 談獻一   ◎朱公遣婢帖   總河尚書義烏梅麓朱公(之錫),溫然長者,以清慎受知世祖皇帝,後齎志以歿,又無嗣子。近見公遣婢帖,真盛德事,錄之以示後生,知前輩用心如此。帖云:「前送回張氏女子,原無大過,只是娃子氣,好言教導,不甚知省。誠恐聲色相加,流入婢子一類。所以量給衣飾,還其父母。初時原是待年,五六日後便有遣歸之意,故自後並無半語諧謔,猶然處子也。而此女臨去時,哭泣甚悲,既恐人笑,又恐人不相信。不肖甚憐之,足下可將此女原無大過、完璧歸趙一段緣由,向其父母、中媒昌言明白,以便此女將來易於擇婿也。」康熙中,徐、兗、淮、揚間人,盛傳朱公死為河神。十一年,總河王中丞徇民情,疏請建祠濟寧,下部議,寢其事。按公此事與宋張乖崖及明左都御史沂州王公■事略同。王事見《西園雜記》。   ◎畸士   杜牧之所記《燕將錄》,陳同甫所記龍伯康、趙九齡事,宋景濂所記《秦士錄》,近日錢牧齋所記《東征二士錄》,皆瑰瑋倜儻。鼎革之際,不乏畸士。友人汪苕文、劉公?皆作《乙邦才傳》,汪又作《沈通明申甫傳》,予常作《劉孔和傳》,每欲廣搜成一書,未暇也。   ◎申殷張   永年申和孟(涵光),節愍公長子,有文章志行,以詩名河朔間。同學多為大官,申獨隱居不出,有故人自京師寄書,申報以詩云:「日日秋陰命筍輿,故人天上落雙魚;荷花未老新醪熟,為道無閒作報書。」其簡傲如此。一時同隱廣羊山中者,有殷岳宗山、張蓋覆輿。殷工五言古詩,平生不解為近體;常為睢寧令,輒自罷歸。張善草書,通輕俠,晚值亂離,鑿壞以居,不與人接。人有偵之者,或夜讀經傳達旦,時或痛哭。張贈申詩云:「草澤賢豪盡上書,奎章閣外即公車;我甘漁父因衰老,獨有涵光是隱居。」後發狂死,和孟為立傳,刻其遺詩二卷。   ◎韓計   北平韓鼎業,字子新,流寓中州。李空同墓在禹州山中,為流賊所發,韓收其骸骨葬之。吳江計孝廉甫草(東)游河北,訪謝榛墓於鄴西門外,為立碣表曰:「明詩人謝茂秦墓。」二事皆有古人之風。按空同山在禹州,與具茨接。獻吉本扶溝人,且生於汴,故取為號,歿即葬焉,非平涼之空同山也。   ◎張學士   辛亥秋,駕將出關謁陵,又有遣大臣巡察之議。侍講學士張貞生於乾清門面奏,言過戇,下考功議,革$ 無所攜,有時相子官太常尚寶,同眾邀飲,亦只照常送一帕儀。吏白他省藩司,來嘗有以此送嚴管家者,而顧以貽其主人,恐嗔怪。予曰:厚則吾力實有不能,相諒與否,聽之而已。嚴管家者,分宜家人嚴年也。   巡撫培養一方元氣,不比巡按,專有發奸■伏之任,故貴寬簡長厚。予在河南,只重循良有司,不獎喜事獵虛名者,更嚴禁貪酷之吏。常刻木榜曰:爾之俸薪,皆出於民,更殘民以逞,取充囊橐,不有明罰,必有幽責,不於其身,必於其子孫。後予在吏部,佐中外考察數四,舊屬官鮮以貪墨敗者,不可謂無所感孚也。然待人而興,猶屬庸士,若豪傑則自知砥礪矣。勉之勉之。   予在吏部四載餘,兩推太宰,一次相公,各有所托,且曰即以元輔次輔所薦為正陪。予謂塚宰統百官,均四海,一遂柄用,大關君子小人之進退,須從人望,烏可徇人,竟推南太宰周公延。疏上,大拂時相意,得調旨另推兩員來看。二公復申前請,謂閣中已秘揭薦過,非此二人不可。予不能從。明日,東闕會推,更推總憲屠公僑,一廷相顧,不言而罷。予逕出至端門,楊虞坡兄趨來同行曰:今日之舉,正人增氣多矣,兄不見環聽者悚然乎!疏上,相公大怒,果各具揭薦所囑者;且云:吏部偏執意見。越三日,疏揭俱不發,聞上共納袍袖中,左右莫測。又數日,忽宣召吏部,守禮趨至迎和門,中官捧御筆特旨出批部疏面云:著默復職之任。默者福建李古沖,時家居,故云。聖明總攬乾斷,不惑私議,兩相受上眷知之深,費許多心計,竟不能用一私人,豈尋常世主所及哉。   陶仲文既荷寵異,常入直萬壽宮,時於便殿賜坐賜食,從容談論。聞上兩次詢大臣臧否,至守禮,則先發云:此朕所素知,是在禮部、山陝、河南有聲者,聞他清操如故。陶出,輒恚憤累日,語其徒曰:葛與川公好造化,上每訪問諸大臣,便先稱之。蓋修舊怨不能遂其中傷也,此自鬼神呵護,然聖德高明,埒於大造,吾子孫當世知所以報稱可也。   丙辰,自南京謝政歸里,舊宅已推與弟姪輩,始自營第一區。檢笥中得二百餘金,查莊上畜糧僅數百石,於是年期起室一進,約數年竣工,興作之費,每至稱貸。爾輩其知締造之艱,兢兢保守之。此宅以有家廟家塾,幾世未析,百口同居,勢不得不從擴大,以後子孫出居,每宅寬只許五楹,深約三四進,勿妄扳援此宅規制。其同爨弟姪輩,欲析居時,除爾曾祖見產瓜分之外,各與城宅一區,鄉莊一所,田二頃,塋地數畝,以稱予親親之誼。   予在仕途三十年,今得優游林下,於世味淡然相忘,似皆得簡靜力。士大夫但有為名使人喜之心,做官就要矯激自炫,以急人知,煦煦$ ,江南上海縣人。順治辛丑進士,由庶吉士改部曹,出視陝西學政,稍遷湖北督糧參議。戊辰,武昌兵變,從容拜疏,公服自剄死。奉旨褒嘉,特贈工部侍郎。己巳,上南巡,其子葉敷迎駕。上諭禮部等衙門:「當楚省兵嘩之際,葉映榴盡節捐軀,朕心深切憫悼,特詔所司優贈亞卿,兼予恤蔭。今巡行江南,見其子葉敷迎伏道旁,彌增軫惻!忠節之臣,應特與諡,以彰異數。爾等會議具奏。」部覆特□□□□□諡忠節。丙霞,故刑部侍郎有聲子,弱不勝衣。在部曹與予為文章之交,嘗以虔州圍城中詩二百餘篇屬予序論,竟未及報。乃甫脫?圍,復遭楚難,疾風勁草,大節凜然。贈官易名,迥出令甲之外,死不朽矣。   ◎姚平仲   《老學叢談》載陸務觀姚將軍、趙宗印二詩,惜不得姚名字。今《渭南文集》有姚平仲傳,庶齋豈未睹之耶。   ◎郭希顏邪說   明嘉靖中,中允郭希顏以謫外家居,上疏建儲,嬰世宗之怒,傳首九邊。後人憐其罪酷,有為請諡者;又或入其疏於名臣奏議中,可笑。按希顏此疏,本以遷謫,妄有覬覦,固不必言。其在詞林,見議禮諸臣驟貴,又見相嵩以議興獻王■廟稱宗得大拜。希顏遂建言,欲黜孝宗、武宗二廟,不與九廟之數;而以興獻上接憲宗,公論惡之,遂以計典罷斥。其人穿窬之不若,而論者不察,猶廁諸直諫之列,何哉?黃毅庵宗伯(汝良)《野紀■蒙搜》備詳其事,且謂二祖列宗之靈,實褫其魄。此萬世公論,論世者之所當知。   ◎邊尚書   弘治末,孝宗上賓。予郡邊尚書華泉(貢)為兵科給事中,疏劾太監張瑜、太醫劉泰、高廷誤用御藥,逮瑜等下獄。大理卿楊守隨謂同讞諸臣曰:「君父之事,誤與故同;例以《春秋》許世子之律,不宜輕宥。」此事與泰昌時孫文介(慎行)論紅丸事相類。尚書工詩博雅,為弘正間四杰之一,世但知其文章,而不知其豐裁如此。又先生仲子習,字仲學,頗能詩。其佳句云『野風欲落帽,林雨忽沾衣』。又『薄暑不成雨,夕陽開晚晴』。而老鰥貧窶,至不能給朝夕以死,則先生清節可知也。   ◎王文成   王文成公為明第一流人物,立德、立功、立言皆踞絕頂。康熙中,開明史館,秉筆者訾■太甚,亡友葉文敏(方藹)時為總裁,予與之辯論,反覆至於再四。二十二年四月,上宣諭湯侍讀荊峴(斌),令進所著詩文,且蒙召對。中有《王守仁論》一篇,上閱之,問湯意云何?湯因對以守仁致良知之說,與朱子不相刺謬,且言守仁直節豐功,不獨理學。上首肯曰:「朕意亦如此。」睿鑒公明,遠出流俗之外,史館從此其有定論乎!   ◎仁宗徽宗   元臣■■曰:「宋徽宗諸事皆$ 工在昔本市傭,束毫傅管求售同。誰云進伎不進道,意匠輒與歐褚通。虔州刺史覓佳筆,雙管何堪須百日?星馳一騎到長安,試手鳳池隨棄擲。老奴恂栗丞相嗔,能用此筆能幾人?願窺翰墨減工制,必使揮毫誇入神。斗柄初回開電笑,橐■果符人所料。中山聚族倘未殫,束帛那容及年少。是知人才用捨識別惟一心,?夔衛霍無古今。妍媸能否惟在上所使,此筆區區正其比。我生識字僅一丁,眼前所見徒毗陵。未知當年新淦定何若,正恐鍾衛二王無合作。君不見此老一去知幾年,當時鑒裁無復傳。紛紛鵝毛抱筒賣,恰費書傭三十錢。」岳公,忠武王孫,所著有《■呈史》、《金佗粹編》等書。此集凡八卷,乃故衡王府抄本也。集中又有贈李微之秘監詩,自注云:「微之以吏館牒來,索予所撰《東陲筆略》。」此書不知尚傳於世否?識其目,當更訪之。又《學圃萱蘇》載:唐宣州陳氏,世能作筆,家傳右軍《求筆帖》。至唐柳公權求筆於宣城,先予二管。語其子曰:「柳學士能書,當留此筆;不爾,退還,即可以常筆予之。」柳果以為不入用,別求,遂予常筆。陳曰:「吾先予二筆,非右軍不能用也。」與此絕相類。   ◎滄溟蔡姬   李滄溟先生,身後最為寥落。其寵姬蔡,萬曆癸卯,年七十餘矣,在濟南西郊,賣胡餅自給,叔祖季木考功見之,為賦詩云:「白雪高埋一代文,蔡姬典盡舊羅裙。」云云。邢太僕子願有與孫月峰巡撫書云:「竊見李滄溟先生攀龍,葆真履素,取則先民,熔古鑄今,蔚為代寶。而今五畝之宅,已非文靖之舊;襄陽之里,空標孟亭之名。侗每詢訪人士,皆云李駒淪喪,有子繼亡,止遺孽孫,又復無母,才離襁褓,寄命嫠媼,僦居窮巷,托跡浮萍,並日無粗糲之食,經年鮮漿汁之饋。伏願明公,下記所司,略損公帑,為贖數椽之敝屋,小復白雪之舊居,月或給米一石,布若干疋,藉以長養壯發,綿延後昆。一線猶龍之緒,實被如天之福。斯文一脈,其疇逆心。」觀二事,滄溟清節可知矣。   ◎二中字音   中興中酒,二中字音,予嘗言之。適讀《王敬美集》一段,附著於後,云中酒二字,始見《徐邈傳》「中聖人」義如中著之中,而音反從平聲。《樊噲傳》:「項羽既饗軍士,中酒。」顏注云:「飲酒之中也,不醉不醒,故謂之中。」義宜從平聲,而音乃竹仲切,何也?然古人詩如「氣味如中酒」之類,皆從平聲,無竹仲一讀。又宋王觀國《學林》云:「老杜『新數中興年,百年垂死中興時』。中,並去聲。《■民詩序》曰:『任賢使能,周室中興焉。』陸德明《音義》曰:『中,丁仲反。』觀國按:中字有鐘、眾二音。音鐘者,當二者之中,首尾$ 意榮望,敢意字民,復在畿邑,斐然學制,寧逃傷錦之譏,曠敗必矣。此芾之所甚懼也。不圖夤緣幸會,獲庇所天,當賴餘光下照,匿瑕之仁,庶免於戾。此心□切,私■自幸。芾皇恐頓首再拜。」又王岩叟畫梅一卷,有「南昌袁氏家藏珍玩子孫永保」印,「忠徹」印,後有四明烏斯道十二絕句。   ◎龜毛兔角   龜毛兔角,見《楞嚴經》。然《述異記》亦云:商紂之時,大龜生毛,兔生角。乃兵甲將興之象也。故宋吳淑《事類.兔賦》云:為商紂而生角。   ◎杜秋詩解   幼讀杜牧之《杜秋娘》詩,考其始末,略記之。文宗太和五年春,上與宰相宋申錫謀誅宦官,申錫引吏部侍郎王■為京兆尹,以密旨諭之,■泄其謀。鄭注、王守澄陰為之備。上弟漳王湊(穆宗之子)賢,有人望。注令豆盧著誣告申錫謀立漳王,上怒,罷申錫為右庶子,命守澄捕著所告晏敬則、王師文等,於禁中鞫之,誣服。左常侍崔元亮等,力爭於延英,宰相牛僧孺亦言之,乃貶漳王為巢縣公,申錫為開州司馬。九年,巢公湊薨,追贈齊王。初,李德裕為浙西觀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陽坐宋申錫事,放歸金陵,詔德裕存處之。會德裕離浙西,牒留後李蟾如詔旨。至是,王■、李漢奏德裕厚賂仲陽,陰結漳王,圖為不軌。上怒甚。宰相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果如所言,臣亦應得罪。」乃以德裕為賓客分司。「秋娘」,即仲陽也。「燕■得皇子」,謂漳王也。「江充」,喻鄭注、豆盧著輩也。「王幽茅土削」,湊自漳王貶巢公也。「四朝三十載」,自憲宗元和二年誅李■,歷穆、敬、文,凡四朝也。   ◎又中字音   中興,中字去聲。杜詩「漢家新數中興年」,楊仲弘詩「一代人才頗中衰」,此字概無平聲。中酒,中字平聲。如「氣味如中酒」,「濁賢清聖時中之」,皆平聲,此字概無去聲。近人用二字,往往交誤。姚福云:「中酒作去聲,於義為長,蓋中有中傷之義。」又今兩京有治中,呼作平聲,非是。《周禮.天官》:凡官府都鄉州及都鄙之制,治中受而藏之。鄭司農曰:「中者,要也,謂其職治簿書之要也。」   ◎閨秀畫   徐元歎《落木庵集》云,訪江城毛休文於竺塢慧文庵,出其母汝太君畫扇十八面,山水草蟲,無不臻妙。三百年中,大方名筆,可與頡頏者不過二三而已。近日閨秀如方維儀之大士,倪仁吉山水,周禧人物,李因、胡淨■(陳洪綬妾)草蟲花鳥,皆入妙品。安丘張杞園說,曾見邢慈淨發繡大士極工。慈淨,子願之妹。又崔子忠青蚓二女,亦工畫。   ◎女子善書   膠州宋方伯子婦姜,字淑齋,自號廣平內史,善臨十七帖,筆力矯勁,不類女子。又高密$ 。城郭千檣外,汀洲片雨中。蘆渚起寒燒,楓林明翠微。風起帆爭郭,漁歸浦掛罾。看雲孤閣暮,聽雨萬峰秋。孤村流水在,盡日白雲閒。江帆連雉堞,煙樹暖漁村。江橋紅樹外,山郭夕嵐邊。板橋三渡水,楓?一林霜。溪藤翻翡翠,漁艇喚鸕?。雲來見滄海,雪淨聞清鐘。樹暗江城雨,天青吳楚山。野水合諸■間,桃花成一村。?彖水通村港,黃魚出板橋。高柳不藏閣,流鶯解就人。片石此天地,荒祠自古今。欲問垂綸意,桐江秋水深。飛瀑林中雨,斜陽山半晴。翠屏橫少室,明月正中峰。清磬晝長寂,片雲晴自深。煙寺初低柳,江城半落花。野蔓沒丹灶,天風來岳雲。竹色翠連屋,林香清滿山。寒雲終日住,秋色一山歸。潭煙依檻集,山色度溪來。露將松影白,泉與磬聲寒。檻花經雨盡,沙鳥過江飛。果落跳松鼠,萍開過水禽。家傳殉國劍,身老釣魚磯。風流滿江漢,只覺似君稀。村逕半牛跡,山田多水聲。亭空木葉下,風緩浦雲留。暮煙隨野闊,山翠入江明。松雨連山響,江雲入寺來。暮雀依寒竹,仙猿下雪松。翠合江天色,愁連今古情。疏磬夕陽外,平田春水西。水氣垂天闊,濤聲裂地穿。月照竹林早,露從衣袂生。影孤彭蠡雁,路繞洞庭波。生?■安鼠穴,猛虎雜人群。人老三秋後,舟臨十八灘。風笛荷花外,漁燈葦葉間。山勢龜蛇鬥,江流沔漢分。驚濤自風雨,樹杪復重泉。鷲嶺橫天碧,龍湫到海深。微雨洗山月,白雲生客衣。   予嘗以暇日,撰《感舊》、《山木》二集,所錄愚山詩為多,意猶未盡,因別取五言近體為《摘句圖》,傳諸好事者。   ◎燭雛   《說苑》:「齊景公使燭雛主鳥而亡之,公怒,欲殺之。晏子曰:『請數燭雛之罪而殺之』云云。公止勿殺而謝焉。」《漢書》東方朔數漢武帝乳母,《五代史補》敬新磨責中牟縣令,以滑稽回人主之怒,皆自晏子語得來。   ◎林初文詩   宣城老儒丘華林者,工書法,嘗賦梅花詩百首,以示梅禹金,梅但為點句讀而已。一日,閩人林初文(章)孝廉以一絕句示梅云:「不待東風不待潮,渡江十里九停橈;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揚州第幾橋?」梅擊節,逐字為加圈贊。丘見之慍曰:「林詩二十八字,正得二十八圈。吾詩百篇,最少豈不直得二十八圈乎?」人傳以為笑。   ◎前輩墨跡   吳匏庵擢尚書告考妣文:「五月二十八日久旱始雨,適校《白集》至春雨篇,因次韻一首志喜。」字極妙。李西涯詩:「秋來霜露滿東園,蘆菔生兒芥有孫。我與何曾同一飽,不知何苦食雞豚。」字極妙。   皇甫子循帖:「鄙集雖完,甚不自滿,懼有議之者,孰若愛我而刪棄之乎。謹以一部奉覽,足下深相$ 絕少。壬戌冬,偶見黃子久畫《沙磧圖》一卷,卷尾有文靖題詩云:「江村望極際春明,匝地人家喚欲應;芳草一川潮灩灩,嬌鶯隨處柳層層。茅茨逼水通幽島,苔逕穿雲接斷塍;回首夕陽天末墮,老漁猶自未收罾。」秀麗可誦。   ◎板橋詩   《白氏集》有板橋詩云:「梁苑城西三十里,一渠春水柳千條。若為此路今重過,十五年前舊板橋。曾與玉顏橋上別,更無消息到今朝。」今訛作劉夢得,而說者疑《中山集》不載此詩,蓋未考《長慶集》耳。   ◎趙松雪書杜集   康熙辛酉六月,在慈仁寺市見趙松雪手書杜詩一部,用朱絲欄,字作行楷,未有新鄭高文襄公跋云:「趙文敏書,前人以為上下三千年,縱橫十萬里,都無此書。」云云。又有管志道跋。   ◎冶源   司馬文正公《詩話》載青州劉概孟節詩:「昔年曾作瀟湘客」云云。概棄官居野原山。今州南四十里臨朐縣有冶源,亦名冶泉,有水竹之勝,或云歐冶鑄劍之地,世為馮氏別業,即文正所謂去人境四十里者也。野原,蓋冶源之訛。   ◎李侍郎   六合李侍郎(敬),字退庵,順治戊戌、己亥間,予在京師,辱忘年之契,論詩文一字不輕放過。其詩有云:「酒醒亭午後,人憶秣陵西」、「瓜步新添水,清明遠送行」此例數十句,唐人絕調也。有集二十卷,手自編划,去留甚嚴。甫刻成而病,臨歿戒其子曰:「我死後二十年始可行世。」今倏忽三十年矣,其集世竟無知者,實本朝一作手也。順治辛丑過揚州,予造謁舟中。因論近日布衣詩,予舉程嘉燧、吳兆,公曰:「終須還他邢■第一。」   ◎四句詩   祖詠試終南山望餘雪詩云:「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四句即納卷。或詰之,詠曰「意盡」。閻濟美試天津橋望洛城殘雪詩,只作得廿字,云:「新霽洛城端,千家積雪寒。未收清禁色,偏向上陽殘。」主司覽之,稱賞再三,遂唱過。二事絕相類,題韻皆同。   ◎僧郢子   僧澄瀚,字郢子,濟寧人,工詩,有絕句云:「昨宵初罷上元燈,又欲看山向秣陵。騎馬乘船都不會,飄然誰識六朝僧。」為時所稱。   ◎歸熙甫帖   歸熙甫與門生王子敬一帖云:「東坡《易》、《書》二傳,曾求魏八,不與。此君殊俗惡,乞為書求之。畏公作科道,不敢秘也。」借書雅人事,乃亦徇勢力如此,且在嘉靖間,世風已爾矣。   ◎石鼓詩   《筆墨閒錄》云:「退之《石鼓歌》,全學子美《李潮八分小篆歌》。」此論非是。杜此歌尚有敗筆,韓《石鼓詩》雄奇怪偉,不啻倍蓗過之,豈可謂後人不及前人也。後子瞻作《鳳翔八觀詩》中《石鼓》一篇,別自出$ 月,四五月多南風。既出,則中黑白鬼一空,計期當返,則婦孺繞屋號呼,以祈南風,亦輒有驗。其舵工素與海習,雖卒遇颶母浮椒,亦萬不失一云。右見龔兵部蘅圃(翔麟)《珠江奉使記》。 第二十二卷 談異三   ◎銀瓦寺古鏡   謝郎中方山(重輝)言:明末德州修河堤,於銀瓦寺前地中得古鏡一,規制甚小,照見隔城樓閣塔寺、人物往來,纖毫畢具。寺僧深匿之,今亡。   ◎短人   田少司寇漪亭(雯)言:德州兵器庫,自明季扃■久。順治初,有司開視之,於室奧壁下見一短人,身才尺許,形如老翁,遍體有毛,左膝長跪,左手垂而拳,右足履地,右肘拊膝,而手承頤,鬚髮皓白,攢眉閉目,若悲苦之狀。頃之雷電繞屋,失所在。   ◎嶗山道士   嶗山又名勞山,在即墨界,山中多一二百歲人。有高密張生者,讀書道觀。觀有老道士,形貌怪醜,執樵蘇之役,張意忽之。一日買二牛,其家去山百里餘,若無人遣送,方躊躇頃,道士忽謂張曰:「君似有所思,得勿以牛故耶?吾為君送之。」張異其言,逡巡已失牛。比歸,問家人,曰:「某日某時,有道人送二牛至。」憶其時正立談頃也。自是知非常人,頗禮之。又一日,張為其徒說《周易》,道人從窗外聽之,呼曰:「君所述皆俗說。」試叩之,名理出人意表。生授其學,遂以說《易》擅東方。一日薄暮,大雷雨震電,張閉門,從窗隙中見天神數百輩,圍繞道士房,如作禮狀,驚愕不敢喘息。比達曙,雨止,開門視之,道士門已反■,寂無人矣。是夜,山中道觀數十百處皆見道士焉。   ◎宋孝廉數學   雲間宋孝廉幼清(懋澄),副都御史直方(徵輿)父也,精數學。直方生時,預書一紙,緘付夫人曰:「是子中進士後,乃啟視之。」至順治四年丁亥,捷南宮,開前緘,有一行字云:「此兒三十年後,當事新朝,官至三品,壽止五十。」後果於康熙丙午,以宗人府丞遷副都御史,至三品;明年丁未卒官。年正五十也。又嘗與淮南白孝廉同年友善,白亦精數學。一日晨起,謂夫人曰:「今年九月某日,白兄當死。渠無子,我當渡江取別,為治後事。」遂買舟渡江。比至,白已候門,迎笑曰:「我固知兄今日必來相送。」遂閉門相對痛飲數日;至期,白無病而逝。先生為治後事畢,乃歸。歸謂夫人曰:「白兄事已完,吾明年三月,亦當逝矣!」如期而卒。宋有《九■集》,如稗官家劉東山、杜十娘等事,皆集中所載也。   ◎張谷山   張谷山,潁州人,日與小兒嬉戲,人不知其有道者也。張有表兄客薊州,一日除夕,嫂方制餛飩祀先,念夫而歎。谷山在側曰:「嫂無憂,吾為嫂今日一$ 〈定爵〉   凡戰:定爵位,著功罪,收遊士,申教詔,訊厥眾,求厥技,方慮極物,變 嫌推疑,養力索巧,因心之動。   凡戰:固眾,相利,治亂,進止,服正,成恥,約法,省罰。小罪乃殺;小 罪勝,大罪因。   順天,阜財,懌眾,利地,右兵,是謂五慮。順天奉時,阜財因敵,懌眾勉 若,利地守隘險阻,右兵弓矢禦,殳矛守,戈戟助。凡五兵五當,長以衛短,短 以救長,迭戰則久,皆戰則強。見物與侔,是謂兩之。   主固勉若,視敵而舉。將心心也,眾心心也,馬牛車兵佚飽力也。教惟豫, 戰惟節。將軍身也,卒支也,伍指拇也。   凡戰,智也,鬬,勇也,陳,巧也。用其所欲,行其所能,廢其不欲不能, 於敵反是。   凡戰,有天,有財,有善。時日不遷,龜勝微行,是謂有天。眾有,有因生 美,是謂有財。人習陳利,極物以豫,是謂有善。人勉及任,是謂樂人。大軍以 固,多力以煩,堪物簡治,見物應卒,是謂行豫。輕車輕徒,弓矢固禦,是謂大 軍。密,靜,多內力,是謂固陳。因是進退,是謂多力。上暇人教,是謂煩陳。 然有以職,是謂堪物。因是辨物,是謂簡治。   稱眾,因地,因敵,令陳。攻,戰,守,進,退,止,前後序,車徒因,是 為戰參。不服,不信,不和,怠,疑,厭,懾,枝柱,詘,頓,肆,崩,緩,是 謂戰患。驕驕,懾懾,吟曠,虞懼,事悔,是謂毀折。大小,堅柔,參伍,眾寡 ,凡兩,是謂戰權。   凡戰:間遠,觀邇,因時,因財,貴信,惡疑。作兵義,作事時,使人惠。 見敵,靜,見亂,暇,見危難,無忘其眾。居國惠以信,在軍廣以武,刃上果以 敏。居國和,在軍灋,刃上察。居國見好,在軍見方,刃上見信。   凡陳:行惟疏,戰惟密,兵惟雜。人教厚,靜乃治,威利章。相守義,則人 勉,慮多成,則人服。時中服,厥次治。物既章,目乃明。慮既定,心乃強。進 退無疑,見敵無謀。聽誅,無誰其名,無變其旗。   凡事,善則長,因古則行,誓作章,人乃強,滅厲祥。滅厲之道:一曰義, 被之以信,臨之以強,成基,一天下之形,人莫不說,是謂兼用其人;一曰權, 成其溢,奪其好,我自其外,使自其內。   一曰人;二曰正;三曰辭;四曰巧;五曰火;六曰水;七曰兵,是謂七政。 榮,利,恥,死,是謂四守。容色積威,不過改意,凡此道也。唯仁有親,有仁 無信,反敗厥身。人人,正正,辭辭,火火。   凡戰之道,既作其氣,因發其政,假之以色,道之以辭,因懼而戒,因欲而 事,蹈敵制地,以職命之,是謂戰灋。   凡人之形,由眾之求,$ 賢以為,人說其心,效其力。   凡戰:擊其微靜,避其強靜;擊其倦勞,避其閑窕;擊其大懼,避其小懼。 自古之政也。 〈用眾〉   凡戰之道:用寡固,用眾治。寡利煩,眾利正。用眾進止,用寡進退。眾以 合寡,則遠裹而闕之。若分而迭擊,寡以待眾。若眾疑之,則自用之。擅利,則 釋旗,迎而反之。敵若眾則相聚而受裹。敵若寡,若畏,則避之開之。   凡戰:背風;背高;右高;左險;歷沛;歷圯;兼舍環龜。   凡戰:設而觀其作;視敵而舉;待則循而勿鼓,待眾之作;攻則屯而伺之。   凡戰:眾寡以觀其變;進退以觀其固;危而觀其懼;靜而觀其怠;動而觀其 疑;襲而觀其治。擊其疑;加其卒;致其屈;襲其規;因其不避;阻其圖;奪其 慮;乘其懼。   凡從奔,勿息。敵人或止不路,則慮之。   凡近敵都必有進路,退,必有返慮。   凡戰:先則弊,後則懾,息則怠,不息亦弊,息久亦反其懾。書親絕,是謂 絕顧之慮。選良次兵,是謂益人之強。棄任節食,是謂開人之意。自古之政也。 〈捭闔〉   粵若稽古聖人之在天地間也,為眾生之先,觀陰陽之開闔以名命物;知存亡 之門戶,籌策萬類之終始,達人心之理,見變化之朕焉,而守司其門戶。故聖人 之在天下也,自古至今,其道一也。   變化無窮,各有所歸,或陰或陽,或柔或剛,或開或閉,或弛或張。是故, 聖人一守司其門戶,審察其所先後,度權量能,校其伎巧短長。   夫賢不肖、智愚、勇怯、仁、義有差。乃可捭,乃可闔;乃可進,乃可退; 乃可賤,乃可貴;無為以牧之。   審定有無,與其實虛,隨其嗜欲以見其志意。微排其所言而捭反之,以求其 實,貴得其指。闔而捭之,以求其利。或開而示之,或闔而閉之。開而示之者, 同其情也;闔而閉之者,異其誠也。可與不可,審明其計謀,以原其同異。離合 有守,先從其志。即欲捭之,貴周;即欲闔之,貴密。周密之貴,微而與道相追   捭之者,料其情也;闔之者,結其誠也。皆見其權衡輕重,乃為之度數,聖 人因而為之慮;其不中權衡度數,聖人因而自為之慮。   故捭者,或捭而出之,或捭而納之。闔者,或闔而取之,或闔而去之。捭闔 者,天地之道。捭闔者,以變動陰陽,四時開閉,以化萬物;縱橫反出,反覆反 忤,必由此矣。   捭闔者,道之大化,說之變也。必豫審其變化,吉凶大命繫焉。口者,心之 門戶也。心者,神之主也。志意、喜欲、思慮、智謀,此皆由門戶出入。故關之 以捭闔,制之以出入。   捭之者,開也,言也,陽也;闔之者,閉也,默也$ 心氣虛;志失而心氣虛,則喪其神矣 ;神喪,則彷彿;彷彿,則參會不一。養志之始,務在安己;己安,則志意實堅 ;志意實堅,則威勢不分,神明常固守,乃能分之。 〈實意法螣蛇〉   實意者,氣之慮也。心欲安靜,慮欲深遠;心安靜則神策生,慮深遠則計謀 成;神策生則志不可亂,計謀成則功不可間。意慮定則心遂安,心遂安則所行不 錯,神自得矣。得則凝識氣寄,姦邪得而倚之,詐謀得而惑之;言無由心矣。故 信心術守真一而不化,待人意慮之交會者,聽之候也;計謀者,存亡之樞機。慮 不會,則聽不審矣;候之不得,計謀失矣,則意無所信、虛而無實。故計謀之慮 ,務在實意;實意必從心術始。   無為而求,安靜五臟,和通六腑,精神魂魄固守不動,乃能內視反聽,定志 慮之太虛,待神往來。以觀天地開闢,知萬物所造化,見陰陽之終始,原人事之 政理。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而見天道;不見而命,不行而至;是謂道知。以 通神明,應於無方,而神宿矣。 〈分威法伏熊〉   分威者,神之覆也。故靜意固志,神歸其舍,則威覆盛矣。威覆盛,則內實堅 ;內實堅,則莫當;莫當,則能以分人之威而動其勢,如其天。以實取虛,以有取 無,若以鎰稱銖。故動者必隨,唱者必和。撓其一指,觀其餘次,動變見形,無能 間者。審於唱和,以間見間,動變明而威可分也。將欲動變,必先養志伏意以視間 。知其固實者,自養也。讓己者,養人也。故神存兵亡,乃為之形勢。 〈散勢法鷙鳥〉   散勢者,神之使也。用之,必循間而動。威肅內盛,推間而行之,則勢散。夫 散勢者,心虛志溢;意衰威失,精神不專,其言外而多變。故觀其志意,為度數, 乃以揣說圖事,盡圓方,齊短長。無則不散勢者,待間而動,動而勢分矣。故善思 間者,必內精五氣,外視虛實,動而不失分散之實。動則隨其志意,知其計謀。勢 者,利害之決,權變之威。勢敗者,不以神肅察也。 〈轉圓法猛獸〉   轉圓者,無窮之計也。無窮者,必有聖人之心,以原不測之智;以不測之智而 通心術,而神道混沌為一。以變論萬象類,說義無窮。智略計謀,各有形容,或圓 或方,或陰或陽,或吉或凶,事類不同。故聖人懷此,用轉圓而求其合。故與造化 者為始,動作無不包大道,以觀神明之域。   天地無極,人事無窮,各以成其類;見其計謀,必知其吉凶成敗之所終也。轉 圓者,或轉而吉,或轉而凶,聖人以道,先知存亡,乃知轉圓而從方。圓者,所以 合語;方者,所以錯事。轉化者,所以觀計謀;接物者,所以觀進退之意。皆見其 會,乃$ 有生百年死者。一日死者, 如一息得道;十年百年死者,如歷久得道。彼未死者,雖動作昭智,止名為生, 不名為死。彼未契道者,雖動作昭智,止名為事,不名為道。   曰:不知吾道無言無行,而即有言有行者求道,忽遇異物,橫執為道,殊不 知捨源求流,無時得源,捨本就末,無時得本。   曰:習射習御習琴習奕,終無一事可以一息得者,惟道無形無方,故可得之 於一息。   曰:兩人射相遇,則巧拙見;兩人奕相遇,則勝負見;兩人道相遇,則無可 示。無可示者,無巧無拙,無勝無負。   曰:吾道如海,有億萬金,投之不見;有億萬石,投之不見;有億萬汙穢, 投之不見。能運小蝦小魚,能運大鯤大鯨。合眾水而受之,不為有餘;散眾水而 分之,不為不足。   曰:吾道如處暗。夫處明者不見暗中一物,而處暗者能見明中區事。   曰:小人之權歸於惡,君子之權歸於善,聖人之權歸於無所得。惟無所得, 所以為道。   曰:吾道如劍,以刃割物即利,以手握刃即傷。   曰:籩不問豆,豆不答籩,瓦不問石,石不答瓦,道亦不失。問歟答歟,一 氣往來,道何在。   曰:仰道者跂,如道者駸,皆知道之事,不知道之道。是以聖人不望道而歉 ,不恃道而豐,不借道于聖,不賈道于愚。     二柱柱者建天地也   關尹子曰:若碗若盂,若瓶若壺,若甕若盎,皆能建天地。兆龜數蓍,破瓦 文石,皆能告吉凶。是知天地萬物成理,一物包焉,物物皆包之,各不相借。以 我之精,合彼之精。兩精相搏,而神應之。一雌一雄,卵生;一牡一牝,胎生。 形者,彼之精;理者,彼之神;愛者,我之精;觀者,我之神。愛為水,觀為火 。愛執而觀因之為木,觀存而愛攝之為金。先想乎一元之氣具乎一物執。愛之以 合彼之形,冥觀之以合彼之理,則象存焉。一運之象,周乎太空,自中而升為天 ,自中而降為地。無有升而不降,無有降而不升。升者為火,降者為水。欲升而 不能升者為木,欲降而不能降者為金。木之為物,鑽之得火,絞之得水。金之為 物,擊之得火,鎔之得水。金木者,水火之交也。水為精為天,火為神為地,木 為魂為人,金為魄為物。   運而不已者為時,包而有在者為方,惟土終始之,有解之者,有示之者。   曰:天下之人蓋不可以億兆計,人人之夢各異,夜夜之夢各異。有天有地, 有人有物,皆思成之,蓋不可以塵計,安知今之天地非有思者乎。   曰:心應棗,肝應榆。我通天地,將陰夢水,將晴夢火。天地通我,我與天 地似契似離,純純各歸。   曰:天地雖大,有色有形,有$ 人之治天下,不我賢愚,故因人之賢而賢之,因人之愚而愚之 。不我是非,故因事之是而是之,因事之非而非之。知古今之大同,故或先古, 或先今。知內外之大同,故或先內或先外。天下之物,無得以累之,故本之以謙 ;天下之物,無得以外之,故含之以虛;天下之物,無得以難之,故行之以易; 天下之物,無得以窒之,故變之以權。以此中天下,可以制禮;以此和天下,可 以作樂;以此公天下,可以理財;以此周天下,可以禦侮;以此因天下,可以立 法;以此觀天下,可以制器。聖人不以一己治天下,而以天下治天下。天下歸功 於聖人,聖人任功於天下。所以堯舜禹湯之治天下,天下皆曰自然。曰:天無不 覆,有生有殺,而天無愛惡。日無不照,有妍有醜,而日無厚薄。   曰:聖人之道天命,非聖人能自道;聖人之德時符,非聖人能自德;聖人之 事人為,非聖人能自事。是以聖人不有道,不有德,不有事。   曰:聖人知我無我,故同之以仁;知事無我,故權之以義;知心無我,故戒 之以禮;知識無我,故照之以智;知言無我,故守之以信。   曰:聖人之道,或以仁為仁,或以義為仁,或以禮以智以信為仁。仁義禮智 信,各兼五者,聖人一之不膠,天下名之不得。   曰:勿以行觀聖人,道無蹟;勿以言觀聖人,道無言;勿以能觀聖人,道無 為;勿以貌觀聖人,道無形。   曰:行雖至卓,不離高下;言雖至公,不離是非。能雖至神,不離巧拙;貌 雖至殊,不離妍醜。聖人假此,以示天下,天下冥此,乃見聖人。   曰:聖人師蜂立君臣,師蜘蛛立網罟,師拱鼠制禮,師戰蟻置兵。眾人師賢 人,賢人師聖人,聖人師萬物。惟聖人同物,所以無我。   曰:聖人曰道,觀天地人物皆吾道,倡和之,始終之,青黃之,卵翼之,不 愛道不棄物,不尊君子,不賤小人。賢人曰物,物物不同,旦旦去之,旦旦與之 ,短之長之,直之方之,是為物易也。殊不知聖人鄙雜廁別分居,所以為人,不 以此為己。   曰:聖人之於眾人,飲食衣服同也,屋宇舟車同也,富貴貧賤同也。眾人每 同聖人,聖人每同眾人。彼仰其高侈其大者,其然乎,其不然乎?   曰:魚欲異群魚,捨水躍岸即死;虎欲異群虎,捨山入市即擒。聖人不異眾 人,特物不能拘爾。   曰:道無作,以道應世者,是事非道。道無方,以道寓物者,是物非道。聖 人竟不能出道以示人。   曰:如鐘鐘然,如鐘鼓然,聖人之言則然。如車車然,如車舟然,聖人之行 則然。惟莫能名,所以退天下之言;惟莫能知,所以奪天下之智。   曰:蝍蛆食蛇,蛇食蛙$ 。苟知非言非意在彼微言妙意之上,乃 契吾說。   曰:聖人大言金玉,小言桔梗芣衛。用之當,桔梗芣衛生之,不當,金玉斃   曰:言某事者,甲言利,乙言害,丙言或利或害,丁言俱利俱害,必居一于 此矣,喻道者不言。   曰:事有在,事言有理,道無在,道言無理。知言無理,則言言皆道;不知 言無理,雖執至言,為梗為翳。   曰:不信愚人易,不信賢人難,不信賢人易,不信聖人難,不信一聖人易, 不信千聖人難。夫不信千聖人者,外不見人,內不見我,上不見道,下不見事。   曰:聖人言蒙蒙,所以使人聾,聖人言冥冥,所以使人盲,聖人言沈沈,所 以使人瘖。惟聾則不聞聲,惟盲則不見色,惟瘖則不音言。不聞聲者不聞道,不 聞事,不聞我;不見色者不見道,不見事,不見我;不音言者不言道,不言事, 不言我。   曰:人徒知偽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偽是之中有真非 ,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曰:言道者如言夢。夫言夢者曰如此金玉、如此器皿、如此禽獸,言者能言 之,不能取而與之,聽者能聞之,不能受而得之。惟善聽者,不泥不辨。   曰:圓爾道,方爾德,平爾行,銳爾事。 唐自廣明亂離,秘籍亡散。武宗已後,寂寞無聞,朝野遺芳,莫得傳播。僕生自岷峨,官於荊郢。咸京故事,每愧面牆,游處之間,專於博訪。頃逢故鳳翔楊玭少尹,多話秦中平時舊說,常記於心。他日渚宮見元澄中允,款狎笑語,多符其說。元公謂舊族一二子弟曰:「諸賢生在長安,聞事不迨富春。此則存好問之所宏益也。」厥後每聆一事,未敢孤信,三復參校,然始濡毫。非但垂之空言,亦欲因事勸戒。三紀收拾筐篋,爰因公退,咸取編連。先以唐朝達賢一言一行列於談次,其有事類相近,自唐至後唐、梁、蜀、江南諸國所得聞知者,皆附其末,凡纂得事成三十卷。《禹貢》云:「雲土夢作乂。」《傳》有「畋於江南之夢」。鄙從事於荊江之北,題曰《北夢瑣言》,瑣細形言,大即可知也。雖非經緯之作,庶勉後進子孫,俾希仰前事,亦絲麻中菅蒯也。通方者幸勿多誚焉。 宣宗稱進士   唐宣宗皇帝,好儒雅,每直殿學士從容,未嘗不論前代興亡。頗留心貢舉,嘗於殿柱上自題曰:「鄉貢進士李某。」或宰臣出鎮,賦詩以贈之,詞皆清麗。凡對宰臣言政事,即終日忘倦。洎僖宗皇帝,好蹴球、鬥雞為樂,自以能於步打,謂俳優石野豬曰:「聯若作步打進士,亦合得一狀元。」野豬對曰:「或遇堯、舜、禹、湯作禮部侍郎,陛下不免且落第。」帝笑而已。原其所好優劣,即聖政可知也。   李太尉英俊  $ 魁妖,共翼佐之。軍府未喻,亦差迎候。至近驛,有指揮索白馬四匹,察事者覺其非常,乃羈縻之。未供承間,而真陳僕射亦連轡而至,其妖人等悉擒縛,而俟命潁川,俾隱而誅之。識者曰:「陳僕射由閹官之力,無涓塵之效。盜處方鎮,始為妖物所憑,終以自貽誅滅,非不幸也。」   哭麻劉舍人事   唐李相磎,高才奧學,冠絕群彥,為朋黨所排。洎登嚴廊,似涉由徑,雖然,亦才授也。制下之日,劉舍人崇魯抱麻而哭之。李相斥其祖禰,條上其事,具表論之。又以彭城先德受賄飲鴆,乃作《鸚鵡杯賦》,醜詞訐切,人為寒心。朝士有識者閱其表曰:「何必多言,但云倒策側龜於君前有誅,彭城子何所逃刑?」時以為然。   蔡京尚書拔顧氏昆弟   唐蔡京尚書為天德軍使,衙前小將顧彥朗、彥暉知使宅市買。八座有知人之鑒,或一日,俾其子叔向已下,備酒饌於山亭,召二顧賜宴。八座俄亦即席,約令勿起。二顧惶惑,莫喻其意。八座勉之曰:「公弟兄俱有封侯之相,善自保愛,他年願以子孫相依。」因遷其職級。洎黃寇犯闕,顧彥朗領本軍同立收復功,除東川,加使相。蔡叔向兄弟往依之,請叔向為節度副使,仍以丈人行拜之,軍府大事皆諮謀焉。大顧薨,其弟彥暉嗣之,亦至使相。   陸扆相六月及弟(盧光啟附。)   唐陸相扆舉進士,屬僖宗再幸梁、洋,隨駕至行在。於時奔避勞止,又時當六月而相國策名。爾後在翰林,暑月苦於蒸溽。同列戲之曰:「今日好造榜天。」以其進取非時也。然相國文才重德,名冠一時。朝中陸氏三人,號曰「三陸」,即相國洎希聲及威三人也。   盧相光啟,先人伏刑。爾後弟兄修飾赴舉,因謂親知曰:「此乃開荒也。」然其立性周謹,進取多途。著《初舉子》一卷。即進取諸事,皆此類也。策名後,揚歷臺省,受知於租庸張濬。清河出征並、汾,盧每致書疏,凡一事別為一幅,朝士至今效之。蓋八行重疊別紙,自公始也。唐末舉人,不問士行文藝,但勤於請謁,號曰「精切」,亦楷法於范陽公爾。其族弟汝弼,嘗為張相出徵判官,傳檄四方。其略云:「致赤子之流離,自朱邪之版蕩。」自謂人曰:「天生朱邪、赤子,供我之筆也。」俊邁亦有族昆之風。   吳融侍郎文筆   唐吳融侍郎策名後,曾依相國太尉韋公昭度,以文筆求知。每起草先呈,皆不稱旨。吳乃祈掌武親密,俾達其誠,且曰:「某幸得齒在賓次,唯以文字受眷。雖愧荒拙,敢不著力。未聞愜當,反甚憂懼。」掌武笑曰:「吳校書誠是藝士,每有見請,自是吳家文字,非干老夫。」由是改之,果愜上公之意也。散版出官,寓於江陵,為僧貫休撰詩序$ ,將一切籌餉事宜,統交節度曹公。荷生又將平日先催那一處,先解那一處,某處用某人,某人熟某事,開明節略,送給曹公。曹公接辦,自不費手,也著實欽服荷生材幹。這且按下。   且說顏、林二將,曉夜趲行。到得中途,忽奉令箭一枝,錦囊一個,內固封密札。二人忙拆開同看,道:   頃探得河南土匪阿大郎等,因潼關失守,勢復蜂起,攻陷陝州。兩將軍所帶左右翼兵,由小路星馳,抄至陝州,一鼓殲除,無留一人。再於硤石關左右樹林中,留兵二百名,不時巡哨,多設旌旗,以為疑兵。定於正月十五日二更後至潼關,看城中火起接應,不得有違!看畢,急照密札催兵前進去了。   看官,你道顏、林二將,是何等樣人?顏參將名超,係武進士出身。林游擊名勇,係營伍出身。顏善使單刀,林善使畫戟,俱有萬夫不當之勇。且兩人各有一樣絕技:顏參將能於百步之外樹林中,數過第幾枝第幾葉,射之無有不中;林游擊能發連珠箭,一開弓射倒三人,再無閃得過的。   祇是心氣粗暴,言詞大戇,動輒得罪長官。以致十年還是一個守備、一個千總。自經略到晉,克復平陽,會勦陳、汝,他二人便超群絕倫,為經略賞識了。不半年間,以軍功擢至參、遊,眼見得去總兵不遠哩。看官,汝道人生,可不要逢個知己麼?   閑話休講。說他兩人到了河南,果然土匪縱橫,焚村劫舍。顏、林兩將所帶皆百戰之兵,分路勦除,不日即將陝州收復。並按著柬帖,在硤石關一帶,設了疑兵,專等十五日,到潼關接應。暫且不表。   且說那賊匪,據了潼關,十餘日不能渡河。城中不過數里地方,能夠搜得出幾多糧草?將向華陰進發,又被西安重兵攔住去路。將往河南擄掠,忽聞經略遣將,將陝州土匪斬殺無遺。並探得,一路均有伏兵,幾次出城,俱被官軍擊退。且烏合之眾,本無紀律,回人與番人,有勇無謀,弄得個個魂驚膽戰,已有散心。   忽一日,潼關城中,貼了幾十處大營告示,眾人瞧道:   欽差大臣經略西南世襲一等威勇侯明示:為愷切曉諭事。爾陝甘回民,自李唐以來,轉徙內地,食毛踐土,千有餘歲。我朝天覆地載,漢民回民,從無歧視。乃者逆倭犯顧,天地不容,神人共憤。鼯是已窮之技,豕無可突之圍。釜底游魂,苟延旦夕。爾等乃受其指揮,並勾番部,兼脅良民。豈知天上軍來,若風掃葉;漢家兵到,如日沃霜。   本爵欽承威命,統領元戎,招募悉拳勇之材,團練集爪牙之利。燕犀排出,爭淬芙蓉;代馬驅來,久肥苜蓿。四圍炮火,中天掣列缺之鞭;一片刀光,半夜射望諸之魄。蝟鋒立折,螳斧徒勞。惟思二百年列聖垂謨,但有如傷之念。十$ 是幾個力?」采秋道:「這平常射的,不過三個力。」瑤華便取過骲頭箭,搭上了弓,調正了柳腰,拳回至手。祇聽得嗚的一聲響,早著在第三層青圜上。大家喝聲採。第二箭又著在第一個紅圜,大家連聲說「好!」第三箭又著了。   荷生笑吟吟的向采秋道:「我再不想琴仙有此好箭!」采秋道:「難為他是纔學的,便有如此手段。」紫滄自覺得意。   瑤華站著歇一歇,移步向采秋道:「採姊姊,我僭了,如今你射去。」采秋道:「我把工夫丟開一年多,比不得你天天操練。我再射,斷不能像你這般準。」荷生道:「準不準算甚麼,不過耍一耍,也覺得有趣。」小岑道:「就是不準,難道怕人笑話麼?」   癡珠道:「我有個令,采秋你遵不遵?」采秋笑道:「你甚麼令?」癡珠道:「你看天上飛的一陣陣歸鴉,我指一個,你射了吧。」采秋笑道:「鵠子我還怕不準,你卻要另出題目。」荷生道:「這個耍不得,射得不好,卻把人射一箭,怎了?」紫滄道:「你沒有瞧過他手段,替他擔心。」荷生道:「我不信,他就能箭無虛發。」癡珠笑道:「你不信,我卻信得過。采秋,你射吧,我叫秋痕替你結束。」   采秋拗不過大家意思,於是將大衫卸下,付給香雪。秋痕便把他首飾除下,將簪拴緊髻子。采秋祇將裙帶結好,也不摳上裙幅。瑤華遞過弓,采秋要過幾支狼牙箭,向癡珠道:「你要我射那一陣那一個鴉,我卻不能。我準一箭一鴉,給你瞧吧。」癡珠道:「就是這樣。」瑤華道:「可不是準呢,先前偏要說許多話,可見采姊姊是個老好巨猾。」荷生道:「我總信不過,采秋,小心吧。」   采秋笑一笑,走上高坡站著。恰好有群鴉,啞啞的從西過來,采秋就站遠些,眾人祇聽弓弦一響,卻驀然一個鴉墜地。青萍等正搶著去拾,又見兩個鴉帶箭墜地了。大家目不及視,口不能言。癡珠鼓掌道:「荷生,何如?」荷生眉飛色舞,說道:「這個真怪!」采秋早將弓付給香雪,披上大衫,移步向秋痕。戴上首飾,說道:「上燈了,喝酒去吧。」   此時雲淨天空,冰輪擁出,微風引著南岸桂花的香,陣陣撲入鼻孔。   大家步入西廊,見閣上閣下的燈都已點上。就在臺階上三兩成群,嘖嘖稱讚採秋的神箭,瑤華的工力。荷生吩咐跟人,將閣上三面花門一起洞開,把座位通擺在石欄杆甬道。   然後大家步到東廊,上了石磴,在平臺上憑眺一回。癡珠、秋痕、荷生、紫滄、小岑先行入席。癡珠高興之至,喝了一滿杯,吟道:「一年明月今宵多。」秋痕接道:「不知明月為誰好?」癡珠一笑。   彼時劍秋、瑤華、丹翬、曼雲尚未歸座,正憑在石欄遙望。瑤華望著堤$ :「登高忘攜酒榼 矣。」鴻乾曰:「我等之游,欲覓偕隱地耳,非專為登高也。」舟子 曰:「離此南行二、三里,有上沙村,多人家,有隙地,我有表戚范 姓居是村,盍往一遊?」余喜曰:「此明末徐俟齋先生隱居處也,有 園聞極幽雅,從未一遊。」於是舟子導往。村在兩山夾道中。園依山 而無石,老樹多極紆迴盤鬱之勢,亭榭窗欄盡從樸素,竹籬茆舍,不 愧隱者之居。中有皂莢亭,樹大可兩抱。余所歷園亭,此為第一。園 左有山,俗呼雞籠山,山峰直豎,上加大石,如杭城之瑞石古洞,而 不及其玲瓏。旁一青石如榻,鴻乾臥其上曰:「此處仰觀峰嶺,俯視 園亭,既曠且幽,可以開樽矣。」因拉舟子同飲,或歌或嘯,大暢胸 懷。土人知余等覓地而來,誤以為堪輿,以某處有好風水相告。鴻乾 曰:「但期合意,不論風水。」(豈意竟成讖語!)酒瓶既罄,各採 野菊插滿兩鬢。 歸舟,日已將沒。更許抵家,客猶未散。芸私告余曰:「女伶中有蘭 官者,端莊可取。」余假傳母命呼之入內,握其腕而睨之,果豐頤白 膩。余顧芸曰:「美則美矣,終嫌名不稱實。」芸曰:「肥者有福相 。」余曰:「馬嵬之禍,玉環之福安在?」芸以他辭遣之出。謂余曰 :「今日君又大醉耶?」余乃歷述所游,芸亦神往者久之。 癸卯春,余從思齋先生就維揚之聘,始見金、焦面目。金山宜遠觀, 焦山宜近視,惜余往來其間,未嘗登眺。渡江而北,漁洋所謂「綠楊 城郭是揚州」一語,已活現矣!平山堂離城約三、四里,行其途有八 、九里,雖全是人工,而奇思幻想,點綴天然,即閬苑瑤池、瓊樓玉 宇,諒不過此。其妙處在十餘家之園亭合而為一,聯絡至山,氣勢俱 貫。其最難位置處,出城入景,有一里許緊沿城郭。夫城綴於曠遠重 山間,方可入畫,園林有此,蠢笨絕倫。而觀其或亭或台、或牆或石 、或竹或樹,半隱半露間,使遊人不覺其觸目,此非胸有丘壑者斷難 下手。城盡,以虹園為首折面向北,有石樑曰「虹橋」,不知園以橋 名乎?橋以園名乎?盪舟過,曰「長堤春柳」,此景不綴城腳而綴於 此,更見佈置之妙。再折而西,壘土立廟,曰「小金山」,有此一擋 便覺氣勢緊湊,亦非俗筆。聞此地本沙土,屢築不成,用木排若干, 層疊加土,費數萬金乃成,若非商家,焉能如是。過此有勝概樓,年 年觀競渡於此。河面較寬,南北跨一蓮花橋,橋門通八面,橋面設五 亭,揚人呼為「四盤一暖鍋」,此思窮力竭之為,不甚可取。橋南有 蓮心寺,寺中突起喇嘛白塔,金頂纓絡,商矗雲霄,殿角紅牆松柏掩 映,鐘磬時聞,此天下園亭所未有者。過橋$ 只對梨花。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誰省,誰省。 從此簟紋燈影。 黃葉青苔歸路,屧粉衣香何處。消息竟沈沈,今夜相思幾許。秋雨,秋雨, 一半因風吹去。 纖月黃昏庭院,語密翻教醉淺。知否那人心?舊恨新歡相半。誰見?誰見? 珊枕淚痕紅泫。 彤霞久絕飛瓊字,人在誰邊。人在誰邊,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銷被冷殘燈滅,靜數秋天。靜數秋天,又誤心期到下弦。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冷香縈遍紅橋夢,夢覺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別後誰能鼓,腸斷天涯。暗捐韶華,一縷茶煙透碧紗。 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吹落嬌紅,飛入窗間伴懊儂。 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海天誰放冰輪滿,惆悵離情。莫說離情,但值良宵總淚零。 只應碧落重相見,那是今生。可奈今生,剛作愁時又憶卿。 撥燈書盡紅箋也,依舊無聊。玉漏迢迢,夢裏寒花隔玉簫。 幾竿修竹三更雨,葉葉蕭蕭。分付秋潮,莫誤雙魚到謝橋。 涼生露氣湘弦潤,暗滴花梢。簾影誰搖,燕蹴風絲上柳條。 舞鏡匣開頻掩,檀粉慵調。朝淚如潮,昨夜香衾覺夢遙。 土花曾染湘娥黛,鉛淚難消。清韻誰敲,不是犀椎是鳳翹。 只應長伴端溪紫,割取秋潮。鸚鵡偷教,方響前頭見玉簫。 白衣裳憑朱闌立,涼月趖西。點鬢霜微,歲晏知君歸不歸? 殘更目斷傳書雁,尺素還稀。一味相思,准擬相看似舊時。 謝家庭院殘更立,燕宿雕粱。月度銀牆,不辨花叢那瓣香? 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一別如斯,落盡犁花月又西。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葯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夕陽誰喚下樓梯,一握香荑。回頭忍笑階前立,總無語,也依依。 箋書直恁無憑據,休說相思。勸伊好向紅窗醉,須莫及,落花時。 春淺,紅怨。掩雙環,微雨花間畫閑。無言暗將紅淚彈。闌珊,香銷輕夢還。 斜倚畫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記當時,垂柳絲,花枝,滿庭蝴蝶兒。 記綰長條欲別難。盈盈自此隔銀灣。便無風雪也摧殘。 青雀幾時裁錦字,玉蟲連夜剪春幡。不禁辛苦況相關。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沈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蓮漏三聲燭半條,杏花$ 斜陽魚浪香浮。 此時畫閣垂楊岸,睡起梳頭。 舊遊蹤,招提路,重到處,滿離憂。想芙蓉湖上悠悠。紅衣狼藉, 臥看桃葉送蘭舟。午風吹斷江南夢,夢裏菱謳。 新來好,唱得虎頭詞。一片冷香惟有夢,十分清瘦更無詩。標格早梅知。 清平樂 憶梁汾 才聽夜雨,便覺秋如許。繞砌蛩螿人不語,有夢轉愁無據。 亂山千疊橫江,憶君遊倦何方。知否小窗紅燭。照人此夜淒涼. 金縷曲 慰西溟 何事添淒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終古幾人稱屈。 須知道、福因才折。獨臥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聽譙鼓,二更徹。 丈夫未肯因人熱,且乘閑、五湖料理,扁舟一葉。淚似秋霖揮不四,灑向野田黃蝶。 須不羨、承明班列。馬跡車塵忙未了,任西風、吹冷長安月。又蕭寺,花如雪。 金縷曲 薑西溟言別,賦此贈之 誰復留君住?嘆人生、幾翻離合,便成遲暮。最憶西窗同翦燭,卻話家山夜雨。 不道只、暫時相聚。袞袞長江蕭蕭木,送遙天、白雁哀鳴去。黃葉下,秋如許。 曰歸因甚添愁緒。料強似、冷煙寒月,棲遲梵宇。一事傷心君落魄,兩鬢飄蕭未遇。 有解憶、長安兒女。裘敝入門空太息,信古來、才命真相負。身世恨,共誰語。 小院新涼,晚來頓覺羅衫薄。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 蕭寺憐君,別緒應蕭索。西風惡,夕陽吹角,一陣槐花落。 百字令 宿漢兒村 無情野火,趁西風燒遍、天涯芳草。榆塞重來冰雪裏,冷入鬢絲吹老。牧馬長嘶, 征笳亂動,拼入愁懷抱。定知今夕,庾郎瘦損多少。 便是腦滿腸肥,尚難消受,此荒煙落照。何況文園憔悴後,非復酒壚風調。 回樂峰寒,受降城遠,夢向家山繞。茫茫百感,憑高唯有清嘯。 欲寄愁心朔雁邊,西風濁酒慘離顏。黃花時節碧雲天。 古戍烽煙迷斥堠,夕陽村落解鞍韉。不知征戰幾人還。 身向雲山那畔行。北風吹斷馬嘶聲。深秋遠塞若為情。 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城。古今幽恨幾時平。 已慣天涯莫浪愁,寒雲衰草漸成秋。漫因睡起又登樓。 伴我蕭蕭惟代馬,笑人寂寂有牽牛。勞人只合一生休。 萬裏陰山萬裏沙,誰將綠鬢鬥霜華。年來強半在天涯。 魂夢不離金屈戍,畫國親展玉鴉叉。生憐瘦減一分花。 楊柳千條送馬蹄,北來征雁舊南飛,客中誰與換春衣。 終古閑情歸落照,一春幽夢逐遊絲,信回剛道別多時。 微雲一抹遙峰,冷溶溶,恰與個人清曉畫眉同。 紅蠟淚,青綾被,水沈濃,卻與黃茅野店聽西風。 南歌子 古戍 古戍飢鳥集,荒城野雉飛。何年劫火剩殘灰,試看英雄碧血,滿龍堆。 玉帳空分壘,金笳已罷吹。東風回首盡成非$ 狗來咬你。”說著就 要去。那個矮些個﹝的﹞說:“姐姐,你看他那個小樣,被姐姐罵了 一頓,怪可憐的,饒了他罷。”那人又向嫣娘著實的望了一眼,又微 微的笑了一笑,慢慢的小聲說:“暫且饒你這一次。”嫣娘就隔著花 作了一個揖,說:“我是嫣娘,新進的秀才。”那高些的說:“秀才 是個甚么?是長的,是團的?是紅的,是綠的?”嫣娘說:“秀才不 是別的,是個功名。”那高些的說:“甚么叫個功名?”嫣娘說:“ 頭上戴個頂兒,就叫功名。”那高些的說:“這個頂兒甚么稀罕的物 件,俺家放牛的小蝦兒天天把吃的雞蛋殼兒安在草帽上,豈不就是個 頂兒?”嫣娘說:“哪像個捐職的品頂戴,不是個秀才。”那高些的 說:“你既然是個秀才,我問你,這株芙蓉花其種始于何時?來自何 地?”嫣娘卻實在不知,又不好直說的,只是笑。那高些的說:“你 連這眼前的花木還不知道,也要戴個頂兒向人夸嘴說我是天下第一勝 地南京首府秀才嫣娘,真真叫人不羞死也笑死了。”嫣娘聽了,又作 了一個揖,說:“小子請教。”那矮些的說:“姐姐,我們去罷,看 那糊涂氣味熏壞了。”兩個說著就走。嫣娘站在路上攔住,笑著說: “才聽仙音,頓開茅塞,還望指教。”他兩個不得過去,說:“沒得 指教了,你去罷!”嫣娘不肯閃開。他兩個動心了,那矮些的說:“ 姐姐,你把那芙蓉典賞給他聽聽罷。”那高些的沒了法,只說:“你 站遠一步,我跟你說。”嫣娘只得退了一步。那高些的說:“芙蓉出 于日本國,周穆王好遠游三千,一年到了那國,攜來到中華的。你記 著,明日遇著學台考古,寫上就取個第一。”嫣娘說:“領教。”又 說:“豈有弟子不知師之名姓的?再懇把名姓賞給弟子聽聽。”那高 些的說:“你這個人不知好歹,怎么又問我們的名姓?”那矮些的說 :“這又何妨?對他說就說。俺姓奚,姐姐叫引香,我叫拾香。你知 道了,去罷。”嫣娘仍然不肯過去,不妨拾香把他一推,跌在地下, 他兩個跑了。嫣娘只得起來,慢慢回家。 到了家,日日又添了一條牽挂,終日雖與娟、嫿、關、窈談談, 也不能解個悶。不覺又到了第二年秋天。這年就是秋闈之期。嫣娘到 了七月下旬就來府里等著入闈,又是常興送他,日日在寓不能出來。 那一日,常興要來家看鄉間田稞。嫣娘得了空,直跑到宜人門口,叫 開了門。進去有一條路,一直到宜人房里去的,他上回是宜人送他出 來走過的,所以他知道,就從這路一直到了宜人房里。 宜人在屋內小睡。嫣娘進了屋,﹝丫﹞頭就要叫醒宜人,嫣娘說 :“莫驚著$ 原來才是你們這兩個東西,怎麼開口就罵起我來了麼?」尤二姐道:「罵了你便怎 麼樣,這裡又是你們榮國府了?你又是當家的奶奶沒人敢惹咧!我今兒可要報報仇了 呢!」尤三姐道:「姐姐,你的嘴那裡說得過他呢,等我來收拾他。」說著,「唿」 的一聲拔出鴛鴦劍來,鳳姐見了嚇得魂不附體,便連忙往前就跑。尤三姐仗著劍隨後 趕來,口裡嚷道:「鳳丫頭,你可走到那裡去?」   正趕之間,只見迎面來了兩個美人,鳳姐一見,便高聲嚷道:「快些救命啊!尤 家三丫頭要殺人呢!」原來這來的卻是鴛鴦與秦可卿二人,因要往絳珠宮去瞧黛玉的 。二人猛然一看,見那前頭跑的卻是鳳姐。秦可卿便忙上前一把把鳳姐抱住,那鴛鴦 便忙上前攔住尤三姐道:「三姑娘,快些不要動手,恐怕娘娘知道了,那會子取罪不 便呢!」尤三姐收了寶劍,笑道:   「我嚇唬鳳丫頭罷了,那裡就殺了他呢!」   秦可卿拉著鳳姐的手,說道:「二嬸娘,你老人家怎麼也到了這裡來了麼?」鳳 姐道:「我倒不願意來呢,可由得我麼?這是什麼地方兒,這麼體面,你們怎麼都在 這裡的呢?」秦可卿道:「這裡叫做太虛幻境,又叫做芙蓉城,有一位警幻仙姑總理 這裡的事。那中間向北的正殿,便是仙姑的住處,東邊一帶紅牆是元妃娘娘的赤霞宮 ,西邊一帶粉牆是林姑娘的絳珠宮,中間朝南的是芙蓉城的正殿,那朝南東西兩邊的 配殿都是『怨粉』、『愁香』、『朝雲』、『暮雨』、『薄命』、『癡情』等司,就 是我們這些人的住處了。」   鴛鴦道:「二奶奶跑的頭髮也鬆了,褲腿兒也散了,咱們就近先到赤霞宮二姑娘 屋裡去歇歇兒,梳洗梳洗,順便兒好先謁見元妃娘娘的,等見過了娘娘,再到別處去 。」鳳姐道:「這都是尤家三丫頭鬧的,你仔細提防著就是了。你二姐姐呢,怎麼眼 錯不見的就沒影兒了麼?」尤三姐只不答言,抿著嘴兒在旁邊笑呢。   四人便同到了赤霞宮,走進迎春屋裡。鳳姐道:「怎么二姑娘沒在家麼?」早有 仙女們送上茶來,回道:「姑娘到林姑娘屋子裡去了,還沒回來呢!」鴛鴦道:「既 然二姑娘沒在屋裡,二奶奶也乏了,且在這兒坐一坐,吃了茶,歇一會兒罷。   「遂叫仙女們舀水,取了妝奩過來。這裡鳳姐洗了臉,重新梳妝打扮,整理衣裳 。鴛鴦便先進宮,啟奏元妃去了。約有頓飯之時,才出來道:「娘娘身上不大爽快, 不肯出來見人,聽見二奶奶來了,倒像有些嗔怪的似的,親筆寫了一道懿旨封了教我 發給二奶奶自己開讀呢!」鳳姐大驚道:「這是什麼道理呢?我又不認得字,這可不 是難我麼?」鴛鴦道:「$ 。我瞧你如今的容貌,也有個粹面盎背 的光景了。你本來雖是面如美玉,只因從前為富貴繁華所擾,卻少一段溫潤之色。如 今看去,竟真是白玉中透出一番寶色來了,名之曰寶玉,可謂名稱其實了。   寶玉笑道:「柳二哥,你我弟兄素無戲言,今兒可該罰你了。   湘蓮道:「你不信,你去照照鏡子,看可像你先前的樣兒不像?」   寶玉果然取出鏡子來,照了一照,也不覺喜形於色道:「柳二哥,我今日始信吾 儒之道,即仙佛之道。總因世上的人為氣稟所拘,人欲所蔽,習焉而不察,終日迷於 聲色貨利,及至迷的要死,又妄想仙佛的長生,豈不可笑呢!」湘蓮道:「到底寶兄 弟是個極聰明的人,一悟就悟徹了。今兒天氣晴和,咱們何不下山去逛逛。一則可以 流通血脈,發舒精神;二則可以縱觀花柳,悅性怡情。這些日子,咱們也太苦了。」 寶玉道:   「正合我的意思,你何不把鴛鴦劍帶上,到了寬敞的地方,試舞一回,小弟也領 教領教呢。」柳湘蓮道:「使得。」遂取出鴛鴦劍來,係在腰間,拉了寶玉的手,慢 步下山。   但見蒼松翠柏青碧接天,異卉奇花幽香撲鼻。二人走了有數里遠近,忽見地平路 坦,四下裡一片桃花,人在紅雲深處,彷彿武陵景況。寶玉道:「柳二哥我讀陶淵明 的《桃花源記》只說是文人的曲筆,皆假設之詞。誰想今兒竟親歷其境,始信古人不 我欺也。這裡就很寬敞,你就請舞起劍來,也可以使桃花壯色。」湘蓮便掣出鴛鴦劍 來,先走了架式,然後斜行拗步的舞了起來,只見一片寒光渾身盤繞,喜的寶玉拍手 叫好不絕。   湘蓮舞畢,收了鴛鴦劍道:「咱們何不再往前去,一直把桃花的蹤跡追盡,看那 裡到底有什麼人家沒有?倘若遇著個山家村店,我們也沽飲三杯,以助清興,豈不更 有趣呢。」寶玉道:   「很好。」二人遂又順著桃花又走了數里,隱隱的望見前面桃花影裡,露出些樓 台閣殿來。寶玉道:「此乃荒山,怎麼又有這樣一個所在呢?真真的我們今兒,可勝 過當日的陶淵明了。   「湘蓮道:「我來此多年,也下山走過幾次,怎麼總沒見過這個地方兒呢?」二 人一面說話,一面走到了跟前。   忽見一條長河阻路,白湧碧翻,卻是沙明水淨。復又尋至河灣窄處,只見一座石 橋,兩邊白石欄杆,直接到那邊縹緲飛樓之下。二人緩步上橋,卻見那邊垂楊影裡, 露出一帶粉牆,內有幾層飛樓直插雲漢,蓋的十分華麗。及到粉牆角下,忽見一垂花 門,朱扉半啟,曲徑通幽。二人止步,正在徘徊瞻顧之間,只見裡面出來了一個二八 女郎,風鬟霧鬢,環佩珊珊,見了他二人,並無羞澀$   司棋答應出去,大家歸寢。   到了次日,黛玉寫了稟啟,又備了幾樣奇異的禮物,打發司棋夫婦回轉酆都去了。 要知下文如何,請看次卷便見。 第十三回 遺帕相思今朝勾帳 尋春心事他日開懷   話說小紅在平兒屋裡,每日與姐妹們閒玩說話兒。只因給賈芸親事說定,心已遂了 ,便毫無思慮,安然暢適,不過旬日之間,病已全好了。賈芸也有了娶親的日子了,平 兒便撿了幾套衣裳,賞了四十兩銀子,又回了王夫人,王夫人亦賞了兩套衣裳,二十兩 銀子。平兒又給了他些家常半舊的衣裳,給他裝了四個箱子,傳了林之孝家的進來,領 他家去。林家的帶了小紅,到各處磕頭謝了,又辭別了眾姐妹,出門上車回家去了。   過了兩日,馬府家人押送過嫁妝來了,十六副箱櫥,一百六十件桌炕椅杌,八十台 古玩、瓶爐、茶酒器、帷幔等類。賈璉一面叫人搬過新房子裡去鋪設,一面叫人讓馬府 家人到前邊款待酒飯,給了一百六十兩銀子賞封,並八對尺頭。那邊家人上來謝了酒飯 賞賜回去。又有兩家陪房,領著四個丫頭到王夫人上房來磕頭參見,王夫人便吩咐教在 新房子裡照應鋪設嫁妝器具,又吩咐教廚房裡添設分例,外加獎賞。到了次日,主才鋪 設齊備,照奩簿檔冊查點清楚,請賈政等看過,裡邊方請王夫人等從左邊廂房開門過去 ,大家各處看了一遍,都仍回到王夫人上房裡來。   王夫人道:「明兒蘭哥兒過禮的東西,你們都預備停當了麼?我還沒瞧見呢。」平 兒道:「都停當了,在大嫂子屋裡呢。   「因教秋紋到大奶奶那邊,把明兒過禮的首飾都拿過來。因又回王夫人道:「那些 尺頭、衣裳等明兒擺齊了,再請太太看罷。   「王夫人道:「也罷了,不要太累贅了。」說著,秋紋同了碧月、素雲三個人,捧 了首飾過來。平兒便指與王夫人道:「這是金項圈,這是金珠首飾,共計一百件。額外 是妝蟒四十匹,各色刻絲羽毛大呢洋縐線縐綢緞一百六十匹,四季衣服一百二十件。那 就是折羊酒的銀子了。」王夫人點頭道:「頭裡寶玉給環兒兩處的東西都也差不多兒, 就是這麼著也罷了。」   到了次日,榮禧堂上鋪氈結彩,屏開孔雀,褥隱芙蓉。各公侯及工部、邢部官員並 諸親友,俱來賀喜。外面是賈赦、賈政、賈珍、賈璉等迎送,內裡是邢夫人、王夫人、 尤氏、李紈等接待。先派了林之孝等十名家人押著禮物,到傅同知家去。   午後回來,那邊也是十名家人押了回禮,一齊到了榮禧堂上來叩首。這裡一面款待 來人,打發賞賜,去後便打點宮燈、大轎起身。鼓樂執事前導,官銜牌上是:世襲一等 將軍、世襲$ 才好,千萬莫教姑老爺知道。就是要用銀子我這裡也有,若能夠保全了我的臉面,這就 是保全了咱們賈家的臉面了。好姐姐,你就快去罷。」   鴛鴦大驚道:「我的奶奶,你怎麼連這些事都包攬起來了。   虧了姑老爺是咱們的親戚,若是別的衙門告了,這還了得?這件事若是在陽間犯了 出來,只怕連二爺還帶累在裡頭呢。」鳳姐發急道:「好姐姐,這會子你還說這些個做 什麼呢?快些去罷,過會子大爺出去了,就難辦了。」鴛鴦道:「二奶奶,你且別慌, 我想大爺他也是個聰明人,他難道就不顧咱們家的臉面麼?再者,這件事也先得告訴老 太太一聲兒,別要先對姑太太說出有人攔轎喊冤的話來才好。等我先把老太太請進來, 說明了緣故,我再去向大爺說去。不然你是個小嬸子,我是個大丫頭,私自往大爺屋裡 去做什麼呢?」鳳姐道:「你說的也很是,就這麼著,快著些兒罷。我心裡這會子也不 知道是怎麼了?」   鴛鴦連忙出來看時,只見賈母獨自個坐在炕上喝茶。賈夫人在那邊看著司棋開箱子 ,像找什麼東西的似的。鴛鴦便向賈母使了個眼色,賈母會了意,便站起身來道:「鳳 丫頭這會子可好些了沒有?我也瞧瞧他去呢。」說著,便扶了鴛鴦走進屋去。鳳姐見了 賈母,雖覺害臊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連哭帶訴的把告狀的事,原原委委的說了一遍。賈 母也嚇得呆了半晌,道:   「你這個猴兒精,前兒家裡抄家的事裡頭也有你,今兒這裡又被人家告了。噯,小 人兒家聰明過餘了,也不是好事。鴛鴦,你快去找著你大爺,就說我的話,賈家的臉面 要緊,教他把這件事私下了結了罷。要用銀子,我這裡也有,只別教姑老爺知道就是了 。虧了這件事我還沒告訴你姑太太呢。」鴛鴦答應了,自去了。   鳳姐被賈母說了幾句,低了頭無言可對,那眼淚珠兒一雙一雙的往下亂滾。賈母看 著,反又過意不去,心疼起來,道:   「我的兒,你別害怕。你大哥哥也是個妥當懂事的人,這點子小事斷沒有辦不來的 。況且,就當姑老爺知道了,也是稀鬆的事。」說著,只見賈夫人進來道:「二奶奶, 你這會子可好些兒麼?我給你找了一丸子藥來,燙了些黃酒,你吃了可就好了。   「後面司棋果然提著一壺暖酒,鳳姐不敢推辭,只得接來吃了,暫且不題。   再說鴛鴦一直來到賈珠屋裡,只見賈珠盤膝坐在炕上,手裡拿著那張狀子在那裡反 覆觀看,看見鴛鴦進來,忙放下,欠起身來笑道:「鴛鴦姐姐,稀客呀,有什麼事情來 了?」鴛鴦道:「老太太差了我來,教告訴大爺說,才剛兒告狀的那女孩子告的是璉二 奶奶,如今二奶奶嚇的什$ 姓張的姑娘,因有人打破他們的婚姻,他媳婦沒過門便自縊而死。他也就義不 獨生的也尋了死了。這麼看起來,不是張金哥的丈夫,可是誰呢?」賈珠忙問道:「他 可知道這個人的住處麼?」要和秦锺怎麼回答,且看下回便了。 第十九回 好友朋同志更同行 胞弟兄相逢不相識   話說秦锺告訴賈珠,說夏金桂知道張金哥的丈夫叫崔子虛的緣故。賈珠忙問道:「 他可知道這個人的住處麼?」秦锺道:「我也問他來,他馮說他知道,就離青樓不遠有 一座關帝廟,這位崔相公就在廟裡住著呢。」賈珠把手一拍,笑道:「了不得,我為這 件事直躊躇了一夜,誰知道又有這麼湊巧的事呢?你說說,老馮他昨兒晚上還說他們那 一口子總沒接見客,今兒才頭一夜,可就招承出認得崔相公來了。」秦锺笑道:「我看 他那個樣兒,就讓他不認得崔相公,也未必是原封貨兒。」賈珠笑道:「俗語說的好: 『香油調苦菜,各人心上愛』,只要老馮各人愛罷咧,給咱們什麼相干呢?他昨兒高興 ,說今兒請咱們到城外望湖亭樂一天,到底是順嘴兒說的謊啊,還是當真呢?   「秦锺道:「是當真的請呢,過會子打了二鼓,他還到衙門裡來伺候著姑老爺,簽 押了文書,約會了咱們爺兒兩個,一同出城去呢。今兒一早就僱了轎子,把他們那一口 子送到望湖亭等候著,又差了家人備辦酒席去了。」賈珠笑道:「罷了,既是他真心實 意的請咱們,咱們也別辜負了他的美意。你一會兒出去告訴潘又安,教他把咱們家的轎 車子套上預備著,等老馮來了,我們一同坐上車出城,好不好呢?」秦锺答應著去了。   賈珠叫過小廝來,打開箱子取了一套新衣出來換了,又取了一封銀子,教小廝帶著 ,以預備賞賜。不一時,林如海簽押已畢,回了後堂。賈珠便稟知了林如海,出城閒玩 。林如海不好攔阻,只說:「早去早回,不可多事。」賈珠答應了,便帶了秦锺走出儀 門,早望見馮淵在那裡等候。三人一齊上車,車夫趕起,出了轅門,向城外望湖亭而去   賈珠在車上問馮淵道:「老馮,你昨兒說你們那一口子總沒接過客,他可又是從那 裡認得崔守備的兒子來呢?這不是你給他混充正經人呢麼?」馮淵笑道:「閻王爺說他 生前邪淫,所以才罰入青樓的。你想天下有個邪淫的黃花女兒麼?不過是他自己害臊, 不肯說出他丈夫的名姓,以及他邪淫的實跡來罷了。我是因愛他的人物兒還很俊,所以 要買來做妾,也不過是取樂兒的意思。聖人云:『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 。』」說著,秦锺大笑道:「馮大哥,你這句話真說的很是。   明兒日後他又看上了我$ 子已是遲了幾個月了,橫豎 再等個把月再說罷了。我才剛兒聽見姑老爺未必一兩天肯給你去呢,你這一去要到幾時 才得到芙蓉城裡去呢?」寶玉道:「大約還得一二年功夫,才得去呢。我們師父臨行囑 咐了我們,叫早些兒回去,還有別的差事,不能遲延的。」說著,又談了一會閒話,便 出來到賈珠屋裡安歇。兄弟二人又說了一會家庭閒話,方才歸寢。要知後事如何,且看 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沁芳橋臨流生畫稿 櫳翠庵靜坐鬥棋機   卻說這年會試場期已過,接著賈蘭已娶了傅秋芳過門,住的是蘅蕪院。李紈、寶釵 、馬氏俱搬入園中,李紈還住的是稻香村,寶釵還住的是怡紅院,馬氏住的是秋爽齋。 大觀園收拾的分外整齊,依舊熱鬧,另是一番氣象了。三月已過,瞬屆四月,光陰荏苒 。會試發榜:巧姐的姑爺周姑爺中了第十六名進士,薛蝌中了第七十二名進士,賈環中 了第一百八十名進士,三人是一榜同年,便料理殿試之事。   一日,是平兒生日,青兒、小紅、椿齡、鶴仙四人俱來與平兒拜壽。這四人是俱由 平兒成全婚姻,故感激恩遇,與別人迥然不同的。這日巧姐也回來了,那巧姐原與青兒 兩個很說得來,許久不見,會著了都歡喜說笑的了不得。小紅等三人又因巧姐的姑爺中 了進士,且自己的出身低微,便都退後,不敢上前與巧姐說笑。平兒看見,心裡明白, 便道:「你們都是一樣的姑嫂,不分彼此的,大家都要在一塊兒玩笑,親親熱熱的,我 才喜歡呢。況且,我們姑娘自來是好的,從不像那麼樣兒的人。」巧姐便道:「我和嫂 子們都到園子裡逛逛去罷。」平兒道:「也好。」因問道:「你們都見過了太太沒有? 」大家都道:「見過了。」平兒道:「姑娘可知道今兒是寶二叔的生日麼?到了園子裡 ,先到怡紅院去給二嬸娘拜壽,可別忘了。」   巧姐道:「是的呀,寶二叔是同姨娘一天生日的。」青兒等四人都道:「幸虧二嬸 娘提醒了我們,不然只知道給二嬸娘磕頭,怎麼就不知道給寶二叔拜壽呢?」   說著,五個人便一齊出來,過了粉油大影壁,穿甬道角門轉到前頭,進了大觀園。 先到怡紅院來,進了院門到了十錦槅子,丫環素琴見了,打起簾子,五人進去,只見寶 釵同傅秋芳在那裡坐著說話兒呢。巧姐道:「二嬸娘,我和嫂子們特來給二嬸娘拜壽的 。」說著,五人齊跪了下去。寶釵忙拉住笑道:   「姑奶奶,今兒是你姨娘的生日,怎麼又給我拜起壽來呢?」   巧姐道:「今兒也是寶二叔的好日子,怎麼不給二嬸娘拜壽呢?」傅秋芳道:「才 剛兒二嬸娘告訴我說,今兒是璉二嬸娘的生日,我正打$ 」王仁笑道:「我特意的 是要瞧你這個浪樣兒呢,我們早些睡罷,我跪在你面前就是了,好不好?」多姑娘笑著 脫衣,二人就寢。   次日,王仁會見傻大舅,便把這話對他說了。兩個又計議了一番,便同到錦香院來 ,會了雲兒,說明了是做對分的伙計。   次日便叫了輛車,把多姑娘送在錦香院來,家中所剩下的些傢伙,便交與王仁、傻 大舅兩個收著。房屋本是租的,也就交還原主。王仁、傻大舅便把傢伙兩人分著賣了, 又還要了雲兒二十兩銀子,也是兩人分用了。   多姑娘到了錦香院裡,果然是車馬填門,雲兒甚是歡喜。   過了兩個多月,王仁、傻大舅也去過幾回,總逢有客不得空閒,所有幾十兩銀子又 已用完了。兩人商議著便來瞧薛蟠。薛蟠會著,說道:「我們好些時沒會了,你們這一 向都到那裡去來?   「二人道:「我們成日家一點事兒也沒有,總是閒逛也沒一定的地方兒。」薛蟠道 :「我也是天天閒逛呢,怎麼就沒碰見你們麼?」王仁道:「你到錦香院去了沒有?他 那裡新來了一個絕紗的媳婦兒呢。」薛蟠道:「我只知道他那裡去了兩個媳婦兒,這是 幾時添的?我可不知道。」王仁道:「這新來的有兩個月了,叫多姑娘兒,十分很俊, 就是年紀大些,今年有二十六七歲了,現在是車馬填門。」薛蟠道:「我倒不知道,明 兒可要瞧瞧去呢。」傻大舅道:「何必明兒呢,就是這會子去罷了。」薛蟠道:「也好 ,咱們就一同去。」   說著,三人出了門,到了錦香院,雲兒出來迎著。薛蟠道:   「你們新來了個什麼多姑娘兒,我竟不知道麼。」雲兒笑道:   「你不到我這兒來,怎麼得知道呢?我叫他出來就是了。」說著,多姑娘早出來了 ,換了一身豔麗衣服,越發顯出風流俊俏來了。雲兒道:「這是薛大爺。」多姑娘便走 過來請安。薛蟠便一把拉了他的手,細看他兩道彎眉,一雙星眼,生成媚態十分,一見 勾人魂魄,不禁哈哈大笑道:「果然名不虛傳,你今年二十幾歲了?」多姑娘笑道:「 二十七歲了。」薛蟠道:「會些什麼唱呢?」多姑娘笑道:「會的都是些小調兒,大曲 兒還沒學會呢。」薛蟠道:「大曲兒我不愛聽,單喜的是小調兒。   「雲兒便取了琵琶過來彈著,多姑娘便唱了。不知他唱了個什麼?且聽下回,便知 第二十二回 錦香院薛文起得妾 鹽運司賈探春留親   話說錦香院當下雲兒取了琵琶過來彈著,多姑娘便唱了一個「馬頭調兒」,柔聲嬌 媚,真是靡靡之音。薛蟠喜的拍手叫好,說著擺上了酒菜,薛蟠便拉了多姑娘坐在他手 下,王仁、傻大舅對面坐了,雲兒打橫。喝酒$ 奈這裡來的人,總是有妻小的,便有年輕沒娶過 的,他又不能要我呢。難得你這麼樣湊巧的人兒,你便不娶我,我也是不放你的呢。」 薛蟠道:「你在這裡是沒有身價的,也就不用贖了,只是你怎麼出去呢?」   多姑娘笑道:「我又不是賣給他的,來去還怕不由我嗎?我兩個多月也算給他尋了 兩百銀子了,我自己也分得了兩百銀子在這裡呢。你要用,就拿去用罷。」薛蟠道:「 我不等銀子使,明兒短了的時候,再問你借。」多姑娘笑道:「借什麼呢?我要用什麼 ,可不都問你要麼?你明兒還教王仁、傻大舅到這裡來說說,多少給雲兒幾兩銀子。你 那裡便套了車來,到這裡接了我去就是了。」二人商議定了。   次日一早,薛蟠便去找著了王仁、傻大舅,告訴了他們這一番話。二人道:「我們 前兒特來告訴你,和你瞧去的。這會子,倒給你弄了這個巧宗兒去了。我們明兒要見他 ,就都不能見了。你可說過,怎麼個謝我們?我們才說去呢。」薛蟠笑道:   「我知道,總謝你們就是了。這會子,先把正事辦了再說。」   王仁、傻大舅道:「雲兒那裡,當初我們拿過他幾兩銀子,這會子還要多給他點兒 才說得去呢。」薛蟠道:「要給他多少呢?」傻大舅道:「至少也得五十兩銀子。」薛 蟠道:「就給他五十兩銀子,任什麼都有了。」王仁道:「那任什麼都有了。   薛蟠道:「我兑了銀子,便交給你,叫李祥套了車,同你們去把他的箱子東西都查 點清了,一起帶了來就是了。」二人便同到薛蟠家內,拿了銀子。李祥套了車,二人坐 上車到錦香院來,會了雲兒說明白了,只拿出二十兩銀子來給了雲兒,查點了箱籠物件 ,搬上車去。多姑娘便辭別了雲兒,上車而去,車夫趕起車來。   不一時,早到薛蟠門口,李祥領著多姑娘下車進去,薛蟠已回過了薛姨媽。薛姨媽 因見他妻妾都死了,也只好由他去罷。   薛蟠便指與他道:「這就是太太。」多姑娘便向前磕了頭,薛姨媽道:「叫臻兒帶 了他去,先見見蝌二奶奶,磕個頭去。二爺等衙門裡下來,再見罷。」薛蟠便叫臻兒帶 了過去,走了一趟回來,便到薛蟠屋裡,箱子東西俱已搬進來了。奶子帶了孝哥進來, 薛蟠便向他道:「你添了個姨娘來了,你叫他聲姨娘罷。」孝哥已是三歲了,便走到多 姑娘面前來,叫了一聲「姨娘」。多姑娘笑著連忙抱起他來道:「哥兒好乖呀!」是晚 ,薛蟠屋裡也擺了桌酒席。薛蟠便叫把孝哥兒也帶著坐了玩兒,喝完了酒,吃過了飯, 奶子方把孝哥兒帶了過去。這裡二人關門就寢。薛蟠由此每日在家,都不到外邊去閒遊 浪蕩去了。   過了月餘,王$ 打扮並非僧道呢!我聽見了我哥哥告訴了我這 一番話,第二天襲人便回來了,他上年錯把甄寶二爺認作你二哥哥,那甄寶二爺是因趕 不進城,又值下雪,在他那裡借住的。後來他想起你二哥哥是做了和尚的,怎麼錯認了 人呢?他也回來告訴過我的。不想前兒,甄寶二爺又同了個姓柳的到他那裡去,說上年 給他那裡借宿,今兒特來道謝的,送了襲人兩把扇子。襲人便拿來給我看,原來這甄寶 二爺,又是你二哥哥了,襲人又錯認了。你二哥哥和柳二爺是救了我哥哥,就同到襲人 家去的,總是在那一兩天裡頭的事。   那兩把扇子,一把是給襲人的,一把是給我的。」因叫紫雲把扇子取來,道:「三 妹妹,你是個明白人,看看這扇子評論評論。」   探春打開扇子,細細看了一遍,道:「他說『歸楊歸墨總無情』,可見非僧非道了 ,或是從前做過僧道,這會子並非僧道了。『此日無顏可對卿』這句,還只算是謙語, 看他這些行為,與先前大不相同了。士隔三日,尚且當刮目以相待,何況他已出去了好 幾年了,皇上恩典已封了他文妙真人。這會子是真人不露相,並非無顏可對呢。姐姐享 盡了四十年之福,便同歸仙境,諒來也不是假話。太太為二哥哥出了家,也不知哭了多 少。你該把這扇子送給老爺、太太看看去,也教老人家喜歡喜歡。」寶釵道:「我怕招 得太太又傷起心來,我並沒去告訴過。況且,我也總還不大信。」   探春道:「頭裡亂紛紛的各處找尋,我原說過是不中用的。   這會子揆情度理,卻與頭裡竟大不相同了。我才聽見救薛大哥這一番,就說事非無 因,再把襲人的事一想,更可知了。」寶釵道:「我前兒把扇子給四妹妹看了,他還說 的奇怪呢。並且泄漏天機,還鑿鑿可據呢。你明兒問他,便知道了。」探春道:   「我才剛兒也沒和他大說什麼,看他還是那麼樣麼?」寶釵道:   「我卻也不知道什麼,聽見說他的道力很進了呢。」探春道:   「我明兒到他那裡談談去,就試試他的學問怎麼樣?」說著,收拾歸寢。   到了次日,探春便和寶釵到櫳翠庵中來,與惜春談了一會寶玉的事情,又說了一會 閒話。因抬頭看見傅秋芳畫的「天女散花圖」,因道:「這幅畫是和寶姐姐那裡的『移 居圖』一起畫的麼?這小蘭大奶奶的筆墨,竟比四妹妹的高些呢。」惜春道:「我因為 畫的學而不成,就總不畫了。他比我的畫高多著呢。」寶釵道:「小蘭大奶奶他倒喜歡 講究畫呢,連他的丫頭秋水,都會畫的,並且詩也做的很好,我前兒也看見過他幾首。   「探春道:「自從林姐姐死了,史大妹妹他們都去了,就總不興頭了$   看雪   試看寒林化玉龍,四圍白滿射雙瞳。   須知天地無私處,人在瓊樓玉宇中。   大雪   千山萬徑少人蹤,知否天公玉戲工。   傾倒玉塵三萬斛,亂飛宇宙鬥雌雄。   踏雪   欣然踏雪出柴門,特為尋梅過遠村。   愛煞銀沙鋪滿地,悔教屐齒破新痕。   煮雪   掃取梅花枝上雪,竹爐鬆火趁煎茶。   休言當酒消良夜,風味全然勝黨家。   殘雪   乘有經年雪未消,銀沙猶覆沁芳橋。   東風切莫輕吹去,留取鴻泥伴寂寥。   李紈道:「這《聽雪》、《大雪》、《踏雪》、《煮雪》四首都好,惟有《殘雪》 裡頭『銀沙猶覆沁芳橋』這是本地風光,不可為典,未免俳諧,近於打油體了。」史湘 雲道:「興到筆隨,偶一為之,還不為過。這《聽雪》的『偶聞窗竹生微響,知是姍姍 玉蝶魂』,那《踏雪》的『愛煞銀沙鋪滿地,悔教屐齒破新痕』真是傑作,我要擱筆呢 !」李紈因又挨著看了寶釵的,念道:   看雪薛寶釵   一望乾坤玉琢成,光搖銀海欠分明。   已無缺陷崎嶇路,更有何人著不平。   踏雪   飛雪初停興頗饒,獨來深處踏瓊瑤。   卻因一路人行跡,知有梅花隔野橋。   煮雪   手把茶鐺下玉階,竹爐煮雪趁幽懷。   良宵湯沸車聲急,燭影光中墮紫釵。   春雪   六出花飛五出花,依然遍地玉無瑕。   東風有意催新綠,一夜吹融萬里沙。   李紈笑道:「到底是他的不同,沉著痛快的很呢!」史湘雲道:   「好個『已無缺陷崎嶇路,更有何人著不平』,推開一層,說出大道理來,好的了 不得。諒想《看雪》總要讓這一首的了。並且『卻因一路人行跡,知有梅花隔野橋』, 這樣搖曳曲折,還不是登峰造極之句麼!」李紈笑道:「且等看完了,再細細兒的評論 。」因又看史湘雲的,只見上面寫道:   欲雪史湘雲   北風連夜吼空林,天壓雲低覆遠岑。   最是一年冬景好,詩情畫意兩關心。   聽雪   模糊細響欠分明,不是瀟瀟暮雨成。   恰似蟹沙聲漸急,擁爐靜夜隔窗聽。   立雪   獨立衡門看雪飛,愛他梅瘦漸添肥。   講筵不綴人忘倦,也學程門是也非。   臥雪   黑甜一枕裹寒衣,栩栩魂隨玉蝶飛。   夢到袁安僵臥宅,芭蕉窗外果然肥。   李紈道:「你這《聽雪》、《臥雪》兩首,就很好,怎麼還說是草草塞責呢?」寶 釵道:「你這《聽雪》的一首,給蘭大奶奶的都不相上下呢!總好這《臥雪》的一首, 想頭更好,用筆玲瓏,竟是無出其右的了。」李紈因又看探春的,只見上面寫道:   看雪$ ,這可比給在 外頭的強多了呢。」李紈道:「我也是這麼說呢,但不知道我媳婦他願意不願意呢?」 寶釵道:「他有什麼不願意呢?我早就探過他的口氣了。」李紈道:「咱們這會子就回 了太太,請太太的示去。」於是,上去回了王夫人,王夫人道:「這孩子我頭裡瞧見很 好,早就該這麼著了。這會子也要過年了,且等過了年,正月裡再吩咐他們罷。」   於是,榮府忙忙的備辦過年。賈政、賈蘭自封印後,每日便不上衙門去了。到了除 夕,內外燈燭輝煌,十分熱鬧。匆匆已過新年,到了正月十五日上元佳節。大家都在上 房裡的時候,王夫人便吩咐了秋水之事。秋芳答應了,便叫了秋水過來,先給王夫人磕 了頭,然後挨次給大家都磕了頭。秋芳便在自己臥房旁邊,教人收拾了一間屋子,給秋 水住,晚夕賈蘭便在他屋裡歇了。   賈蘭自收秋水為妾之後,過了兩月便升了刑部郎中。時值會試發榜,李嬸娘子未中 ,賈藍中了第一百九十名進士,兩處俱有人賀喜,甚是熱鬧。東府裡胡氏生了一子取名 福哥,平兒生了一女取名月英,李綺也生了一女取名素雲,暫且按下不題。   卻說賈芸的母舅卜世仁開著個生藥鋪兒,也還趁錢,手頭充裕。女兒銀姐已經出了 嫁了。一日,卜世仁同著相好的朋友到酒肆中去喝酒,散了的時候,已是一更多天了。 卜世仁已喝醉了回家去,路上又沒了燈籠,不提防一頭早碰在一個人身上去。那人就罵 起來道:「瞎了眼的王八崽子,我糙你家祖宗,你亂碰你娘的什麼?」這卜世仁已醉了 ,聽見了也就罵道:「狗婦養的,怎麼開口就罵人啊!」那人喝道:「咱罵了你,便怎 麼樣?你還不快給我滾開麼,我就打你這王八崽子,教你才認得我這醉金剛倪二呢!」 卜世仁便上來抓倪二道:「你是什麼王八蛋的金剛,你嚇誰呢?」倪二大怒,便左手來 揪著了卜世仁右手,一拳早打在卜世仁肩膀上。這卜世仁兩手揪住倪二,便一頭撞去。 這倪二也醉了,不防卜世仁一頭撞去,早打了個坐跌,手還揪住卜世仁不放,兩個人便 在地下亂滾,嘴裡亂罵。   恰值五城兵馬司裘良打這裡經過,看見了便問:「是什麼人?」衙役把燈籠照著, 喝道:「你們是什麼人,還不丟手麼?老爺在這裡問呢!」這兩個人都醉了,兩下揪住 不放,嘴裡亂罵,都道:「老爺,嚇誰啊!誰要老爺仗腰子麼!」這衙役回道:「兩個 人都喝醉了,吆喝著都不聽呢。」裘良喝著叫打,打著問他,看酒醒不醒,拴了帶到衙 門裡去,明兒再問。衙役答應,上去把兩個人著力的抽了幾鞭子,方才放手,當下拿鏈 子拴了,帶著到兵馬司衙門裡去了。   原來$ 面前抬過炕桌放在當地,賞了八十串錢,其餘各親友內外共賞了二百多串錢 。席散之後,薛姨媽等都到王夫人上房裡來。湘雲道:「記得頭裡老祖太太八十歲的時 候,聽了五六天戲,總沒有今兒的戲熱鬧。」探春道:「本來今兒是兩班兩演,故此人 多,兼之行頭豔麗,裝束精奇,怎麼不格外的顯熱鬧呢!」當下薛姨媽、岫煙、邢夫人 、尤氏等俱各回去了。   湘雲、寶琴等在園子裡分在李紈、寶釵兩處住了一夜,次日也便都回家去了。   再說湘蓮,寶玉二人回到芙蓉城內,說起月下回家,在凸碧山莊聽唱的話來,大家 都問:「是些什麼人唱呢?」寶玉道:   「先是我們環三弟婦馬氏先唱,接著就是我們媳婦薛宛蓉唱,最好是蘭大姪兒的女 孩兒綠綺唱的是《醉打山門》裡頭大花面的曲子,才有趣兒呢!」鳳姐道:「他們這會 子,一個個的倒都會唱的了,比頭裡的人還興頭些,更外熱鬧的了不得了。可還有誰唱 呢?」寶玉道:「後來是平姐姐的女孩兒月英唱了,我聽他唱的實在好,忍不住就說了 一聲『很好!我可唱不上來『。這一聲就驚動了他們,出來探望。平姐姐他早聽出是我 的聲音來了,我那月英姪女兒,他還說的好,說:『寶二叔他又說人唱的好,他又不肯 給人見見他,我們這裡好些人都沒見過他呢。』」   鳳姐笑道:「他既這麼說,你就該下去瞧瞧他們去才是的,又怕什麼呢?」寶玉笑 道:「我和柳二哥步月,偶然到了那裡,忍不住說了一聲好,還懊悔的了不得,怕做了 惑世誣民呢!怎麼還下去見他們麼?」林黛玉道:「二哥哥,你就不知道丁令威化鶴歸 來的故事麼?別要說淪海桑田,就這十幾年的工夫,人事已變更的了不得了,現在舅母 家裡已是認得的人少,沒見過的人多了。」迎春道:「我們來得早的,沒見過的人多是 不消說的了。只有四妹妹他來的遲些,又比我們多看見好些後來的人。」   鳳姐道:「明年八月初三,是老太太一百歲冥壽。我們也該早些議定,是那些人去 呢?」鴛鴦道:「是人都要去呢,也只好酌量著留幾個人在這裡辦事罷了。」鳳姐道: 「妙師父、甄妹妹、尤三妹妹、瑞珠、晴雯、金釧、紫鵑姑娘這七個人,都請留在這裡 不去。我和林妹妹、二妹妹、四妹妹、尤二妹妹、蓉大奶奶、鴛鴦姐姐也是七個人,恰 分一半人去就是了。」香菱道:「我頭裡就說要去,都還沒去過呢!明兒我是也要去給 老太太磕頭去的。」尤三姐道:「你不用忙,等他們明兒去了回來,咱們兩個消消停停 的一同再去補祝就是了。」   於是,到了次年八月初一日,鳳姐等回了元妃,元妃另備了壽禮,咐吩鴛鴦齎$ 朦朧微月,樂和引到後園門首,開了門走出。原來王宣慰正住在秦 淮河桃葉渡邊,老蒼頭停船俟候,一齊下船。花恭人見家中細軟並養娘、小廝 俱在船內,感激樂和不盡。有詩為證:   銅雀春深鎖二喬,玉蕭吹徹怨聲高。   虞侯意氣施奇策,護得青青舊柳條   花恭人道:「自從知寨亡過,我同姑娘矢志守節,不料遭逢奸計,監在東 樓。那姓郭的百般說合,我二人誓死不從。虧得叔叔義重,救我母子,真是大 恩難報!」樂和道:「我為姐夫孫立鬧了登州,暫躲在王宣慰府中,前日燕子 磯,我若知是嫂嫂,那賊道也不敢弄這詭計了。天幸完名全節,脫了牢籠。只 是如今到哪裡去好?北邊去不得,莫若杭州是個錦繡之邦,尋個所在權且安頓 。公子這般長成,定是偉器,慢慢圖個出身。」花恭人道:「女流之輩,無甚 見識,但憑叔叔主張。孩兒年幼,全仗教誨。」   說話之間早已雞鳴,城門開了。從龍江關取路到鎮江,進了關口,一路順 風。過了姑蘇,到寶帶橋,天色已晚,催著船家趕到吳江停泊。一時狂風驟起 ,那太湖裡的水從橋裡衝出來,洶湧難行。只見有兩個船駕起雙櫓,飛也似搖 來。船頭上立一條大漢,手執三股漁叉,一聲胡哨,先把船家搠下水去,兩個 恭人慌做一團,樂和、花公子立得身起,那大漢早已跳過船,拔出腰刀要砍下 去。把樂和一認,喝道:「那漢子!你是誰?」樂和也仔細一看叫道:「你莫 非出洞蛟童威麼?我是鐵叫子樂和!」那漢將刀入鞘,說道:「天昏月黑,險 些害了哥哥!」樂和道:「童大哥,船內是花知寨嫂嫂和他兒子都在。」童威 道:「這裡不是說話處,且到湖中去!」船家也爬起了,把船帶著,戧起兩道 篷,竟到太湖中去了。正是: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畢竟後來如 何結局,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混江龍賞雪受祥符 巴山蛇截湖征重稅   這回書該說樂和、花公子同童威到太湖中與李俊相會。只因尚有委曲,把 這裡暫時擱起,說那委曲的緣故,再接上文。   那太湖一名具區,一名笠澤,周圍三萬六千頃,環繞三州,是江南第一汪 洋巨浸。湖中有七十二高峰,魚龍變化,日月跳丸,水族蕃庶,蘆葦叢生。多 有名賢隱逸,仙佛遺蹤。昔人曾有詩道:   天連野水水連天,環列三州注百川。日月浴生銀浪裡,蛟龍鬥出翠峰邊。 帆歸遠浦飛煙雨,楓落高秋滿釣船。羨殺功成辭上賞,風流千古載嬋娟。   這首詩的結句,說范蠡破吳霸越之後,載了西施邀游五湖的佳話。大凡古 來有識見的英雄,功成名就,便拂衣而去,免使後來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 保、狄成見不是頭,推倒女郎,踢翻酒席,要尋去路。那做公 的已到身邊,鷹拿燕搶的來。李俊三個措手不及,都被拿住,把麻繩背剪綁了 ,推下樓去。酒保聽得樓上廝鬧,飛也趕上,只見碗碟都打碎,酒肴潑滿。那 唱小曲的女子,還在樓板上叫疼,爬不起,休題。   卻說李俊、費保、狄成被做公的拿了,一步一棍,打進府門。那呂太守早 排公位坐在上面,銀燭輝煌,兩邊立著如狼如虎的兵壯。李俊三人帶到堂前, 都直挺挺的立著。呂太守喝道:「你們是梁山泊餘黨,重謀不軌,今到法堂之 上,怎麼不跪?」李俊道:「蒙聖恩三降詔書招安,北征大遼,南剿方臘,多 曾替朝廷出力。不願為官,隱居安分,不曾犯法,為甚要跪?」呂太守道:「 盤踞太湖。不遵憲示,翻丁鄉宦家人墜水,明是造逆,還要強辨!」李俊道: 「那太湖是三州百姓的衣食飯碗,你為一郡之主,受朝廷大俸大祿,不愛惜百 姓,反作權門鷹犬,禁作放生湖,平分魚稅。我等不過為百姓發公憤,今拿我 來,待要怎的?」呂太守道:「現奉樞密府明文,登州反了阮小七、孫立,飲 馬川起了李應、公孫勝。凡是梁山泊餘黨,都要收官甘結,故此拿的!」李俊 道:「就是樞密院,也只取收管甘結,不會說無故擒拿!」呂太守沒得說,冷 笑道:「你若知事的,我不難為你,若再倔強,申做結連李應、阮小七等造反 ,解到東京。且發去監下!」李俊還要折辯,被眾兵壯推擁入監,不在話下。   且說倪雲、卜青先下酒樓,走到城邊,見一起做公的,執著火簽吩咐守門 人役道:「奉太爺的鈞旨,城裡有奸細埋伏,快把城門封鎖!」二人聽見了, 慌忙出得城,那門早緊閉了。吊橋邊撞見童威、童猛,說道:「李大哥呢?」 倪雲道:「還在哪裡吃酒。我二人先到門邊伺候,剛走到門口,見說有奸細埋 藏,快把城門封閉,搶得出來。」童成道:「大半蹊蹺了,如今怎麼處?且到 船中去。」四個到得船裡,一夜不睡。巴到天明,同到西門。門已開了,早有 人傳說昨晚燈市裡拿得梁山泊盜首三名,監下了。四人聽得,吃了一驚。童威 道:「不知虛實。但今早不見來,必然有緣故。人多不便,你們住在船中,我 去打探個實信回來。」就分了路。   童威走到府門口,紛紛揚揚都是這般說。童威竟到獄門首。那牢子們凡有 人監下,巴不得親人通信,要那常例錢。問了備細,放童威進監。李俊、費保 道:「兄弟,果應你的言語。那太守的口氣,像是要啟發我們的東西,哪裡有 得給他!」童威道:「事已至此,且含糊應承。待我去竭力尋來,掙出身子再 作理會。我身邊帶的盤纏取$ 大數,聽他便了!」戴宗道:「我兩個要進城 探望親戚,天晚會不及,要借你觀中一宿。有米一發借些煮飯,明早送香金與 你。」道人道:「在此留宿不妨,晚間只要自己即溜些。米卻沒有。」楊林道 :「可有買處麼?」道人道:「有了銀子,只怕近村人家還有。我是病的,腳 上又生個大癤子,走不動。你出了觀門,從東首轉過大樹林,有座石橋,過橋 就有人家。」楊林道:「有瓦罐子借一個,看有酒也沽些來。」道人掂手掂腳 到裡邊,提出一個沒嘴的大瓦罐。楊林提了,依道人指點的路逕走去。果是出 了林子有座石橋,立在橋上,看那景致清幽,一帶清溪,潺潺不絕。靠著山岡 ,松竹深密,有十餘家人家,都是草房。門前幾樹垂楊,一陣慈鴉在柳梢上呀 呀的噪,溪光映著晚霞,半天紅紫。下得橋來,人家有鎖著的,有緊閉的,通 不見有個人影。到村盡處,一帶土牆,竹扉虛掩。楊林挨身進去,庭內花竹紛 披,草堂上垂著湘簾,紫泥堊壁,香桌上小爐內裊出柏子清煙,上面掛一幅丹 青,紙窗木榻,別有一種清況。楊林立住了腳,咳嗽一聲,裡面走出一個雙丫 髻小廝,問道:「為甚的?」楊林道:「過往客人,在清虛觀借宿,要買些米 做飯,你家可有得賣麼?」小廝道:「東人不在,做不得主。」楊林只得走出 ,到門邊呆呆立著。想道:「哪裡去買?今夜只索耽饑了!」   正要轉身,西首山巷裡走個人來,巾幘短袍,絲鞋淨襪,手裡拿一張弩弓 ,背後小廝跟著,折一枝野花,並提一對斑鳩。那人把楊林一看,說道:「虧 你尋到這裡!」楊林不勝之喜,兩個納頭便拜。此人是誰?就是浪子燕青。便 邀進去,楊林道:「還有戴院長在清虛觀。」燕青道:「兄長接了回來,我在 此等。」楊林忙走到觀裡,戴宗道:「怎去了許久?可買得米?」楊林道:「 不消買了,有個弟兄在此,請你同去。」還了道人瓦罐,叫聲聒噪,背了包裹 ,同走出觀。戴宗問是哪個,楊林道:「到哪裡便知。」   走進草堂,燕青已點了燈火等候。戴宗見了大喜,相見後各敘闊蹤。燕青 道:「沒處買米,想是饑乏了,先拿些東西吃了再講。」小廝捧出菜蔬野味, 一大盤鹿脯,斟下好酒吃了一回。戴宗、楊林把從前事跡說過:「李應要我兩 個探聽東京消息。若不借宿清虛觀,到村中買米,一世也會不著!」燕青道: 「小弟從征方臘回來,苦勸我東人隱逸。明知有『鳥盡弓藏』之禍,東人欲享 富貴,堅執不從。我只得將書柬別了宋公明,潛身遠害。東人有個姑娘的兒子 ,冒姓了盧,稱為盧二員外,在京城裡開個解鋪,來投奔他。因我好那清閒, 他這裡有$ 李應來救畢豐,燕青在旗門影裡看得真切,一彎箭射 中胸膛,也顛下馬來。關勝、朱仝兩把刀一同砍下,不防在刀口上一磕,火光 迸出。張信、畢豐都逃回本陣。呼延鈺、徐晟大喊殺入。禿魯見不是頭,領了 皂雕旗先走。眾好漢一齊趕殺,劉猊棄甲丟盔而走,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 ,又折了二千多兵,退到萬慶寺喘息方定。劉猊道:「不滅這班草寇,誓不回 去!差人去討救兵來。若容留在此,倒是心腹大患。」傳令將士謹守,防備劫 寨不題。   卻說眾好漢到黃昏時分,結束起來。李應叫帶過張保,叱道:「你這廝好 大膽,敢來做說客。今晚借你這顆頭祭旗!」叫軍士梟了首級。吃過晚飯,一 齊起馬到萬慶寺,已是三更天氣,萬籟無聲,月光慘淡。萬慶寺雖然燒了,四 圍牆垣不倒,如城子一般,左邊靠一座山岡,右邊通著大路。劉猊也怕劫寨, 前後俱排木柵拒馬,望到裡面,打十來個火堆,那皂雕旗張了皮帳在中間睡, 其餘兵將盡不卸甲,蹲身打盹。更鼓分明,提鈴巡哨,卻也嚴緊。李應分撥呼 延灼、王進截住後門,朱仝、徐晟、呼延鈺守在右邊,自同關勝、樊瑞抵住前 面,只候公孫勝作法。聽得狂風忽起,飛砂走石,一聲號炮,那一帶松濤如千 軍萬馬馳驟。劉猊、張信、畢豐慌忙驚醒,雖然準備,當不得這一日征戰,力 倦神疲,立得起身,見寺前後火把通紅。那禿魯與皂雕旗先自亂竄,要奪路而 出。前後多是強弓硬弩,兵馬如林,都被射轉。正沒理會處,那寺基平地上天 崩地裂,一片霹靂之聲從底下發起,火光萬道,飛到半天,打得人馬盡成齏粉 。張信推倒右邊牆垣,蔽翼劉猊。呼延灼一鞭正中張信腦袋,跌下馬,踹成肉 泥。畢豐和禿魯衝到前門,關勝一刀,禿魯閃遁,畢豐慌忙轉身,李應一槍挑 於馬下,樊瑞加上一刀,襯了馬足。皂雕旗盡皆燒死,單走禿魯、劉猊兩個。 焦頭爛額的兵不上四五十人,抱頭鼠竄而去。這計是燕青用的:拘留張保,激 怒劉猊,來攻山寨。三日不出戰,使楊林、蔡慶、杜興、凌振去萬慶寺埋地雷 ,待他敗陣,不盡情追趕,重紮營寺基。公孫勝在山頂祭起風來,凌振引著藥 線,天雷與地雷同發,四面有兵圍住,教他哪裡走!自然一堆兒死在裡面。有 詩為證:   丞相南征漢鼎分,渡瀘五月漲蠻雲。   火攻一樣同奇妙,浪子能燒藤甲軍。   李應等大獲全勝,回到寨中,燕青道:「雖然殺得劉猊隻輪不返,必然去 請撻懶大兵到來。眾寡不敵,恐有失著。不若乘此大勝之後,拔寨南還,去投 宗留守,共建功業,完我弟兄們一生心事。」眾頭領盡皆大喜,即撥呼延灼、 楊林、樊瑞、呼$ 來探望。被錢歪嘴出首,阿黑麻發禁在這裡,不知作何發放。」皇甫端道:「 不妨。兀朮四太子出曉諭:凡有宋朝官員,要繳誥敕,量才擢用。若藏匿不出 ,按以軍法。有人首告者,官給賞一千貫。是這個緣故。小弟因汴京破了,被 金兵拿住,曉得我會醫馬,留住不放,在兀朮大營裡。因這裡有幾匹馬淌了鼻 ,請來到這裡的。還有一段事故:宋公明那匹照夜玉獅子與呼延灼御賜的踢雪 烏騅,前日征遼時,不是都被人偷了去獻與童貫,不知怎地歸了金朝。有宋清 的兒子宋安平,擄到營裡,與甚麼張龍、張虎並一匹五花驄都騎了逃走去。如 今捉住宋清夫婦,要宋安平、張龍、張虎和這三匹馬。昨日發下來,也拴在裡 面,且進去會他一會。」朱仝同皇甫端走進,就在馬坊邊一間小屋,是皇甫端 安歇的所在。只見宋清夫婦攢了眉頭坐著,朱仝相見了,各訴愁苦。宋清道: 「虧得遇著皇甫先生,得這所在安身。外面鏖糟得緊。」朱仝見無人在旁,細 說前日上飲馬川,會著眾人,要至登雲山,因念雷婆婆來接,一片好心遭在網 內。皇甫端道:「他們只要銀子!我這裡有條好門路。這阿黑麻太太卻是斡離 不之女,極有權勢,阿黑麻甚是懼內,無言不聽。那管馬的頭目是跟著太太陪 嫁來的,太太面前說得話。拼用些銀子二位都沒事了。」朱仝道:「我在任上 ,金兵殺來,只走一個光身子,家裡並無積蓄。除非和眾弟兄借湊,哪有人通 信?」皇甫端道:「待我與頭目說,有人來尋,不要攔阻,自然可通。日逐飲 膳,我自供給,且請寬心。」朱仝、宋清耐著心兒住下不題。   且說戴宗三人到濟州,先到錢歪嘴家裡訪問朱仝。叫一聲,布簾後走出個 婆婆來,問道:「尋哪個的?」楊林道:「朱統制在這裡錢家,要會句話。」 婆婆道:「被金營捉去了。」戴宗問:「為甚麼事?」婆婆回頭望著裡面,兩 淚交流,說不出話兒。只見布簾內,一個婦人露著半身,滿面搽了膩粉,嚷道 :「我家沒甚朱統制!這老厭物有許多兜搭,回他去便了!」戴宗見不是頭, 和楊林、鄆哥轉身走出,說道:「那婆婆淚下,這婦人聲口不好,不知又為甚 的?」三個各處走一遭,沒有音耗。正打點到酒館內吃酒,只見皇甫端在前走 ,一個小廝背了藥籠。戴宗叫道:「皇甫先生!」皇甫端見了戴宗、楊林道: 「兩位來得正好!」拉了戴宗的手,走進馬坊。「教你和兩個人相見。」走入 小屋裡,朱仝、宋清都在,相見了,戴宗道:「眾兄弟放心不下,叫我來打聽 。」朱仝見鄆哥問道:「你為何也在此?」鄆哥道:「宋家郎君要我來。」輕 輕對宋清道:「前晚攻破鄆城縣,卻$ !況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及時行樂,已為晚矣 !」薩頭陀道:「你有了採補之術,必與彭老同壽,後福無窮。如今正是日頭 初出哩!」共濤道:「雖是如此,以速為貴。」一而築法壇、雕木人,凡應用 之物,無不悉具。誰知無巧不成話,那李俊的年甲不消差人探聽得,自然知道 。正是:癡人說夢為真事,惡貫將盈有報施。不知李俊的年甲如何曉得,且聽 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慶生辰龍舟觀競渡 篡寶位綺席進霞丹   卻說共濤要差精細人到金鼇島探聽李俊年甲,求薩頭陀行那魔魘之法。卻 好端陽這日,是李俊生辰,花駙馬要去賀壽。共濤聞得這個消息,不勝之喜, 對薩頭陀道:「人有善願,天必從之。那李俊的生辰,正是端陽之日,不消打 探了。」當下結起法壇,雕了木人,將馬國主、花逢春、李俊的年甲藏在木人 腹內。薩頭陀施符設咒,如法的做起來,不在話下。   卻說端陽節正是李俊四十整壽,馬國主差一員穿宮大監,備下蟒袍、玉帶 、金珠、異寶、壽糕、果品各色禮物,同花駙馬去慶賀。卜青、倪雲道:「李 大哥的壽誕不可不去,國中安寧無事,留兩員裨將在此護衛,也就同去。」初 三日啟行到金鼇島,李俊接見,花駙馬呈上禮帖,道:「國主自要來與伯父上 壽,因朝事繁冗,特差內監恭賀千秋之慶。」李俊道:「犬馬之齒,何足為重 。煩勞國主這般厚意,何以克當!」   到端陽正日,大廳上結彩懸球,甬道上張了錦幄,堂上陳設香花、燈燭、 神位、糕桃,動起鼓樂。李俊穿了錦袍玉帶,上了香,先拜天地神位。樂和、 費保、卜青、倪雲、狄成、童威、童猛、花逢春、內監一同拜賀,進上壽酒, 李俊回敬致謝。是日大賞三軍,將筵宴設在大海船上,同出海口,共飲蒲酒。 裝十個龍舟,軍士都穿號衣,分為五色,每船二十四人划槳,往來如飛。天氣 晴明,微風不動,海波如練。居民都撐了小船,男婦老幼盡來觀看。海外之人 ,哪曉競渡故事,無不驚喜。龍舟上篩鑼擊鼓,四圍掉轉,將許多鵝鴨丟在海 中。那龍舟爭先來搶,湧起雪浪,流珠噴沫,真是奇觀。那李俊等在大船,傳 杯換盞,猜枚行令,開懷暢飲,至日昃方散。有詩為證:   玉切菖蒲榴映紅,中天節氣散薰風。   豪華事業開佳宴,可改名為混海龍。   話說李俊飲罷壽筵,觀了競渡,到夜回島。要留花逢春盤桓兩日,樂和道 :「國中雖然無事,駙馬隔了海面,不能朝夕相聚,多住幾日極是好的。但那 共濤是個奸險之徒,其心叵測,見駙馬與卜、倪兩將不在,萬一生出事來,國 主孤立在彼,又且仁厚,還是速去的好。」李俊依$ 的韋癡珠來,因想道:「人生遇合,真難預料 。咳!去了一個杜秋娘,來了一個韋蘇州,我客邊也算不十分寂寞了。」   看官聽著:荷生這一夜,不特將采秋置之度外,即紅卿也置之度外,又曉得癡珠指 日可以相見,便像得道的禪師一般,四大皆空,一絲不掛,呼呼的睡著了。正是:   腸熱翻成冷,情深轉入魔。   迢迢蓮幕夜,曲唱惱公多。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意綿綿兩闕花魂詞 情脈脈一齣紅梨記   話說六月以後,天氣漸涼,癡珠的病也漸漸大好了。雨檻弄花,風窗展卷;遵養時 晦,與古為徒。這也省卻多少事。   無奈謖如多情,卻要接他入署消遣。李夫人笑道:「先生,南邊這時候,重碧買春 ,輕紅擘荔,招些詞人墨客,湖上納涼,何等清爽。太原城裏一片炎塵,有甚麼消遣的 去處?」謖如也笑道:「我們這武官衙門,那裏有詞人墨客呢!」癡珠笑道:「此間名 士,第一總算是經略幕裏韓荷生了。」謖如道:「此人真不愧名士!我作了十年武官, 仗也打過了幾十回,起先見經略那樣信服,我還不以為然。今年元宵晚上,蒲東那一仗 ,與我一個柬帖,算定回部,五更時分敗到黃河岸上,教我埋伏,後面註了一行,是: 『如放走一人,軍法不貸。』不想果然都應了他的話,令我十分敬畏。不知先生怎麼認 得他?」癡珠就將都中相遇,及長安見了紅卿,敘將出來。謖如道:「他如今這裏,又 有個得意的人了。」就將荷生近事講了一回,又喚跟班將荷生重訂的《芳譜》,檢給癡   癡珠瞧了一遍,說道:「怎的這杜采秋卻不入選呢?」謖如又將采秋來歷,講給癡 珠聽。癡珠笑道:「那不是名妓,竟是名士了!秋痕這人,得荷生一番賞鑒,自是不錯   因將《芳譜》的詩朗吟一遍。謖如因說道:「秋痕這人,也自不凡。採秋事事要佔 人先,他卻事事甘居人後。其實他的色藝,比采秋也差不多。」癡珠道:「那譜上就說 得他的身份好。」謖如道:「譜上不過說個大概,他最妙是焚香煮茗,娓娓清談。他會 畫菊,便愛藝菊,憑你枯莖殘蕊,他一插就活。祇是有點傻氣,一語不合,便哭起來。 」癡珠歎口氣道:「美人墜落,名士坎坷,此恨綿綿,怎的不哭!」便將《芳譜》撂開 ,低頭不語。謖如忽向夫人道:「我這回,卻想出一個替先生消遣的法兒。」癡珠和夫 人再三詰問,謖如總不肯說。   初七日一早,癡珠剛起來,穆升跑進來回道:「李大人便衣來了。」癡珠急忙迎出 。謖如早笑嬉嬉的進來,說道:「纔起來麼?」癡珠也笑道:「你今天,怎的這般早就 來了?」謖如笑道:「今天是$ ,甘與子同夢。」大家說道:「艷得很!」荷 生道:「這是他昨宵的供狀了,可惜今天琴仙沒有來,問不出他怎樣乞求來。」紫滄笑 道:「不要瞎說,喝了賀酒,我要飛觴哩。」癡珠笑道:「賀是該賀,祇是你有這樣喜 事,不給人知道,也該罰一杯!」采秋道:「你們盡鬧,不行令麼?」於是大家也賀一   癡珠必要紫滄喝一杯,紫滄祇得喝了,便說道:「我用那《桃花扇.棲真》這一句 :繡出鴛鴦別樣工。」   一數,「鴛」字數到秋痕,「鴦」字數到小岑。二人喝了酒。秋痕向小岑道:「你 先說吧。」小岑道:「你是『鴛』字,該你先說。」癡珠道:「我替秋痕代說一個。」 采秋道:「那天代倩有例,罰十鍾!」癡珠祇得罷了。秋痕就自己低著頭,想了半晌, 喚跛腳裝了兩袋水煙吃了,纔向荷生道:「《詩經》上,可有『視天夢夢』這一句麼? 」荷生道:「有的。」秋痕便唸道:   「這不是泣麟悲鳳,《雁過南樓》,視天夢夢。」癡珠道:「錯韻了。『視天夢夢 』,『夢』宇平聲,係一東韻。」秋痕紅著臉,默默不語。   荷生便笑道:「這也是他的心思,他是從『這不是』三字想下,祇是太衰颯些,又 錯了韻,我替他罰一鍾酒吧。」於是喝了一杯酒。小岑便說道:「他是從來沒有弄過這 些事,能夠湊得來,就算他聰明了。如今說個飛觴吧!」秋痕想了一想,說道:   「羨梁山和你鴛鴦塚並。」   癡珠瞧著秋痕發怔。荷生道:「秋痕怎的,今天儘管說這些話!」秋痕不語,大家 自也默然。   轉是采秋替他數一數,是謖如、紫滄二人喝酒。謖如便笑道:「如今卻該是我說, 怎好呢?有了這一句,又沒有那一句。我倒情願罰十杯酒,不說吧。」荷生道:「這卻 不能。」大家也說道:「願罰,須罰一百鍾。」謖如見大家都不依,祇得抓頭挖耳的思   大家卻吃了一回酒,又上了五六樣菜,點了燈,謖如纔說道:「我湊了一個,祇是 不通。」荷生笑道:「不用謙了,說吧。」謖如便唸道:   「是為嬌鸞雛鳳失雌雄,《五更轉》,淒其以鳳。」癡珠道:「怎的你也說這頹唐 的話?」謖如道:「我也覺得不好。」荷生道:「好卻是好的,也渾成,也流美,祇像 酸丁的口氣,不像你的說法。」采秋道:「你儘管講閑話做甚麼呢?請謖如飛觴吧。」 謖如數一數,說道:   「翅楞楞鴛鴦夢醒好開交。」「鴦」字是秋痕,「鴛」字是采秋。   秋痕數不清楚,怕又輪到自己,便說道:「怎的又說起《桃花扇》的曲文呢?」謖 如道:「《桃花扇》曲文不准說麼?」秋痕道:「紫滄纔說的《棲真》,你如今又說《 入道》,$ 秋痕便替大家換上熱酒,先喝一杯,請大家乾了。   荷生喝了兩杯,癡珠自己係「鴦」字,也喝一杯。祇見荷生瞧著劍秋,唸道:   「好一對兒鸞交鳳友,《耍孩兒》,自今以始歲其有。」大家都說道:「好極!旖 旎風光。方纔說的,總當以此為第一。」劍秋道:「尖薄舌頭,有甚麼好呢?」小岑笑 道:「善頌善禱,彩波今天若在這裏,便該喝了十杯喜酒,你還說不好麼?」大家也有 曉得劍秋的故事,也有不曉得的,卻通笑了。癡珠道:「就這個令論起來,自然是絕好 ,用那句《詩經》,真是有鼎說解頤之妙,大家滿飲一杯吧。」   眾人飲過酒,又隨意吃了一回菜。荷生說道:「聽我飛觴:雙飛若注鴛鴦牒。」數 了一數,「鴛」字是劍秋,「鴦」字是采秋。采秋瞅著荷生一眼。荷生道:「我替你喝 一杯。」秋痕道:「令不准替,酒也不准替,采姐姐喝吧。」采秋喝了。   劍秋拈著酒杯,說道:「我祇道輪不到我了,如今《西廂》曲文的『鳳』字,都被 你們說完了,教我說甚麼呢?」沉吟一會,向秋痕道:「你不要多心,實在是《西廂》 『鳳』字,我祇記得這一個。」便唸道:   「我祇道怎生般炮鳳烹龍,《五供養》,來燕來宗。」荷生囋道:「妙妙!三句直 如一句。」採秋道:「這個越說越有好的來了,祇可惜《西廂》『鳳』字太少些。」於 是大家也賀一杯。   劍秋便向秋痕笑道:「我教你再講個好的吧:我有鴛鴦枕翡翠衾。」「鴛」字是秋 痕,「鴦」字是小岑。秋痕道:「我是不會這個的,你何苦教我重說?」采秋道:「你 多想一想,總有好的。」   小岑喝了酒,秋痕將杯擎在手上,卻默默的沉思了好一會工夫,又將酒擱在脣邊。 癡珠道:「怕冷了,換一杯吃吧。」秋痕道:「我如今不說冷的。」大家聽說,都笑起   秋痕怔怔的看。癡珠說道:「我是怕你酒冷,不管你的令冷不冷。」秋痕自己也覺 好笑起來,便說道:「得了:非關弓鞋鳳頭窄,《聲聲慢》,願言思伯。」大家都說道 :「這卻好得很!」采秋道:「秋痕妹妹真是聰明,可惜沒人教他,倘有人略一指點, 他便沒有不會的事了。」   劍秋道:「這句《西廂》,是極眼前的,怎麼我先前總記不起?」荷生道:「秋痕 有此佳構,大家都要浮一大白。」便教丫鬟取過大杯,眾人痛飲一回。秋痕也陪了三小 杯,說道:「小岑沒有輪著,如今輪著小岑收令吧。恨不得繞池塘摔碎了鴛鴦彈。」「 鴦」字是荷生,荷生喝過酒。   小岑一手拈酒杯,一手指著秋痕道:「我好端端的輪不著,你偏要說出許多字來, 叫我獻醜。如今《西廂》上的『鳳』字$ 黯陣雲,天風鼓角下將軍。   故人準備如椽筆,揮斥豐碑與紀勛。   又作一對云:   春風風人,夏雨雨人;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便坐車來訪謖如,把詩和聯親手遞上。謖如展開一看,大喜,謝了又謝。癡珠就約 二十五日,過秋華堂一敘。謖如道:「這又何必呢?」癡珠道:「垂老惡聞戰鼓悲,急 觴為緩憂心搗。而且經略委余黻如河東緝捕,我也要餞行。花案上瑤華、掌珠,說是好 的,我不曾見面,請他來與秋痕作伴吧。」謖如答應。   癡珠順路,便約過黻如,又約子善、子秀,就來秋心院。兩人纏綿情話,早是黃昏   癡珠要去瞧采秋的病,就到愉園。紅豆領上春鏡樓來,小丫鬟早將東屋簾子掀起。 癡珠進去,見簾幕風微,藥爐香燼,床上垂下月色秋羅的帳。采秋坐在帳裏,就如芍藥 煙籠,海棠香護。令人想漢武帝,隔障望李夫人光景,說道:「我聽荷生說你病,」正 待說下,采秋早接著道:「荷生怎樣呢?」癡珠道:「我是前日見過他,嗽得利害。昨 日隔一天,想今日該減些。」采秋歎一口氣道:「你教他好好保養吧。你和他說,我沒 有甚麼病。」癡珠答應。   坐了一會,吃過茶,說些近事,就走了。回寓已有五下多鐘。   過了一日,秋華堂也照前一樣鋪設,秋痕七下鐘就來。早飯後,謖如先到,隨後大 家也陸續到齊。謖如領著眾人,往芙蓉洲汾神廟散步,從西院回來秋華堂,見席已擺好 。癡珠送酒,大家通辭了。黻如首座,謖如第二位,子善、子秀第三、第四。以後位次 ,不用說是癡珠一人上首,下首秋痕、掌珠、瑤華三人團坐。   酒行數巡,掌珠唱了一支小調,瑤華唱了一支二簧。秋痕向癡珠說道:「我今天嗓 子不好,你給我告個假吧。」黻如笑道:「你不唱,我說個令,你卻要依。」秋痕道: 「我便遵令吧。」黻如笑道:「還有一說,別人不管,你是不准替代。」   秋痕遲疑一會,也自答應。黻如便喝一杯令酒,道:「我這令是一個字,如因緣『 因』字,困卦『困』字,將裏頭一個字挖出來,卻得有本字領起,疊句《四書》兩句。 說得好,大家公賀一杯,說得牽強及說不出者,罰三杯。大家依麼?」大家通依了。黻 如道:「我如今說一個『國』字吧,《四書》疊句是:『或勞心,或勞力』。」大家都 讚道:「好!」公賀一杯。   下首是子善,想了一會,說道:「我這字不好,是個『囚』字,《四書》疊句:『 人焉瘦哉?人焉瘦哉』?」故如道:「字面不好,說得《四書》卻極渾成,大家通喝杯 酒吧。」下首是掌珠,情願罰酒。再下首便是秋痕,秋痕卻不思索,說道:「我說一個 $ 。牛氏陪子善在西屋坐下。 癡珠竟向北屋走來,見簾幃不捲,几案凝塵,就覺得有一種淒涼光景,與平常不同。未 到床前,跛腳早把帳子掀開。秋痕悲慟,半晌咽不出聲來,癡珠心上也自酸苦。跛腳把 一邊帳子鉤上,癡珠就坐在床沿。   秋痕嗚咽半晌,暗暗藏著剪子,坐起,梗著聲道:「我一身以外盡是別人的,沒得 給你做個記念,祇有這」。一邊說,一邊將左手把頭髮一扯,右手就剪。癡珠和跛腳拼 命來搶,早剪下一大綹來。秋痕從此鬢髮鬑鬑矣!   當下秋痕痛哭道:「你走吧,我不是你的人了!」癡珠怔怔的看,秋痕嗚嗚的哭。 跛腳見此情狀,深悔自己受人指使,不把月亮門閉上,鬧出這樣風波,良心發現,說道 :「總是我該死!」   子善曉得癡珠十分難受,進來說道:「你這裏也坐不住,到我公館去吧。」這一夜 ,子善、子秀就留癡珠住下。   你道他還睡得著麼?大家去了,他便和衣躺下。自己想一回,替秋痕想一回。想著 現在煩惱,又想著將來結局。   忽然記起華嚴庵的籤和蘊空的偈來,想道:「這兩支、籤兩個偈,真個字字都有著 落!我從七月起,秋心院、春鏡樓沒有一天不在心上,怎的這會纔明白呢?蘊空說得好 :人定勝天,要看本領。我的本領不能勝天,自然身入其中,昏昏不自覺了。」又想道 :「漱玉勸我且住并州,其實何益呢?我原想人都,遵海而南,偏是病了!接著倭夷入 寇,海氛頓起,只得且住。為今之計,趕緊料理歸裝,趁著謖如現在江南,借得幾名兵 護送,就也走得到家。」   左思右想,早雞聲三唱了。便自起來,剔亮了燈。從靴頁內抽出秋痕剪的一把青絲 ,向燈上瞧了又瞧,重復收起,天也亮了。   洗漱後便來看秋痕。纔入北屋,秋痕早從被窩裏斜著身,掀開帳子。綠慘粉銷,真 像個落花無言,人淡如菊。癡珠到了床沿,將帳接住,見秋痕著實可憐。   秋痕拉著癡珠的手,說道:「這是我的前生冤孽,你不要氣苦。」癡珠將帳鉤起, 坐下道:「你受了這樣荼毒,我怎的不慘?」秋痕坐起,說道:「天早得很,你躺一會 麼?」癡珠就和衣躺下。正是:   錦幃初捲,繡被猶堆;燕體傷風,雞香積露。倭墮綠雲之髻,欹危紅玉之簪。越客 網絲,難起全家羅襪;麻姑搔癢,可能留命桑田!莫拿峽口之雲,太君手接;且把歌脣 之雨,一世看來。   當下竟自睡了。到得醒來,已是一下多鐘。撞著牛氏進來,勸秋痕吃些飯,就將昨 晚把狗頭攆在中門外,再不准他走秋心院一步,告訴癡珠。癡珠道:「如此分派,也還 停妥。」牛氏道:「我如此分派,也為著你,祇是你也該替$ 明相祇得對以「伊係舉人底子,會試在即,見獵心喜,因此不願就官。」皇上面諭,著 令入場。十名內進呈卷子,自然有了韓彝。到了殿試,大家意中都以第一人相待,荷生 祇是微笑。   此時明相充了讀卷官。首閱韓彝的卷,書法是好,不用說了。奈汨汨萬言,指陳時 事,全不合應制體裁。如何進呈?祇得擱起。無如聖眷隆重,傳旨索取,竟破格列在一 甲第三,探花及第。這也是荷生意想不到之事。   接著,津門逆倭凶悍,重臣賜帛,詔各道勤王。荷生引見後。特旨召問勦撫機宜。 荷生對以「勦然後撫」,允合聖意。   次日奉旨:   韓彝著以兵科給事中,賞加建威將軍職銜,帶領帥印、上方劍,馳往津門,相機進 勦倭寇。兵馬錢糧,悉憑調用;各道援師,悉聽節制。欽此。   旨下,荷生陛見。奏調并州太原鎮總兵顏超、雁門鎮總兵林勇,各率所部從征。又 奏保大同秀才洪海,懇給五品銜,掛先鋒印。皇上俞允。啟節駐紮保定,傳令各道援師 ,固壘大小直沽,不准輕動。   不一月,紫滄以子弟兵二千人報到。舊幕愛山、翊甫、雨農也來了。隨後卓然、果 齋各率所部四千人,遵檄抵津。遂擇日祭旗,連營海口。誘賊上岸,三戰三捷,沉了火 輪船二十七座,擒了倭鬼萬有餘人。荷生傳令各營,倭鬼悉數縱回,祇留倭目數人,押 送保定看守,以俟勘問。這是本年秋間事。   荷生賞了黃綾馬褂,顏、林二將加了提督銜。紫滄擢了游擊,文案愛山等各得了五 品銜。就是青萍,也得了守備。   到了次年庚申秋,逆倭又自粵東駛船百餘艘,游戈海口。欲謀報復,卻不敢上岸。 荷生復行申討。賊正轟炮,忽倒了炮手三人,執旗大頭目一人。你道為何呢?原來卓然 百步射,果齋連珠箭,都展出神技來。以此喊不敢戰而去。   逾年辛酉,欽天監奏:日月合璧,五星連珠。鳳翔節度奏:鳳鳴歧山。豫河監督奏 :河清三日。東越節度奏:田粟兩歧。於是逆倭遣人齎書津門,說是「講和」。荷生笑 向卓然等道:「這兩字卻要一爭,不該說是『講和』。」便將原書擲還,不閱。   轉瞬之間,又是秋風八月了。倭目自粵東以一舶齎了無數珍奇寶玩,分致津門將領 。荷生又笑向卓然等道:「我們零雨三年,就是為此賄囑麼?」傳令倭目謁見。   此時各道援師早撤防了,顏、林二將部下,各留千人,半年更換一班。就是紫滄子 弟兵,也祇是踐更而已。當下顏、林二將戎服,整隊轅門。紫滄掛刀,領子弟兵排列帳 下。升炮三聲,青萍捧上方劍,服侍荷生升帳,傳呼倭目進見。   荷生笑吟吟的道:「我們不是那先前薊門節度、粵東$ 成唔見丑。重揚揚好得意。   既到大城,尋著一間至大蘇杭綢緞鋪。自己居然做一個辦貨大客,口講指畫要某件貨物,某樣東西,逐一搬來看過合式。   二成說:「價錢總要老實。」後來重有交易,非止一次。便了,掌櫃先生提起算盤子:「其該銀幾多,煩貴客拈銀出來,上天平兑。」二成抽身抽勢,向兜肚內擒出一錢袋,約一百之多。   掌櫃先生看過,變色怒曰:「盡是銅銀,此人定必光棍。」喝起伙伴,埋手搜身。再搜出一百兩,亦係銅色。通鋪嘈鬧起來。   不由二成分說,即用麻繩捆綁以墨搽黑面,交與當街巡丁,毒打一回。   明日搭渡歸家。臧姑知丈夫約於某日歸家。到此日近晚之時,請定四五個人,往渡頭肩挑柏椅衣物等。到渡船埋岸,一見二成扶住船篷出艙,垂頭喪氣。臧姑話:「人大在此,可將所買什物交他擔回。」二成搖頭搖手曰:「勿咁心急,待他起清貨,明早來擔未遲。」叫各人且歸家去。臧姑曰:「貨物放在艙底麼?」二成曰:「是也。」   歸到家,臧姑曰:「看你個樣情形,似乎有玻定必到省城歡喜之極,在酒樓花艇,食煎炒太多,發大熱氣,都唔定咯。」二成抽起後衣,披開背脊與看曰:「你試睬嚇。」臧姑見腰皆俱黑,驚曰:「做乜叫人刮瘀,刮得咐淒涼呀?」二成曰:「刮!刮!刮!刮你個條命,分明係被藤鞭所打,重話我刮痞。」   臧姑曰:「你既做了財主,做乜重去做賊,被人捉住鞭撻麼?」二成曰「唔係做賊。人家話我做光棍,用假銀買真貨,白白受打一常」臧姑曰:「唔通都係銅銀,伯爺真正係唔好人咯。佢所用之銀,聞得俱是好的。我所用係假的,分明欺你愚蠢。你快快要佢換過。佢唔肯換,你唔怕共佢打,料得佢係教館先生,有你咁好力。佢若不服,我走到佢屋內,睡倒地上詐死,怕佢唔換麼!(到底係女人見識高。)二成曰:「著!著!著!今晚牀上再斟酌。」臧姑急買紅花歸尾,及跌打丸散,又敷又搽。二成曰:「真正好心事,唔話得咯。算第一個婦人。」(蠻惡第一。)臧姑曰:「你亞哥,你老母,都唔來問候一句。   枉費佢係同胞,枉費佢生得你出。如此無情,唔怪得兩公婆心淡。」二成曰:「不用講,不用講,個的都唔係人。」   明早起身走去大成書房間曰:「亞哥你真正有本心,盡將銅銀分過我,你自己要了好銀。我被人捉住,搽黑面,辦做烏龜,毒打一身。真正唔抵咯。我唔要我個的,我要你個的,將銀換過方得。」大成曰:「分銀之時,你自己執秤,又係你老婆執草,手扒手捧。我夫妻並無動手,何得有彼此之分?」二成曰:「我唔理得你咁多,總之要換過。」大成曰:「有包$ 亞悌曰:「你慌我有飯過你食,有屋過你住麼?因你父唔知,於理不合。你歸家稟明父母,然後來此未遲。」因亞孝正室雖死,又續娶回一繼室也,繼祖由是回家。到了一月,外父拜壽,繼祖勸妻曰:「我前者到二叔處,見其父子兄弟,和氣一團,一分快樂。今者岳丈壽旦,我與你恭祝之後,往二叔處住,永不歸來,未知你意如何,以為好否?」其妻答曰:「我見幾個伯爺如此拂戾,總不同人。無論男子不情,即婦女亦不順,一家暴氣,何日能消?將來必有凶災,爭在幾時發作。論起翁姑,生平薄德,而伯爺幾輩更甚凶橫,俗語云:『積善之家慶有餘。』吾恐君之家,五禍臨門矣。見機而作,不可延遲,吾恨無翼以高飛,斷不願久居此土也。」(五個新婦算至明白,係繼祖老婆,一家之中除亞悌,亦以此婦為第一)繼祖遂稟知其父曰:「兒無同胞骨肉,每為兄輩欺凌。今與妻往外父處祝壽,順探二叔,不歸來矣。」亞孝曰:「我與你二叔,前有微嫌,恐難久祝」繼祖曰:「二叔非他,係聖賢人物也,豈記從前小怨麼?」亞孝曰:「細仔呀,我知你屈氣咯,個的龜蛋,唔中用,我來教佢,佢一句頂住我喉嚨,好似橫吞欖核。(生鵝喉都唔定)得棲身之所,還須要奮志做人,學二叔之所為,勿學你父,老來方悔也。」話完泣下,父子灑淚而別。   含愁難解倍心酸,戾氣遙知禍滿門。   白鶴高飛雲外去,任他雞鬥與鵝喧。   遂帶老婆去祝壽,往探二叔,亞悌不勝歡喜。掃屋與居,使他從長子繼善讀書,學習文章詩賦。繼祖極聰明伶俐,苦志專功。   讀了數年,文思大進。(與善人交,如入芝蘭之室)亞悌見他有用,代佢捐一個監生,以勵其志。   又說自繼祖遷居三泊之後,而家中兄弟怨罵尤多,亞孝詐作兩耳塞聾,低頭悶坐。(聾早二十年真正好咯)繼功之母,庶妾也。一日,與繼業之妻爭論油鹽碎項,繼業聞之,忿忿不平,接口罵曰:「你做家婆,駛乜認得咁正呀?我老婆話剩都未到你話。(唔通工夫你老婆做刺然後到佢做麼)你咁就整成裝模作樣嗎?你好聲色咯!我勸你唔好講咁多,講得多你有錯!」(你的說話就先錯了)罵得庶母兩淚交流。繼功忽然來到,聽聞如此怒罵,勃然變色曰:「大約我老母個的說話,都是平常,硑得罪你老婆呀!照事講事,駛乜講聲色唔聲色呢?我老母唔聲色,唔通你好聲色麼?」繼業曰:「細佬,你大約想打過嗎?」(都有幾分意)繼功曰:「想打唔打,要我自己知對,人之子而派人老母不是,實在唔服。」繼業曰:「你唔服,點樣呢?」繼功曰:「要罵你!」繼業曰:「唔許你罵,點樣呢?」繼功曰:「唔許我罵都要罵,唔通羅$ 如彼。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 」舉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沒。 卷三‧有子之言似夫子  禮記‧檀弓  有子問於曾子曰:「問喪於夫子乎?」曰:「聞之矣。『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有 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參也聞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 言也!」曾子曰:「參也與子游聞之。」有子曰:「然,然則夫子有為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於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於宋,見桓司 馬自為石槨,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 ,為桓司馬言之也。南宮敬叔反,必載寶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貨也,喪不如速貧之 愈也!』喪之欲速貧,為敬叔言之也。」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於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 知之?」有子曰:「夫子制於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槨,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 子失魯司寇,將之荊,蓋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以斯知不欲速貧也。」 卷三‧公子重耳對秦客  禮記‧檀弓  晉獻公之喪,秦穆公使人弔公子重耳,且曰:「寡人聞之,亡國恆於斯,得國恆於斯。 雖吾子儼然在憂服之中,喪亦不可久也,時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圖之!」以告舅犯。舅 犯曰:「孺子其辭焉。喪人無寶,仁親以為寶。父死之謂何?又因以為利,而天下其孰 能說之?孺子其辭焉!」 公子重耳對客曰:「君惠弔亡臣重耳。身喪父死,不得與於哭泣之哀,以為君憂。父死 之謂何?或敢有他志,以辱君義。」稽顙而不拜,哭而起,起而不私。 子顯以致命於穆公。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顙而不拜,則未為後也,故不成拜 。哭而起,則愛父也。起而不私,則遠利也。」 卷三‧杜蕢揚觶  禮記‧檀弓  知悼子卒,未葬。平公飲酒,師曠、李調侍鼓鐘。杜簣自外來,聞鐘聲,曰:「安在? 」曰:「在寢。」杜簣入寢,歷階而升。酌曰:「曠飲斯。」又酌曰:「調飲斯。」又 酌,堂上北面坐飲之。降,趨而出。 平公呼而進之,曰:「蕢,曩者爾心或開予,是以不與爾言。爾飲曠何也?」曰:「子 卯不樂。知悼子在堂,斯其為子卯也大矣!曠也太師也,不以詔。是以飲之也。」「爾 飲調,何也?」曰:「調也,君之褻臣也,為一飲一食,亡君之疾,是以飲之也。」「 爾飲何也?」曰:「簣也,宰夫也,非刀匕是共,又敢與知防,是飲之也。」 平公曰:「寡人亦有過焉,酌而飲寡人。」杜簣洗而揚觶。公謂侍者曰:「如我死,則 必無廢斯$ ,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 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 舜不治。黃帝曰:「日中必彗,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為,已 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虖!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 ,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 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 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 下殽亂,高皇帝與諸公併起,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廑 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 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恩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 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 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 治虖?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 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王者, 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 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陛下雖賢,誰與領此?故疏者必危 ,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其異姓負彊而動者,漢已幸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 襲是跡而動,既有徵矣,其勢盡又復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 後世將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頓者,所排擊剝割,皆眾理解也。至於髖髀之所,非斤 則斧。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諸侯王皆眾髖髀也, 釋斤斧之用,而欲嬰以芒刃,臣以為不缺則折。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勢不可也。臣竊 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強,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 則又反;陳豨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 後反。長沙乃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 。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 陳情表  李密  臣密言: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祖母劉愍 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歲不行;零丁孤苦,至於成立。既無叔伯,終鮮兄 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無期功彊近之親,內無應門五尺之僮;煢煢獨立,形影相 弔。而劉夙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曾廢離。 逮奉聖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後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無主 ,辭不赴命。詔書特下,拜臣郎中;尋蒙國恩,除臣洗馬。猥以微賤,當侍東宮,非臣 隕首所能上報。臣具以表聞,辭不就職。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迫,催臣上道; 州司臨門,急於星火。臣欲奉詔奔馳,則劉病日篤;欲苟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 退,實為狼狽。 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育;況臣孤苦,特為尤甚。且臣少事偽朝,歷 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過蒙拔擢,寵命優渥;豈敢 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無祖母,無以 至今日;祖母無臣,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遠。臣密今年 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於陛下之日長,報養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 ,願乞終養! 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后土,實所共鑒。願陛下矜愍 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倖,保卒餘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 ,謹拜表以聞。 卷七‧蘭亭集序  王羲之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 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 次;雖無絲竹管絃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 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雖 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 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俛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 況修短隨化,終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 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 ,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卷七‧歸去$ 聞,共汝籌畫也。而今已矣!除吾死外 ,當無見期。吾又不知何日死,可以見汝;而死後之有知無知,與得見不得見,又卒難 明也。然則抱此無涯之憾,天乎?人乎?而竟已乎! 汝之詩,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傳;惟汝之窀穸,尚未謀耳 。先塋在杭,江廣河深,勢難歸葬,故請母命而寧汝於斯,便祭掃也。其旁葬汝女阿印 ;其下兩塚,一為阿爺侍者朱氏,一為阿兄侍者陶氏。羊山曠渺,南望原隰,西望棲霞 ,風雨晨昏,羈魂有伴,當不孤寂。所憐者,吾自戊寅年讀汝哭姪詩後,至今無男,兩 女牙牙,生汝死後,才周晬耳。予雖親在,未敢言老,而齒危髮禿,暗裡自知,知在人 間,尚復幾日!阿品遠官河南,亦無子女,九族無可繼者。汝死我葬,我死誰埋?汝倘 有靈,可能告我? 嗚呼!身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紙灰飛揚, 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附錄B‧先母鄒孺人靈表  汪中  母諱維貞,先世無錫人,明末遷江都;凡七支,其六皆絕,故亡其譜系。父處士君鼐, 母張孺人。處士授學於家,母暇日於屏後聽之,由是塾中諸書皆成誦。張孺人蚤沒,處 士衰耗,母盡心奉養,撫二弟有恩,家事以治。及歸於汪,汪故貧,先君子始為贅婿; 世父將鬻其宅,先主無所置,母曰:「焉有為人婦不事舅姑者?」請於處士君,割別室 奉焉。已而世叔父數人,皆來同爨。先君子羸病,不治生。母生子女各二,室無童婢, 飲食衣屨,咸取具一身,月中不寢者恒過半。先君子下世,世叔父益貧,久之散去。母 教女弟子數人,且緝屨以為食,猶思與子女相保;直歲大饑,乃蕩然無所託命矣。 再徙北城,所居止三席地,其左無壁,覆之以苫。日常使姐守舍,攜帶中及妹,累然丐 於親故,率日不得一食;歸則藉槁於地。每冬夜號寒,母子相擁,不自意全濟,比見晨 光,則欣然有生望焉。迨中入學宮,遊藝四方,稍致甘旨之養。母百病交攻,綿歷歲月 ,竟致不起。嗚呼痛哉! 母忠質慈祥,生平無妄言;接下以恩,多所顧念。方中幼時,三族無見卹者,母九死流 離,撫其遺孤,至於成立。母稟氣素強,不近醫藥。計母生七十有六年,少苦操勞,中 苦饑乏,老苦疾疢;重以天屬之乖,人事之凐鬱,蓋終其身,鮮一日之歡焉。論其摧剝 ,金石可鎖,況於血氣?故吾母雖以中壽告終,不得謂其天年之止於是也。嗚呼!生我 之恩,送死之戚,人所同也;家獲再造,而積苦以隕身,行路傷之,況在人子?嗚呼痛 哉!以乾隆五十二年七月辛丑朔卒,明年三$ 捉去了,像強盜一般凶狠!如今不得主意,等你回來,和他 理論。」殷必佑聽了,半憂半喜。憂的是中雖中了,卻不是整個兒,將來若要求取功名 ,還要上南京鄉試,不過省了歲科兩考;喜的是這麼一下,勝於名落孫山。他平常把做 官念頭橫在胸中,捐局章程看得爛熟,將來由副貢底子,或是加個知縣,是可以免人保 舉一筆錢的。當下開言對他父親道:「這都是小人之見,父親不必生氣。」一面說,一 面引他父親進去,並讓幾個鄰舍坐下吃茶。長工自去開發船錢。   殷必佑剛到堂中,看見報單高高貼起,是:「捷報貴府少老爺殷必佑,江南鄉試中 式第二名副元。」又不覺鼓起幾分興致來。又一會,里正團董得了信息,趕來賀喜。剛 才那幾個鄰舍,也各從家裡回來,帶了幾升炒米和幾十個歡喜團,與他賀喜。殷必佑的 父親是個土財主,除了耕種刨鋤之外,其餘絲毫不懂;早上為著學里門鬥挑了他的米, 捉了他的豬,心上十分著腦。現在看見里正團董都老封翁長、老封翁短的奉承他,才知 兒子這副榜有些用處。轉念一想,把一腔怒氣,都化在爪哇國去了。   過了幾日,殷必佑也得出門去拜老師,會同年,做那些故事。東家那裡明年既連了 館地,又加了束脩,更喜之不盡。眼巴巴到下科去再中他一個整個兒的。誰知那年皇上 家裡下詔維新,把八股一齊廢去,另換了什麼策論,還有叫作《四書五經》義的。殷必 佑聽了,賽如打了一個悶雷,心裡想:「這策論,書院小課也常常問的。倒是這四書五 經義,自己敢具結,不知它是件什麼東西!」無可奈何,請教別人,別人亦只能略舉大 凡,不能窮原竟委。這個時候,鎮江的風氣漸漸開通,就如黑暗裡得了一線光明,然尚 不能十分透徹。有幾個唸書的,立了一個閱報閱書會,把上海出的各種報紙,譯的各種 書籍,一種一種的買齊了,放在社裡,聽憑人家翻看,借以啟發愚蒙。殷必佑的東家本 做錢莊生意,在上海立有字號。殷必佑特地托東家,叫人在上海另外買幾種好的報,幾 種好的書,以便簡練揣摹,學戰國時候蘇秦的樣子。   真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殷必佑在這上用功了半年,心裡也有些明白了,懂得有 什么二千年歷史、五大洲全球那些字面。有時與人談論,便要舉其一二,誇耀於他。比 他下一肩的那些秀才們,便送了他一個外號,叫「維新黨」。殷必佑想道:   「維新黨三字是個好名目,我不妨擔在身上。」自此,人家叫他做維新黨,他亦自 居為維新黨,動不動說人守舊,說人頑固。   人家如何答應他呢?自然而然要鬧出口舌來。鎮江城裡,有兩個發科發甲的老前輩 ,$ 醒。汪老二揉揉眼睛坐 起來,跟兔絞上手巾,汪老二揩過,便問:「怎麼樣了?」順林道:「替你輸掉了一底 半。」汪老二道:「有限得很。」掏出靴頁,拿出一張一百塊的票子,一張五十塊的票 子,說:「你們拿去分吧。」三人中尹仁本是大贏家,贏了一百塊;胡麗井贏了三十塊 ,王霸丹贏了二十塊。三人分完了,尹仁因為自己是大贏家,便給了屋子裡人二十塊。 順林替他們謝過了,打雜的端上稀飯,眾人吃過,方才各自出門。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割靴腰置酒天祿堂 栽筋斗復試保和殿   卻說汪老二在順林兒家擺飯,飯後約了三人打了一場麻雀。   直到天明,算過輸贏帳,伺候人搬上稀飯,大家用畢。胡麗井等紛紛告辭而去。汪 老二在身上摸出一隻打璜金錶一看,已經到七點鍾了。汪老二連說:「遲了!」便提了 他那條賣估衣的嗓子,叫聲「套車!」外面答應一聲「嗻!」汪老二站起身來整理衣服 ,順林兒忙著上來去替他穿馬褂,扣鈕子。汪老二整理衣服已畢,便說:「我走了。」 邁步跨出房門,順林兒在後相送,一面緊握著他的手說:「您今兒總得來一趟。」汪老 二諾諾連聲。順林兒看他上了車,方才關門進去不提。   且說汪老二回到尹家,已經九點多鍾了。上了樓,倒頭就睡。睡到天快黑了方才起 來。尹家送上晚飯,汪老二吃過,便問伺候人道:「你家老爺呢?」伺候人回道:「老 爺上天祿堂去了。」汪老二道:「是人請他呢?還是他請人呢?」伺候人回稱:「人請 他。就是前面衚衕裡的戶部劉四爺。」汪老二道:   「不是常常跟你們老爺在一塊的劉理台劉四爺嗎?」伺候人回道:「正是。」汪老 二說:「我也請過他好幾趟,今兒他請客不請我!我去闖席,看他怎樣!」說罷,便換 了衣服,坐車直奔天祿堂。在櫃上問明白了戶部劉宅定的第六座,一直從堂裡走進去, 拐個彎兒就是了。汪老二依言往裡直闖,其時已有六點多鍾了,正值上市,滿院都是弦 管之聲,夾著大鼓書、二簧京調。汪老二尋著了第六座,跑堂的嚷聲「客來!」裡面有 人打起門簾。汪老二定睛一觀:一面坐著兩位年輕的,面貌約摸是南邊人,橫頭坐著尹 仁,底下坐著主人劉理台。   汪老二便嚷進去道:「劉四爺,您好呀!您請客,不找我!」劉理台聽得聲音熟, 回過頭來一看,也嚷道:「了不得了!老二找了來了!」汪老二接著說道:「你為什麼 這樣失驚打怪!怕我吃了你的心疼嗎?」劉理台一面讓坐,一面罵家人,說;「剛才叫 你們去請汪二爺,你們說汪二爺一早出門了。原來是你們躲懶,編著$ 乍結。綻 金蕊、嫩香堪折。聚宴處,落帽風流,未饒前哲。○○把酒與君說。恁好景佳辰 ,怎忍虛設。休效牛山,空對江天凝咽。塵勞無暫歇。遇良會、賸偷歡悅。歌聲 闋。杯興方濃,莫便中輟。   【合歡帶】 身材兒、早是妖嬈。算風措、實難描。一個肌膚渾似玉,更都來、占了千嬌。妍 歌艷舞,鶯慚巧舌,柳妒纖腰。自相逢,便覺韓娥價減,飛燕聲消。○○桃花零 落,溪水潺湲,重尋仙徑非遙。莫道千金酬一笑,便明珠、萬斛須邀。檀郎幸有 ,凌雲詞賦,擲果風標。況當年,便好相攜,鳳樓深處吹簫。   【少年游】其一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棲。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歸雲一 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   【少年游】其二 參差煙樹灞陵橋。風物盡前朝。衰楊古柳,幾經攀折,憔悴楚宮腰。○○夕陽閒 淡秋光老,離思滿蘅皋。一曲陽關,斷腸聲盡,獨自凭蘭橈。   【少年游】其三 層波瀲灩遠山橫。一笑一傾城。酒容紅嫩,歌喉清麗,百媚坐中生。牆頭馬上初 相見,不準擬、恁多情。昨夜杯闌,洞房深處,特地快逢迎。   【少年游】其四 世間尤物意中人。輕細好腰身。香幃睡起,發妝酒釅,紅臉杏花春。○○嬌多愛 把齊紈扇,和笑掩朱唇。心性溫柔,品流閒雅,不稱在風塵。   【少年游】其五 淡黃衫子鬱金裙。長憶箇人人。文談閒雅,歌喉清麗,舉措好精神。○○當初為 倚深深寵,無箇事、愛嬌瞋。想得別來,舊家模樣,只是翠蛾顰。   【少年游】其六 鈴齋無訟宴游頻。羅綺簇簪紳。施朱傅粉,豐肌清骨,容態盡天真。○○舞裀歌 扇花光裏,翻回雪、駐行雲。綺席闌珊,鳳燈明滅,誰是意中人。   【少年游】其七 簾垂深院冷蕭蕭。花外漏聲遙。青燈未滅,紅窗閒臥,魂夢去迢迢。○○薄情漫 有歸消息,鴛鴦被、半香消。試問伊家,阿誰心緒,禁得恁無憀。   【少年游】其八 一生贏得是淒涼。追前事、暗心傷。好天良夜,深屏香被,爭忍便相忘。○○王 孫動是經年去,貪迷戀、有何長。萬種千般,把伊情分,顛倒儘猜量。   【少年游】其九 日高花榭懶梳頭。無語倚妝樓。修眉斂黛,遙山橫翠,相對結春愁。○○王孫走 馬長楸陌,貪迷戀、少年游。似恁疏狂,費人拘管,爭似不風流。   【少年游】其十 佳人巧笑值千金。當日偶情深。幾回飲散,燈殘香暖,好事盡鴛衾。○○如今萬 水千山阻,魂杳杳、信沈沈。孤棹煙波,小樓風月,兩處一般心。   【長相思】 畫鼓喧街,蘭燈滿市,皎月初照嚴城。清都絳闕夜景,風傳銀箭$ 尋覓。儘思量,休又怎生休得。誰恁多情憑向道,縱來相見且相憶。便不 成、常遣似如今,輕拋擲。   【滿江紅】其三 萬恨千愁,將少年、衷腸牽繫。殘夢斷、酒醒孤館,夜長無味。可惜許枕前多少 意,到如今兩總無終始。獨自箇、贏得不成眠,成憔悴。○○添傷感,將何計。 空只恁,厭厭地。無人處思量,幾度垂淚。不會得都來些子事,甚恁底抵死難拚 棄。待到頭、終久問伊看,如何是。   【滿江紅】其四 匹馬驅驅,搖征轡、溪邊谷畔。望斜日西照,漸沉山半。兩兩棲禽歸去急,對人 相並聲相喚。似笑我、獨自向長途,離魂亂。○○中心事,多傷感。人是宿,前 村館。想鴛衾今夜,共他誰暖。惟有枕前相思淚,背燈彈了依前滿。怎忘得、香 閣共伊時,嫌更短。   【洞仙歌】 乘興,閒泛蘭舟,渺渺煙波東去。淑氣散幽香,滿蕙蘭汀渚。綠蕪平畹,和風輕 暖,曲岸垂楊,隱隱隔、桃花圃。芳樹外,閃閃酒旗遙舉。○○羈旅。漸入三吳 風景,水村漁市。閒思更遠神京,拋擲幽會小歡何處。不堪獨倚危檣,凝情西望 日邊,繁華地、歸程阻。空自歎當時,言約無據。傷心最苦。竚立對、碧雲將暮 。關河遠,怎奈向、此時情緒   【引駕行】 紅塵紫陌,斜陽暮草長安道,是離人、斷魂處,迢迢匹馬西征。新晴。韶光明媚 ,輕煙淡薄和氣暖,望花村、路隱映,搖鞭時過長亭。愁生。傷鳳城仙子,別來 千里重行行。又記得臨歧,淚眼濕、蓮臉盈盈。○○消凝。花朝月夕,最苦冷落 銀屏。想媚容、耿耿無眠,屈指已算回程。相縈。空萬般思憶,爭如歸去睹傾城 。向繡幃、深處並枕,說如此牽情。   【望遠行】 長空降瑞,寒風翦,淅淅瑤花初下。亂飄僧舍,密灑歌樓,迤邐漸迷鴛瓦。好是 漁人,披得一蓑歸去,江上晚來堪畫。滿長安,高卻旗亭酒價。○○幽雅。乘興 最宜訪戴,泛小棹、越溪瀟灑。皓鶴奪鮮,白鷳失素,千里廣鋪寒野。須信幽蘭 歌斷,彤雲收盡,別有瑤臺瓊榭。放一輪明月,交光清夜。   【八聲甘州】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慘,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 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 ,歸思難收。歎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 舟。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臨江仙】 夢覺小庭院,冷風淅淅,疏雨瀟瀟。綺窗外,秋聲敗葉狂飄。心搖。奈寒漏永, 孤幃悄,淚燭空燒。無端處,是繡衾鴛枕,閒過清宵。○○蕭條。牽情繫恨,爭 向年少偏饒。覺新來、憔悴舊日風標。魂消。念歡娛$ !」弘殷喝住道:「畜生!還要口 硬,這是法度當然,誰敢違拗,你豈不知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你自己犯了法,怎麼罵 起聖上來。況且朝廷赦重擬輕,乃是十分的恩典,死中得活,法外施仁。你還不知感激 ,反在此狂悖麼,快些收拾起行,不許擔擱,那大名府的總兵,是我年姪,你去自然照 顧你的。」   正說之間,家將進來稟道:「有本府起了批文,發撥兩名長解,已在外廳,伺候公 子起行,老爺作速發付。」弘殷遂命收拾起身。登時修下了書札,把行李包裹停當,差 了兩個管家,跟隨服侍。匡胤無可奈何,祇得上前拜辭了父母並兄弟,又別了妻子。那 老夫人分付道:「我兒,你此去路上,凡事要小心謹慎,不可如在家一般,由著自己性 子,須要斂跡,方使我在家安心無慮。」匡胤道:「母親不必憂心。孩兒因一時戲耍, 造此事端,致累二親驚恐,不肖之罪,萬分莫贖,又蒙母親分付,孩兒安敢不依。」說 罷,彼此俱各下淚。正是:   世上萬般悲苦事,無過死別與生離。   當下匡胤別了父母,帶了二名管家,含淚出門,和著解差上路,五口兒一齊行走。 正出城來,遠遠的望見張光遠羅彥威二人,在那裏伺候。匡胤走近前去,見了禮道:「 二位賢弟,在此何幹?」張光遠道:「聞得大哥遭此恩譴,小弟不勝抱歉!因思此事原 係俺弟兄三人同做,弄出事來,單教大哥一人前去受苦。小弟等無法可施,祇得薄治一 小東,借前面酒店內餞行三杯,以壯行色。」匡胤道:「這是愚兄的月令低微,與二位 賢弟何干?既蒙過費,當得領情。」遂即同至酒店中來。管家在外等候,單和解差,一 共五口兒坐下。酒保拿上酒來,復又排齊了幾品肴饌,彼此觥籌交錯了一會。光遠開言 說道:「小弟有一言奉告,今日兄長不幸,遭配大名。第一切須戒性,那裏不比得汴梁 ,有人接應,須當萬般收斂,少要生非為囑。」匡胤笑道:「兄弟,你怎麼這般膽怯, 男兒志在四方,那裏分得彼此,我此去,無事則休,倘若有人犯我,管教他一家兒頭腦 都痛,方顯得大丈夫的行蹤,不似那怕事的懦夫俗子,守株待兔。」說罷,就要拜別。 張羅二人不好相留,祇得把匡胤等三人送出酒店,道:「大哥前途保重!」匡胤道:「 不必二位囑咐。」兩邊竟拱手而別。有詩為證:   茅舍談心共訴衷,臨歧分袂各西東。   知君此去行藏事,盡在殷勤數語中。   不說張羅二人歸家。單說匡胤出了酒店,帶了管家和著解差,五人望天雄大道而來 。一路上免不得飢餐渴飲,夜宿曉行。行走之間,不覺早到了大名府,尋下客店安歇。 至次日清晨,匡胤先差兩個管$ 我兒,你道此計好麼?」董達道:「父親言之有理,你老人家管了前後門上鎖,兒去 叫人就來。」那董家父子算計,不道依著了古人兩句說話,說道:   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   不想鄭恩登在廁上正解不出,聽得房裏有人說話,他也不去用力掙了,靜悄悄踅將 過去,閃在旁邊,復往板縫裏一張,燈火之下,看見董達在那裏指手劃腳,道長說短。 他便留心細聽,把前前後後,恁般如此這些計較,都已聽在耳裏。聽到董達說是叫他老 子去鎖門,自己去叫人,方纔心下著慌,即忙大步走進房去,叫著匡胤道:「二哥,不 好了,咱們走到讎人家裏了。」匡胤大驚道:「怎麼是讎人家裏,那個是你的讎人?」 鄭恩道:「這裏原來是董達的莊上。樂子方纔去後面出恭,聽得那廝父子兩個在房裏算 計,要把前後門鎖了,等著我們睡著,便要結果咱們性命。」柴榮聽了此言,祇唬得汗 流浹背,挫倒在地。匡胤祇驚得搓手躑躅,一籌莫展。   鄭恩見了,哈哈大笑道:「大哥二哥,你們原來都是怕事的,怎麼遇了這般小事, 便這等害怕起來,枉自做了英雄好漢,倒把這膽氣弄得小小兒的,日後怎好去做大事, 還有樂子在此,怕他則甚?他便有千百個人,管叫他一齊進來,都在樂子這根棗樹上納 命,若有一個走脫,便算樂子不是好漢。」匡胤道:「不然,愚兄豈是怕事之人,祇因 常言道寡不敵眾,我們雖有兵器,武藝高強,怎奈這店房狹小,退步全無,一遇相鬥, 施展不開,如何取勝,為今之計,必須出了巢穴,到那平陽街道,還好商量。」柴榮接 口道:「賢弟,他前後門都已上鎖,插翅也是難飛,怎能出得門去?」鄭恩道:「大哥 休要害怕,咱們門裏出不得去,就在牆上可以走得。方纔樂子出恭時節,看見天井那邊 有個園地,這裏外面想是活路。我們趁早兒走了出去,他不來便罷,他若來追,便好與 他算帳了。」   三人計議已定,即便動身。鄭恩當先引路,柴榮匡胤推了車子,飛奔到那園中。來 至牆邊,舉眼一看,幸喜那牆不甚高大。鄭恩縱身跳下牆頭,望下看時,黑暗中微微像 是一條通衢大路。復又跳了下來,先叫柴榮爬出牆去,無奈牆頭雖低,柴榮從來未曾經 歷,焉能得上,鄭恩祇得叫柴榮用手扳著牆磚,下面抬進,慢慢的爬上牆頭。此時柴榮 祇要性命,管甚高低?撲通的跳將下去,祇跌得齒折唇開,忍著痛,祇不做聲,心內兀 兀的跳。隨後匡胤跳上牆頭,鄭恩把車子舉送上去,匡胤接住,叫柴榮幫接下去,匡胤 即便跳了下來。鄭恩見二人並車子都已出去,然後自己也跳出牆頭,當先開路。匡胤柴 榮推著車子,緊緊飛跑。此$ 日清晨起來,正欲作謝回家,忽見一陣敗殘家丁,約莫有二三十個,奔至莊上,見 了美英,一齊哭告道:「姑娘,不好了,禍事到了!」董美英大驚,問道:「有甚禍事 ,你們便這等張皇?快快說與我知道。」眾人道:「咱家的大爺,被兩個凶徒不肯交稅 ,因此與他打鬥了一場,不道戰他不過,敗至家中。那凶徒隨後便來投宿,大爺與老爺 定了計策,要報此讎,不知怎的走了消息,又被他逃了。因此大爺同了我們眾人,追趕 上去,誰知反被凶徒將大爺打死。我們又鬥他不過,祇得逃回。於路又打聽得家中老爺 太太並合家男女老幼,盡多打死。因此特來報知,望姑娘作主。」   董美英聽了這席言語,一似晴天裏打個霹靂,嚇得魄散魂飛,大叫一聲,暈倒在地 ,左右急救,半晌方醒,放聲大哭道:「何處來的凶徒,把我父母兄嫂,一門老幼,盡 情傷害。這如山似海的冤讎,如何不報?我誓必拿住這賊,萬剮千刀,方消我恨。」說 罷又哭。那姑娘從旁相勸。美英那裏肯聽?一面哭,一面分付備馬。原來他的披挂兵器 有一包裹,向來帶在身邊,常時防備。當時打開了包裹,取出披挂,全身結束,含淚辭 別了姑娘,手執雙刀,騎了花馬,叫那敗殘兵丁前面引路,即時離了東莊。又往錦囊中 取了一把黃豆,一把柴草,望空一撒,仗那真言,變成了無數人馬,往正南追趕。趕到 這座墳園跟前,莊兵見了三人在那裏打盹,一齊叫道:「好了,好了,這些凶徒在這裏 了。」大家發聲喊,把一座墳園團團圍住。正是:   裙釵施本領,要報父兄讎。   當下董美英的豆草人馬,圍住墳園。先把柴榮驚醒,張眼一看,祇唬得心驚膽裂, 手足無措,慌忙把匡胤推道:「賢弟快醒!你看四面多被人馬圍住,俺們怎能夠出去? 」匡胤正在朦朧,聽了此言。猛然驚醒,把兩目一睜,望那四圍一看,說聲:「不好! 」用手去推鄭恩,連推數次,再也不醒,祇得向那腿上打了一拳。鄭恩從睡夢中驚覺, 口內嚷道:「誰把樂子戲耍?樂子正在這裏遇著一個絕好的朋友,把那好酒好肉,盡情 的請咱受用,怎麼做這對頭,把咱打醒了?樂子須要與他拼命。」匡胤笑了一聲道:「 三弟,虧你這等好睡,還在說這些夢話。你且看著,俺們被人算計,已把人馬圍住了, 你便怎生主意?」鄭恩聽罷,把虎目揉了一揉,睜開一看,骨碌的爬將起來,伸了伸腰 ,提了棗樹,叫聲:「二哥,諒著這些人馬,濟得甚事?咱們祇消打這驢球入的,便可 了事。」匡胤說聲:「不差。」即便執了神煞棍棒,一齊迎將出來。鄭恩當先而走,早 已瞧見了董美英,復又叫道:「二哥,你看麼,咱$ 悟道:「 是了,這黑廝必是個賊,故此路頭也不知,隨意胡闖。吾不該把他戲弄,倒把己物失脫 於他。」心下著實煩惱了一回,沒法奈何,祇嘆了口氣,抽身投東回去了。正是:   煩惱不尋人,自去尋煩惱。   卻說鄭恩肩背草鞋,手提木棍,一路行來,欲把草鞋賣來飲酒,誰知並無人問,心 下甚是納悶。約略又走了幾程,來到一所興大的莊子,祇見路旁有座酒店,十分鬧熱。 此時肚中飢餓,口內流涎,一時喉乾心欲,也不顧腰下無錢,硬著頭皮,挺身走進,便 叫:「掌櫃的,拿酒來吃。」移步至那首坐下,把草鞋棗木棍一齊放在旁邊。那掌櫃的 祇認是個好主顧,連忙分付走堂,把火酒牛肉包子大面盡情端將過去。鄭恩放開肚子, 顯出本事,吃了又添,添了又吃,吃到十分量足,方纔住手,叫聲:「掌櫃的,樂子吃 了多少?便來算算。」那掌櫃的算了一遍,說道:「共有六百三十四文。」鄭恩道:「 樂子今日沒有錢鈔,你可記在帳上,改日還你。」說罷,背了草鞋,提了棗木棍,往外 就走。掌櫃的攔住道:「客官大爺,你莫要當耍,吾又不知你的姓名,叫我怎好記帳? 況且你一個人吃了八九個人的東西,本多利薄,這賒欠從不破例,望客官大爺見惠則個 。」鄭恩道:「不是樂子要破你賒欠的例,其實今日沒有帶錢,故此要你記帳。你們既 然不肯,可把這草鞋押在這裏,改日樂子有錢,便來取贖。」掌櫃的喊道:「你這些混 話騙誰?吃了許多錢去,將這一些兒東西抵押,吾們要他來何用?你休要做夢不知去處 ,我這裏孟家莊不比別處,憑你甚麼有名目的人兒,卻也少不得一文半個。若你不給出 錢來,把你的臭黑皮剝將下來繃鼓,纔知我們的利害。」鄭恩聽罷,由不得心頭火發, 大罵一聲道:「驢球入的,樂子吃了你這些東西,你便值得這般惡罵?你們誰敢來剝樂 子的皮?」一面說著,一面舉手,先把這些草鞋提將起來,裂得粉碎。弔過巴掌,將掌 櫃的打了數下。又把櫃上的這個大大石硯,擲得零星齏粉。此時店中吃酒之人雖多,見 了鄭恩如此行凶,誰敢出頭受苦?祇好悄悄退避,袖手旁觀。那掌櫃的吃打負痛,自諒 不能對敵,祇得說道:「罷了,罷了!瘟神請出去罷,今日祇算吾造化低,合該破財。 我們這裏現有一位白吃大王在此顯靈,不道又生出你這個黑吃大王前來廝纏,你遇著我 們白吃大王,他有本事生嚼你這位黑吃大王,方消吾氣。」   鄭恩聽說,立住了腳問道:「樂子問你,那個白吃大王如今現在那裏?待樂子與他 會會。」掌櫃的道:「你黑吃了東西,心滿意足,祇管走路,莫要管這閑帳。」鄭恩道 :「咱偏$ 時心頭火發,環眼睜紅,把坐馬一拍 ,雙足一磕,挺起長槍,望漢營衝來,高聲喊罵道:「姦賊!我祇說你當時當道,長亨 富貴,誰知你錯過午時,一般也有今日,可見我兄長有靈,冤家相遇,不要走,我來取 你的命也!」那蘇鳳吉一見史彥超,轟走了三魂,驚掉了六魄,不敢交戰,回馬拖槍, 望東而走。史彥超隨後追趕。   那陣上交戰的漢將,見主將已走,各各無心相殺,手忙腳亂,劉成被王峻一斧砍死 ,曹英刀劈吳坤,王豹活擒孫禮,韓通槍挑了索文俊,柴榮殺了牛洪。五員漢將,陣亡 了四個,捉了一個。柴榮把刀一晃,後面隨征兵將發喊衝殺過來。一萬漢兵,那裏還站 立得住,各自四散奔走。郭威見漢兵敗了,親率大兵壓下來。那漢主同著文武在大營中 ,呆呆的等著,滿望蘇鳳吉來報捷,誰知郭兵已殺至營前。漢主見事不妥,祇得不顧文 武,從後營上馬就走。眾文武忙要保駕,誰知漢主先走了,一時奔走不及,祇得降的降 ,自刎的自刎,不留一個。所以四萬人馬,已被郭兵殺了大半,其餘的那裏還有戰鬥之 心,各要保全性命,都往城內逃走,將封丘門擠得水洩不通。可憐:   人擠人聲悲叫苦,馬踹馬肉爛皮飛。 人多門窄,漢兵不能進去,禪州人馬趕到城下,舉動兵器,排頭价亂砍亂戳,登時之間 ,把漢兵殺得尸如山積,血似江流。正是:   血埋諸將甲,骨襯眾騎蹄。   禪州兵馬都進了封丘門。當有曹英王豹殺進了董市門、柴榮韓通殺進了萬壽門、王 峻領兵殺進酸棗門。各門俱已打破,同進了玄武門,把住汴梁皇都。正是經商罷市,黎 庶關門。祇苦了漢主棄營逃走,祇帶幾個內侍,跟隨馬後,望著皇城而來。有分教── 槍刀隊裏,難逃天子殘生。神聖廟中,管取姦臣性命。正是:   輕將社稷酬私憤,快把身家雪眾心。 畢竟漢主進得城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李太后巡覓儲君 郭元帥襲位大統   詩曰:   憶昔中原逐秦鹿,五軍失利屠睢戮。   番君一出王衡山,戶將從征入函谷。   自古羈縻稱外藩,誰令市鐵禁關門。   不見鮫魚重入貢,旋看黃屋自言尊。   人事消沉洵可哀,千秋朝漢餘高臺。   漢家遺跡不可問,歌風柏梁安在哉!         右節錄朱錫鬯古體   話說漢主聽了蘇鳳吉所奏,御駕親征。不道一陣戰爭,被郭兵殺得將亡兵敗,自要 保全性命,祇得棄營而逃,祇帶隨身幾個近侍,一齊望玄武門來。纔到門外,祇見旌旗 滿布,劍戟如林,有無數郭兵攔住去路,漢主著忙,不敢進去。纔要回馬,又見封丘門 外,郭兵不遠,祇得帶轉絲韁,順著玄武$ 出大禍來,韓通不肯認帳,翻轉面皮道:「奴才,誰叫你們動手?」輕則捆打,重 則砍頭,如何了得。況又勝負已定,縱使大膽上前,又恐投鼠忌器,既不能把行凶之人 捉獲請功,反使自家元帥誤被傷了性命。所以能管不如能推,大家不敢上前動手。   不說韓通受打。再說晉王柴榮,奉旨調養姑母,代理監軍。這日府中無事,即命應 役人等,擺駕往元帥府探望。將至帥府,正值韓天祿得空逃脫,見了那邊王駕到來,迎 上前去。那些打執事的人員,認得是韓公子,不好攔阻。韓天祿跪在轎前,口稱冤枉。 柴榮聽得有人叫冤,分付住轎。天祿口稱:「千歲,臣韓天祿,父親韓通,官居元帥。 今日來了兩個遊棍,將臣父毒打,命在須臾,望千歲做主,剪除凶惡,救臣父微命。」 說罷,祇顧磕頭。柴榮聽訴,不覺怒發,分付御林軍:「速去把惡棍拿來,待孤家親審 。」御林軍不敢怠慢,拿了繩索,擁至跟前,將匡胤鄭恩圍住。早見一個軍士踅到鄭恩 背後夾領衣抓住,往懷中一拖,指望按倒了好綁縛,不想蜻蜒撼石柱一般,動也不動。 鄭恩正在拿了鞋兒把韓通打得高興,祇覺得領頭兒緊緊的有人揪住,拗過頭來一看,見 是一個人抓住了他要綁,心中大怒,罵聲:「驢球入的,誰敢來拿樂子?」提起大拳, 望御林軍祇一拳,不端不正,卻好打在腦上,祇聽那軍士唔的一聲,將身軀倒了下來。 有分教──金石愈堅,仇讎頓釋。正是:   莫把親疏分美惡,祇將恩怨決從違。 畢竟那個軍士性命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百鈴關盟友談心 監軍府元帥賠禮   詞曰:   蜉蝣寄跡似虛花,渺富厚,薄籠紗。軒冕巍峨妝點貴人家,記得初逢坡土下,曾幾 日,歷金階。   雁行攜手已堪夸,漫多嗟,夕陽斜。聊把窮通得失等泥沙,願篤金蘭相培植,深臭 味,勝榮華。         右調《江神子》   話說鄭恩正把韓通打得高興,忽見軍士把他抓住了要綁,心頭火發,罵聲:「驢球 入的,韓通的幫手麼,誰敢拿著樂子!」話未說完,早把拳頭送過,照那御林軍的腦袋 祇一下,不覺打倒在地,噴漿流血。眾軍大喊道:「不好了,這黑漢力大凶狠,打壞人 了!」遂一齊上前動手。鄭恩見眾人都來,也不懼怕,發開了兩個拳頭往四下亂打,口 裏罵道:「驢球入的,你們都上前來,叫你一個個都死。」眾軍士見拿他不住,祇得四 面圍住,不敢近身,一齊亂嚷道:「黑大漢少要蠻強,我等奉的是王爺令旨,祇因有人 告你行凶,打壞了韓元帥,故此前來拿你。你今不服拘喚,反把御林軍打傷,王爺知道 ,祇怕你的性命就難保了。$   果然夜景清涼,欣喜安寢抵足。   次日天明,三人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膳。柴榮道:「二位賢弟,今喜姑母病將 痊可,愚兄即欲回至禪州。賢弟亦可同行,去見一見,明日進京,好在皇上駕前保奏。 」鄭恩道:「大哥,你的姑母是樂子的甚麼人?」柴榮道:「賢弟,我與你既為異性骨 肉,我的姑母就是你的姑母了。」鄭恩道:「既大哥的姑母就是樂子的姑母,這一去見 了他,樂子也叫姑娘哩。」柴榮道:「賢弟,祇是你今到了禪州,見我姑母,還該斂跡 ,不要像我們兄弟相處,樂子長,樂子短,有這許多粗俗,總宜小心纔好。」鄭恩道: 「咱不稱樂子,該稱甚麼?」柴榮道:「不必多說,祇聽愚兄稱甚麼,賢弟照依相稱, 定然無誤。」鄭恩道:「是了,是了,樂子依你便了。」當時計議已定。過了一宵。   次日,柴榮分付執役人員,安排鑾駕執事,整備轎馬。弟兄三人出了書房,上大堂 來。鄭恩見了一乘大轎,兩匹駿馬,都在月臺下,即叫道:「大哥,這大轎再弄一個與 咱。」柴榮道:「敢是賢弟不喜乘馬,要坐轎麼?」鄭恩道:「樂子那裏耐得性兒坐這 悶轎,祇為二嫂子要坐,故此要你再弄一個。」   柴榮道:「賢弟,你的二嫂今在何處?」匡胤見鄭恩說了出來,不好隱瞞,祇得把 在大名府充軍之時,相識的韓素梅極是賢能,小弟因而交納,後因軍滿回家,分離兩載 ,今在百鈴關重會,同居幾日的話,說了一遍。柴榮分付手下人備了一乘小轎,去接韓 素梅。先打發人到禪州,整理住宅。然後兄弟三人,乘轎坐馬,出了百鈴關,往禪州而 來。看看將到,祇隔著一條大清河界,趕日色未下,進了禪州城。那手下人已端整了王 朴的空寓,後面一所花園,極其寬大,更是幽雅。柴榮下轎,送進了花園,叫聲:「賢 弟,今日天已晚了,請自安歇,愚兄不及相陪,明日當來邀請。」匡胤道:「兄長請便 。」把手一拱,柴榮上了轎,自進帥府而去。匡胤與鄭恩在廳上坐著,不一時,韓素梅 的轎子也到,祿哥也同了來。所有行李等件,都搬進了花園。赤兔馬拴在一間空房喂料 。素梅與祿哥在後面住下。匡胤賞賜了轎役,打發出去。又有廚役使喚人進來參見,都 是柴榮撥付來伺候的。當時整備晚膳,大家用了。然後各自安寢。   到了次日清晨,柴榮來至花園,弟兄見禮已畢,柴榮道:「二位賢弟,趁此天早, 當與愚兄進帥府參見姑母。」二人應諾,一齊出了花園,轎馬並行,進了帥府,來見柴 氏娘娘。有分教──雖撥青雲,未許得路。縱登金闕,尚俟請纓。正是:   皇家未際風雲會,帥府先盟龍虎群。 畢竟見了柴娘$ 裏來的,擅敢闖進園來,偷取瓜吃。」鄭恩見他來問,把瓜放在一邊,笑嘻嘻的答道: 「樂子走得渴了,因見你們的瓜生得中意,故在這裏吃這幾個,值得甚麼,你便這等小 氣。」那園公道:「好黑賊,別人家辛苦多時,成功了這園好瓜,正待貨賣,你這黑賊 卻來現成受用,你偷吃便道生得中意,我們自己種下的倒不中意!」鄭恩道:「你這等 說,樂子便不吃了。」園公道:「也罷,你既吃了我瓜,老實給還了錢,我便放你出去 。」鄭恩道:「這卻難哩,樂子又沒有帶錢,那裏得給你,祇算你做個東,請了樂子罷 。」那園公把樂子聽成了老子,便啐了一聲:「誰是你的老子!你老子從來不肯請人的 ,你偷吃了瓜,休說這夢話,還了錢便罷,若不還時,我有本事請出一個人來,把你這 賊弔打三百,還要剝你的狗皮抵瓜錢。」鄭恩聽了,心頭火發,大罵:「驢球入的,樂 子吃了幾個瓜,你們便要弔打,剝樂子的皮,若樂子討了你們女娃娃的便宜,你待怎的 。」一面說話,一面立起身來,照著園公一掌,打了個倒栽蔥。那園公跌得昏天黑地, 爬將起來,手裏的魚肉多沾了泥。他把鄭恩狠狠的看了一看,竟往裏面跑去了。   鄭恩不去理他,仍然坐下把瓜來吃。原來這莊有名的,稱為陶家莊。莊上的員外名 喚陶尚仁,為人極是忠厚。所生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名喚陶龍,次子名叫陶虎, 女兒名為三春。那員外安人都已去世,剩下陶龍兄妹三人,一同過日。廣有田園,豐於 積貯,這瓜園也是他的,算得是個富厚之家。這日陶家弟兄俱不在家,祇有這位小姐在 莊內。從來的小姐都生得如花似玉,性格溫柔,繡口錦心,甲於遠近。即或容顏不能美 麗,而舉止之間,自有一段蘭質飄香之趣。獨有這位小姐,另有希奇,不同庸眾。說他 的美貌,實是嬌羞。道他的身材,果然裊娜。看官不信,請看在下的贊詞,便見果否:   貌怪形容醜態,青絲髮金線蓋。黑肉豐頤,橫生孤拐。膂力舉千斤,鐵漢都驚駭。 金蓮躑地成聲,錯聽樓船過海。家中稍有不如心,打得零星飛一派。 這小姐生得如此姿容,更且身粗力大,不必論他別件,祇說他兩條膀臂,猶如兵器一般 ,憑你勇猛的人,也不敢近他的身。自小最好武藝,愛看兵書,十八般兵器,件件皆能 ,跑馬射箭,祇當玩耍。家中的莊丁使女,略有不遵使令,祇消抓住了一把,捏得人痛 叫連天,正不知他有多少力氣。遠近村莊聞了他名,真的頭腦兒都痛,因此背地裏送他 一個隱號,叫做母大蟲。就是他兩位哥哥,也敬之如神,並不敢違拗他心性。這小姐按 上界地魔星臨凡,奉玉帝金旨,叫他扶助真主,$ 在那裏享福。這都是我的 足兒無禮,你當問他一個大大罪名。」褚氏聽罷,也笑將起來,啐了一聲道:「你還要 說這趣話,我想昨夜做的夢,與今日見的真龍,他兩下莫非果有姻緣之分?我們到了明 日,何不把女兒當面許了他,他日後做了皇帝,我與你怕不是個國丈皇親?也得個下半 世威顯些兒。」杜二公道:「聞得外甥在東京已做過親了,怎好又把女兒許他。」褚氏 道:「原來你是個呆子。那皇帝家有三宮六院,富貴家有三妻四妾。日後正宮雖然沒分 ,我女兒偏宮是一定有的,你怎麼說出這呆話?」杜二公道:「賢妻莫要性急,我本早 有此心,猶恐你說的不真,故此假言以試耳。既然你我同心,明日便請母親說合便了。 」褚氏大喜道:「這便纔是。」於是夫妻商議已定,睡了一宵。   到了明日,夫妻起來。同到太太房中說知此事。太太大喜,便叫丫鬟到西書房去請 公子進來。丫鬟答應一聲,往外便走,去不多時,已把匡胤請了進來。匡胤先請了安, 然後問道:「外婆,呼喚孫兒,有何分付?」太太道:「我請你進來,別無他事,因有 一言與你商量,祇是你要依的。」匡胤道:「外婆有甚話講,孫兒無有不依。」太太道 :「我兒,祇因你母舅尚未有子,祇有表妹,年當十五,意欲招你為婿,你莫要違了他 的美意。」匡胤道:「原來如此。祇是孫兒有過了親事,外婆所知,怎敢再屈表妹?」 太太道:「你這孩子,原來也是糊涂,你難道不曉得皇帝家有三宮六院,富貴家有一妻 二妾,何況於你,這是你母舅舅母愛你,故把表妹相許,他倒肯了,你倒不肯!」匡胤 道:「非是孫兒敢於違命,一則不得父母之命,二則軍務在身,怎敢及於私事。但蒙二 位大人錯愛,且待班師之日,稟過了父母,然後下聘。」褚氏猶恐走脫了這個皇帝女婿 ,即便說道:「甥舅至親,等甚麼父母之命,誰耐煩到班師之時,外婆做主,也不消甚 麼聘禮,你祇消留下一物為定,便是無改無更的了。」匡胤道:「舅母雖如此說,但甥 兒奉旨提兵,身邊並無一物,奈何?」褚氏聽說,把眼兒望著匡胤周身的睃,見匡胤身 上有一個玉鴛鴦,即便伸手過去,摘了下來,執在手中一看,說道:「就是他罷。」杜 麗容該有西宮之福,又值褚氏有心配他,自然易於玉成其事也。有詩為證:   偶然濃睡現真龍,觸起三更夢裏容。   意決心專誠作合,姻緣何論水山重。   當下匡胤辭別了外婆舅母,同杜二公出來至廳上。與李通周霸相見了。李通分付安 排早飯,大家用了。然後點撥人馬,選了五千精兵,跟隨匡胤下山。其餘不願去的,都 在山上,仍舊守把巡邏。其山寨$ 至天井中,抬頭觀看天象。祇見明星朗朗,正照周營。自家主星,慘淡 無光,搖搖欲墜。心中一驚,氣往上沖,被那金風逼體,冷汗淋身,不覺一時眼昏頭暈 ,站立不住,急將身軀靠在欄杆之上,靜息片時,方纔心定神安。便叫答應的人攙扶進 房,眠在軟榻之上,閉目靜養。正是:   運至人欽吾,時衰我懼人。   我非真懼彼,彼自有驚人。   卻說匡胤人馬到了潼關,安下營寨,準備次日交戰。不想連過了十日,並不見城中 發出一兵一將,心下甚是疑惑,打發細作人暗暗的往四處探聽,恐高行周暗調人馬出城 ,安排姦計。細作打聽的實,回報各處都無動靜,匡胤方始安心。欲要選兵攻打,無奈 路窄難行,徒然費力。因這潼關乃是陝西河南山西三省交界之地,路道狹窄,不便攻圍 ,所以叫做雞鳴三省,金斗潼關,一人把守,萬夫難入,乃是一個險要的去處。   匡胤見攻打不便,又不見高行周出城會戰,心中焦燥起來,便罵道:「苗光義這牛 鼻子的道人,他在王府中恁般胡言亂語,說我運至時來,逢凶化吉,又說我兵上潼關, 便能戰勝,怎麼到此已有十餘日,不見高行周的兵馬出來?這不是他隨口謊言,騙人之 局麼?」鄭恩道:「二哥,你不要性急,那口靈的苗先生,算來絲毫兒都是有準,樂子 極歡喜他,怎麼你卻罵他?你且安心等待他幾日,自然還你應驗。」匡胤道:「三弟, 你便不知事勢,這行兵之道,貴乎神速,若遷延時日,不惟我兵懈怠,且使賊人設策, 必敗之理也,如何等待得他?」鄭恩道:「樂子也不管等他不等他,祇勸你看管人馬, 酒也有得喝,肉也有得吃,樂子和你趁這機會,便多住幾時,卻不快活?祇管要想回去 做甚?你若回去,祇怕那個郭威驢球入的,又要殺你哩。」匡胤道:「你莫要說這呆話 。為今之計,須當打量與他會戰,或者上天默佑,便可成功。但高行周閉關不出,延挨 時日,倘我兵糧草不繼,那時如何處置?必須罵他出來,方好交戰。」鄭恩道:「二哥 ,你要高行周出來,這也不難,樂子自有方法。」匡胤道:「兄弟,你有甚方法可使高 行周出來會我?」鄭恩道:「二哥,你難道忘了麼?前日野雞林叫韓通的法兒,虧了樂 子一頓的痛罵,纔得這驢球入的出來。今日叫高行周,也要用此法兒,自然他出來會你 。」匡胤道:「既如此,即煩賢弟走一遭便好。」鄭恩笑道:「這個自然,這法兒除了 樂子,別個也做不來。」   說罷,提了酸棗棍,跨上一匹黑色馬,奔至關下,高聲叫罵。關上守把的軍士見了 ,飛風報進帥府。那高行周祇因心下憂疑,病體沉重,不能領兵出敵,祇得分付軍士用$  在路非止一日,早到了金陵城。將馬匹趕進城去,眾人投到帥府中軍挂號。中軍進 稟元帥劉仁贍,仁贍大喜道:「我朝正欲用兵,專待馬匹。今遼客之馬,先令自賣五日 ,其餘照時值估價,於帥府發銀可也。」自挂號之後,其馬就在城內插標買賣,金陵城 中富家各揀毛片,武官多揀骨力。日中,匡胤等在城內以賣馬為名,暗裏偷覷城郭,遍 看攻打應接之處,記在心頭。晚上,將馬趕出城外野地放青。祇五日之內,賣去大半, 其餘馬匹,都是劉仁贍令中軍照時估價,一並收用。其馬價約共八百餘兩,候兌足之日 ,給發起身。這正是:   錯看龍虎為羊犬,致使都城鼎沸揚。   眾王侯雖然帥府挂號,其飲食過宿,自在下處安頓。當時馬匹已完,一行人歸至客 店之中,將零賣馬價之銀盡數收拾。留下二十兩銀子,先付酒保,叫他端整酒肴,須要 豐盛,其餘該找若干,候帥府發銀之日,一並算清。那店家領了銀兩,歡喜出來,整備 上等盛席,至晚把眾王侯請到前面樓上飲酒,那滿樓點上紅燈,輝煌光彩。又往窗外一 望,見街道廣闊,兩邊店舖都挂紅燈,正在那裏做晚市。這是金陵城鬧熱去處,所以如 此。眾王侯見此大觀,不覺酒興情濃,如龍吞虎咽,飲至更深,然後歸房。此時鄭恩已 醉,先自睡了。匡胤暗與眾人議道:「我們專為探視地利而來,在此多日,尚未備細。 趁明日再往街市一游,好待回京候旨。但須設法瞞了鄭恩纔好,免了他同去大驚小怪, 弄出事來。」眾人點頭稱妙,各自安寢。   次日,眾王侯早起,鄭恩尚未睡醒。匡胤命家將對店家說知,早膳要用燒酒一壺, 白滾水四壺,一齊送上,不得有誤。店家領命,先送進面水四盆。眾王侯各洗了面,先 取點心來吃。卻好鄭恩醒來,起了身,頻把雙眼擦磨,口裏祇說:「好酒,好酒,今早 還有醉意哩。」帶說帶走,出房往外出恭去了。一會進來,見眾人正吃點心,便說道: 「你們倒好吃,竟不等咱一等。」眾人道:「我們叫你不應,竟出去打你偏手,倒說我 們不等,你看桶裏熱湯尚在,候你好一會了。」鄭恩聽說,把熱湯洗了臉,坐在桌邊, 說道:「你們諒多不吃了,待咱來做個淨盤將軍罷。」眾人大笑道:「甚麼淨盤將軍, 竟是個貪嘴大王。」須臾,店小二送進早膳肴饌,熱燒酒一壺,四壺白滾水,那壺上多 有暗記。眾人各自取了水壺,將這酒壺送與鄭恩面前。鄭恩喜的是酒,怎辨真假,當時 你茶我酒,自斟自飲。鄭恩這一壺酒,已有三四分酒意,怎當那店小二又添上兩壺,被 眾人你敬三杯,我勸五盞,早把鄭恩送入醉鄉,不知所以了。當有家將扶到床上睡好。 眾$ 管兩邊閑事,且請回山。期在事平之後, 不才當來裝金建寺,獨力成全,決不虛謬。」文修大喜稱謝,即便棄下馬匹,飄然去了 。匡胤勒馬回程,將次半路,見前面兵將蜂擁而來。那眾將接著匡胤,便問追趕和尚消 息。匡胤道:「被我良言解勸,已棄此歸山矣。」眾將各各歡喜,簇擁回關,設席稱賀   次日,匡胤領兵直抵清流關外,放炮安營。探馬報入關中,皇甫暉與姚鳳商議道: 「壽州已被周師所得,文修長老一去無音,今周兵又來攻城,恐非其敵,不如撤兵退保 滁州,拆橋自守,方可萬全。」姚鳳道:「不可。此關乃必爭之地,若不守此而退護滁 州,周師攻取,如何抵敵?」皇甫暉不聽其言,竟撤兵向滁州去了。消息傳入周營,匡 胤不勝之喜,對馬全義道:「此天助吾也。此賊以此關為不足惜,退守滁州,斷橋自保 ,真不知兵者也。蓋滁州非衝藩之地,吾既得清流,千軍萬馬,豈懼滁州一橋乎?公可 引五千兵,即時取木作筏,乘彼未定,吾軍掩至,破之如拾草芥耳。」馬全義領令去了 。於是,匡胤親率大兵,相繼而進,採取滁州。有分教──攻一城,拔一城,勢如破竹 。戰一陣,勝一陣,形似吹灰。正是:   天意既經厭偽命,人心自是向興朝。 畢竟趙匡胤怎的取城,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鄭子明斬將奪關 高懷亮貪功殞命   詩曰:   廣場破陣樂初休,綵纛高於百尺樓。   大將氣雄爭起舞,管弦回作大纏頭。   去處常將決勝等,回回身在陣前頭。   賊城破後先鋒入,看著紅妝不敢收。         右錄王建詩二首   話說趙匡胤見皇甫暉退保滁州,斷橋自守,遂命馬全義率領所部之兵,乘彼未定, 取木作筏,渡河掩擊。自率大軍繼進,直抵滁州城下,揚旗吶喊,擂鼓討戰。皇甫暉登 城說道:「人各為其主,願容我成列,然後與戰,休逼太甚。」匡胤笑道:「既汝自己 討饒,姑寬汝須臾之死。」即令人馬暫退一箭之地。皇甫暉披挂完全,整頓軍馬而出。 兩陣對圓。周陣上匡胤親出,左有馬全義,右有張瓊。唐陣上皇甫暉出馬。匡胤指道: 「汝若識時務,早獻滁州,富貴可保,不然,身首異處,何益之有?」皇甫暉大怒,舉 槍直取匡胤。馬全義接住廝殺,戰不數合,皇甫暉力怯,回馬敗走。馬全義趕到門旗之 下,手起一刀,砍落馬下。周兵見馬全義得勝,乘勢殺來,唐兵大亂。姚鳳倉皇欲走, 被張瓊趕上,生擒而回。大殺一陣,得了滁州,差人報捷。   世宗知滁州已得,即差學士竇儀至滁州查點府庫錢糧。竇儀領旨,入得城來,將府 庫錢糧一一造冊明白,候駕到來陳奏。此時$   長慚典午非材職,得就閑官即至公。         右錄韓愈《回軍詩》   話說鄭恩自班師以來,因其久曠,未免與陶妃重敘歡洽,倍篤恩情。不料酒色過度 ,漸生疾病,忙請太醫官看視。太醫官道:「此是七情過傷,虛水旺火之症,當用滋腎 平肝清金益水之劑,可保無傷。大要祇以保養為主,但能清心寡欲,靜養葆元,再加以 祛災湯藥,則可愈矣。」鄭恩大喜,分付左右送出太醫官。自此,靜住府中,安心保養 ,凡服藥調治,進食添衣,皆是陶妃親身服侍,寸步不離。   不說鄭恩在府養病。且說李重進督兵攻打泰州,城中自被周師圍困,已及二年,此 時糧草缺乏,軍民飢苦,劉仁贍差人告急於齊王。齊王差大將許文稹朱元領兵運饋至紫 金山下寨。朱元進策道:「周兵勢銳,兼之李重進智勇兼備,用兵如神,今知我救兵來 到,彼乃預先退離以待之,此必胸有成策,不可不防。為今之計,可築甬道數里,以遏 其衝,則吾運糧便捷,而可免敵人之算,此乃兵家之要法也。」文稹依其計,即發兵築 起甬道,連綿數十里,軍士往來運糧,直抵泰州城,果然便利。早有哨馬報入重進軍中 。重進對曹英道:「唐軍長驅而來,又築甬道以運軍糧,公等何策以禦之?」曹英道: 「寡不敵眾,弱不敵強。吾兵雖少,當出奇兵以破之。」重進道:「公言正合吾意。」 遂喚牙將劉俊分付道:「汝引步兵五千,出泰州之南,待後兵一出,兩下夾攻,衝破其 營,敵人必亂矣。」劉俊領計去了。又令曹英領兵埋伏於紫金山北首。重進分撥已定。   次日,領兵向紫金山而來。兩軍相撞,門旗開處,閃出許文稹,橫刀勒馬,立於陣 前道:「汝等周將攻擊泰州,兩年不下,費力久矣,何不退兵,免遭擒戮?」重進大怒 ,掄刀直取文稹。文稹揮刀相迎。兩下金鼓喧天,搖旗吶喊。二將戰有一百餘合,未分 勝負。南陣衝出一將,名叫邊高,拍馬挺槍,前來助戰。重進力敵二將,全無懼怕。忽 周陣中一聲炮響,震動山岳,正東一彪軍齊起,劉俊橫刀躍馬,從唐陣後殺來,唐兵大 敗。朱元忙上前來迎敵。刺斜裏曹英一騎又到,從南衝入陣來。文稹見勢不好,回馬便 走。曹英阻住去路,邊高奮力來迎,不一合,曹英手起刀落,劈邊高於馬下。文稹見失 了邊高,衝圍殺奔北門,劉仁贍城上看見,領兵殺出,救入城中去了。重進奪了營寨, 分兵據守。   文稹大敗進城,計點軍士,折了大半,羞慚無地。劉仁贍道:「君且與朱將軍守城 ,明日吾當親出,與李重進決一死戰。」許文稹道:「且慢。公若強戰,必難保守,待 等主帥到來,再作商議。」劉仁贍從其言$ 響,搖旗擂鼓,火把通紅,正遇狂風大作,顯明營寨盡被延燒。唐兵大亂 ,自相踐踏。顯明見勢不好,即棄營逃走俏遇高瓊殺來,阻住去路。顯明心慌,放馬欲 逃,不期馬失前蹄,一交翻下,被高瓊趁手一刀,斬為兩截。部下盡數投降。高瓊遂與 匡胤合兵攻殺天祥。天祥料不能勝,抽出寶劍,自刎而死。正是:   可憐節義英雄士,祇見空鞍匹馬回。   水軍見主將已亡,降的降,走的走,一時乾淨。   匡胤得勝,威聲大震,遠近皆驚,於是會合李重進軍馬,直犯泗州,分門攻擊。守 城宮范載,知勢難支,開門納款。匡胤入城,禁約部兵,不許搶擄,擾害民間,如違斬 首。兵士聞令,整肅而入,百姓盡皆歡悅。正是:   王師遍處施仁義,黎庶歸芸如故常。   十一月,匡胤兵取通州。守將郭延與部將孫信等議道:「周兵勢盛,難與爭鋒,不 如歸降,方為上策。」諸將皆稱其善。郭延道:「誰可作降表?」孫信道:「參軍李廷 珪鄒可作降表。」郭延命廷鄒為之,廷鄒道:「二公乃唐之宿將,屢受國恩,且通州城 郭堅固,糧草充足,正可以擋住周師,或戰或守,以盡臣職。豈可不為備敵,而先為不 義之行耶?」郭延道:「吾豈不知?但時勢如此,徒勞無益。公今且順天心,以救生靈 之涂炭也。」廷鄒堅執不肯。孫信以刀脅之道:「公不識時務,執意不從,吾先斬汝首 ,然後迎接周師。」廷鄒大嘆道:「大丈夫以忠義自誓,豈懼一死?吾安肯以堂堂之身 ,從汝狗彘,偷生於世間,而作降表乎?」孫信大怒,一刀將廷鄒殺死於地。次日,舉 城降周。有詩證之:   男子要為天下奇,忠心不屈貫清微。   未經草表先喪命,徒向階前血染衣。   匡胤既得通州,長驅直進,兵至楚州。有防禦使張彥卿堅城固守,周兵攻圍四十餘 日,再不能下。世宗聞之,自領大兵前來監督。匡胤見駕奏道:「楚州守將張彥卿深得 民心,為之死守,是以臣等不能即克。近聞城中糧草不繼,臣與諸將合兵擊之,早晚可 破也。」世宗道:「御弟可分付諸將,各皆用心,朕當照功升賞,決不負也。」匡胤受 命。次日,即與李重進等分門攻打,將士齊心,軍兵奮力,自早至午,祇見城西北角早 坍了一闕。曹英身先士卒,手執鸞牌,提劍鼓勇登城,把守城軍亂砍,下面軍士蜂擁上 城。唐兵遮攔不住,各自下城逃命。曹英開了西門,眾兵齊進,城中鼎沸起來。張彥卿 見周兵已至,即與都監鄭招業領兵拒敵。鄭招業殺奔南門,正遇李重進奮勇而來,不待 交戰,一刀劈個正著,招業翻於馬下。李重進大殺唐兵,往東門而來。張彥卿見勢已急 ,無可挽回,仰天嘆$ 卻偏於近代中表出一個恩怨分明、財色不染,有血性又有大度,能清高又能慷慨 的奇男子與列位聽。   話說前朝宣德年間,河南開封府城中有一書生,姓董,名聞,字聲孟。他曾祖董 時榮,洪武中曾舉進士,但雖系簪纓遺冑,卻是儒素傳家。到他父親董起麟,困守青 衿,家道漸落。母親郝氏,生一子一女。女名彩姑,比董聞小十歲。兄妹二人,皆為 父母珍愛。那董聞生的眉宇軒昂,性情豁達,自幼倜儻不凡。只是有一件異相,不獨 志大言大,食腸也大,飲啖兼數人之食。自十二歲時,父親替他聘下城外清溪村一個 新發財主柴昊泉之女為配。誰想聯姻以後,柴家日富,董家日貧。柴昊泉是極欺貧重 富的,便有賴婚之意。原來昊泉亦有一子一女,其子乃妾艾氏所生,名喚白珩,字晉 問,甚是愚蠢。女兒乃正妻鐘氏所生,名喚淑姿,甚是賢慧,與董聞同庚。不意聯姻 過了二年,母親鐘氏病亡,昊泉立艾氏為正室,掌管家政。當下,昊泉要把個婢子充 做女兒,搪塞董家,另為淑姿擇配,卻未知淑姿意下如何。因教艾氏探問他主意,淑 姿聽說,面紅顏赤低頭揮淚。艾氏探問再三,淑姿道:「爹爹既將我許配了董家,我 生是董家人,死是董家鬼。豈有別配之理?」艾氏把這話述與昊泉聽了,昊家教艾氏 再婉轉勸他。淑姿堅執不聽,倒把艾氏傷觸了幾句。艾氏大怒,對昊泉道:「他若聽 我言,改嫁富室,我便多與他些房奩。今既不從父命,要嫁這窮鬼,是他命裡該窮。 我一些房奩也沒有,由他到董家受苦去!」自此,淑姿失愛於父母。昊泉與艾氏只將 兒子白珩受如珍寶。正是:只為炎涼一念異,致將兒女兩般看。   這邊董起麟不知其故,還道兒子有個殷富的丈人,可以倚傍得他。因手中乏鈔, 要把住身的房子賣了,遷到清溪村,倚傍著柴家,另買小屋居住。余下些房價來用度 。特托個幫閒路小五尋覓售主。那路小五是慣會販賣假古董的,原是個極不正路的人 。因他頭上生幾個癩瘡,人都叫他做路癩頭。當初本系董家的門客,只因董家與柴氏 聯姻,牽引他到柴家走動。他正有心要奉承柴昊泉,恰值起麟托他賣房。他故意尋幾 個買主,淪落了價線,然後讓吳泉用賤價買這屋。起麟一來急於求售,二來親家面上 不好計論。原價五百兩,只賣得三百金。將百金買了清溪村一所小屋住下,剩二百金 還了些舊欠的柴銀米銀,及遷居匠工木石之費,所余已無幾。況坐吃山空,不上兩年 ,把余下的銀子用得乾乾淨淨了。柴昊泉自買了董家房屋,就在城中開起典舖,托人 管守,做個別業。自己往來其間,算帳收利,家事倍長。此時董家既與柴家鄰近,凡$ 之外,灑淚而別。 董聞仍帶了李能、孫用二人,騎了那匹好馬,望山東一路進發。於路仍作客家打扮 ,隨身帶著弓箭,只是行李比前不同。前番不過是輕囊,今番董聞把自己平日所作詩 文刊刻成集,印了千餘冊,要帶到京師去送人,另雇生口馱著,相傍而行,行了幾日 ,將到山東地面,早驚動了一夥強人。因見行李沉重,疑為有物,一路跟將上來,假 裝做出獵的模樣,十數騎馬,繞著董聞左右馳驟,只等到無人所在,便要動手。董聞 乖覺,已瞧破了八九分。看看行至曠野之中,忽見亂草裡奔出一隻兔兒。那伙強人忽 哨一聲,打一個大圈子,圍著兔兒一齊射箭。那兔兒且自狡猾,東跑西奔,箭兒射去 ,都射他不著。董聞分付李能、孫用約住行李生口,自己把馬一拍,衝入圈子裡。那 馬走得快,早跑過了免兒。董聞張弓發矢,回身背射,只一箭,把兔兒連箭插住在沙 泥地上。眾人都吃一驚。董聞索性再顯個本事,撥回馬,飛也似跑將轉來,四隻馬蹄 恰好在兔兒邊飛過。說時遲,那時快,董聞撲翻身,仰臥在馬上,把右手探下去,只 一抄,將兔兒連箭拔在手中,仍縱馬衝出圈子外,才收韁立住。驚得眾人齊聲喝采, 都下了馬,高叫道:「客官乞留姓名。」內中一個為頭的麻臉大漢,頭戴白氈笠,身 穿黑衣,向前道:「實不相瞞,我等都是綠林好漢。因見客官行李沉重。欲來分取。 不想你有恁般本事,我等都不及。願聞尊姓大名。」董聞笑道:「我姓董,名聞。本 是河南開封府裡一個窮秀才。今欲游學京師,行李中不過幾部書籍,並無他物。何勞 眾位下顧?」說罷,便教從人打開行李與眾人看。那為頭的道:「原來是一位讀書相 公,一發可敬,真個是文武全才了。」因向馬前躬身作揖。董聞忙下馬答禮,也請問 他姓名。那人道:「小可叫做寇尚義。雖然混跡綠林,卻喜結納豪士。尊相若不棄嫌 ,乞到敝寨少敘片刻何如?」董聞道:「極承盛意。奈趕路要緊,不及停留。」那寇 尚義聽說,便向身邊摸出白銀兩錠來,說道:「尊相既不肯到敝寨,這些些之物,聊 表寸意,望乞笑納。」董聞推辭道:「蒙眾位見諒,使我行李無恙,足感盛情了,怎 好反叨大惠?」寇尚義道:「我等綠林好漢,原非專圖利己,正要取有餘、補不足。 尊相既是個貧士,可以此少伴行資,幸勿見卻。」董聞見他意思殷勤,言詞慷慨,只 得受了。正是:   姓寇偶然為寇,名義果然仗義。親戚每生炎涼,強盜倒不勢利。莫言世上如今半 是君,只怕不如此輩有俠氣。   董聞受了寇尚義所送之物,再三稱謝,作別上馬。寇尚義又向腰間取出一支三寸 長的短箭$ 喚店 主人來問道:「有個送標的江西人,叫做常鬍子,時常在此間往來的,你們可認得他 麼?」店主人道:「常老爺誰不認得。只是他好幾時不見在這裡經過了。相公問他則 甚?」董聞道:「我久聞其名,來曾會面。今想要會他一會。」店主人道:「送標的 規矩,日裡睡,夜裡行的,相公那裡會得著他?」正說間,忽聽得門前喧嚷,卻是李 能、孫用與店小二算飯錢,以致爭鬥。董聞同著店主人走到門前,問道:「為何?」 李能道:「別家店裡飯錢是論碗數的,這店裡是論人數的。每一人吃飯,算銀五分, 這也勾了。他卻道相公食量大,要算起三錢銀子來。可沒理麼?」董聞笑道:「事體 小,隨便算了罷。」孫用道:「相公不要理他,壞不得例。常言道:有心開飯店,不 怕大肚漢。若食量大的要增價,如何食量小的不肯減價哩。」有同伴的客人聽了,都 道:「說得是!既有定規,如何要增起來?」店主人道:「眾客官,不是這等說。小 店雖有定規,只是那位相公食量寬弘,一個人吃了幾個人的飯。這五分銀子,其實算 不來。但說要三錢或者嫌多。如今連常價五分在內,總付了二錢罷。」店小二道:「 既是主人分付,奉讓一錢,快稱足二錢來。」李能、孫用那裡肯。店小二拿著等兒, 一定要增。而下正在爭論,只見一個漢子騎馬而來,到店門首下了馬,踱進店門。眾 客人中有認得的,叫道:「常老爹來得正好。你來評一評誰是誰不是。」那人問了爭 論之故,指著店小二道:「你不是!既有定例,只照例算罷了,如何要增?」店小二 聽說,便低著頭,不敢則聲。店主人也忙陪笑臉道:「常老爹說的不差。」董聞看那 人,生得身材長大,一部美髯,臂上挽著一張彈弓,氣概雄偉,因想道:「這人是個 鬍子,又姓常,又挽著彈弓,莫非就是常奇麼?」便向前問道:「客官貴處?」那人 未及回言,店主人在旁接口道:「相公方才說要會常老爹,這位就是了。」董聞大喜 ,忙拱手道:「雅號善變的,就是先生麼?」那人道:「小可正是常奇。先生素未識 面,為何曉得賤號?」董聞躬身作揖道:「久慕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幸得拜會。」 常奇忙答禮道:「小可有何才能,荷蒙先生垂念?敢問高姓大名,貴鄉何處?」董聞 把姓名,籍貫說了,拉著常奇到裡面敘坐,問道:「聞先生往來此地,多因送標,晝 宿夜行,小弟欲會無由。今日何緣在此?」常奇道:「小可今番不為送標而來,故得 日裡閒行。請問先生何由曉得賤名,致蒙錯愛?」董聞道:「家兄遐施,常道大名。 小弟仰慕久矣。」常奇道:「原來先生是董遐施的令弟。遐施是我結義弟兄$ 大義,以紓眾 憤,有何不可?」國王道:「此誠快心之事。但恐兵微將寡,力不從心,為之奈何? 」公主道:「自古云: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今有常奇為助,既可畫策運籌,又能推 鋒陷陣,若使孩兒親統大兵,而以常奇副之,何患眾寡不敵?」國王便依公主之言, 即日拜常奇為元帥,管轄眾番兵,輔佐公主出征。又在教場選兵練將了月餘,然後擇 日起行。常奇奏聞國王,自改其名為常更生。引軍旗上,大書「華光國元帥常更生」 。公主在後,常更生在前,統領馬步士卒共十餘萬,浩浩蕩蕩,殺奔前來。   不則一日,來至關津界口,時值霪雨連綿,人馬難進。常更生叫且安下營寨,等 候公主大隊人馬來到,商議攻取之策。公主便要打關,常更生道;「目今天降淫雨, 人馬難行,且宜養威蓄銳,未可輕進。況吾國既興仁義之師,當先馳布檄文,告諭關 中將士,使之共矢忠心。若其恃強不服,然後攻打未遲。」公主依言,即命常更生草 就檄文一通,於向日擒來的兵卒之內,選一個精細的,教他持檄而往。那時守關將士 ,因外國入寇,早已飛報各上司,隨有本處總兵官統兵,到關防禦。忽報關外有人送 檄文來到,持檄文者即先年被擄去的兵。總兵官使教放之。取那檄文來看時,上寫著 「華光國大元帥常更生」名字。檄中說建文君躬無失德,忽道培難之師,致國亡身竄 ,遠近同悲。又說忠臣被禍,人心不平。中有數聯云:   「以天潢之戚,托靖難之名,頓令天子蒙塵,遂致大宗失繼。服袈裟而袍去袞, 聞者吞聲;讀楞嚴而磬懶敲,言之流涕。乾坤有恨,悲深暗雨愁雲;江漢無情,腸斷 新蒲細柳。虛無金殿,悵群鳥之晚朝;想像翠華,泣六宮之夜月。蕭條長樂,寂寞昭 陽。周公此來,成王安在?更痛一時忠烈,遂使十族摧殘,妻女皆入教坊,文字悉加 禁斥。古人於敵國效忠之士,猶贈恤以勵眾心,今日於本朝盡節之臣,反誅戕而無遺 種。德昭之死於匡義,東宮鮮被戮之官;濟王之斃於理宗,太湖無盡坑之卒。未若今 茲之其慘實為遠近所同悲。吾國雖雲小邦,頗知大義。聞此傷心之事,不禁奮臂而前 。今來翰旅陳師,非欲割州據縣。將求衲子於遐域,仍復正位於中朝。上慰先正先賢 ,用浩多方士雲。」   總兵官看了,搖頭道:「外方小國,怎敢出此大言?」因問來人道:「你可聽得 那常更生是何等人,有何本事?」來人稟道:「聞他原是中國一個太監,前日公主出 獵,遇見了他,因試他有文武全才,奏知國王,特加重用。今公主奉國王命,提兵前 來,就用他為大元帥。」總兵官驚訝道:「太監中如何有此等人?他既是太監,只$ 「是活佛傳的。」瘦羊道:「賊不攀捕。」遂請祁宜正法,祁宜奏鑒清獲叛之功,奉旨改 南海觀音殿,為空明寺。官為修葺,鑒清把近寺民房折毀。杏姑懷著私胎,趕出無處出脫,遂自縊。只臧居華一家未 動,居安見徐家主僕,忙報鑒清。   鑒清、臧居華同去請祁宜查拿。祁宜道:「他封了王,拿他則甚?」二人道: 「惡棍,私入內地,不拿有咎。但須嚴守上洋方拿的。」著祁宜委府縣吳信到朱府報信,說上洋走不得。苗王率眾人星 夜走金沙島,內河去到西鄉,遇管城子,告知張家事,不勝惋惜。   遂帶管城子同徐元、郭福在外艙,自同二妃在 內艙,繞黃磯洲,出洋到黃磯島。島上有樓,苗王同管城子往游,二妃在船窗玩景。一少年大漢來船頭道:「何處美人 ?」徐元道:「胡說!」那人推到徐元上船,郭福入艙報信,二妃迎出。那人入艙,月英打到,金鸞取繩捆起。苗王、 管城子回船。   徐元正稟此事,一大漢領多人執器叫道:「還我兒來!」苗王看時,乃是熊鯨,便取鞭上岸迎敵 。二妃立船頭,各放一箭,月英射死熊鯨,金鸞射死劫衣賊,餘逃散。苗王回船取捆的人問,名叫熊蛟。苗王道:「 一日不忍傷父子二命,但放去又作盜。」乃拔劍砍去右手放去。回入苗境,鐵甕山有寇,苗王令且住下。正是: 兩位美人曾結寨,四員大寇又居山。 第二十五回 擒降將三破鐵甕山 定制科再返裡苗國  詩曰:  制科本是聖人遺,海底苗邦也效之。   有武有文斯已足,考男考女復何為!   三場遞減直難中,一 島無多尚好治。   從此英雄都望進,工夫磨到白頭時。   苗王遣徐元入國,調兵取花。此時四妃都生子,遣金 豹、金熊率兵來接四姑、雪姐。白老虎、蔣旺也領兵屯山後。山上四寇雷鵬、夏鼎敵山後﹔晁剛、餘飛敵山前。金熊 被晁剛戰敗。金豹一慌,被餘飛斬了。金鸞為兄復仇,月英助陣,用紅棉索套住餘飛,金鸞一刀兩段,雙戰晁剛。苗 王鳴金收兵,雷鵬、夏鼎到後山劫營,蔣旺陣亡。   白老虎同二妃退入銀閘關,二寇追趕,四姑箭射。夏鼎、雷鵬 方回到前山助晁剛雙戰苗王。二妃助陣,方退。苗王令二妃分屯左右。自與金熊屯後營,空了中營,令小卒扮苗王入 關。二寇探得來劫營,三路兵出,二寇被擒降順。苗王回國見二將為寇,因無制科,乃定文武科。   苗俗為官不分 男女,仍任女人考試文科,一場策中入﹔二場文字再中入,三場詩賦中為中式。文場第一中郗昭,女中周蘭﹔武第一 中裴杲,女中秦紫霞、韓彩燕、汪仙珮。令郗昭修苗史,周蘭修宮訓。周蘭善畫,畫七美圖進苗王,一月英$ 某搢紳家,弟子四人,皆主人之子姪也。有柳生者,年十九,貌美,余心慕,欲私之,不得其間,適清明節,諸生俱歸家掃墓,惟柳生與余相對,余挑以詩曰:『繡被憑誰寢?相逢自有因。亭亭臨玉樹,可許鳳棲身?』柳見之臉紅,團而嚼之。余以為可動矣,遂強以酒,俟其醉而私焉。五更,柳醒,知已被污,大慟。余勸慰之,沉沉睡去。天明,則柳已縊死牀上矣。家人不知其故,余不敢言,飲泣而已。不料昨進號,見柳生先坐號中,旁一皂隸,將我與柳齊牽至陰司處。有官府坐堂上,柳訴良久,余亦認罪。神判曰:『律載:雞奸者照以穢物入人口例,決杖一百。汝為人師,而居心淫邪,應加一等治罪。汝命該兩榜,且有祿籍,今盡削去。』柳生爭曰:『渠應抵命,杖太輕。』陰官笑曰:『汝雖死,終非程所殺也。倘程因汝不從而竟殺汝,將何罪以抵之?且汝身為男子,上有老母,此身關係甚大,何得學婦女之見羞忿輕生?《易》稱:「窺觀女貞,亦可醜也。」從古朝廷旌烈女不旌貞童,聖人立法之意,汝獨不三思耶?』柳聞之大悔,兩手自搏,淚如雨下。神笑曰:『念汝迂拘,著發往山西蔣善人家作節婦,替他謹守閨門,享受旌表。』判畢,將我杖三十放還魂,依然在號中。現在下身痛楚,不能作文;就作文,亦終不中也。不去何為?」遂呻吟頹唐而去。   怪風   涼州大靖營有松山者,在沙磧中,古戰場也。將軍塔思哈因公領兵過其處,白草黃雲,一望無際。忽見一山高千仞,中有火星萬點,蔽日而來,聲若雷霆,人馬失色。哈大驚,謂是山移。俄而漸近,不及迴避,乃同下馬閉目據地,互相抱持。頃之,天地如墨,人人滾地,馬亦翻倒,良久始定。麾下三十六人,滿面皆血,石子嵌入面皮,深者半寸。回望高山,已在數十里之外。日暮,抵大靖營,告總兵馬成龍。馬笑曰:「此風怪,非山移也。若山移,公等死矣。此等風,塞外至冬常常有之,不傷性命。但公等為沙石所擊,從此盡成麻面,年貌冊又須另造矣。」   孝女   京師崇文門外花兒市居民,皆以制通草花為業。有幼女奉老父居,亦以制花生活。父久病不起,女忘啜廢寢,明慰暗憂。適有鄰媼糾眾婦女往丫髻山進香者,女因問:「進香可能療父病否?」媼曰:「誠心祈禱,靈應如響。」女曰:「此間去山,道里幾何?」曰:「百餘里。」曰:「一里幾何?」媼曰:「二百五十步。」女謹記之。每夜靜父寢,持香一炷,自計步數里數,繞院叩頭,默祝身為女子不能朝山之故。如是者半月有餘。向例:丫髻山奉祀碧霞元君,凡王公搢紳,每至四月,無不進香,以雞鳴時即上殿拈香者為頭香。頭香必待大富貴家$ !   童其瀾   紹興童其瀾,乾隆元年進士,官戶部員外。一日,值宿衙門,與同官數人夜飲,忽仰天咤曰:「天使到矣!」披朝衣再拜俯伏。同官問:「何天使?」童笑曰:「人無二天,何問之有?天有敕書一卷,如中書閣誥封,雲中金甲人捧頭上而來,命我作東便門外花兒閘河神。將與諸公別矣。」言畢泣下,同官以為得狂易之疾,不甚介意。   次早,大司農海望到戶部,童具冠帶長揖辭官,具白所以。海曰:「君讀書君子,辦事明敏,如有病,不妨乞假,何必以神怪惑人?」童亦不辨,駕車歸家,不飲不食,將家事料理。三日,端坐而逝。   東便門外居民聞連夜呼騶聲,以為有貴官過,就視無有。花兒閘河神廟中道士葉某夢新河神到任,白皙微鬚,長不逾中人,果童公貌也。   鏡山寺僧   錢塘王孝廉鼎實,余戊午同年。少聰穎,年十六舉於鄉。三試春官不第,有至戚官都下,留之邸中。偶感微疾,即屏去飲食,日啜涼水數杯,語其戚曰:「予前世鏡山寺僧某也,修持數十年,幾成大道。惟平生見少年登科者,輒心豔之;又華富之慕未能盡絕,以此尚須兩世墮落,今其一世也。不數日當托生華富家,即順治門外姚姓是也。君之留我不出都,想亦是定數耶!」其戚勸慰之,王曰:「去來有定,難以久留,惟父母生我之恩不能遽割。」乃索紙作別父書,大略云:「兒不幸客死數千里外,又年壽短促,遺少妻弱息,為堂上累。然兒非父母真子,有弟某乃父母之真子也。吾父曾憶某年在茶肆與鏡山寺某僧飲茶事耶?兒即僧也。時與父談甚洽,心念父忠誠謹厚,何造物者乃不與之後耶?一念之動,遂來為兒。兒婦亦是幼年時小有善緣。鏡花水月,都是幻聚,何能久處?父幸勿以真兒視兒,速斷愛牽,庶免兒之罪戾。」其戚問:「生姚家當以何日?」王曰:「予此生無罪過,此滅則彼生,不須輪回。」   越三日巳刻,索水盥漱畢,趺坐胡牀,召其戚,歡笑如平時,問:「日午未?」曰:「正午。」曰:「是其時也。」拱手作別而逝。其戚訪之姚家,果於是日生一子,家業騾馬行,有數萬金。   江秀才寄話   婺源江秀才號慎修,名永,能制奇器。取豬尿脬置黃豆,以氣吹滿,而縛其口,豆浮正中。益信「地如雞子黃」之說。有願為弟子者,便令先對此脬坐視七日,不厭不倦,方可教也。家中耕田,悉用木牛。行城外,騎一木驢,不食不鳴。人以為妖,笑曰:「此武侯成法,不過中用機關耳,非妖也。」置一竹筒,中用玻璃為蓋,有鑰開之。開則向筒說數千言,言畢即閉。傳千里內,人開筒側耳,其音宛在,如面談也;過千里,則音漸漸散不全矣。   忽$ 此游遍海內。今老矣,倦鳥知還,請以二物贈公。」徐拜謝別去。嗣後,登高臨深,頗得如意。   入滇南,出青蛉河外千餘里,迷道,砂礫渺茫,投囊野宿。月下聞有人溲於皮囊上者,聲如潮湧。偷目之,則大毛人,方目鉤鼻,兩牙出頤外數尺,長倍數人。又聞沙上獸蹄雜沓,如萬群獐兔被逐狂奔者。俄而,大風自西南起,腥不可耐,乃蟒蛇從空中過,驅群獸而行,長數十丈,頭若車輪。徐惕息噤聲而伏,天明出囊,見蛇過處兩旁草木皆焦,己獨無恙。饑無乞食處,望前村有若煙起者,奔往,見二毛人並坐,旁置鑊,爇芋甚香。徐疑即月下遺溲者,跪而再拜,毛人不知;哀乞救饑,亦不知;然色態甚和,睨徐而笑。徐乃以手指口,又指其腹,毛人笑愈甚,啞啞有聲,響震林谷,若解意者,賜以二芋,。徐得果腹,留半芋,歸視諸人,乃白石也。   徐游遍四海,仍歸湖州。嘗告人曰:「天地之性人為貴。凡荒莽幽絕之所,人不到者,鬼神怪物亦不到。有鬼神怪物處,便有人矣。」   虎銜文昌頭   陝西興安州民某六月娶妻,天大暑,路遠,新婦以紅巾裹首,不勝悶熱,暴死車中。其父母悲甚,買棺殮之。不便仍舁至家,乃厝之城外古廟後。棺不甚堅厚,會大雨,涼氣浸入棺中,女復活,哼嚀有聲。廟中僧師徒二人聞而視之,啟其棺,嫣然美婦也。扶起,以湯藥灌蘇,抱女入寺。其徒思獨佔此女,囑師買酒,飲半醉,持斧斲殺之,即以女棺盛其師屍置廟後,而負女逃居別村文昌祠,蓄髮為火居道士。   逾年,夜,忽有虎跳入祠中,將所塑文昌帝君頭銜去,而遺下乳虎三隻。村鄰喧傳,爭來看虎,女之父母亦至。突見其女,以為鬼也,抱哭良久。女不能隱,具陳始末,且告以占妻殺僧事。其父母控官,訊鞫得實,掘驗僧屍,置其徒於法,女交父母領歸。此事嚴侍讀冬友從陝西歸,親為予言。   採戰之報   京師人楊某,習採戰之術,能以鉛條入陰竅而呼吸進退之,號曰「運劍」,一鼓氣,則鉛條觸壁,鏗然有聲;或吸燒酒至半斤。妓妾受其毒淫者眾矣。   忽自悔非長生之道,乃廣求丹灶良師。相傳阜城門外白雲觀,元時為邱真人所建,每年正月十九日,必有真仙下降,燒香者畢集。楊往伺焉,見一美尼偕眾燒香,衣褶能逆風而行,風吹不動,意必仙也,向前跪求。尼曰:「汝非楊某學道者乎?」曰:「然。」曰:「我道須擇人而傳,不能傳汝俗子。」楊愈驚,再拜不已。尼引至無人之所,與丹粒二丸,曰:「二月望日,候我於某所。此二丹與汝,可先吞一丸,臨期再吞一丸,便可傳道。」楊如其言,歸吞一粒,覺毛孔中作熱,不復知寒,而淫欲之念,百倍平$ 我,為改葬之。君前去到新橋地方,有五個溺水鬼坐而待君,我為君先往驅除之。」出懷中朱家糕與張食曰:「明日請到朱家,以朱家包糕紙為證。」張與偕行至新橋,果有黑氣五團踞橋坐。叟先往折樹枝打之,聲啾啾然,盡落於水。張到醫家,叟再拜別去。   次日,張往朱家買糕,出其紙,果朱店中招貼也,告以原委,店主人悄然曰:「君所見叟,姓莫名全章,故余戚也。渠改葬之事,何不托我而托君?想與君有緣。君命中不應死於五水鬼,故神靈命此叟為君驅除耶?」引張往鳥門山,視其墓棺,離水僅尺許,乃別擇地改葬焉。   楊二   杭州楊二,素以拳棒為事。夏夜,坐後園假山上乘涼,見石罅中出一小頭,先露其髮,再露其面。楊大駭,持棍擊之,頭不見。次日宿樓中,聞樓下有著屐聲往來歷落,疑為賊,然心念偷兒無著屐之事。有頃,屐聲緣梯而上,則一白衣人帶甬長帽,手持四方燈籠,嘻嘻然向楊而笑。楊擊以鐵尺,白衣人墜於樓下,作怒聲曰:「好打好打!待我喚伙計來,好好收拾你!」   次日,楊召其徒告之,諸無賴噪曰:「彼有伙計,我等亦有伙計,請護持老兄登樓打鬼。」於是治肴痛飲,各持器械登樓,鬼竟不至。雞鳴時,諸無賴各倦臥。平明起,尋楊二不見。覓之,已死於樓下竹榻上。   吳秉中   吳秉中,居葵巷,故予舊宅鄰也,延汪名天先生訓其子姪。月夜至館中閒談,見牆上有一老翁,長尺許,白髮銳頭,坐而效其所為。吳吃煙,叟亦吃煙;吳拱手,叟亦拱手。以為大奇,呼汪先生觀之,先生所見無異。其姪錫九往觀,無所見。是年秋,秉中與汪俱死,而錫九至今獨存。   土窟異獸   閩商陳某,與諸客泛海,遇颶風,飄至一山腳下,見山崖平坦可步,相率樵採。初進,路甚仄,行一二里,即覺開曠。時天色將暮,聞海風蕭颯,林鳥啁啾,不敢深入,乃歸。   次日,風更甚,舟不行,舟中人悔昨未窮其境,約再往,拉陳與偕。跡前逕行八九里,有一溪,水色澄綠,旁有土山,不甚高,穴中似有物喘息。眾懼竄走,陳恃膽力,上在樹隱身覘之。   食頃,其物出穴外,大倍水牛而形似象,頂生一角,晶瑩犀利,盤踞石上長嘯,聲裂竹木。陳驚懼幾墜,但見虎豹猿鹿各以其屬至,俯伏其下,不止千計。其物擇肥者踐之,用舌舐其腹,吸其血,百獸皆股栗不敢動。食三四獸,復曳尾入穴。客乃下,尋舊逕歸,與眾言所見,終未知山與獸何名也。   雞腳人   閩商楊某,世以洋販為業,言其祖於康熙中偕客出洋,遇旋風吹入海汊。其水四面高,惟中港獨低,又在海水之下。楊舟盤渦而下,人船懼無恙。   至港底,$ 鳴,以為己牛,罵曰:「畜生,如何此刻不回家!」隨即騎上。將攀其角,角不見,但聳毛耳兩隻,遍身狸色斑然,方知是虎,急不敢下。   虎被人騎,驚醒,騰身起,咆哮叫跳。士桂私念下背必為所啖,於是竭生平之力,緊握其耳,至於穿破耳輪,手愈牢固,抵死不放。虎性猛烈,騰山躍水,為棘刺所傷,次日晨刻,力盡而斃;士桂亦僵仆虎背,氣息奄然。家人尋得,抱持歸家,竟獲重生。兩腳上為虎爪所攫,肉盡骨見。醫逾年,才得平復。   十八灘頭   湖南巡撫某,平時敬奉關帝。每元旦,先赴關廟行香求籤,問本年休咎,無不應驗。乾隆三十二年正月一日,詣廟行禮畢,求得籤有「十八灘頭說與君」之句,因有戒心。是年,雖淺水平路,必捨舟坐轎。秋間,為候七一案,天使按臨。從某湖過某地,行舟則近而速,起旱則遠而遲。使者欲舟行,公不可,乃以關神籤語誦而告之,使者勉從而心不喜。   未幾,貴州鉛廠事發,有公受贓事。公不承認,而司閽之李奴必欲扳公,說:「此銀實送主人,非奴所撞騙。」時李已受刑,兩足委頓,奴主爭辯不休。使者厲聲謂公曰:「十八灘頭之神籤驗矣!李字,『十八』也;委頓於地,『癱』也,說此銀送與主人,是送與君也。關聖帝君早知有此劫數,公何辯之有?」公悚然,遂認受贓而案定。   三姑娘   錢侍御琦巡視南城,有梁守備年老,能超距騰空,所擒獲大盜以百計。公奇之,問以平素擒賊立功事狀。梁跪而言曰:「擒盜未足奇也,某至今心悸且歎絕者,擒妓女三姑娘耳,請為公言之:   「雍正三年某月日,九門提督某召我入,面諭曰:『汝知金魚衚衕有妓三姑娘勢力絕大乎?』曰:『知。』『汝能擒以來乎?』曰:『能。』『需役若干?』曰:『三十。』提督與如數,曰:『不擒來,抬棺見我。』三姑娘者,深堂廣廈,不易篡取者也。梁命三十人環門外伏,己緣牆而上。時已暮,秋暑小涼,高篷蔭屋。梁伏篷上伺之。   「漏初下,見二女鬟從屋西持朱燈引一少年入,跪東窗低語曰:『郎君至矣。』少年中堂坐良久,上茶者三,四女鬟持朱燈擁麗人出,交拜昵語,膚色目光,如明珠射人,不可逼視。少頃,兩席橫陳,六女鬟行酒,奇服炫妝,紛趨左右。三爵後,繞樑之音與笙簫間作。女目少年曰:『郎倦乎?』引身起,牽其裾從東窗入,滿堂燈燭盡滅,惟樓西風竿上紗燈雙紅。   「梁竊意此是探虎穴時也,自篷下,足蹋寢戶入。女驚起,赤體躍牀下,趨前抱梁腰,低聲辟咡曰:『何衙門使來?』曰:『九門提督。』女曰:『孽矣,安有提督拘人而能免者乎?雖然,裸婦女見貴人,非禮也,請著衣$ 〕但見珠簾高卷,繡幕低垂。珊瑚席逼邏得精神,玳瑁筵安排得奇巧。金爐內慢騰騰燒瑞瑙,玉瓶中嬌滴滴插奇花。四圍環繞畫屏山,滿座重鋪錦褥子。金盤犀箸光錯落,掩映龍鳳珍羞;銀海瓊舟影蕩搖,翻動葡萄玉液。灑掃得乾乾淨淨,並無半點塵埃;鋪陳得整整齊齊,另是一般氣象。正是:移將金谷繁華景,妝點瓊林錦繡仙。〔末〕安排既齊整,你每且退去,待等狀元遊街了赴宴。〔淨〕領鈞旨。正是:瓊林勝處風光好,別是人間一洞天。〔下。眾〕遠遠望見一簇人馬鬧吵,想是狀元來了。〔末下,生淨醜騎馬上〕   【窣地錦襠】嫦娥剪就綠雲衣,折得蟾宮第一枝。宮花斜插帽檐低,一舉成名天下知。   【哭岐婆】洛陽富貴,花如錦綺。紅樓數裏,無非嬌媚。春風得意馬蹄疾,天街賞遍方歸去。〔生淨先下〕〔醜墜馬介〕救命救命!爹爹、奶奶、伯伯、叔叔、哥哥、嫂嫂、孩兒媳婦,都來救命。〔末騎馬上〕   【水底魚兒】朝省尚書,昨日蒙聖旨:道狀元及第,教咱去陪宴席。〔醜叫〕踏壞了人了!〔末〕越著鞭越退,遣人心下疑。〔醜〕救命!救命!〔末〕轉頭回望,叫我的還是誰?漢子你是誰?〔醜〕我是墜馬的狀元。〔末扶介〕快起來。〔醜〕尊官是誰?〔末〕我是中書省陪宴官,不知足下為甚墜馬?   【北叨叨令】〔醜〕鬧吵吵街市上遊人亂,〔末〕你馬驚了呵?〔醜〕惡頭口抵死要回身轉。〔末〕怎的不牽過一邊?〔醜〕我戰兢兢只怕韁繩斷,〔末〕為甚不打他?〔醜〕怯書生早已神魂散。〔末〕你不害事麼?〔醜呻吟介〕險些跌折了腿也麼哥,險些舂破了頭也麼哥,我好似小秦王三跳澗。〔末〕這馬如今那裏去了?〔醜〕問他那裏去了。傷人乎?不問馬。〔末〕咳,你兀自文縐縐的。我且就這裏人家借一個馬與你騎。〔醜〕休靜辦,若借馬與我騎,便索死。〔末〕呀,怎的便死?〔醜〕你不聞孔夫子說道: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夫〕一口胡柴。呀,遠遠望見一簇人馬來,有馬就借一匹與你騎。〔醜〕不須得,不須得。〔生淨騎馬上〕   【窣地錦襠】荷衣新染禦香歸,引領群仙下翠微。杏園惟有後題詩,此是男兒得志時。〔醜〕狀元,你每列位騎馬遊街,且是好。只不要似我騎馬,舂破了頭,跌折了腳。〔生〕足下原來墜馬呵。〔醜〕可知哩。〔末〕不是下官搭救時節,險些送了一條性命。〔淨〕如此更賴足下之力。〔生〕請整頓同行。〔醜〕你們三位自去赴宴,我到太平坊下李郎中家去便來。〔眾〕你去做什麼?〔醜〕我去醫攧撲傷損瘡。〔眾〕休要推故,我去借一個馬與你騎了同去。〔醜〕小子告退,你三位自去。〔末〕朝廷事$ 妻何事苦相防?莫把閒愁積寸腸。難道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貼虛下,潛聽介。生〕天那,自古道難將我語和他語,未蔔他心似我心。自家娶妻兩月,別親數年,朝夕思想,翻成愁悶。我這新娶的媳婦雖則賢慧,我待將此事和他說,他也肯教我回去。只是他的爹爹,若知我有媳婦在家,如何肯放我回去?不如姑且隱忍,改日求一鄉郡除授,那時卻回去見雙親便了。咳,夫人,非是提防你太深,只緣伊父苦相禁。正是:夫妻且說三分話,〔貼〕呀,我理會得了,你道是未可全拋一片心。好,好!你瞞我也由你,只是你爹娘和媳婦嗟怨你。   【江頭金桂】〔貼〕相公,我怪得你終朝攧喑,只道你緣何愁悶深?教咱猜著啞謎,為你沉吟,那籌兒沒處尋。我和你共枕同衾,你瞞我則甚?你自撇了爹娘媳婦,屢換光陰,他那裏須怨著你沒音信。笑伊家短行,笑伊家短行,無情忒甚!到如今,兀自道且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   【前腔】〔生〕夫人,非是我聲吞氣忍,只為你爹行勢逼臨。怕他知我要歸去,將人廝禁,要說又將口噤。我待解朝簪,再圖鄉任。那時節啊,他不提防著我,須遣我到家林,我和你雙雙兩人歸晝錦。苦!我雙親老景,我雙親老景,存亡未審。我實不瞞你,前日曾附一封書回去,只怕雁杳魚沉。〔貼〕你既有書信附去,怎的也沒有回報?〔生〕又不是烽火連三月,真個家書抵萬金。〔貼〕原來如此。我去對爹爹說,和你同去便了。〔生〕你爹爹如何肯放我回去?你且休說破了。〔貼〕不妨事。我爹爹身為太師,風化所關,觀瞻在望,終不然恁的不顧仁義?〔生〕你休說,不濟事幹枉了。〔貼〕相公你不必憂慮,我自有道理,不由我爹爹不從。   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   假如染就幹紅色,也被傍人講是非。 第三十一出 幾言諫父   【西地錦】〔外上〕好怪吾家門婿,鎮日不展愁眉。教人心下常縈系,也只為著門楣。入門休同榮枯事,觀著容顏便得知。自家招贅蔡伯喈為婿,可謂得人。只一件,他自從到此,眉頭不展,面帶憂容,不知為著什麼,必有緣故。且待女孩兒出來問他,便知端的。〔貼上〕   【前腔】只道兒夫何意,如今就裏方知。萬裏家山要同歸去,未審爹意何如?〔外〕孩兒,吾老入桑榆,自歎吾之皓首;汝身乖琴瑟,每為汝而懊懷。夫婿何故憂愁?孩兒必知端的。〔貼〕告爹爹得知:他娶妻六十日,即赴科場;別親三五年,竟無消息。溫凊之禮既缺,伉儷之情何堪!今欲歸故里,辭至尊家尊而同行;待共事高堂,執子道婦道以盡禮。〔外怒介〕呀,我乃紫閣名公,汝是香閨豔質。何必顧此糟糠婦?焉$ 奴家公婆的真容。〔淨〕道姑你從那裏來?   【銷金帳】〔旦〕聽奴訴與:奴是良人婦,為兒夫相擔誤。〔淨〕他怎的擔誤你?〔旦〕他一向赴選及第,未歸鄉故。饑荒喪了,喪了親的舅姑。〔醜〕你丈夫既不在家,喪了公婆,誰人與你安葬?〔旦〕苦!我造墳墓。〔淨〕你如今來這裏做什麼?〔旦〕今為尋夫來到此。〔醜〕你丈夫在那裏?〔旦〕未知他在何處所。〔淨〕道姑,你抱著這個琵琶做什麼?〔旦〕奴家將此琵琶彈一兩個曲兒,抄化幾文鈔,就此寺中追薦公婆。〔醜〕原來如此。道姑,你會彈什麼曲兒?你會彈“也四兒”麼?〔旦〕不會。〔淨〕你會彈“八俏手”麼?〔旦〕也不會。奴家只會彈些行孝曲兒。〔末〕道姑,難得這兩位官人在此,你好生彈一兩個曲兒伏侍他,等他重重賞你。〔旦〕既然如此,只怕奴家彈得不好,望官人體責。〔醜〕你只管好好的彈,我重重賞賜你。〔旦〕官人請坐聽著。〔彈介〕凡人養子,懷抱最艱辛。欲語未能行未得,此際苦雙親。   【前腔】凡人養子,最是十月懷擔苦,更三年勞役抱負。休言他受濕推幹,萬千勞苦。真個千般愛惜,萬般回護。兒有些不安,父母驚惶無措。直待可了,可了歡欣似初。〔淨〕彈得好,彈得好。〔末〕真個彈得好!〔醜〕錢鈔那裏不使,我且先與你一領好襖子。〔脫衣與旦介〕道姑你再彈一彈。〔旦〕官人請坐聽著。〔彈介〕孩兒漸長成,父母漸歡欣。教語教行並教禮,一意望成人。   【前腔】兒行幾步,父母歡欣相顧,漸能言能走路。指望飲食羹湯,自朝及暮。懸懸望他,望他不知幾度?為擇良師,只怕孩兒愚魯。略得他長俊,可便歡欣賞賜。〔醜〕彈得好,彈得好。〔末〕真個彈得好!〔淨〕錢鈔那裏不用,我也先與你一領好襖子。〔脫衣與旦介〕道姑你再彈一彈。〔旦〕官人請坐聽著。〔彈介〕勤於教道,暮史及朝經。願得榮親並耀祖,一舉便成名。   【前腔】朝經暮史,教子勤詩賦,為春闈催教赴。指望他耀祖榮親,改換門戶。懸懸望他,望他腰金衣紫。兒在程途,又怕餐風宿露。求神問蔔,把歸期暗數。〔醜〕彈得好!彈得好!〔末〕實是彈得好!〔醜〕錢鈔是人賺來的,我再與你一領襖子。〔脫衣與旦介。末〕原來裏面都是破衣裳啊。官人把襖子都脫了,身上這般寒,什麼意思?〔淨〕寒由他自寒,不可壞了局面。咱每這般人興頭來了,使鈔慣了,怕什麼寒?道姑你再唱唱。〔末〕道姑你再彈,且看他再把什麼與你。〔旦彈介〕孩兒在外,須早回程。忤逆男兒並孝子,報應甚分明。   【前腔】兒還念父母,及早歸鄉土,看慈烏亦能返哺。莫學我的兒夫,把雙親擔誤。常言$ 緘札何由達,萬里雲羅一雁飛。 29「中元作」 絳節飄颻宮國來,中元朝拜上清回。羊權須得金條脫,溫嶠終虛玉鏡台。曾省驚眠聞雨過,不知迷路為花開。 有娀未抵瀛洲遠,青雀如何鴆鳥媒。 30「鴛鴦」 雌去雄飛萬里天,雲羅滿眼淚潸然。 不須長結風波願,鎖向金籠始兩全。 31「楚宮」 湘波如淚色漻漻,楚厲迷魂逐恨遙。楓樹夜猿愁自斷,女蘿山鬼語相邀。空歸腐敗猶難復,更困腥臊豈易招。 但使故鄉三戶在,彩絲誰惜懼長蛟。 32「妓席暗記送同年獨孤雲之武昌」 疊嶂千重叫恨猿,長江万裡洗離魂。 武昌若有山頭石,為拂蒼苔檢淚痕。 33「宿晉昌亭聞驚禽」 羈緒鰥鰥夜景侵,高窗不掩見驚禽。飛來曲渚煙方合,過盡南塘樹更深。胡馬嘶和榆塞笛,楚猿吟雜橘村砧。 失群掛木知何限,遠隔天涯共此心。 34「深宮」 金殿銷香閉綺櫳,玉壺傳點咽銅龍。狂飆不惜蘿陰薄,清露偏知桂葉濃。斑竹嶺邊無限淚,景陽宮裡及時鐘。 豈知為雨為雲處,只有高唐十二峰。 35「明禪師院酬從兄見寄」 貞吝嫌茲世,會心馳本原。人非四禪縛,地絕一塵喧。 霜露欹高木,星河壓故園。斯遊儻為勝,九折幸回軒。 36「寄裴衡」 別地蕭條極,如何更獨來。秋應為黃葉,雨不厭青苔。 沈約只能瘦,潘仁豈是才。雜情堪底寄,惟有冷於灰。 37「即日」 小苑試春衣,高樓倚暮暉。夭桃惟是笑,舞蝶不空飛。 赤嶺久無耗,鴻門猶合圍。幾家緣錦字,含淚坐鴛機。 38「淮陽路」 荒村倚廢營,投宿旅魂驚。斷雁高仍急,寒溪曉更清。 昔年嘗聚盜,此日頗分兵。猜貳誰先致,三朝事始平。 39「崇讓宅東亭醉後沔然有作」 曲岸風雷罷,東亭霽日涼。新秋仍酒困,幽興暫江鄉。 搖落真何遽,交親或未忘。一帆彭蠡月,數雁塞門霜。 俗態雖多累,仙標發近狂。聲名佳句在,身世玉琴張。 萬古山空碧,無人鬢免黃。驊騮憂老大,鶗鴂妒芬芳。 密竹沈虛籟,孤蓮泊晚香。如何此幽勝,淹臥劇清漳。 40「晚晴」 深居俯夾城,春去夏猶清。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並添高閣迥,微注小窗明。越鳥巢乾後,歸飛體更輕。 41「迎寄韓魯州(瞻同年)」 積雨晚騷騷,相思正鬱陶。不知人萬里,時有燕雙高。 寇盜纏三輔,莓苔滑百牢。聖朝推衛霍,歸日動仙曹。 42「武夷山」 只得流霞酒一杯,空中簫鼓幾時回。 武夷洞裡生毛竹,老盡曾孫更不來。 43「一片」 一片瓊英價動天,連城十二昔虛傳。 良工巧費真為累,楮葉成來不直錢。 44「寄成都高苗二從事(時二公從事商隱座主府)」 紅蓮幕下紫梨新,命斷$ 揮淚連秋雲。廷臣例獐怯,諸將如羸奔。 為賊掃上陽,捉人送潼關。玉輦望南斗,未知何日旋。 誠知開闢久,遘此云雷屯。送者問鼎大,存者要高官。 搶攘互間諜,孰辨梟與鸞。千馬無返轡,萬車無還轅。 城空鼠雀死,人去豺狼喧。南資竭吳越,西費失河源。 因今左藏庫,摧毀惟空垣。如人當一身,有左無右邊。 筋體半痿痺,肘腋生臊羶。列聖蒙此恥,含懷不能宣。 謀臣拱手立,相戒無敢先。萬國困杼軸,內庫無金錢。 健兒立霜雪,腹歉衣裳單。饋餉多過時,高估銅與鉛。 山東望河北,爨煙猶相聯。朝廷不暇給,辛苦無半年。 行人搉行資,居者稅屋椽。中間遂作梗,狼藉用戈鋋。 臨門送節制,以錫通天班。破者以族滅,存者尚遷延。 禮數異君父,羈縻如羌零。直求輸赤誠,所望大體全。 巍巍政事堂,宰相厭八珍。敢問下執事,今誰掌其權。 瘡疽幾十載,不敢扶其根。國蹙賦更重,人稀役彌繁。 近年牛醫兒,城社更扳援。盲目把大旆,處此京西藩。 樂禍忘怨敵,樹黨多狂狷。生為人所憚,死非人所憐。 快刀斷其頭,列若豬牛懸。鳳翔三百里,兵馬如黃巾。 夜半軍牒來,屯兵萬五千。鄉里駭供億,老少相扳牽。 兒孫生未孩,棄之無慘顏。不復議所適,但欲死山間。 爾來又三歲,甘澤不及春。盜賊亭午起,問誰多窮民。 節使殺亭吏,捕之恐無因。咫尺不相見,旱久多黃塵。 官健腰佩弓,自言為官巡。常恐值荒迥,此輩還射人。 愧客問本末,願客無因循。郿塢抵陳倉,此地忌黃昏。 我聽此言罷,冤憤如相焚。昔聞舉一會,群盜為之奔。 又聞理與亂,在人不在天。我願為此事,君前剖心肝。 叩頭出鮮血,滂沱污紫宸。九重黯已隔,涕泗空沾唇。 使典作尚書,廝養為將軍。慎勿道此言,此言未忍聞。 87「井泥四十韻」 皇都依仁里,西北有高齋。昨日主人氏,治井堂西陲。 工人三五輩,輦出土與泥。到水不數尺,積共庭樹齊。 他日井甃畢,用土益作堤。曲隨林掩映,繚以池週回。 下去冥寞穴,上承雨露滋。寄辭別地脈,因言謝泉扉。 升騰不自意,疇昔忽已乖。伊餘掉行鞅,行行來自西。 一日下馬到,此時芳草萋。四面多好樹,旦暮雲霞姿。 晚落花滿地,幽鳥鳴何枝。蘿幄既已薦,山樽亦可開。 待得孤月上,如與佳人來。因茲感物理,惻愴平生懷。 茫茫此群品,不定輪與蹄。喜得舜可禪,不以瞽瞍疑。 禹竟代舜立,其父籲咈哉。嬴氏並六合,所來因不韋。 漢祖把左契,自言一布衣。當塗佩國璽,本乃黃門攜。 長戟亂中原,何妨起戎氐。不獨帝王耳,臣下亦如斯。 伊尹佐興王,不藉漢父資。磻溪老釣叟,坐為$ ------------------------------------------------------------------------- 第三回 胡永兒試變錢米法 胡員外怒燒如意冊   詩曰:     九天玄女好驚人,但恐於中傳不真﹔     只為一時風火性,等閒燒了歲寒心。   當夜胡永兒看那冊兒上面寫道:「九大玄女法」。揭開第一板看對,上面寫道。   變錢法--畫著一條索子,穿著一文銅錢。--要打個胳瘩放在地上,用面桶蓋著。舀一碗水在手,依咒語念七遍,含口水望下一噴,喝聲:「疾!」揭起面桶,就變成一貫銅錢。   永兒即時尋了一條索子,將日間買炊餅剩的一文銅錢解下衣帶來,穿在索子上,打了胳瘩,放在地上,尋面桶來蓋了。去水缸內舀一碗水在手,依咒語念了七遍,含口水望下只一噴,喝聲:「疾!」放下水碗,揭起面桶打一看時,青碗也似一堆銅錢!永兒吃了一驚,沒做理會處。思量道:「若把去與爹爹媽媽,必問是那裡來的?」永兒就心生一計,開了後門,一撇撒在自家笆籬內雪地上,只說別人暗地裡舍施貧的。便把後門關上,入房裡來,把冊兒藏了。娘道:「女兒!肚裡疼也不?」永兒道:「不疼了。」依然上牀再睡。   到天曉三口兒起來,燒些麵湯,娘的開後門潑那殘湯,忽見雪地上有一貫錢,吃了一驚,忙捉了把去與員外看了,道:「不知誰人撤這貫錢在後面雪地上!」那胡員外道:「媽媽!寧可清貧,不可濁富。我的女兒長成,恐有不三不四的後生來撩撥他,把這銅錢來調戲。」媽媽道:「你好沒見識,東京城有多少財主做好事,濟貧撥苦,見老人雪下,院子裡有許多沒飯吃的,夜間撤來人家屋裡來舍貧。我女兒又不曾出去,你卻這般胡說!」員外道:「也說得是,我昨日出去,求人三二伯錢兀自不能勾得。如今有這一貫錢,且糴五伯錢米,買三伯錢柴,二伯錢把來買些鹽、醬、菜蔬下飯,且不煩惱雪下。」三口兒到晚去睡,到二更前後,永兒自思:「昨日變得一貫錢也好,今日再去安排看。」永兒款款地起來,著了衣服,娘問道:「我兒做甚麼?」永兒道:「肚裡又疼,要去後則個!」娘道:「苦呀!我兒先前那幾日有一頓沒一頓,這兩日有些柴米,不知饑飽,只顧吃多了。明日交爹爹出去贖帖藥吃!」永兒下牀,來到廚下,一似昨日安排。如法用索穿錢,用面桶蓋了,念了咒,噴一口水,揭起桶來看時,和夜來一般,又有一貫錢。永兒開後門,把這錢又安在雪地上,關了後門,入房裡睡。到天曉,媽媽起來燒湯洗面,開後門潑湯,又看見一貫錢,好歡喜,拿了回$ -------------------------------- 第五回 胡員外女嫁憨哥 胡永兒私走鄭州   詩曰:     多言人惡少言癡,惡有憎嫉善又欺﹔     富遭嫉妒貧曹辱,思量那件合天機。   當日李四嫂對胡員外說:「焦員外的兒子約有三十來歲,撮兩個角兒,口邊涎瀝瀝地,嬭子替他著衣裳,三頓喂他茶飯,不十分曉人事。」胡員外聽了道:「煩你二位用心說這頭親事則個。」兩個媒人聽得說,口中不說,心下思量:「千頭萬頭好親,花枝也似兒郎,都放過了,卻將這個好女兒嫁這個瘋子!」兩個又吃了數杯酒,每人又得了二兩銀子,謝了員外出來。對門是個茶坊,兩個人去吃了茶,張三嫂道:「你沒來由交我忍不住笑,捏著兩把汗﹔只怕胡員外焦燥起來帶累我,甚麼意思!」李四嫂道:「我和你說這許多頭好親官都交放過了,我自取笑他﹔若胡員外焦燥時,我只說取笑,誰想到成了事。」張三嫂道:「想是他中意了。若不中意時,定不把銀子與我們,取酒與我們吃。」兩個廝趕著,一頭走,一頭笑,迳投國子門來見焦員外。焦員外交請坐吃茶。員外道:「你兩個上門是喜蟲兒,有其事了來?」李四嫂道:「告員外!我兩個特來討酒吃,與小員外說親!」焦員外道:「我的兒子是個呆子,不曉人事的。誰家女兒肯把來嫁他?」李四嫂道:「與員外一般開採用鋪的胡員外宅裡,花枝也似一個小娘子,年方一十八歲。多少人家去說親的都不肯,方才媳婦們說起宅卜來,胡員外便肯應成,特交我兩個來說。」焦員外見說好歡喜,道:「你兩個若說得成時,重重的相謝。」兩個吃了數杯酒,每人送了三兩銀子,出得焦員外家,迳來見胡員外。李四嫂道:「焦員外見說宅上小娘子,十分歡喜,交來稟覆員外,要揀吉日良辰下財納禮。要甚安排,都依員外吩咐。」胡員外聽說,不勝之喜,自交媒人去回報。張院君道:「員外,我聽得你與媒人說,我不敢多口,不知是何意故,好見郎不完就他,卻交說嫁一個瘋子,你卻主何意念?」胡員外道:「我女兒留在家中,久後必然累及我家。便是嫁將出去別人家裡,嫁了個聰明伶俐的老公,壓不住定盤星,露出些斧鑿痕來,又是苦我。如今將他嫁個木畜不曉人事的老公,便是有些泄漏,他也不理會得。」媽媽道:「這等一個好女兒,嫁恁地一葉瘋呆子,豈不誤了我女兒一生?」員外道:「他離了我家,是天與之幸,你管他則甚!」話休絮煩,兩家少不得使媒人下財納禮,奠雁傳書﹔不只一日,揀了吉日良時,成那親事。   卻說焦員外和媽媽叫嬭子來吩咐道:「小官人成親,房中的事皆在你身上。若$ 的私意。如今將著心肝去,知道的便是先生殺了他﹔不知道的只說是我兩個謀財害命。這一場屈官事,交我兩個吃不起。」先生笑道:「元來你們怕吃官事,我也取笑你們。」便把卜吉解了,就安排三個人睡。先生道:「二位若回州裡去時,說我張駕要救卜吉,可牢記取。」三個叫了安置,就在外面宿歇,先生自進裡面去了。   董超、薛霸一覺直睡到天明,閃開眼來看時,兩個吃了一驚﹔身邊不見了卜吉,也不見了庵院、先生,卻睡在山神廟內紙錢堆裡。兩個面面相覷,道:「苦也!苦也!我兩個不曉事,走了罪人如何是好?」董超道:「我們且不要慌,和你去告知州。」一迳直回到鄭州,正值知州午衙升廳。董超、薛霸來廳前跪下,知州使問道:「你兩個解卜吉到山東,如何今日便回?」董超、薛霸道:「告相公!昨日押卜吉上路去,在三十里外撞見一個道士,邀到庵中,要奪卜吉,小人們和他爭執,那道士是個異人,剪一輪紙月,吹在空中,便見兩能明月!」知州聽得,說道:「作怪!昨晚因見兩輪月,鬧炒了州城一夜。後來卻是如何?」董超道:「那道士交小人們就庵裡歇睡了一夜,今日起早開眼打一看時,卻是個山神廟的紙錢堆裡,正不知卜吉和道士那裡去了。那道士自稱:『我叫做張鸞。』」知州道:「既有姓名,這妖人好捉了。」當日即喚緝捕使臣吩咐,言說未了,只見一個道士,鐵冠草履,皂沿緋袍,直上廳前,高叫道:「知州!張鸞挺身來見!」喏也個唱。知州大怒道:」汝乃妖人,怎敢如此無禮!」張鸞道:「汝乃一州之主,如何屈斷平人?卜吉無罪,把他刺配山東,路上兀自交人殺害他性命,又取了他無價寶物,是何道理?」知州道:「休得胡說!他有至麼無價的寶物?」張鴛道:「金鼎見在你庫中,我就叫他出來!」只見張鸞叫聲:「金鼎何不出來!」唬得知州並廳上、廳下的人都呆了。只見金鼎從空中飛將下來,直到廳上。知州見了,道:「怪哉!怪哉!」說由未了,金鼎內跳出卜吉來,右手仗劍,左手揪住知州,就廳上把知州一劍剁為兩段。眾人見知州身死,俱各手足無措。廳上、廳下人都道:「終不成殺了知州就恁地罷了!」一齊向前捉那張鸞、卜吉。兩個見眾人來捉,就馬台石上把身軀匝、金鼎和二人都不見了。眾人面面相覷,都道:「自不曾見這般怪異的事!」就請本州同知管事,六房吏典買辦棺木,將知州身屍盛了,一面差緝捕公人,四下裡搜捉張鸞、卜吉,一面商議具表奏聞朝廷。只因此起,有分交:大鬧河北,鼎沸東京。朝廷起兵發馬收捉不得,直惹出一位正直大臣治國安民。正是:   聊將左道妖邪術,說誘如龍似虎人。   畢$ 了一口氣。當夜馬遂悄悄地出帳,迳到貝州城下,隔著城河高聲叫道:「城上人!我有機密大事來報你主將,可開城門放我入城!」那守城軍聽說,稟了守門官,開城門用小船過河來,渡馬遂上岸,少不得細細搜檢,並無夾帶寸鐵。眾軍人見有棒瘡,也不縛他,看守到天明,押來見王則。   王則認得馬遂是同鄉兄弟,便道:「多時不見你,原來你在文彥博軍中,今日有何事卻來見我?」馬遂道:「告大王!馬遂不才,失身在軍伍之中,不敢來見大王。因前日夜間該馬遂巡三更,恐怕打磕睡,不合唱個曲兒,文招討道我攪亂軍心,要斬我,幸得眾將官告饒,打了五十脊杖。今日特來投順大王,望大王收留在帳下做一走卒,當以犬馬相報!」脫下衣裳來與王則看。王則看了,好不忍見,便交馬遂穿了衣裳,請上廳來坐定。馬遂道:「大王是三十六州之主,小人得蒙大王收留,執鞭墜鐙足矣,安敢預坐!」王則道:「我與你是同鄉人,又是從小兄弟,與別人不同。」馬遂只得坐了。王則交安排酒來,一面請馬遂吃酒,一面問文招討軍中虛實。馬遂道:「文招討只有五萬人馬,詐稱十萬。前日又輸了幾陣,折了一萬多人馬,如今不上四萬實數。昨日計點糧看,聽得說只可關支十日。今大王用心守把,不過十餘日,文招討之軍不戰而自退矣。」王則聽馬遂說了,十分歡喜,就留他在州衙裡宿歇。又喚醫人醫治,逐日好酒好食管待他。看看馬遂將息得棒瘡好了,王則並不疑他是行苦肉計的。馬遂要殺王則,又下不得手。   文招討見馬遂去了許多時沒些動靜,傳下令來,交軍士近城擂鼓發喊勒戰。王則帶領一班妖人,連馬遂都上城來,王則靠著懸空扳,按住木欄杆,看那城下軍士搬打城的器械,近城來打城。這裡瘸師等一班妖人叩齒作法,王則也念咒語,就現出許多神頭鬼臉、毒蛇猛獸,驚得那打城的軍士倒退了,不敢近城。馬遂立在王則身邊,思量道:「這裡不下手,更等何時?」看他身邊,左右都執著刀斧器械,擺立兩旁。馬遂心內欲奪刀來殺王則,又怕不了事,乃捏得拳頭沒縫。王則正念咒語,被馬遂一拳打中嘴上,打落當門兩個牙齒來,綻了嘴唇,跌倒在城樓上。馬遂就奪左右的刀來砍,卻被王則身邊一個心腹賊將喚做石慶,腰裡拔出刀來,手起刀落,把馬遂剁落一隻胳膊來。眾人一齊向前,捉了馬遂,救起王則。王則大怒,交左右斬訖報來。馬遂大罵道:「我為無刀在手,不能斬賊之頭與萬民除害,我死必為厲鬼殺你矣!」眾人推馬遂去斬了,不在話下。   卻說王則被馬遂打綻了嘴唇,聲也則不得,酒食也吃不得。眾人皆優,又恐官軍打城,俱各面面相覷,一面交醫人調治$ 102、不知疑者,只是不便實作。既實作則須有疑。必有不行處,是疑也。 103、心大則百物皆通,心小則百物皆病。 104、人雖有功,不及於學,心亦不宜忘。心苟不忘,則雖接人事即是實行,莫非道也 。心若忘之,則終身由之,則是俗事。 105、合內外,平物我,此見道之大端。 既學而先有以功業爲意者,於學便相害。既有意,必穿鑿創意作起事端也。德未成而先 以功業爲事,是代大匠斫,希不傷手也。 竊嘗病孔孟既沒,諸儒囂然,不知反約窮源,勇於苟作。持不逮之資,而急知後世。明 者一覽,如見肺肝然。多見其不知量也。方且創艾其弊,默養吾誠。顧所患日力不足, 而未果他爲也。 108、學未至而好語變者,必知終有患。蓋變不可輕議。若驟然語變,則知操術已不正 凡事蔽蓋不見底,只是不求益。有人不肯言其道義,所得所至不得見底。又非於"無言 無所不說"。 110、耳目役於外。攬外事者,其實是自墮,不肯自治。只言短長,不能反躬者也。 學者大小不宜志小氣輕。志小則易足,易足則無由進。氣輕則以未知爲已知,未學爲已 卷三·致知 1、伊川先生答朱長文書曰:心通乎道,然後能辨是非,如持權衡以較輕重,孟子所謂" 知言"是也。心不通乎道,而較古人之是非,猶不持權衡而酌輕重。竭其目力,勞其心 智,雖使時中,亦古人所謂"億則屢中",君子不貴也。 2、伊川先生答門人曰:孔孟之門,豈皆賢人,固多衆人。以衆人觀聖賢,弗識者多矣 !惟其不敢信己而信其師,是故求而後得。今諸君於頤言才不合則置不復思,所以終異 也。不可便放下,更且思之,致知之方也。 3、伊川先生答橫渠先生曰:所論大概,有苦心極力之象,而無寬裕溫厚之氣。非明睿 所照,而考索至此,故意屢偏,而言多窒,小出入時有之。更願完養思慮,涵泳義理, 他日自當條暢。 4、欲知得與不得,於心氣上驗之。思慮有得,心氣勞耗者,實未得也,強揣度耳。嘗 有人言,比因學道,思慮心虛曰:人之血氣,固有虛實。疾病之來,聖賢所不免。然未 聞自古聖賢,因學而致心疾者。 5、今日雜信鬼怪異說者,只是不先燭理。若于事上一一理會,則有甚盡期。須只于學 上理會。 6、學原於思。 7、所謂"日月至焉",與久而不息者,所見規模雖略相似,其意味氣象迥別。須潛心默 識,玩索久之,庶幾自得。學者不學聖人則已,欲學之,須熟玩味聖人之氣象,不可只 于名上理會。如此只是講論文字。 8、問:忠信進德之事,固可勉強,然致知甚難。伊川先生曰:學者固當勉強,然須是 知了方行得。若不$ 則無咎也。古之聖王,所以能化奸凶爲善良,革仇敵爲臣民者,由弗絕也。 16、睽之九二,當睽之時,君心未合,賢臣在下,竭力盡誠,期使之信合而已。至誠以 感動之,盡力以扶持之。明義理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誠其意,如是宛轉,以求其合也。 遇非枉道逢迎也。巷非邪僻由徑也。故象曰:"遇主於巷,未失道也。" 17、損之九二曰:"弗損益之。"傳曰:不自損其剛貞,則能益其上,乃益之也。若失其 剛貞而用柔說,適足以損之而已。世之愚者,有雖無邪心,而惟知竭力順上爲忠者,蓋 不知弗損益之之義也。 18、益之初九曰:"利用爲大作,元吉無咎。"象曰:"元吉無咎,下不厚事也。"傳曰: 在下者本小當處厚事,厚事,重大之事也,以爲在上所任。所以當大事,必能濟大事, 而致元吉,乃爲無咎。能致元吉,則在上者任之爲知人,己當之爲勝任。不然,則上下 皆有咎也。 19、革而無甚益,猶可悔也,況反害乎?古人所以重改作也。 20、漸之九三曰:"利禦寇。"傳曰:君子之與小人比也,自守以正。豈唯君子自完其己 而已乎?亦使小人得不陷於非義。是以順道相保,禦止其惡也。 21、旅之初六曰:"旅瑣瑣,斯其所取災。"傳曰:志卑之人,既處旅困,鄙猥瑣細,無 所不至。乃其所以致悔辱,取災咎也。 22、在旅而過剛自高,致困災之道也。 23、兌之上六曰:"引兌。"象曰:"未光也。"傳曰:說既極矣,又引而長之,雖說之之 心不已,而事理已過,實無所說。事之盛則有光輝,既極而強引之長,其無意味甚矣, 豈有光也? 24、中孚之象曰:"君子以議獄緩死。"傳曰:君子之于議獄,盡其忠而已。于決死,極 於惻而已。天下之事,無所不盡其忠,而議獄緩死,最其大者也。 25、事有時而當過,所以從宜。然豈可甚過也?如過恭過哀過儉,大過則不可。所以小 過爲順乎宜也。能順乎宜,所以大吉。 26、防小人之道,正己爲先。 27、周公至公不私,進退以道,無利欲之蔽。其處己也,夔夔然存恭畏之心。其存誠也 ,蕩蕩焉無顧慮之意。所以雖在危疑之地,而不失其聖也。詩曰:"公孫碩膚,赤舄幾 28、采察求訪,使臣之大務。 29、明道先生與吳師禮談介甫之學錯處,謂師禮曰:爲我盡達諸介甫,我亦未敢自以爲 是,如有說,願往復。此天下公理,無彼我。果能明辨,不有益於介甫,則必有益於我 30、天祺在司竹常愛用一卒長,及將代,自見其人盜筍皮,遂治之無少貸。罪己正,待 之複如初,略不介意。其德量如此。 31、因論口將言而囁嚅曰:若合開口時,要他頭也$ ,妹勝陽臺姊勝蕙。   奇情異採動君王,半圖從此得成雙。 第一段 懲貪色 好才郎貪色破鈔 犯色戒鬼磨悔心   詩曰:   情寵嬌多不自由,驪山舉火戲諸侯。   祇知一笑傾人國,不覺胡塵滿玉樓。   這首詩是胡僧的,專道昔日周幽王寵個妃子,名褒姒。那幽王千方百計去媚她,因要取她一笑而不可得,乃把驪山下與諸侯為號的烽火,突然燒起來。那些諸侯祇道幽王有難,都統兵來救援。及到其地,卻寂然無事。褒姒其時呵呵大笑。後來犬戎起兵來寇,再燒烽火,諸侯皆不來救,犬戎遂殺幽王於驪山之下。   又春秋時有個陳靈公,私通夏徵舒之母夏姬,日夜至其家飲酒作樂。徵舒愧恨,因射殺靈公。   後來隋朝又有個煬帝,也寵蕭妃之色。要看揚州景致,用麻叔謀為帥,起天下民夫百萬,開汴河一千餘里,役死人夫無數。造鳳艦龍舟,使宮女兩岸牽拖,樂前聞於百里。後被宇丈化及造反江都,斬煬帝於吳公台下。   至唐明皇寵愛貴妃之色,那貴妃又與安祿山私通,被明皇撞見,釵橫鬢亂,從此疑心,遂將祿山除在漁陽地面,做節度使。那祿山思念楊妃,舉兵反叛。明皇無計奈何,祇得帶了百官逃難至馬山下,兵阻,逼死了楊妃。虧了郭令公血戰,纔得恢復兩京。   你道這幾個官家,都祇為愛色,以致喪身亡國。如今愚民小子,便當把色慾警戒方是。你說戒那色慾則甚?我今說一個青年子弟,祇因不戒色,戀著一個婦人,險些兒害了一條性命,丟了潑天家私,驚動新橋市上,編成一本新聞。   話說宋朝臨安府,去城十里,地名湖墅,出城五里地,地名新橋。那市上有個富戶姓雲名錦,媽媽潘氏,祇生一子,名喚雲發。娶妻金氏,生得四歲一個孫兒。那雲錦家中巨富,放債積穀,果然金銀滿筐米穀堆倉。又去新橋五里,地名灰橋,市上新造一所房屋,外面作成舖面。令子雲發僱一個主管幫扶,開下一個鋪子。家中收下的絲綿,發在鋪中,賣與在城機戶。雲發生來聰俊,粗知禮儀,做事朴實,不好花哄。因此雲錦全不慮他。   那雲發每日早晨到舖中賣貨,天晚回家。這舖中房屋祇佔得門面,裏頭房屋俱是空的。忽一日,因家中有事,直至傍午方到舖中。無甚事幹,便走到河邊耍子。忽見河邊泊著兩隻船,船上有許多箱籠桌凳家伙。又有四五個人,將家伙搬入他店內空屋裏來。船上走起三個婦人:一個中年胖婦人﹔一個是老婆子﹔一個是少年婦人。盡走入屋裏來。祇因這伙婦人入屋,有分教雲發:   身如五鼓銜山月,命似三更油盡燈。   雲發忙回來問主管,道:「甚麼人擅自搬入我屋來?」主管道:「她是在城人家,為因$ 真與人不同,塞到陰戶內,就尋花心,牝縫塞滿,令人好不休已,一陣陣丟去,也說不出那多少妙處。故此女人見他便先麻了。」說得那華氏,將身貼進諸氏,道:「你果是真心事,我也不說假。我原約他來一會,害我空等兩日,卻是何故?」諸氏道:「休要怪他。你們怎的露風,被小希雜種知了,抵死纏住,一步不離,所以來不得。今特著我來通信,明日接你到我家去,不知可否?」華氏道:「如此甚好。」遂叫鬍子在樓下宿,她兩個說笑一夜。   到次早梳妝飯畢,華氏叫丈夫尋兩乘轎來。學德道:「娘也要到哪裏去?」華氏道:「你管我則甚?」學德道:「晚上好來接你。」華氏道:「誰要你接!」學德祇得叫兩乘轎任她出門,不敢多問。諸氏同華氏到家,子興已先在了。那華氏好臉皮,一把扯住道:「你害我在家等了兩日。」子興道:「我的娘,氣死了人,被小希纏住不放,今日幸得見面,等不得了。」於是攜手上床。華氏解了小衣倒在床上,子興將塵柄插入,正待尋花覓蕊,忽聽得瓦上,豁喇喇一聲響亮,兩人嚇了一跳。卻原來希要得約楊蜊子等,瞧著子興進門,後有兩乘轎進門,使用此計較。子興害怕,連忙抽出了下樓,與苟美都大開了門。教了一回曲子,然後回家。又生一計,叫美都來道:「我僱一隻燈船,叫你娘同華嬸嬸,俱男扮了,寂寂出門,上船玩玩。」美都去通知了。   不想子興叫著一隻燈船,又是個行不出的光棍王炎的船。他家一小使,叫做王龍,也在褲子襠左邊住。少停,二婦帶了巾幘,苟子領著上船。飲未數杯,子興與華氏便進那船艙去了。王龍不見二人在席,祇道他是弄掛子,向門縫一瞧,原來下面是個婦人,掇起雙股,那子興將塵柄咬住牝心,那婦人不住的打寒噤。正在要死要活的時候,王龍忙跳上岸,叫家長王炎來,輕輕進艙,一把拿住。諸氏帶得有銀在身,忙買王炎釋放,還爭多道少。那希要得又去尋羊學德,說船內有二三內眷幹事,被人拿住,敬來邀你,賺他幾兩銀子。羊老是吃這一碗飯的,便欣然同來。上了船,吃一大驚,祇見華氏蹲作一堆,諸氏及高子興都央求王炎。學德一時怒發,把王龍揮上幾掌。那王炎、高子興俱一溜煙走了。祇存諸氏、美都,華氏已失去了小衣,希要得也脫身走了。   羊老氣得話說不出。華氏反罵道:「狗亡八,你既是好漢,如何妻又被人詐害?」便裝起勢來,假要投河。羊老此時,羞極怒極,一推便落水了。諸氏母子,祇是叩頭。羊老道:「都是我自己不是,不該惹著他們,與你無事,去罷。」可憐華氏,未極雲雨樂,性命頃刻間。這也是自取了。羊老回家,遂移在清涼門去住。卻恨小高不過,監$ 上皇。」太宗曰:「何也?」征曰:「太上皇初平京城,得辛 處儉婦,稍蒙寵遇。處儉時為太子捨人,太上皇聞之不悅,遂令出東宮為萬年縣,每懷 戰懼,常恐不全首領。陸爽以為陛下今雖容之,恐後陰加譴謫,所以反復自陳,意在於 此,不足為怪。」太宗笑曰:「外人意見,或當如此。然朕之所言,未能使人必信。」 乃出敕曰:「今聞鄭氏之女,先已受人禮聘,前出文書之日,事不詳審,此乃朕之不是 ,亦為有司之過。授充華者宜停。」時莫不稱歎。 貞觀三年,詔關中免二年租稅,關東給復一年。尋有敕:「已役已納,並遣輸納, 明年總為準折。」給事中魏徵上書曰:「伏見八月九日詔書,率土皆給復一年,老幼相 歡,或歌且舞。又聞有敕,丁已配役,即令役滿折造,余物亦遣輸了,待明年總為準折 。道路之人,鹹失所望。此誠平分百姓,均同七子。但下民難與圖始,日用不足,皆以 國家追悔前言,二三其德。臣竊聞之,天之所輔者仁,人之所助者信。今陛下初膺大寶 ,億兆觀德。始發大號,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失四時之大信。縱國家有倒懸之急 ,猶必不可,況以泰山之安,而輒行此事!為陛下為此計者,於財利小益,於德義大損 。臣誠智識淺短,竊為陛下惜之。伏願少覽臣言,詳擇利益。冒昧之罪,臣所甘心。」 簡點使右僕射封德彝等,並欲中男十八已上,簡點入軍。敕三四出,征執奏以為不 可。德彝重奏:「今見簡點者雲,次男內大有壯者。」太宗怒,乃出敕:「中男已上, 雖未十八,身形壯大,亦取。」征又不從,不肯署敕。太宗召征及王珪,作色而待之, 曰:「中男若實小,自不點入軍;若實大,亦可簡取。於君何嫌?過作如此固執,朕不 解公意!」征正色曰:「臣聞竭澤取魚,非不得魚,明年無魚;焚林而畋,非不獲獸, 明年無獸。若次男已上,盡點入軍,租賦雜徭,將何取給?且比年國家衛士,不堪攻戰 。豈為其少?但為禮遇失所,遂使人無鬥心。若多點取人,還充雜使,其數雖眾,終是 無用。若精簡壯健,遇之以禮,人百其勇,何必在多?陛下每雲,我之為君,以誠信待 物,欲使官人百姓,並無矯偽之心。自登極已來,大事三數件,皆是不信,復何以取信 於人?」太宗愕然曰:「所雲不信,是何等也?」征曰:「陛下初即位,詔書曰:『逋 租宿債,欠負官物,並悉原免。』即令所司,列為事條,秦府國司,亦非官物。陛下自 秦王為天子,國司不為官物,其余物復何所有?又關中免二年租調,關外給復一年。百 姓蒙恩,無不歡悅。更有敕旨:『今年白丁多已役訖,若從此放免,並是虛$ 器能,審其檢行。必宜度機而分職,不可違方以從政。若其惑於聽受,暗於知 人,則有道者鹹屈,無用者必伸。讒諛競進以求媚,玩好不召而自臻。直言正諫,以忠 信而獲罪;賣官鬻獄,以貨賄而見親。於是虧我王度,斁我彝倫。九鼎遇奸回而遠逝, 萬姓望撫我而歸仁。蓋造化之至育,惟人靈之為貴。獄訟不理,有生死之異塗,冤結不 伸,乖陰陽之和氣。士之通塞,屬之以深文;命之修短,懸之於酷吏。是故帝堯畫像, 陳恤隱之言;夏禹泣辜,盡哀矜之志。因取象於《大壯》,乃峻宇而雕牆。將瑤台以瓊 室,豈畫棟以虹梁。或凌雲以遐觀,或通天而納涼。極醉飽而刑人力,命痿蹶而受身殃 。是以言惜十家之產,漢帝以昭儉而垂裕;雖成百裡之囿,周文以子來而克昌。彼嘉會 而禮通,重旨酒之為德。至忘歸而受祉,在齊聖而溫克。若其酗□以致昏,酖湎而成忒 ,痛殷受與灌夫,亦亡身而喪國。是以伊尹以酣歌而作戒,周公以亂邦而貽則。咨幽閒 之令淑,實好逑於君子。辭玉輦而割愛,固班姬之所恥;脫簪餌而思愆,亦宣姜之為美 。乃有禍晉之驪姬,喪周之褒姒。盡妖妍於圖畫,極凶悖於人理。傾城傾國,思昭示於 後王;麗質冶容,宜永鑒於前史。復有蒐狩之禮,弛射之場,不節之以正義,必自致於 禽荒。匪外形之疲極,亦中心而發狂。夫高深不懼,胥靡之徒;韝紲為娛,小豎之事。 以宗社之崇重,持先王之名器,與鷹犬而並驅,凌艱險而逸轡。馬有銜橛之理,獸駭不 存之地,猶有靦於獲多,獨無情而內愧? 以小臣之愚鄙,忝不貲之恩榮。擢無庸於草澤,齒陋質於簪纓。遇大道行而兩儀泰 ,喜元良會而萬國貞。以監撫之多暇,每講論而肅成。仰惟神之敏速,歎將聖之聰明。 自禮賢於秋實,足歸道於春卿。芳年淑景,時和氣清。華殿邃兮簾幃靜,灌木森兮風雲 輕,花飄香兮動笑日,嬌鶯囀兮相哀鳴。以物華之繁靡,尚絕思於將迎。猶允蹈而不倦 ,極耽玩以研精。命庸才以載筆,謝摛藻於天庭。異洞簫之娛侍,殊飛蓋之緣情。闕雅 言以贊德,思報恩以輕生。敢下拜而稽首,願永樹於風聲。奉皇靈之遐壽,冠振古之鴻 名。 太宗見而遣使謂百藥曰:「朕於皇太子處見卿所作賦,述古來儲貳事以誡太子 ,甚是典要。朕選卿以輔弼太子,正為此事,大稱所委,但須善始令終耳。」因賜廄馬 一匹,彩物三百段。 貞觀中,太子承乾數虧禮度,侈縱日甚,太子左庶子於志寧撰《諫苑》二十卷諷之 。是時太子右庶子孔穎達每犯顏進諫。承乾乳母遂安夫人謂穎達曰:「太子長成,何宜 屢得面折?」對曰:「蒙國厚恩,死無所$ 的都市是睡熟了,只有霓虹燈的眼珠子在蔚藍的被單下看著人。把她放在 我口袋裡的半包Craven「A」掏出來抽著,淡淡的煙霧飄到夜空裡邊,兩個幻像飄到我的眼   一個是半老的,疲倦的,寂寞的婦人,看不見人似地,不經意地,看著我:   一個是年青的,孩氣的姑娘向我嘻嘻地笑著。   又想起了浩文的話,林小姐的冷笑的眼光……寂寞啊!每天帶著一個新的男子,在 爵士樂中消費著青春,每個男子都愛她,可是每個男子都不愛她——我為她寂寞著。   『可是我愛著她呢,因為她有一顆老了的心,一個年青的身子。                                                        二十一日誌 』                               第二天從電影院出來,在車裡:   「我愛你呢!」悄悄地吹噓著。   「你也想做我的Gigolo嗎?」   「為什麼不做你的戀人呢?」   「我是不會愛一個男子的,如果是第一次碰到你,你對我說:『我愛你呢』!我就 說:『還是剛認識呢,讓我過幾天再愛你吧。』如果是一個月的交情,你對我說:『我 愛你呢!』我就說:『我是不會再愛你了的。』如果是一年的交情,你對我說:『我愛 你呢!』我就說:『我不認識你。』」   拐個彎,把車往荒僻的馬路上開去。   「你會愛『我』的。」   「不會的。」   「會的,因為我愛著你。」   「沒有一個男子能真誠地永遠地愛著一個女人的——」忽然她把我的胳膊緊緊地拉 著:「剛才電影裡瑙瑪希拉的表情還記得嗎?」   回過腦袋去,只見她稍微抬著點兒腦袋,眼珠子閃著醉人的光彩:「瞧,是不是這 麼的?」睫光慢慢兒的蓋到下眼皮上。   扳住了塞車,把車前的燈關了的時候,在自家兒的下巴下面發現了一張微微地戰慄 著的嘴。「記得的,後來那男子就抱住她了。」便噙住了那只戰慄著的櫻桃。   她在我耳旁悄悄地:「壞東西!」   「我也表演給你看呀。」   「每天打個電話來,壞東西!」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Gigolo,壞東西!」   「你才是壞東西!」   「黑貓,你是真的愛著我嗎?」   「真的。」   「我不信,你是壞東西!」   夜風,輓歌似地吹著。從上面望下去,兩排街燈無盡線延著,汽車的前燈夜海裡的 探照燈似的互相交織。夜的都會浮在黑暗的海中,朦朧地,粉畫似的。   大月亮的尖角鉤住在棕桐樹的闊葉子上,生著棕色的毛髮的樹幹前面坐著$   「最要緊的還是聯絡陳字嶺!……」癩大哥很鄭重地說,「立秋,你今晚一定要跑 到那邊去,找找陳聘三,詳細地要他告訴你他們的情形,假如事情鬧大了的話,我們還 可以有一條退路!」   「好,」立秋回答著。「嚴坪寺那兒你們準備派哪一個人去呢?恐怕他們現在已經 被迫繳租了!今天中飯時,王三馬糊對我說:團防局裡的團丁統統開到那裡去勒逼收租 去了!假如那邊的人心能給他們壓下來,我們這兒就要受到不小的影響。所以我說:那 邊一定要很快地派一兩個人去!」   「當然的,不過你到陳字嶺去也很要緊,要不然,我們就沒有退路。張家蛇他們比 我們弄得好,聽說李大傑那老東西這兩天還嚇得不敢出頭門,收租的話,簡直談都談不   「好了,就是這麼辦吧!大哥,你還要去關照桂生哥他們一聲:夜裡要當心一點, 頂好不要在家裡睡覺!李茂生那個狗東西最會掉花槍,還是小心一些的比較好!」   「是的,我記得!你快些動身,時候已經不早了!」   癩大哥催著,立秋剛剛立起身來,雲普叔反身拖住了他的手,顫聲地吩咐道:   「秋,秋兒!你,你一定要小心些啊!」   雲普嬸也跟著囑咐了幾句,立秋安慰似地回答了他們:   「我知道的喲!爹媽,你們二位老人家只管放心吧!」   夜色清涼,星星在天空閃動。他們一同踏出了「曹氏家祠」的大門。微風迎面吹來 ,每一個人的身心,都感到一種深秋特有的寒意。   田原沉靜著,好像是在期待著某一個大變動的到來。   因為要等李三爹,何八爺老早就爬起來了,一個人在房中不耐焦灼地迴旋著;心頭 一陣陣的憤慨,像烈火似地燃燒著他的全身。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今年收租的事情會弄 出這樣多的枝枝節節出來。   自己手下的一些人真是太沒有用了,平常都只會說大話,吹牛皮,等到事情到了要 緊的關頭,竟沒有一點兒用處,甚至於連自己的身子也都保不牢。何八爺惱恨極了,在 這些人身上越想越加使他心急!   突然地,花大姐打扮得妖精似地從裡面跑出來,輕輕地從八爺的身邊擦過,八爺順 口喝了一下:   「哪裡去?大清早打扮得妖精似的!」   「不,不是的!老太太說:後面王滌新痛得很可憐,昨晚叫了一通夜,她老人家要 我去看看,是不是他那條膀子真會斷?叫得那樣怪傷心的!……」   「媽媽的,嘿!讓他去好了,這種東西!事情就壞在他一個人手裡!」   花大姐瞟了他一眼,仍舊悄悄地跑了過去。何八爺的心中恨恨地又反覆思量一番, 這一次的事情弄得潑湯,完全是自己用錯了人的原故。早曉得王滌新$ 不覺地談到谷芽子上面去了。   「那怎麼辦呢?三爹,通通長了芽啦!」   「是呀!我也是為這個來的。張哥排上的客人想要,割下來熬酒。」   「谷芽酒好呀!那麼,我的這些也給他買去吧!」   王伯伯聽到有人肯出錢買發了芽的谷子,他立時歡喜起來,他和蔡師公懇切地商量 著。他決計將自家田中的谷芽統統賣了,只要多少能有幾個錢兒好撈。   蔡師公點頭答應著。他們一同回來到木排上。又和排客們商量了一回,結果排客們 都答應了。一元錢一畝的田,由排客們自家去割。   王伯伯的心中覺得寬鬆了一些。夜晚他和蔡師公互相交談著各自逃難的情形。   「多勇啊!那班人。」蔡師公說,「他們簡直不要命啦!我躲在那山坡邊瞧著。那 邊沒有河,他們便一層一層爬過來對電網沖啦!機關鎗格格格格格的!他們沖死的多啊 !都釘在電網上……後來,又用篙子跳,跳,跳!……」   蔡師公吞了一口氣,接著說:   「後來,我又到銀盆山這邊來了。那班人請我,是請呀!他們真客氣!請我替他們 抬傷兵送到線蓮寺,我抬了幾十個,後來,他們請我吃飯,後來,又給我一些錢……後 來打得更利害!後來又用牛衝!……後來又落雨,響大炮!……後來他們退了。……後 來我被抓到一個叫做舒適部!……後來要打我的屁股!後來又給我一張什麼『良民證』 ,後來放了,後來,……真是凶啊!後來,狗季子他們幾個年輕的還關在那裡!……」   「那麼你領了『良民證』回來,就到了他們這木排上嗎?」   「還早呢!我還到了姑姑兒廟,那裡都是團防局的人。天哪!他們抓得多哩。聽說 有幾百,統統是那班人。而且都是女的,小孩子也有。……他媽的!後來,我才到這木 排上。後來,又到鎮上來,後來,我見了你了。……你躲在哪兒呀?」   蔡師公說了一大串,有時候還手舞足蹈地做著一些模樣兒。王伯伯聽得癡了。   「喂!你躲在哪兒呀?」   「我嗎?唔!我是……唉!二十塊錢啦!……火啦!……關了三天啦!……他媽的 !唉!……」   王伯伯也簡單地告訴了蔡師公一些大概。他們又互相地太息了一回,才疲倦地躺在 木排上的小棚子旁邊睡去了。   第二天的早晨,王伯伯再三地和排客們交涉,水谷芽居然還賣到了十來元錢,他喜 極了。他帶著排客們到田中來交割。自家又去木排上花六七元錢買來一個現成的小棚子 。也是由排客們替他抬著,由小排船送到這新河鎮來的。棚子是架在離原來被焚燬的瓦 屋地基足有十來文遠。棚子門朝北。因為他想到:那塊燒掉了屋子的地基,真是十分不 吉$ 子……老子……。」   一想起兒子的不聽話來,七公公總常欲生氣。不管兒子平日是怎樣地孝順他,他總 覺得,兒子有許多地方,的確是太那個,那個了一點的。不大肯守本份。懵懂起來,就 什麼話都不聽了,一味亂闖,亂干。不聽老人家的話,那是到底都不周全的喲!譬如說 :就拿這一次不繳租的事情來講吧!……   「到底不周全啊。……」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心思象亂麻似地老扯不清,去了一 件又來一件。有很多,他本是可以不必要管的,可是,他很不放心那冒失鬼的兒子,似 乎並非自己出來擋一下硬兒就什麼都得弄壞似的。因此,楊七公公就常常在煩惱的圈子 裡面鑽進鑽出。兒子的不安本份,是最使他傷心的一件事情啊!   孫子們在狹小的中艙裡面,哇啦哇啦叫著要東西吃。福生嫂急忙將玉蜀黍漿盛起來 ,分了兩小碗給孩子,一大碗給了公公。   喝著,楊七公公又反覆地把這話兒念了一回:   「不聽老人家的話,到底都不周全啊!……」   遠遠地,福生從一條迂曲的小路上,一直向這邊河岸走來。腳步是沉重的,像表現 著一種內心的彈力。他的皮膚上,似乎敷上了一層黃黑色的釉油。眼睛是有著極敏銳的 光輝,襯在一副中年人的莊重的臉膛上,格外地顯得他是有著比任何農民都要倔強的性   幾個月來的事業,像滿抱著一片煙霞似的,使福生的希望完全落了空。田下的收成 ,一冬的糧食,憑空地要送給別人家裡,得不到報酬,也沒有一聲多謝!   「為什麼要這樣呢?越是好的年成,越加要我們餓肚子!」   因此,福生在從自己要生活的一點上頭,和很多人想出了一些比較倔強的辦法:「 要吃飯,就顧不了什麼老闆和佃家的!……」可是,這事情剛剛還沒有開始,就遭到了 七公公的反對,一直象連珠炮似地放出了一大堆:   「命啊!命啊!……種田人啊!安份啊!……」   福生卻沒有聽信他的吩咐,便不顧一切地同著許多人照自己的意思做了起來。結果 ,父子們傷了感情;事情為了少數人的不齊心,艱苦地延長到兩三個月的時間,終於失 敗了。而且,還失去了好幾個有力量的年輕角色!   「入他媽媽的!不聽老子的話!……不聽老子的話!……我老早就說了的!……」 七公公就常拿這件事情來對兒子賣老資格。   現在呢?什麼都完了,滿腔地希望變成一版煙霞,立時消滅得乾乾淨淨。福生深深 地痛恨那些到了要緊關頭而不肯齊心的膽小鬼,真是太可惡的。沒有一點辦法,眼巴巴 地望著老闆把自己所收成下的東西,統統搶個乾淨。剩下來一些什麼呢?滿目荒涼的田 野,不能夠吃也不$ 甚似一天地被拘束起來;尤其是沿日暉港 一直到徐家匯一帶的貧民窟,一到夜晚十時左右,就差不多不准行人往來了。   老北風,一連刮了三個整日。就在這刮北風的第三天的下午,天上忽然佈滿了灰黑 色的寒雲,像一塊碩大無比的鋁鐵。當那寒雲一層層地不住地加厚的時候,差不多把整 個貧民窟的人們的心兒,都吊起來了。   「天哪!大風大雪,這兒實在來不得哪!」   入夜,暴風雪吹著忽哨似地加緊地狂叫著!隨即,便是傾盆大雨夾著豆大的雪花。   「天哪!……」人們都發出了苦痛不堪的哀叫。   突然:……一陣巨大的漩渦風,把一大半數貧民窟的草棚和船屋子的篷蓋,統統都 刮得無影無蹤了!船屋子裡面的人們,便都毫無抵抗地在暴雨和雪花中顛撲!   「不得了呀!福生快來呀!」七公公拚命地扭住著一片被暴風揭斷了的船篷子,在 大雨和泥濘中滾著,打著磨旋。福生連忙跑過來將他扶住了!……   三四片船篷子都飛起來了,雨雪統統撲進了艙中!孩子,福生嫂,一個個都像落湯 雞似的,簡直沒有地方可以站得住腳;漸漸地都倒將下來了,滿身盡沾著泥濘,腿子不 住地發抖,牙門磕得可可地叫!   福生又連忙跑過來將他們扶起,拚命地把四五片吹斷了的篷子塞在船艙中,用一根 棕繩紮好。然後,扶著父親、老婆,背著小玲兒和四喜子,跑到了馬路上來。   兩個小東西的臉色都變成了死灰,七公公已經凍得不能開口了,福生急急地想把他 們護過橋去,送到一個什麼弄堂裡去暫時地躲一躲。可是,剛剛才跑到橋口上,就看見 了一群同樣的被難的人們,擠在大風雨中,和警察巡捕在那裡爭論著:   「為什麼不許我們到租界上去躲一躲雨呢?」   「豬玀!不許過去!上面有命令的!……」   「為什麼呢?」   「戒嚴!不知道!媽媽個入屄的!……」   大家都熬不住了,便想趁著警察巡捕們猛不妨備的時候,一齊衝過橋去。可是這邊 還沒有跑上幾步,那邊老早已經把槍口兒對準了:   「你們哪一個敢來?媽媽個入屄的!怕不怕死?……」   互相支持了一個鐘頭左右,天色已經發白了,才算是解了嚴,准許了行人們通過。 一時被暴風雨打得無處安身的人們,便像潮水似地向租界上湧來了!   福生尋了一個比較乾淨的弄堂,把一家人鋤著。   七公公和兩個孫兒都生病了。特別是七公公病得厲害,頭痛,發燒,不省人事!…   福生急得沒有辦法。這一回,他的那顆中年人的心兒,是更加地創痛了。幾個月來 ,從故鄉一直到此地,無論是一件很大的或是很小的事實,都使他看得十$ 情举如此矣,不教不学 之徒满于天下,而一二稍有才知者皆少正卯、邓析之流,是岂待三川竭而悲周, 岷山崩而忧汉哉。《书》曰:“习与性成。”《诗》云:“如彼泉流,无沦胥以 败。”识时之士所以引领于哲王,系心于德也。 鲁僖公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而有牧之盛。卫文公大布之衣, 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而有来牝三千之多。 然则古之马政皆本于田功也。吾未见厩有肥马、野有饥莩而能国者也。 ○实始翦商 太王当武丁、祖甲之世,殷道未衰,何从有翦商之事。僖公之世距太王巳六 百余年,作诗这人特本其王迹所基,而侈言之尔。犹《泰誓》之言:“命我文考, 肃将天威”也,犹《康诰》之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也,亦后人追言之 也。张子曰:“一日之间,天命未绝,犹是君臣。” 读经传之文,终商之世,无言祥瑞者。而大戊之祥桑,高宗之ず雉,惕于天 之见妖而修德者有二焉,则知监于夏王之矫诬上天而忄栗忄栗危惧,盖汤之家法 也。简狄吞卵而生契,不亦矫诬之甚乎?毛氏传曰:“玄鸟,鸟鸟也。春分玄 鸟降。汤之先祖有戌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而生契,故本 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可以破史迁之谬矣。 ○敷奏其勇 “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难不竦。”苟非大受之人,骤而当天下之重任, 鲜不恐惧而失其守者,此公孙丑所以有动心之问也。升而伐夏,创未有之事而 不疑,可谓天锡之勇矣。何以能之?其“上帝临女,无贰尔心”之谓乎? 汤武身之也,学汤之勇者宜何如?”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近之矣。 ○鲁颂商颂 《诗》之次序,犹《春秋》之年月,夫子因其旧文,述而不作也。颂者,美 盛德之形容,以告宗庙。鲁之颂,颂其君而已,而列之周颂之后者,鲁人谓之颂 也。世儒谓夫子尊鲁,而进之为颂,是不然。鲁人谓之颂,夫子安得不谓之颂乎? 为下不倍也。《春秋》书公、书郊亦同此义。孟子曰:“其文则史。”不独 《春秋》也,虽《六经》皆然。今人以为圣人作书,必有惊世绝俗之见,此是以 私心待圣人。世人读书如王介甫,才入贡院,而一院之事皆欲纷更。此最学者之 大病也。 列国之风何以无鲁?大师陈之,固曰鲁诗,不谓之颂矣。孔子,鲁人也,从 鲁而谓之颂,此如鲁史之书“公”也,然《泮水》之文则固曰“鲁侯”也。 商何以在鲁之后?曰草庐吴氏尝言之矣:“大师所职者,当代之诗也。商则 先代之诗,故次之周、鲁之后。” 《诗》之世次必不可信,今《诗》亦未必皆孔子所正。且如褒姒$ 云:“是祥 之月而礻覃,礻覃之明月可以乐矣。”又曰:“鲁人有朝祥而莫歌者,子路笑之。 夫子曰:‘由,尔责于人终无已夫,三年之丧亦巳久矣夫。’子路出,夫子曰: ‘又多乎哉,逾月则其善也。’”《丧服小记》曰:“再期之丧三年也。”《春 秋•闵公二年•公羊传》曰:“三年之丧,实以二十五月。”孔字国《书传•太 甲篇》云:“汤以元年十一月崩,至此二十六月,三年服阕。”郑玄谓二十四月 再期,其月余日不数,为二十五月。中月而礻覃,则空月为二十六月。出月礻覃 祭,为二十七月。与王肃异。按《三年问》曰:’‘至亲以期断,是何也?’曰: ‘天地则已易矣,四时则已变矣,其在天地之中者莫不更始焉,以是象之也。’ ‘然则何以三年也?曰:‘加隆焉尔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今从郑氏之 说,三年之丧必二十七月。《仪礼•丧服篇》曰:“疏衰掌,齐牡麻,冠布缨, 削杖,布带,疏屦,期者,父在为母。”传曰:“何以期也?屈也,至尊在,不 敢伸其私尊也。”《礼记•杂记》下篇曰:“期之丧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 十五月而礻覃。”注云:“此谓父在为母也。”《丧大记》曰:“期,终丧,不 食肉,不饮酒。父在,为母,为妻。”又曰:“期居庐,终丧不御于内者,父在, 为母,为妻。”《丧服四制》曰:“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天无二日,土无 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之也,故父在为母齐衰期者,见无二尊也。” 《丧服传》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野人曰:“父母何算焉?都邑之士则知尊 祢矣。”今从武后之制,亦服三年之服,其过于古人,二也。《丧服篇》又曰: “不杖麻屦者,妇为舅姑。”传曰:“何以期也?从服也。”《檀弓》上篇曰: “南宫舀之妻之姑之丧,夫子诲之ヮ,曰:‘尔毋从从尔,尔毋扈扈尔。’盖 榛以为笄,长尺而总八寸。”正义谓以其为期之丧而杀于斩衰之服。《丧服小记》 曰:“妇人为夫与长子稽颡,其余则否。”今从后唐之制,妇为舅姑亦服三年。 其过于古人,三也。皆后儒所不敢议,非但因循国制,亦畏宰我短丧之讥。若乃 日月虽多,而衰戚之情不至焉,则不如古人远矣。 古人以祥为丧之终,中月而礻覃则在除服之后。故《丧服四制》言祥之日, 鼓素琴,示民有终也。《檀弓》言孔子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 有子盖既祥而丝屦组缨。又曰:“祥而外无哭者,礻覃而内无哭者,乐作矣故也。” 自鲁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孔子言:“逾月则其善。”而孟献子礻覃县 而不乐,孔子曰:“献子加于人一等$ 。”故《诗》言“公姓以继公子”,而“同父”之变文则云“同姓”。 此所云“庶姓别于上”者,亦“子姓”之姓,与《周礼•司仪》之云“土揖庶姓” 者,文同而所指异也。 ○爱百姓故刑罚中 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古之王 者不忍以刑穷天下之民也,是故一家之中,父兄治之;一族之间,宗子治之。其 有不善之萌,莫不自化于闺门之内;而犹有不帅教者,然后归之士。然则人君之 所治者约矣,然后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以权之,意论轻重之序、慎测浅深之 量以别之,悉其聪明、致其忠爱以尽之。夫然,刑罚焉得而不中乎?是故宗法立 而刑清。天下之宗子各治其族,以辅人君之治,罔攸兼于庶狱,而民自不犯于有 司。风欲之醇,科条之简,有自来矣。《诗》曰:“君之宗之。”吾是以知宗子 之次于君道也。 ○庶民安故财用足 民之所以不安,以其有贫有富。贫者至于不能自存,而富者常恐人之有求, 而多为吝啬之计,于是乎有争心矣。夫子有言:“不患贫,而患不均。”夫惟收 族之法行,而岁时有合食之恩,吉凶有通财之义。本俗六,安万民……三曰联兄 弟,而乡三物之所兴者。六行之条曰睦、曰恤,不待王政之施,而矜寡孤独废疾 者皆有所养矣。此所谓均无贫者,而财用有不足乎?至于《葛ぱ》之刺兴,《角 弓》之赋作,九族乃离,一方相怨,而瓶交耻,泉池并竭,然后知先王宗法之 立,其所以养人之欲,而给人之求,为周且豫矣。 ○术有序 《学记》“术有序”注:“‘术’当为‘遂’,声之误也。《周礼》:‘万 二千五百家为遂。’”按《水经注》引此作“遂有序”。《周礼》遂人之职,五 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ガ,五ガ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皆有地域沟树 之使,各掌其政令。又按《月令》:“审端经术。”注:“‘术’,《周礼》作 ‘遂’。夫间有遂,遂上有经。经,小沟也。”《春秋•文公十二年》:“秦伯 使术来聘。”《公羊传》、《汉书•五行志》并作“遂”。《管子•度地篇》: “百家为里,里十为术,术十为州。”术音遂。此古术、遂二字通用之证。陈可 大《集说》改“术”为“州”,非也。 《周礼•州长》:“会民射于州序。”陈氏《礼书》曰:“州曰序。《记》 言遂有序何也?《周礼》遂官各降乡官一等,则遂之学亦降乡一等矣。降乡一等 而谓之州长,其爵与遂大夫同,则遂之学其名与州序同可也。” ○师也者所以学为君 三代之世,凡民之后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治国平天下之事。孔子之于弟子 也,四代之礼乐以告颜渊,五至三$ 美原在北山而并于富平,若此之类,俱宜复设。而大名县距府七里,可以省入元 城,则大小不可不均也。管辖之地多有隔越,如南宫、威县之间,有新河县。地; 清河、威县之间,有冠县。地;郓城、范县之间,有邹县,地;清州之益都等县 俱有高苑地;淮安之宿迁县有开封之祥符县地;大同之灵丘、广昌二县中间有顺 天之宛平县地。或距县一二百里,或隔三四州里,薮奸诲逋,恒必由之。而甚则 有如沈丘之县署,地粮乃隶于汝阳者,则错互不可不正也。卫所之屯,有在三四 百里之外,与民地相错,浸久而迷其版籍,则军民不可不清也。水滨之地消长不 常,如蒲州之西门外三里,即以补朝邑之坍,使陕西之人越河而佃,至于争斗杀 伤,则事变不可不通也。《周礼•形方氏》:“掌制邦国之地域,而正其封疆, 无有华离之地。”有王者作,谓宜遣使分按郡邑,图写地形,奠以山川,正以经 界,地邑民居必参相得,庶乎狱讼衰而风俗淳矣。 ○后魏田制 后魏虽起朔漠,据有中原,然其垦田、均田之制有足为后世法者。景穆太子 监国,令曰:“《周书》言:‘任农以耕事,贡九谷;任圃以树事,贡草木;任 工以余材,贡器物;任商以市事,贡货贿;任以畜事,贡鸟兽;任嫔以女事,贡 布帛;任衡以山事,贡其材;任虞以泽事,贡其物。’乃令有司课畿内之民,使 无牛者借人牛以耕种,而为之芸田偿之。凡耕种二十二亩,而芸七亩,大略以是 为率。使民各标姓名于田首,以知其勤惰。禁饮酒游戏者。”于是垦田大增。高 祖太和九年十月丁未,诏曰:“朕承乾在位十有五年,每览先王之典,经纶百氏, 储蓄既积,黎元永安。爰暨季叶,斯道陵替。富强者并兼山泽,贫弱者望绝一廛, 致令地有遗利,民无余财。或争亩畔以亡躯,或因饥馑以弃业。而欲天下太平, 百姓丰足,安可得哉!今遣使者循行州郡,与牧守均给天下之田,劝课农桑,兴 富民之本。其制: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民年及课则受田, 老免,及身没则还田。诸桑田不在还受之限。男夫人给田二十亩,课莳余种桑五 十树,枣五株,榆三根。非桑之土,夫给一亩。依法课莳榆枣,限三年种毕,不 毕夺其不毕之地。于是有口分、世业之制,唐时犹沿之。嗟乎,人君欲留心民事, 而创百世之规,其亦运之掌上也已。宋林勋作《本政》之书,而陈同父以为必有 英雄特起之君,用于一变之后,岂非知言之士哉。 ○开垦荒地 明初,承元末大乱之后,山东、河南多是无人之地。洪武中,诏有能开垦者, 即为己业,永不起科。至正统中,流民聚居,诏令占籍。景泰六$ 号之兴,皆自季世。宋考武帝孝建初,铸四铢,文曰“孝建”, 一边为“四铢”。其后稍去“四铢”,专为“考建”。废帝景和二年,铸二铢钱, 文曰“景和”。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更铸钱,文曰“太和”、“五铢”。孝庄 帝永安二年,更铸永安五铢。此非永世流通之术,而高道穆乃以为:“论今据古, 宜载年号。”何其愚也! 近日河南、陕西各自行钱,不相流通,既非与民同利之术,而市肆之猾乘此 以欺愚人,窘行旅。《盐铁论》言:“币数变而民滋伪。”亮哉,斯言矣! 乏铜之患,前代已言之。江淹谓古剑多用铜,如昆吾、欧冶之类皆铜也。楚 子赐郑伯金,盟曰:“无以铸兵,故以铸三钟。”古金三品:黑金是铁,赤金是 铜,黄金是金。夏后之时,九牧贡金,乃铸鼎于荆山之下。董安于之治晋阳公宫, 令舍之堂皆以炼铜为柱质。荆轲之击秦王,中铜柱。而始皇收天下之兵,铸金人 十二,即铜人也。阖闾冢铜椁三重,秦始皇冢亦以铜为椁。战国至秦,攻争纷乱, 铜不充用,故以铁足之。铸铜既难,求铁甚易,是故铜兵转少,铁兵转多。年甚 一年,岁甚一岁,渐染流迁,遂成风俗。所以铁工比肩,而铜工稍绝。二汉之世, 愈见其微。建安二十四年,魏太子铸三宝刀、二匕首。天下百炼之精利,而悉是 铸铁,不能复铸铜矣。考之于史,自汉以后,铜器绝少,惟魏明帝铸铜人二,号 曰翁仲;又铸黄龙、凤凰各一。而武后铸铜为九州鼎,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 斤。自此之外,寂尔无闻,止有铜马、铜驼、铜匦之属。昭烈入蜀,仅铸铁钱。 而见存于今者,如真定之佛,蒲州之牛,沧州之狮,无非黑金者矣。 乏铜之患,前代已言之。江淹谓古剑多用铜,如昆吾、欧冶之类皆铜也。楚 子赐郑伯金,盟曰:“无以铸兵,故以铸三钟。”古金三品:黑金是铁,赤金是 铜,黄金是金。夏后之时,九牧贡金,乃铸鼎于荆山之下。董安于之治晋阳公宫, 令舍之堂皆以炼铜为柱质。荆轲之击秦王,中铜柱。而始皇收天下之兵,铸金人 十二,即铜人也。阖闾冢铜椁三重,秦始皇冢亦以铜为椁。战国至秦,攻争纷乱, 铜不充用,故以铁足之。铸铜既难,求铁甚易,是故铜兵转少,铁兵转年甚一年, 岁甚一岁,渐染流迁,遂成风俗。所以铁工比肩,而铜工稍绝。二汉之世,愈见 其微。建安二十四年,魏太子铸三宝刀、二匕首。天下百炼之精利,而悉是铸铁, 不能复铸铜矣。考之于史,自汉以后,铜器绝少,惟魏明帝铸铜人二,号曰翁仲; 又铸黄龙、凤凰各一。而武后铸铜为九州鼎,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自此 之外,寂尔无闻,止有铜马、铜$ 名则兆庶蒙其福,风化之渐,靡 不由兹。”嗟乎,此言可谓切中今时之弊矣。 汉人以名为治,故人材盛;今人以法为治,故人材衰。 宋范文正《上晏元献书》曰:“夫名教不崇,则为人君者谓尧舜不足法,祭、 纣不足畏;为人臣者谓八元不足尚,四凶不足耻。天下岂复有善人乎?人不爱名, 则圣人之权去矣。” 今日所以变化人心,荡涤污俗者,莫急于劝学、奖廉二事。天下之士,有能 笃信好学,至老不倦,卓然可当方正有道之举者,官之以翰林、国子之秩,而听 其出处,则人皆知向学,而不竞于科目矣,庶司之官,有能洁己爱民,以礼告老, 而家无儋石之储者,赐之以五顷十顷之地,以为子孙世业,而除其租赋,复其丁 徭,则人皆知自守而不贪于货赂矣。岂待川再遣,方收牧豕之儒;优孟陈言, 始录负薪之允。而扶风之子,特赐黄金;琢郡之贤,常颁羊酒。遂使名高处士, 德表具僚,当时怀稽古之荣,没世仰遗清之泽,不愈于科名、爵禄劝人,使之干 进而饕利者哉?以名为治,必自此涂始矣。 汉平帝元始中,诏曰:“汉兴以来,股肱在位,身行俭约,轻财重义,未有 若公孙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为布被脱粟之饭,奉禄以给故人宾客,无有所 馀,可谓减于制度而率下笃俗者也,与内富厚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其赐 弘後子孙之次见为适者,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魏志》:“嘉平六年,朝廷追思清节之士,诏赐故司空徐邈、征东将军胡 质、卫尉田豫家二千斛,帛三十束,布告天下。”後魏宣武帝延昌四年,诏曰: “故处士李谧,屡辞征辟,志守冲素。儒隐之操深可嘉美,可远傍惠、康,近准 玄、晏。谥曰贞静处士,并表其门闾,以旌高节。”《唐六典》:“若蕴德丘园, 声实明著,虽无官爵,亦赐谥曰先生。”以余所见,崇祯中尝用巡按御史祁彪佳 言,赠举人归子慕、朱陛宣为翰林院待诏。 《唐书》:“牛僧孺,隋仆射奇章公弘之裔,幼孤,下杜樊乡有赐田数顷, 依以为生。”则知隋之赐田,至唐二百年而犹其子孙守之,若金帛之颁,廪禄之 惠,则早已化为尘土矣。国朝正统中。以武进田赐礼部尚书胡氵荧,其子孙亦至 今守之,故窃以为奖廉之典莫善于此。 《五代史•冯道传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 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败乱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 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 要。故夫于之论士,曰“行己有耻$ 而陵之名实自汉始。”非 太甲之书曰:“王祖桐宫居忧。”此古人庐墓之始。他国,庶子无爵而居者, 可以祭乎?’孔子曰:‘祭哉。’‘请问其祭如之何?’孔子曰:‘向墓而为坛, 以时祭。若宗子死,告于墓而後祭于家。’”此古人祭墓之始。《记》言古不墓 祭,宗于去在他国,事之变也;将祭而为坛,礼之权也。秦兴西戎,宗庙之礼无 闻,而特起寝殿于墓侧。《宋书•礼志》:“汉氏诸陵皆有园寝者,承秦所为也。 说者以为古前庙後寝,以象人君前有朝後有寝也。庙以藏主,四时祭祀,寝有衣 冠,象生之具以荐新。汉之西京已崇此礼,《叔孙通传》言:“为原庙渭北,衣 冠月出游之。”《韦玄成传》言:“园中各有寝便殿,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 祭于便殿。寝日四上食,庙岁二十五词,便殿岁四祠。”後汉明帝永平元年春正 月,帝率公卿已下朝于原陵,如元会仪,而上陵之礼始兴。曰:“昔京师在长安 时,其礼不可尽得闻也。光武即世始葬于此。明帝嗣位,逾年群臣朝正,感先帝 不复闻见此礼,乃帅公卿百寮就园陵而创焉。每正月上丁,把郊庙毕,以次上陵, 百官、四姓、亲家、妇女、公主、诸王、大夫、外国朝者、侍子、郡国计吏会陵。 八月,饮酌礼亦如之。洛阳诸陵皆以晦朔、二十四气、伏腊及四时祠庙,日上饭, 太官送用物,园令食监典省,其亲陵所宫人随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陈妆具。而 十六年正月,明帝当谒原陵,夜梦先帝、太後如平生欢。既寤,悲不能寐。即案 历,明旦日吉,遂率百官及故客上陵。其日甘露降于陵树,帝令百官采取以荐。 会毕,帝从席前伏御床,视太後镜奁中物,感动悲涕,令易脂泽妆具,左右皆位, 莫能仰视焉。此特士庶人之孝,而史传之以为盛节。故陵之崇,庙之杀也;礼之 滨,敬之衰也。蔡邕以为天子事亡如存之意,礼有烦而不可省者,殆曲为之说也, 魏武帝葬高陵,有司依汉立陵上祭殿。至文帝黄初三年,乃诏曰:“先帝躬履节 俭,遗诏省约,子以述父为孝,臣以继事为忠。古不墓祭,皆设于庙。高陵上殿, 屋皆毁坏,车马还厩,衣服藏府,以从先帝俭德之志。”及文帝自作《终制》, 又曰:“寿陵无立寝殿造园邑。”晋宣王遗令子弟群臣,并不得谒陵。犹为近古。 梁武帝後,周明帝始,皆谒陵。唐太宗、玄宗亦并行之。开元二十年,敕寒食上 墓宜编人五礼,永为恒式,而陵寝亦有衣冠嫔御之制。韩退之《丰陵行》曰: “臣闻神道尚:清静,三代旧制存诸书。墓藏庙祭不可乱,欲言非职知何如。” 盖深非之也,若明代之制,无车马,无宫人,不起居,不进奉,亦庶几得礼$ ,真所谓求实用之上者矣。 至十六年,命礼部颁行科举成式:第一场《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未能者许 各减一道;第二场论一道,诏浩表内科一道,判语五条;第三场经史策五道,文 辞增而实事废,盖与初诏求贤之法稍有不同,而行之二百余年,非所以善述祖宗 之意也。 《四书》疑犹唐人之判语,设为疑事间之,以观其学识也。《四书》义犹今 人之判语,不过得之记诵而已。苟学识之可取,则刘赏之对止于一篇已足。盖一 代之人才徒以记诵之多,书写之速,而取其长,则七篇不足为难,而有并作《五 经》二十三篇,如崇帧七年之颜茂猷者,亦何稗于经术,何施于国用哉。 《实录》言:“洪武十四年六月丙辰,诏于国子诸生中,选才学优等聪明俊 伟之士,得三十七人。命之博极群书,讲明道德经济之学,以期大用,称之曰老 秀才。累赐罗绮袭衣中靴,礼遇甚厚。”是则圣祖所望于诸生者,固不仅以帖括 之文。而惜乎大臣无通经之士,使一代吁俊之典但止于斯,可叹也! 永乐二十二年十月丁卯,仁庙谕大学士杨士奇等曰:“朝廷所重安百姓,而 百姓不得蒙福者由牧守匪人,牧守匪人由学校失教,故岁贡中愚不肖十率七八。 古事不通,道理不明,此岂可任安民之寄?”当日贡举之行,不过四十年,而其 弊已如此,乃护局之臣犹托之祖制,而相持不变乎? 明初三场之制,虽有先後,而无重轻。乃士子之精力多专于一经,略于考古。 主司阅卷,复护初场所中之卷,而不深求其二三场。夫昔之所谓三场,非下帷十 年,读书千卷,不能有此三场也。今则务于捷得,不过于《四书》、一经之中拟 题一二百道,窃取他人之文记之,入场之日,抄誊一过,便可侥幸中式,而本经 之全文有不读者矣。率天下而为欲速成之童子,学问由此而衰,心术由此而坏。 宋嘉中,知谏院欧阳修上言:“今之举人以二千人为率,请宽其日限,而先试 以策而考之。择其文辞鄙恶者,文意颠倒重杂者,不识题者,不知故实略而不对 所问者,误引事迹者,虽能成文而理识乖诞者,杂犯旧格不考式者,凡此七等之 人先去之,计二千人可去五六百。以其留者次试以论,又如前法而考之,又可去 其二三百。其留而试诗赋者,不过千人矣。于千人而选五百,少而易考,不至劳 昏,考而精当,则尽善矣。纵使考之不精,亦当不至大滥,盖其节抄剽盗之人皆 以先策论去之矣。比及诗赋,皆是已经策论,粗有学问理识,不至乖诞之人,纵 使诗赋不工,亦可以中选矣。如此可使童年新学全不晓事之人无由而进。”今之 有天下者,不能复两汉举士之法,不得已而以言取人,则$ 偷亦自此始矣。鲁哀公用庄 子之言,号于国中曰:“无其道而为其服者,其罪死。”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 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 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记》曰:“垂缕五寸,情游之士也。今将求 儒者之人,而适得情游之士。”此其说在乎楚叶公之好画龙,而不好真龙也。 永乐十年二月,会试天下举人。上谕考官杨士奇、金幼孜曰:“数科取士颇 多,不免玉石杂进,今取毋过百人。” 正统五年十二月,始增会试中式额为百五十人,应天府乡试百人,他处皆量 天顺七年,有监察御史朱贤上言,欲多收进士,以备任使。上恶其干誉,下 锦衣衙狱,降四川忠州花林水驿驿丞。 ○通场下第 《册府元龟》:“唐天宝十载九月辛卯,上御勤政楼,试怀才抱器举人。丙 申、敕曰:‘朕只膺宝历,殷鉴远图,虑草泽之遗贤,降弓旌于屡辟。是以三纪 于兹,群材辐凑,或一言可纪,必适轮辕;一善可经,每加奖进。庶六合之内靡 然同风,四科之门咸能一贯。何兹意之缅邈,而增修之寂寥。今者举人深乖宿望。 朕之所问,必正经史;卿等所答,咸皆少通。朕以独鉴未周,必资佥议,爱命朝 贤三事,精加详择;咸以为阙于聚学,莫可登科。其怀材抱器举人,并放更习学。 其有不对策罗嘉茂,既是白丁,宜于剑南效力。全不答所问崔慎感、刘湾等,勒 为本郡充学生之数,勿许东西。其所举官各量贬殿,以示惩诫。”是通场皆下第 也。然玄宗不因是而废此科,且黜落之举人犹称为“卿等”,既无峻切之文,亦 不为姑息之政,斯得之矣。 ○御试黜落 《宋史•仁宗纪》:“嘉二年三月,赐礼部奏名进士诸科及第出身八百七 十七人。”亲试举人免黜落始此。《治谋录》曰:“旧制,殿试皆有黜落,临时 取旨,或三人取一,或二人取一,或三人取二,故有累经省试取中而摈弃于殿试 者,自张元以积忿降元昊,为中国患,朝廷始囚其家属,未几复纵之。于是群臣 建议,归咎于殿试。嘉二年,诏进士与殿试者皆不黜落。是一畔逆之士子,为 天下後世士子无穷之利也。阮汉闻言,以张元而罢殿试之黜落,则惩黄巢之乱, 将天下士子无一不登第而後可。” 宋初,约周显德之制,定贡举条法及殿罚之式。进士文理纰缪,殿五举。诸 科初场十否,殿五举。第二、第三场十否,殿三举。第一场至第三场九否,并殿 一举。殿举之数,朱书于试卷,送中书门下。今之科场有去取而无劝惩,故不才 之人得以旅进。而言此者,世必以为刻薄矣。 《英宗实录》:“宣德十年九月,今天下岁贡生员从$ 文,习染已久,不经之字,摇笔辄来,正如康昆仑所 受邻舍女巫之邪声,非十年不近乐器,未可得而绝也。虽然,以周元公道学之宗, 而其为书,犹有所谓“无极之真”者,吾又何责乎今之人哉。 《孟子》言:“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下文明指是爱亲敬长。若夫因 严以教敬,因亲以教爱,则必待学而知之者矣。今之学者明用《孟子》之良知, 暗用《庄子》之真知。 ○科场禁约 万历三十年三月,礼部尚书冯琦上言:“顷者皇上纳都给事中张问达之言, 正李贽惑世诬民之罪,尽焚其所著书,其崇正辟邪,甚盛举也。臣窃惟国家以经 术取士,自《五经》、《四书》、《二十一史》、《通鉴》、性理诸书而外,不 列于学官,而经书传注又以宋儒所订者为准。此即古人罢黜百家,独尊孔氏之旨。 自人文向盛,士习浸淳,始而厌薄平常,稍趋纤靡;纤靡不已,渐骛新奇;新奇 不已,渐趋诡僻。始犹附诸子以立帜,今且尊二氏以操戈。背弃孔、孟,非毁程、 朱,惟《南华》、西竺之语是宗是竞。以实为空,以空为实。以名教为桎梏以纪 纲为赘疣。以放言高论为神奇,以荡轶规矩、扫是非廉耻为广大。取佛书言心言 性略相近者窜入圣言,取圣经有空字无字者强同于禅教。语道既为舂驳,论文又 不成章。世道溃于狂澜,经学几为榛莽。臣请坊间一切新说曲议,令地方官杂烧 之。生员有引用佛书一句者,廪生停廪一月,增附不许帮补,三句以上降黜。中 式墨卷引用佛书一句者,勒停一科,不许会试,多者黜革。伏乞天语申饬,断在 必行。自古有仙佛之世,对学必不明,世运必不劢。即能实诣其极,亦与国家无 益,何况袭咳唾之余,以自盖其名利之迹者乎?夫道术之分久矣。自西晋以来, 于吾道之外别为二氏;自南宋以来,于吾道之中自分两岐;又其後则取释氏之精 蕴,而阴附于吾道之内;又其後则释氏之名法,而显出于吾道之外。非圣主执中 建极,群工一德同风,世运之流未知所届。”上曰:“祖宗维世立教,尊尚孔子。 明经是非,荡弃行检,复安得节义忠孝之士为朝廷用?览卿等奏,深于世教有裨, 可开列条款奏来。仙佛原是异术,宜在山林独修,有好尚者任其解官自便。”此 稍为厘正,然而旧染既深,不能尽涤;又在位之人多以护借士子科名为阴德,亦 不甚摘发也。至于未年,诡僻弥甚。 新学之兴,人皆土苴《六经》,因而不读传注,崇帧三年,浙江乡试题“义 用明俊民用章”。上文“岁月日时无易”,传曰:“不失其时也。”第三名龚广 生文,误以为历家“一日十二时”之时,而取冠本经,刻为程文。九年,应天乡 试题“$ ○文章繁简 韩文公作《樊宗师墓铭》曰:“维古于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贼,後皆指 前公相袭,从汉迄今用一律。”此极中今人之病。若宗师之文,则惩时人之失而 又失之者也。作书须注,此自秦汉以前可耳;若今日作书而非注不可解,则是求 简而得繁,两失之矣。子曰:“辞达而已矣。” 辞主乎达,不论其繁与简也,繁简之论兴,而文亡矣,《史记》之繁处必胜 于《汉书》之简处,《新唐书》之简也,不简于事而简于文,其所以病也。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此不须市见而意已明。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後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 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後反。问其与饮食者,尽 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间良人之所之也。’”“有馈生鱼于郑子产, 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悠然 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 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此必须重叠而情事乃尽,此孟子文章 之妙。使人《新唐书》,于齐人则必曰:“其妻疑而间之”,于子产则必曰: “校人出而笑之”,两言而已矣,是故辞主乎达,不主乎简。刘器之曰:“《新 唐书》叙事好简略其辞,故其事多郁而不明,此作史之病也。且文章岂有繁简邪? 昔人之论谓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若不出于自然,而有意于繁简,则失之矣。 当日《进〈新唐书〉表》云:“其事则增于前,其文则省于旧。”《新唐书》所 以不及古人者,其病正在此两句上,《黄氏日钞》言:“苏子由《古史》改《史 记》,多有不当。如《樗里子传》,《史记》曰:‘母,韩女也。樗里子滑稽多 智。’《古史》曰:‘母,韩女也,滑稽多智。’似以母为滑稽矣,然则‘樗里 子’三字其可省乎?《甘茂传》,《史记》曰:‘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蔡史 举,学百家之说。’《古史》曰:‘下蔡史举学百家之说。’似史举自学百家矣, 然则‘事’之一字其可省乎?以是知文不可以省字为工,字而可省,太史公省之 久矣。” ○文人求古之病 《後周书•柳虬传》:“时人论文体有今古之异,虬以为时有今古,非文有 今古。”此至当之论。夫今之不能为《二汉》,犹《二汉》之不能为《尚书》、 《左氏》。乃虬取《史》、《汉》中文法以为古,甚者猎其一二字句用之于文, 殊为不称。 以今日之地为不古,而惜古地名;以今日之官为不古,而借古官名;舍今日 恒用之字,而借古字之通用$ 黄犬”为“苍鹰”, 改“玉碗”为“金碗”,亦同此病。 自汉以来,作文者即有回避假借之法。太史公《伯夷传》:“伯夷,叔齐虽 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本当是附夫子耳,避上 文雷同,改作骥尾。使後人为之,岂不为人讥笑?谓高祖也。 ○庾子山赋误 庾子山《枯树赋》云:“建章三月火。”按《史记》:“武帝太初元年冬十 一月乙酉,柏梁台灾。春二月,起建章宫。”《西京赋》:“柏梁既灾,越巫陈 方,建章是经,用厌火祥。”是灾者柏梁,非建章,而三月火;又秦之阿房,非 汉也。《哀江南赋》云:“栩阳亭有离别之赋。”《夜听捣衣曲》云:“栩阳离 别赋。”按《汉书•艺文志》:“别栩阳赋五篇。”详其上下文例,当是人姓名, 姓别,名栩阳也。以为“离别”之别,又非也。 ○于仲文诗误 隋于仲文诗:“景差方人楚,乐毅始游燕。”按《汉书•高帝纪》:“徙齐、 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齐田氏五姓关中,与利田宅。”王逸《楚辞章 句》:“三闾之职掌王族三姓,日昭、屈、景。”然则景差亦楚之同姓也。而仲 文以为人楚,岂非梁、陈已下之人,但事辞章,而不祥典据故邪? 梁武帝天监元年,诏曰:“雉兔有刑,姜宣致贬。”此用孟子“杀其麋鹿者 如杀人之罪”,而不知宣王乃田氏,非姜後也,与此一类。 ○李太白诗误 李大白诗:“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按 《史记》言,匈奴左方王将直上谷以东,右方王将直上郡以西,而单于之庭直代 云中。《汉书》言呼韩邪单于自请留居光禄塞下,又言天子遣使送单于出朔方鸡 鹿塞,後单于竞北归庭。乃知汉与匈奴往来之道,大抵从云中、五原、朔方,明 妃之行亦必出此。故江淹之赋李陵,但云“情往上郡,心留雁门”。而玉关与西 域相通,自是公主嫁乌孙所经,太白误矣。《颜氏家训》谓:“文章地理必须惬 当。”其论梁简文《雁门太守行》,而言“日逐康居、大宛、月氏”,萧子晖 《陇头水》,而云“北注黄龙,东流白马”。沈存中论白乐天《长恨歌》“峨眉 山下少人行”,谓峨眉在嘉州,非幸蜀路。文人之病盖有同者。 梁徐徘《登琅邪城》诗:“甘泉警烽侯,上谷抵楼兰。”上谷在居庸之北, 而楼兰为西域之国,在玉门关外。即此一句之中,文理已自不通,其不切琅邪城 又无论也。 ○郭璞赋误 郭璞《江赋》:“总括汉、泗,兼包淮、湘。”淮、泗并不入江,岂因盂于 而误邪? ○陆机文误 陆机《汉高帝功臣颂》“侯公伏轼,皇媪来归。”乃不考史书之误。《汉仪 注》“高帝$ 所阙者必古人所无,别指一字以当之,改经典而就《说文》,支离回互,三也。 今举其一二评之。如秦、宋、薛皆国名也。“秦”从禾,以地宜禾,亦已迂矣, “宋”从木为居,“薛”从辛为{自辛},此何理也?《费誓》之费改为“{北米}”, 训为恶米。武王“载旆”之旆改为“”,训为土。“威”为姑,也为女阴。 “”为击声。“困”为故庐。“普”为日无色。此何理也?“貉”之为言恶也, 视“犬”之字如画狗,“狗,叩也”,岂孔子之言乎?训“有”则曰“不宜有也”, 《春秋书》“曰有食之”。训“郭”则曰“齐之郭氏善善不能迸,恶恶不能退, 是以亡国”,不几于剿说而失其本指乎?“居”为法古,“用”为卜中,“童” 为男有罪,“襄”为解衣耕,“吊”为人持弓会<区支>禽,“辱”为失耕时, “臾”为束缚ㄏ扌世,“罚”为持刀骂詈,“劳”为火烧门,“宰”为罪人在屋 下执事,“冥”为十六日月始亏,“刑”为刀守井,不几于穿凿而远于理情乎! 武空师之而制字,荆公广之而作书,不可谓非滥觞于许氏者矣,若夫训“参”为 商星,此天文之不合者也;训“毫”为京兆社陵亭,此地理之不合者也。书中所 引乐浪事数十条,而他经籍反多阙略,此采摭之失其当者也,今之学者能取其大 而弃其小,择其是而违其非,乃可谓善学《说文》者与?《王莽传》:“‘刘’ 之为字卯、金,刀也,正月刚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又曰:“受命之日丁 卯。丁,火,汉氏之德也。卯,刘姓所以为字也。”光武告天祝文引《谶记》曰: “卯金修德,为天子。”公孙述引《援神契》曰:“西太守乙卯金。”谓西方太 守而乙绝卯金也。是古未尝无刘字也。魏明帝太和初,公卿奏言:“夫歌以咏德, 舞以象事,于文文武为‘斌’,臣等谨制乐舞名曰《章斌之舞》。”魏去叔重未 远,是古未尝无“斌”字也。 《说文》原本次第不可见,今以四声列者,徐铉等所定也。切字,铉等所加 旁引後儒之言,如杜预、裴光远、李阳冰之类,亦铉等加也,又云:“诸家 不收,今附之字韵末”者,亦铉等加也。“始”字《说文》以为“女之初”也, 已不必然,而徐铉释之以“至哉坤元,万物资始”,不知经文乃是“大哉乾元, 万物资始”,若用此解,必从男乃合耳。 ○说文长笺 万历末,吴中赵凡夫宦光作《说文长笺》,将自古相传之《五经》肆意刊改, 好行小慧,以求异于先儒。乃以“青青子衤今”为淫奔之诗,而谓“衤今”即 “衾”字,如此类者非一。其实《四书》尚未能成诵,而引《论语》“虎兕出于 柙”,$ 辈出,则此法扫地矣。 北齐赵仲将学涉群书,善草隶,虽与弟书,字皆楷正。云:“草不可不解, 若施之于人,似相轻易,若与当家中卑幼,又恐其疑,是以必须隶笔。”唐席豫 性谨,虽与子弟书疏及吏曹簿领,未尝草书。谓人曰:“不敬他人,是自不敬也。” 或曰:“此事甚细,卿何介意?”豫曰:“细犹不谨,而况巨邪!”柳仲郢手抄 《九经》、《三史》,下及魏、晋、南北诸史,皆楷小精真,无行字。宋刘安世 终身不作草字书,尺牍未尝使人代。张观平生书必为楷字,无一行草,类其为人。 古人之谨重如此。《旧唐书》:“王君廓为幽州都督,李玄道为长史。君廓入朝, 玄道附书与其从甥房玄龄,君廓私发之,不识草字,疑其谋己,惧而奔叛。玄道 坐流隽州。”夫草书之衅乃至是邪! ○金石录 《金石录》有宋公亦饣束鼎铭云,按《史记•世家》,宋公无名亦者,莫知 其为何人,今考《左传》,宋元公之太子栾嗣位,为景公。《汉书•古今人表》 有宋景公兜栾,则《史记•宋世家》元公卒,子景公头曼立。是兜栾之音讹为头 曼,而宋公亦即景公也。 宗均之误为“宋”,不必证之碑及《党锢传》,即《南蛮传》云:“会援病 卒,谒者宗均听悉受降,为置吏司,群蛮遂平。”事与本传合,而《南蛮传》作 “宗”,本传作“宋”,其误显然,注未及正, 房彦谦高祖法寿,自宋归魏,封壮武候,子孙承袭。魏、隋、唐三书皆同, 独碑作“庄武”。按汉胶东国有壮武县,文帝封宋昌为壮武侯。正义曰:“《括 地志》云:‘壮武故城在莱州即墨县西六十里。’《後汉志》:“壮武,故夷国。’ 《左传•隐元年》‘纪人伐夷,是也。”《贾复传》:“封胶东侯,食郁、秩、 壮武等六县。”晋张华亦封壮武侯,字并作“壮”,独此碑与《左传》杜氏注作 “庄”。 ○铸印作减笔字 太原府徐沟县有同戈驿,其名本取洞涡水,此水出乐平县西四十里陡泉岭, 经平定州寿阳、榆次至徐沟县入汾,今徐沟县北五里洞涡河,其阳有洞涡村是也。 《水经》:“洞涡水出沾县北山,西过榆次县南,又西到晋阳县南西入于汾。” 郦道元注:“刘琨之为并州也,刘渊引兵邀击之,合战于洞涡,即是水也。” 《旧唐书•昭宗纪》:“天复元年四月,氏叔琮营于洞涡驿。”《新唐书。地理 志》:“太原郡有府十八,其一曰洞涡,”《宋史•曹彬传》:“为前军都监, 战洞涡河北。”《汉世家》:“李继勋败继恩兵于洞涡河。”後人减笔借书“同 戈”字,而今铸印遂作“同戈”,以减借之字登于印文,又不但马文渊所言成皋 印点画之讹而已。 今驿多$ 见王,称“无畏”;知荦对楚 王,称“外臣首”;鄢陵之战,栾针曰“书退”,名父也。华耦来盟,称“君之 先臣督”;栾盈辞于周行人,曰“陪臣书”,日“其子”,名祖若父也。 ○弟子名师 《论语》: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孟子》:乐 正子人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是弟子而名师也。 ○同辈称名 古人生不讳名,同辈皆面呼其名。《书》周公若曰“君”,《礼记•曾子 间篇》老聃曰“丘”,《檀弓篇》曾子曰“商”,《论语》微生亩谓孔子曰“丘” ○以字为讳 古人敬其名,则无有不称字者。《颜氏家训》曰:“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 德。名终则讳之,字乃可以为孙氏。孔子弟子记事者皆称仲尼。吕後微时,尝字 高祖为季。汉袁种,字其叔父盎曰丝。王丹与侯霸子语,字霸为君房。江南至今 不讳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故有讳其名而并讳其字者,《三国志•司马朗 传》:“年九岁,人有道其父字者,朗曰:‘慢人亲者,不敬其亲者也。客谢之。” 《常林传》:“年七岁,有父党造门,问:‘林伯先在否?’林不答。客曰: ‘何不拜’林曰:‘虽当下拜,临子字父,何拜之有!’”《晋书•儒林刘兆传》: “尝有人著靴骑驴至兆门外,曰:‘吾欲见刘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无称其 字者,门人大怒,兆曰:‘听前。’”《旧唐书•韩愈传》:“拜中书舍人,有 不悦愈者,言愈前左降为江陵椽曹,荆南节度使裴均馆之,颇厚。近者均于锷还 省父,愈为序饯锷,仍呼其字。此论喧于朝列,坐是改太子右庶子。”至于山阳 公《载记》言:“马超降蜀,尝呼先生字,关羽怒,请杀之。”此则面呼人主之 字,又不可以常侪论矣。 ○自称字 《汉书》注:“张晏曰:“匡衡少时字鼎。世所传衡《与贡禹书》,上言 ‘衡敬报’,下言‘匡鼎白’。”《南史》:“陶宏景自号华阳,隐居人间,书 札即以‘隐居’代名。”此自称字之始也。 《东观馀论》言:“古人或有自称字者。王右军《敬谢帖》云“王逸少白”, 《庐山远公集》卢循《与远书》云“范阳卢子先叩首”,柳少师《与弟帖》云 “诚悬呈”。今按唐权德舆《答杨湖南书》称“载之再拜”,柳冕《答郑衢州书》 称“敬叔顿首”,白居易《与元九书》称“乐天再拜”,宋陈抟《谒高公诗》称 “道门弟子图南上”。 唐张谓《长沙风土碑铭》:“有唐八叶,元圣六载,正言待理湘东”;张洗 《济读庙祭器币物铭》:“濯缨不才,谬领兹邑”;元稹作《白氏长庆集序》自 书曰“微之序”,乃是作文自称其字。 自称其字不始于汉人,$ 今惠王二十一年,计 三百四十七年,此则孔文举所谓丁零盗苏武牛羊,可并案者也。 五年,“太伯不从”。不从者谓太伯不在太王之侧尔。《史记》述此文曰: “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之去,是以不嗣。”以亡去为不从,其义甚明。 杜氏误以不从父命为解,而後儒遂傅合《鲁颂》之文,谓太王有翦商之志,太伯 不从,此与秦桧之言“莫须有”者何以异哉! 六年,“围新密,郑所以不时城也”。实密,而经云新城,故传释之,以为 郑惧齐而新筑城,因谓之新城也。解曰:“郑以非时兴土功,故齐桓声其罪以告 诸侯。”夫罪孰大于逃盟者?而但责其非时兴土功,不亦细乎?且上文固日“以 其逃首止之盟故也”,则不烦添此一节矣。 十五年,“涉河,侯车败”。解曰:“秦伯之军涉河,则晋侯车败。”非也。 秦师及韩、晋尚未出,何得言晋侯车败?当是秦伯之车败,故穆公以为不祥而洁 之耳。此二句乃事实,非卜人之言。若下文所云“不败何待”,则谓晋败。古人 用字自不相蒙。 “三败及韩”,当依《正义》引刘炫之说,是秦伯之车三败。 及韩在涉河之後,此韩在河东,故曰:“寇深矣。”《史记》正义引《括地 志》云:“韩原在同州韩城县西南。”非也。杜氏解但云“韩,晋地”,却有斟 十八年,“狄师还”。解曰:“邢留距卫。”非也。狄强而邢弱,邢从于狄 而伐者也。言狄师还,则邢可知矣。其下年,“卫人伐邢”,盖惮狄之强,不敢 伐,而独用师于邢也。解曰:“邢不速退,所以独见伐。”亦非。 二十二年,“大司马固谏曰”。解曰:“大司马固,庄公之孙公孙固也。” 非也。大司马即司马子鱼。固谏,坚辞以谏也。隐三年言召大司马孔父而属殇公 焉,桓二年言孔父嘉为司马,知大司马即司马也。文八年上言杀大司马公子卯, 下言司马握节以死,知大司马即司马也,定十年,“公若貌固谏曰”,知固谏之 为坚辞以谏之也。 二十四年,“晋侯求之不获,以解上为之田”。盖之推既隐,求之不得,未 几而死,故以田禄其子尔。《楚辞•九章》云:“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 之。”明文公在时之推已死。《史记》则云:“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环绵上山 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日介山。”然则受此田者何人乎?于义有所不通矣。 三十三年,“晋人及姜戎,败秦师于骰。”解曰:“不同陈,故言及。”非 也。及者,殊戎翟之辞。 文元年,“于是闰三月,非礼也”。古人以闰为岁之余,凡置闰必在十二月 之後,故曰归余于终。考经文之书,闰月者皆在岁末。文公六年闰月不告月,犹 朝于庙;哀公五年闰月$ 醒,故谓之 中,失之矣。 《淮南厉王传》:“命从者刑之”,《史记》作“刭之”,当从刭,音相近 而讹。下文“太子自刑不殊”,又云“王自刑杀”,《史记》亦皆作“刭”也。 “孝先自告反,告除其罪。”按《史记》无下“告”字,是衍文,师古曲为 《万石君传》:“内史坐车中,自如固当者。”反言之也,言贵而骄人,当 如此乎? 《贾谊传》:“上数爽其忧。”谓秦之所忧者在孤立,而汉之所忧者在诸侯; 汉初之所忧者在异姓,而今之所忧者在同姓。 张敖不反,故添一“贯高为相”句,古人文字之密。 “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必古有是语,所谓“君薨而世子生”者 也,季桓子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遗腹之为嗣, 自人君以至于大夫,一也。 《邹阳传》:“宋任子冉之计,囚墨翟。”《史记》作“子罕”。文颖曰: “子冉,子罕也。”按子罕是鲁襄公时人,墨翟在孔子之後,子冉当别是一人。 “秦皇帝任中庶子蒙之言。”师古曰:“蒙者,庶子名也。”今流俗书本 “蒙”下辄加“恬”字,非也。按《史记》,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为先言于秦王, 非蒙恬,蒙亦非名,传文脱一“嘉”字。 《赵王彭祖传》:“椎埋”,即掘冢也。新葬者谓之埋。师古曰:“椎杀人 而埋之。”恐非。 《李广传》:“弥节白檀。”弥与“弭”同。《司马相如传》:“于是楚王 乃饵节徘徊。”注“郭璞曰:“洱犹低也。节,所杖信节也。” “陵当发出塞,乃诏强弩都尉,令迎军。”言当俟陵出塞之後,乃诏博德迎 《苏武传》:“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今人送物与人,而 托其名于妻者,往往有之。其谓之赐者,陵在匈奴己立为王故也,云恶自赐武, 盖嫌于自居其名耳。师古注谓,若示己于匈奴中富饶以夸武者,非。 《司马相如传》:《子虚之赋》乃“游梁时作”。当是侈梁王田猎之事而为 言耳。後更为楚称齐难而归之天子,则非当日之本文矣。若但如今所载子虚之言, 不成一篇结构。 《张安世传》:“无子,于安世小男彭祖。”谓贺无见存之子,而以安世小 男为子,其早死之子别有一子,乃下文所谓孤孙霸,非无于也。 《杜周传》:“吏所增加十有余万。”谓辞外株连之人。 《张骞传》:“竟不能得月氏要领。”古人上衣下裳,举裳者执要,举衣者 《广陵王胥传》:“女须位曰:‘孝武帝下我言。’”孝武帝降凭其身而言。 “千里马兮驻待路。”言神魂飞扬,将乘此马而远适千里之外,张晏注以为 驿马,非。 《严助传》:“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即下文所$ 日杀牛为膳,宜先禁此,则夷风可以渐革。 唐时赦文每曰:“十恶五逆,火光行劫,持刃杀人,官典犯赃,屠牛铸铁,合造 毒药,不在原赦之限。”可见古法以屠牛为重也。若韩之治江东,以贼非牛酒 不啸结,乃禁屠牛,以绝其谋。此又明识之士所宜豫防者矣。 ○西域天文 西域人善天文,自古已然。《唐书》:泥婆罗国,颇解推测盈虚,兼通历术 事。天竺国,善天文历算之术。宾国,遣使进天文经。拂[B13N]国,其王城门 楼中悬一大金称,以金丸十二枚属于衡端,以候日之十二时。为一金人,其大如 人,立于侧,每至一时,其金丸辄落,铿然发声引唱,以纪日时,毫厘无失。盖 不始于回回、西洋也。 王忠文伟集有《阿都刺除回回司天少监诰》曰:“天文之学其出于西域者, 约而能精,虽其术不与中国古法同,然以其多验,故近代多用之。别设官署,以 掌其职。” 《册府元龟》载:“开元七年,吐火罗国王上表,献解天文人大慕ウ,智慧 幽深,问无不知。伏乞天恩,唤取问诸教法,知其人有如此之艺能,请置一法堂, 依本教供养。”此与今之利玛窦天主堂相似,而不能行于玄宗之世者,岂非其时 在朝多学识之人哉。 今人谓辽东为三韩者,考之《书》序“成王既伐东夷”传:“海东诸夷驹丽、 扶余、千、貊之属。”正义:“《汉书》有高驹丽,扶馀、韩。无此千, 千即韩也,音同而字异耳。”《後汉•光武纪》:“建武二十年,东夷韩国人 率众诣乐浪内附。”《东夷传》:“韩有三种,一曰马韩,二日辰韩,三日弁辰。” 《书》作“弁韩”。马韩在西,有五十四国,其北与乐浪、南与倭接。辰韩在东, 十有二国,其北与貊接。并辰在辰韩之南,亦十有二国,其内亦与倭接。凡七 十八国,百济是其一国焉。大者万馀户,小者数千家,各在山海间,地合言四千 余里,东西以海为限,皆占之辰国也。马韩最大,共立其种为辰王,尽上三韩之 地。《三国•魏志》:“齐王正始七年,幽州刺史毋丘俭破高句骊、貊、韩、 那奚等数十国,各率种落降。陈留王景元二年,乐浪外夷韩,貊、各率其属来 朝贡。”《晋书•张华传“:“夷马韩、新弥诸国,依山带海,去州四千余里, 历世未附者二十余国并遣使朝献。”杜氏《通典》:“三韩之地在海岛之上,朝 鲜之东南。”此其封域与朝贡之本末也。刘熙《释名》:“韩羊、韩兔、韩鸡, 本法出韩国所为也。”後魏阳固《演赜赋》:“睹三韩之累累兮,见卉服之悠悠。” 此其风土也。《宋史•天文志》:“狗国四星在建星东南,主三韩、鲜卑、乌桓、 犭严狁,沃$ 朝 鲜国,武上封箕子于此。志曰: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山海经》曰:“ ‘朝鲜在列阳东,海北山南。”注:“朝鲜,今乐浪县,箕子所封也。在今高丽 国境内。”慕容氏于营州之境立朝鲜县,魏义于平州之境立朝鲜县,似取其名, 与汉县相去则千有余里。《一统志》乃曰:“朝鲜城在永平府境内,箕子受封之 地。”则是箕子封于今之永平矣。当日儒臣,令稍知今人者为之,何至于此?为 人太息。 《一统志》:“登州府名宦”下云:“刘兴居,高祖孙,齐悼惠王肥子。诛 诸吕有功,封东牟候。惠泽及于邦人,至今庙把不绝。”考《史记》、《汉书》: “本纪”、“年表”,兴居以高後六年四月丁酉封。孝文帝二年冬十月,始令列 侯就国,春二月乙卯,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其明年秋,以反诛,是兴居之侯 于东牟仅三年,其奉就国之令至立为济北王,相距仅五月,其曾到国与否不可知, 安得有惠泽及人之事历二千年而思之不绝者乎?甚矣,修志者之妄也! 王文公《虔州学记》:“虔州江南地最旷,大山长谷,荒翳险阻。”以“旷” 字绝为一句,“谷”字绝为一句,“阻”字绝为一句,文理甚明。今《一统志》: “赣州府形胜”条下,摘其二语曰:“地最旷大,山长谷荒。”句读之不通,而 欲从事于九丘之书,真可为千载笑端矣。 《大学衍义补》曰:“交耻本秦汉以来中国郡县之地。五代时,为刘隐所并。 至宋初,始封为郡王,然犹授中国官爵勋阶,如所谓特进检校太尉、静海军节度 观察等使及赐号推诚顺化功臣,皆如内地之臣,未始以国称也。其後封南平王, 奏章文移犹称安南道。孝宗时,始封以王称国,而天下因以高丽、真腊视之,不 复知其为中国之郡县矣。李氏传八世,陈氏传十二世,至日为黎季所篡。季 上表窜姓名为胡一元,子苍易名{大且}。诈称陈氏绝嗣,查为甥求权署国事, 大宗皇帝从其请。逾年,陈氏孙名添平者始遁至京,诉其实。季乃表请迎添平 还国,朝廷不逆其诈,遣使送添平归。抵其境,季伏兵杀之,并及使者。事闻, 太宗遍告于天地神只,声罪致讨,遣征夷将军未能等征之。能道卒,命副将张辅 总其兵。生禽季及其子苍、澄,献俘京师。诏求陈氏遗裔立之,国人咸称季 杀之尽,无可继者。佥请复古郡县,遂如今制,立交趾都、布、按三司及各府州 县卫所诸司,一如内地,其像有黎利者,乃彼中么麽个丑耳,中官庇之,遂致猖 肆,上表请立陈氏後。宣宗皇帝谓此皇祖意也,遂听之,即弃其地,俾复为国。 鸣呼!自秦并百粤、交趾之地己与南海、桂林同入中国。汉武立岭南$ ” 陆德明音义云:“‘而’音‘若’。”《仪礼•乡馀酒礼》:“公如大夫入”注: “‘如’读为‘若’。” “奈何”二字,始于《五子之歌》:“为人上者,奈何不敬!”《左传》: “河鱼腹疾,奈何。”《曲礼》曰:“国君去其国,止之曰:‘奈何去社稷也!’ 大夫曰:‘奈何去宗庙也!’士曰:‘奈何去坟墓也!’”《楚辞•九歌•大司 命》:“愁人兮奈何!”《九辩》:“君不知兮可奈何!”此“奈何”二字之祖。 《左传》华元之歌曰:“牛则有皮,犀尚多,弃甲则那!”直言之曰“那”,长 言之曰“奈何”,一也。又《书》:“如五器”,郑康成读“如”为乃个反。 《论语》:“吾末如之何也已矣,”音亦与“奈”同。 六朝人多书“奈”为“那”。《三国志》注文钦《与郭淮书》曰:“所向全 胜,要那後无继何!”《宋书•刘敬宣传》:“牢之曰:“平元之後,令我那骠 骑何!”唐人诗多以“无奈”为“无那”。 《公羊传•隐元年》:“母欲立之,已杀之,如勿与而已矣。”注:“‘如’ 即‘不如’,齐人语也。”按此不必齐人语。《左传•僖二十二年》:“宋子鱼 曰:‘若受重伤,则如勿伤。受其二毛,则如服焉。’”《成二年》:“卫孙良 夫曰:‘若知不能,则如无出。’”《昭十三年》:“蔡朝吴曰:‘二三子若能 死亡,则如违之,以待所济。若求安定,则如与之,以济所欲。’”《二十一年》: “宋华多僚曰:‘君若受司马,则如亡。’”《定五年》:“楚于西曰:‘不能 如辞。’”《八年》:“卫王孙贾曰:‘然则如叛之。’”《汉书•翟义传》: “义曰:‘欲令都尉自送,则如勿收邪。’”《左传》正义曰:“古人语然,犹 ‘不敢’之言‘敢’也。” 古人多以语急而省其文者。《诗》:“亦不夷怿。”“悸”下省一“乎”字。 《书》:“弗慎厥德,虽侮可追。”“可”上省一“不”字。“我生不有命在天。” “不”上省一“岂”字。“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人?何敬非刑?何度非及?” “人”下“刑”下“及”下各省一“乎”字。《孟子》:“虽褐宽博,吾不惴焉。” “不”上省一“岂”字。《礼记》:“幼壮孝弟,耆耋好礼,不从流俗,修身以 俟死者,不在此位也。好学不倦,好礼不变,旄期称道不乱者,不在此位也。” “幼”上“好”上各省一“非”字。 《公羊传•隐公七年》;“母弟称弟,母兄称兄。”注:“母弟,同母弟。 母兄,同母兄。不言同母,言母弟者,若谓‘不如’言‘如’矣,齐人语也。” 天之行谓之岁。《书》以闰月定四时成岁。“岁二月,东巡狩”是也。人之 行$ 酒人:掌為五齊三酒,祭祀則共奉之,以役世婦。共賓客之禮酒、飲酒而奉之。 凡事,共酒而入於酒府。凡祭祀,共酒以往。賓客之陳酒亦如之。漿人:掌共王 之六飲水、漿、醴、涼、醫、酏,入於酒府。共賓客之稍禮。共夫人致飲於賓客 之禮清醴醫酏糟而奉之。凡飲,共之。 凌人:掌冰政。歲十有二月,令斬冰,三其凌。春始治監,凡外內饔之膳羞,監 焉。凡酒、漿之酒醴亦如之。祭祀,共冰監。賓客,共冰。大喪,共夷盤冰。夏 ,頒冰掌事。秋,刷。 籩人:掌四籩之實。朝事之籩,其實麷、蕡、白、黑、形鹽、膴、鮑魚、鱐。饋 食之籩,其實棗、慄、桃、乾橑、榛實。加籩之實,菱、芡、慄、脯。羞籩之實 ,糗餌、粉栥。凡祭祀,共其籩薦羞之實。喪事及賓客之事,共其薦籩羞籩。為 王及後、世子共其內羞。凡籩事,掌之。 醢人:掌四豆之實。朝事之豆,其實韭菹、蚳醢,昌本、麋臡,菁菹、鹿臡,茆 菹、麇臡。饋食之豆,其實葵菹、蠃醢,脾析、蜱醢,蜃、蚳醢,豚拍、魚醢。 加豆之實,芹菹、兔醢,深蒲、醓醢,箈菹、雁醢,筍菹、魚醢。羞豆之食,酏 食、糝食。凡祭祀,共薦羞之豆實,賓客、喪紀亦如之。為王及後、世子共其內 羞。王舉,則共醢六十甕,以五齊、七醢、七菹、三臡實之。賓客之禮,共醢五 十甕。凡事,共醢。 醯人:掌共五齊、七菹,凡醯物。以共祭祀之齊菹,凡醯醬之物。賓客,亦如之 。王舉,則共齊菹醯物六十甕。共後及世子之醬齊菹。賓客之禮,共醯五十甕。 凡事,共醯。鹽人:掌鹽之政令,以共百事之鹽。祭祀,共其苦鹽、散鹽。賓客 ,共其形鹽、散鹽。王之膳羞,共飴鹽,後及世子亦如之。凡齊事,煮鹽以待戒 冪人:掌共巾冪。祭祀,以疏布巾冪八尊,以畫布巾冪六彞。凡王巾皆黼。 宮人:掌王之六寢之修。為其井匽,除其不蠲,去其惡臭。共王之沐浴。凡寢中 之事,掃除、執燭、共爐炭,凡勞事。四方之舍事,亦如之。 掌舍:掌王之會同之舍。設梐枑再重。設車宮,轅門。為壇壝宮,棘門,為帷宮 ,設旌門。無宮,則共人門。凡舍事,則掌之。幕人:掌帷、幕、幄、帟、綬之 事。凡朝覲、會同、軍旅、田役、祭祀,共其帷、幕、幄、帟、綬。大喪,共帷 、幕、帟、綬。三公及卿大夫之喪,共其帟。 掌次:掌王次之法,以待張事。王大旅上帝,則張氈案,設皇邸。朝日,祀五帝 ,則張大次、小次,設重帟、重案;合諸侯,亦如之。師田,則張幕,設重帟、 重案。諸侯朝、覲、會、同,則張大次、小次;師田,則張幕設案。孤卿有邦事 ,則張幕設案。凡喪,王則張帟三重,諸$ 莖沾泥,則麥粒盡爛於地面也。 江南有雀一種,有肉無骨,飛食麥田數盈千萬,然不廣及,罹害者數十里而止。江北蝗生,則大之歲也。 黍稷 粱粟 凡糧食,米而不粉者種甚多。相去數百裡,則色、味、形、質隨方而變,大同小異,千百其名。北人唯以大米呼粳稻,而其餘概以小米名之。 凡黍與稷同類,粱與慄同類。黍有粘有不粘,粘者為酒。稷有粳無粘。凡粘黍、粘慄統名曰秫,非二種外更秫也。黍色赤、白、黃、黑皆有,而或專以黑色為稷,未是。至以稷米為先他谷熟,堪供祭祀則當以早熟者為稷,則近之矣。凡黍在《詩》、《書》有、芑巨、丕等名,在今方語有牛毛、燕頷、馬革、驢皮、稻尾等名。種以三月為上時,五月熟;四月為 中時,七月熟;五月為下時,八月熟。揚花結穗總與來、牟不相見也。凡黍粒 大小,總視土地肥磽、時令害育。宋儒拘定以某方黍定律,未是也。 凡慄與粱統名黃米。粘慄可為酒,而蘆慄一種名曰高粱者,以其身高七尺如蘆、荻也。粱慄種類名呈號之多,視黍稷優甚。其命名或因姓氏、山水,或以形似、時令,總之不可枚舉。山樂人唯以穀子呼之,並不知粱慄之名也。已上四米皆春種秋獲,耕耨之法與來、牟同,而種收之候則相懸絕雲。 凡麻可粒可油者,惟火麻、胡麻二種。胡麻即脂麻,相傳西漢始自大宛來。古者以麻為五穀之一,若專以火麻當之,義豈有當哉?竊意《詩》、《書》五穀之麻,或其種已滅,或即菽、慄之中別種,而漸訛其名號,皆未可知也。 今胡麻味美而功高,即以冠百谷不為過。火麻子粒壓油無多,皮為疏惡布,其值幾何?胡麻數龠充腸,移時不餒。炬餌、飴餳得粘其粒,味高而品貴。其為油也,發得之而澤,腹得之而膏,腥膻得之而芳,毒厲得之而解。農家能廣種,厚實可勝言哉。 種胡麻法,或治畦圃,或壟田畝。土碎草之極,然後以地灰微濕,拌勻麻子而撒種之。早者三月種,遲者不出大暑前。早種者花實亦待中秋乃結。耨草之功唯鋤是視。其色有黑、白、赤三者。其結角長寸許有四棱者,房小而子少,八棱者房大而子多。皆因肥瘠所至,非種性也。收子榨油每石得四十斤餘,其枯用以肥田。若飢荒之年,則留供人食。 凡菽種類之多,與稻、黍相等,播種收獲之期,四秀相承。果腹之功在人日用,蓋與飲食相終始。 一種大豆、有黑、黃兩色,下種不出清明前後。黃者有五月黃、六月爆、冬黃三種。王月黃收粒少,而冬黃必倍之。黑者刻期八月收。淮北長片騾馬必食黑豆,筋力乃強。 凡大豆視土地肥磽、耨草勤怠、雨露足慳,分收入多少。凡為豉、為醬、為腐,皆於大豆中取質焉。江南又有高腳黃$ 。一蛾計生卵二百餘粒,自然粘於紙上,粒粒勻鋪,天然無一堆積。蠶主收貯,以待來年。 凡蠶用浴法,唯嘉、湖兩郡。湖多用天露、石灰,嘉多用鹽鹵水。每蠶紙一張,用鹽倉走出貞水二繁榮昌盛,參與浸於盂內,紙浮其面。石灰仿此。其天露浴者,時日相同。以篾盤盛行紙,攤開層上,四隅小石鎮壓,任從霜雪、風雨、雷電,滿十二日方收。珍上,重待時如前法。蓋低種經浴,則自死不出,不費葉故,且得絲亦多也,晚種不用浴。 凡蠶紙用竹木四條為方架,高懸透風避日粱枋之上,其下忌桐油、煙煤火氣,冬月忌雪映,一映即空。遇大雪下時,即忙收貯,明日雪過,依然懸掛,直待臘月浴藏。 凡蠶有早、晚二種。晚種每年先早種五六日出,川中者不同。結繭亦在先,其繭較輕三分之一。若早蠶結繭時,彼已出蛾生卵,以便再養矣。晚蛹戒不宜食。凡三樣浴種,皆謹視原記。如一錯誤,或將天露者投鹽浴,則盡空不出矣。凡繭色唯黃、白二種。川、陝、晉、豫有黃無白,嘉、湖有白無黃。若將白雄配黃雌,則其嗣變成褐繭。黃絲以豬胰漂洗,亦成白色,但終不可染漂白、桃紅二色。 凡繭形亦有數種。晚繭結成亞腰葫盧樣,天露繭尖長如榧子形,又或圓扁如核桃形。又一種不忌泥塗葉者,名為賤蠶,得絲偏多。凡蠶形亦有純白、虎斑、純黑、花紋數種,吐絲則同。今寒家有將早雄配晚雌者,幻出嘉種,一異也。野蠶自為繭,出青州、沂水等地,樹老即自生。其絲為衣,能御雨及垢污。其蛾出即能飛,不傳種紙上。他處亦有,但稀少耳。 凡清明逝三日,蠶即不偎衣衾暖氣,自然出生。蠶室宜向東南,周圍用紙糊風隙,上無棚棉板者宜頂格,值寒冷則用炭火於室內助暖。凡初乳蠶,將桑葉切為細條。切葉不束稻麥稿為之,則不損刀。摘葉用甕壇盛,不欲風只枯悴。 二眠以前,騰筐方法皆用法皆用尖圓小竹筷提過。二眠以後則不用箸,而手指可拈矣。凡騰筐勤苦,皆視人工。怠於騰過,須將舊葉些微揀淨。若粘帶絲纏葉在中,眠起之時,恐其即食一口,則其病為脹死。三眠已過,若天氣炎熱,急宜搬出寬涼所,亦忌風吹。凡大眠後,計上葉十二食方騰,太勤則絲糙。 凡蠶畏香,複畏臭。若焚骨灰、淘毛圊者,順風吹來,多致觸死。隔壁煎鮑魚、突脂,亦或觸死。竈燒煤炭,爐沉、檀,亦觸死。懶婦便器援氣侵,亦有損傷。若風則偏忌西南,西南風太勁,則有合箔皆殭者。凡臭氣觸來,急燒殘桑葉煙以抵之。 凡桑葉無土不生。嘉、湖用枝條垂壓,今年視桑樹傍生條,用竹鉤臥,逐漸近地面,至科月則拋土壓之,來春每節生根,則剪開他栽。其樹精華皆聚葉上,不複生葚與開$ 。慌忙躲在假山背後。那一班人已俱到亭子上坐定。   畢竟進來的是什麼人?鍾景期如何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瓊林宴遍覓狀元郎   詩曰:   紅杏蕭牆翠柳遮,重門深鎖屬誰家。   日長亭館人初散,風細鞦韆影半斜。   滿地綠蔭飛燕子,一簾清雪卷楊花。   玉樓有客方中酒,笑撥沈煙索煮茶。   話說鍾景期與明霞小姐正在說得情濃,忽聽得外面許多人走進來,嚇得明霞、紅子二人往內飛奔不及。原來那進來的人,卻正是葛御史,同了李供奉、杜拾遺二人,往郊外遊春回來,打從連英兒巷口走過。葛御史就邀他們到自己園中頑耍飲酒,因此不由前門,竟從後門裡進來。一直到錦香亭上吩咐安排,不在話下。   只可憐那鍾景期急得就似熱石頭上螞蟻一般,東走又不是,西走又不是。在假山背後捱了半日,思量那些從人們都在園門上,如何出去得?屁也不敢放一聲,心裡不住突突的跳。看看到紅日西沉,東方月上,那亭子上正吃得高興,不想起身,景期越發急了,想了一會,抬頭一看,見那邊粉牆一座,牆外有一枝柳樹,牆內也有一枝柳樹。心下想道:「此牆內外俱靠著大樹,盡可扳住柳條跳將過去。想牆外必有出路了。」慌忙撩起衣袂,爬上柳樹,跳在牆上。又從牆外樹上溜將下去。喘息定了,正待尋條走路,舉目四顧,誰想又是一所園亭,比葛家園中更加深邃華麗。但見:   巍巍畫棟,曲曲雕攔,堆砌參差,盡是瑤葩琪草﹔繞廊來往,無非異獸珍禽,珠簾捲處,只聞得一陣氤氤氳氳的蘭麝香:翠幌掀時,只見有一圓明明晃晃的菱花鏡。樓台倒影入池塘,花柳依人窺瑣闌。恍如誤入桃源,疑似潛投月府。   景期正在驚疑,背後忽轉出四個青衣侍婢來,一把拉住道:「在這裡了,你是什麼人,敢入園中,夫人在弄月樓上親自看見,著我們來拿你。」景期聽了,只叫得一聲苦,想道:「這回弄決撤了!」只向四個婢子問道:「你家是何等人家?」內一個道:「你眼珠子也不帶的,我這裡是皇姨虢國夫人府中。你敢亂闖嗎!」景期呆了,只得跟她們走去。   看官,你道那虢國夫人是何等人?原來是楊貴妃的親姊。她姊妹共有四人,因明皇寵了貴妃,連那三位姨娘也不時召入宮中臨幸。封大姨為秦國夫人、二姨為韓國夫人、三姨為虢國夫人。也不要嫁人,竟治第京師,一時寵冠百僚,權傾朝野。三姨之中,惟虢國夫人更加秀媚。有唐人絕句為證:   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官門。   卻嫌脂粉污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   原來那虢國夫人平日不耐冷靜,不肯單守著一個妹夫。時常要尋幾個俊俏後生,藏在府中作$ ,上馬各回,只有葛太古與李太白是同路。那李太白向葛太古道:「小弟今吃得高興,又大醉了,與兄總是同路。我和你不須騎馬,挽手回去吧。」太古道:「甚妙!」就吩咐從人牽著馬隨在後邊。眾人在街上大踱。看看走到金馬門來,只見一騎馬上坐著一個紫袍烏帽、玉腋金冠的胖大官兒。前二個軍牢引導,從金馬門內出來。   李太白朦朧著一雙醉眼,問著從人道:「那騎馬來的是什麼人,這般大模大樣?」從人見了,稟道:「是節度使安老爺。」   李大白聽了,就嚷起來,道:「是安祿山這廝嗎?罷了,天翻地復了!這金馬門是俺們翰院名流出入的所在,豈容那大武夫在這裡馳騁!」葛太古掩他的口不住。那安祿山早已聽見,他便眼快,認得是李太白與葛太古二人。就跳下馬來,向前道:「罷了,學士公今日又醉矣!」葛太古勉強欠身道:「李兄果然又醉了,酒話不必記懷。」太白就直了喉又嚷道:「葛兄和那武夫則甚!我和你是天上神仙,偶謫人世,豈肯與那潑賤的野奴才施禮!」   安祿山聽見,氣得太陽裡火星直爆。也嚷道:「李太白,如何這等欺人太過!我也曾與朝廷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今蒙宣召入朝,拜貴妃娘娘為母。朝臣誰不欽敬!你敢如此小覷我嗎?」李太白道:「呸!一發放屁!一發放屁!難道一個朝中母後﹔認你這個臭草包為子?葛兄,你看他大肚子裡包著酒,袋著飯,盛著糞,惹起我老爺的性子,將著鋒利劍剖開你這肚子來,只怕那些臭氣要衝死人了!怎及我們胸藏錦繡,腹滿文章。你那武夫還不迴避嗎!」   那安祿山大怒,道:「我方才又不曾衝撞你,怎生這般無禮!你道是我武夫不中用的﹔我道你們這些文官,做幾首吃不得穿不得的歪詩,送與我糊窗也不要。我想我們在外邊血戰勤勞,你們在裡邊太平安享,終日吃酒做詩,把朝廷的事一毫不理,如今通是你們文官弄壞了。還在我面前說三道四!」只這句話,惹出一個助紂為虐的葛太古出來。始初原在裡邊解紛,聽了安祿山這句犯眾的話,也就幫著變臉道:「你如何說朝廷的事通是我們文官壞的?我想你那班武夫在外面克短軍糧,侵銷廩餼,劫良民如饑鷹攫食,逢勁敵如老鼠見貓。若沒有我們通今博古的君子撥通指示,你那些走狗,仗著匹夫之勇,只好去染刀頭。」   李太白拍手大笑道:「葛兄說得好!說得好!我們不要理他,竟回去吧!」又對從人們道:「你們也罵那奴才幾句!罵得響,回去賞你們酒吃﹔罵得不響,回去每人打三十板。」那些從人怕李太白回去撒酒瘋,真正要打,只得也一齊罵將起來,千匹夫、萬草包的一頭走一頭罵,跟著葛李二人去了,氣得安祿山死去$ 跪下謝了一聲。景期道:「起來,我有要緊的話問你。那葛太古家為著何事,將大門封鎖?你必定知道的,與我細細說來。」馮元道:「不要說起,一樁天大的風波!葛老爺的性命險些兒不保。」景期忙問,馮元便將那金馬門前罵了安祿山,被他陷害,謫貶范陽的事情,細細說來。   景期聽了,慌忙又問道:「如今他家的小姐在哪裡?」馮元道:「他家小姐也隨他去了。」景期暗暗叫苦,打發馮元出來。那馮元做了新狀元的大叔,十分快活,叫人到家裡搬了行李,自己又買了一件皂絹直身,大頂擺帽,在外搖擺。只苦得景期一天好事忽成畫餅,獨自坐在房中長歎。想道:「我若早中了半個月的狀元,這段婚姻已成就了。」又想道:「他若遲犯半個月,此事或者我去央虢國夫人,替他挽回一番。」又想道:「自己去了,留得小姐在家中,也好再圖一面。」又想道:「就是小姐在此,我如今礙著官,真倒不象前日的胡行亂闖。」   左思右想,思量到帕詩酬和,婢女傳情,私會花前,稍伸鸞約這一種情景,不覺撲籟籟的墜下淚來。少頃,外面送晚飯進來。景期道:「我心緒不佳,不要吃飯。須多拿些酒來與我解悶。不要你在此斟酒,你自出去。」伺候人應著出去了。   景期自酌自飲,一杯不下,又是淒涼一回,憤恨一回。外面送進四五壺酒,通吃在肚子裡,便叫收去碗盞,在房裡又坐了一回。思量道:「這事通是李林甫、安祿山二人弄壞的。我在窗下時節,聞得此輩弄權誤國,屠戮忠良,就有一番憤恨不平。今日僥倖成名,正欲掃除君側奸邪,不想那二人壞我的好事,如何放得他過!不免轟轟烈烈,參他一場,也不枉大丈夫在世。」一時乘了酒興,將一段兒女柔情變作一派英雄豪氣。就焚起一炬好香,穿了公服,擺開文房四寶,端端坐了,寫起本來,本上道:   翰林丞旨臣鍾景期,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謹奏為奸相竊操國柄,外藩贖亂朝綱,伏瀝愚憂,仰祈聖鑒事:臣聞萬乘之尊,威權不移於群小﹔九重之遂,聰明不蔽於簽任。故欲治天下,必先擇人。欲擇人才,必先正心。欲正其心,必先清君側。此微臣才伏草茅之時,固夙夜不忘,思得陳一時之愚,以報皇恩於萬一也。今陛下不棄鄙陋,側臣請阮,目擊權臣僭竊,不敢不以窺管之見,謬為越禮之談。竊見首相李林甫、節度安祿山,中外交通,上下側目,舌搖簧鼓,指人主若耍孩﹔屠戮劍鋒,毀官民如草芥。官爵之升遷,視金錢之多寡﹔刑獄之出入,觀賄賂之有無。腹心暗結於掖庭,爪牙密飾於朝左。陷盡忠良,固彼黨羽。種種兇惡,擢髮難書。臣固知投鼠忌器,不敢以怒螳當車。第恐政事日非,奸謀愈熾,將來有不可$ 吏一名,門子一名,承差二名,皂隸四名。本院鋪蓋,用一頭小驢馱載,隨路借寺院歇宿。至於盤費,本院自帶俸銀,給與你們,買來柴米,借灶炊煮,不許擅動民間一針一草。如違,定行處死。」書吏領命而行。太古匹馬,領著衙役出城,到各鄉村處踏勘了幾處。   是日,來到華陰山下,見一座小小庵院,半開半掩。太古問道:「這是什麼庵院?」承差稟道:「是慈航靜室。」太古道:「看來到也潔淨,可以就此歇馬暫息。」遂下馬,吩咐衙役停在外廂。自己走進山門,到佛堂中禮佛。裡面妙香忙出來接見,向前稽首。太古回了一禮,定睛一看,驚問道:「你這姑姑,好象與虢國夫人一般模樣?」妙香道:「貧尼正是。不知大人如何認得?」太古道:「下官當時值宿禁門,常常見夫人出入宮闈。況又同里近鄰,如何不認得!」妙香道:「請問大人尊姓,所居何職?」太古道:「下官御史中丞葛太古,奉旨安撫此地,所以到此。」妙香道:「呵呀!可惜!可惜!大人若早來三個月,便與令愛相逢了。」太古道:「姑姑說哪個的令愛?」妙香道:「就是大人的令愛明霞小姐。」太古道:「小女已在范陽死節,哪裡又有一個?」妙香道:「原來是大人誤聞傳言了。令愛原未曾死,百日以前,逃難到小庵,住了幾日,因避亂兵,在山路裡失散了,如今不知去向。」太古道:「姑姑這話甚是荒唐,小女既然來此,如何又不見了?」妙香道:「大人若不信,現有同行女伴衛碧秋在此,待我叫她出來,大人親自問她。」   便到裡邊叫碧秋出來。衛碧秋上前相見。太古命妙香、碧秋坐了,問道:「向聞小女棄世,有李豬兒親口說的,已將她埋葬。適才姑姑又說同小娘子避難到此,教人委決不下,小娘子可細細說與我知道。」碧秋便說紅子如何代死,自己如何叫開城門,與母親衛嫗如何一齊逃難來到庵中,又如何失散,連母親也不知消息。說到此處,不覺淚下。   太古大驚道:「如此說起來,那死的倒是侍婢紅子了,難得這丫環這般義氣。只是范陽到此,有二千餘里,一路兵戈搔擾,你們二個婦女,怎生行走?」碧秋道:「虧得有睢陽雷萬春給了路引,所以路上不怕盤詰。」太古道:「如今路引在哪裡,取來與我一看。」碧秋道:「在此。」便進去取出路引與太古。太古接來,從前至後看去,見葛明霞名下,注著鍾景期原聘室,便心裡想道:「這又奇了。前日遇鍾郎時節,他說慕我女兒才貌,欲結姻盟,並未遣媒行聘,怎麼路引上這般注著?」   便問碧秋道:「這雷將軍如何曉得小女是鍾景期的原聘。」碧秋道:「並奴家也不見小姐說起,倒是雷將軍問及才曉得。」太古道:「如何$ 今日方且喜不自勝,何暇去問,只索由他罷了。」便進內去說與碧秋知道不題。   卻說,鍾景期回至館,歡喜欲狂,忙與雷天然說知此事,天然不惟不加忌,倒還替景期稱賀。鍾景期吩咐軍兵,也暫住數日,一面去教著陰陽官擇了吉日,一面發銀子去買辦行聘禮物。   忙了一日,景期向雷天然道:「葛公說虢國夫人在慈航靜室中出家,我明日清早要去見她。」天然道:「相公帶著馮元隨往。」次早,景期吩咐馮元跟著,又帶幾個侍從,喚土人領路上馬,竟投慈航靜室中來。到得山門首,只見裡面一個青衣女童出來道:「來的可是鍾狀元麼?」景期大驚下馬,問道:「你如何曉得下官到此?」女童道:「家師妙香姑姑,原是虢國夫人。三日前說有故人鍾狀元來訪,恐相見又生魔障,昨日亡入終南山修道去了。教我多多拜上鍾老爺。說宦海微茫,好生珍重,功成名就,及早回頭,留下詩箋一紙在此。」景期接來一看,上面寫道:   割斷塵緣悟本真,蓬山絕頂返香魂。   如今了卻風流願,一任東風啼烏聲。   景期看罷,泫然淚下,怏怏上馬而回,到了吉期,準備元寶、彩緞、釵環禮物,牽羊擔酒,大吹大擂送去。景期穿了吉服,自己上門納聘。李白是媒人,面兒吃得紅紅,雙花雙紅,坐在馬上。軍士吹吹打打,一齊來到安撫衙門裡。葛太古出堂迎接,大擺喜筵,一則待媒人,一則請新婿,好不熱鬧。但見:   喜氣迎門,瑞煙滿室,喜氣盈門,門上盡懸紅綵﹔瑞煙滿室,室中盡掛紗燈。笙歌鼎沸,吹一派鸞鳳和鳴﹔錦褥平鋪,繡幾對紅鴛鴦交頸。風流學士做媒人,瀟灑狀元為女婿。佳餚美酒,異果奇花,玉振金杯,玳瑁筵前光燦爛,搖箏檀板,琉璃屏外韻悠揚。   飲宴已畢,李白、景期作別。景期回至驛庭。雷天然接著道:「相公聘已下了,軍情緊急,不可再遲。」鍾景期道:「二夫人言之有理。」便吩咐發牌起馬,傳各營齊備行裝。次日辰時,放炮拔營。葛太古、李白同來相送到長亭拜別。景期領了兵馬,浩浩蕩蕩,往河北去了,葛太古別了太白,自回衙門,退人私署,走進碧秋房中,見碧秋獨坐下淚,太古問道:「我兒為何憂愁?」碧秋道:「孩兒蒙爹爹收養,安居在此,不知我母親與明霞姐姐,卻在何處?」太古道:「正是,我因連日匆忙,倒忘了這要緊事體。待我差人四去尋訪便了。」碧秋道:「差人尋也不中用,須多寫榜文,各處黏貼,或者有人知風來報。」太古道:「我兒說得是。」就寫起來。榜文上寫著報信的謝銀三十兩,收留的謝銀五十兩,將避難緣由、姓名、年紀,一一開明。寫完,發出去,連夜刊刻,印了幾百張,差了十數個人,往四處$ 曰:「若此殿卒興,所謂同歸於亂。且陛下初平東都,太上皇敕,高門大殿,並宜焚毀。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請賜與貧人。事雖不行,天下稱為至德。今若不遵舊制,即是隋役復興。五六年間,取捨頓異,何以昭示萬姓,光敷四海?」太宗曰:「善。」賜彩三百匹。魏徵歎曰:「張公論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謂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馬周,太宗將幸九成宮,上疏諫曰:「伏見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宮。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宮,去京二百餘里,鑾輿動軔,俄經旬日,非可朝行暮至也。脫上皇情或思感,欲見陛下者,將何以赴之且車駕今行,本意只為避暑,則上皇尚留熱處,而陛下自逐涼處,溫清之道,臣切不安。」文多不載。太宗稱善。   皇甫德參上書曰:「陛下修洛陽宮,是勞人也;收地租,是厚斂也;俗尚高髻,是宮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國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宮人無髮,乃稱其意!」魏徵進曰:「賈誼當漢文之時,上書云『可為痛哭者三,可為長歎者五』。自古上書,率多激切。若非激切,則不能服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謗,所謂『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責之。否則於後誰敢言者?」乃賜絹二十匹,命歸。   徐充容,太宗造玉華宮於宜君縣,諫曰:「妾聞為政之本,貴在無為。切見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闕初建,所營翠微,曾未逾時,玉華創制。雖復因山藉水,非架築之勞;損之又損,頗有無功之費。終以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假使和僱取人,豈無煩擾之弊。是以卑宮菲食,聖主之所安;金屋瑤臺,驕主之作麗。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願陛下使之以時,則力不竭;不用而息之,則人胥悅矣。」詞多不盡載。充容名惠,孝德之女,堅之姑也。文采綺麗,有若生知。太宗崩,哀慕而卒,時人傷異之。   房玄齡與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監竇德素,問之曰:「北門近來有何營造?」德素以聞太宗。太宗謂玄齡、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門小小營造,何妨卿事?」玄齡等拜謝。魏徵進曰:「臣不解陛下責,亦不解玄齡等謝。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營造,何容不知。責其訪問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為若是,當助陛下成之;所為若非,當奏罷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齡等問既無罪,而陛下責之,玄齡等不識所守,臣實不喻。」太宗深納之。   總章中,高宗將幸涼州。時隴右虛耗,議者以為非便。高宗聞之,召五品以上,謂曰:「帝五載一巡狩,群後肆朝,此蓋常禮。朕欲暫幸涼州,如聞中外,咸謂非宜。」宰臣以下,莫有對者$ 。又改曰:「寵辱不驚,考中上。」眾推承慶之弘恕。   皇甫文備與徐有功同案制獄,誣有功黨逆人,奏成其罪。後文備為人所告,有功訊之在寬。或謂有功曰:「彼曩將陷公於死,今公反欲出之,何也?」有功曰:「爾所言者,私忿;我所守者,公法。安得以私害公乎?」   婁師德,弱冠進士擢第。上元初,吐蕃強盛,詔募猛士以討之,師德以監察御史應募。高宗大悅,授朝散大夫,專總邊任。前後四十餘年,恭勤接下,孜孜不怠,而朴忠沉厚,心無適莫。狄仁傑入相也,師德密薦之。及為同列,頗輕師德,頻擠之外使。師德知之而不憾。則天覺之,問仁傑曰:「師德賢乎?」對曰:「為將謹守,賢則臣不知。」又問:「師德知人乎?」對曰:「臣嘗同官,未聞其知人。」則天曰:「朕之用卿,師德實薦也,亦可謂知人矣。」仁傑大慚而退,歎曰:「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容,莫窺其際也。」當危亂之朝,屠滅者接踵,而師德以功名終始,識者多之。初,師德在廟堂,其弟某以資高拜代州都督,將行,謂之曰:「吾少不才,位居宰相,汝今又得州牧,叨據過分,人所嫉也。將何以終之?」弟對曰:「自今雖有唾某面者,亦不敢言,但自拭之,庶不為兄之憂也。」師德曰:「此適為我憂也。夫前人唾者,發於怒也。汝今拭之,是逆前人怒也。唾不拭將自乾,何如笑而受之?」弟曰:「謹受教。」師德與人不競,皆此類也。   楊再思為玄武尉,使於京,舍於客院。盜者竊其囊袋,邂逅遇之,盜者謝罪。再思曰:「足下有遺行,勿復聲,恐傍人害足下。但留公文,餘並仰遺。」不形顏色。時人莫測其量。累官至納言。則天朝,旱澇,輒閉坊市南門以禳之。再思晨入朝,值一重車,將牽出西門。峻而又滑,馭者遽叱牛不前,乃罵曰:「一群癡宰相,不能和得陰陽而閉坊門,遣我匯行如此辛苦!」再思徐謂之曰:「你牛亦自弱,不得嗔他宰相。」   陸象先為蒲州刺史,有小吏犯罪,但慰勉而遣之。錄事曰:「此例皆合與杖。」象先曰:「人情相去不遠,此豈不解吾意。若論必須行杖,當自汝始。」錄事慚懼而退。常謂人曰:「天下本自無事,只是愚人擾之,始為煩耳。但靜其源,何憂不簡?」前後歷典數州,其政如一,人吏咸思之。   端午日,玄宗賜宰臣鐘乳。宋璟既拜賜,而命醫人煉之。醫請將歸家煉,子弟諫曰:「此乳珍異,他者不如,今付之歸,恐招欺換。」璟誡之曰:「自隱爾心然,疑他心耶?仗信示誠,猶恐不至,矧有猜責,豈可得乎?」 第十六章 知微   隋吏部侍郎高構,典選銓綜,至房玄齡、杜如晦,愕然正視良久,降價抗禮,延入內齋共$ 不見一人,意惡之。及卒,僚友送至北邙山,咸如所夢。玄宗聞而憚之,贈朝散大夫。   自漢魏以來,歷代皆封孔子後,或為褒城侯,或號褒聖侯。至開元二十七年,詔冊孔子為文宣王,其嗣褒城侯,改封文宣王。令右丞相裴耀卿攝太尉,持節就國子監冊命訖,有司奠祭,樂用宮懸八佾之舞。詔曰:「弘我王化,在乎儒術。皆發揮此道,啟迪含靈,則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也。所謂自天攸縱,將聖多能,德配乾坤,身揭日月。故能致天下之太平,成天下之大經。美政教,移風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到於今受其賜,不其猗歟!」文多不盡載。 第二十五章 懲戒   太宗嘗與侍臣泛舟春苑,池中有異鳥隨波容與,太宗擊賞數四,詔坐者為詠,召閻立本寫之。閣外傳呼云:「畫師閻立本。」立本時為主爵郎中,奔走流汗,俯伏池側,手揮丹青,不堪愧赧。既而,戒其子曰:「吾少好讀書,倖免面牆。緣情染翰,頗及儕流。唯以丹青見知,躬廝養之務,辱莫大焉!汝宜深戒,勿習此也。」   高宗朝,姜恪以邊將立功為左相,閻立本為右相。時以年飢,放國子學生歸,又限令史通一經。時人為之語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馳譽丹青。三館學生放散,五臺令史明經。」以末技進身者,可為炯戒。   劉仁軌為給事中,與中書令李義府不協,出為青州刺史。時有事遼海,義府逼仁軌運糧,果漂沒,敕御史袁異式按之。異式希義府意,遇仁軌不以禮,或對之猥泄,曰:「公與當朝仇者為誰?何不引決?」仁軌曰:「乞方便。」乃於房中裂布,將頭自縊。少頃,仁軌出曰:「不能為公死。劉仁軌豈失卻死耶!」坐此除名。大將軍劉仁願克百濟,奏以為帶方州刺史。仁願凱旋,高宗謂之曰:「卿將家子,處置補署,皆稱朕意,何也?」仁願拜謝曰:「非臣能為,乃前青州刺史教臣耳。」遽發詔徵之,至則拜大司憲,御史大夫也。初,仁軌被徵,次於萊州驛,舍於西廳。夜已久,有御史至,驛人曰:「西廳稍佳,有使止矣。」御史曰:「誰?」答曰:「帶方州刺史。」命移仁軌於東廳。既拜大夫,此御史及異式俱在臺內,不自安。仁軌慰之曰:「公何瘦也?無以昔事不安耶?知君為勢家所逼。仁軌豈不如韓安國,但恨公對仁軌臥而泄耳。」又謂諸御史曰:「諸公出使,當舉冤滯,發明耳目,興行禮義,無為煩擾州縣而自重其權。」指行中御史曰:「只如某御史,夜到驛,驛中東廳、西廳復有何異乎?若移乃公就東廳,豈忠恕之道也!願諸公不為也。」仁軌後為左僕射,與中書令李敬玄不協。時吐蕃入寇,敬玄奏仁軌徵之。軍中奏請,多為敬玄所掣肘。仁軌表敬玄知兵事,敬$ 」   紅鬚遂隨眾上山歇了一晚。次日見寨中不成個體統,因道:「咱今來此,必須幫你們興旺起來,另有一番作為,不可賊頭賊腦,以見我等皆仁義之師。一不許逞凶殺人﹔二不許淫人妻女﹔三不許擅劫庫藏﹔四不許打搶客商。」   眾人皆笑起來道:「這不許,那不許,若依兄所言,是佛祖臨凡,不是羅剎出世了。叫俺弟兄們去尋哪一家的錢?如非敲梆募化度日了。」紅鬚道:「有,有,有第一可取的,是貪官污吏的錢。他是枉法來的,取之不為貪。第二可取的是為富不仁的錢,是盤算來的,分些不為過。列位依咱行去,又無罪過,儘夠受用。」眾道:「不如遵命便了。」   遂過了數日,家人思量出門走走。若要依計而行,除非貪官。且尋個世宦人家,發發利市。照大哥所言,枉法的有銀錢是大家用得的。內中一人道:「聞得鄒鄉宦家裡為了人命重情,本主現拘禁在獄。家中六神無主,盡可行事。」一齊皆說有理。   是夜,便明火執杖打將進去。各處一搜,並無財寶。逕打到內室裡,只見一個標緻女子在?後躲著,便問她道:「你家做官的,財寶在哪裡,快快說出來免你的死。」便把刀在鄒小姐的頸上邊一嚇。驚得鄒小姐魂不附體,哭訴道:「我家父親是做清官的,哪得有錢?況且目下又遭無頭人命,衙門使費尚然不敷,連些衣服、首飾,也皆當盡,實是沒有。」眾人見她如此苦告,難道空手回去不成?姦淫一事,又是大哥所戒。不若將此女帶回本寨,送與大哥做個夫人,也不枉走這一遭。遂將鄒小姐一挾,帶回寨來。   紅鬚見了個女子,便不悅起來,道:「我叫你們不要姦淫幼女,你們反掠回來,是何主意?」眾人齊道:「姦淫是遵諭不曾姦淫一個。因大哥寂寞,領這一個回來與大哥受用,受用。」紅鬚便問那女子道:「眾人可囉?你麼?你是誰家宅眷,可有丈夫的麼?」此時鄒小姐已驚得半死,哪裡說得出一句。停了一會,方才說道:「我是鄒澤清之女,已許祝琪生為室的了。」   紅鬚聽得祝琪生三字,便立起身來,吃驚問道:「你既是祝恩人之妻,便是咱恩嫂了。請起,坐下,慢慢細講。」鄒小姐聽得叫琪生是恩人,便知有十分命了。紅鬚又道:「果是祝恩人之配,我便立時送你到祝家去。」鄒小姐又哭個不止,道:「蒙君大德,感激深恩。但祝郎近日遭大盜馮鐵頭所扳,已在獄多時了。紅鬚大喊道:「豈有恩人受無妄之災,咱不往救之理?如此說來,恩嫂且權住在咱寨中,此也自有女伴相陪,斷不致污恩嫂。」鄒小姐又泣著道:「祝郎有難,義士可以脫得。不知我父親之冤,亦能脫得否?」紅鬚道:「令尊翁與祝恩人可同在上處麼?」鄒小姐道:$ 匆到任。祝公年老不願做官,只與鄒公閒酣山水之樂。這琪生日日完了衙門事體,就與五位大小夫人又下棋、彈琴、聯詩、畫畫,無所不樂。   不上二年,五位夫人各生一子,更是錦上添花。後來,祝公與老夫人又過十數年方才相繼歸世,琪生請諡封為吏部尚書,諡忠肅公,母為一品洛郡夫人。鄒公亦相繼而亡,琪生與雪娥亦盡殯葬之禮。   待三年服滿之後,正要上京做官,忽然想起,在關帝廟寫疏頭的時節,得到此地位,富貴已極。便與五夫人商量不去補官,安心林下,除課子成名之外,一味以山水詩酒為樂,壽至八十一歲。兒五子齊登科甲,與好友飛英並焦、馮二姓,世世聯姻,人人稱羨,在下知之最真,故有此一段婆話奉聞。 第一回 花二娘巧智認情郎   世事從來不自由,千般思愛一時仇。   情人誰肯因情死,先結冤家後聚頭。   這四句詩,祇為世人脫不得酒色財氣這四件事,所以做出不好事來。且說個祇好酒不好色的人,他生長在松江府華亭縣,八團內川沙地方。他父親名叫花遇春,年將半百,單生得此子,夫妻二人十分歡喜。   長成六歲,上學攻書,取名花林,生得甚不聰明,苦了先生,費盡許多力氣,讀了三年,書史一句不曾記得。不想到了十歲外,同了幾個學生,朝夕玩耍。父親雖嚴,那裏曾怕;先生雖教,那裏肯聽。他父親見他不像成器的了,想到這般頑子不能成器,倒不如歇了學,待他長成時,與他些本錢,做些生意也罷。因此送了先生些束修,竟不讀書了。   後來,一發拘束不定了。他母親與丈夫商議道:「孩兒不肖,年已長成,終日閑遊,不能轉頭。不若娶一房媳婦與他,或者拘留得住,那時勸他務些生業,也未可知。」遇春道:「我心正欲如此,事不宜遲。」即時就去尋了媒婆。   那媒婆肚裏都有單帳的,卻說:「幾家女子,曰某家某家可好麼?」遇春聽了道:「這幾家倒也都使得,但不知誰是姻緣,須當對神卜問,吉者便成。」別了媒婆,竟投卜肆。佔得徐家女子倒是姻緣。餘非吉兆。「也罷,用了徐家。」又見媒人,央他去說。原來此女,幼年父母俱亡,並無親族,倒在姑娘家裏養成。姑夫又死了。人嫌他無娘教訓的女兒,故此十八歲尚未有人來定,恰好媒人去說。這徐氏姑娘又與他相隔不遠,向來曉得花家事情,有田地房屋的人家,但不知兒子近日如何。自古媒人口,無量斗。未免贊助些好話起來。那徐氏信了,即時出了八字。因此花家選日成親少不得備成六禮,迎娶過門。請集諸親,拜堂合巹。揭起方巾花扇,諸人俱看新娘生得如何,但見:   秋水盈盈兩眼,春山淡淡雙蛾。金蓮小巧襪淩波,嫩$ 首。」   宗師出道:「烏絨花放,如新羊毛筆染銀絨。」   三元對道:「皂角子垂,似舊雁翎刀生鐵鏽。」   提學即將三元取了案首,登時補稟。兄弟何泰,亦取進學,其年亦娶了妻子。   三元後來做了歲貢舉人,授了義烏縣知縣。到任後,與吳勝父母墳上,增添樹木,旌表墳塋。妻家墳土,也是一樣的光輝起來。待六年任滿,受了封贈,不願居官,掛冠林下,做了一個逍遙散人。子女五人,俱享榮貴。   可笑陳棟空捧了萬貫家財,臨死時,祇得一雙空手。小二謀財害命,逃不過天理昭然。後來之人,切不可見財起意,以酒罵人,自具其惡。戒之,戒之!正是:   冤家不可結,結了無休歇。   害人還自害,說人還自說。   總評:   哀哉吳勝,拚命於萬馬場中,得財於千屍堆內,滿擔而歸。將奉高堂於白鬢,娶已定之紅顏。一生家計,從此足矣。奈何漫藏誨盜,多飲傷身,頓使白頭垂淚,魂依無定之鄉;少婦悲哀,膽落金閨之夢。勝之孤魂果泯泯於陳氏之享,其能久耶?以孤客之刀謀孤客,以陳棟之刀刺陳棟。一物一件,加倍償還。小二之死於獄,有餘辜矣。 第三回 李月仙割愛救親夫   苦戀多嬌美貌,陰謀巧娶歡娛。上天不錯半毫絲,害彼還應害已。   枉著藏頭露尾,自然雪化還原。冤冤相報豈因遲,且待時辰來至。   書生王仲賢,字文甫,年方二十五歲。他祖上祇因俗累,倒住在浙江安吉州山中,取其安靜。他祖宗三代,俱是川廣中販賣藥材,掙了一個小小家園。王文甫在二十歲上,父母便雙亡,妻房又死,家中沒了人。止有他父親在日,有一鄰友姓章,與伊父十分契合,一時身故了,家貧如水。文甫父親一點好心,將出銀子,賣辦棺木盛殮殯葬,倒似親人一般。留下一個兒子,止得一十二歲,喚名章必英,並無親戚可投,就收留了他在家與仲賢伴讀,故此王文甫早晚把他作伴。不期王文甫過了二十五歲,尚然青雲夢遠,想到求名一字,委實煩難。因祖父生涯,平素極儉,不免棄了文章事業,習了祖上生涯。不得其名,也得其利。就與必英在家閑住,心下想到:「年將三旬上下,尚無中饋之人,不免向街坊閑步,倘尋得標致的填房,不枉擲半生快樂。」   出門信步,竟至城東。祇見小橋曲水,媚柳喬松,野花遍地,幽鳥啼枝,好個所在!正稱賞間,竹扉內走出一個二十二三歲美婦來。淡妝素服,體態幽閑,豐神綽約,容光淑艷,嬌媚時生。見了王文甫,看了一眼,掩扉而進。王生見罷,魂飛魄散,心下道:「若得這般一個婦女為妻,我便把他做觀音禮拜。」又佇立了一會,並不再見出來,怏怏而回。   事也$ 捧住了愛育黎首,真可愛寸陰是竟。   委實不罔談彼短,且幸喜四大五常。   難說道尺壁非寶,且喜配鉅野洞庭。   弄得他恭惟鞠養,輕輕的豈敢毀傷。   漬漬的空谷傳聲,兩個人並皆佳妙。   上下親同氣連枝,賽過了夫唱婦隨。   有人來屬耳垣牆,說與夫顧答審詳。   便罵著圖寫禽獸,十分的器欲難量。   拿一枝鳴鳳在樹,驚得今宇宙洪荒。   任憑他日月盈昃,祇落得驚懼恐慌。   沒奈何稽顙再拜,情願做猶子比兒。   我如今知過必改,氣得他矯手頓足。   無計策勉其祗植,那裏肯沉默寂寥。   要送官吊民伐罪,兩個人東西二京。   忙扯到存以甘棠,跪下地背邙面洛。   那官兒坐朝問道,並不許賴及萬方。   你犯了蓋此身發,累夫做率賓歸王。   為婦的女慕貞潔,怎與人墨悲絲染。   肯地裏心動神疲,全不思守真志滿。   終目裏律呂調陽,自然的骸垢想浴。   果然的佈射遼九,落得個白駒食場。   合著夥濟弱扶傾,全不想外受傅訓。   你自合勞謙謹敕,人敬你似蘭斯馨。   今日裏禍因惡積,再不能感謝歡詔。   你若再寒來暑往,你便要園莽抽條。   他家有諸姑伯叔,說與那親戚故舊。   都走來寓目囊箱,怎免得愚蒙等消。   親見在丙舍傍啟,舖一張藍笥象床。   不防閑禮別尊卑,大著膽晝眠夕寐。   他恨你用軍最精,兩人兒俯仰廊廟。   不住的璇璣懸斡,弄一個川流不息。   不又要入奉母儀,弄得他焉哉乎也。   那問官聆音察理,仔細的鑒貌辨色。   打你個釣巧任鉤,方與你釋紛利俗。   你若肯省躬譏誠,開汝罪臨深履薄。   你快快兩疏見幾,你自想解組誰逼。   兩分開節義廉退,自一身性靜情邀。   從今後索居閑處,放奸夫散慮追逐。   夫不可飢厭糟糠,還用他嫡後嗣續。   若有了祭祀蒸嘗,你方是孝當竭力。   為婦的侍巾帷房,早晚問妾御績紡。   你意兒容止若思,斷開時孤陋寡聞。   那丈夫執熱願涼,拜在地臣伏戎羌。   願老爺忠則盡命,感爺恩得能莫忘。   免得我逐物意移,完聚了形端表正。   願老爺推位讓國,即便去勒碑刻銘。   把妻兒矩步引領,到家中接杯舉觴。   莫嫌著海咸河淡,家常用菜重芥薑。   兩句話化被草木,做妻的垂拱平章。   上床去言辭安定,再休想靡恃已長。   我與你年矢每催,問到老天地玄黃。   寫完,從頭看了一遍。   次早,見二娘叫道:「嫂嫂,昨日千字文寫完了。嫂嫂請看一看,笑笑兒耍子。」二娘接了,到$ 便服,道:「老父母,東房淫污不堪,久恨於心,今蒙洞燭,神人共喜。」這西房門生們在此攻看書史,實是清淨法門。門生向時有感,有俚言八句為證:   東房每夜擁紅妝,西舍終宵上冷床。   左首不聞鐘磐響,西廂時打木魚忙。   東廚酒內腥膻氣,此地花燈馥郁香。   一座山門分彼此,西邊坐也善金剛。縣公看罷道:「諸兄見教,也罷。」   忙把左右喚轉回衙,竟上公堂,道:「郁氏,他怎生騙你到他房內?」郁氏道:「老爺,婦人到寺燒香,被明月清風二禿蠻推緊扯,到他內房強奸了,再也不放出來了。」玉奴恐江氏說出無礙情由,便道:「老爺不須細問,都是二禿行為,與這老和尚一些無干。婦人若不是老僧憐放,就死在寺中也無人知道。」江氏會意道:「老爺,就是埋屍也是印空覺空二人。」縣公問明道:「把無礙釋放還俗。把兩個婦人屍首著地方買棺收殮。江氏、郁氏、田氏,俱發寧家。道人、行者各歸原籍。把東房產業著西房管下,出銀一百兩助修城池。發放蔡林夫妻到岳丈家,說明此事,以完結案。把二空各責四十板定了斬罪下獄,以待部文。」取決判曰:   得雙塔寺僧覺空、印空,色中餓鬼,寺裏淫狐。見紅粉以垂涎,睹紅顏而咽吐。假致誠而邀入內,真實意而結同心。教祖沙門,本是登岸和尚;嬌藏金屋,改為人幕觀音。抽玉筍合堂,禪床竟做陽臺之夢;托金蓮舒情,繡塌混為巫楚之場。鶴入風巢,始合關雎之好;蛇游龍窟,豈無雲雨之私。明月豈無心,照孀閨而寡居不寡;清風原有意,入朱戶而孤女不孤。並其居,碎其軀,方足以盡其恨;食其心,焚其肉,猶不足以盡其辜。雙塔果然一塌,兩房並做一房。婦女從此不許入寺燒香。丈夫縱容,拿來一一並治罪。   判訖,秋後市曹取決。那幾家受他累的,把他屍首萬千碎剮,把他光頭登時打得稀爛。正是:   祇道伽藍能護法,誰知天算怎生逃。自古不禿不毒,不毒不禿,惟其頭禿,一發淫毒。可笑四民,偏不近俗,呼禿為師,愚俗反目,吾不知其意云何。   總評:   天下事,人做不出的,是和尚做出。人不敢為的,是和尚敢為。最毒最狠的,無如和尚。今縉紳富豪刻剝小民,大斗小稱,心滿意足。指望禮佛,將來普施和尚。殊不知窮和尚雖要肆毒,力量不加,或做不來,惟得了施主錢財,則飽暖思淫欲矣。又不知奸淫殺身之事,大都從燒香普施內起禍,然則普施二字,不是求福,是種禍之根。最好笑當世縉紳,所讀何書,尚不知異端二字兒,今白蓮、無為、天主等教是亂天下之禍根也,戒之,戒之! 第十二回 汪監生貪財娶寡婦   富貴從來不自由,何$ 米白鹽綠葵紫蓼。」文惠太子問容:「菜食何味最勝?」答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梁何遠言不虛妄,蓋其天性。每戲語人云:「卿能得我一妄語,則謝卿一縑。」眾共伺之,不能記也。   顧歡黨道教,袁粲崇佛,說張融曰:「道之與佛,遙極無二。吾見道士與道人戰,儒墨道人與道士論是非。昔有鴻飛天首,積遠難亮,越人以為鳧,楚人以為乙,人自楚越,鴻常一爾。」   周賀若敦以有怨言,為宇文護所殺。臨刑呼子弼,謂曰:「吾欲平江南,然心不果。汝當成吾志。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因引錐刺弼舌出血,誡以慎口。後弼果平陳。   唐太宗謂侍臣曰:「君依於國,國依於民,刻民以奉君,猶刻肉以充腹。腹飽而身斃。君富而國亡。故人君之患不自外來,常由身出。夫欲盛則費廣,費廣則賦重,賦重則民愁,民愁則國危,國危則喪矣。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縱欲也。」   太守時有上書,請去佞臣者。上問佞臣為誰,對曰:「臣居山澤,不能的知其人,願陛下與群臣言,或陽怒以試之,彼執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順旨者,佞臣也。」太宗曰:「君自為詐,何以責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誠治天下,見前世帝王好以權譎小數接其臣下,常竊恥之,卿策雖善,朕不取也。」   治書侍御史權萬紀上言:「宣饒銀礦,發辦之可得數百萬緡。」上曰:「朕貴為天子,所乏者非財也,但恨無嘉言可以利民爾。與其多得數百萬緡,何如得一賢才。卿未嘗進一賢退一不肖,而專言稅銀之利。昔堯舜抵璧於山,投珠於谷,漢之桓靈乃聚錢為私藏。卿欲以桓靈待我耶?」是日黜萬紀,使還家。   太宗指殿柱謂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營構既成,勿數改易。苟易一榱正一瓦,踐履動搖,必有所捐。若慕奇功,燮法度,不常其德,勞費實多。」   肅宗欲敇諸將克長安日,發李林甫墓,焚骨揚灰。李泌曰:「陛下方定天下,柰何仇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聖德之不宏爾。且方今從賊者,皆陛下之仇也。若聞此舉,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悅,曰:「此賊昔日百方危朕,當是時,朕不保朝夕。朕之全,天幸爾。林甫亦惡卿,但未及害卿而死,爾柰何矜之?」泌曰:「臣非不知所以言。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娛樂,一朝失意,遠處巴蜀。南方地惡,上皇春秋高,聞陛下此敇,意必以為用韋妃之故。內慚不懌,萬一感憤成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親。」言未畢,上流涕被面,降階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泌頸泣不已。   太宗幸翠微宮,房玄齡在京城留守。太宗以李緯為民部尚書,有自京師來者,太宗問曰:「玄齡聞李$ ,專討李同捷,其疏末云:「伏願以宗社安危為大計,以善師攻心為神武,以含垢安人為遠圖,以網漏吞舟為至誡。」文宗雖不納,然深嘉其言。李訓之亂,上問以治安之策,侑極言:「委任責成,宜任朝之耆德。新進小生,無宜輕用。」帝深加之,賜以錦彩黃金。   文宗召趙宗儒,問以理道。對曰:「堯舜之化慈儉而已。願陛下守而勿失。」上嘉納之。   韋溫在朝時,與李珏、楊嗣復周旋。及楊李禍作,歎曰:「楊三李七若取我語言至是耶?」初溫勸楊、李征用德裕,釋憾解慍,二人不能用,故及禍。   憲宗季年,銳於服餌。裴潾疏曰:「君之藥臣先嘗之,親之藥子先嘗之,臣子一也。臣願所有金石煉藥人及所薦之人,皆先服一年,以考其真偽,則自然明驗矣。」   訓注之禍,宦者氣盛,凌轢南司。延英議事,中貴語必引訓注以折文臣。李石鄭覃謂之曰:「京師之亂,始自訓注。而訓注之起,始自何人?」仇士良等不能對。其勢稍抑。縉紳賴之。   幽州楊志誠逐李載義,自為帥。文宗聞之,驚,急召宰相。時牛僧孺先至,上曰:「可柰何?」僧孺曰:「此不足煩聖慮。臣被召,疾趨氣促,容臣稍緩息以對。」上良久曰:「卿以為不足憂,何也?」僧孺對曰:「陛下以范陽非國家所有,前時劉總向化,以土地歸闕。朝廷約用錢八十萬貫,而未嘗得范陽尺布斗粟上供天府,則今日志誠之得,猶前日載義之得也。陛下但因而撫之,亦事之宜也。且范陽國家所賴者,以其北捍突厥,不令南寇。若假志誠節鉞,錫其土地,必自為力。則爪牙之用,固不計於逆順。」上大喜曰:「如卿之言,吾灑然矣。」   張公藝鄆州人,九代同居。高宗有事泰山,親幸其宅,問其義居所以久。其人請紙筆,但書百餘忍字。高宗為之流涕,賜以縑帛。   司馬承禎,睿宗問以理國。對曰:「順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理。《易》曰:『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是知天不言而信,不為而成,無為之旨,理國之道也。』」睿宗歎息。   元宗問吳筠,以道法之精,無如五千言,其餘枝詞蔓說,徒費紙札耳。   元宗幸東都過崤谷,道隘不治,上欲免河南尹及知頓使,宋璟諫曰:「陛下方事巡幸,今以此罪二臣,恐將來民受其弊。」上遽命釋之。璟曰:「陛下罪之,以臣釋之,是代陛下受德。請令待罪朝堂,而後赦之。」從之。   憲宗誅李錡,有司籍錡家財輸京師。翰林學士裴垍李絳上言:「以為李錡僭侈割剝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殺其身而取其財,陛下閔百姓無告,故討而誅之。今輦金帛以輸上京,恐遠近失望,願以逆人資財賜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賦。」上嘉歎久之,即從其言。$ ,高麗望見,謂若神功。   宇文愷為煬帝造觀風行殿,上容侍衛者數百人,離合為之,下施輪軸,推移倏忽,有若神功。人見之者莫不驚駭。   中國久絕琉璃之作,匠人無敢厝意。何稠以綠瓷為之,與真不異。   唐尉遲敬德善用槊,每單騎入賊陣,賊槊攢剌,終不能傷。又能奪取賊槊還以剌之。齊王元吉亦善馬槊,欲與相校,凡三奪元吉之槊。元吉雖相歎異,然甚以為恥。   虞世南同郡沙門智永,善王羲之書。世南師焉,妙得其體。太宗以世南有五絕,書翰是其一。   薛稷尤工隸書。自貞觀永徽之際,虞世南褚遂良,時人宗其書,自後罕復能繼者。稷外祖魏徵家富圖藉,多有虞褚舊跡。稷銳精模仿,筆態遒麗,當時無及之者。又善畫博探古蹟,睿宗在藩,留意小學,稷於是時特見招引。   太宗工王羲之書,尤善飛白。嘗宴三品於元武門,帝操筆作飛白字賜群臣,或乘酒爭取於帝手。劉洎登御牀,引手得之。皆奏曰:洎登御牀,罪當死。請付法。帝笑曰:昔聞婕妤辭輦,今見常侍登牀。   閻立本善畫,秦府十八學士圖,及貞觀中凌煙閣功臣圖,並立本之跡也。時人稱妙。太宗與侍臣學士泛舟於春苑池中,有異鳥隨波容與,太宗擊賞,詔座者賦詩,召立本令寫焉。閣外傳呼云畫師。閻立本時已為主爵郎中,奔走流汗,俯伏池側,手揮丹粉,瞻望座賓,不勝愧赧。退戒其子曰:吾少學讀書,今惟以丹青見知,躬廝役之務,辱莫甚焉!汝宜深戒,勿習此末技。   太宗嘗謂魏徵曰:虞世南死後,無人可與論書。徵曰:褚遂良下筆遒勁,甚得王逸少體。太宗即日召令侍書。太宗出金帛購王羲之書,天下爭獻。遂良辨認真偽,一無舛誤。   高宗以裴行儉工草書,以絹素百卷令行儉草書文選一部,帝覽之稱善,賜帛五百段。行儉嘗謂人曰:褚遂良非精筆佳墨,未嘗輒書。不擇筆墨而妍捷者,惟餘與虞世南耳。   韓臯生知音律,嘗觀彈琴至止,歎息曰:妙哉!嵇生之為是曲也。其當晉魏之際乎?其音主商,商為秋聲,秋也者天將搖落肅殺,其歲之晏乎!又晉乘金運,商金聲,此所以知魏之季而晉將代也;慢其商弦,與宮同音,是臣奪君之義也,所以知司馬氏之將篡也;司馬懿受魏帝顧托後嗣,反有篡奪之心,自誅曹爽,逆節彌露。王凌都督揚州,謀立荊王彪,母邱儉、文欽、諸葛誕,前後相繼為揚州都督,咸有匡復魏室之謀,皆為懿父子所殺。叔夜以揚州故廣陵之地,彼四人者皆魏室文武大臣咸敗,散於廣陵也;止息者,雖晉暴興終止息於此也!其哀憤躁蹙慘痛迫脅之旨,盡在是矣。永嘉之亂其應乎?叔夜撰此,將貽後代之知音者,且避晉魏之禍,故托之於$ 不悅,謂所親曰:徐叟出入兩宮,漸來見逼,我須早為之所。遂乘間白帝曰:摛年老,又愛泉石,意在一郡。帝謂摛欲之,乃召摛曰:新安大好山水,任昉等並經為之,卿為我臨此郡。遂出為新安太守。   隋諸葛潁,煬帝所親幸,出入臥內,帝每賜之,曲宴輒與皇后嬪御連席共榻。潁因閒隙多所譖毀,時人謂之冶葛。   唐高祖校獵城外,太子建成秦王世民齊王元吉皆從,上命三子馳射角勝,建成有北馬肥壯而善蹷,以授世民曰:此馬甚駿,能超數丈澗。弟善騎,試乘之。世民乘以逐鹿,馬蹷,世民躍立於數步之外。馬起復乘之。如是者三。顧謂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見殺,死生有命,庸何傷乎!建成因令妃嬪譖之於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為天下主,豈有浪死。上大怒,責世民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汝求之一何急邪!世民免冠頓首,乞下法司案驗,上怒不解。   唐宗室吳國公孝逸有破徐敬業之功,時望益重。武承嗣深忌之,使人誣告孝逸自云逐走兔者常在月中,月既近天,合有天分。則天以孝逸常有功,減死配徙儋州,尋卒。   蕭瑀薦封倫於高祖,高祖以為中書令。太宗嗣位,瑀為左僕射,倫為右僕射。倫素險詖,與瑀商量可奏者,至太宗前盡變易之。   許敬宗既助立武后,遂謀陷長孫無忌,遣人上封事,稱無忌謀反。帝令敬宗鞫之。敬宗云:「無忌與先朝謀取天下,眾人服其智。作宰相三十年,百姓畏其威。攘袂一呼嘯命同惡,必為宗廟深憂。」又引漢文帝簿昭事。帝竟不親問,惟聽敬宗讒構之說,遂流黔州。敬宗又遣大理正袁公瑜就黔州,重鞫無忌反狀。公瑜逼無忌,令自縊。   李靖破突厥擒頡利,溫彥博害其功,奏靖軍無綱紀,致令虜中奇寶散於亂兵之手。太宗大加責讓。未幾,太宗謂靖曰:前有人讒公,今朕意已悟,公勿以為懷。   太宗自遼東還,發定州,在道不康。左庶子兼民部尚書劉洎,與中書令馬周入謁。洎周出,褚遂良傳問起居,洎泣曰:聖體患癱極可憂惶。遂良誣奏曰:洎云國家之事不足慮,正當傅少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異意者誅之。太宗疾愈,詰問其事,洎以實對。又引馬周以自明,周對與洎同,遂良又執證不已,乃賜洎自盡。   李義府狀貌溫恭,與人語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陰賊。既處權要,欲人附己,微忤意者必加傾陷。故時人言義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謂之李貓。高宗知其罪,從容戒之。義府勃然變色,腮頸俱起,徐曰:誰向陛下道此?上曰:但我言如是,何須問我所從得耶?義府殊不引咎,緩步而去。   李林甫為相,好陷人。世謂林甫口有蜜腹有劍,以其陽與人善,啖以甘言而陰擠之也$ 多金玉,其下多青【鑊□換丹】。【□危】水出焉, 而南流注于漳,其中多白玉。 又東北三百五十里,曰綸山,其木多梓【木丹】,多桃枝,多【木且】粟橘【木繇】, 其痼多閭麂囗【上召中比下大】。 又東北二百里,曰陸【危□】之山,其上多【王雩】【王孚】之玉,其下多堊,其木多 ?【左木加疆右邊】。 又東百三十里,曰光山,其上多碧,其下多木。神計蒙處之,其狀人身而龍首,恆游于 漳淵,出入必有飄風暴雨。 又東北百五十里,曰岐山,其陽多赤金,其陰多白□,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鑊□換 丹】,其林多【木雩】。神涉【上單左下蟲右下蟲】處之,其狀人身而方面三足。 又東百三十里,曰銅山,其上多金銀鐵,其木多楮柞?粟橘囗,其獸多【矛勺】。 又東北一百里,曰美山,其獸多野牛,多閭【上鹿下主】,多豕鹿,其上多金,其下多 青【左丹右上萑右下又】。 又東北百里,曰大堯之山,其木多松柏,多梓桑,多機,其草多竹,其獸多豹虎囗【上 召中比下大】。 又東北三百里,曰靈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鑊□換丹】,其木多桃李梅杏。 又東北七十里,曰龍山,上多寓木,其木多碧,其下多赤錫,其草多桃枝鉤端。 又東南五十里,曰衡山,上多寓木楮柞,多黃堊白堊。 又東南七十里,曰石山,其上多金,其下多青【鑊□換丹】,多寓木。 又南百二十里,曰若山,其上多【王雩】【王孚】玉,多赭,多【圭□】石,多寓木, 又東南一百二十里,曰彘山,多美石,多柘C 又東南一百五十里,曰玉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碧、鐵,其木多柏。 又東南七十里,曰灌山,其木多檀,多【圭□】石,多白錫。鬱水出于其上,潛于其 下,其中多砥礪。 又東北百五十里,曰仁舉之山,其木多楮柞,其陽多赤金,其陰多赭。 又東五十里,曰師每之山,其陽多砥礪,其陰多青【鑊□換丹】,其木多柏,多檀,多 柘,其草多竹。 又東南二百里,曰琴鼓之山,其木多楮柞椒柘,其上多白□,其下多洗石,其獸多豕 鹿,多白犀,其鳥多鴆。 凡荊山之首,自景山至琴鼓之山,凡二十三山,二千八百九十里。其神狀皆鳥身而人 面。其祠:用一雄雞祈瘞,用一藻圭,糈用【禾余】。驕山,塚也,其祠:用羞酒少牢祈 瘞,嬰毛一璧。 中次九經岷山之首,曰女幾之山,其上多石涅,其木多?【疆左邊換木】,其草多菊 【上□下術】。洛水出焉,東注于江,其中多雄黃,其獸多虎豹。 又東北三百里,曰岷山。江水出焉,東北流注于海,其中多良龜,多【上魚下黽】,其 上多金玉,其下多白□,其木多梅棠,其獸多犀象,多夔牛$ 舞。 女祭、女戚在其北,居兩水間,戚操魚【魚旦】,祭操俎。 【上次下鳥】鳥、【詹鳥】,其色青黃,所經國亡。在女祭北。【上次下鳥】鳥人面。 居山上。一曰維鳥,青鳥、黃鳥所巢。 丈夫國在維鳥北,其為人衣冠帶劍。 女醜之尸,生而十日炙殺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鄣其面。十日居之,女醜居山之山。 巫咸國在女醜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 並封在巫咸東,其狀如彘,前后皆有首,黑。 女子國在巫咸北,兩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門中。 軒轅之國在此窮山之際,其不壽者八百歲。在女子國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 窮山在其北,不敢西射,畏軒轅之丘。在軒轅國北。其丘方,四蛇盯繞。 此諸夭之野,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皇卵,民食之;甘露,民飲之:所欲自從也。百獸相 與群居。在四蛇北。其人兩手操卵食之,兩鳥居前導之。 龍魚陵居在其北,狀如狸。一曰【魚段】。即有神聖乘此以行九野。一曰鱉魚在夭野 北,其為魚也如鯉。 白民之國在龍魚北,白身披發。有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壽二千歲。 肅慎之國在白民北。有樹名曰雄常,先入伐帝,于此取之。 長股之國在雄常北,披發。一曰長腳。 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兩龍。 海外北經 海外自東北陬至西北陬者。 無【綮糸換月】之國在長股東,為人無【綮糸換月】。 鐘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 風。身長千里。在無【綮糸換月】之東。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鐘山下。 一目國在其東,一目中其面而居。一曰有手足。 柔利國在一目東,為人一手一足,反【左上木左下汆右□】,曲足居上。一云留利之 國,人足反折。 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為澤溪。禹相柳,其血腥,不 可以樹五谷種。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為眾帝之台。在昆崙之北,柔利之東。相柳者,九 首人面,蛇身面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台。台在其東。台四方,隅有一蛇,虎色,首衝南 深目國在其東,為人舉一手一目。 無腸之國在深目東,其為人長而無腸。聶耳之國在無腸國東,使兩文虎,為人兩手聶其 耳。縣居海水中,及水所出入奇物。兩虎在其東。 誇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 棄其杖。化為鄧林。 博父國在聶耳東,其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黃蛇。鄧林在其東,二樹木。一曰博 禹所積石之山在其東,河水所入。 拘纓之國在其東,一手把纓。一曰利纓之國。 尋木長千里,在拘纓南,生河$   我詛咒吃人的人,先從他起頭;要勸轉吃人的人,也先從他下手。   其實這種道理,到了現在,他們也該早已懂得,……   忽然來了一個人;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相貌是不很看得清楚,滿面笑容,對了我點頭,他的笑也不像真笑。我便問他,『吃人的事,對麼?』他仍然笑著說,『不是荒年,怎麼會吃人。』我立刻就曉得,他也是一伙,喜歡吃人的;便自勇氣百倍,偏要問他。   『對麼?』   『這等事問他什麼。你真會……說笑話。……今天天氣很好。』   天氣是好,月色也很亮了。可是我要問你,『對麼?』   他不以為然了。含含胡胡的答道,『不……』   『不對?他們何以竟吃?!』   『沒有的事……』   『沒有的事?狼子村現吃;還有書上都寫著,通紅斬新!』   他便變了臉,鐵一般青。睜著眼說,『有許有的,這是從來如此……』   『從來如此,便對麼?』   『我不同你講這些道理;總之你不該說,你說便是你錯!』   我直跳起來,張開眼,這人便不見了。全身出了一大片汗。他的年紀,比我大哥小得遠,居然也是一伙;這一定是他娘老子先教的。還怕已經教給他兒子了;所以連小孩子,也都惡狠狠的看我。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別人吃了,都用著疑心極深的眼光,面面相覷。……   去了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飯睡覺,何等舒服。這只是一條門檻,一個關頭。他們可是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師生仇敵和各不相識的人,都結成一伙,互相勸勉,互相牽掣,死也不肯跨過這一步。   大清早,去尋我大哥;他立在堂門外看天,我便走到他背後,攔住門,格外沈靜,格外和氣的對他說,   『大哥,我有話告訴你。』   『你說就是,』他趕緊回過臉來,點點頭。   『我只有幾句話,可是說不出來。大哥,大約當初野蠻的人,都吃過一點人。後來因為心思不同,有的不吃人了,一味要好,便變了人,變了真的人。有的卻還吃,——也同蟲子一樣,有的變了魚鳥猴子,一直變到人。有的不要好,至今還是蟲子。這吃人的人比不吃人的人,何等慚愧。怕比蟲子的慚愧猴子,還差得很遠很遠。   『易牙蒸了他兒子,給桀紂吃,還是一直從前的事。誰曉得從盤古開闢天地以後,一直吃到易牙的兒子;從易牙的兒子,一直吃到徐錫林;從徐錫林,又一直吃到狼子村捉住的人。去年城裡殺了犯人,還有一個生癆病的人,用饅頭蘸血舐。   『他們要吃我,你一個人,原也無法可想;然而又何必去入伙。吃人的人,什麼事做不出;他們會吃我,也會吃你,一伙裡面,也會自吃。但只要轉一步,只要立刻改$ 易也,食何與焉?」朱英聞之,謂春申君曰:「君知梟之不可以食易其性而為鳳矣,而君之門下無非狗偷鼠竊亡賴之人也,而君寵榮之,食之以玉食,薦之以珠履,將望之以國士之報。以臣觀之,亦何異乎以梧桐之實養梟,而冀其鳳鳴也?」春申君不寤,卒為李園所殺,而門下之士,無一人能報者。   獻馬   周厲王使芮伯帥師伐戎,得良馬焉,將以獻於王。芮季曰:「不如捐之。王欲無厭,而多信人之言。今以師歸而獻馬焉,王之左右必以子獲為不止一馬,而皆求於子。子無以應之,則將嘵於王,王必信之。是賈禍也。」弗聽,卒獻之。榮夷公果使有求焉,弗得,遂譖諸王曰:「伯也隱。」王怒逐芮伯。君子謂芮伯亦有罪焉。爾知王之瀆貨而啟之,黃伯之罪也。   燕王好烏   燕王好烏,庭有木皆巢烏,人無敢觸之者,為其能知吉凶而司禍福也。故凡國有事,惟烏鳴之聽。烏得寵而矜,客至則群呀之,百鳥皆不敢集也。於是大夫、國人咸事烏。烏攫腐以食,腥於庭,王厭之。左右曰:「先王之所好也。」一夕,有鴟止焉,烏群睨而附之如其類。鴟入呼於宮,王使射之,鴟死,烏乃呀而汲之。人皆醜之。   八駿   穆天子得八駿以造王母,歸而伐徐偃王,滅之,乃立天閒、內外之廄。八駿居天閒,食粟日石;其次乘居內廄,食粟日八斗;又次居外廄,食粟日六斗;其不企是選者為散馬,散馬日食粟五斗;又下者為民馬,弗齒於官牧。以造父為司馬,故天下之馬無遺良,而上下其食者莫不甘心焉。穆王崩,造父卒,八駿死,馬之良駑莫能差,然後以產區焉。故冀之北土純色者為上乘,居天閒,以駕王之乘輿;其厐為中乘,居內廄,以備乘輿之闕,戎事用之;冀及濟河以北,居外廄,諸侯及王之公卿大夫及使於四方者用之;江淮以南為散馬,以遞傳服百役,大事弗任也。其士蠻亦視馬高下,如造父之舊。及夷王之季年,盜起,內廄之馬當服戎事,則皆飽而驕,聞鉦鼓而辟易,望旆而走。乃參以外廄。二廄之士不相能,內廄曰:「我乘輿之驂服也。」外廄曰:「爾食多而用寡,其奚以先我?」爭而聞於王,王及大臣皆右內廄。既而與盜遇,外廄先,盜北。。內廄又先上以為功,於是外廄之士馬俱懈。盜乘而攻之,內廄先奔,外廄視而弗救,亦奔,馬之高足驤首者盡沒。王大懼,乃命出天閒之馬。天閒之馬,實素習吉行,乃言於王而召散馬。散馬之士曰:「戎事尚力,食充則力強;今食之倍者且不克荷,吾儕力少而恒勞,懼弗肩也。」王內省而慚,慰而遣之,且命與天閒同其食,而廩粟不繼,虛名而已。於是四馬之足交於野,望粟而取,農不得植,其老贏皆殍,而其壯皆$ 而後有虎,進退死也。故退而得虎,則有死而無生之冀;進而躍焉,雖必墜,萬一有無望之生,亦愈於坐而食於虎者也。若虎則進與退皆在我,無不得已也,而隨以俱墜,何哉?麋雖死而與虎俱亡,使不躍於崖,則不能致虎之俱亡也。雖虎之冥,亦麋之計得哉。嗚呼,若虎可以為貪而暴者之永鑒矣!」   躁人   晉、鄭之間有躁人焉,射不中則碎其鵠,奕不勝則齧其子。人曰:「是非鵠與子之罪也,盍亦反而思之乎?」弗喻。卒病躁而死。郁離子曰:「是亦可以為鑒矣。天民猶鵠也,射之者我也,射得其道則中矣;兵猶子也,行之者我也,行得其道則勝矣。致之無藝,用之無法,至於不若人而不勝其憤,恚非所當恚,烏得而不死?」   立教   郁離子曰:「今有人焉,坐高堂之上,指使臧獲,則不得其心者十恒七八。不得其心而怒叱左右,甚之色與聲並厲。左右承顏而接官,懼其怒之將己遷也,而亦以厲出之。受指使者不知吾怒之所在,則倉惶而愈亂,愈不得於吾心,則吾之怒愈加,出愈厲。承顏而接言者亦不知吾怒之所在,以意度意,愈甚而愈吾違。故小怒則小違,大怒則大違,雖以劍挺臨之,不能使之得吾心也。是故君子之使人也,量能以任之,揣力而勞之;用其長而避其缺,振其怠而提其蹷;教其所不知,而不以我之所知齎之;引其所不能,而不以我之所能尤之。誨之循循,出之申申,不震不暴,匪怒伊教。夫如是,然後懲之而不敢懟,刑之而不敢怨。詩曰:『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如是,斯可以為民之父母矣。」   應侯止秦伐周   秦起兵欲攻周,國人皆不與。應侯謂秦昭王曰:「臣之里公孫弗忌,弱其鄰之老而謀食飲之,裒其徒謂之曰:『彼予鄰之叟也,富而嗇,吾將與若往食飲之。』其徒曰:『彼雖富而甚嗇,其奚以食飲之?』曰:『我且盜之。』其徒皆愀然。明日又欲往,其徒曰:『子之謀鄙,盍更諸?』曰:『我將脅而取之。』其不從者半,弗果往。他日,又曰:『請以貨先為之市,具禮召主人而酬酢之,多取物而日稽其直,且速其子弟以為常,不數歲,吾將竭其藏,何如?』其徒皆欣然從之。夫三言者其以不道取諸人均也,而有從不從焉者,避其名也。今周天下之共主也,無桀、紂之惡,無辭而攻之,誰甘受其名?臣固知國人之不與也。」   樹怨   郁離子曰:「樹天下之怨者,惟其重己而輕人也。所重在此,所輕在彼,故常自處其利而遺人以不利,高其智以下人之能,而不顧夫重己輕人,人情之所同也。我欲然,彼亦欲然,求其欲弗得則爭。故爭之弗能,而甘心以讓人者,勢有所不至,力有所不足也,非夫人之本心也。勢至力足而$ 百條,圍縛群孽而去,故我們依舊得活。」從此郭氏平安。   天蓬尺   朱生某,臨試日至校士館門,腹痛甚,廣文引驗,主司放歸。及抵家,腹中隱隱作人語曰:「我為姚洙,金陵人,明初為偏將,隸魏國公子麾下。魏公子,即朱生三世前身也。主帥與我千人剿山賊,深入被圍。豔我妻潘氏,求援不發。我與千人死傷殆盡,生還者不數人。因強納我妻,不從,自經而死。欲報已久,故來索命。」家人詰之曰:「彼時何不即報,乃遲數百年始報耶?」曰:「彼為元戎,忠且勇,宿根甚厚,故不得報。及再世則為高僧,至三世則為顯官,有實政,又不得報;即今生,彼亦有科名,尚不得報。今彼一言而殺三命,祿位已削,方得報之也。」問:「殺三命者何事?」曰:「渠某月日錯告某為盜,並其妻、弟俱死,非殺三命耶?」先是朱生被竊,心疑鄰人張某所偷,告官究治,以形跡可疑,真贓不獲,張與妻及其弟拖累而死,事實有之。   時同邑有周生者,學法治鬼怪頗驗,聞之往候。朱生有懼色,腹中不作聲。周生出,復大言曰:「我豈畏若耶!我畏其天蓬尺耳!」詢之周生,果持之袖中也。   又有行腳僧西蓮者候朱,見朱痛楚狀,乃口誦其咒,腹中曰:「師德行人,乃誦咒禁我耶!」西蓮曰:「我與汝解冤,何為禁汝?」腹中曰:「若欲解冤,須誦《法華經》。師所持咒是《穢跡金剛咒》,命惡神強禁我,我豈服哉!」西蓮曰:「我即起道場誦《法華經》,能解仇釋宿冤乎?」腹中唯唯,又要冥鏹若干錠,立券約,書中保,曰:「依我,我即捨之去。但我貴者,當從口中出,諸跟隨者從後竅出。」朱生遂嘔痰斗許,下泄數日,而聲遂息。   越數日,腹中復言曰:「我之仇已解,奈死賊圍者又甚眾,渠等不肯釋,奈何?」於是聞千百人喧闐腹中。朱生患苦,不堪而逝。   撮土避賊   江州醫生萬君謨,業甚精,遠近就醫者絡繹,君謨皆盡心療之,絕不計其有無酬謝也,有甚貧者款之于家,病癒而遣之。   一日,有道人款門求醫,萬診之曰:「師病痞膈,服藥數十劑,可以平復。」道人曰:「來自廬山,奈往返何?」因留治之。月餘果瘳。崇禎末年間事也。其時流寇猖獗,所在患其突至,君謨憂之,道人曰:「公有力可徙避之乎?」君謨曰:「餬口之外,毫無長物資生,且無別業棲托,奈何?」臨行,道人令君謨取土斗許咒之,命藏於功德堂中,晨夕焚香。猝有賊至,取升許土撒前後門,閉戶不出,只吃炒米,不舉火食,度賊退後乃出。   賊入城數次,及官兵至,俱用此法,絕無所損。鄰人有回視者云:「但見雲霧而已。」及土用完,世已太平。   沙$ 「匣上卦名震,與我名景震相應,我當開之。」啟其蓋,飛出火箭一枝,著於對面景德廟正殿柱上,登時火起,將殿宇僧房焚燒殆盡。   官受妓嗔   楊鏡村作蘇州太守,娼禁甚寬;某太守治蘇州,笞妓甚酷。後兩人俱解組矣,偶過江都,有巨公某延之飲酒。座有三妓,皆蘇人也,主人戲問:「蘇州官長賢否?」三人但認識楊公,不認識某公,齊聲對曰:「楊太老爺待奴輩仁慈,並禁地方衙役光棍嚇詐,此等官府,自然公侯萬代。後來某大老爺拿奴輩去,非笞即拶,並教供出嫖客姓名,以便他嚇詐取錢,不供便打。如此等官,世世子孫要做奴輩這行生意的。」舉座大笑。某公不終席登車而去。   京中新婚   北京婚禮,與南方不同。邵又房娶妻,南方諸同年賀之,意欲鬧房拜見新人也。不料花轎一到,直進內房,新郎彎弓而出,向轎簾三發響箭,然後抱新人出轎,則亂鬢蓬鬆,紅綢裹首。新郎以秤杆挑下紅巾,不行交拜之禮,便對坐牀上。伴婆二人,持紅氈將四面窗楞通身遮蔽,進大餃一個,剖之,中藏小餃百餘。兩新人飲酒啖餃畢,脫衣交頸而睡。次日雞鳴,公公秉燭早起,禮拜天地、灶神、祖廟。過五日後,方才宴客。本日賀者,全無茶酒,饑渴而退。或嘲之曰:「京裡新婚大不同,轎兒抬進洞房中。硬弓對臉先三箭,大餃蒸來再一鐘。秤杆一挑休作揖,紅氈四裹不通風。明朝天地祖宗灶,拜得腰疼是阿公。」   張趙鬥富   康熙間,河道總督趙世顯與裏河同知張灝鬥富。張請河台飲酒,樹林上張燈六千盞,高高下下,銀河錯落。兵役三百人點燭剪煤,呼叫嘈雜,人以為豪。越半月,趙回席請張,加燈萬盞,而點燭剪煤者不過十餘人,中外肅然,人疑其必難應用。及吩咐張燈,則颯然有聲,萬盞齊明,並不剪煤而通宵光燄。張大慚,然不解其故。重賄其奴,方知趙用火藥線穿連於燭心之首,累累然,每一線貫穿百盞,燒一線則頃刻之間百盞明矣。用輕羅為燭心,每燭半寸,暗藏極小爆竹,爆聲腷膊,燭煤盡飛,不須剪也。   鹽商安麓村請趙飲酒,十里之外燈彩如雲。至其家,東廂西舍珍奇古玩羅列無算,趙顧之如無有也。直至酒酣席撤,入燕室小坐,美女二人捧雙錦盒呈上,號「小頑意」。趙啟之,則關東活貂鼠二尾躍然而出,拱手問趙。趙始啞然一笑曰:「今日費你心了。」   朱爾玫   康熙間,朱爾玫以邪術惑人,有神仙之號,名重京師,王公皆折節下之,惟三登熊文貞公之門終不得見。一日,朱又往告司閽云:「相公今日著何服,食何菜,坐何處地方,我一一皆知。」司閽者以其言皆中,驚白相公。公笑曰:「朱某所測我者,果件件不錯,$ 意必滿洲籍,其人當有異也。及榜發,則四十一名乃錢文敏,旋授殿撰,某以為疑。一日,會於宴所談及之,適湯太史大紳在座,笑曰:「錢殿元小名集貴,又何疑乎!」眾乃恍然。   歸寧女遇怪   陝西清澗縣某村有婦歸寧,其父送女還。中途歷山徑,風驟起,女衣褲盡失,裸而立。父無奈,脫衣裹之,掖以行。昏暮抵婿家,婿怪問之,翁告以故。婿詫且怒曰:「是何邪魅?翌日當持槍擊之耳。」各就寢。黎明,女驚呼婿忽無頭矣,其家乃訟之官。   縣令戴君提鞫,疑女之有所私而殺其夫也,刑之,堅不承。翁匍匐哭訴其事,令遂躬率丁役,命導至女失衣所,遍加搜覓。見山側有一穴甚深,令募能下探者,犒錢若干,一健卒應募,乃束炬入。行數十武,忽有天光,見一僧貌獰惡,瞑目臥土榻,卒懼而返,白諸令。令更遣壯役數人持貫索器械隨之入,則僧已醒。眾向前遽縛之,擁而出見。令再三研詰,不答;批其頰,亦無一言。無如之何,乃加鏈數圍,督眾役押解入城,將禁之獄。   行里許,忽狂飆大發,眾皆目眯,少頃,而僧及解役數人俱杳然矣。遂寢其事。戴君名樹屏,荊溪人也,其幕中戚友歸述其異如此。   龍誅龍   乾隆辛亥八月,鎮海招寶山之側白晝天忽晦冥,有兩龍互擒一龍捽諸海濱,大可數十圍,如人世所畫龍狀,但角頗短,而鬚甚長。始墮地猶蠕蠕微動,旋斃矣,腥聞里許,鄉人競分取之。其一脊骨,正可作臼。有得其頷者,市之獲錢二十緡。   桑蠶   宜興東滄橋離城數里,有某村婦,子患痘,醫者下方,須用桑蠶。夫傭於外,其姑命婦覓桑蟲。婦至野尋求,見老桑一株,有蠶蠕蠕甚大,喜而捉之。行數武,忽失蠶,婦告其姑。姑曰:「此活蠶,非有翼能飛,墮亦只在草間耳,盍往覓之。」婦仍詣其地搜尋,林隙有一洞。方諦視間,忽巨蛇昂首出,儼然人頭,有一臂,怒目睒睒,指婦作人語曰:「汝再擾我,即當啖汝。」婦驚仆。其姑訝婦久不返,往視之,見其臥地吐沫,面無人色。扶歸漸蘇,乃述所見如是。兒竟殤,婦亦旋患癎,不知何怪也。此乾隆壬子五月間事。   朝六   山陰庫書馮心法,辛亥冬,其母病,馮夜歸。張燈見韓聖華來,竟忘其死,與言生平如故。韓曰:「兄家有差使事值我,票已判行,三日可發,我當為兄經理停妥。」馮庫書舞弄多事,畏告發,與之議賄,許以錢六千,韓許諾謝去。馮方怪韓之既死,謂母病必危,又疑許賄六千庶可救。及三日韓至,竟入內,而馮母死。豈冥使亦如人間獄訟,不論輸贏,總需使費耶?抑衙門人生不顧其親好者,為鬼亦無異耶?   魍魎   山陰高進士之父某翁,未遇$ 岐黃,亦曾備言其事。   亡夫領婦到陰間見太公太婆   毗陵莊生家千,早歿。遺婦陸氏,於乾隆壬子臥病。經夏,至七月六日,忽夢亡夫挈至一門,廳事頗如舊家。登堂見舅姑咸在,各各悲喜。   俄而,屏後有髯翁夫婦扶杖出,家千曰:「此太公太婆也,汝未及見,今宜祗謁。」氏如禮拜見。髯翁曰:「孫婦初見我,當有以款之。」其子以空乏對,翁乃探囊出白金付左右,須臾肴饌羅列,方圍坐共食。翁指盤中肉丸謂家千曰:「此味何不攜去啖孫婦?」家千遽愀然目視其祖,若以為不可者,翁遂不言。食竟,氏前請曰:「既到此,須一見閻王否?」翁曰:「汝並無罪過,無庸去見。」因指旁向者謂氏曰:「明日戌時,當遣肩輿來迓汝耳。」乃歘然醒。述所見髯翁夫婦,果其生前狀貌,口脗宛然;至奔走使令之人,皆其家已故僕婦,一一不爽也。氏言夢中所遇,一家骨肉團聚甚樂。   次日七夕,果見夢中二僕舁輿來迎,如期而逝。髯翁者,名椿,字書年,曾為射洪令,一生爽直。家千父字實君,亦誠願人也。   淫諂二罪冥責甚輕   老僕朱明死一日而復甦,告人曰:   我被陰間喚去,為前生替人作債負中證,兩造互訐,必須我到,才得明白。我見閻羅王之後,據實剖陳,其案遂定,放我還陽。我出殿門,見柱上有一對聯云:「是是非非地,明明白白天。」我歎賞之,以為不愧神明口氣。   正徘徊間,見有一群托生之鬼從堂上下來,大半多不相識,只有一女子、一老叟,皆我鄰也。女有淫行,叟諂富家,以為此二人者,必墜阿鼻地獄矣。及判官走過,手持托生簿,因而問之。判官曰:「某婦甚孝,故托生山西貴人家為公子;叟甚慈,故托生山東為富家女。」   朱大不服,曰:「我素知某婦不端,某叟沒品,俱得托生好處,然則閻羅衙門,何得為是是非非、明明白白乎?」判官歎曰:「此乃所以謂之是是非非、明明白白也。何也?男女帷薄不修,都是昏夜間不明不白之事,故陽間律文載:『捉奸必捉雙。』又曰:『非親屬不得擅捉。』正恐黯昧之地,容易誣陷人故也。閻羅王乃尊嚴正直之神,豈肯伏人牀下而窺察人之陰私乎?況古來周公制禮,以後才有『婦人從一而終』之說。試問未有周公以前,黃農虞夏一千餘年史冊中,婦人失節者為誰耶?至於貧賤之人,謀生不得,或奔走權門,或趨蹌富室,被人恥笑,亦是不得已之事。所謂『順天者昌』,有何罪過而不許其托生善地哉?況古人如陳太丘弔張讓而解黨禍,康海見劉瑾以救李崆峒,貶其身而行其仁,功德尤大,上帝錄之入菩薩一門,且有善報矣。至於因淫而釀成人命,因諂而陷害平人,是則罪之大$ 無焉。天下嘗有言曰:叛父母,褻神明,則雷霆下擊之。雷霆固不能為天下盡擊此等輩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時而不測也。使雷霆日轟轟繞天下以求夫叛父母、褻神明之人而擊之,則其人未必能盡,而雷霆之威無乃褻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聖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獨愛夫賢者之用其心約而成功博也,吾獨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勞而功不成也。是無他也,專於其所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精,兼於其所不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將曰是惟無及,及則精矣。不然,吾恐奸雄之竊笑也。齊威王即位,大亂三載,威王一奮而諸侯震懼二十年。是何修何營邪?夫齊國之賢者,非獨一即墨大夫,明矣。亂齊國者,非獨一阿大夫,與左右譽阿而毀即墨者幾人,亦明矣。一即墨大夫易知也,一阿大夫易知也,左右譽阿而毀即墨者幾人易知也,從其易知而精之,故用心甚約而成功博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十焉,吾舉其一,而人不知吾之不知其九也。歷數之至於九,而不知其一,不如舉一之不可測也,而況乎不至於九也。   【辨奸論】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月暈而風,疏潤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勢之相因,其疏闊而難知,變化而不可測者,孰與天地陰陽之事,而賢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惡亂其中而利害奪其外也。昔者羊叔子見王衍曰:“誤天下蒼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陽見盧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孫無遺類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見者。以吾觀之,王衍之為人,容貌言語固有以欺世而盜名者,然不忮不求,與物浮沉,使晉無惠帝,僅得中主,雖衍百千,何從而亂天下乎?盧杞之奸,固足以敗國,然而不學無文,容貌不足以動人,言語不足以眩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從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今有人口誦孔、老之言,身履夷、齊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與造作言語,私立名字,以為顏淵、孟軻複出,而陰賊險狠與人異趣,是王衍、盧杞合而為一人也,其禍豈可勝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巨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此豈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豎刁、易牙、開方是也。以蓋世之名而濟其未形之患,雖有願治之主、好賢之相,猶將舉而用之,則其為天下患必然而無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孫子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則吾言為過,而斯人有不遇之歎,孰知禍之至於此哉?不然,天下將被其禍,而吾獲知言之名,悲夫!   【三子知聖$ 祥 。延壽兒既死,尚是小事,倘若公子再有差錯,九泉之下怎對故主老爺之面?今蒙 眾位良言相勸,只可將延壽兒殘骨、衣裳埋了,然後破著我這把老骨,咱們再商議 除妖報仇。」於是,眾人抬棺材的,刨坑的,登時將延壽兒掩埋已畢。 不知老蒼頭如何商量去捉妖怪,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癡公子怒叱蒼頭 眾莊丁定計擒妖 詩曰: 流水姻緣不久長,長憂獨臥象牙床。 床空夢醒推鴛枕,枕冷魂消月滿窗。 窗外妖狐來竊盜,盜他真寶是元陽。 陽衰陰盛實堪恨,恨把書房作病房。 話說老蒼頭親眼看見將延壽兒掩埋已畢,不免又悲痛了一回,對眾說道:「如 今亡的亡,病的病,皆由被妖之害。我與妖精勢不兩立!求眾位仍然幫我商酌,如 何辦理方妥?」眾佃戶說道:「你老不必著急,咱們今晚大家先捉他一次,如若得 勝,那就不必說了。倘若不濟,咱這裡有一個手段最高的,提起來誰都知道,他原 本是個老道打扮,善能畫符降妖。現在住居迎喜觀內,真似活神仙是的。那時將他 請來,准保妖精可除,公子之病也可痊癒。」蒼頭聽罷,說道:「這主意卻很好。 咱們先到前邊司事房歇息歇息,吃了晚飯再來書院巡察。」 於是大眾出了果園,蒼頭說:「方纔延壽兒之事,多蒙眾位扶持鼎力。本該治 酒酬勞,但因公子之病,不能得暇。俟過日定行補情致謝。」眾佃戶道:「老管家 何必如此說。這些事俱是我等應該效力的,何謝之有?」蒼頭道:「公子傷了真元 恐其命在旦夕。今晚咱將書院圍裹,倘若拿住妖怪,那就不用說了。若是拿不住, 你們說的迎喜觀最善捉妖治病的是怎麼個稱呼?說給我,等明日好找去。」眾人道 :「這方都稱他為王半仙。你老若是找他時,他那觀外擺著攤子,到那裡一探聽就 可知道了。但這些事你老也須稟明公子,然後竭誠辦去方好。」蒼頭道:「眾位說 的也是。你們先去用飯,候著我去通稟,回來再作道理。」 說罷,一直來到書齋,掀簾而入。見公子昏昏沉沉,在床上仍是合衣而睡。老 蒼頭猛然一看更覺不堪,真是面如金紙。不禁點頭暗歎,一陣心酸,早落下淚來, 暗叫:「老天那,老天!我上輩主人世代積善,輪到我這幼主,怎麼叫他逢這樣異 災,病至無可救處。」 老蒼頭正自默想,忽然見公子似夢裡南柯一般,兩眼朦朧著,扎掙起身形,東 倒西歪的走了幾步,用手拉著蒼頭,含笑說道:「小$ 功曹神領命,接過文表,復又回轉天庭,將文疏投與天王去了。 呂祖見功曹神去後,連忙步出淨室,命蒼頭把香案撤了,打掃法台伺候,待捉住妖 怪,好來此審問發落。山人先到青石山去等著天神到來,共圍磋砑古洞。蒼頭領命 去訖。呂祖駕著雲頭,方離了周宅之內。 且說玉面仙姑自從令眾狐齊發腥臊之氣,呂祖躲避之時,俱都得便歸洞。玉狐 來在洞內,自思:「今日之事雖然彼此未曾傷礙,大略呂純陽不肯相容,一定約請 天神來此打仗。倘那時,眾寡不敵,如何是好?不知小妖兒請的雲蘿、鳳簫二位仙 妹為何不來?莫非他們見我所行不正,恐殃及他們身上?然結拜之時曾說過患難扶 持。難道此時背盟負約不成?若真如此,世界上凡結拜的兄弟姊妹,全是不關痛癢, 有福自享,有禍自擋便了。素日說的甜言蜜語,竟是平安之日為的來往吃喝熱鬧而 已。罷!罷!罷!這些沒良心的勢力小人。從此我被天神殺了便罷,若是再能有個 生發,一定與他們斷絕。」 玉狐正在洞內怨恨盼望,忽聽小妖兒報道:「二位仙姑到了!」玉面狐此時聽 見來了兩個幫手,真是喜從天降一般,慌忙迎接進去,一齊坐定。雲蘿仙子問道: 「不知賢姊見招有何吩咐?」玉面狐遂將如何與周公子來往,怒吃延壽,如何辱打 王老道,大鬧法台,如何得罪呂洞賓,現今他去約請天神,不肯罷休的話,前前後 後如此這般說了一遍。雲蘿聽罷,說道:「這事據賢姊說來,呂洞賓本來道法頗高, 今又邀請天兵天將,大約料難是他們的對手。常言『寡不敵眾,弱不敵強』,倘若 與他對壘相抗,那時被他擒住,呂洞賓焉肯輕易發放?據愚妹想來,莫若避其鋒銳, 將眾妹等一齊遷在別處。賢姊居在愚妹之洞或鳳簫賢妹之洞,痛改前罪。呂洞賓雖 知在我們洞內,他曉得仙姊改過自悔,大略不肯再究。等著這事冷淡了,誰還肯再 來多管?」鳳簫公主亦說道:「這主意卻很好,倒免的彼此不安。」 此時玉面狐似有允意。這些未修成的眾狐仍然野性不退,一齊說道:「二位仙 姑說的雖然不錯,無奈呂洞賓欺人太甚!當面羞辱洞主。我們洞主也是修成的仙體, 豈肯白受他野道這口氣。常言『他有他的登雲法,我有我的入天梯』,我們定與這 野道勢不兩立。」這也是眾狐的劫數難逃,所以玉面狐聽了這派話,登時火性又復 冒起,遂決意說道:「二位仙妹不必相勸。我若一躲避呂洞賓,豈不今天下同類恥 笑,丟了我玉面仙姑的聲名?求二位仙姑竭平生法術助愚姐一場,與這些毛神見個 高低,再作定奪。」 鳳簫公主、雲蘿仙子兩個聽罷,心內雖不樂意$ 衾單。 豈曰無重纊,誰與同歲寒。 歲寒無與同,朗月何朧朧。 展轉眄枕席,長簟竟床空。 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 獨無李氏靈,彷彿睹爾容。 撫衿長歎息,不覺涕沾胸。 沾胸安能已,悲懷從中起。 寢興自存形,遺音猶在耳。 上慚東門吳,下愧蒙莊子。 賦詩欲言志,零落難具紀。 命也詩奈何,長戚自令鄙。 ○石崇王昭君辭一首(並序) (王明君者,本為王昭君,以觸文帝諱故改。匈奴盛,請婚於漢,元帝以後宮良家女子 明君配焉。昔公主嫁烏孫,令琵琶馬上作樂,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爾也。 其造新之曲,多哀怨之聲,故敘之於紙云爾。) 我本漢家子,將適單于庭。 辭訣未及終,前驅已抗旌。 僕御涕流離,轅馬為悲鳴。 哀郁傷五內,泣淚沾珠瓔。 行行日已遠,乃造匈奴城。 延我於穹廬,加我閼氏名。 殊類非所安,雖貴非所榮。 父子見陵辱,對之慚且驚。 殺身良未易,默默以苟生。 苟生亦何聊,積思常憤盈。 願假飛鴻翼,棄之以遐征。 飛鴻不我顧,佇立以屏營。 昔為匣中玉,今為糞上英。 朝華不足歡,甘為秋草並。 傳語後世人,遠嫁難為情。 ○左思嬌女詩一首 吾家有嬌女,皎皎頗白皙。 小字為紈素,口齒自清歷。 鬢髮覆廣額,雙耳似連璧。 明朝弄梳台,黛眉類掃跡。 濃朱衍丹唇,黃吻瀾漫赤。 嬌語若連瑣,忿速乃明忄畫。 握筆利彤管,篆刻未期益。 執書愛綈素,誦習矜所獲。 其姊字惠芳,面目<日粲>如畫。 輕妝喜樓邊,臨鏡忘紡績。 舉觶擬京兆,立的成復易。 玩弄眉頰間,劇兼機杼役。 從容好趙舞,延袖像飛翮。 上下弦柱際,文史輒卷襞。 顧眄屏風畫,如見已指擿。 丹青日塵暗,明義為隱賾。 馳騖翔園林,果下皆生摘。 紅葩掇紫蒂,萍實驟抵擲。 貪華風雨中,倏眒數百適。 務躡霜雪戲,重綦常累積。 並心注餚饌,端坐理盤槅。 翰墨戢函按,相與數離逖。 動為爐鉦屈,屣履任之適。 止為荼菽據,吹吁對鼎钅歷。 脂膩漫白袖,煙熏染阿錫。 衣被皆重池,難與次水碧。 任其孺子意,羞受長者責。 瞥聞當與杖,掩淚俱向壁。 作者:徐陵 ○陸機擬古七首 △擬西北有高樓 高樓一何峻,迢迢峻而安。 綺窗出塵冥,飛階躡雲端。 佳人撫琴瑟,纖手清且閒。 芳草隨風結,哀響馥若蘭。 玉容誰能顧,傾城在一彈。 佇立望日昃,躑躅再三歎。 不怨佇立久,但願歌者歡。 思駕歸鴻羽,比翼雙飛翰。 △擬東城高且長 西山何其峻,曾曲郁崔嵬。 零露彌天墜,蕙葉憑林衰。 寒暑相因襲,時逝忽如遺。 三閭結飛轡,太耋悲落暉。 曷為牽世$ 個人,外薦長隨兩三個人,以至廚子、火夫人等;內裡帶的是晉升家的、梁材家的 、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這隨緣兒媳婦便是戴勤的女孩兒,並其餘的婆子丫鬟 ,共有二十餘人。老爺一輛太平車,太太一輛河南棚車,其餘家人都是半裝半坐的 大車。諸事安排已畢,這老爺、太太辭過親友,拜別祠堂,便擇了個長行吉日,帶 領裡外一行人等,起身南下。 這日,公子送到普濟堂,老爺便不教往下再送。當下爺兒娘兒們依依不舍,公子只 是垂淚,太太也是千叮萬囑沾眼抹淚的說個不了。老爺便忍著淚說道:「幾天的離 別,轉眼便得聚會,何必如此!」說著又吩咐了公子幾句安靜度日、奮勉讀書的話 ,竟自合太太各各上車去了。 公子送了老爺、太太動身,眼望著那車去得遠了,還在那裡呆呆的呆望。那老爺、 太太在車上也不由得幾次的回頭遠望,只是戀戀不舍。這正是古人說的:「世上傷 心無限事,最難死別與生離。」這公子一直等一行車輛人馬都已走了,又讓那些送 行的親友先行,然後才帶華忠並一應家人回到莊園。真個的,他就一納頭的杜門不 出,每日攻書,按期作文起來。這且不表。 且說那安老爺同了家眷自普濟堂長行,當日住了常新店。 沿路無非是曉行夜住,渴飲饑餐。不則一日,到了王家營子。 渡過黃河,便到南河河道總督駐紮的所在,正是淮安地方。早有本地長班預先給找 下公館,沿河接見。上下一行人便搬運行李,暫在公館住下。安老爺草草的安頓已 畢,便去拜過首縣山陽縣各廳同寅,見過府道,然後才上院投遞手本,稟到稟見。 那河台本是個從河工佐雜微員出身,靠那逢迎鑽於的上頭,弄了幾個錢,卻又把皇 上家的有用錢糧,作了他致送當道的進身獻納,不上幾年,就巴結到河工道員。又 加他在工多年,講到那些裹頭挑壩、下埽加堤的工程,怎樣購料,怎樣作工,怎樣 省事,怎樣賺錢,那一件也瞞他不過。因此上歷署兩河事務,就得了南河河道總督 。待人傲慢驕奢,居心忌刻陰險。 那時同安老爺一班兒揀發的十二人,早有一大半各自找了門路,要了書信,先趕到 河工,為的是好搶著鑽營個差委。 及至安老爺到來,投遞了手本,河台看了,便覺他怠慢來遲。 又見京中不曾有一個當道大老寫信前來托照應他,便疑心安老爺仗著是個世家旗人 ,有心傲上。隨吩咐說:「教他等見官的日子隨眾參見。」安老爺是個坦白正路人 ,那裡留心這些事? 一般也隨眾打點些京裡的土儀,給河台送去。及至送到院上,巡捕傳了進去,交給 門上。那門上家人看了看禮單,見上面寫著不過是些京靴、縉紳、杏仁、冬菜等件 $ 救了安龍媒、張金鳳並張老夫妻二人。因見張姑娘 是個聰明絕頂的佳人,安公子又是個才貌無雙的子弟,自己便輕輕的把一個月下老 人的沉重耽在身上,要給他二人聯成這段良緣。不想合安公子一時話不投機,惹動 他一衝的性兒,羞惱成怒,還不曾紅絲暗系,先弄得白刃相加。 按這段評話的面子聽起來,似乎純是十三妹一味的少不更事,生做蠻來。卻是不然 。書裡一路表過的,這位十三妹姑娘是天生的一個俠烈機警人,但遇著濟困扶危的 事,必先通盤打算一個水落石出,才肯下手,與那《西遊記》上的羅剎女,《水滸 傳》裡的顧大嫂的作事,卻是大不相同。即如這樁事,十三妹原因「俠義」兩個字 上起見,一心要救安、張兩家四口的性命,才殺了僧俗若干人;既殺了若干人,其 勢必得打發兩家趕緊上路逃走,才得遠禍。講到上路,一邊是一個瘦弱書生帶著黃 金錙重,一邊是兩個鄉愚老者伴著紅粉嬌娃,就免不了路上不撞著歹人,其勢必得 有人護送。講到護送,除了自己一身之外,責堪旁貸者再無一人。講到自己護送, 無論家有老母不能分身遠離,就便得分身,他兩家一南一北,兩路分程,不能兼顧 ,其勢不得不把兩家合成一路。 講到兩家合成一路,又是一個孤男,一個幼女,非鴉非鳳,不好同行,更兼二人年 貌相當,天生就的一雙嘉耦,使他當面錯過,也是天地間的一樁恨事,莫若借此給 他合成這段美滿姻緣,不但張金鳳此身得所,連他父母也不必再計及到招贅門婿, 一同跟了女兒前去,倒可圖個半生安飽。 如此一轉移間,就打算個護送他們的法兒也還不難,自己也算「救人救徹,救火救 滅」,不枉費這番心力。此十三妹所以挺身出來給安龍媒、張金鳳二人執柯作伐的 一番苦心孤詣也。又因他自己是個女孩兒,看著世間的女孩兒自然都是一般的尊貴 ,未免就把世間這些男子貶低了一層。再兼這張金鳳的模樣、言談、性情、行逕, 都與自己相同,更存了個「惺惺惜惺惺」的意見。所以未從作這個媒,心裡只有張 金鳳的願不願,張老夫妻的肯不肯,那安公子一邊,直不曾著意,料他也斷沒個不 願不肯的理。誰想安公子雖是個年少後生,卻生來的老成端正,一口咬定了幾句聖 經賢傳,斷不放鬆。這其間弄得個作媒的,在那一頭兒,把弓兒拉滿了,在這一頭 兒,可把釘子碰著了,自然就不能不鬧到揚眉裂眥、拔刀相向起來。這是情所必至 、理有固然的一段文章。列公莫認作十三妹生做蠻來,也莫怪道說書的胡諂硬扭。 話休絮煩,言歸正傳。卻說安公子見十三妹揚刀奔了他來,「嗳呀」了一聲,雙手 捂著脖子,望門外就跑。張老$ 這是甚麼勾當呀?」慌得他抓了頂 帽子,拉了件褂子,一路穿著跑了出來,跪在門外,口中高報:「山陽縣典史郝鑿 槷叩接大人!」轎子過去了良久,他還在那里長跪不起,兩旁眾人都看了他指點著 笑個不住。他也不知眾人笑他何來。及至站起來,自己低頭一看,才知穿的那件石 青褂子鑲著一身的狗牙兒縧子,原來是慌的拉差了,把他們官太太的褂子穿出來了 。咳,正所謂:「宦海無邊,孽海同源;作官作孽,君自擇焉!」 閒話休提。卻說那钦差到了典史衙門,望見那土地祠,便命住轎,落平下來。只見 跟班的從懷裡掏出一個黑皮子手本來,眾人兩旁看了,詫異道:「钦差大人怎生還 用著這上行手本,拜誰呀?便是拜土地爺,也只合用個『年家眷弟』的大帖,到底 拜誰呀?」正在猜度,那家人把手本呈老爺看過,便交付巡捕,說:「拜會安太老 爺。」那巡捕接了,偷眼一看,手本上端恭小楷寫著「受業烏明阿」一行字,連忙 飛奔到門投帖。 卻說那時正近重陽,南闈鄉試放榜。安老爺正得了一本《江南新科闈墨》在那裡看 ,聽得縣衙前才得一片喧嘩,旋即不聞聲息,卻也聽慣了,不以為意,依然看那本 文章。忽見戴勤匆匆的跑進來,回稱:「钦差來拜。」雖安老爺的鎮靜,也不免驚 疑。心裡說:「難道真個的钦差來催官項來了不成?」伸手接過手本一看,笑道: 「原來是他呀!只說甚麼『吳大人』『吳大人』,我就再想不起是誰了!」因慢慢 的起身離坐,說:「請進來罷。」早見那烏大爺遍體行裝的進來,先向安老爺行了 個旗禮,請了安,起來,又行了個外官禮兒,拜了三拜。安老爺也半禮相還。烏大 爺起身,又走近前來看了看老爺的臉面,說:「老師的臉面竟還好。只是怎生碰出 這等一個岔兒來!」 一時讓坐茶罷。烏大爺開口先說:「老師的信,門生接到了。因有幾兩銀子不好轉 人送來,旋即奉了到此地來的廷寄,如今自己帶了來了。」又問:「老師的官項現 在怎樣?」安老爺不便就提公子來的話,便答說:「也有了些眉目了。」烏大爺道 :「門生給老師帶了萬金來,在後面大船上呢,一到就送到公館去。」安老爺忙道 :「多了,多了,這斷乎用不了。你雖是個便家,況你我還有個通財之誼,只是你 在差次,那有許多銀子?」 烏大爺道:「這也非門生一人的意思。沒接著老師的信以前,並且還不曾看見京報 ,便接著管子金、何麥舟他兩家老伯的急腳信,曉得了老師這場不得意。門生即刻 給同門受過師恩的眾門生分頭寫了信去,派了個數兒,教他們量力盡心。因門生差 次不久,他們又不能各各的專人前來,便叫他們止$ 也去得,便許給他作了填 房,招作女婿。這老頭子在西莊兒住家,因疼女兒,便把這東莊兒的房子給了褚一 官,又給他立了產業,就成果起這分家來。那鄧九公一個月倒有二十天帶了他一個 身邊人在女兒家住。這個人靠著有了幾歲年紀,又掘又橫,又不講禮,又不容人說 話,褚一官是怕得神出鬼入,只有他這個女兒降的住他。他這幾日正在這裡住著, 每日到離此地不遠一座青雲山去,也不知甚麼勾當。據奴才看,好像有甚麼機密大 事似的。那老頭子天天從山裡回來,不是垂涕抹淚,便是短歎長吁,一應人來客往 他都不見,並且吩咐他家等閒的人不許讓進門來。如今老爺要到他家去,此刻正不 差甚麼是那老頭子回來的時候,萬一他見了,說上兩句不知高低的話,奴才持不住 。所以奴才在這裡為難。」 老爺聽了,也為起難來,說:「我找褚一官,正為找這姓鄧的說話。這便怎麼樣呢 ?」華忠道:「老爺找他有甚麼話說?」老爺指著公子身上背的那張彈弓道:「我 交還他這件東西,還訪一個人。」華忠道:「依奴才糊塗見識,老爺竟不必理那個 瘋老頭子也罷了。此地也不好久坐,這條街上有幾座店口,奴才找處乾淨的請老爺 歇息,竟等褚一官回來,奴才把他暗暗的約出來,老爺見了他,先問他個端的。請 示老爺可使得?」老爺道:「自然也要見見那褚一官。既如此,就在這裡坐著等他 罷,近便些。你倒是在那裡弄些吃的來,再弄碗乾淨茶來喝。」華忠忙道:「這個 容易。奴才這個續妹妹卻待奴才很親熱,竟像他哥哥一般,也因這上頭,他父親才 肯留奴才住下。奴才如今就找他預備些點心茶水來。」說著一逕去了。 華忠去後,安老爺把他方才的話心中默默盤算:「據他說鄧九公那番光景,不知究 竟是怎生一路人?他家又這等機密,不知究竟是何等一樁事?好叫人無從猜度。」 正在那裡盤算著,只見華忠依然空著兩手回來。安老爺道:「難道他家就連一壺茶 都不肯拿出來不成?」華忠忙答道:「有!有!奴才方才把這番話對奴才續妹子說 了,他先就說,既是老爺的駕到了,況又是奴才的主兒,不比尋常人,豈有讓在外 頭坐著的理?及至奴才說到那彈弓的話,他便說:『這更不必講了。』叫奴才快請 老爺合奴才大爺到他家獻茶。他還說,便是他父親有甚話說,有他一面承管。既這 樣,就請老爺、大爺賞他家個臉,過去坐坐。」安老爺聽了甚喜,便同了公子步行 過去。兩個家人付了茶錢,連牲口車輛一並招護跟來。 卻說安老爺到了莊門,早見有兩個體面些的莊客迎出來。見老爺各各打恭,口裡說 :「二位當家的辛苦。」原來外省鄉居$ 蓋的車還在這裡等著呢。」安太太道:「不用甚麼了。你沒跟大爺去嗎?」戴勤道:「老爺留奴才在這裡伺候的。」玉鳳姑娘聽如此說,便隔窗叫他道:「嬤嬤爹,你先去告訴了話,進來我再瞧瞧你。」戴勤去了進來,又重新給姑娘請安,也問了姑娘幾句話。   姑娘一時想起當日送靈回京的話,又細問了一番,因道:「你們走到那裡就遇見這裡老爺的人了?」戴勤道:「走到德州。」姑娘道:「他們岸上走,你們河裡走,怎得知道就是咱們的船呢?」戴勤道:「姑娘問起這件事,竟有些奇怪,真是老爺的靈聖!頭夜大家就知道這裡老爺差人接下來了。這一日晚上,船靠了德州碼頭,點燈後,他們裡頭在後艙睡了,奴才合宋官兒兩個便在老爺靈旁一邊一個打地鋪,也就睡下。睡到三更多天,耳邊只聽說老爺叫,那時也忘了老爺是歸了西了,就連忙要見老爺去。及至一看,老爺就在當地站著呢,奴才一時認不出來了。」姑娘道:「你怎麼又會不認得老爺了呢?」   戴勤道:「只見老爺穿戴不是本朝衣冠,頭上戴著一頂方頂鑲金長翅紗帽,身穿大紅蟒袍,圍著玉帶,吩咐奴才說:『安二老爺差人接我來了,你們可看著些,莫要錯過去,叫他們空跑一蕩。我上任去了。』奴才就說:「老爺那裡上任去?怎的不接太太合姑娘同去?」老爺道:『太太就來的。姑娘早呢,我不等他了。』說著,往外就走。奴才急了,說:『老爺怎的不等姑娘同去?奴才姑娘此時到底在那裡呢?』老爺把袖子一甩,向我說:『好糊塗!我見不著姑娘,只怕你就先見著了。此時何用問我!』奴才見老爺生氣,一害怕,就唬醒了。原來是一場夢。忙著叫宋官兒,只聽他那裡說睡語,說:『我的老爺子!你是誰呀?』及至把他叫醒了,問他,他說:『見一個人,打扮得合戲台上的賜福天官似的,踢了我一靴子腳,說:『你這東西睡的怎麼這樣死!』奴才正告訴他這個夢,只聽得外面好像人馬喧闐的聲兒,又像鼓樂吹打的聲兒,只恨那時膽子小,不曾出去看看。奴才就合宋官兒說:『這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天亮咱們且別開船,到船頭看看,到底有人來沒人來。』誰想這裡老爺果然就打發梁材他們來了。姑娘想,這可不是老爺顯聖嗎?」   這位姑娘可從不信這些鬼神陰陽的事,便道:「老爺成神,怎的不給我托夢,倒給你托起夢來?不要是你那一天吃多了罷?」安太太道:「大姑娘,你可不可不信這話。他們一到京就說過。你大爺還合我說:『何老大那等一個聰明正直的人,成了神也是有的事,只可惜他不知成了甚麼神了。』這神佛的事也是有的。」姑娘終是將信將疑。   戴嬤嬤笑向安太太道:「奴$ ,手不提籃,胡作非為,以至作了強盜。可憐我黑金剛也有八十多歲的老媽,我何曾得孝順他一天?便是得些不義之財,他吃著穿著也是提心吊膽。眾兄弟都請回山置事,我黑金剛從今洗手不幹,我便向山寨裡接了母親,找個安穩地方,那怕耕種刨鋤,向老天討碗飯吃,也叫我那老媽安樂幾日,再不當這強盜了!」   卻說眾人聽了這段情由,心裡正都有些感動,忽然又加上黑金剛這番話,一齊說:「黑哥哥說的有理,便是我們,也有父母已故的,也有父母現存的,既然打破迷關,若不及早回頭,定然皇天不佑。我們大家同心合意,今日都跳出綠林才是正理!」鄧九公聽了大喜,嚷道:「好哇!」又把他那老壯的大拇指頭伸出來,說:「這才是我鄧老九的好朋友哪!」說著,大家向鄧九公深深的作了個揖,說道:「鄧九太爺,我們都要回山尋找房間,搬取老小,把那些馬匹器械分散,嘍囉們願留的留他作個隨身伴當,不願留的叫他們各自謀生。就此告辭,要幹正經的去了。」   鄧九公雙手一攔,說:「且住!我鄧某還有一言奉勸,大家可恕我直言,別想左了。我想你眾位這一散伙,雖說腰裡都有幾兩盤纏,卻一時無家可奔,無業可歸;再說萬金難買的是好朋友,你們老弟兄們耳鬢斯磨的在一塊子,這一散,也怪沒趣兒的。你看這青雲山一帶,鞭梢兒一指,站著的都是我鄧老九的房子,躺著的都是我鄧老九的地,那一村兒那一莊兒騰挪騰挪,也安插下你眾位了。房子如不合式,山上現成的木料,大約老弟兄們自己也還都蓋得起。果然有意耕種刨鋤,有的是山荒地,山價地租我分文不取。那時候,消閒無事,我找了你們老弟兄們來,尋個樹蔭涼兒,咱們大家多喝兩場子,豈不是個樂兒嗎?」眾人聽到這裡,便說:「這個怎好叨擾?」鄧九公道:「列位且莫推辭,我還有話。再說方才提的那位安太老爺,你大家還不曾見著他的面,聽我說了幾句,就立刻跳出火坑來了。這等一位度世菩薩,卻怎的倒不想見他一見?」眾人齊說:「那敢是求之不得!只不知這位老爺現今在那裡?」鄧九公哈哈大笑,說:「好教你眾位得知,就在屋裡坐著呢。」說著,他便向屋裡高聲叫道:「把弟呀,請出來!你看,這又是樁痛快人心的事!」   再講安老爺在屋裡聽得清楚,正自心中驚喜,說:「不想這班強盜竟有這等見解,可見良心不死!」聽得鄧九公一叫,便整了整衣冠,款款的出來。那石敢當石坤才望見安老爺,便對大眾道:「眾位哥,這便是我那位恩官安太老爺,你我快快叩見!」眾人連忙一齊跪倒,口尊:「太老爺在上:小人們都是些亂民,本不敢驚太老爺的佛駕,如今冒死瞻仰恩官,求$ 了公子合媳婦並僕婦丫鬟人等先回莊園照料,只留下舅太太、張親家老爺太太、戴勤家的、隨緣兒媳婦、花鈴兒並跟舅太太的僕婦侍婢合兩個粗使老婆子合姑娘同行,外邊留下幾個中用些的家人照料,自己便打算送姑娘隨靈。起身之後,先一步進城,到墳園料理一應事件。又計算到靈槓從通州碼頭起身,一路到西山雙鳳村,一天斷不能到,早有張進寶等在德勝關一帶預備下下處,安靈住宿。那槓房裡得了准信,早把行槓預備下來。一切佈置妥當。到了那日,姑娘穿上孝服,行了告奠禮,便合舅太太同車隨靈到德勝關住下。按下這邊不表。   卻說公子先一日跟了母親同了媳婦到家,拜過佛堂、祠堂。看了看家中風景依然,只一個張進寶管了個內外嚴肅。一家男女家人參見已畢。華嬤嬤也見過他家大奶奶,一時樂得他左看一番,右問一番,也不知要怎麼親近親近奶奶才好。   閒話少敘。卻說安老爺次日送姑娘下船隨靈起身後,自己便穿城行走,先回莊園。一進二門,當院裡早預備下香燭、吉祥紙馬,老爺帶領闔家謝過天地,自己又到佛堂、祠堂磕過頭,然後進了正房。老夫妻雙雙坐下,兒媳兩旁侍立奉茶。   男女家人參見已畢,大家各各的歸著東西,伺候酒飯,來往奔忙。   老爺便向太太道:「太太,你看人生天命,安排自有一定,非分之榮,萬不可以妄求。你我受祖父餘蔭,守著這幾畝薄田、幾間房子,雖不寬餘,也還不愁凍餒。無端的官興發作,弄出這一篇離奇古怪的文章!所幸今日安穩到家,你我這幾個有限的骨肉不曾短得一個,倒多了一個,便是天祖默佑。況又完了何家姪女這場心願。我自今以後縱然終老林泉,便算榮逾台閣,我依就還課子讀書,合幾個古聖先賢時常聚聚,斷不輕舉妄動了。」太太道:「老爺這話說的很是。真這世路上的事看著實在怕人!」老夫妻帶著兒子媳婦說說笑笑,一時吃完了飯,撤去殘席。老爺便出去拜望程師爺,致謝他在家的照料。進來又把大家眾人--看家的、行路的都叫到跟前,慰勞了一番。又問了問城裡的房子。張進寶道:「奴才進城常到宅查看,本家爺們住的很安靜,家人看的也極謹慎,請老爺放心。」老爺點了點頭,大家散去,當晚無話。   次日,老爺、太太起來,便趕早吃了飯,帶同兒子、媳婦先到他老太爺、老太太墳上行禮。然後過這邊來,看了看辦得不豐不儉,一切合宜,老爺頗為歡喜。便派人跟了公子,叫他穿上孝服,向十里外迎接何太太的靈。這裡老爺也摘了纓兒,太太也暫除首飾,張姑娘依然穿上孝服。外邊穿孝的便是戴勤、宋官兒、隨緣兒,又派了兩個粗使家人;內裡便是路上跟著姑娘的戴勤家的、$ 天去作甚麼?再不想,憑怎麼樣的 告訴天,都由得姐姐;告訴了天,天答應不答應,可得由著天。上天的意思正因你 這番至誠純孝,叫你來作這樁孝順翁姑、相夫教子、持家理紀的事業,好給你家叔 父爭那口不平之氣,慰那片負屈之心。怎能由著你的性兒,容你自在逍遥過這個下 半世?這話難道是天告訴我張金鳳的不成?誰知道天上是怎麼個模樣兒呀!隻眼前 這個理就是天。如果沒這層天理,姐姐在悅來店也遇不著安龍媒,在能仁寺也遇不 見張金鳳,在青雲山莊也遇不見我公婆;弓也到不了他手裡,硯也到不了你手裡, 今日可就沒有這件事了。造化弄人,就是這點巧妙!用不著開口,用不著動手,暗 中支使個人兒就作成了。甚至不用另支使人,叫他自己就給他自己作成了。從來當 局者迷,旁觀者清,姐姐細想,這寶硯、雕弓豈不是天生地設的兩樁紅定?只可笑 我張金鳳定親的時候,我兩個都是兩個肩膀扛張嘴,此外我有的就是我家拉車的那 頭黃牛,他有的就是他那沒主兒的幾個馱騾。只是姐姐卻也不曾向我兩家問聲:『 你們彼此各有個甚麼紅定?』一般兒大的人,怎麼我的紅定絕不提起,姐姐這樣天 造地設的紅定倒說是我家生作蠻來?這話怎麼講?姐姐講給我聽!」 此時姑娘越聽張金鳳的話有理,並且還不是強詞奪理,早把一腔怒氣撇在九霄雲外 ,心裡只有暗暗的佩服,卻又一時不好改口。無奈何,倒合人家鬧了個躄蘗,瞇著 雙小眼睛兒,問道:「你這話大概也夠著『萬言書』了罷,可還有甚麼說的了?」 張金鳳道:「話呀,多著的呢!姐姐方才又道是,第五你家沒有妝奩賠送。且慢說 你我這等人家兒講不到財禮上頭,便是爭財爭禮,姐姐現有的妝奩,別的我不知道 ,內囊兒舅母都給張羅齊了,外妝公婆都給辦妥了。姐姐要講不肯用舅母的,那是 姐姐自己認的乾娘;姐姐要講不肯用公婆的,公婆用的還是姐姐幫的銀子。此外只 怕還有個人兒幫箱,是誰幫箱,幫的是甚麼?人家的人情人家會行,此時用不著我 告訴。姐姐不到得無妝奩賠送。這要再拿我比起來,更是笑話了。當日承姐姐當著 我的面兒,指和尚那堆銀子,重換重兒,合人家換了一百金,給我添箱。這要擱在 我家鄉,聘十個女兒也用不了,卻是姐姐不叫我空手兒進婆家門兒的一番細心。究 竟問起換金子的那一堆銀子來,可是和尚的賊贓。我倒底算姐姐聘的,算和尚聘的 呀?一般兒大的人,怎麼我的賠送就該那等苟簡,姐姐有這些人給辦妝奩還嫌長道 短?這話怎麼講?這不是嗎,姐姐方才說的五件事,公公一一指點得明白,姐姐都 不耐煩往下聽,如今妹子樁樁件件$ 張太太問道:「咱又走不動咧?腳疼啊?」他道:「我的腿折了!」   這書裡自《末路窮途幸逢俠女》一回姑娘露面兒起,從沒聽見姑娘說過這等一句不著要的話,這句大概是心裡痛快了,要按俗語說,這就叫作「沒溜兒」,捉一個白字,便叫作「沒路兒」!   張太太道:「大好日子的,甚麼話呀?走罷呀!」姑娘道:「我走不動,你們大伙兒抬了我去罷。」褚大娘子道:「這話早些兒,回來少不得有人抬姑娘。」姑娘從方才一個不得主意,此時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忙問:「誰抬我?」褚大娘子道:「等到了吉時,人家就拿花紅轎兒八個人兒抬了去了。我不怕你笑話我怯,我長這麼大還是頭一遭兒看見大紅猩猩氈的轎子,敢是比我們家鄉那怯轎子好看多著呢!」姑娘這才想過來了,瞅了他一眼,嘴裡又「嘖嘖」了兩聲,說:「誰倒是合你們說這些呢!」張金鳳又催道:「姐姐別攪,快走罷!」姑娘道:「你拉的動我,我就跟了你去。」張金鳳道:「真的呀?」說著,當真用手攥住他的腕子,才一拉,只聽姑娘「嗳喲」了一聲,說:「張姑娘,女孩兒家怎麼這麼蠢哪,拉的人胳膊生疼!」口裡說著,不由得那身子隨了張姑娘站了起來,跟著就走。   噫,噫!這是那裡說起!姑娘要些微的動動勁兒,大約捆上二十張金鳳,也未必掰得動他一個指頭;這麼一拉,就會把姑娘的胳膊拉疼了?吾誰欺?欺燕北閒人乎?但是一個打定主意磨它子的人,不這樣一搭讪,叫他怎麼下場?又叫那燕北閒人怎生收這一筆?   卻說張金鳳聽了,笑道:「我的不是!走罷!走罷!」褚大娘子便在後頭推著他,張太太也跟在後面,才往廂房裡去。   一進門兒,姑娘一抬頭看見方才那副對聯,又叨叨起來了,說:「這還鬧的是甚麼『果是因緣因結果』呢!」及至念出口來,自己耳輪中一聽,心裡忽然悟過來,暗說:「旦住。這上頭一開口四個字,豈不明明白白說的『果是因緣』麼!到了果是因緣了,還怕不『因』這個『緣』就『結』那個『果』嗎?」隨又看下聯「空由色幻色非空」七個字,心裡又道:「只說出家出家,如今鬧到出嫁了,自然是色不是空了,還用講嗎,可不是『空由色幻色非空』是甚麼呢?那裡的甚麼禪語呀!這等看起來,這張畫兒一定還有個啞謎兒在裡頭。」隨又仔細一看,早明白了。張姑娘見他那裡發呆,只望著他笑。又聽他忽然問道:「這都是誰幹的?」張金鳳道:「這是婆婆說姐姐新搬家,牆上怪素的,叫我弄張畫兒、找副對子掛上。我想,這是姐姐坐靜的地方兒,我就出了個主意,告訴外頭畫了這麼一張,可不知找甚麼人畫的,那對子就是才說的那個屬馬的寫$ ,娘這會子又拉扯上人家褚大姐姐作甚麼。」褚大娘子笑道:「嗳喲!姑太太,不是我喲!我沒那麼大造化喲!」姑娘睜著眼問道:「那麼那一個是誰?」舅太太只是笑,答應不出來。張姑娘道:「還是那個屬馬的。--姐姐吃飯罷。」姑娘這才不言語了,低著頭吃了三個饅頭,六塊栗粉糕,兩碗餛飩,還要添一碗飯。張太太道:「今兒個可不興吃飯哪!」姑娘道:「怎麼索興連飯也不叫吃了呢?那麼還吃餑餑。」說著,又吃了一個饅頭,兩塊栗粉糕,找補了兩半碗棗粥,連前帶後,算吃了個成對成雙,四平八穩。   飯罷,大家盥漱,煙茶各取方便,仍到裡間來坐。早有安老爺、安太太那邊差了四個女人來見舅太太。內中晉升女人回道:「奴才老爺、太太打發奴才們來回親家太太,給姑娘送過點兒糙東西來,算補著下個茶,求親家太太給姑娘穿穿戴戴罷。。」舅太太道:「很好,這些東西我都替我們姑娘領了。你們也不用往下搬運,等我們各自回來把上轎的穿的戴的拿下來,別的不用動,省得又費一遍事。你們回去說姑娘磕頭,我多多的給你們老爺、太太道謝。你說我樂了。我不樂別的,我沒想到我這輩子也熬到作了親家太太了!」便有戴嬤嬤等一班人讓大家去喝茶,舅太太自己備了賞,倒像新親一般,辦了個熱鬧。   張親家老爺合褚大姑爺已經叫人開了正門,外面家人早將聘禮一桌桌的抬進來,擺在東邊。褚一官也叫人把他家的幫箱的妝奩擺在西邊。舅太太合褚大娘子諸人到院子裡看了回來,便悄悄的拉姑娘道:「咱們從這窗戶眼兒裡瞧瞧,別叫九公、褚姑奶奶合你公婆白費了心。」姑娘此時自是害羞,不肯去看,無奈他本是個天生好事的人,又搭著向來最聽娘的說,借這一拉,便挨在玻璃跟前往外看。舅太太一一指點著道:「你看,東邊兒這八桌是人家家的。那頭抬是一匣如意,一匣通書;二抬便是你們那兩件定禮;那六抬是首飾衣服鋪蓋。他們算省子豬羊鵝酒了。西邊的八桌便是九公合褚姑奶奶給你辦的妝奩。你瞧,把個小院子兒給擺滿了!」說話間,張姑娘合褚大娘子早把應穿應戴的衣裳首飾一樁樁的拿進來。舅太太打發送禮的男女家人去後,便叫人鋪水挖單,放梳頭匣兒,催姑娘上妝。   原來姑娘自遭顛沛,埋首風塵,並不知著意脂粉;接著守制一年,更是無心修飾。這番經舅太太在旁一一的調停指點,勻粉調脂,修眉理鬢,妝點齊整,自己照照鏡子,果覺淡白輕紅,而且香甜滿頰。舅太太道:「好看了。可叫妹妹給你梳頭罷。」姑娘道:「我不叫他梳,還是娘給我梳罷。」舅太太道:「今日的頭娘可上不得手了。」說著又「嗳」了一聲,便向褚大娘子道:$ 席,還不曾散。只有張親家老爺只管在席上坐著,卻一會兒這裡看看火燭,又去那裡看看門戶,但有家人們沒空兒吃飯的,他便在那裡替他們照料,因此那些家人無不感激他,益加敬愛他,不敢一毫輕慢。   一時內外飯罷,更鼓初交,那些親友也有預先在附近廟裡找下下處住的,也有在此下榻的。鄧九公是吃完了飯有他那套步行的工課,繞著彎兒走了會子,便到東書房睡了。安老爺就托張親家老爺招護公子進去,張老把他送到上房。這日舅太太合張太太商量,也都在新房的對面三間住下,為是多個人照料。安太太見公子進來,叫張金鳳先去招護姑娘。   卻說姑娘因是拜過堂的,安太太便不教他一定在牀裡坐,也搭著姑娘不會盤腿兒,牀裡邊兒坐不慣,只在牀沿上坐著。   大家去吃飯的那個當兒,屋裡只有幾個婆兒嬤嬤,姑娘無可多談,且不便多談。曉得乾娘已經過來了,心下卻十分歡喜,便叫戴嬤嬤說:「嬤嬤,你快把娘請來,說我想他老人家了。」   戴嬤嬤道:「姑娘,今日舅太太可進不來呀,明日早起就見著了。」姑娘一聽,心裡想道:「是呀,有這一說呀!只是我此刻急等見了娘,要商量一句要緊的話,這句話又不好叫人去傳說。如今娘既不好進來,我又不好出去,事在無法,我只得還是拿定方才轎子裡想的那個老主意罷。」   你道這姑娘有甚的飛簽火票緊要話從轎子裡鬧到此時?他在轎子裡想的又是甚的主意?原來他正為他臂上那點「守宮砂」起見,論起他這點「守宮砂」,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苦節,玉潔冰清,想著這世是無意姻緣定了。這話除了他自己明白,平日從不曾給人看過。直到今早,冷不防大家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提親事,姑娘急了,才向大家證明這點東西,以明素志。不想事由天定,人力到底不能勝天,不知不覺不禁不由就被人家抬了來了。此時事過一想,倒十分後悔。自己覺道:「今早千不合萬不合,不合教大家看這點印記!假如我不說明這話,大家斷不得知。如今是揚幡擂鼓,弄到人家都知道了,都看見了,倘然這些女眷們不論那一時、那個人提起來,都拉住手要瞧瞧希希罕兒,那時我卻把個『有詩為證』的東西,弄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了。--別人猶可,只這小金鳳兒,雖說我只比他大兩歲,我可合他充了這一年的老姐姐了,叫我怎的見他?再說褚大姐姐又是個淘氣精、促狹鬼,他萬一撒開了一怄我,我一輩子從不曾輸過嘴的人,又叫我合他說甚麼?」   這是姑娘「飛來峰」的心事,直到坐上轎子,才想起來要合娘要個主意,已是來不及了。因此在轎子裡自己打個牢不可破的主意。及至此時好容易娘來了,心中有些$ 吃兒了,我呢?」問的大家連安老爺也不禁大笑起來。安太太道:「你無論他們誰家,有剩湯剩水的,揀點兒就吃了;要不,我給你留倆餑餑。」舅太太道:「可不是呢,我有辦法兒!」因合張太太道:「親家母,到了那天,你早上同親家老爺赴了女兒、女婿的席、晚飯等我弄點兒吃的請你,我可不管親家公。」張太太道:「他還敢驚動舅太太咧?他在外頭那不吃了飯哪!」大家又談一刻,才各各回房安置。   金、玉姊妹這裡候公公進了屋子,服侍婆婆摘了簪子,兩個攙扶了丫鬟,前面僕婦打著一對手把燈,引著回家。又到舅太太屋裡閒談了片刻,舅太太便催著他三個歸房。何小姐這日正是善飲的朋友「入席第三杯」,有名色的,叫作「新娘第二晚」。   一宿晚景提過。卻說安老爺、安太太一家,向來睡得早起得早。次日清晨,兒女早來問安。大家正在閒談,人回:「鄧九太爺過來了。」安老爺迎出去,一路說笑進來,到上房坐下。鄧九公一一應酬了一陣,便道:「老弟,老弟婦,我今日特來道謝道乏。咱們的正事也完了,過了明日,後日是個好日子,收拾收拾我可要告辭了?」   這話褚大娘子聽了,先有些不願意。他本是個活動熱鬧人,在這裡住了幾日,處得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合式的,內中金、玉姐妹尤其打得火熱,更兼正要去赴華嬤嬤家的請,如今忽然熱剌剌的說聲要走,他如何肯呢?只是自己不好開口。   早聽安老爺說道:「九哥,你忙甚麼?雖說你在這裡幾天,正遇著舍間有事,你我究竟不曾好好的喝兩場。」安太太也是在旁款留。褚大娘子便道:「人家二叔、二嬸兒既這麼留,咱們就多住兩天不好?你老人家家裡又有些甚麼惦著的呀?」九公道:「倒不是惦著家。在這裡你二叔、二嬸兒過於為我操心,忙了這一程子了,也該讓他老公母倆歇歇兒。」   安老爺聽了,那裡肯放?便道:「老哥哥,來不來由你,放不放可就得由我了。」鄧九公聽了,哈哈大笑,說:「那麼著,咱們說開了。我也難得到京一蕩,往回來了,又身上有事,不得自在。如今老弟你要留下我,你可別管我。我要到前三門外頭熱熱鬧鬧的聽兩天戲,這西山我也沒逛夠,還有海淀萬壽山昆明湖,我都要去見識見識,一直逛到香山,再看看燕台八景,從盤山一路繞回來,撒和撒和。也不用老弟你陪我,我瞧你們那位老程師爺有說有笑的,我們倒合得來。。   還有寶珠洞那個不空和尚,這東西敢是酒肉全來,他好大量,問了問他,這些地方他都到過,再帶上女婿,我們就走下去了。我回家,咱就喝;我出去,我們就逛。是這麼著,我就住些日子,不我可就不敢從命了。」安老爺連說$ 孟浪。見隨緣兒媳婦接住了,正在出其不意,又見他姊妹這一笑,他便也借此隨著哈哈笑道:「那可來不得了!擱不住你再幫著你二位奶奶灌我了,快把他拿開罷。」因合他姊妹說道:「你們的新令是行了,我的輸酒也喝了,只差這今不曾行到桐卿跟前。大約就行,也不過申明前令,咱們再喝兩杯,到底得上屋裡招呼招呼去。」金、玉姊妹見他把方才的話如雲過天空,更不提起一字,臉上依舊一團和容悅色,二人心裡越發過意不去,倒提起精神來,殷慇懃勤陪他談笑了一陣。吃完了酒,收拾收拾,三個人便到了上房。   恰值舅太太才散牌,在那裡洗手。金、玉姊妹便在上屋坐談,叫人張羅伺候晚飯。舅太太道:「今日是我的東兒,不用你們張羅。你們三個沒過十二天呢,還家裡吃你們的去罷。我這裡有吃的,回來給你們送過去。」說話間,舅太太、親家太太洗完了手,擺上飯來。他兩個替舅太太張羅了一番,才同公子回房吃飯。   一時飯罷,仍到上房。看看點燈,褚大姑奶奶早赴了席回來,一應女眷都迎著說笑。公子見這裡沒他的事,便出去應酬泰山,坐到起更,又照料了各處門戶,囑咐家人一番。進來,舅太太道:「你怎麼又來了?倆外外姐才叫他們招呼招呼褚大姑奶奶,都家去了。姑老爺、姑太太不在家,我今日就在上屋照應。你們那邊,我請親家太太先家去了。還有跟我的人在那裡,老華、老戴我才也叫來囑咐過了。你們早些關門睡覺。」公子答應著才回房來。   只見他姊妹兩個也是才回家,都在堂屋裡那張八仙桌子跟前坐著,等丫頭舀水洗手,公子便湊到一處坐下。一時,柳條兒端了洗手水來,慌慌張張的問張姑娘道:「奶奶有甚麼止疼的藥沒有?咱們內廚房的老尤擦刀來著,手上拉了個大口子,齜牙裂嘴的嚷疼,叫奴才合奶奶討點兒甚麼藥上上。」何小姐便問:「拉的重嗎?」他道:「挺長挺深的一個大口子,長血直流的呢!」何小姐便叫戴嬤嬤道:「你叫人把我那個零星箱子搭來,把那個藥匣子拿出來。」一時搭來,拿鑰匙開開,只見箱子裡面都是些大小匣子,以至零碎包囊兒都有。何小姐從一個匣子裡拿出一個瓶兒來,倒了些紅面子藥,交給戴嬤嬤道:「給他撒在傷口上,裹好了,立刻就止疼,明日就好。」   隨即收了那藥,便向花鈴兒說道:「你把這幾個匣子留在外頭罷。」   花鈴兒答應著,一面往外拿。公子一眼看見裡面有一個黑皮子圓筒兒,因道:「那是個甚麼?」何小姐便拿過來遞給他看。公子打開一瞧,只見裡面是五寸來長一個鐵筒兒,一頭兒鑄得嚴嚴的,那頭兒卻是五個眼兒,都有黃豆來大小,外面靠下半段有個鐵機子。合張姑娘$ 們三個的貪心也不算輕,可就下來了。不想這一下來,通共來了四個,倒被老爺這裡捆住了兩雙。作賊的落到這個場中,現眼也算現到家了。如今要把小的們送官,也是小的們自尋的,無的可怨,到官也是這個話。老爺要看小的們可憐見兒的,只當這宅裡那旮旯裡下了一窩小狗兒,叫人提著耳朵往車轍裡一扔,算老爺積德超生了小的們了!」   安老爺還要往下再問,鄧九公那邊兒早開了談了,說:「照這麼說,人家合你沒甚麼岔兒呀!該咱老爺兒們稿一稿咧!   我且問你:你們認得我不認得?」四個人齊聲道:「不認得。」   登時把個老頭子氣的紫漲了臉,嚷成一片,說道:「好哇,你們竟敢說不認得我!告訴你,我姓鄧!可算不得天子腳底下的人,生長在江北准安,住家在山東茌平,也有個小小的名聲兒,人稱我一聲鄧九公!大凡是綠林中的字號人兒,聽見我鄧九公在那裡歇馬,就連那方邊左右的草茨兒也未必好意思的動一根!怎麼著,我今日之下住在我好朋友家裡,就你們這麼一起子毛蛋蛋子,不說夾著你娘的腦袋滾的遠遠兒的,倒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家房上地下糟塌了個土平!你們這不是誠心好看我來了嗎?還敢公然說不認得我!先一個人砸瞎你一隻眼睛,大概往後你就認得我了!」說著,就挽袖子要打。   安老爺聽了半日,才明白他氣到如此的原故,上前一把拉住,大笑道:「老哥哥,你氣了這半日,原來為此。你怎的合畜生講起人話來了?」他便焦躁道:「老弟,你不知道,我真不夠瞧的了麼?」安老爺道:「尤其笑話兒了!我一句話,老哥哥,你管保沒得說。你縱然名鎮江湖,濫不濟也得金剛郝武、海馬週三那班人才巴結得上,曉得你的大名;這班人,你叫他從那裡知道你,又怎的配知道呢?」   安老爺這夕話,才叫做「藍靛染白布--一物降一物」。   早見他肉飛眉舞的點頭說道:「老弟,你這話我倒依了。話雖如此,他既沒那雁過拔毛的本事,就該悄悄的來,悄悄兒走。怎麼好好兒的把人家折了個希爛?這個情理可也恕不過去!」   安老爺道:「鬧賊天下通行,挖扇窗戶,踹兩片瓦,也事所常有。依我說,這班人也不過念「饑寒」二字,才落得這等無恥。如今既不曾傷人,又不曾失落東西,莫如竟把他們放了,叫他去改過自新,也就完了樁事了。」   鄧九公只是撚鬚搖頭,像在那憋憋主意。公子旁邊聽著是不敢駁父親的話,只說了一句:「請示父親,放卻不好就放罷。」不防一旁早怒惱了老家將張進寶。他聽得安老爺要放這四個賊,便越眾出班,跪下回道:「回老爺,這四個人放不得。別的都是小事,這裡頭關乎著霍士端呢。霍$ 因一口氣上離了淮安本家,搬到山東茌平落了籍,算到今日之下,整整兒的七十年。不但我的房產地土都在這邊兒,連墳地我都立在這裡了,二位老人家我也請過來了,我算不想再回老家咧!到了我慶八十的這年,又有位四川木商的朋友送了我副上好的建昌板,我那一頭兒的房子也置下了,內囊兒的東西呢,你姪女是給我預備妥當了。甚麼時候說聲走,我拔腿就走,跟著老人家樂去了!我就只短這麼一件東西,這些年總沒張羅下。愚兄還帶管是個怯殼兒,還不知這東西我使的著使不著,得先討老弟你個教。」   安老爺道:「老哥哥,你不必往下說,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要找一副吉祥陀羅經被。」那老頭兒聽了,把頭一扭,嘴一撇道:「呣!我要那東西作甚麼呀?我聽見說,那都是那些王公大人還得萬歲爺賞才使得著呢,慢講我這分兒使不著,就讓越著禮使了去,也得活著對的起閻王爺,死了他好敬咱們,叫咱們好處托生啊!不然的時候,憑你就頂上個如來佛去,也是瞎鬧哇!陀羅被就中用了?」安老爺暗暗的詫異道:「不想這老兒不讀詩書,見理竟能如此明決!」因說道:「既如此,老哥哥你倒直說了罷。」   只見他未曾開口,臉上也帶三分恧色,才笑容可掬的說道:「我見他們那些有聽頭兒的人,過去之後,他的子孫往往的求那班名公老先生們把他平日的好處,怎長怎短的給他寫那麼一大篇子,也有說『行述』的,『行略』的,『行狀』的,我也不知他准叫作甚麼。是說些事也不過是個紙上空談哪,可不知怎麼個原故兒,稀不要緊的平常事,到了你們文墨人兒嘴裡一說,就活眼活現的,那麼怪有個聽頭兒的。到了劣兄,可又有個甚麼可寫的?只是我一輩子功名富貴都看得破,只苦苦的願意聽人說一句:『鄧老九是個朋友!』所以我心裡想著,將來也要弄這麼一篇子東西。這話要不是我從去年結識得老弟你這麼個人,我也沒這妄想。原故,我往往的見那些好戴高帽的爺們,只要人給他上上兩句順他,自己就忘了他自己是誰了,覺著那人說的都是實話,這話除了我別人還帶是全不配。再不想那《神童詩》上說的好:『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那文家子的那管筆的利害,比我們武家子的傢伙還可怕。看不得面子上只管寫得是好話,暗裡魂消罵苦了他,他還作春夢呢!老弟,你知道的,愚兄這學問兒本就有限,萬一求人求得不的當,他再指東殺西之乎者也的奚落我一陣,我又看不激,那可不是我自尋的麼?講到老弟你了,不但我信得及,你是個學問高不過、心地厚不過的人,我是怎麼個人兒,你也深知。愚兄別的書是都就了紹興酒喝了,還記得那《古文觀止》上也不知那篇子$ 榜。當地設著一張丈許的填榜長案,大堂兩旁堆著無數的墨捲箱。承值書吏各司其事,還有一應委員、房吏、差役以至跟役人等,擁擠了一堂,連那堂下丹墀裡也站著無數的人,等著看這場熱鬧。那貢院門外早屯著無數的報喜的報子,這班人都是老早花了重價買轉裡面的書辦,到填榜時候,拆出一名來,就透出一個信去。他接著便如飛去報,圖的是本家先一天得信,他多得幾貫賞錢。   不一時,預備齊集,點鼓升堂。主考才離了衡鑒堂,來到至公堂合監臨相見。各官三揖參謁已畢,便有內簾監試領了內簾承值官吏,把取中的硃卷送到公案上,先把五魁的魁捲放在當中,又把第六名以下的中捲一束束挨次擺得齊整,然後才把那束備中的卷子另放一處。向例填榜是先從第六名填起,全榜填完了,然後倒填前五名。這個原故,只在這《兒女英雄傳》安老爺中進士的時候已經交代過了,此時不須再贅。   當下只見那位大主考歸坐後,把前五魁魁捲挪了一挪,伸手先把那中捲裡頭一本第六名拿起來,照號弔了墨捲,拆開彌封。拆出來大家一看,只見那捲面上的名字叫作馬代功,漢軍正白旗人。原來這人的乃翁作過一任南監掣,他本身也捐了個候選同知,其人小有別才,未聞大道。論他的才情,填詞覓句無所不能,便是弄管調弦也無所不會,是個第一等輕薄浮浪子弟。卻正是那位漢監臨大人當日未發以前、來京就館時候教過的一個最得意的闊學生。如今見第一捲取中的便是他,不禁樂的掀鬚大叫道:「易之中了!這個正是我的學生,聰明無比!他家要算個大族。他的表字易之,別號叫作簣山。   不惟算得他們旗人中第一個名家,竟要算北京第一個才子。三位老前輩今日取了這個門生,才叫作『名下無虛,主司有眼』,可稱雙絕。不信,等他晉謁的時候,把他那刻的詩集要來看看,真真是杜、李復生,再休提甚麼王、楊、盧、駱。」   恰好這捲正是那位類主政薦的,那位大主考方公取中的,聽得這話也十分得意,便道:「這所謂『文有定評』了,可見我這雙老眼竟還不盲。」   說著,那位監臨大人便把他的硃卷捧在手裡,吟哦他那首排律的詩句。這個當兒,那邊承書中簽的兩個外簾官早已研得墨濃,蘸得筆飽,等著對過硃墨捲,便標寫中簽。不想得那位監臨大人看著那本卷子,忽然地嚷起來道:「慢來!慢來!為啥了?他這首詩不曾押著官韻呀!」   方老先生聽了,也覺詫異,說:「不信有這等事!想是謄錄譽錯了,對讀官不曾對得出,也不可知。」急急的把墨捲取過來,親自又細細的對了一番,可不是忘了押官韻了是甚麼呢!怔了半日,倒望著大家道:「這便怎樣?啥$ 房去坐。他還說:『請你們老太爺快出來,我還要趕進城去呢。』」安老爺聽了,也心中詫異,不及換衣服,便忙忙的出去見那位老爺。安太太、舅太太、張太太一時聽了,更摸不著門子,不放心,忙叫了個小子跟著老爺出去打聽。   卻說那位老爺正坐在西書房炕上,撬著條腿兒,叼著根小煙袋兒,腰裡拿下火鏈來,才要打火吃煙。見一掀簾子,進來了個消瘦老頭兒,穿著身舊衣裳。他望著勾了勾頭兒,便道:「一塊坐著,不測貴姓啊?」安老爺答道:「我便姓安。恕我家居,輕易不到官場,在場的諸位相好都不大認識了。足下何來?到舍下有何見教?」他這才知是安老爺,連忙扔下煙袋,請了個安,說:「原來就是老太爺!」慌得安老爺躬身拉起說:「素昧平生,怎麼行這個禮,這等稱謂?請問外頭怎麼稱呼?」他才說道:「筆帖式姓賀,名字叫喜升。不敢回老太爺,外頭人都稱筆帖式是喜賀老大。我們大人打發來了,叫道老太爺的大喜,說宅裡的大爺中了探花了。」   安老爺聽他這話說得離奇,疑信參半,忙問:「貴堂官是那位?」他才說:「包衣按班烏大人。筆帖式今日是堂上聽事的班兒,我們大人把我叫到右門兒,親口吩咐說:「才在案兒上見前十本的卷子下來,看見大爺的卷子,本定的是第八名,主子的恩典,把名次升到第三,點了探花了。』差派筆帖式飛馬來給老太爺送這個喜信。還說因為老太爺是我們大人的老師,算煩筆帖式辛苦一蕩,筆帖式抓了匹馬就來了。方才筆帖式眼拙,沒瞧出老太爺來,老太爺萬一見著我們大人,還求美言兩句。」說著,又請了個安。   安老爺此時心裡的樂,才叫個夢想不到,那裡還計較這些小節!看了看那位喜賀大爺的年紀,才不過二十來歲,不好叫他「大哥」,又與他無統無屬,不好稱他「賀老爺」,便道:「老弟說那裡話,著實受乏了!改日我再親去奉拜,先叫我小子登門道乏去。」說著,讓他喝茶吃煙。那位喜賀大爺坐了一刻,便起身告辭,說:「筆帖式還得趕到宅裡銷差去呢。」   安老爺送到大門,看他上了馬,加上一鞭,如飛而去,才笑吟吟的進來。   這個當兒,安太太同金、玉姊妹以至舅太太、張太太早得了信了,彼此相見,闔家登時樂得神來天外,喜上眉梢。只這個當兒,泥金捷報也早趕到了。這番稱賀,不必講比公子中舉的時候更加熱鬧。   安老爺道:「大家且靜一靜,我這半日只像在夢境裡呢!」   說著,定了定神,才道:「這個信斷不會荒唐,我不能不信,卻不敢自信。我此時竟要親自進城走一蕩。一則,見了玉格,到底問個明白是怎生一件事;二則,他乍經這等一件意外的恩榮,自$ 院裡擺著香燭供桌,金、玉姊妹在東邊迎接,一群僕婦丫鬟都在西邊叩見。公子此時不及寒暄,便恭肅趨鏘上堂給父母請了安,見過舅母、岳母。安老爺此時已經滿面的「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了。公子才得請過安,安老爺便站起來望著公子道:「隨我來。」便把公子帶到當庭香案跟前,早有晉升、葉通兩個家人在那裡伺候點燭拈香。安老爺端拱焚香,炷在香鬥裡,帶領公子三跪九叩,叩謝天地。退下來,前面兩個家人引著從東穿堂過去,到了佛堂。佛堂早已點得燈燭輝煌,香煙繚繞。安老爺向來到佛堂不准婦人站在一旁,敲磐的那個伺候佛堂的婆子老單,早躲在一邊去了。家人敲了磐,老爺帶領公子拜了佛出來,仍由原路出了二門,繞到家祠。因公子在城裡早在宗祠裡磕過頭了,便一直的進了祠堂,在他家老太爺、老太太神主前祭奠。行禮已畢,出了祠堂門,安老爺向來「行不由逕」,便不走那座角門,仍從外面進了二門,來到上房。公子待父親進房歸坐,便要給父母行禮了。   只見安老爺上了台階兒,回頭問著晉升、葉通道:「我吩咐的話都預備齊了沒有?」兩個答應了一聲:「齊了。」便飛跑出了二門,同了許多家人抬進一張搭著全虎皮椅披的大圈椅,又是一張書案來。你道安老爺一個家居的七品琴堂,況又正是這等初夏天氣,怎的用個虎皮椅披呢?原來那漢宋講學大儒,如關西夫子、伊、閩、濂、洛諸公,講起學來,都要設絳帳,擁臯比。安老爺事事師古,因經自己講學的那個所在也是這等制度,不想今日正用著他。抬進來,老爺親自帶了家人把那椅子安在中堂北面,椅子前頭便設下那張書案。   這個當兒,張老夫妻是在他家等著接姑爺呢,只有舅太太、安太太、金玉姊妹並一班丫鬟幾個家人媳婦在那裡。見安老爺回到上房且不坐下受兒子的頭,先這陣布席設位,諸女眷只得閃在一旁。舅太太先納悶兒道:「怎麼今兒個他又『外廚房裡的灶王爺』,鬧了個獨坐兒呢。回來叫我們姑太太坐在那兒呀?」安太太見老爺臉上那番「屏氣不息,勃如戰色」的光景,早想到定是在那位神佛跟前許的甚麼願心,便在旁問道:「老爺不用個香爐燭台麼?好到佛堂請去。」只見老爺搖搖頭道:「那香燭都是那班愚僧誤會佛旨,今日這等儀節豈是焚香燒燭褻瀆得的!」當下不但諸女眷聽了不得明白,連公子也無從仰窺老人家的深意,只得跟著來往奔走。   一時設畢,安老爺又吩咐:「就上祭罷。」只見眾家人從二門外端進四個方盤來,老爺便帶了公子一件件捧進來,擺在案上。大家一看,右手裡擺著一方錫鑄的硃墨硯台,又是兩隻硃墨筆,挨著硯台擺著一根檀木棒兒,一塊竹板兒$ 邊備了船隻,逐程相送; 一邊捧出蓋世奇寶,舉以相贈。興哥眼也不看,一概固辭。劉琮道:「此非酬報恩兄 之物,聊伸萬一之敬。今既不受,弟有錦囊三個,異日要緊之際開看便得。此時未可 預洩其機也。」興哥再拜,受之而別。一路歸家,也不知劉琮將錢十萬早已送到家下 ,不題老朝奉喜得不了。』且說興哥依舊瀟瀟散散而回。老朝奉聞得興哥回來,舉家 迎接。一門勢利都來道喜。興哥心已知之,絕不露一毫於顏色。 那些積年夥計俱來備席接風,興哥也一家不領,每人卻送青蚨五萬文,以償日來相與 之意。卻在後園造起百尺高臺,做那觀星望氣的勾當。耳邊廂聽得道路傳聞,說海東 天子佔了某州某縣,漸漸逼近徽州,人頭上荒荒亂亂,俱作逃竄之計。興哥道:「此 時事勢已急。」開一錦囊看時,如此如此。彼時隋朝既滅,唐主登基。興哥即便具了 一道章疏投在節度使李冕衙門,求其代為申奏。自認團練義兵三千,不費朝廷一文一 粒,保障一方,直待平定之後方受朝廷封賞。李節度正在求賢枯渴之際,得此一疏, 即便轉奏,奉了唐皇新旨,暫授南路總管之職,聽其便宜行事。興哥整師振旅,即使 起行,駐師溫、睦之間。那些倭夷島寇不奉正朔,聽得義師初集,即便整兵秣馬,一 擁前來,把那興哥全營密密層層圍得鐵桶相似。正在危急,再拆一個錦囊看時,他便 營中立起十丈高竿一面黃旗,上書「海東十三路水陸全師都總管汪」。外邊這些島夷 看見旗號,許多頭領即便把旗從左一招,兵分四路,左右前後屯扎住了。不多時西南 角上一隊兵馬約有百十餘人,牽著白馬一匹,飛星相似,直奔前來。一人口稱「奉海 東天子命令,特送白馬奉還恩主汪老爺的」。營中接應報去,即令先鋒出來接了來書 ,驗看明白,果是當初之馬。此馬渾身雪白,背上前後卻有黑斑二十四點,喚名葡萄 雪,乃是一匹龍馬。始初當在鋪中,興哥原是愛上他的,卻叫不出他的名色。自從劉 琮借去,一到海濱如魚得水,劉琮騎了他,到處成功。海東一帶地方都認得一條白龍 現世,不但人人畏懼,就是萬馬見了亦個個攢蹄委鼠,無不懾服他的。 興哥騎了此馬,那沿海地方都認做劉老爺領兵到來,處處擺圍迎接,俱應慇懃,不煩 一矢,俱已貼然歸順。始初止得義兵三千,不及一載已就招徠有五萬之眾。俱是劉琮 有令在先,要讓漳南十鎮報他做個絕世奇功。不料第三年間,天時亢旱,師次建南, 米價騰湧,至六兩一擔。人民洶洶,軍士嗷嗷,朝暮將有不測之變。興哥心急,又將 一個錦囊拆看,卻也正為此著。 即傳令沿海烽臺俱將白帶號旗掛起。海上哨探小卒不日$ 事,喚一評話先兒到來,叩了一首,手中擎著一尾鮫魚上 獻,公子喚廚司收去不在話下。彼時五月天氣,東海鮫魚卻是時物,每一尾值錢千文 。那先兒虔心覓得,指望打一個大大抽豐。卻見公子全不介意,心中十分委決不下, 說得幾句,便道:『公子,小人所奉之魚卻是致心覓來,此時趁鮮餐用方好。』公子 又不理論,先兒又勉強說了幾句,又把那魚提起。公子即便封銀五兩賞賜先兒,又著 人捧著一個大盒,叫那先兒且去。出門看時,卻有十餘尾鮫魚在內,纔見他家動用, 不是小人意見度量得的了。 老夫人及娘子看見公子浪費不經,再三勸化,公子道:『家中所費值得恁的!清明時 節南莊該我起社,你們上下內外人等乘著車子隨著驢馬來看鄉會,纔見我費得有致哩 !』至日,夫人娘子果到莊上。公子早已喚人搭起十座高臺,選了二十班戲子,合作 十班在那臺上。有愛聽南腔的,有愛聽北腔的,有愛看文戲的,有愛看武戲的,隨人 聚集約有萬人。半本之間恐人腹枵散去,卻抬出青蚨三五十筐,喚人望空灑去。那些 鄉人成團結塊就地搶拾,有跌倒的,有壓著的,有喧嚷的,有和哄的,拾來的錢都就 那火食擔上吃個饜飽,謂之買春。那戲子出力,做到得意所在,就將綾錦手帕、蘇杭 扇子擲將上去,以作纏頭之彩。他在中間四面臺上,頭戴逍遙巾,身披鶴氅,左右青 衣捧茗、執拂,不住口笑嘻嘻,總要買春場上繳萬人個個得些歡心而去。不曉得他心 事,卻說閻布政該有這個散子。那知公子之心,只因當日種了許多毒孽,只當向怫前 拿些果品蔬菜,小小懺悔而已。夫人娘子見此光景,各各心中忿忿,趁早將些細軟之 物藏之別室,以作後日章本。一日早上,正喚家人抱了氈包,持了名帖,上了油壁香 車,出門拜客,卻見大門背後遮遮掩掩,欲前不前,欲止不止,公子道:『那大門外 是甚麼人?』著人去看,只見一個秀士,頭戴折角歪巾,身穿敝衣,足踹草履,菜色 鳩形,上下氣力兩不相接,一息奄奄,似將委填溝壑之狀。 公子連忙下轎,著人扶將過來,一手攙扶,直到大廳之上。從容施禮,分賓而坐。公 子就問道:『先生尊姓大號?有何賜教?』 那人徐徐道『不才姓劉,今年二十三歲,府城益都縣庠生也。』袖中慢慢摸出一帖來,寫著『眷晚弟劉蕃頓首:拜』,公子接著道:『怎麼敢當晚字 !』劉蕃道:『今因科考失利,染了一疾,遂爾伶仃,止有老母在家,餤粥不給。今 日纔好舉步匍匐而來。 聞先生意氣豪華,願投門下做個書記。也不敢有所奢望,只願隨從眾食客之後,派些 小小執事,望得老母三餐周全,意願足矣!』公子道:『$ 追趕前來,沒處躲閃。醒來雖則心裡十分驚恐,那聽說話的 念頭卻又比往日更要緊些。此是豆棚下的人情,大率如此。不料這個說書的名頭,看 看傳得遠了,忽然傳到城中一個人耳朵裡,聽見城外有人在那裡說故事,即便穿了一 件道袍,戴上一頂方巾,遠遠走出城來,挨村問信。 彼時從人頭上聽得不真,竟不提起豆棚的話,卻誤說了一個『竇朋友』在村中講書, 特來請教。東邊西邊挨村問過,那裡有人曉得?將次問到那村中前後,有一人笑道: 『先生差矣!此地並沒有姓「竇」的朋友會得講書,只有這邊村裡,偶然搭個豆棚, 聚些空閑朋友在那裡談今說古。都是鄉學究的見聞。何以瀆高賢聽!』那人卻也笑將 起來,道:『我委實誤矣!』 即便走到這邊村裡去,果然看見豆棚下有許多人坐著,他也便捱身進去。坐內一個人 看見這人捱進棚來,隨即起身扯著一人附耳低言道:『此老乃城中住的一位齋長,姓 陳名剛,字無欲,別號叫做陳無鬼。為人性氣剛方,議論偏拗。年紀五十餘歲,胸中 無書不讀。聽他翻覆議論天地間道理,口如懸河一般,滔滔不竭,通國之人辯駁不過 。不知那個勾引他到這鄉村裡來的?』 道言未了,那齋長也就對面拱了一拱,開口道:『聞得這裡有一位大學問的朋友講論 古往今來的道理,小弟不遠數十里特來求教!』眾人俱是面面相覷,不知甚麼來歷, 只有昨日說書的老者道:『小弟輩偶然乘著風涼說些閑話,都是耳目前的見聞、道路 間的事實,不通經書,不入理路,就像念那「勸世文」一般的。幸而今日天氣還早, 諸友尚未來齊,萬一小弟不知先生到來,在此放肆胡說,只怕污了先生之耳,連清晨 的早飯也要噴出來哩!』陳齋長道:『老仁翁言之太謙。小弟此來也不是好事,只因 近來儒道式微,理學日晦,思想起來,此身既不能闡揚堯、舜、文、武之道於朝廷, 又不能承接周、程、張、朱之脈於吾黨,任天下邪教橫行,人心顛倒,將千古真儒的 派,便淹沒無聞矣。』老者道:『今日幸荷先生降臨,亦生平難逢之會。先生如不棄 老朽,請登上席,賜教一二,大開眾人茅塞,在先生具有救世婆心,想斷無所吝教! 』齋長聽老者這番說話,卻似挑動疥癩瘡窠一般,連聲道:『予豈好辯哉?亦不得已 對眾人將手一拱,竟到中央椅上坐了,道:『老仁翁要我從那裡說起?』眾人道:『 從未有天地以來說起,何如?』齋長道:『未有天地以前,太空無窮之中渾然一氣, 乃為無極;無極之虛氣,即為太極之理氣;太極之理氣,即為天地之根罧。天地根罧 化生人物,始初皆屬化生;一生之後,化生老少,形生者多。譬如$ ,提倡“幽默”、“閒适”和“性靈”文學,以自由主義者的姿態為國民党反動統治粉飾太平。一九三六年居留美國,一九六六年定居台灣,長期從事反動文化活動。〔3〕“學而一章”“學而”是《論語》第一篇的題目。舊時的八股文,一般以《論語》等儒家經典中的文句命題。〔4〕“費厄潑賴”英語fairplay的音譯,意思是光明正大的比賽,不用不正當的手段。后來英國資產階級曾有人提倡將這种精神用于社會生活和党派斗爭,認為這是每一個資產階級紳士應有的涵養和品德。林語堂在一九二五年十二月十四日《語絲》第五十七期發表的《插論語絲的文体——穩健,罵人,及費厄潑賴》一文中,說“中國‘潑賴’的精神就很少,更談不到‘費厄’”,“對于失敗者不應再施攻擊,……以今日之段祺瑞、章士釗為例,我們便不應再攻擊其個人”。作者在《墳·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中曾批判過這一主張。〔5〕“幽默”英語humour的音譯。林語堂從一九三二年九月創辦《論語》起,就提倡“幽默”,他說“《論語》發刊以提倡幽默為目標”(見《論語》第一期“群言堂”《“幽默”与“語妙”之討論》)。〔6〕圓桌會議中世紀英國亞瑟王召集高級騎士開會時,為表示席次不分高下,采用圓桌會議的形式。后泛指与會者地位在形式上平等的會議。   〔7〕唐伯虎(1470—1524)名寅,吳縣(今屬江蘇)人。徐文長(1521—1593),名渭,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兩人都是明代文學家、畫家。過去民間流傳不少關于他們的笑話。   〔8〕作者姓氏一大篇過去有些雜志為了顯示陣容的強大,常列出大批撰稿人名單。《論語》自第五期起,在刊頭下印有“長期撰稿員”二十余人。   〔9〕《蕭的專號》指一九三三年三月一日出版的《論語》第十二期《蕭伯納游華專號》。   〔10〕列維它夫(nAoAXGLJQKL,1891—1942)蘇聯作家。他浴恫傘□艫南肪紜*一文中說:“說到蕭和易卜生的對比,這也是自然的,因為,易卜生和蕭是資產階級戲劇創作的頂點。然而這個頂點——易卜生——被濃密的永久的云霧掩蔽著。易卜生——是個天才的問號‘?’,沒有答案的問題,沒有解決的疑問。……蕭——卻是個偉大的惊歎號‘!’——這一個頂點被斗爭化的思想的燦爛光線鍍了金了;對于他,提出疑問,也大半是倫理道德的疑問,就等于解決這個疑問,因為疑問的解決就包含在疑問的正确的提出,像蝴蝶的包含在蛹里面一樣。”(据蕭參譯文)   〔11〕達爾文在《人類起源和性的選擇》第六章《論人類的血緣$ 的評价了。   在四五年以前,中國又曾盛大的紹介了蘇聯文學,然而就是這同路人的作品居多。這也是無足异的。一者,此种文學的興起較為在先,頗為西歐及日本所賞贊和介紹,給中國也得了不少轉譯的机緣;二者,恐怕也還是這种沒有立場的立場,反而易得介紹者的賞識之故了,雖然他自以為是“革命文學者”。   我向來是想介紹東歐文學的一個人,也曾譯過几篇同路人作品,現在就合了十個人的短篇為一集,其中的三篇,是別人的翻譯,我相信為很可靠的。可惜的是限于篇幅,不能將有名的作家全都收羅在內,使這本書較為完善,但我相信曹靖華君的《煙袋》和《四十一》〔14〕,是可以補這缺陷的。   至于各個作者的略傳,和各篇作品的翻譯或重譯的來源,都寫在卷末的《后記》里,讀者倘有興致,自去翻檢就是了。一九三二年九月九日,魯迅記于上海。   〔1〕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三三年一月上海良友圖書公司出版的《豎琴》。   《豎琴》,魯迅翻譯和編輯的蘇聯短篇小說集,共收十篇:MA扎醚嵌抖純摺貳Ⅲ*A*繆┘驍妗獨蝦淖印罰ㄈ腰耄Ⅲ藺倫支《在沙漠上》、KA斐定《果樹園》、AA雅各武萊夫《窮苦的人們》、VA理丁妒佟貳Ⅲ臕左祝黎《亞克与人性》、BA拉甫列涅夫《星花》(曹靖華譯)、VA英倍爾《拉拉的利益》、VA凱泰耶夫《“物事”》(柔石譯)。〔2〕尼古拉斯二世(YTOKFI\a,1868—1918)通譯尼古拉二世,俄國最后的一個皇帝,一八九四年即位,一九一七年二月革命后被捕,十月革命后被槍決。   〔3〕陀思妥夫斯基(iAnAeKS[KGLSOT\,1821—1881)通譯退雇滓蛩夠砉骷遙*著有中長篇小說《窮人》、《被侮辱与被損害的》、《罪与罰》等。都介涅夫(fAUAZ^`]GJGL,1818—1883),通譯屠格涅夫,俄國作家,著有長篇小說《獵人筆記》、《羅亭》、《父与子》等。   〔4〕文學研究會參看本卷第305頁注〔20〕。〔5〕創造社參看本卷第7頁注〔5〕。它初期的文學傾向是浪漫主義,帶有反帝反封建的色彩;但也受唯美主義的影響,強調“藝術家的目的只在乎如何能真摯地表現出自己的感情”,“藝術的本身上是無所謂目的”。后來他們倡導“革命文學”運動,對這种錯誤的觀點進行了自我批評。   〔6〕波斯詩人指莪默伽尼謨(OmarKhayyam,1048—1123)。郭沫若在一九二四年曾翻譯了他的詩《魯拜集》(Rubaiyat)。他在詩里常歌唱飲酒。“黃書”文士,指英國十九世紀末聚$ 須寫出這一點來,就為此。而且這也是小小的經驗的結果。   六月十二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五日《申報月刊》第二卷第七號,署名洛文。   〔2〕《本草綱目》明代醫藥學家李時珍撰寫的藥物學著作,共五十二卷。這書是他在長期實踐和實地調查的基礎上,吸取人民群眾的智慧和經驗,參考大量醫藥資料和有關文獻,費時近三十年才寫成的。   〔3〕神農皇帝我國傳說中的古代帝王。据《淮南子·修務訓》:“古者民茹草飲水,采樹本之實,食蠃蛖之肉,時多疾病毒傷之害。于是神農乃始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宜燥濕肥土堯高下,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當此之時,一日而遇七十毒。”   〔4〕“始制文字,乃服衣裳”語見《千字文》。〔5〕別人譏刺我怕死梁實秋在《新月》第二卷第十一期發表的《魯迅与牛》一文,借一九三○年四月八日中國自由運動大同盟為聲援四·三慘案(英國人在南京打死打傷中國工人的慘案)集會時,一工人被巡捕槍殺的事譏笑作者說:“自由運動大同盟即是魯迅先生領銜發起的,……這事發生之后,頗有人為魯迅先生擔心,因為不曉得流了‘一灘鮮血’的究竟是那一位。……幸虧事實不久大明,死的不是‘參加工農革命底實際行動’的‘左翼作家’,是一位‘勇敢的工人’……魯迅先生的‘不賣肉主義’是老早言明在先的。”又法魯在一九三三年六月十一日《大晚報·火炬》發表的《到底要不要自由》中,也有這類含沙射影的話,參看《偽自由書·后記》。 看蕭和“看蕭的人們”記   我是喜歡蕭的。這并不是因為看了他的作品或傳記,佩服得喜歡起來,僅僅是在什么地方見過一點警句,從什么人听說他往往撕掉紳士們的假面,這就喜歡了他了。還有一層,是因為中國也常有模仿西洋紳士的人物的,而他們卻大抵不喜歡蕭。被我自己所討厭的人們所討厭的人,我有時會覺得他就是好人物。   現在,這蕭就要到中國來,但特地搜尋著去看一看的意思倒也并沒有。   十六日的午后,內山完造〔2〕君將改造社的電報給我看,說是去見一見蕭怎么樣。我就決定說,有這樣地要我去見一見,那就見一見罷。   十七日的早晨,蕭該已在上海登陸了,但誰也不知道他躲著的處所。這樣地過了好半天,好像到底不會看見似的。到了午后,得到蔡先生〔3〕的信,說蕭現就在孫夫人〔4〕的家里吃午飯,教我赶緊去。   我就跑到孫夫人的家里去。一走進客廳隔壁的一間小小的屋子里,蕭就坐在圓桌的上首,和別的五個人在吃飯。因為早就在什么地方見過照相,听說是世界的名人$ 馬克斯主義里發見了文藝自由論,列宁主義里找到了殺盡共匪說的論客〔2〕的“理論”之外,几乎沒有人能夠開口,然而,倘是“為文藝而文藝”的文藝,卻還是“自由”的,因為他決沒有收了盧布的嫌疑。但在“第三种人”,就是“死抱住文學不放的人”〔3〕,又不免有一种苦痛的豫感:左翼文壇要說他是“資產階級的走狗”〔4〕。   代表了這一种“第三种人”來鳴不平的,是《現代》雜志第三和第六期上的蘇汶先生的文章〔5〕(我在這里先應該聲明:我為便利起見,暫且用了“代表”,“第三种人”這些字眼,雖然明知道蘇汶先生的“作家之群”,是也如拒絕“或者”,“多少”,“影響”這一類不十分決定的字眼一樣,不要固定的名稱的,因為名稱一固定,也就不自由了)。他以為左翼的批評家,動不動就說作家是“資產階級的走狗”,甚至于將中立者認為非中立,而一非中立,便有認為“資產階級的走狗”的可能,號稱“左翼作家”者既然“左而不作”〔6〕,“第三种人”又要作而不敢,于是文壇上便沒有東西了。然而文藝据說至少有一部分是超出于階級斗爭之外的,為將來的,就是“第三种人”所抱住的真的,永久的文藝。——但可惜,被左翼理論家弄得不敢作了,因為作家在未作之前,就有了被罵的豫感。   我相信這种豫感是會有的,而以“第三种人”自命的作家,也愈加容易有。我也相信作者所說,現在很有懂得理論,而感情難變的作家。然而感情不變,則懂得理論的度數,就不免和感情已變或略變者有些不同,而看法也就因此兩樣。蘇汶先生的看法,由我看來,是并不正确的。   自然,自從有了左翼文壇以來,理論家曾經犯過錯誤,作家之中,也不但如蘇汶先生所說,有“左而不作”的,并且還有由左而右,甚至于化為民族主義文學的小卒,書坊的老板,敵党的探子的,然而這些討厭左翼文壇了的文學家所遺下的左翼文壇,卻依然存在,不但存在,還在發展,克服自己的坏處,向文藝這神圣之地進軍。蘇汶先生問過:克服了三年,還沒有克服好么?〔7〕回答是:是的,還要克服下去,三十年也說不定。然而一面克服著,一面進軍著,不會做待到克服完成,然后行進那樣的傻事的。但是,蘇汶先生說過“笑話”〔8〕:左翼作家在從資本家取得稿費;現在我來說一句真話,是左翼作家還在受封建的資本主義的社會的法律的壓迫,禁錮,殺戮。所以左翼刊物,全被摧殘,現在非常寥寥,即偶有發表,批評作品的也絕少,而偶有批評作品的,也并未動不動便指作家為“資產階級的走狗”,而且不要“同路人”。左翼作家并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神$ 不明不白的地方去辯解。記得《說岳全傳》里講過一個高僧,當追捕的差役剛到寺門之前,他就“坐化”了,還留下什么“何立從東來,我向西方走”的偈子〔11〕。這是奴隸所幻想的脫离苦海的惟一的好方法,“劍俠”盼不到,最自在的惟此而已。我不是高僧,沒有涅~劇玻保病車淖雜桑椿褂猩裊擔矣謔薔吞幼摺玻保場場*   這一夜,我燒掉了朋友們的舊信札,就和女人抱著孩子走在一個客棧里。不几天,即听得外面紛紛傳我被捕,或是被殺了,柔石的消息卻很少。有的說,他曾經被巡捕帶到明日書店里,問是否是編輯;有的說,他曾經被巡捕帶往北新書局去,問是否是柔石,手上上了銬,可見案情是重的。但怎樣的案情,卻誰也不明白。   他在囚系中,我見過兩次他寫給同鄉〔14〕的信,第一回是這樣的——   “我与三十五位同犯(七個女的)于昨日到龍華。并于昨夜上了鐐,開政治犯從未上鐐之紀錄。此案累及太大,我一時恐難出獄,書店事望兄為我代辦之。現亦好,且跟殷夫兄學德文,此事可告周先生;望周先生勿念,我等未受刑。捕房和公安局,几次問周先生地址,但我那里知道。諸望勿念。祝好!   趙少雄一月二十四日。”   以上正面。   “洋鐵飯碗,要二三只如不能見面,可將東西望轉交趙少雄”   以上背面。   他的心情并未改變,想學德文,更加努力;也仍在記念我,像在馬路上行走時候一般。但他信里有些話是錯誤的,政治犯而上鐐,并非從他們開始,但他向來看得官場還太高,以為文明至今,到他們才開始了嚴酷。其實是不然的。果然,第二封信就很不同,措詞非常慘苦,且說馮女士的面目都浮腫了,可惜我沒有抄下這封信。其時傳說也更加紛繁,說他可以贖出的也有,說他已經解往南京的也有,毫無确信;而用函電來探問我的消息的也多起來,連母親在北京也急得生病了,我只得一一發信去更正,這樣的大約有二十天。   天气愈冷了,我不知道柔石在那里有被褥不?我們是有的。洋鐵碗可曾收到了沒有?……但忽然得到一個可靠的消息,說柔石和其他二十三人,已于二月七日夜或八日晨,在龍華警備司令部被槍斃了,他的身上中了十彈。   原來如此!……   在一個深夜里,我站在客棧的院子中,周圍是堆著的破爛的什物;人們都睡覺了,連我的女人和孩子。我沉重的感到我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我在悲憤中沉靜下去了,然而積習卻從沉靜中抬起頭來,湊成了這樣的几句:   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   夢里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   忍看朋輩成$ 位道學的批評家指胡夢華。他在一九二二年十月二十四日《時事新報·學燈》上發表《讀了〈蕙的風〉以后》,攻擊汪靜之作的詩集《蕙的風》,認為其中某些情詩是“墮落輕薄”的作品,有“不道德的嫌疑”。參看《熱風·反對“含淚”的批評家》。〔8〕這是東晉畫家顧愷之的話,見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巧藝》:“顧長康(按即顧愷之)畫人,或數年不點目睛。人問其故,顧曰:‘四体妍蚩,本無關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阿堵,當時俗語:這個。 小品文的危机   仿佛記得一兩月之前,曾在一种日報上見到記載著一個人的死去的文章,說他是收集“小擺設”的名人,臨末還有依稀的感喟,以為此人一死,“小擺設”的收集者在中國怕要絕跡了。   但可惜我那時不很留心,竟忘記了那日報和那收集家的名字。   現在的新的青年恐怕也大抵不知道什么是“小擺設”了。但如果他出身舊家,先前曾有玩弄翰墨的人,則只要不很破落,未將覺得沒用的東西賣給舊貨擔,就也許還能在塵封的廢物之中,尋出一個小小的鏡屏,玲瓏剔透的石塊,竹根刻成的人像,古玉雕出的動物,銹得發綠的銅鑄的三腳癩蝦蟆:這就是所謂“小擺設”。先前,它們陳列在書房里的時候,是各有其雅號的,譬如那三腳癩蝦蟆,應該稱為“蟾蜍硯滴”之類,最末的收集家一定都知道,現在呢,可要和它的光榮一同消失了。   那些物品,自然決不是窮人的東西,但也不是達官富翁家的陳設,他們所要的,是珠玉扎成的盆景,五彩繪畫的磁瓶。那只是所謂士大夫的“清玩”。在外,至少必須有几十畝膏腴的田地,在家,必須有几間幽雅的書齋;就是流寓上海,也一定得生活較為安閒,在客棧里有一間長包的房子,書桌一頂,煙榻一張,癮足心閒,摩挲賞鑒。然而這境地,現在卻已經被世界的險惡的潮流沖得七顛八倒,像狂濤中的小船似的了。   然而就是在所謂“太平盛世”罷,這“小擺設”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品。在方寸的象牙版上刻一篇《蘭亭序》〔2〕,至今還有“藝術品”之稱,但倘將這挂在万里長城的牆頭,或供在云岡〔3〕的丈八佛像的足下,它就渺小得看不見了,即使熱心者竭力指點,也不過令觀者生一种滑稽之感。何況在風沙扑面,狼虎成群的時候,誰還有這許多閒工夫,來賞玩琥珀扇墜,翡翠戒指呢。他們即使要悅目,所要的也是聳立于風沙中的大建筑,要堅固而偉大,不必怎樣精;即使要滿意,所要的也是匕首和投槍,要鋒利而切實,用不著什么雅。   美術上的“小擺設”的要求,這幻夢是已經破掉了,那日報上的文章的作者,就直覺的地知道。$ 免尖了起來。先是倡伎尖,后是摩登女郎尖,再后是大家閨秀尖,最后才是“小家碧玉”〔6〕一齊尖。待到這些“碧玉”們成了祖母時,就入于利屣制度統一腳壇的時代了。   當民國初年,“不佞”觀光北京的時候,听人說,北京女人看男人是否漂亮(自按:蓋即今之所謂“摩登”也)的時候,是從腳起,上看到頭的。所以男人的鞋襪,也得留心,腳樣更不消說,當然要弄得齊齊整整,這就是天下之所仁有“包腳布”的原因。倉頡造字,我們是知道的,誰造這布的呢,卻還沒有研究出。但至少是“古已有之”,唐朝張族鳥作的《朝野僉載》〔7〕罷,他說武后朝有一位某男士,將腳裹得窄窄的,人們見了都發笑。可見盛唐之世,就已有了這一种玩意儿,不過還不是很极端,或者還沒有很普及。然而好像終于普及了。由宋至清,綿綿不絕,民元革命以后,革了与否,我不知道,因為我是專攻考“古”學的。   然而奇怪得很,不知道怎的(自按:此處似略失學者態度),女士們之對于腳,尖還不夠,并且勒令它“小”起來了,最高模范,還竟至于以三寸為度。這么一來,可以不必兼買利屣和方頭履兩种,從經濟的觀點來看,是不算坏的,可是從衛生的觀點來看,卻未免有些“過火”,換一句話,就是“走了极端”了。   我中華民族雖然常常的自命為愛“中庸”,行“中庸”的人民,其實是頗不免于過激的。譬如對于敵人罷,有時是壓服不夠,還要“除惡務盡”,殺掉不夠,還要“食肉寢皮”〔8〕。但有時候,卻又謙虛到“侵略者要進來,讓他們進來。也許他們會殺了十万中國人。不要緊,中國人有的是,我們再有人上去”。這真教人會猜不出是真痴還是假呆。而女人的腳尤其是一個鐵證,不小則已,小則必求其三寸,宁可走不成路,擺擺搖搖。慨自辮子肅清以后,纏足本已一同解放的了,老新党的母親們,鑒于自己在皮鞋里塞棉花之麻煩,一時也确給她的女儿留了天足。然而我們中華民族是究竟有些“极端”的,不多久,老病复發,有些女士們已在別想花樣,用一枝細黑柱子將腳跟支起,叫它离開地球。她到底非要她的腳變把戲不可。由過去以測將來,則四朝(假如仍舊有朝代的話)之后,全國女人的腳趾都和小腿成一直線,是可以有八九成把握的。   然則圣人為什么大呼“中庸”呢?曰:這正因為大家并不中庸的緣故。人必有所缺,這才想起他所需。窮教員養不活老婆了,于是覺到女子自食其力說之合理,并且附帶地向男女平權論盧頭;富翁胖到要發哮喘病了,才去打高而富球,從此主張運動的緊要。我們平時,是決不記得自己有一個頭,或一個肚子,應該加以$ 其跋扈,一點也不管,罵人固可,打人亦無不可,在門內或門前是暴主,是霸王,但到外面,便如失了网的蜘蛛一般,立刻毫無能力。其二,是終日給以冷遇或呵斥,甚而至于打扑,使他畏葸退縮,仿佛一個奴才,一個傀儡,然而父母卻美其名曰“听話”,自以為是教育的成功,待到放他到外面來,則如暫出樊籠的小禽,他決不會飛鳴,也不會跳躍。   現在總算中國也有印給儿童看的畫本了,其中的主角自然是儿童,然而畫中人物,大抵倘不是帶著橫暴冥頑的气味,甚而至于流氓模樣的,過度的惡作劇的頑童,就是鉤頭聳背,低眉順眼,一副死板板的臉相的所謂“好孩子”。這雖然由于畫家本領的欠缺,但也是取儿童為范本的,而從此又以作供給儿童仿效的范本。我們試一看別國的儿童畫罷,英國沉著,德國粗豪,俄國雄厚,法國漂亮,日本聰明,都沒有一點中國似的衰憊的气象。觀民風是不但可以由詩文,也可以由圖畫,而且可以由不為人們所重的儿童畫的。   頑劣,鈍滯,都足以使人沒落,滅亡。童年的情形,便是將來的命運。我們的新人物,講戀愛,講小家庭,講自立,講享樂了,但很少有人為儿女提出家庭教育的問題,學校教育的問題,社會改革的問題。先前的人,只知道“為儿孫作馬牛”,固然是錯誤的,但只顧現在,不想將來,“任儿孫作馬牛”,卻不能不說是一個更大的錯誤。   八月十二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九月十五日《申報月刊》第二卷第九號,署名洛文。   〔2〕越界筑路指當時上海租界當局越出租界范圍以外修筑馬路的區域。 作文秘訣   現在竟還有人寫信來問我作文的秘訣。   我們常常听到:拳師教徒弟是留一手的,怕他學全了就要打死自己,好讓他稱雄。在實際上,這樣的事情也并非全沒有,逢蒙殺羿〔2〕就是一個前例。逢蒙遠了,而這种古气是沒有消盡的,還加上了后來的“狀元癮”,科舉雖然久廢,至今總還要爭“唯一”,爭“最先”。遇到有“狀元癮”的人們,做教師就危險,拳棒教完,往往免不了被打倒,而這位新拳師來教徒弟時,卻以他的先生和自己為前車之鑒,就一定留一手,甚而至于三四手,于是拳術也就“一代不如一代”了。   還有,做醫生的有秘方,做廚子的有秘法,開點心舖子的有秘傳,為了保全自家的衣食,听說這還只授儿婦,不教女儿,以免流傳到別人家里去,“秘”是中國非常普遍的東西,連關于國家大事的會議,也總是“內容非常秘密”,大家不知道。但是,作文卻好像偏偏并無秘訣,假使有,每個作家一定是傳給子孫的了,然而祖傳的作家很少見。自然,作家的孩$ 身,恕以待物, 思勞謙以受益,不自滿以招損;有動則庶類以和,出言而千里斯應,超上德於前載,樹 風聲於後昆,此聖哲之宏觀,而帝王之大業,能事斯畢,在乎慎守而已。 夫守之則易,取之實難。既能得其所以難,豈不能保其所以易?其或保之不固,則 驕奢淫泆動之也。慎終如始,可不勉歟!《易》曰:「君子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治不 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誠哉斯言,不可以不深察也。伏惟陛下欲善之志,不 減於昔時,聞過必改,少虧於曩日。若以當今之無事,行疇昔之恭儉,則盡善盡美矣, 固無得而稱焉。 太宗深嘉而納用。 貞觀十四年,戴州刺史賈崇以所部有犯十惡者,被御史劾奏。太宗謂侍臣曰:「昔 陶唐大聖,柳下惠大賢,其子丹朱甚不肖,其弟盜跖為臣惡。夫以聖賢之訓,父子兄弟 之親,尚不能使陶染變革,去惡從善。今遣刺史,化被下人,鹹歸善道,豈可得也?若 令緣此皆被貶降,或恐遞相掩蔽,罪人斯失。諸州有犯十惡者,刺史不須從坐,但令明 加糾訪科罪,庶可肅清奸惡。」 貞觀十六年,太宗謂大理卿孫伏伽曰:「夫作甲者欲其堅,恐人之傷;作箭者欲其 銳,恐人不傷。何則?各有司存,利在稱職故也。朕常問法官刑罰輕重,每稱法網寬於 往代,仍恐主獄之司,利在殺人,危人自達,以釣聲價。今之所憂,正在此耳。深宜禁 止,務在寬平。」 赦令第三十二 貞觀七年,太宗謂侍臣曰:「天下愚人者多,智人者少,智者不肯為惡,愚人好犯 憲章。凡赦宥之恩,惟及不軌之輩。古語云:『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歲再赦, 善人喑啞。』凡『養稂莠者傷禾稼,惠奸宄者賊良人』。昔『文王作罰,刑茲無赦。』 又蜀先主嘗謂諸葛亮曰:『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之間,每見啟告理亂之道備矣,曾不 語赦。』故諸葛亮治蜀十年不赦,而蜀大化。梁武帝每年數赦,卒至傾敗。夫謀小仁者, 大仁之賊。故我有天下以來,絕不放赦。今四海安寧,禮義興行,非常之恩,彌不可數, 將恐愚人常冀僥倖,惟欲犯法,不能改過。」 貞觀十年,太宗謂侍臣曰:「國家法令,惟須簡約,不可一罪作數種條。格式既多, 官人不能盡記,更生奸詐,若欲出罪即引輕條,若欲入罪即引重條。數變法者,實不益 道理,宜令審細,毋使互文。」 貞觀十一年,太宗謂侍臣曰:「詔令格式,若不常定,則人心多惑,奸詐益生。 《周易》稱『渙汗其大號』,言發號施令,若汗出於體,一出而不復也。《書》曰: 『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為反。』且漢祖日不暇給$ 彈琵琶月洞相思 歎五更冷宮訴怨   詩曰:   佳人行到藕池邊,想起君家去半年。   池內荷花單照影,何時方結並頭蓮。   話說王太守又見家人報說:「外面解差伺侯,催促動身。」太守聽說,不敢怠慢,一面將府庫錢糧案卷寫了一本冊子,備了文書,呈與上司,交代清楚,一面叫夫人收拾,僱了一隻浪船,將行李發入裡面,帶了家眷下了船中,直向遼東而去不表。   且言昭君受苦冷宮,並不知父母為她起的禍根,充軍遼東。每日坐在冷宮,紛紛珠淚,暗自沉吟:一來思想父母,遠在越州,只道女兒西宮稱尊,並不知在冷宮受苦。二來恨那漢王十分薄倖待奴,既與奴無緣,就不該差人將奴召進京;既將奴召選入宮,又貶入冷宮,害得奴不上不下,漢王真好狠心!三來自歎奴家紅顏薄命,一至於斯。四來恨煞奸臣毛延壽,使盡萬般巧計,將奴暗害。奴好苦命也!昭君想到傷心之處,放聲痛哭,驚動管院張內監,見昭君身進冷宮,朝朝掉淚,夜夜悲傷,苦得容顏十分黃瘦,已有幾分病容,忙向前安慰,叫一聲:「娘娘且要寬懷,少不得主上自有回心之日,不久定要將娘娘赦出冷宮,何必過於悲傷?」昭君聽說,歎了一口氣道:「今生休想!但不知這裡可有散悶處否?」張內監道:「啟娘娘,有一張琴在此。」昭君道:「可取來,待奴操一曲以消悶。」張內監答應,把琴上的灰塵揩抹乾淨,雙手呈於昭君。昭君接過,把琴擺在膝上,用尖尖玉指筍向弦上一彈,好不悽慘,由不得兩淚雙流,操出一調如龍吟:   十指尖尖操七弦,孤鸞瘦鶴唳青天。   此時操出宮中怨,風颯鬆林古渡邊。   操畢,把琴放下,道:「琴音悽慘,助人悲傷,可有別樣東西消遣麼?」張內監道:「還有一張琵琶在此。」昭君道:「很好,快取來。」張內監又將琵琶遞與昭君。昭君一見這琵琶,倒是紫檀香木造成的,連連稱贊:「好一件東西!」便問張內監:「這是哪裡來的?」張內監回道:「啟娘娘,說是三年前有一位張娘娘,也是貶入冷宮,習此琵琶,後來召出冷宮,只留下琵琶在此。」昭君十分歎息道:「可惜這琵琶也是生不逢時,當初伴那張氏佳人解悶,她已出宮,忍心將你丟下,要算忘恩負義,奴若出宮,生死一定不肯放你。」就把灰塵吹去,彈了一曲,可愛聲音嘹亮。彈畢放下,又無情緒,便問:「外間如今什麼天氣了?」張內監道:「正是小春天氣。」昭君道:「這裡可有什麼玩耍的所在?」張內監道:「啟娘娘,此地冷宮關閉,哪裡有玩耍的所在?只是後麵粉牆,有個月洞,洞門開了,外面就是御花園,娘娘倒不如去看看花園景致,以解愁悶。」昭君點首$ 愁煩。就依女兒的話,取名王娉,又叫賽昭君不提。   且言冷宮昭君,長把琵琶細彈,彈到淒涼處,珠淚紛紛。日間悲苦,猶借琵琶消遣,到晚間孤單單對著一盞孤燈,十分淒涼。無奈日長夜短,也是睡不著,只得冷冷清清坐在孤燈之下,暗想:「這般火熱天氣,池內荷花結影,蓬蓬蓮肉包心,奴想荷花好比奴家,如花失葉,卻少夫君。且住,慈鴉反哺,能行大孝;羔羊跪乳,為救雙親,豈有生來之人,反不思盡孝雙親麼?想父母也是在生奴家,他那裡得知女兒被禁冷宮,受的十分苦楚,只道女兒是個負心之人,並不思召取父母進京,同享榮華。爹娘呀!你若是這等想,卻錯怪女兒了!可憐女兒連漢王也不曾見面,就丟在冷宮受苦,爹娘那裡得知呀!可恨奸賊毛延壽,害得奴家骨肉分離,奴與你一天二地之恨,三江四海之仇。奸賊呀!除非奴家身死,一筆勾銷,不必提起,奴在一日,仇記一日,就是你這奸賊的對頭星,奴不將你萬剮千刀,怎消奴恨!」   正在長吁短歎,忽見孤燈裡面放起一朵大花,甚是光明,心中大喜道:「莫不是漢王回心轉意,要將奴家赦出冷宮?今晚有此喜兆,先來報信,也未可知。燈花呀!若是奴家得見漢王,憂變為喜,奴家定將你供奉長生,早晚燒香謝你。」說著,癡呆呆的望著燈花。那知燈燄中本是一朵紅花,花忽平空一炸,炸出一個黑花來。昭君陡然看見,大吃一驚,由不得大哭連聲,只叫:「不好!奴是永無見漢王之日了,燈已現此怪兆,還有什麼指望?」恨將起來,銀牙一挫,把燈吹滅了。黑魆魆的坐在那裡,哭一起,恨一起,說一起,想一起:「奴只想漢王那夜三更夢中相遇,拉著奴家,要與奴成鳳侶,說了許多溫存的話,問明奴的住處,許奴定到越州召取進京,他滿口應承,誰知是一場好夢,奴還癡心苦守閨中,要嫁漢王。漢王果有旨召奴,常言好事多磨折,奴進京來,未見漢王一面,無故貶入冷宮。昭君呀,你要脫此難星,今生是再不想了。」想罷,痛哭不止,且自慢表。   再言正宮這位林皇后,德性幽閒,寬洪大度,自漢王納了魯妃,不進正宮將有四個月,林後心內也生疑惑,不時差了嬪妃暗探消息。前來報知正宮,只說天子新納越州王昭君為西宮妃子,日夜歡娛,寵幸無比。林後聞知,也不免暗恨於心,只錯認昭君霸佔西宮,罵一聲:「昏君,每日不理朝政,只迷戀西宮,全在酒色二字,怕只怕江山指日要敗了。」又恨一聲:「西宮妖婢,迷惑天子,使天子不日日臨朝,冷了朝中許多文武。這妖婢有日犯在哀家之手,且試試正宮的斬妃之劍可能容情。」此乃林後不知魯妃一段原由,錯怪昭君也。擱過一邊。   又談到漢$ 毛相拐圖逃走 魯妃仇報自盡   詩曰:   花蠶身子最風流,三月成絲在山頭。   繡閣手持龍鳳剪,添妝肋豔制綾綢。   話說毛相吃此一嚇,將筆擱下,正在猜疑,忽見家人慌張來到面前,連叫:「相爺不好了!今有欽差大將李陵,帶領大隊官兵,密密層層圍住府地,不知為著何事,請相爺速速定奪。」毛相大吃一驚,口中不言,暗裡自思道:「今有軍兵無端圍我府地,莫非西宮之事發動,魯妃無謀,一定遭凶,怕只怕漢王知道,老夫一家性命就難保了。」吩咐家人再去打聽。家人連忙答應,飛星出去一看,只見槍刀密布,人馬吶喊,嚇得屁滾尿流,又來報道:「相爺不不不好了!總兵李爺已進府門,帶領多少官兵,口口聲聲要斬滿門。」毛相聞報,只急得魂飛天外,魄散巫山,連忙除去冠帶,也不顧三妻四妾,也不問金銀財寶,也不愛殿閣樓台,就是相位也做不成了,只為心中貪財愛寶,要害昭君,到今日事到臨頭,難免殺身之禍。想定主意,三十六著,走為上著。急急改換衣妝,帶了人圖,不敢?出前門,悄悄溜到後花園內;又不敢開後花園門,只怕撞見官兵,不是當玩的,膽膽怯怯四處張望,見西邊有個狗洞,可以容身出去,到了此刻,人急計生,毛相也顧不得洞內醃□,將身趴在地下,慢慢鑽這狗洞出去,要想逃生。引得洞內一群狗子汪汪亂叫,急得奸相冷汗長流,又不敢作聲,怕的後面有人追趕。鑽了半天,方出洞門。用泥一把將臉搽了一搽,成一個泥人,為的路上怕人認得,改頭換面急急前行。只可惜漢朝今日走了奸相不要緊,從此外國引動刀兵,不知中國何日方可太平,且自慢表。   再言李陵不知奸相逃走,先將三千人馬團團圍住奸相府第,自帶了家將人等,一聲吶喊,進了相府,吩咐捉人,眾軍士答應,不敢怠慢,不論男女老少,見一個來拿一個,見兩個來捉一雙,眾家屬不曾走脫一個,單不見奸相蹤跡,李陵心中好不著急,又命軍士前後細細搜捉。眾軍士領命,忙個不住,又到內宅左右上房細尋,挑起天花,拆動地板,廚房、柴房、花園、茅坑都已走到,哪裡有奸相一個影子?急忙回報李爺。李爺此刻真正急殺,暗想:「奸相乃朝廷欽犯,若是知風逃走,叫我如何回旨?」且到大廳坐下,家將兩旁分立,先將奸相家私簿弔來一看,上寫著黃金五萬兩,白銀一千一百萬兩,有零制錢四十八萬串,珍珠三斗,瑪瑙、珊瑚、玉器、寶玩等件共四庫,玉帶十七條。蟒袍六十八件,象牙笏五十七根,頭面三十二副,四季衣衫箱子一千一百隻,陳設傢伙、銅錫器皿不計其數,私宅本章信稿共七百八十五件,軍器馬匹將近三萬。看畢,十分歎息道:「這賊$ ,山呼萬歲。天子連喚平身,又命昭君拜見林後。林後扶起,口稱:「賢妹少禮,」又叫:「陛下,且休耽擱,快進西宮去成親。」漢王忙搖手,只說:「使不得,為著魯妃住在西宮一年,把御妻冷落昭陽,孤也算負心,若再到西宮,豈不是孤忘結髮之情?」林後笑道:「妾非妒婦,我主何必如此說?快去西宮成親,了卻三更夢裡之緣。」漢王得趣,即便抽身,林後親送漢王、昭君到了西宮。   裡面一派笙管細樂,好不熱鬧,迎接漢王人席,上面坐定,林後旁坐,下面昭君賜坐。正值酒過三巡,昭君出席,又拜林後,尊一聲:「國母,你是奴的救命恩人,奴情願代娘娘做個宮娥,鋪?疊被,奴也甘心,但求天子、國母同偕到老,早生太子,漢朝有後,接位傳宗,奴焉肯又占西宮,分娘娘雨露。」林後急急扶起昭君,叫聲:「賢妹,休要如此,哀家雖正位中宮,未生男女,且又多病,今得賢妹,代哀家之勞,不必過謙,快與我主早成婚配,同赴陽台便了。」說著抽身便起,告別天子回宮。昭君一定要送,林後執意不肯,昭君只送出宮門外,見林後去遠,這才回來。又伴天子重整杯盤,兩旁宮娥手執金樽敬酒,桌上排的仙果異品,好不十分精雅,但只見:   珍饈百味多多少,嘉肴美品獻來勤。   獐狼虎豹盤中列,羊羔鹿脯滿盤盛。   海味時新件件有,鮮魚鮮蟹共飛禽。   熊掌盤兒配兔肉,各處進貢各樣珍。   桌上美品般般備,只少龍肝與鳳心。   青州棗子甜如蜜,河北交梨重半斤。   江南栗子拳頭大,山東柿餅雪如銀。   洞庭柑子紅如火,柑子橙子黃似金。   福建荔枝並圓眼,遼東鬆子去了心。   堆滿盞盤稀希物,皇宮富貴世罕聞。   漢王此刻開懷暢飲,又加昭君勸酒,到了半酣時候,已有幾分醉意,斜著眼在燈下觀看昭君容貌,有詩兩句贊她:   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漢王越看昭君,越見美貌十分,真是六院三宮無人匹敵,九州四海少有佳人。又被酒醉薰薰,拴不住心猿意馬,一手搭在昭君肩上,叫聲:「西宮美人,可記那夜三更夢裡,孤扯美人成親,美人不肯,哄孤回頭,美人脫身而去,使孤大失指望?今夜西宮方得鴛鴦配合,一夢之緣,信非偶然。」漢王這一席話,說得昭君不好意思,怕起羞來,通紅了臉,只是低頭無語,並不回答。卻被漢王纏不過,拉進房門,要上牙?,成其好事。昭君假意不肯道:「皇爺放手。」漢王道:「美人有何話說?」昭君道:「皇爺有心看上魯妃,還該去尋她取樂,哪裡稀罕妾身!」漢王急道:「美人,前事不必提起,可同孤共趕陽台去罷。」未知昭君肯與不肯,且聽下$ 十萬大兵,辭別王駕,放炮起行。離了東京,催動人馬,不分星夜,急奔邊關。在路上非止一日,早到雁門關,已有探子報知元帥。元帥吩吩開關,放進人馬。李虎夫妻、張氏母子,進帳參見李廣。李廣在帳中擺了接風酒,席間,談起交兵之事。李能救父心急,恨不得即時請令開兵,李廣不肯,道:「爾等一路鞍馬勞頓,且自歇息一宵,明日再議開兵之事。」席散,各去安寢。   過了一宿,次日元帥升帳,李能又要請令開兵,李虎叫聲:「姪兒且慢,待為叔的試他一陣,再作道理。」李廣道:「我兒言之有理。」就命軍士摘去免戰牌,便差李虎領兵對陣。你道李虎怎生打扮?但見他:   頭戴金盔光亮亮,身穿金甲氣騰騰。   上罩紅袍如血染,絲條帶挽錦絨綾。   左持寶雕弓一把,右插狼牙箭幾條。   坐下追風桃花馬,丈八銀槍手內擎。   李虎一馬衝到陣前,高叫:「小番奴,快把李陵送出營來,萬事全體,若有一字不肯,某就踏進營來,殺你片甲不存。」小番聽說,慌報知吳元帥。元帥便問:「哪位將軍出馬?」土金渾向前領令,上馬提槍,衝出營來,大叫:「南朝將官聽著,快把昭君送出,以免爾等生靈塗炭。」惱得李虎大罵,也不通名道姓,舉起長槍便刺番將。土金渾舉槍急架,一來一往,三十個回合,土金渾戰不過李虎,敗將下去。李虎乘勢衝進營來,勇不可擋。眾番兵一見漢將衝營,急忙報知吳元帥。元帥便差雅裡托、孫雲、哈虎、石慶真父子三人,一齊出馬來戰李虎。李虎哪裡把六個人放在心上,使一條槍,殺得神出鬼沒,但見番兵一個個遭此一陣,如掉真魂,人頭馬頭,紛紛亂滾,且自慢表。   再言李元帥正坐中軍,暗想:「李虎帶兵會陣,殺了一日,未見勝敗,待本帥親自出馬,殺進番營,看看下落便了。」元帥即刻整頓戎裝,上馬端兵,放炮出關,一馬衝進番營。他本是一員能征慣戰的老將,被他殺進一條血路,勇不可當,一直殺到黃泥坡地前,也被番人用埋伏計,只聽號炮一聲,伏兵四起,圍住李廣。李廣被困核心,十分慌張,暗想:「姪兒未知生死,孩兒又被重圍,我死一身,也不要緊,只是漢室江山,一旦休矣。」想畢,正要拔劍自刎,忽又聽得大炮驚天,喊聲震地,見一員少年將軍殺進重圍,把那些埋伏兵卒殺得紛紛四散。李元帥定睛一看,見是李虎,心中大喜,便問:「我兒,怎得到此,將為父救出重圍?」李虎便把殺退番兵的話先說一遍,又道:「爹爹乃一關之主帥,怎麼輕入重地?」李廣道:「為父的因你出兵一日未回,放心不下,是以出馬看你下落,不料遭此詭計,幸你前來,救出重圍。如今且殺條血路回關去罷。$ ,若是武藝平常,早早獻關,免得打破關門,殺得雞犬不留。」守關軍士聞之,飛報與關主。這位關主,姓張名玉龍,身長一丈有餘,面如傅粉,年方二十以外,用一柄流金錘,有萬夫不當之勇,而且足智多謀。先見李廣破關進京待罪,說起趙英輕敵的話,只是跌足道:「金雀關休矣!」不時著探子打聽消息。忽見金雀關敗殘兵丁報來道:「主將陣亡,大關已失。」只嚇得魂不附體,知道番人指日就來攻關,一面打了告急求救的本章進京,一面知會鐵鴉關守將,同來協守,一面添了守兵、擂木、炮石、灰瓶等件,準備守關,並不出戰,每日早晚親自巡視一番,正是:   一人擋關,萬夫莫過。   這日正坐關中,思想鐵鴉兵到,同來協守,此關就不妨事了。忽見軍士急急前來報道:「關下有番將討戰。」張總兵吩咐:「免戰高懸,任他叫罵,休要睬他,爾等小心防守要緊。」軍士領令而去。張總兵見番兵已抵關外,不時親自巡查,四面城頭,十分嚴緊不表。   且言石慶真抵關討戰,並不見一人一騎出來。忽見挑出免戰牌,心中大怒,將免戰牌打碎,叫罵一日,仍無人出戰,只得回營繳令。元帥一連三日,打發將官討戰,關中無將出來會陣,心下甚是焦燥。慶真道:「此關非比雁門,元帥何不請聖僧使用法力,其關立破,省得有費時日。」元帥點頭,便向番僧求計,番僧道:「貧僧用法,不得已而用之,若不盡人力而為,專恃法術,恐怕有干天怒。貧僧算定,只須元帥用一妙計,立破此關。」元帥點頭稱善。土金渾向前獻計道:「末將那時曾走過中國這條路的,過了此關,便是鐵鴉,鐵鴉過去,就是黃河,黃河一渡,便到東京。只怕守將不肯出戰,專候京中救兵;鐵鴉兵到,用來協守,以老我師。元帥何不假作回兵之勢?關上一見,自然把守鬆了,待末將偷進關中,放火為號,裡應外合,則關可破矣。」   元帥依言,吩咐大小三軍就此回兵,一聲令下,大炮驚天,退營三十里下寨。早有金雀關軍士,一見番兵退下,飛報張總兵。總兵心下十分疑惑,親到城頭一看,果見番兵退去,候了三日,不見動靜,方命軍士開關□樵。哪知土金渾改妝,混進關內,埋伏關中。□樵已畢,仍怕番兵到來攻打,急急將關門緊閉,把守甚嚴。不料到了三更時分,忽然番兵又到,架起大炮,四下攻打城池,張總兵心上甚是著忙。又見報道:「西邊草料上火起,燒得民房通天徹地的紅光,滿城哭聲震耳,北城又被番人用炮打破。」嚇得張總兵已知中計,急急上馬,殺出城去逃命。正遇土金渾,大踏步衝將過來,在火光中見一馬上將官,知是張總兵,趁其馬跑得急,不及防備,順手用刀砍倒馬足,$ 兒郎護送,就差張元伯親自送到番營交代。又叫聲:「張卿,到番營交代之時,一則要不失大國之禮,二則叫他將地方侵占過去的交割清楚,三則煩張卿明押暗解護送番人出了雁門關,以免一路官民騷擾,回朝之日,另當升賞。」張元伯謝恩領旨,將假昭君用香輦坐上出朝,元伯上馬,帶了三百御林軍,護送假昭君出了皇城,一路奔番營而來,且自慢表。   再言漢王打發元伯去後,心才略放,又命李廣添兵五萬,戰將二十員,遠遠隨後,到雁門關鎮守,待罪立功。鐵鴉關仍命黃崇虎添兵鎮守,待罪立功。金雀、銀燕二關,著兵部速放能將去鎮守。一聲旨下,李廣等謝恩出朝,急忙點兵選將,各自隨後去奔關隘鎮守。這是番人退出雁門的事情,書中先交代明白。   只言張元伯將假昭君一路送至五十里外,到了番營,早有小番報知婁元帥。元帥聞知昭君已到,率領眾將等出迎。元伯也下馬,大喝一聲道:「昭君娘娘既到爾等營中,即是爾等國母,爾等竟不擺香案跪接,大失君臣體統。」慌得婁元帥急命番軍重將香案擺下,率領眾將跪接娘娘,一齊口稱:「願娘娘千歲。」上面嬪妃一旁代呼平身。婁元帥等站起,請娘娘下輦進營。元帥與眾將一見此女,端在美貌,不分真假,暗自稱贊道:「好一位美貌娘娘!怪不得狼主為了此女,費了許多錢糧,折了許多兵馬,今日方得成功到手,也算天緣配合了。」   不言兵將心內贊賞,且表婁元帥將昭君接進後帳款待,又將張元伯邀至帳內見禮,分賓坐定,也不用茶,即擺酒款待張兵部,又犒賞三百護送兒郎,營中大吹大擂,好不十分熱鬧。席間,張兵部談起奉旨送娘娘出雁門關一事,婁元帥大笑道:「漢王非差大人護送娘娘,是要大人來取回關隘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若要同行,何妨奉陪。」這一席話說得張兵部也哈哈大笑,只等席終,把兵部留在營中,過宿一宵。次日,元帥傳令大小三軍,吩咐放炮起行。一聲令下,那些兵將好不歡天喜地,正是:   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番兵在路歸心似箭,巴不得兼程而進,渡過黃河,仍將戰船交代張元伯清點;過了幾處關隘,俱撤回守將,仍將地方退還中國。非止一日,早到雁門關,婁元帥扎住營盤,便對張元伯道:「所有我國占過關隘,請大人查清冊籍,不勞遠送了。」元伯道:「我告辭娘娘,好復旨去的。」說罷走到昭君面前,叫聲:「娘娘,一路須要保重,不必悲傷,臣是要回去了。」假昭君故意掩淚哭了幾聲道:「漢王好狠心人也,你回朝代我上復漢王,叫他今生休想哀家見面了。」說罷,哀哀啼哭。元伯假意安慰一番,便道:「老臣就此告別娘娘了。」說罷$ 人前去,倒也退了番兵。誰知奸人毛賊在彼,看出破綻,今又帶了人圖為證,統領大隊人馬,在雁門等候,一口一聲定要真昭君,方肯罷兵。如今已將戰書打入天朝,立候信息。美人呀!怕只怕南北江山,東西土地,不久要屬番人了,怎叫寡人心內不焦?番人屢次興兵,皆因美人起見,你我一對好鴛鴦,難保不活分離了!」   昭君聽了漢王一番言語,只嚇得乾刀剮腹,萬箭穿心,由不得一陣悲傷,腮邊亂流珠淚,只叫一聲:「奴好命苦也!陛下呀,前朝後代,並不聞一朝人主,白白將妻子送與外邦,這是他要一個,就送一個,若要兩個,就送一雙麼?陛下太忍心了,可憐奴與陛下夢裡相思,未滿一年,到今日就要拋棄奴家了。」   昭君說到傷心之處,抓住龍袍,放聲大哭。漢王一見,也是龍淚頻傾,心內暗想:「三宮六院的妃子,總不及昭君的絕世姿容,叫孤怎生割捨?且住,番人不得昭君,不肯退兵,而且妖術十分利害,倘再哄誘,番人一時打破關門,殺到京城,孤的江山就有些不妙了!況李廣本上勸孤以江山為重,不可溺愛私情而棄祖宗萬年基業,老將句句金石良言,孤豈不知?只是見了美人,一時心有不能割捨,叫孤怎生說得出口?罷罷!到此刻,事在危急,也說得了。」便叫聲:「美人,休要悲傷,孤有個兩全之計,美人休怪,說與你聽。」昭君含悲便問:「陛下,計將安出?」漢王道:「番人犯邊,非因別事,只要放出美人,便可退兵,美人權且應允和番,暫住雁門等候幾日,孤這裡急急調取天下百萬雄兵,千員猛將,待孤御駕親征,不分星夜,趕到北方來救美人,不知美人意下若何?總是大家商議,可行則行,可止則止,美人不要生氣。」   漢王這一席話,雖說得婉婉款款,哪知昭君是個聰明女子,十分靈巧,一聞漢王有舍她之言,哭哭啼啼叫聲:「陛下,你今日把此話哄奴去和番,分明是線斷風箏,往日恩情多丟在東洋大海去了。常言:烈女不配二夫。奴和陛下既結鴛鴦,焉肯留此臭名,又伴他人?罷!罷!奴曉得陛下既忍舍奴,還去統什麼兵,點什麼將?倒不如奴尋一個自盡,全奴名節,羞煞北番君臣,一向枉費奸心。」說罷,急站起身要扯壁上龍泉自刎,只嚇得漢王向前一把抱住。未知可能救得昭君否,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 將血書寫畢,用手折迭起來,上面定了紅絨線,拴在雁翅上,又囑咐幾聲道:「煩你將書帶上長安,不要走錯了路途,一路上須要留神,日間防備射兒,夜間防備貓兒,吃食擔心,過江仔細。你若差遲,不打緊要,只怕失了奴的書信,就不好了。」昭君吩咐已畢,王龍也咬破指頭,取出一幅白羅,寫在上面。上寫道:   思書丈夫劉文龍拜上蕭氏賢妻:自上京都,為求名顯當世,遂使三日夫妻,一旦分別。幸占鼇頭,職膺教授,指望榮歸故里,骨肉團聚。不意朝廷特旨,召取愚夫伴送昭君娘娘往北和番,未知何日方得回程。你須在家靜守,用心照管門戶,切不可憂愁記念。常言:恩愛難分,情固有之,為國忘家,忠臣份內之事。書寫淚下,伏乞鑒察。   寫畢,也將書折起,用紅絨線拴在右邊雁翅,囑咐孤雁道:「左邊家書,是娘娘帶到長安,送與漢天子的;右邊家書,是我煩你帶到西京西陽府西陽縣洗馬池黑魚村劉家凹,交與我賢妻蕭氏的,千萬不可失落,要緊!」囑咐已畢,但見孤雁兩翅飛起,到了九霄雲內,昭君與王龍見雁兒去遠,方歸帳下不表。   且言孤雁,它本空中而來,仍向空中而去,長嘯一聲,賽吐流星。它在空中翱翔,不到片刻時辰,一翅已飛到東京。正值漢王早朝未散,見一孤雁,飛到金階,叫了幾聲,又飛到牆兒上面,三番五次,向金階旋繞。王見孤雁飛鳴上下,十分詫異,吩咐內侍取了弓弩,要將孤雁射了。正要放弓,雁又騰空飛起,總射不著它。漢王細看孤雁翅底,隱隱似有書文,口內不言,心下暗想道:「這個雁兒飛來飛去,莫不是邊關昭君,有書信托它帶來,也未可知,待孤問雁一聲,便明白了。」想畢,叫聲:「孤雁呀,你非無事來見孤王,若是邊關有信,寄與孤王,你可快下殿來。」那雁也知皇主之意,一翅飛下金階,向漢王點了三點頭,如朝拜一般。   漢王留神細看,果真孤雁左右俱有書文,便命內侍輕輕解下呈上,見一封是昭君的書,一封是劉文龍家書。先將昭君書拆開,從頭細細一看。不看便罷,一看只見血痕滿綾,句句傷心,由不住龍淚頻傾道:「辜負美人了!想美人在雁門待孤半月有餘,望孤不到,非孤有意失信於美人,奈朝無良將、外無精兵保駕親征,若孤盡調天下之兵,前來救你,又恐國內空虛,倘有變動,豈不惹天下人說孤為一女子,不顧萬里江山?今日本當寫一回書,煩雁轉達,只怕美人見了回書,又添一番憂悶,不如不寫回書好。」吩咐孤雁:「勞你一路萬里寄書而來,孤也不用回書,免得昭君邊關思想,不如和平兩國,割斷愁腸,並將劉文龍家書留下,也不用通知他妻子,省得兩地憂愁。」那孤雁見漢王吩咐$ 一雙俏眼碧波生。   鼻孔端正多福分,兩耳不小天生成。   櫻桃小口沒多大,一口銀牙白森森。   身材柳腰多窈窕,玉筍尖尖十指痕。   步步金蓮三寸小,紅繡花鞋足下登。   好似□娥離月殿,不亞仙女降凡塵。   番王看了昭君,不由身子都酥軟了,恨不得即赴陽台,暗想:「番邦美女不少,三宮六院亦復多人,總不及昭君一二,孤蒙天賜良緣,今得與她共枕同眠,也不枉為一國人君。」又心中疑惑起來,命將人圖掛起,與昭君兩下比對,果然一點不差,方才心中暢快。即將人圖掛在西宮,一面吩咐擺酒款待新人。   番奴領旨,忙將紅燭高燒,擺列二十四碟時新果品,一十八大碗海味山珍,番王上坐,昭君賜坐一旁,對對宮女斟酒,雙雙番奴上菜。昭君苦在心頭,也沒奈何,站起身來,勸敬番王幾杯。正當酒過三巡,菜添五次,番王也有幾分酒意,不禁快活起來,道:「孤為美人,日日想念,夜夜掛懷,折了許多人馬,費了多少錢糧,今方得美人來到我國,成就百年姻緣,孤也算遂了平生之願!」說罷,哈哈大笑。又道:「孤在北方,美人在南方,可謂風馬牛不相及,不料緣份一到,千里如同咫尺,孤好不快活人也!」吩咐宮女:「快敬娘娘一杯酒,算孤代美人洗塵。」宮女答應,斟了敬昭君,昭君也回敬番王一杯。彼此飲酒已畢,番王道:「想美人在中華既稱才女,必定色藝雙全,孤要請教一二。」昭君道:「妾本下愚陋質,多蒙大王錯愛,費了許多心機,今日得侍箕帚,妾之幸也。但妾才不堪上達天庭,若冒昧直陳,恐貽笑大王。」番王笑道:「美人不必過謙,孤一定要請教的。」昭君道:「請問大王,還是即席吟詩,還是曲譜新聲,願求示題。」番王道:「先請教美人佳作一二首,就以孤與美人今日合巹為題。」吩咐宮女取過文房四寶。昭君濡得墨濃,添得筆飽,展開錦箋,不假思索,一揮而就,成詩兩首,呈與番王。番王接過一看,上寫道:   其一:   本是南邦女,今來北帝城。   姻緣千里係,覿面兩心傾。   細飲珍味酒,還聆簫管聲。   人間多美事,雨露最關情。   其二:   蒙君多錯愛,枕上未尋春。   今夜偕花燭,此心對鬼神。   不須思故國,自是可憐人。   再把人圖比,曾知真未真。   昭君吟此二首,詩中大有喻意,好在番王酒後不解,只是贊好道:「美人才堪倚馬,詩中句句不失《關睢》之體,孤得美人,宮中如得一良佐,孤之幸也。」說畢,哈哈大笑,吩咐宮女:「快敬娘娘一大杯酒,以潤詩腸。」昭君飲畢,又回敬番王一大杯。番王道:「還要請教美人新聲。」昭君道:「新聲不$ 別   詩曰:   光陰又早小春天,幾度相思也枉然。   不是春心能鎖住,容顏易改被情牽。   話說猩猩向上一看,見是山神,忙跪下道:「薄情蘇武,不念小畜搭救之恩,竟自不別而去,可恨可恨!」山神道:「你也休要怪他,他與你緣份已滿,該他回朝之日,因欽命急迫,不及與你作別,非他過於薄情。現留一字相謝。你可從水路追去,還可會他一面,吾神去也。」猩娘見山神去遠了,急忙站起身來,先將桌上字條一看,,點點頭,折了收起,不敢耽誤,背著女兒,抱了兒子,出得洞門,放開毛腿,一路順著海邊追將下來,行走如飛。雖是船趁風威,走得甚快,猩猩兩腿,亦快於船,不消兩頓飯工夫,早已趕到。蘇武兩隻海船,船卻離岸甚遠,猩猩追來,在岸上亂跳亂叫,早驚動蘇武。蘇武在艙內,已知猩娘追來,急急站出船頭,高叫一聲:「猩娘,多蒙你十六年恩情,又生下一雙兒女,非是蘇武薄情,不別而行,一則因猩娘不在洞中,二則聖命緊迫,若不回去復旨,是為不忠,故留一字相謝。你可略等幾年,我自來看你。」那猩猩也揩著眼淚,指著一雙兒女:「還是帶去不帶去?」蘇武也會過意來:「一雙兒女,權留猩娘身邊撫養,少不得日後骨肉團圓,自有相逢之日。」說畢,只怕過於纏擾,催舟而行,直望中國而去。猩娘在岸上,癡癡望著蘇武的船兒,不見影子,方才含淚帶了一雙兒女,回洞而去,後書自有交代。   再言昭君,雖仗身上仙衣,免了番王攪擾,但初進宮時,面似桃花,如今病體懨懨,身子瘦黃,每日癡坐出神,毫無一物以暢情思,忽然想起琵琶是奴知己,遂取過琵琶彈起,□□慘慘,苦成一調:   奴今正想宜春令,無心去看賣花人。   夏天懶見鴛鴦面,並頭蓮兒兩地分。   思鄉又恨秋天雁,寄書去了沒回音。   冷天怕唱普天樂,心事怎訴漢王君?   淚珠好似湘江水,悲悲切切不成聲。   淚痕濕透紅衫袖,紅繡鞋難穿腳跟。   怎得一朝昇平樂,香柳難得救回程。   思君懶看十樣景,夜宴羞嘗百味珍。   孤□怎帶金落索,欲上小橋步難行。   院中怕憶紅芍藥,鬢邊斜插桂枝根。   徘徊常靠西河柳,思王坐到月兒明。   可憐又增叨叨令,冷風吹落花後庭。   昭君彈罷一曲,將琵琶放過,正在悶坐,淚珠頻傾,忽報駕到,昭君慌忙收淚,起身相迎。番王到了宮中,行禮已畢,坐定,番王帶笑叫聲:「美人,如今蘇武已放還鄉,已遵美人之命,今值美人無辭,也該依從孤王成親。」昭君道:「這件事還依不得狼主呢!妾曾奏過狼主,要到浮橋燒過香、了過願,方能成親。」番王見說,一想:$ 隊,白旗號,大將孫雲;後一隊,黑旗號,烏龍楊霸。共五隊,紛紛走,整肅嚴明;石慶真,督營哨,中軍護佑;石慶龍、石慶虎,運糧先行;五色旗,來招展,光耀日月;兵十萬,多雄猛,大小三軍;左將摧,右將趕,如龍如水;後兵起,前兵走,似虎奔林;行一程,過一程,猶如風送;過一嶺,又一嶺,好比騰雲;日夜趕,行得快,不辭辛苦;早來到,黑水河,夕陽西沉。   土元帥吩咐紮下營盤,三軍埋鍋造飯。金渾獨坐帳中,譙樓正打三更,尚未安寢,點了兩支大燭,放在桌上閒看兵書。只聽得一陣狂風亂響,好不怕人,那風刮進帳中,把桌上兩支大燭幾乎吹息。此刻土元帥看書也辛苦了,伏在桌上,似睡非睡,但見狂風過處,忽然外邊走進兩個鬼魂,一男一女,土元帥夢中定睛一看,卻皆認得,男的怎生打扮?但見他:   凜凜威風戴將巾,甲是黃金罩全身。   腰懸寶劍叮噹響,漢室忠良叫李陵。女的怎生打扮?但見她:   一頂珠冠頭上戴,宮裝著體美嬌容。   看來卻是昭君女,今夜因何到帳中。   女的前走,男的後走,隨著一陣狂風,進了牛皮帳內,只見昭君杏眼圓睜,銀牙亂咬,指著上面罵聲:「匹夫好多事呀!想當初你到天朝,妄獻番詩,漢王仁厚,不曾斬你,你就該知恩報恩,反將狂言惑弄你主,無故興動人馬,逼取哀家,方才罷兵。只可憐李陵被捉,屈死於番邦;彭殷中炮,死於非命,百花中箭,李虎陣亡,以及老將失守雁門,中國多少英雄上將俱喪,你等平地惹起風波,死的死,傷的傷,豈不可恨!就是哀家,我約番王三事,取他稅簿寶珍、降書降表等件,下邦也應奉上邦之稅,這是君臣大禮,如何爾等又生歹念,起兵來寇雁門?一不思天朝既獻哀家,也算輸服爾邦,哀家全節而死,不與天朝相干;二不思漢王不曾興問罪之師,爾等反逆理犯上,天亦難容;三不思生民塗炭之苦,又要起兵傷害生靈,怕只怕爾等惡貫滿盈,少不得天朝自有能人,殺你片甲不回,今日仇人相見,哪肯相饒?」叫聲:「李將軍,快將此賊分他兩段。」李陵答應,拔出寶劍,喝聲:「番賊看劍。」嚇得土金渾大叫:「我命休矣!」一跤跌倒。未知死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娘娘墳前,漢王親斟美酒,娘娘相陪上香,祭奠芳魂,一齊放聲大哭道:「今日代你報仇泄恨,奏凱回朝,總賴陰靈保佑,一洗國家之恥,二慰地下之靈。今日又到墳前,特來祭你,不知芳魂在天,可來領受麼?」說罷又哭,漢王哭得雙眼通紅,娘娘哭得心如刀割,拜了四拜,方才止淚,灑灑化紙,祭奠已畢。   漢王又吩咐拔寨起營,眾軍士答應,只見人馬前進,一路也無心觀景,不幾日到了皇城。有探子飛報進城,各位王公及文武大臣,俱知天子、皇后得勝回朝,一齊出城跪接。漢王與娘娘率領大兵進城,吩咐大小三軍,各歸隊伍,另日犒賞;文武各歸衙門,另日加封。一聲旨下,紛紛而去。漢王與娘娘到了午門外,一個下輦,一個下馬,進了正宮,多少內侍嬪妃跪接,漢王吩咐一概免參,眾人領旨退下。   娘娘進宮,換去戎裝,穿了宮袍,相陪漢王坐定,早有宮娥獻茶。茶畢,漢王吩咐擺宴,款待娘娘,以酬鞍馬之勞,娘娘道:「妾乃為國馳驅,何敢言勞?」漢王道:「說哪裡話來?」不一時,酒筵擺下,漢王與娘娘並肩而坐。酒至三巡,漢王親斟一杯酒,相敬娘娘道:「仗梓童虎威,救了許多生靈塗炭,孤當恭敬一杯。」娘娘出席接杯道:「非妾之能,皆仗吾主洪福,方得成功。」說畢,將酒飲乾,也回敬漢王一杯,只吃得盡歡而散。   過宿一宵,次日五鼓,漢王登殿,受文武朝賀。先宣召皇親上殿,一旁賜坐,又賜香茗,便叫聲:「老皇親,漢室危而復安,全賴二令媛的大力,賽過滿朝文武,如今大令媛的宿仇已報,大功告成,一十二邦進貢,七十四國投誠,皆是老皇親親生的好女兒,使番邦欽仰,畏威懷德,令媛功勞不小,真乃漢朝擎天玉柱,加封老國丈騎馬進朝,上朝不拜,加升三級;妻姚氏加封郡君,又賜宮娥十六名,伺候郡君;御書『功臣府第』四字,立為大門匾額,不拘大小文武官員,俱要下馬而過,如不遵旨,即以違旨問罪。」老皇親聽得許多恩典,叩首謝恩,口呼:「萬歲,老臣一家多蒙皇恩浩蕩,雖碎骨粉身,難以報答,只願主上早生太子,以立儲君,使老臣得見一面,老臣之幸也!」漢王聽說大喜,吩咐內侍將國丈送回府第,內侍領旨,挽著老皇親下殿不表。   且言漢王,又在龍案上親提御筆,寫了一道旨意,大封功臣,令宣讀官宣讀。未知加封什麼臣子,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此行不過月余便回,煩賢弟暫攝朝政,小心在意。”州吁曰:“兄侯放心。”酒至半巡,州吁起身滿斟金盞,進于桓公。桓公一飲而盡,亦斟滿杯回敬州吁。州吁雙手去接,詐為失手,墜盞于地,慌忙拾取,親自洗滌。桓公不知其詐,命取盞更斟,欲再送州吁。州吁乘此机會,急騰步閃至桓公背后,抽出短劍,從后刺之,刃透于胸,即時傷重而堯。時周桓王元年春三月戊申也。從駕諸臣,素知州吁武力胜眾,石厚又引五百名甲士圍住公館,眾人自度气力不加,只得降順。以空車載尸殯殮,托言暴疾。州吁遂代立為君。拜石厚為上大夫。桓公之弟晉,逃奔邢國去了。史臣有詩歎衛庄公寵吁致亂。詩云:   教子須知有義方,養成驕俠必生殃。   鄭庄克段天倫薄,猶胜桓侯束手亡。州吁即位三日,聞外邊沸沸揚揚,盡傳說拭兄之事。乃召上大夫石厚商議曰:“欲立威鄰國,以脅制國人,問何國當代?”石厚奏:“鄰國俱無嫌隙。惟鄭國昔年討公孫滑之亂,曾來攻伐,先君庄公服罪求免,此乃吾國之恥。主公若用后,非鄭不可。”州吁曰:“齊鄭有石門之盟,二國結連為党,衛若伐鄭,齊必救之,一衛豈能敵二國?”石厚奏曰:“當今异姓之國,惟宋稱公為大。同姓之國,惟魯稱叔父為尊。主公欲伐鄭,必須遣使于宋魯,求其出兵相助,并合陳蔡之師,五國同事,何憂不胜?”州吁曰:“陳蔡小國,素順周王。鄭与周新隙,陳蔡必知之,呼使伐鄭,不愁不來。若宋魯大邦,焉能強乎?”石厚又奏曰:“主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昔宋穆公受位于其兄宣公,穆公將死,思報兄之德,乃舍其子馮,而傳位于兄之子与夷。馮怨父而嫉与夷,出奔于鄭。鄭伯納之,常欲為馮起兵代宋,奪取与夷之位。今日勾連伐鄭,正中其怀。若魯之國事,乃公子翠秉之。翠兵權在手,覷魯君如無物。如以重賂結公子翠,魯兵必動無疑矣。”   州吁大悅,即日遣使往魯、陳、蔡三處去訖,獨難使宋之人。石厚荐一人姓宁,名詡,乃中牟人也。“此人甚有口辨,可以遣之。”州吁依言,命宁詡如宋請兵。宋殤公問曰:“伐鄭何意?”宁詡曰:“鄭伯無道,誅弟囚母。公孫滑亡命敝邑,又不能容,興兵來討,先君畏其強力,腆顏謝服。今寡君欲雪先君之恥,以大國同仇,是以借助。”殤公曰:“寡人与鄭素無嫌隙,子曰同仇,得無過乎?”宁詡曰:“請屏左右,栩得畢其說。”殤公即麾去左右,側席問曰:“何以教之?”宁詡曰:“君侯之位,受之誰乎?”殤公曰:“傳之吾叔穆公也。”宁詡曰:“父死子繼,古之常理。穆公雖有堯舜之心,奈公子馮每以失位為恨,身居鄰國,其心須臾未嘗忘宋也。鄭納公子$ 世寶,嗣君不敢自愛,仍歸上國。乞念昔日更事之情,免其納地。鄭先君咸受其賜,豈惟嗣君?”宋公見提起;日事,不覺兩頰發赤,應曰:“往事寡人已忘之矣,將歸問之故府。”正議論間,忽報:“燕伯朝宋,駕到谷邱。”宋公即請燕伯与魯侯一處相見。燕伯見宋公,訴稱:“地鄰于齊,嘗被齊國侵伐。寡人愿邀君之靈,請成于齊,以保社稷。”宋公許之。魯侯謂宋公曰:“齊与紀世仇,嘗有襲紀之心。君若為燕請成,寡人亦愿為紀乞好,各修和睦,免揩干戈。”三君遂一同于谷邱結盟。魯桓公回國,自秋至冬,并不見宋國回音。   鄭國因宋使督促財賄,不絕于道,又遣人求魯侯。魯侯只得又約宋公于虛龜之境面會,以決平鄭之事。宋公不至,遣使報魯曰:“寡君与鄭自有成約,君勿与聞可也。”魯侯大怒,罵曰:“匹夫貪而無信,尚然不可,況國君乎?”遂轉轅至鄭,与鄭伯會于武父之地,約定連兵伐宋。髯翁有詩云:         逐忽弒隱并元凶,同惡相求意自濃。         只為宋庄貪詐甚,致令魯鄭起兵鋒。   宋庄公聞魯侯發怒,料想歡好不終。又聞齊侯不肯助突,乃遣公子游往齊結好,訴以子突負德之事:“寡君有悔于心,愿与君協力攻突,以复故君忽之位,并為燕伯求平。”使者未返,宋疆吏報:“魯鄭二國興兵來伐,其鋒甚銳,將近瞧陽。”宋公大惊,遂召諸大夫計議迎敵。公子御說諫曰:“師之老壯,在乎曲直。我貪鄭賂,又棄魯好,彼有詞矣。不如請罪求和,息兵罷戰,乃為上策。”南宮長万曰:“兵至城下,不發一矢自救,是示弱也。何以為國?”太宰督曰:“長万言是也。”宋公遂不听御說之言,命南宮長万為將。長万荐猛獲為先鋒,出車二百乘。兩下排開陣勢。魯侯鄭伯并駕而出,停車陣前,單溺宋君打話。宋公心下怀慚,托病不出。南宮長万遠遠望見兩枝繡蓋飄揚,知是二國之君。乃撫猛獲之背曰:“今日爾不建功,更待何時?”猛獲應命,手握渾鐵點鋼矛,麾車直進。魯鄭二君看見來勢凶猛,將車退后一步,左右擁出二員上將,魯有公子溺,鄧有原繁,各駕戎車迎住。先問姓名,答曰:“吾乃先鋒猛獲是也。”原繁笑曰:“無名小卒,不得污吾刀斧,換你正將來決一死敵。”猛獲大怒,舉矛直刺原繁。原繁掄刀按戰。子溺指引魯軍,鐵葉般裹來,猛獲力戰二將,全無懼怯。魯將秦于梁子,鄭將檀伯,一齊俱上。猛獲力不能加,被梁子一箭射著右臂,不能持矛,束手受縛。兵車甲士,盡力俘獲,只逃走得步卒五十余人。南宮長万聞敗,咬牙切齒曰:“不取回猛獲,何面目入城?”乃命長于南宮牛,引卒三十乘捌戰:“佯輸詐$ 之故,寵愛仲年,并愛無知。從幼畜養宮中,衣服禮數,与世子無別。自主公即位,因無知向在宮中,与主公角力,無知足勾主公仆地,主公不悅。一日,無知又与大夫雍凜爭道,主公怒其不遜,遂疏黜之,品秩裁減大半。無知銜恨于心久矣!每思作亂,恨無幫手。我等不若密通無知,內應外合,事可必濟。”連稱曰:“當于何時?”管至父曰:“主上性喜用兵,又好游獵,如猛虎离穴,易為制耳。但得預聞出外之期,方不失机會也。”連稱曰:“吾妹在宮中,失寵于主公,亦怀怨望。今囑無知陰与吾妹合計,伺主公之間隙,星夜相聞,可無誤事。”于是再遣心腹,致書于公孫無知。書曰:   賢公孫受先公如嫡之寵,一旦削奪,行路之人,皆為不平。況君淫昏日甚,政令無常。葵邱久戍,及瓜不代,三軍之士,憤憤思亂。如有間可圖,稱等愿效犬馬,竭力推戴。稱之從妹,在宮失寵銜怨,天助公孫以內應之資,机不可失!公孫無知得書大喜,即复書曰:天厭淫人,以啟將軍之衷,敬佩衷言,遲疾奉報。無知陰使女恃通信于連妃,且以連稱之書示之:“若事成之曰,當立為夫人。”連妃許之。   周庄王十一年冬十月,齊襄公知姑夢之野有山名貝邱,禽獸所聚,可以游獵。乃預戒徒人費等,整頓車徒,將以次月往彼田狩。連妃遣宮人送信于公孫無知。無知星夜傳信葵邱,通知連管二將軍,約定十一月初旬,一齊舉事。連稱曰:“主上出獵,國中空虛,吾等率兵直入都門,擁立公孫何如?”管至父曰:“主上睦于鄰國,若乞師來討,何以御之?不若伏兵于姑夢,先殺昏君,然后奉公孫即位。事可万全也。”那時葵邱戍卒,因久役在外,無不思家。連稱密傳號令,各備干糧,往貝邱行事,軍士人人樂從。不在話下。   再說齊襄公于十一月朔日,駕車出游。止帶力士石之紛如,及幸臣盂陽一班,架鷹牽犬,准備射獵,不用一大臣相隨。先至姑夢,——原建有离官,——游玩竟日。居民饋獻酒肉,襄公歡飲至夜,遂留宿焉。次日起駕,往貝邱來。見一路樹木蒙茸,藤蘿臀郁,襄公駐車高阜,傳令舉火焚林,然后合圍校射,縱放鷹大。火烈風猛,狐兔之類,東奔西逸。忽有大象一只,如牛無角,似虎無斑,從火中奔出,竟上高阜,蹲踞于車駕之前。時眾人俱往馳射,惟孟陽立于襄公之側。襄公顧孟陽曰:“汝為我射此丞。”孟陽瞪目視之,大惊曰:“非象也,乃公子彭生也!”襄公大怒曰:“彭生何敢見我?”奪孟陽之弓,親自射之,連發三矢不中。那大泵直立起來,雙拱前蹄,效人行步,放聲而啼,哀慘難聞。嚇得襄公毛骨俱竦,從車中倒撞下來,跌損左足,脫落了絲文屢一只,被$ 孔曰:“寡人聞三代有封禪之事,其典何如?可得聞乎?”宰孔曰:“古者封泰山,禪梁父。封泰山者,筑土為壇,金泥玉簡以祭天,報天之功。天處高,故崇其土以象高也。禪梁父者,掃地而祭,以象地之卑。以蒲為車,蔽秸為藉,祭而掩之,所以報地。三代受命而興,獲佑于天地,故隆此美報也。”桓公曰:“夏都于安邑,商都于毫,周都于丰鎬。泰山梁父,去都城甚遠,猶且封之禪之。今二山在寡人之封內,寡人欲檄寵天王,舉此曠典,諸君以為何如?”宰孔視桓公足高气揚,似有矜高之色,乃應曰:“君以為可,誰敢曰不可!”桓公曰:“俟明日更与諸君議之。”諸侯皆散。宰孔私詣管仲曰:“夫封禪之事,非諸侯所宜言也。仲父不能發一言諫止乎?”管仲曰:子吾君好胜,可以隱奪,難以正格也。夷吾今且言之矣。”乃夜造桓公之前,問曰:“君欲封禪,信乎?”桓公曰:“何為不信?”管仲臼:“古者封禪,自無怀氏至于周成王,可考者七十二家,皆以受命,然后得封。”桓公他然曰:“寡人南伐楚,至于召陵;北伐山戎,刺令支,斬孤竹;西涉流沙,至于太行;諸侯莫余違也。寡人兵車之會三,衣裳之會六,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雖三代受命,何以過于此?封泰山,禪梁父,以示子孫,不亦可乎?”管仲曰:“古之受命者,先有幀祥示征,然后備物而封,其典甚隆備也一部上之嘉黍,北里之嘉禾,所以為盛。江淮之間,一茅三脊,謂之‘靈茅’,王者受命則生焉,所以為藉。東海致比目之魚,西海致比翼之鳥,祥瑞之物,有不召而致者,十有五焉。以書史冊,為子孫榮。今風凰碘磷不來,而鴉鴨數至;嘉禾不生,而蓬蒿繁植;如此而欲行封禪,恐列國有識者必歸笑于君矣!”桓公嘿然。明日,遂不言封禪之事。   桓公既歸,自謂功高無比,益治宮室,務為壯麗。凡乘輿服御之制,比于王者,國人頗議其唇。管仲乃于府中筑台三層,號為“三歸之台”。言民人歸,諸侯歸,四夷歸也。又樹塞門,以蔽內外。設反枯,以待列國之使臣。 鮑叔牙疑其事,問曰:“君奢亦奢,君悟亦潛,毋乃不可乎?”管仲曰:“夫人主不惜勤勞,以成功業,亦圖一日之快意為樂耳。若以禮繩之,彼將苦而生擔吾之所以為此,亦聊為吾君分謗也。”鮑叔口雖唯唯,心中不以為然。   話分兩頭。卻說周大宰孔自葵邱辭歸,于中途遇見晉獻公亦來赴會。宰孔曰:“會已撤矣。”獻公頓足恨曰:“敝邑遼遠,不及觀衣裳之盛,何無緣也?”宰孔曰:“君不必恨。今者齊侯自恃功高,有驕人之意。夫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齊之虧且溢,可立而待,不會亦何傷乎?”獻公乃回轅西向,于路得疾$ 金火槍, 火藥、鉛子已是裝好,當時扳起火機,上面自有瑪瑙石自來火。陶震霆雙手擎槍, 鉤動火機,樸通一槍,對呼延灼打去。這回也是呼延灼命不該死,那一槍卻打在 那匹馬的後跨上,一顆鉛子直穿入馬肚裡去。那馬倒了,把呼延灼掀下地來。陶 震霆上前去搶,吃那邊救了去。可惜那匹御賜踢雪烏騅,竟死在陶震霆手裡。雲 天彪擁大隊都到,追殺了一陣,一齊收兵回嘉祥縣。   呼延灼大敗虧輸,單魏二人也引敗殘兵馬奔來,會在一處,商議不如且回梁 山。恰好大刀關勝領兵來救嘉祥縣,遇著呼延灼。知嘉祥縣已失,關勝道:「那 廝大勝之際,銳氣甚盛。我卻素知那雲天彪用兵如神。我軍新敗,若再去攻打, 戰必不利,不如且回大寨商議。」當時定了主意,一齊回梁山泊去了。   卻說雲天彪等五員大將,並南旺營的好漢楊騰蛟,收聚得勝兵,掌鼓回嘉祥 縣。進了縣城,天彪傳令安撫軍民,將錢糧倉庫一齊查盤封好,申文飛報蔡京, 說道:「小將等遵太師軍令退兵,叵耐呼延灼猖獗廝逼,小將等回兵大戰,呼延 灼敗走,收復嘉祥縣,生擒賊將韓滔一名,斬首八千餘級,特此報捷。」一面將 韓滔用囚車釘了,就差鄧、辛、張、陶四將解去,並請委文武官員來嘉祥治事, 自己同楊騰蛟分兵在嘉祥縣權且鎮守。   卻說蔡京已把大軍退過黃河,只等梁山上放回梁知府、蔡夫人,忽接到雲天 彪捷書,說義民楊騰蛟斬了王定六、郁保四,恢復南旺營;接連又得捷報,雲天 彪恢復嘉祥縣,生擒韓滔,押解前來。蔡京肚皮裡叫不迭那苦,口裡卻說不出, 只得與幾個心腹謀士預先商議定了。不日鄧、辛、張、陶四將解到韓滔,來稟見 蔡京。四將齊說道:「小將營內仗太師洪福,兵馬卻都不病。遵大令退兵,叵耐 呼延灼追逼不捨。小將等情急,回兵迎戰,那廝敗走,棄了嘉祥縣而去。小將等 捉了韓滔,斬首八千餘級。雲天彪恐嘉祥縣復失,在彼分兵鎮守,不敢擅離,請 太師速委員弁下去。」蔡京怎敢說他們錯,只得做出大喜之狀,慰勞了四將,叫 去各回本任,與雲天彪一並聽候號令。一面委心腹員弁二人,私下囑咐了,去嘉 祥縣接印管事。只得買下一個頂替凶身,充作韓滔,趁黑夜綁出轅門,斬了號令。 王郁兩顆首級,早已換過。卻私地將韓滔藏入後帳,開了囚車,請出來,只得再 三陪罪,說道:「並非蔡京背盟,實因路遠,號令呼應不及,以致衝犯了好漢。 今暗地裡送好漢回梁山,小女、小婿望乞照拂。」韓滔謝了。蔡京便將王郁兩顆 首級,用香木匣兒裝好,只得差心腹數人齎了,護送韓滔,一同回梁山去了。   卻說宋江探得$ 熬煉筋骨,將來邊庭上一刀一槍,全仗身子做事。不爭這花色上滑了骨髓, 不但吃人笑話,抑且自己吃虧。賢弟須要依愚兄的言語。」世讓笑道:「遵教。 我也不過逢場作戲。」   正說話間,只見那鴇兒、阿喜拿著燈燭,著地照進來。店小二也隨在後面。 世讓道:「你們尋找什麼?」阿喜道:「一枝翡翠玉搔頭,不知怎地脫落了。」 楊騰蛟驚道:「方才還見你插在鬢邊。」劉世讓道:「我卻不留心。」劉二道: 「你出去時還在你頭上。」阿喜聽得這話,心裡越發驚惶,道:「外面都尋遍了 不見,只道二位大官人與婢子作要,故意藏過了,故尋進來。」楊騰蛟道:「誰 與你這般惡耍!便是作耍,此刻也還了你。且不可心慌,要在總在。」那劉世讓 便把椅子、板凳都拖過一邊,相幫亂尋亂照。店小二、劉二芸田也似的地面上尋 看。楊騰蛟也看了,不見。只見那鴇兒指著阿喜咬牙罵道:「糊塗屄裡挖出來的 賤坯子,倒你娘的屄運,心肝裡不知對付那裡!回去剝了你娘的屄皮使用!」那 阿喜嚇得面如土色,立在那邊不住的抖。鴇兒上前一個耳光子,打了個踉蹌,啼 哭起來。楊騰蛟不過意,便問:「你那搔頭值多……」劉世讓連忙踢騰蛟的腳, 連忙丟眼色,騰蛟不便再問。鴇兒挽著袖口罵道:「你哭,你哭!」又要上前打。 店小二架勸著,一陣兒都出去了。劉世讓對騰蛟道:「這是妓院裡的苦肉計,兄 長去睬他則甚。」劉二道:「此等老把戲,小人見得最多。」楊騰蛟半信不信, 只聽得外面不知是拳頭、板子、巴掌一片價響,鴇兒平頭的罵嚷,粉頭的啼哭討 饒,眾人的勸解,攪做一片。楊騰蛟忍不過,立起身要出去看,吃劉世讓、劉二 勸住了,好半歇方得平靜。劉世讓道:「夜不淺了,請哥哥安歇了罷。」騰蛟道: 「再乘涼片刻何妨。」二人又談說了些閒話,劉世讓便訴說家下十分窘急,老母 有病不能贍養。騰故道:「賢弟何不早說!」便去取了一百兩銀子送與世讓。世 讓也不謙讓,逕直收了。三人歸寢,當夜無話。   次日一早起身,正是那端陽佳節,一路上只見家家戶戶都插蒲劍艾旗。二人 在馬上說說講講,正是五里單牌,十里雙牌,不覺走了多路。二人忽然說到夜來 阿喜歌唱之事,騰蛟道:「十五歲的女孩兒,實是虧他。那枚玉搔頭終不知怎的, 賢弟聰明,所見諒必不錯。」只見劉世讓笑著,懷裡取出一件東西與騰蛟看,道: 「這廝們該晦氣!昨夜我們不但不出錢,反得了他的。」楊騰蛟一看,認得是那 枝翡翠玉搔頭,吃了一驚,問道:「怎的到你手裡,卻為何不還了他?」劉世讓 笑道:「這廝自不小心,他坐在我懷裡$ ,將祖母藏在佛櫃裡面。我孤掌難鳴,只得關了門,從門 內張望,盼個人來,同救祖母出去。」劉麒大喜,便同麗卿進庵下馬,佛櫃內扶 出劉母。那劉母哭道:「雖承你們救我,我卻不願活了。是我透心糊塗,不識好 言語,累你們遭此大禍。你們顧自己去,由我這老骨頭死罷。」劉麒跪下垂淚道: 「祖母休說這般話,爹爹、母親眼巴巴的盼望,請祖母就去。」劉母哭著問道: 「我那秀兒心肝肉怎的了?」麗卿道:「正還不曾……」劉麒忙接口道:「秀妹 妹已在前面,祖母放心。趁此時賊兵稍散,快請動身,再挨著,恐那廝們掠進庵 來。」劉母道:「我胃口疼得緊,騎不得頭口。」劉麒道:「孫兒背了你去。- -只是將什麼兜縛?」劉麟便去僧房內尋看,那幾個和尚影也不見,卻尋出些酒 肉來。大家都餓了,就亂吃了一回。勸劉母吃些,劉母那肯破葷。把那幾匹戰馬, 都去後面菜地裡,由他啃嚼。劉麒、麗卿問道:「二嫂也衝散了?」劉麟垂淚道: 「他已身帶重傷,又同一個賊將廝殺,失手死在亂軍裡了。我救祖母要緊,那裡 還顧得他。」說罷,止不住痛哭起來。劉麒、麗卿大驚。   眾人又悲哭了一回,劉麒便將大士面前兩掛長旛扯下來,兜了劉母,背上, 紮縛得牢了,便提了三尖兩刃刀上馬。劉麟、麗卿都上了馬,各拿了兵器保護著。 出得山門,遠遠的望著胭脂山腳西邊大路上,那些賊兵將打劫的油水,大小車擔 解回山寨去;正南上喊殺連天。眾人下了山坡,一路投北去,幸喜不遇賊兵。麗 卿見路上已是太平,便道:「二位哥哥保了太婆去,我再去尋秀妹妹。」說不了, 喊聲大起,一彪賊兵斜刺裡衝出來,阻住去路,比夜裡的更是利害。原來正是狄 雷、武松、楊春,搶神峰山口不得,奉吳用號令,知白勝失陷,景陽鎮官兵已出, 速來接應秦明、張清等,火速收兵,所得油水先運上山。也是劉母、劉麒難星入 度,巧巧撞著。麗卿大叫道:「二位哥哥顧著太婆,跟我來!」便左手舞槍,右 手抽出青錞寶劍,旋風兒也似的卷過去,大喝:「讓路!」二劉保著祖母,一齊 衝過去。麗卿正遇著武松,步馬相交,狄雷、楊春三面夾攻,眾嘍啰一齊來助。 二劉保著祖母,只好各顧自己混戰。麗卿見賊兵愈多,不敢戀戰,長嘯一聲,往 橫頭闖去,開一條血路走了。狄雷等三人驚訝道:「那裡殺出這一個女子,卻恁 般勇猛,竟被他滑了去!」有幾個嘍啰道:「正不知那裡來這女子,聽說在大軍 中混殺了一夜,沒人近得他。」武松道:「如今軍師號令,去接應秦明要緊,這 女子只好由他去。」三人便催兵往南殺去。只見東邊一陣兵馬,吶喊$ 只要太陰元精秘字鎮住泥丸宮,便無妨害。我已制下幾千頂巾兒,與自己的 人戴了,看守此鐘。那怕梁山的兵馬利害,除非他不走這條路,但來時個個上當。 本師張真人時常吩咐我說:都?大法,不到危急時不宜輕用,到得人力不繼之時 用了,方不犯天律。正是謂此。」眾人聽了,都各駭異。   不日,那往梁山探軍情的細作都回來道:「宋江已知青雲山破了,因聞雲總 管引青州兵攻打清真山,十分緊急,老種經略相公不日又要來征討,宋江卻不敢 來救這裡。」希真道:「我也料那廝們未必敢來,但不可不防備他走冷著,各處 仍要嚴密把守。」當晚慧娘要去看銀苗,希真恐他辛苦,叫他早睡。   次日到夜分,希真吩咐多點火把,照耀著一同下山,直到青雲山東南山腳銀 苗之處,看了一轉,指點了表記回寨。慧娘估來,約有五百餘萬兩白銀,靠裡面 還有石青不少,可以彩掘鼓鑄青銅。眾人都大喜。慧娘又把那起造炮台碉樓的圖 形繪出,呈與希真。希真看了甚喜,便依他的法兒:蘆川一帶建立碉樓二十餘處, 燉煌接連不斷;虎門設立一座虎爪關,關旁起兩座炮台;正西上先起造那九陽鐘 樓,一字兒造了四座炮台,八座碉樓,面前都掘了深壕。就採辦木料,燒磚運土, 叫祝萬年監工起造。叫劉慧娘做開銀礦的監督,慧娘道:「開銀礦的弊端最多, 甥女不善查察,求另派精明強乾之人。」希真道:「也說得是。」便教真祥麟去 替出范成龍來做銀礦監督。希真又吩咐道:「冬令將到,天寒地凍,須要並工趕 辦。」祝萬年、范成龍領命。又教欒廷玉、王天霸統領鐵騎,周圍巡查,防有官 兵衝突;遇有散亡失業流民,便招撫入寨耕種。   不日,范成龍來報:「銀礦內石青下面,又掘出白堊無數。部下頭目侯達, 係南昌窯戶出身。他說識得此堊,可燒磁器,棄掉可惜。特來稟知。」希真使喚 侯達來問。侯達稟道:「小人祖籍南昌,世代慣燒磁器,小人也深曉得火法,因 見此地自堊,不讓於定窯細泥,若燒起未,定得好器皿。」希真道:「果如此, 也是本寨出產,各處銷售,可以添助軍餉。」就重賞侯達,派做磁窯總局頭目, 侯達領命謝了。侯達又舉薦同鄉數十人,都是窯戶中塑坯、掛油、上彩等工匠, 希真就都派作董事,教侯達管領。范成龍將銀兩、銅斤煎出,陸續存庫;祝萬年 督領夫役,晝夜兼工,建造各處碉樓炮台,修理新柳城池,俱草創完備。只有張 家道口的鐘樓要緊,已刻日告竣。希真將那口九陽神鐘,由蘆川運到張家道口鐘 樓上,依那選定吉日古時懸掛。到了那日,希真率領眾頭領同到鐘樓懸鐘,宰太 牢致祭。那鐘上披$ 興、孫立 自悔太鹵莽,使人探聽,猿臂寨中站磁貢方才出寨,今已聞交回轉。   杜孫二人料知等候無益,嘍啰呈上拜匣,一同回兗州。李應接了,也不高興, 只看那拜匣,九道銅絲纏紮,三套鎖鐄封固。李應劈開看時,只見中有一角文書。 李應吃一驚,細看乃是呈上劉彬的,無非求其官家前斡旋,賞個大官等語。卻有 一個皮紙卷拆的方勝,李應拆開看時,只見上寫著:「下城知士飛曹陳虎州稀寨 知真安府久排張思停俟報妥士效現一朝擬破亭擇兗今吉州得興便一兵同奇日力 計內進數必剿月取梁之兗山前州伏已祈乞於大恩兗人准州檄三元捷報」,共計七 十五字。眾人看了,盡皆駭然。看他有破剿取伏等字,料是秘密軍務;又有三兗 字,料是有事於此地,卻詳解不出他的句語。眾人互看多時,又喚部下頭目嘍啰 中心思靈巧的來看。內中一個頭目,細細看來,見三兗字下,隔兩個字各有一州 字,恍然大悟道:「他原是隔三字成文的,怪道喚做『三元捷報』。」李應便教 依他隔三字順下錄出,只見寫成:   「下士陳稀真,久思報效朝亭,今得一奇計,數月之前,已於兗州城飛虎寨 安排停妥。現擬擇吉興兵,日內必取兗州。祈大人檄知曹州知府張,俟士一破兗 州,便同力進剿梁山。伏乞恩准。」   眾人看罷,一齊大驚。嚇得李應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正不知希 真用出什麼計來。李應凝思半晌道:「我猜這賊道必是用奸細,不然斷無別計。 快一面搜查鎮陽關,一面飛速通知飛虎寨鄒家叔姪。」眾人稱是。李應道:「休 亂!我等關上素來盤詰嚴密,即有奸細混入,必無多人,搜查甚易。」便一體知 會二鄒,撥快役,懸賞格,忙了一日。到了傍晚,忽見東南上烽火接連,直報到 鎮陽關下。急得李應不知所為,猛記起魏老先生,便速將此事備細緣由,寫了一 封書札,差一人飛速赴甑山去。時已起更,李應凝定神志,親身彈壓關中,休教 驚亂,嚴諭守城軍士,只顧防備外面。這裡面大街小巷,都派兵將鎮守,堵御奸 細出路;又傳齊水龍,準備奸細放火。安排妥當,等待敵兵。   那鄒淵、鄒潤接得李應傳諭,便亂忙忙搜捉奸細。又見烽火報警,分外驚亂。 忽報頭堡汛兵捉得兩個奸細解來,方知烽火是奸細妄舉,並無來軍,鄒淵、鄒潤 心中稍安。看官,你道這是何故?原來是劉慧娘的巧法,每人身邊只帶尺餘長的 炮筒,內藏機括藥物,當時在他營汛傍施放起來,象煞烽火。故意淆亂他的號令, 又故意教他捉了去,好去帶信。那鄒淵、鄒潤如何識得,使教傳進奸細來,再三 審問,將要動刑。一個慌了,招出實情道:「陳頭領於$ ,害生靈,詐財帛,無所不為。」真人愕然道: 「陳道子怎麼也錯了念頭?」公孫勝道:「不但此也,他仗些道術,於要路祭煉 九陽鐘,詐害百姓。倘能破除了他,使他改悔,亦是無量功德。」真人歎道:「同 是道中人,何苦傷些和氣。況且你急須回心,從此也不必再出山了。宋公明氣燄 將終,汝尚不知悟耶?」公孫勝汗流浹背,從此不敢復則聲。退人私室,每靜夜 思想真人之言,頗覺毛骨竦然。真人又每日與他談些玄妙,如此多日,漸把公孫 勝心猿伏鎖,意馬收韁。自此公孫勝便隨真人日日行些內觀之法,倒也靜而忘返。   忽一日,羅真人赴鄰縣一道友之請,吩咐公孫勝與童子看守洞府。真人去了 三日不返,公孫勝在觀中,忽想來此一月有餘,未曾觀玩山景,遂信步出山門。 一路松陰下,轉彎抹角,各處鬧觀,清幽之趣,果然不減當年。在一亭下略坐, 望見前面一帶樓閣,公孫勝認得是移情樓,便閒步過去。原來這樓已有人改造過, 較當年分外壯麗。公孫勝又鬧步一回,不覺出了一片蒼莽長郊。公孫勝正欲回山, 腹中覺饑,又去觀已遠,因想前面村市人煙繁密,不如就彼買些糕餅充饑,便走 到前村。忽聽得有人說:「我們去漁陽驛看鬧熱去。」公孫勝暗想:「是什麼鬧 熱?」吃了糕餅,便順路到漁陽驛,果然人頭挨擠,異常熱鬧。公孫勝就在一茶 棚坐下,茶博士過來泡了一碗茶。公孫股坐著,聽那些人哄哄講動,方知是種經 略征遼得勝,紅旗報過此也。公孫勝猛然想起梁山之事,心中暗驚道:「不好了, 趙頭兒原說待老種征遼得勝,便要教他來奈何我梁山,令番到其時了。叵耐雲陳 二處又專喜和俺山寨作對,我此來原為求本師道法,先破那希真,本師不肯付法, 如何是好?」想了一回,沒擺佈處,猛記起真人的話道:「既如此,且管了自己 要緊,他們的事只好由他。」便坐下吃茶閒看。   也是合當有事,忽聽得背後有人叫道:「你這人好無信!只說就來就來,等 了你兩個多月不來,你那哥哥急壞了!」公孫勝吃一驚   猛回頭看時,乃是兩個後生,自在那裡打話,並非山寨中人尋來。公孫勝念 頭被他提動,好生焦急,只得重複坐下。背後真有一人尋來,叫道:「請師兄, 為何在這裡?」公孫勝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道士從人叢中挨將過來。公孫勝定睛 一看,認得那道士複姓東方,單名一個橫字,是通州白雲山師伯張真人的徒弟。 當時相見了,敘了些闊別的話,便會了兩處茶鈔,兩人攜手出了茶棚,離了漁陽 驛,到了一所僻靜涼亭。東方橫道:「久聞師兄聚義梁山,今日為何仍歸此地?」 兩人本極知己,公孫勝便將$ 輸納衣甲。眾人錯愕,不知所為,本將吩咐,怎好不依,都紛紛的獻上衣甲,一 齊歸降。應元便命開筵接待呼延綽,又將呼延綽從騎按名派散各營,酒食款待。 帳中命孔厚陪呼延綽飲酒,自己便退入後帳,傳龐毅、唐猛授了密計,帶了梁山 衣甲,即刻向秦封山去了。應元卻仍出帳前,與孔厚同陪呼延綽飲酒閒談。不題。   且說武松自呼延綽領兵下山,等了一個更次,不見回來,心中十分疑惑,正 欲差人下去打聽。忽聽得營後驀地一片聲喧嚷道:「老虎來了!」武松道:「山 中有虎,亦未可知。」急忙拿起棍子,趕向後營。只聽左營、右營一片聲都叫有 虎,武松方識得並沒有虎,大叫道:「誰人造此謠言,拿來立斬!」言未畢,各 營一齊火起,一片喊殺之聲,遍滿山谷。武松急趕到中營,只見施恩已扶創出來。 武松急趕上去,忽營旁閃出一員白髮老將,將施恩一刀砍死。武松大怒,提短棍 直打過去,道:「造謠言的一定是你。」只聽背後霹靂般一聲大吼道:「造甚謠 言,現有虎在此!」武松急回頭,只見一個大漢從營後跳將出來,那白髮老將已 不見了。武松急搦住那人問:「你是何人?」那人道:「你莫慌,我姓唐。豹子 乃是虎中王,你打老虎我打豹,算來還是我逞強。」武松道,「休得胡言,且打 死你再說。」便輪手中棍子直取唐猛,唐猛挺手中樸刀直取武松。兩人正在狠鬥, 忽唐猛背後殺出無數披梁山衣甲的人,手執明刀,一刀一個,將梁山兵殺死。武 松大驚,情知壞事,大吼一聲,逃出營外。唐猛步快,早已追出營外。此時賊營 兵馬驚亂無紀,不上一個時辰,被官軍殺死的殺死,趕散的趕散,一片營房,早 被大火燒成白地。唐猛與武松已鬥了一百四十餘合。各官兵蜂擁上前,打個圈子, 四邊吶喊,中間一片空地,只留唐猛、武松奮呼廝並。武松一心要打殺唐猛,使 出那平生天字第一號的神力,將一條鐵棍左右上下橫掃過去。唐猛也起了鬥心, 使盡神力,緊緊逼住,毫不相讓。兩個在圈子裡一來一往,一去一還,又並了一 百五十餘合。   龐毅已領兵殺盡賊人,在圈子邊看夠多時,更耐不得,提刀上前,大叫:「唐 將軍且住,待老夫來斬這賊人。」唐猛托地跳開,龐毅直取武松。武松見換了個 新手,卻也心驚,只是不甘心退讓,便振刷精神,與龐毅奮力廝並了一百餘合。 天已大明,武松暗想:「這二人真利害,只好由他奪了山去。」便虛架一棍,撇 了龐毅,一抹地打出重圍,落荒而走。唐猛大叫道:「龐將軍,再煩你指引路逕, 該往何路追去?」龐毅道,「他走的是小路,唐將軍向谷口殺出,管邀得他著。」 唐猛$ 早領著紅旗 兵直取天彪中軍,天彪紫旗兵大呼奮擊。只見塵沙起處,戈甲齊明,這邊紅旗好 一似飛揚烈火,那邊紫旗好一似爛漫英霞。紅紫二隊歷歷分明,大呼酣戰,足有 半個時辰,不分勝負。呼延灼怒極,舞動雙鞭直衝官軍,只見官軍隊裡那位總管 傅玉,將槍往後一擺,紫旗隊裡一聲鳴金,那群紫旗兵豁地分為兩隊,向中軍陣 後抄回去了。呼延灼定睛一看,只見官軍隊裡露出一大隊黑旗兵來。呼延灼見是 黑旗,曉得官軍以水剋火,但心中毫無顧忌,只是揮動紅旗兵卷殺過來。紅旗、 黑旗攪做一團,紅旗衝黑旗,正是驚電穿雲;黑旗裹紅旗,卻像濃煙蔽日。兩陣 中千人呼喊,萬馬奔馳,直殺得天旋地轉,電駭雷崩。官軍早已退了五六里,賊 軍也不知不覺的追了五六里。   呼延灼正待刀追,忽報後面左軍青旗兵來了。呼延灼大喜,便差人飛速傳令 到青旗隊裡,叫韓滔便將青旗兵抄入官軍黑旗背後去。使人去訖,呼延灼得意揚 揚,盡力追擊黑旗。只聽得自己後隊一片聲叫起苦來,原來那青旗兵竟把呼延灼 的使者殺了,一派強弓勁弩單揀他紅旗射來也。呼延灼目瞪口呆,罔知所措,急 教後隊看望。又叫聲苦,那青旗隊裡何嘗有韓滔的魂靈,正是畢應元、龐毅、唐 猛領著游軍翻翻滾滾的殺來。呼延灼大驚,那隊紅旗早已大亂。雲天彪、傅玉、 雲龍一齊領黑旗兵掩殺轉來,前面黑旗,後面青旗,將呼延灼的紅旗裹在當中, 正是重虹鬥彩,疊錦爭光。呼延灼整整一隊紅旗,看看已亂行錯伍。呼延灼嚴申 號令,約齊了陣法,教眾兒郎一齊立定,且看門戶。只見官軍青黑二隊打個圈子, 喊聲振天,卻並不掩殺過來。呼延灼看那官軍西南角上隊伍疏亂,便領全隊紅旗 兵向西南衝去,一聲吶喊,一帶紅旗透出重圍。回看官軍,那隊青旗兵已不見了, 只是大隊黑旗扎住一個大方陣,鼓角怒號。呼延灼無心還鬥,只領著那隊紅旗, 望回嘉祥的路便走。行不數步,前面早有白旗擋路。呼延灼約定紅旗,細細看認, 前面旗色極像彭玘的白旗兵,便不管生死吉凶,直迎上來。走近前時,方叫聲苦, 只見是風會、聞達驅著那白旗掩殺過來。呼延灼大驚,急忙走轉。那風會、聞達 已領白旗兵追來,前面又撞著那隊黑旗兵,急得呼延灼進退無路。只見那隊黑旗 只是不動,白旗隊裡一聲鳴金,那群白旗頃刻雲收霧卷的不知去向了。背後人喊 馬嘶,塵土障天,飛到一隊青旗。   呼延灼此時已目迷五色,不辨風塵,只得押定紅旗,且看來勢。那隊青旗已 頃刻飛到面前,呼延灼定睛一看,方才大喜:「這番真是韓滔的青旗兵到也!」 韓滔卻大吃一驚,忙問:「$ 勝進內共商。商畢,也各就臥。   不多時,夭已黎明,宋江起來到忠義堂,仍聚眾英雄商議。吳用道:「邇來 山寨被兵有年,兒郎們辛苦已極,自今以後,須立個撫恤章程。凡兒郎們在關上 供役一年者,令其歸內寨休息。並分別有功無功,有功者除例應賞給之數外,再 加獎賞;其無功者,亦酌有贍給。其在關戰守兵了,所有關領糧食,與主將不分 粗細。有受傷者,與主將一體調治。所有陣亡軍士,均厚恤其家屬,並為設醮迫 薦超度,主帥親自拈香,以示肫誠。」宋江稱是,便即起身親到各營,將此意宣 諭了一番。回轉忠義堂,先將撫恤經費籌劃了,隨議及設醮之事。宋江對公孫勝 道:「此事須得賢弟親自臨壇,方有利益。」公孫勝道:「這個自然。但我們遵 奉九天玄女多年,我想不如先在玄女宮設壇大醮,公明哥哥虔祈賜兆,以卜本寨 氣運。然後再行另設一醮,追薦兒郎。」吳用稱是,眾人無不稱是。只見宋江道: 「我既先說追薦兒郎,自然應得先做。所有祈兆之事,後舉不妨。」大眾都遵依 宋江,便先將追薦的醮設了。公孫勝便密傳那玄女官司殿頭目包靈,暗暗諭話, 著其打掃收拾。   原來宋江那年自得了夭書之後,即於寨內啟建一座玄女宮,正在忠義堂背 後,特派頭目專司香火。宋江每月行香,十分致敬,至今不怠。當時公孫勝選擇 了一個設醮吉日,大眾先期都沐浴持齋。到了這日,玄女宮內道士,已將香花、 燈水、鐘磐、鐃鈸一應法器,擺列得整整齊齊。公孫勝入醮主醮,宋江及眾人隨 班行禮。七日醮事圓滿,宋江及眾頭領都宿在殿下,虔祈賜兆。次早醒來,都叩 謝了玄女娘娘,同到忠義堂。宋江自言無夢,吳用、公孫勝亦言無夢。眾頭領或 有夢,或無夢。其幾個有夢的,說出夢來各各不同,而且模糊影響,難以憑斷, 眾人都狐疑不決。宋江道:「莫非我等祈禱不誠,以至於此。」公孫勝道:「今 日容貧道再去拜禱,容我獨一人再祈祈夢看。」宋江稱是。   公孫勝當日在忠義堂吃了素齋,便獨自一人到玄女宮去。直到次日早上,宋 江及眾頭領都在忠義堂等公孫勝轉報。忽見那頭目包靈逕上堂來,跪稟道:「昨 夜三更時分,小人遇一奇兆,本要就地稟公孫軍師,因公孫軍師吩咐,不許驚睡, 所以特到這裡來稟告。」宋江驚喜,忙問何兆。包靈道:「昨夜……」宋江忙叫 道:「你且站起來說,這是聖母金言,豈可教你跪說。」包靈站起來,宋江也立 起身來。眾人見宋江起身,也都立起。只見包靈說道:「昨夜三更時分,小人正 在廊下,忽見正殿大放金光。須臾間,變作金銀宮闕。宮闕中現出玄女娘娘法身, $ 螺舟,進伏東口渡,卻分了兩號在順水灣頭。聞達領 軍由單渡港殺入順水灣,那趙龍慌忙迎敵,水中交戰。不到半個時辰,那水底沉 螺舟中一百名水軍,已分頭走出,掘通船底,趙龍和一千水軍盡行淹沒。聞達便 領兵船與哈蘭生登岸,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直逼關下。李應見到此際,只得奮勇 突圍。那侯健在關上望見李應突圍,便開關出來接應。方才殺出關門,早被聞達 邀住,鬥不數合,吃聞達一刀,揮於馬下。關內早有盧俊義、燕青急來守備。關 外李應盡力衝突,雲天彪在後看見,掄刀追上,大喝一聲。李應吃了一驚,回頭 一看,刀光飛下,頭顱已去。天彪已得水泊,便一面移大軍盡入水泊,一面乘銳 攻關。盧俊義、燕青係倉猝到來,手腳忙亂,後關漸漸難支。盧俊義把守不住, 只得差人飛速報知吳用去了。誰知撲天雕後泊陣亡之際,正沒羽箭前關鏖戰之時。   且說張清與湯隆保守二關,宋江、吳用親臨關上,晝夜守備。張經略大軍攻 打,已非一次,宋江、吳用、張清、湯隆死守不下。這日,張經略知雲天彪已定 計於是日潛攻後關,便命鄧宗弼、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四員大將,率領二萬 人馬,加緊攻打二關。賊兵不防後關有事,只見前面來勢洶湧,便十分提心抵擋。 那鄧宗弼、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已領兵直到關下。宋江對吳用道:「官兵似 此攻圍不解怎好?」吳用躊躇無計。只見張清開言道:「我看他們兵將個個驍勇, 我們端的敵他不過。為今之計,小弟擬開關與決戰一陣。小弟自問這手石子百發 百中,且把他勇將個個打傷了,便好用計進取。」宋江聽了,看著吳用道:「張 兄弟此議如何?」吳用沉吟一回,也定不出別樣計較,只得應道:「張兄弟此議 亦好。只是此去,切須善覷方便,不可因得勝而大意,亦不可因失利而膽怯。」 張清應諾,當時請今開關出馬。   鄧宗弼見賊軍殺出,便與辛從忠等約齊陣勢等待。張清將兵馬背關列陣,右 提長槍,左懸錦袋,一馬縱到陣前,指著四將道:「河南沒羽箭張將軍在此,敢 來決一戰麼?」鄧宗弼大罵:「反叛庸奴,何足道哉!」舞劍驟馬,直取張清。 張清見他來勢勇猛,便急會錦囊中取一石子,呼的打向鄧宗弼面門過來。鄧宗弼 眼明手快,急起右手用劍一撥,石子爆開丈餘,咯碌碌滾向草地裡去了。張清見 一石不中,心內早有幾分焦躁,便驟馬挺槍直取鄧宗弼。鄧宗弼舞劍直劈張清。 兩馬相交,槍劍並舉,一來一往,鬥到十三四合,張清勒馬便走。鄧宗弼縱馬相 追,曉得張清又要擲石,便大叫:「擲石小兒,何足為道!」話未絕,一石子已 到面前,鄧宗弼急急伏$ 可憐那些摜出的人,個個腦 漿迸裂。經略在後望見,道:「此人神氣,是著了瘋魔,不可與戰。」便鳴金收 軍而回。   魯達見官軍退陣,便哈哈大笑道:「原來敗了,灑家趁此殺上東京去也!」 便回到關上道:「拿我禪杖來。」左右只得將禪杖捧上。公孫勝見他著瘋,便溫 語道:「魯兄弟請少歇。」魯達大喝道:「放屁!我奉智真長老法諭,要幫宋公 明殺上東京。」言畢,提杖直奔忠義堂去。   恰好宋江、吳用安頓了後關,正在忠義堂議事,瞥見魯達提杖浴血而來,大 吃一驚,忙問甚事。魯達大喝道:「灑家要幫宋公明拆毀金鑾殿。」便將忠義堂 擺設的桌椅亂打亂摜,便指吳用道:「你是高俅麼?今日灑家打殺了你,為民除 害。你們這班狗才,教你們死個爽快!」說罷,提杖直打吳用。吳用急躲,忙叫 道:「魯兄弟瘋了,那個去按住他?」此時山寨中有些力氣的頭領。公孫勝、樊 瑞、朱仝、雷橫現在守三關,燕青現在守後關,張青、孫二娘現在守左關,段景 住現在守右關。忠義堂僅有柴進、裴宣、蕭讓、金大堅、宋清、蔣敬、皇甫端、 戴宗、蔡福、蔡慶,一班沒甚力氣的人,單靠著盧俊義一人,如何抵擋得住。只 見魯達一條禪杖,在忠義堂橫衝亂打。眾人跌跌踵踵,急忙閃避,叫苦不迭。魯 達禪杖早已將忠義堂上所有物件盡行打得粉碎。盧俊義見他兇猛,心膽已怯,因 見眾人沒個上前,只得硬著頭皮搶上前去。只聽得天崩地裂的一聲響亮,忠義堂 已打倒了一角。盧俊義趕將入去,魯達見了大吼一聲,一禪杖打來,盧俊義險些 著手。眾人見了,一齊叉把棍钂打上前去,忠義堂喧得一團糟。盧俊義已將魯達 禪杖奪住。魯達見眾人上來,便撇了禪杖,去抬了兩根折椽子,大喊一聲,打將 出來。盧俊義就把彈杖將他攔住。魯達舞起兩根椽子,直打盧俊義。眾人一齊吶 喊,卻又不敢傷他。魯達狂奔酣呼,不覺絆著地上折木,撲的跌倒在地。眾人急 待前去按住,只見魯達霍地立起來,刀傷迸裂,面色改變,大叫道:「灑家今番 大事了也!」仰後而倒。眾人急前一看,早已圓寂了。宋江長歎一聲,絕無言語, 便與吳用入內議事,一面收殮魯達。吳用又教盧俊義去各處彈壓軍心,休教驚亂。 按下慢表。   且說張經略收兵回營,發放軍馬。伯奮、仲熊卸甲安息,眾將競贊二位公子 神威。張公對眾將道:「今日我看這葬和尚確是著瘋,又兼受傷深重,無論他回 去死與不死,終不可用。據賀參贊說,賊營勇將,僅此一人。今此人既除,來日 破關易易矣。眾將軍及兵丁,各各飽餐安息,準備明日努力攻關。」眾將領令, 又去傳諭左右$ 台,某處有燉煌,某處有磚城,某處有土?, 如今卻歸他們在那裡鎮守。麗卿又說到寨內怎樣的華麗,某處是亭台,某處是樓 閣,如今也歸他們受用。   希真聽到此際,便叫侍從人退去,便對二人道:「你們都隨我到箭廳上來。」 夫妻二人都隨了過去。希真居中跌坐,便問麗卿道:「此地是何處?」麗卿道: 「是箭廳上。何須問?」希真道:「你那年割高衙內的耳朵在何處?」麗卿驚道: 「爹爹怎的健忘?」一面指著亭子說道:「就是這裡。」希真道:「你殺魏景、 王耀在何處?」麗卿笑道:「爹爹幫孩兒在廊下動手。今日好道醉了,都不記得。」 希真道:「我自不醉。我因坐在此地,不見游廊,故問你。你既說游廊,游廊在 何處?」麗卿大笑道:「爹爹既不看見,孩兒領了你去。」希真道:「飛龍嶺、 冷豔山、風雲莊、猿臂寨等處,我同你在此地都不看見,你可領了我去看。」麗 卿道:「此刻飛也到不得。」希真道:「為何說游廊要領我去?」麗卿道:「路 近。」希真道:「路近為何同飛龍嶺等處一般看不見?」麗卿道:「我的爹,擺 在眼前,自然看見;隔了一層,自然沒處看。我們此刻都到游廊下,便連這箭廳 亭子都不見,豈不是一樣?」希真道:「卻又來,你此地不見游廊,同到那游廊 不見此地一般,然則與飛龍嶺同一不見,何故去分他遠近?你們二人方才說話, 忽想到猿臂寨就在你眼前,你何不由猿臂寨想到此地?」麗卿道:「我的老爹, 怎地這般纏不清!身子到的所在是真的,想的所在是假的,想到那裡都在眼前, 分他什麼遠近?」希真喝道:「倘沒有你的身子,何處是真的?」   麗卿、永清都吃了一驚。永清道:「卿姐,泰山點化我們,洗耳恭聽。」希 真道:「你們都不要執著了。你道這箭園便是你的,那日玉郎說得好:人生無百 歲。這箭園卻不肯同你都盡,怎見便是你的?且不必等到百年,你到了游廊,這 箭國亦在天涯,與你無涉了。不但此,我們三人在此,都是因緣遇合。你深恨高 衙內,他如今已死,與你何涉?你同玉郎打得火般的熱,一旦大地分張,他不能 顧你,你不能顧他,那時與高衙內何異?恩仇豈不都是假?又不但此,玉郎還隔 你一層,他人打玉郎,你身子不知痛疼,殺玉郎,你未曾死。至於你這身子最親 近的,你舞劍使槍,諸般服你使喚,一旦地水火風各自分散,他就不來理你。你 今年二十五歲了,你想二十五年之前。你在何處?那時曉得什麼是梨花槍?什麼 是寶劍弓箭?什麼是空手入白刃的諸般武藝?顛倒說我醉,你們卻一世不曾   夫妻二人聽罷,冷汗如浴,說不出話來。希真又$ 請設饌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別,千里結言,爾何 相信之審耶!」曰:「巨卿信士,必不乖違。」母曰:「若然,當為爾醞酒。」至期, 果到。升堂,拜飲,盡歡而別。後元伯寢疾,甚篤,同郡到君章殷子徵晨夜省視之。元 伯臨終,歎曰:「恨不見我死友。」子徵曰:「吾與君章盡心於子,是非死友,復欲誰 求?」元伯曰:「若二子者,吾生友耳。山陽范巨卿,所謂死友也。」尋而卒。式忽夢 見元伯,玄冕,垂纓,屣履,而呼曰:「巨卿!吾以某日死,當以爾時葬。永歸黃泉。 子未忘我,豈能相及!」式恍然覺悟,悲歎泣下。便服朋友之服,投其葬日,馳往赴之 。未及到而喪已發引。既至壙,將窆,而柩不肯進。其母撫之曰:「元伯!豈有望耶? 」遂停柩移時,乃見素車,白馬,號哭而來。其母望之,曰:「是必范巨也。」既至, 叩喪,言曰:「行矣元伯!死生異路,永從此辭。」會葬者千人,咸為揮涕。式因執紼 而引柩。於是乃前。式遂留止冢次,為修墳樹,然後乃去。 第十二卷   天有五氣,萬物化成:木清則仁,火清則禮,金清則義,水清則智,土清則思:五 氣盡純,聖德備也。木濁則弱,火濁則淫,金濁則暴,水濁則貪,土濁則頑:五氣盡濁 ,民之下也。中土多聖人,和氣所交也。絕域多怪物,異氣所產也。苟稟此氣,必有此 形;苟有此形,必生此性。故食穀者智能而文,食草者多力而愚,食桑者有絲而蛾,食 肉者勇橄而悍,食土者無心而不息,食氣者神明而長壽,不食者不死而神。大腰無雄, 細腰無雌;無雄外接,無雌外育。三化之蟲,先孕後交;兼愛之獸,自為牝牡;寄生因 夫高木,女蘿托乎茯苓,木株於土,萍植於水,鳥排虛而飛,獸跖實而走,蟲土閉而蟄 ,魚淵潛而處。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本乎時者親旁:各從其類也。千歲之雉 ,入海為蜃;百年之雀,入海為蛤;千歲龜鼋,能與人語;千歲之狐,起為美女;千歲 之蛇,斷而復續;百年之鼠,而能相卜:數之至也。春分之日,鷹變為鳩;秋分之日, 鳩變為鷹:時之化也。故腐草之為螢也,朽葦之為蛬也,稻之為也,麥之為蝴蝶也;羽 翼生焉,眼目成焉,心智在焉:此自無知化為有知,而氣易也。雀之為獐也,蛬之為蝦 也:不失其血氣,而形性變也。若此之類,不可勝論。應變而動,是為順常;苟錯其方 ,則為妖眚。故下體生於上,上體生於下:氣之反者也。人生獸,獸生人:氣之亂者也 。男化為女,女化為男:氣之貿者也。魯,牛哀,得疾,七日化而為虎,形體變易,爪 牙施張。其兄啟戶而入,搏而食之。方其為人,不知其將為虎也;方有為$ 犯之,能復橋,便差。 」曹公討袁譚,使人從廟換千疋絹,君不與。曹公遣張合毀廟。未至百里,君遣兵數萬 ,方道而來。合未達二里,雲霧繞合軍,不知廟處。君語主簿:「曹公氣盛,宜避之。 」後蘇井鄰家有神下,識君聲,云:「昔移入湖,闊絕三年,乃遣人與曹公相聞,欲修 故廟,地衰,不中居,欲寄住。」公曰:「甚善。」治城北樓以居之。數日,曹公獵得 物,大如麑,大足,色白如雪,毛軟滑可愛。公以摩面,莫能名也。夜聞樓上哭云:「 小兒出行不還。」公拊掌曰:「此子言真衰也。」晨將數百犬,繞樓下,犬得氣,衝突 內外。見有物,大如驢,自投樓下。犬殺之。廟神乃絕。   臨川陳臣家大富,永初元年,臣在齋中坐,其宅內有一町筋竹,白日忽見一人,長 丈餘,面如「方相」,從竹中出。逕語陳臣:「我在家多年,汝不知;今辭汝去,當令 汝知之。」去一月許日,家大失火,奴婢頓死。一年中,便大貧。   東萊有一家姓陳,家百餘口,朝炊釜,不沸。舉甑看之,忽有一白頭公,從釜中出 。便詣師卜。卜云:「此大怪,應滅門。便歸,大作械,械成,使置門壁下,堅閉門, 在內,有馬騎麾蓋來扣門者,慎勿應。」乃歸,合手伐得百餘械,置門屋下。果有人至 ,呼。不應。主帥大怒,令緣門入,從人窺門內,見大小械百餘,出門還說如此。帥大 惶惋,語左右云:「教速來,不速來,遂無一人當去,何以解罪也?從此北行可八十里 ,有一百三口,取以當之。」後十日,此家死亡都盡。此家亦姓陳云。   晉惠帝永康元年,京師得異鳥,莫能名。趙王倫使人持出,周旋城邑市,以問人。 即日,宮西有一小兒見之,遂自言曰:「服留鳥。」持者還白倫。倫使更求,又見之。 乃將入宮。密籠鳥,并閉小兒於戶中。明日往視:悉不復見。   南康郡南東望山,有三人入山,見山頂有果樹,眾果畢植,行列整齊如人行,甘子 正熟。三人共食,致飽,乃懷二枚,欲出示人。聞空中語云:「催放雙甘,乃聽汝去。   秦瞻,居曲阿彭皇野,忽有物如蛇,突入其腦中。蛇來,先聞臭氣,便於鼻中入, 盤其頭中。覺哄哄。僅聞其腦閒食聲咂咂。數日而出。去,尋復來。取手巾縛鼻口,亦 被入。積年無他病,唯患頭重。 第十八卷   魏,景初中,咸陽縣吏家有怪。每夜無故聞拍手相呼。伺,無所見。其母,夜作, 倦,就枕寢息;有頃,復聞灶下有呼聲曰:「文約何以不來?」頭下枕應曰:「我見枕 ,不能往。汝可來就我飲。」至明,乃飰臿也。即聚燒之。其怪遂絕。   魏郡張奮者,家本巨富,忽衰老,財散,遂賣宅與程應$ 〈威德〉   天有明,不憂人之暗也;地有財,不憂人之貧也;聖人有德,不憂人之危也。天雖 不憂人之暗,闢戶牖必取已(己)明焉,則天無事也;地雖不憂人之貧,伐木刈草必取 已(己)富焉,則地無事也;聖人雖不憂人之危,百姓準上而比於下,其必取已(己) 安焉,則聖人無事也。故聖人處上,能無害人,不能使人無已(己)害也,則百姓除其 害矣。聖人之有天下也,受之也,非取之也。百姓之於聖人也,養之也,非使聖人養已 (己)也,則聖人無事矣。毛嬙、西施,天下之至姣也,衣之以皮倛,則見者皆走;易 之以元緆,則行者皆止。由是觀之,則元緆,色之助也;姣者辭之,則色厭矣。走背跋 [鑰-金@足>],窮谷野,走十里,藥也;走背辭藥,則足廢。故騰蛇遊霧,飛龍乘雲, 雲罷霧霽,與蚯蚓同,則失其所乘也。故賢而屈於不肖者,權輕也;不肖而服於賢者, 位尊也。堯為匹夫,不能使其鄰家,至南面而王,則令行禁止。由此觀之,賢不足以服 不肖,而勢位足以屈賢矣。故無名而斷者,權重也;弩弱而矰高者,乘於風也;身不肖 而令行者,得助於眾也。故舉重越高者,不慢於藥;愛赤子者,不慢於保;絕險歷遠者 ,不慢於御,此得助則成,釋助則廢矣。   夫三王五伯之德,參於天地,通於鬼神,周於生物者,其得助,博也。古者,工不 兼事,士不兼官。工不兼事則事省,事省則易勝;士不兼官則職寡,職寡則易守,故士 位可世,工事可常。百工之子,不學而能者,非生巧也,言有常事也。今也,國無常道 ,官無常法,是以國家日繆。教雖成,官不足;官不足則道理匱,道理匱則慕賢智,慕 賢智則國家之政要,在一人之心矣。古者,立天子而貴之者,非以利一人也。曰:天下 無一貴,則理無由通,通理以為天下也。故立天子以為天下,非立天下以為天子也;立 國君以為國,非立國以為君也;立官長以為官,非立官以為長也。法雖不善,猶愈於無 法,所以一人心也。   夫投鉤以分財,投策以分馬,非鉤策為均也;使得美者,不知所以德;使得惡者, 不知所以怨,此所以塞願望也。故蓍龜,所以立公識也;權衡,所以立公正也;書契, 所以立公信也;度量,所以立公審也;法制禮籍,所以立公義也。凡立公,所以棄私也 。明君動事,分功必由慧,定賞分財必由法,行德制中必由禮;故欲不得干時,愛不得 犯法,貴不得踰親,祿不得踰位,士不得兼官,工不得兼事,以能受事,以事受利。若 是者,上無羨賞,下無羨財。   〈因循〉   天道因則大,化則細。因也者,因人之情也。人莫不自為也,化而$ ,一應事情不管。方才賈老來說,賢契要拜在老夫門下。老夫老邁無能,誠恐有負賢契,不敢應允,盛禮更不好受。只因賈老又說尊翁任揚州,要敝門生提拔照拂。   我想:他是個江南巡按,賢契要拜他門下,他倒是多情的人,賢喬梓倒可以著實得他的力。只是他做人,清奇古怪的性子,他令舅還拿他不定,必要老夫在內介紹。老夫對他說,他果然不敢違拗。若不受你盛禮,只說老夫不肯代說,有心作難了。   且權領在此。」命小廝將銀子收過。公子就鋪下紅氈,拜了四拜,老者還了半禮,坐下,公子又細細懇求老者,轉懇按台話。   才講完,只見先前隨按院小廝,拿了一個門生的帖子進來,道:   「曾大老爺,要見大老爺。」老者道聲 :「請進!」那舅爺就扯了公子,到旁邊一間屋內,道 :「我們且這邊略坐一坐,等 許大人先說了出來相見。」公子道 :「是在門內。」一望,只 見按台走進來,見了師生禮,坐在老者旁邊。老者與他說了好一會,只聽得巡按道 :「老師吩咐,自當遵命,利生可在此麼? 」老者道:「同令舅在內。」按院道 :「既在此,就請出來相 見。」小廝聽說來請,二人同出。公子也與見老者一般,送禮拜見畢,按院收了,命坐茶罷,開口道 :「賢契之事,舍舅已 先道達,今又蒙敝老師吩咐,我自然一一留心,到任之後,賢契倘有甚事要見我,可私打關節,來我值堂的叫王恩,現在此,叫進來賢契一認,有話叫他傳進。我著舍舅出來會你。」就叫過一個老家人來,吩咐道 :「這利相公,是揚州知府的公子, 今拜在我門下,你可認一認。倘有甚話傳進,你可急急代傳,不許阻撓。」王恩領命,按院又對公子道 :「京中耳目眾多, 你速速起身回去,不可再在此耽擱,到我寓中窺探。倘被人看破,連我也不便。況我明後日,也就出京了。」   公子領命,怎敢有違?遂即拜別二位老師出來,那些小廝與王恩等,齊齊送出討賞。公子也不敢輕慢,每人送他十二金,王恩加倍在外,又送舅爺四十金。別了回寓,急急收拾行李,連夜起身回揚州。共費去一萬二千餘金,對父親說了,利圖亦甚歡喜,道 :「兒子做事妥當,如今是安如磐石了。」放心做 去,更無忌憚。公子因拜了兩個興頭老師,意氣揚揚,愈加貪得無厭,放膽橫行。誰知都被刑廳訪去。不數日,按院已到,各官迎接。獨留刑廳進去,細問利知府之事。刑廳呈上款冊,按院一看,大怒道 :「這狗官,一門作惡,如此害民,罪不容 誅矣。但未有告發,不好拿他一個,出示招告。必要將他一門處死,方能為百姓申冤。將來還要借重年兄嚴訊,斷要盡法重處的。$ 小星可矣。」母以其言多中,許之。而爭聘者,日踵於門。母氏令從簾隙以窺,俱不當意,母曰:「癡婢,眼太高。若輩中寧無一有福兒郎耶?」緗管曰:「非此之謂也。」母詰之,淚盈盈欲下,遂置不問。   滸溪洪生,才士也。愛君山之勝,客於江陰。聞緗管名,登堂求聘。湘管適簸錢屏角,望見之。入謂母口:「堂上客,真兒偶也。」母出見,諾之而去。繼問曰:「是子相若何?」緗管曰:「氣清骨秀,非紈袴中人也。然太清則薄,太秀則削,恐不永年耳。」母愕然曰:「彼既不壽,汝何獨有取也?」緗管泫熱曰:「兒昨攬鏡自照,柳眉侵月,梨靨添渦,三午後必合孀居。郎相不利建寅。是真短祿適合,違之不吉。母氏幸勿憂也。」繼而洪別營金屋,擇日以禮迎之。結褵以後,相得甚歡。洪善繪事,長箋短幅,酬應不遑。甫-脫手,緗管即題詩其上。猶記其《題並頭蓮》-絕云:   水雲鄉里見溫柔,多少癡娃蕩畫舟。   江上孤鴛勞寄語,背花飛去莫回頭。傷心之讖,見乎詞矣。   一日坐花下,折短箋作觴政,有並蒂花,並頭花,連理花,葉底花諸名色。 拈得者,道《葩經》兩句;合意者,酬以香茗,否則,駢兩指擊腕為罰。緗管拈得並蒂花,曰:「庶幾夙夜,妻子好合。」洪昵而笑曰:「夜合一語,妙出天然,真慧心人也!」繼拈得並頭花。洪曰:「宜爾室家,男子之祥。」緗管曰:「宜男有慶,彼此同之。如卿言,亦復仕耳!」復拈得連理花。緗管曰:「道阻且長,春日載陽。」洪曰:「長春兩字,連理成文,亦巧合矣!」又拈得葉底花。洪曰:「伐木丁丁,其香始升。」緗管笑曰:「木香固登花譜,君何以第二字聯合?」洪笑曰:「此乃所謂葉底花也。」已而問曰:「卿前言並蒂花,不知三百篇中尚有幾許?」緗管口:「駕彼四牡,顏如渥丹。朝宗於海,蔽芾甘棠。想盡之矣!」洪曰:「我尚有一聯。」緗管請問其說。曰:「亦孔之將,彼黍離離。」緗管愀然曰:「花前偎倚,歡會正長,何至說著將離?」倚欄癡立,凝眸欲涕。洪方溫言勸解,而家中催歸符至矣!迫於父命,不獲已,草草束裝而別。   緗管自洪之去,妝樓長闔,粉匣都收,終日對鏡沉吟,自觀氣色。一日,擲鏡大哭,急呼母氏為制縗絰. 母曰:「兒癡矣!洪家郎去後,且無一紙病書,何以決其必死,而作此不祥之物?」緗管曰:「以兒氣色徵之,斷不爽也。」母終不許。易以練裙素服,而個中日夕,惟以眼淚冼面而已。   不匝月,訃音果至。毀容絕粒,幾不欲生。有客將洪父命,憐其少寡,恤以數百金,勸令改適。母商諸女。緗管艴然曰:「是何言!我報郎於生者日短,報郎$ 橋。一天幽景倩誰描?半生採藥無人曉。無人曉,先生指點山僮道,俺本是姓柳州,怎不向愚溪垂釣?字東籬,怎不向菊徑傾瓢?終日裡過前溪,採玉苗,沿芳岸,尋香草。一謎價水曲山坳,步履千回更百遭。非是俺破工夫尋煩覓惱,則緣俺半世英豪。灑債詩逋,湖海游遨,只落得宋玉多愁,文園善病,兩鬢蕭蕭。何處討買山錢,終南徑巧,好盻上駐顏丹,益壽方高。拋了吟毫,插了花標,小排場,丹鼎臯盧,大生涯,火棗冰桃,逗引得俊山僮首盡搖。請先生謾解嘲,一齊向山前拍手呵呵笑。猜破你個中玄奧,休則要太裝喬。豈不見懶嵇康養生無效,老黃公辟谷徒勞。想當然,絳雪丹燒:莫須有玄霜臼搗。一種種鸞膠鳳膠,續誰家命好?因甚把學長生打成畫稿?這多緣竹西歌吹三春鬧,朱門酒肉千家飽。有幾個風雅兒曹,也則傍紅橋,聽玉簫。趨畫肪,浮仙桌,陪官閣,吟詩草;那識舊家山有個閒風調。因此向畫圖中抽身先早,寫幾疊翠山兒一抹腰,添幾株碧樹兒萬葉嬌,跳出了愁圈套。喚作《採芝圖》,便是成仙料。打破這啞謎兒管教你先生笑倒。早被葬書生搊一隻掛枝兒,把真情傳遍了。   題竟,柳頓首稱謝。鹾賈曰:「狀元文駕,未可久停。」令馬書符送之。已而肅客入座,令馬綴於座側。席上互相誇獎,刺刺不休。且有引喉按怕,作曼聲以哦者。馬不能忍,曰:「乩仙所作,絕無謝朓驚人之句,諸公何必傾倒?」眾叱曰:「井蛙敢於謗晦,此亦妄人也巳矣!」鹾賈曰:「想渠本不曉事。狀元公所作,豈有錯謬?」馬曰:「貴人以僕為門外漢耶?僕有拙稿一卷,願呈斧削。」諸名士才一披閱,曰:「此窮儒酸餡耳,何足言詩!」連閱數首,俱言不佳。鹾賈曰:「寒乞兒作詩,那有妙處?諸君不必污目。」諸名士亦口疵手勒,盡情醜詆。繼閱至後卷,前所題絕句,與《新樂府》四首,儼然在列,默然不語,相顧色變。馬拍案而起曰:「公等碌碌,真所謂井蛙謗海者也。僕雖不才,謬以詞章自負,不謂三年浪跡,未得一遇知音。竊料近日名流,專於紗帽下求詩,故嫁名殿元,以使文章增價,且方丈緇流,青樓豔質,落筆便詫奇才,押韻即稱傑作。因此詭托嬌名,假標梵字,俾無目者流,隨聲附和,亦不至妄肆雌黃。名下題詩,古今積習。是非九方臯安能賞識牝牡驪黃外哉?」諸名士汗流氣沮,匿顏向壁。鹾賈捧腹大笑曰:「吳兒狡獪,今信然矣。」急延之上座,競酌巨觥相勸,並囑諱言其事。馬笑曰:「詩壇月旦,舉世皆然,豈獨公等。」於是交勸迭酬,盡歡而散。後諸名士推馬為主盟。鹾賈家爭相延致,時以千金恤其家。而本領既大,心計轉粗,不復能唱《渭城》矣!  $ 」眾曰:「文章之靈,通於神鬼。故《驚鴻》一賦,洛水傳神,行雨數言,高唐入夢。誰謂陶令閒情,非實蕩心於裳帶衣領間乎?請即回身,勿羞當面。」予謹記師言,兀坐如故。眾笑曰:「是兒有口無心,只須於背後訾之,不必玷其真面目也。」繼復凝神細視曰:「怪道不肯回頭,不知何處偷得一雙慧眼,被他覷破。」言訖,化作敗紙,紛紛吹散,眼亦頓合。師曰:「幸有些子定力。不然,文魔可除,淫魔不可辟矣!」遂留座下,為予懺除口業。歸家後,燒其曲譜,不敢以歌場綺語,至疑生平之有遺行也。   鐸曰:「儒家有改過法,佛家有懺悔法。是言也,改過耶?懺悔耶?願普天下慧眼人,為我證之。」   癸卯九秋,偶過棲霞山寺,見壁上有吾師題詞曰:「合掌作膜拜,聽我懺平生。三吳妄男子耳,少小得枉名。第一讀書成癖,第二愛花結習,餘事譜新聲。因此墮塵夢,棒喝不能醒,仗吾佛,施法力,轉金輪,從此不識一宇,倒看《相牛經》。人遇鳩荼、嫫母,地禁詞章、樂府,到處少逢迎。面壁十年後,陪侍上瑤京。」此詞在未悟時耶?是儒家改過法。此詞在既悟後耶?是佛門懺悔法。質諸吾師,以為然否?   受業郟鎔謹志 第十卷       道人神相   江陰某翁,富甲一鄉,年四十餘無子,買妾李氏,逾年舉一男。有道人款其門,閽人呵止之,喧聲達內座。翁出詢。道人曰:「山僻野人,耳名久矣,今來投謁,不過借此博一醉耳。何門者見拒之深也?」翁延之入,命家僮設酒具。道人連罄三十餘觴,都無醉意。翁異之,問:「道人有秘術,能賜教否?」道人曰:「僕無他能,惟相人富貴貧賤,差不謬。」翁啟冠,命道人相。道人諦視久之,曰:「君遍體俗骨,五官俱帶濁氣,臉上犬毛積寸許,此真富翁相也。惟額角一股清氣,深入肌裡,隱隱作餓墳,恐後此饑寒不免耳!」翁曰:「嘻!子言過矣!以予薄產,縱不權子母,閉戶食之,子若孫不能盡也。」道人笑曰:「是有定數,道人何知焉?」因令遍觀家人,都無言。適乳媼抱兒至,道人驚曰:「此即破家子也。」翁曰:「其相若何?」道人曰:「按是兒部位,歲十二當入學,十五登賢書,十六成進士,官翰林。蚤達,恐其不壽。」翁曰:「若此,則克家子也,何言破家?」道人曰:「才與財相剋。君所以坐擁百萬者,以五六世識不得一字。今有子能文章,登翰苑,恐百丈銅山,將歸烏有也。」   翁漫應之,道人亦辭去。   兒漸長,延名師教之。讀五經、《史》、《漢》,過日輒了了;而翁日持籌握算,百無一利,四五年虧本無算。兒年十二,果入邑庠;翁典鋪被火,賠累不下數萬。越三年,$ 不設法棄暗投明,與國出力,豈不是好?」王朝道:「我等久有此心。老爺倘蒙朝廷擢用,我等俱願效力。」包公只得答應:「豈敢,豈敢。」大家飲至四更方散。   至次日,包公與展爺告辭。四人款留不住,只得送下山來。王朝素與展爺相好,又遠送幾里。包公與展爺戀戀不捨,無奈分別而去。   單言包公主僕乘馬竟奔京師。一日,來至大相國寺門前,包公頭暈眼花,竟從馬上栽將下來。包興一見,連忙下馬看時,只見包公二目雙合,牙關緊閉,人事不知。包興叫著不應,放聲大哭。驚動廟中方丈,乃得道高僧,俗家複姓諸葛名遂,法號了然,學問淵深,以至醫卜星相,無一不精,聞得廟外人聲,來到山門以外,近前診了脈息,說:「無妨,無妨。」又問了方才如何落馬的光景,包興告訴明白。了然便叫僧眾幫扶抬到方丈東間,急忙開方抓藥。包興精心用意煎好。吃不多時,至二鼓天氣,只聽包公哎呀一聲,睜開二目,見燈光明亮,包興站在一旁,那邊椅子上坐著個僧人。包公便問:「此是何處?」包興便將老爺昏過多時,虧這位師傅慈悲用藥救活的話,說了一回,包公剛要掙扎起來致謝,和尚過來按住,道:「不可勞動,須靜靜安心養神。」   過了幾日,包公轉動如常,才致謝和尚。以至飲食用藥調理,俱已知是和尚的,心中不勝感激。了然細看包公氣色,心下明白,便問了年命,細算有百日之難,過了日子就好了,自有機緣,便留住包公在廟內居住。於是將包公改作道人打扮,每日裡與了然不是下棋,便是吟詩,彼此愛慕。將過了三個月。一日,了然求包公寫「冬季唪經祝國裕民」八字,叫僧人在山門兩邊黏貼。包公無事,同了然出來,一旁觀看。只見那壁廂來了一個廚子,手提菜筐,走至廟前,不住將包公上下打量,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直瞅著包公進了廟,他才飛也似地跑了,包公卻不在意,回廟去了。   你道此人是誰?他乃丞相府王芑的買辦廚子。只因王老大人面奉御旨,賜圖像一張,乃聖上夢中所見,醒來時宛然在目,御筆親畫了形像,特派王老大人暗暗密訪此人。丞相遵旨回府,又叫妙手丹青照樣畫了幾張,吩咐虞侯、伴當、執事人員各處留神,細細訪查。不想這日買辦從大相國寺經過,恰遇包公,急忙跑回相府,找著該值的虞侯,便將此事,說了一遍。虞侯聞聽,不能深信,亦不敢就回,即同買辦廚子暗到廟中,閒遊的一般,各處瞻仰。後來看到方丈,果見有一道人與老僧下棋,細看相貌正是龍圖之人,心中不勝驚駭,急忙趕回相府,稟知相爺。   王大人聞聽,立刻傳轎到大相國寺拈香。一是王大人奉旨所差之事,不敢耽延;二是老大人為$ 人不過數里之遙。有一天,小人到族弟家中探望,誰知三日前竟自死了!問我小嬸劉氏是何病症?為何連信也不送呢?劉氏回答是心疼病死的,因家中無人,故此未能送信。小人因有道死的不明,在祥符縣申訴情由,情願開棺檢驗。縣太爺准了小人狀子。及至開棺檢驗,誰知並無傷痕。劉氏她就放起刁來,說了許多誣賴的話。縣太爺將小人責了二十大板,討保回家。越想此事,實實張有道死的不明。無奈何投到大老爺臺前,求青天與小人作主。」說罷,眼淚汪汪,匍匐在地。包公便問道:「你兄弟素來有病麼?」張致仁說:「並無疾病。」包公又問道:「你幾時沒見張有道?」致仁道:「素來弟兄和睦,小人常到他家,他也常來小人家。五日前尚在小人家中。小人因他五六天沒來,因此小人找到他家,誰知三日前竟自死了。」包公聞聽,想到五日前尚在他家,他第六天去探望,又是三日前死的,其中相隔一兩天,必有緣故。包公想罷,准了狀詞,立刻出簽,傳劉氏到案。暫且退了堂,來至書房,細看呈子,好生納悶。包興與李才旁邊侍立。忽聽外邊有腳步聲響。包興連忙迎出,卻是外班,手持書信一封,說:「外面有一儒流求見。此書乃了然和尚的。」包興聞聽,接過書信,進內回明,呈上書信。包公是極敬了然和尚的,急忙將書拆閱,原來是封薦函,言此人學問品行都好。包公看罷,即命包興去請。   包興出來看時,只見那人穿戴的衣冠,全是包公在廟時換下衣服,又肥又長,肋裡肋遢的,並且帽子上面還捏著招兒。包興看罷,知是當初老爺的衣服,必是了然和尚與他穿戴的,也不說明,便向那人說道:「我家老爺有請。」只見那人斯斯文文,隨著包興進來。到了書房,包興掀簾。只見包公立起身來,那人向前一揖,包公答了一揖,讓坐。包公便問:「先生貴姓?」那人答道:「晚輩複姓公孫名策,因久困場屋,屢落孫山,故流落在大相國寺。多承了然禪師優待,特具書信前來,望請老公祖推情收錄。」包公見他舉止端詳,言語明晰,又問了一些書籍典故;見他對答如流,學問淵博,竟是個不得第的才子。包公大喜。   正談之間,只見外班享道:「劉氏現已傳到。」包公吩咐伺候,便叫李才陪侍公孫先生,自己帶了包興,立刻升堂,入了公座,便叫:「帶劉氏。」應役之人接聲喊道:「帶劉氏!帶劉氏!」只見從外角門進來一個婦人,年紀不過二十多歲,面上也無俱色,口中尚自言自語,說道:「好端端的人,死了叫他翻屍倒骨的,不知前生作了什麼孽了!如今又把我傳到這裡來,難道還生出什麼巧招兒來嗎?」一邊說,一邊上堂,也不東瞧西看,她便裊裊婷婷朝上跪倒$ 罷。」眾惡奴道:「好生撒野!此乃安樂侯,太師之子,改扮行裝,出來私訪。你們竟敢攔住去路,真是反了天了!」趙爺在地下聽準是安樂侯,再無舛錯,一咕嚕爬起身來,先照著說話的劈面一掌,喊道:「我們反了天了!我們竟等著反了天的人呢!」說罷,先將龐昱拿下馬來,差役掏出鎖來鎖上。眾惡奴見事不祥,個個加上一鞭,?的一聲,俱各逃之夭夭了。張、趙追他不及,只顧龐昱,連追也不追。眾人押解著奸侯,竟奔公館而來。   要知端的,下回分曉。 第十五回 斬龐昱初試龍頭鍘 遇國母晚宿天齊廟   且說張、趙二人押解龐昱到了公館,即行將龐昱帶上堂來。包公見他項帶鐵鎖,連忙吩咐道:「你等太不曉事,侯爺如何鎖得?還不與我卸去!」差役連忙上前,將鎖卸下。龐昱到了此時,不覺就要屈膝。包公道:「不要如此。雖則不可以私廢公,然而我與太師有師生之誼,你我乃年家弟兄,有通家之好,不過因有此案,要當面對質對質,務要實實說來,大家方有個計較。千萬不要畏罪迴避。」說畢,叫帶上十父老並田忠、田起元及搶掠的婦女,立刻提到。包公按呈子一張一張訊問。龐昱因見包公方才言語,頗有護他的意思;又見和容悅色,一味地商量,必要設法救他,「莫若他從實應了,求求包黑,或者看爹爹面上往輕裡改正改正,也就沒了事了。」想罷,說著:「欽差大人不必細問,這些事體俱是犯官一時不明作成,此時後悔也是遲了。惟求大人筆下超生,犯官感恩不盡!」包公道:「這些事既已招承,還有一事,項福是何人所差?」惡賊聞聽,不由的一怔,半晌,答道:「項福乃太守蔣完差來,犯官不知。」包公吩咐:「帶項福。」只見項福走上堂來,仍是照常形色,並非囚禁的樣子。包公道:「項福,你與侯爺當面質對。」項福上前,對惡賊道:「侯爺不必隱瞞,一切事體,小人已俱回明大人了。侯爺只管實說了,大人自有主見。」惡賊見項福如此,也只得應了是自己派來的。包公使叫他畫供。惡賊此時也不能不畫了。   畫招後,只見眾人證俱到。包公便叫各家上前廝認,也有父認女的,也有兄認妹的,也有夫認妻的,也有婆認媳的,紛紛不一,嚎哭之聲不堪入耳。包公吩咐,叫他們在堂階兩邊聽候判斷,又派人去請太守速到。包公便對惡賊道:「你今所為之事,理應解京。我想道途遙遠,反受折磨。再者到京必歸三法司判斷,那時難免皮肉受苦。倘若聖上大怒,必要從重治罪,那時如何展轉?莫若本閣在此發放了,倒覺得爽快。你想好不好?」龐昱道:「但憑大人作主,犯官安敢不遵?」包公登時把黑臉放下,虎目一瞪,吩咐:「請御刑$ 面叩的。現在家慈在署,明日先送禮,後日正期,家慈欲親身一往,豈不更親近麼?未知可否?」寧總管聞聽:「噯喲!怎麼老太太到了?如此更好,咱家回去,就在娘娘前奏明。」包公致謝,道:「又要勞動太輔了。」老寧道:「好說,好說!既如此,咱家就回去了。先替我在老太太前請安罷。等後日我在宮內,再接待她老人家便了。」包公又托咐了一回:「家慈到宮時,還望照拂。」寧總管笑道:「這還用著大人吩咐?老人家前當盡心的,咱們的交情要緊。不用送,請留步罷。」包公送至儀門。寧總管再三攔阻,方才作別而去。   包公進內,見了夫人,細述一番,就叫夫人將方才之事,暗暗奏明太后。夫人領命,往靜室去了。包公又來到書房,吩咐包興備一份壽禮,明日送往南清宮去;又囑他好好看待范宗華,事畢自有道理,千萬不可泄漏底裡與他。包興也深知此事重大。慢說范宗華,就是公孫先生、王、馬、張、趙諸人也被他瞞個結實。   至次日,包興已辦成壽禮八色,與包公過了目,也無非是酒、燭、桃、麵等物。先叫差役挑往南清宮,自己隨後乘馬來至南清宮橫街,已見人夫轎馬,送禮物的,抬的抬,扛的扛,人聲嘈雜,擁擠不開,只得下馬,吩咐人役:「俟這些人略散散時,再將馬溜至王府。」自己步行至府門,只見五間宮門,兩邊大炕上坐著多少官員。又見各處送禮的俱是手捧名帖,低言回話,那些王府官們狂待理不理的。包興見此光景,只得走上臺階,來至一位王官的跟前,從懷中換出貼來,說道:「有勞老爺們,替我回稟一聲。」才說至此,只見那人將眼一翻,說:「你是哪裡的?」包興道:「我乃開封府……」才說了三個字,忽見那人站起來,說:「必是包大人送禮來的。」包興道:「正是。」那人將包興一拉,說:「好兄弟,辛苦辛苦。今早總管爺就傳出諭來,說大人那裡今日必送禮來,我這里正等候著呢。請罷,咱們裡面坐著。」回頭又吩咐本府差役:「開封府包大人的禮物在哪裡?你們倒是張羅張羅呀!」只聽見有人早已問下去:「哪是包大人禮物?挑往這裡來。」此時那王府官已將包興引至書房,點茶陪坐,說道:「我們王爺今早就吩咐了,說道:「大人若送札來,趕緊回稟。」兄弟既來了,還是要見王爺?還是不見呢?」包興答道:「既來了,敢則是見見好。只是又要勞動大老爺了。」那人聞聽,道:「好兄弟,以後把老爺收了,咱們都是好兄弟。我姓王行三,我比兄弟齒長幾歲,你就叫我三哥。兄弟再來時,你問禿王三爺就是我。皆因我卸頂太早,人人皆叫我王三禿子。」說罷,一笑。只見禮物挑進,王三爺俱瞧過了,拿上帖,辭了包興$ 來的回信。老爺府上俱各平安。」差人說了許多的話,包興他止於出神點頭而已,把家信接過,送進去了。信內無非是「平安」二字。   你道南俠哪裡去了?他乃行義之人,浪跡萍蹤,原無定向。自截了駝轎,將金玉仙送至觀音庵,與馬漢分別之後,他便朝游名山,暮宿古廟。凡有不平之事,他不知又作了多少。每日閒遊,偶聞得人人傳說,處處講論,說當今國母原來姓李,卻不姓劉,多虧了包公訪查出來,現今包公入閣,拜了首相。當作一件新聞,處處傳聞。南俠聽在耳內,心中暗暗歡喜道:「我何不前往開封探望一番呢。」   一日午間,來至榆林鎮,上酒樓獨坐飲酒。正在舉杯要飲,忽見面前走過一個婦人來,年紀約有三旬上下,面黃肌瘦,形容憔悴,卻有幾分姿色。及至看她身上穿著,雖是粗布衣服,卻又極其乾淨。見她欲言不言,遲疑半晌,羞的面紅過耳,方才說道:「奴家王氏,丈夫名叫胡成,現在三寶村居住。因年荒歲旱,家無生理,不想婆婆與丈夫俱各病倒,萬分出於無奈,故此小婦人出來拋頭露面,沿街乞化,望乞貴君子周濟一二。」說罷,深深萬福,不覺落下淚來。展爺見她說的可憐,一回手在兜肚中摸出半錠銀子,放在桌上,道:「既是如此,將此銀拿去,急急回家贖帖藥餌,餘者作為養病之資,不要沿街乞化了。」婦人見是一大半錠銀子,約有三兩多,卻不敢受,便道:「貴客方便,賜我幾文錢足矣。如此厚賜,小婦人實不敢領的。」展爺道:「豈有此理!我施捨於你,你為何拒而不納呢?這卻令人不解。」婦人道:「貴客有所不知,小婦人求乞,全是出於無奈。今日但將此銀拿回家去,惟恐婆婆丈夫反生疑忌,那時恐負貴客一番美意。」展爺聽罷,甚為有理。誰知堂官在旁插言道:「你只管放心。這位既言施捨,你便拿回。若你婆婆丈夫嗔怪時,只管叫你丈夫前來見我,我便是個證見。難道你還不放心麼?」展爺連忙稱「是」,道:「你只管拿去罷,不必疑惑了。」婦人又向展爺深深萬福,拿起銀子下樓。跑堂又替展爺添酒要菜,也下樓去了。   不料那邊有一人,他見展爺給了那婦人半錠銀子,便微微的說笑。此人名喚季婁兒,為人譎詐多端,極是個不良之輩。他向展爺說道:「客官不當給這婦人許多銀子,她乃故意作此生理的。前次有個人贈銀與她,後來被她丈夫訛詐,說調戲他女人了,逼索遮羞銀一百兩,方才完事。如今客官給她銀兩,惟恐少時她丈夫又來要訛詐呢。」展爺聞聽,雖不介意,不由的心中輾轉道:「若依此人所說,天下人還敢有行善的麼?他要果真訛詐,我卻不怕他,惟恐別人就要入了他的騙局了。細細想來,似這樣人也$ 閣之上。這邊天子驚喜非常,道:「卿等看他,如何一轉眼間就上了高閣呢?」眾臣宰齊聲誇贊。此時展爺顯弄本領,走到高閣柱下,雙手將柱一摟,身體一飄,兩腿一飛,嗤、嗤、嗤、嗤順柱倒爬而上。到了柁頭,用左手把住,左腿盤在柱上,將虎體一挺,右手一揚,作了個探海勢。天子看了,連聲贊「好」。群臣以及樓下人等無不喝采。又見他右手抓住椽頭,滴溜溜身體一轉,把眾人嚇了一跳。他卻轉過左手,找著椽頭,腳尖幾登定檀方,上面兩手倒把,下面兩腳攏步,由東邊串到西邊,由西邊又串到東邊。串來串去,串到中間,忽然把雙腳一拳,用了個捲身勢往上一翻,腳跟登定瓦隴,平平的將身子翻上房去。天子看至此,不由失聲道:「奇哉!奇哉!這哪裡是個人,分明是朕的御貓一般。」誰知展爺在高處業已聽見,便在房上與聖上叩頭。眾人又是歡喜,又替他害怕。只因聖上金口說了「御貓」二字,南俠從此就得了這個綽號,人人稱他為御貓。此號一傳不知緊要,便惹起了多少英雄好漢,人人奇材,個個豪傑。若非這些異人出仕,如何平定襄陽的大事。後文慢表。   當下仁宗天子親試了展昭的三藝,當日駕轉還宮,立刻傳旨:「展昭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就在開封府供職。」包公帶領展昭望闕叩頭謝恩。諸事已畢,回轉開封。包公進了書房,立刻叫包興備了四品武職服色送與展爺。展爺連忙穿起,隨著包興來到書房,與包公行禮。包公哪裡肯受,遜讓多時,只受了半禮。展爺又叫包興進內在夫人跟前代白,就說展昭與夫人磕頭。包興去了多時,回來說道:「夫人說,老爺屢蒙展老爺護救,實實感謝不盡。日後還要求展老爺時時幫助相爺。給展老爺道喜,禮是不敢當的。」展爺恭恭敬敬,連連稱「是」。包公又告訴他:「明早具公服上朝,本閣替你代奏謝恩。」展爺謝道:「卑職謹依鈞命。」說罷,退出,來到公所。公孫策與四勇士俱各上前道喜。彼此遜讓一番,大家入座,不多時,擺上豐盛酒肴。這是眾人與展爺賀喜的。公孫策為首,便要安席敬酒。展爺哪裡肯依,便道:「你我皆知己弟兄,若如此,便是拿我當外人看了。」大家見展爺如此,公議共敬三杯。展爺領了,謝過眾人,彼此就座。飲酒之間,又提起今日試藝,大家贊不絕口。展爺再三謙遜,毫無自滿之意,大家更為佩服。   正在飲酒之際,只見包興進來,大家讓坐。包興道:「實實不能相陪,相爺叫我來請公孫先生來了。」眾人便問何事。包興道:「方才老爺進內,吃了飯出來,便到書房,叫請公孫先生。不知為著何事。」公孫策暫向眾人告辭,同包興進內,往書房去了。這裡眾人納悶,再也測度不$ 漁戶?是何道理?」那邊船上那人道:「什麼交界不交界,咱全不管。只因我們那邊魚少,你們這邊魚多,今日暫且借用。你若不服咱,就比試比試。」丁大爺聽了這話,有些不說理,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那人道:「咱叫分水獸鄧彪。你問咱怎的?」丁大爺道:「你家員外,那個在此?」鄧彪道:「我家員外俱不在此。此一隊船隻就是咱管領的。你敢與咱合氣麼?」說著話,就要把七股叉刺來。丁大爺才待拔劍,只見鄧彪翻身落水,這邊漁戶立刻下水,將鄧彪擒住,托出水面,交到丁二爺船上。二爺卻跳在大爺船上,前來幫助。   你道鄧彪為何落水?原來大爺問答之際,丁二爺船已趕到,見他出言不遜,卻用彈丸將他打落水中。你道什麼彈丸?這是二爺自幼練就的。用竹板一塊,長夠一尺八寸,寬有二寸五分,厚五分,上面有個槽兒,用黃蠟鐵渣子團成核桃大小,臨用時安上。在數步中打出,百發百中。又不是彈弓,又不是弩弓,自己纂名兒叫做竹彈丸。這原是二爺小時頑耍的小頑藝兒,今日偌大的一個分水獸,竟會叫英雄的一個小小鐵丸打下水去咧。可見本事不是吹的,這才是真本領呢。   且言鄧彪雖然落水,他原是會水之人,雖被擒,不肯服氣,連聲喊道:「好呀,好呀!你敢用暗器傷人,萬不與你們干休。」展爺聽至此句,說用暗器傷人,方才留神細看,見他眉攢裡腫起一個大紫包來,便喝道:「你既被擒,還喊什麼!我且問你,你家五員外他可姓白麼!」鄧彪答道:「姓白,怎麼樣?他如今已下山了。」展爺問道:「往那裡去了?」鄧彪道:「數日之前上東京,找什麼「御貓」去了。」展爺聞聽,不由得心下著忙。   只聽那邊一人嚷道:「丁家賢弟呀!看我盧方之面,恕我失察之罪。我情願認罪呀。」眾人抬頭,只見一隻小船飛也似趕來,嚷的聲音漸漸近了。展爺留神細看來人,見他一張紫面皮,一部好鬍鬚,面皮光而生亮,鬍鬚潤而且長,身量魁梧,氣宇軒昂。丁氏兄弟也執手道:「盧兄請了。」盧方道:「鄧彪乃新收頭目,不遵約束,實是劣兄之過。違了成約,任憑二位賢弟吩咐。」丁大爺道:「他既不知,也難譴責。此乃無心之過也。」回頭吩咐將鄧彪放了。這邊漁戶便道:「他們還搶了咱們好些魚罟呢。」丁二爺連忙喝住:「休要多言!」盧方聽見,急急吩咐:「快將那邊魚罟,連咱們魚罟俱給送過去。」這邊送人,那邊送罟。盧方立刻將鄧彪革去頭目,即差人送往府裡究治。丁大爺吩咐:「是咱們魚罟收下。是那邊的俱各退回。」兩下裡又說了多少謙讓的言語,無非論交情,講過節。彼此方執手,各自歸莊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下回$ 紅掐死了。偏偏的又落下一把扇子,連那個字帖兒。我家員外見了氣得了不得,就把顏姑爺送了縣了。誰知我家的小姐就上了弔了。……」包公聽至此,不覺愕然,道:「怎麼柳金蟬竟自死了麼?」田氏道:「死了之後又活了。」包公又問道:「如何又會活了呢?」田氏道:「皆因我家員外安人商量此事,說顏姑爺是頭一天進了監,第二天姑娘就吊死了──況且又是未過門之女。這要是吵嚷出去,這個名聲兒不好聽的。因此就說是小姐病得要死,買口棺材來沖一沖,卻悄悄把小姐裝殮了,停放在後花園敞廳上。誰知半夜裡有人嚷說:「你們小姐活了,還了魂了。」大傢伙兒聽見了,過去一看,誰說不是活了呢。棺材蓋也橫過來了,小姐在棺材裡坐著呢。」包公道:「棺材蓋如何會橫過來呢?」田氏道:「聽說是宅內的下人牛驢子偷偷兒盜屍去。他見小姐活了,不知怎麼,他又抹了脖子了。」   包公聽畢,暗暗思想道:「可惜金蟬一番節烈,竟被無義的顏生辜負了。可恨顏生既得財物,又將繡紅掐死。其為人的品行,就不問可知了。如何又有寄柬留刀之事,並有小童雨墨替他伸冤呢?」想至此,便叫:「帶雨墨。」左右即將雨墨帶上堂來。包公把驚堂木一拍,道:「好狗才!你小小年紀,竟敢大膽蒙混本閣,該當何罪?」雨墨見包公動怒,便向上叩頭道:「小人句句是實話,焉敢蒙混相爺。」包公一聲斷喝:「你這狗才,就該掌嘴!你說你主人並未離了書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內角門以外呢?講!」   不知雨墨回答些甚麼言語,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鍘斬君衡書生開罪 石驚趙虎俠客爭鋒   且說包公一聲斷喝:「唗!你這狗才,就該掌嘴。你說你主人並未離了書房,他的扇子如何又在內角門以外呢?」雨墨道:「相爺若說扇子,其中有個情節。只因柳洪內姪名叫馮君衡,就是現在馮氏安人的姪兒,那一天合我主人談詩對對子。後來他要我主人扇子瞧,卻把他的扇子求我主人寫。我家主人不肯寫。他不依,他就把我主人的扇子拿去。他說寫得了再換。相爺不信,打發人取來,現時仍在筆筒上插著。那把畫著船上婦人搖槳的扇子,就是馮君衡的。小人斷不敢撒謊。」包公因問出扇子的根由,心中早已明白此事,不由哈哈大笑,十分暢快。立刻出簽捉拿馮君衡到案。   此時祥符縣已將顏查散解到。包公便叫將田氏帶下去,叫雨墨跪在一旁。將顏生的招狀看了一遍,已然看出破綻,不由暗暗笑道:「一個情願甘心抵命,一個以死相酬自盡,他二人也堪稱為義夫節婦了。」便叫:「帶顏查散。」   顏生此時鐲鐐加身,來至堂上,一眼看見雨墨,心中納悶道$ 斯職,著立刻解職來京。松福松壽即行釋放,著無庸議。」龐太師與他女婿孫榮,知道此事,不能不遞折請罪。聖上一概寬免。惟獨包公又添上一宗為難事,暗暗訪查,一時如何能得。就是趙虎聽了旁言誤拿了人,雖不是此案,幸喜究出藏金,也可以減去老龐的威勢。   誰知龐吉果因此事一煩,到了生辰之日,不肯見客,獨自躲在花園先月樓去了。所有來客,全托了他女婿孫榮照料。自己在園中,也不觀花,也不玩景,惟有思前想後,歎氣嗐聲。暗暗道:「這包黑真是我的對頭。好好一樁事,如今鬧的黃金失去,還帶累外孫解職。真也難為他,如何訪查得來呢?實實令人氣他不過!」正在暗恨,忽見小童上樓稟道:「二位姨奶奶特來與太師上壽。」老賊聞聽,不由得滿面堆下笑來,問道:「在那裡?」小童道:「小人方才在樓下看見,剛過蓮花浦的小橋。」龐賊道:「既如此。他們來時,就叫他們上樓來罷。」小童下樓,自己卻?欄而望。果見兩個愛妾奼紫嫣紅,俱有丫鬟攙扶。他二人打扮的裊嫋娜娜,整整齊齊,又搭著滿院中花紅柳綠,更顯得百媚千嬌,把個老賊樂的老老家都忘了,在樓上手舞足蹈。登時心花大放,把一天的愁悶俱散在「哈密國」去了。   不多時,二妾來到樓上,丫鬟攙扶步上扶梯。這個說:「你踩了我的裙子咧!」那個說:「你碰了我的花兒了。」一陣咭咭呱呱,方才上樓來,一個個嬌喘吁吁。先向太師萬福,稟道:「你老人家會樂呀,躲在這裡來了。叫我們兩個好找,讓我們歇歇,再行禮罷。」老賊哈哈笑道:「你二人來了就是了,又何必行甚麼禮呢?」奼紫道:「太師爺千秋,焉有不行禮的呢?」嫣紅道:「若不行禮,顯得我們來得不志誠了。」說話間,丫鬟已將紅氈鋪下。二人行禮畢,立起身來,又稟道:「今晚妾身二人在水晶樓備下酒肴,特與太師爺祝壽。務求老人家賞個臉兒,千萬不可辜負了我們一片志誠。」老賊道:「又叫你二人費心,我是必要去的。」二人見太師應允必去,方才在左右坐了。彼此嬉笑戲謔,弄得個老賊醜態百出,不一而足。正在歡樂之際,忽聽小童樓下咳嗽,胡梯響亮。   不知小童又回何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翡翠瓶污羊脂玉穢 太師口臭美妾身亡   且說老賊龐吉正在先月樓與二妾歡語,只見小童手持著一個手本,上得樓來,遞與丫鬟,口中說道:「這是咱們本府十二位先生特與太師爺祝壽,並且求見,要親身覿面行禮,還有壽禮面呈。」丫鬟接來,呈與龐吉。龐吉看了,便道:「既是本府先生前來,不得不見。」對著二妾道:「你二人只好下樓迴避。」丫鬟便告訴小童先下樓去,叫先生們$ 聖上即看第三的名叫穿山鼠徐慶,便問道:「徐慶……」徐慶抬起頭來,道:「有。」他連聲答應得極其脆亮。天子把他一看,見他黑漆漆的一張面皮,光閃閃兩個環睛,魯莽非常,毫無畏懼。   不知仁宗看了,問出甚麼話來,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金殿試藝三鼠封官 佛門遞呈雙烏告狀   話說天子見那徐慶鹵莽非常,因問他如何穿山。徐慶道:「只因我……」蔣平在後面悄悄拉他,提拔道:「罪民;罪民。」徐慶聽了,方說道:「我罪民在陷空島連鑽十八孔,故此人人叫我罪民穿山鼠。」聖上道:「朕這萬壽山也有山窟,你可穿得過去麼?」徐慶道:「只要是通的,就鑽的過去。」聖上又派了陳林,將徐慶領至萬壽山下。徐慶脫去罪衣罪裙。陳林囑咐他道:「你只要穿山窟過去,應個景兒即便下來,不要耽延工夫。」徐慶只管答應。誰知他到了半山之間,見個山窟,把身子一順,就不見了.足有兩盞茶時,不見出來。陳林著急道:「徐慶,你往那裡去了?」忽見徐慶在南山尖之上,應道:「唔!俺在這裡。」這一聲連聖上與群臣俱各聽見了。盧方在一旁跪著,暗暗著急,恐聖上見怪。誰知徐慶應了一聲,又不見了。陳林更自著急,等了多回,方見他從山窟內穿山。陳林連忙招手,叫他下來。此時徐慶已不成模樣,渾身青苔滿頭尖垢。陳林仍把他帶至丹墀,跪在一旁。聖上連連誇獎:「果真不愧『穿山』二字。」   又見單上第四名混江鼠蔣平。天子往下一看,見他匍匐在地,身材渺小。及至叫他抬起頭來,卻是面黃肌瘦,形如病夫。仁宗有些不悅,暗想道:「看他這光景,如何配稱混江鼠呢?」無奈何,問道:「你既叫混江鼠,想來是會水了?」蔣平道:「罪民在水中能開目視物,能在水中整個月住宿,頗識水性,因此喚作混江鼠。這不過是罪民小巧之技。」仁宗聽說「頗識水性」四字,更不及悅,立刻吩咐備船,叫陳林進內;「取朕的金蟾來。」少時,陳伴伴取到。天子命包公細看。只見金漆木桶之中,內有一個三足蟾,寬有三寸,長有五寸,兩個眼睛如琥珀一般,一張大口恰似胭脂,碧綠的身子,雪白的肚兒,更襯著兩個金眼圈兒,週身的金點兒,實實好看,真是稀奇之物.包麼看了,贊道:「真乃奇寶!」天子命陳林帶著落平上一隻小船。卻命太監提了水桶,聖上帶領首相及諸大臣,登在大船之上。   此時陳林看蔣平光景,惟恐地不能捉蟾,悄悄告訴他道:「此蟾乃聖上心愛之物;你若不能捉時,趁早言語,我與你奏明聖上,省得吃罪不起。」蔣平笑道:「公公但請放心,不要多慮。有水靠求借一件。」陳林道:「有,有。」立刻叫小太監拿幾$ 問起:「五弟一向在東京,作何行止?」白玉堂便誇張起來,如何寄柬留刀,如何忠烈祠題詩,如何萬壽山殺命,又如何攪擾龐太師誤殺二妾,漸漸說到盜三寶回莊:「不想目下展熊飛自投羅網,已被擒獲。我念他是個俠義之人,以禮相待。誰知姓展的不懂交情。是我一怒,將他一刀……」剛說到此,只聽丁大爺不由得失聲道:「哎喲!」雖然哎喲出來,卻連忙收神,改口道:「賢弟,你此事卻鬧大了。豈不知姓展的乃朝廷的命官,現奉相爺包公之命前來。你若真要傷了他的性命,便是背叛,怎肯與你甘休?事體不妥,此事豈不是你鬧大了麼?」白玉堂笑吟吟的道:「別說朝廷不肯甘休,包相爺那裡不依;就是丁兄昆仲大約也不肯與小弟甘休罷。小弟雖胡塗,也不至到如此田地,方才之言特取笑耳。小弟已將展兄好好看承,候過幾日,小弟將展兄交付仁兄便了。」丁大爺原是個厚道之人,吃白玉堂這一番奚落,也就無話可說了。   白玉堂卻將丁大爺暗暗拘留在螺螄軒內,左旋右轉,再也不能出來。兆蘭卻也無可如何,又打聽不出展爺在於何處,整整的悶了一天。到了掌燈之後,將有初鼓,只見一老僕從軒後不知何處過來,帶領著小主約有八九歲,長的方面大耳,面龐兒頗似盧方。那老僕向前參見了丁大爺。又對小主說道:「此位便是茉花村丁大員外,小主上前拜見。」只見這小孩深深打了一恭,口稱:「丁叔父在上,姪兒盧珍拜見。奉母親之命,特來與叔父送信。」丁兆蘭已知是盧方之子,連忙還禮。便問老僕道:「你主僕到此何事?」老僕道:「小人名叫焦能。只因奉主母之命,惟恐員外不信,特命小主跟來。我的主母說:「自從五員外回莊以後,每日不過早間進內請安一次,並不面見,惟有傳話而已。所有內外之事,任意而為,毫無商酌。」我家主母也不計較於他。誰知上次五員外把護衛展老爺拘留在通天窟內。今聞得又把大員外拘留在螺螄軒內。此處非本莊人不能出入,恐怕耽誤日期,有傷護衛展老爺;故此特派小人送信。大員外須急急寫信,小人即刻送到茉花村,交付二員外,早為計較方好。」又聽盧珍道:「家母多多拜上丁叔父。此事須要找著我爹爹,大家共同計議,方才妥當。叫姪兒告訴叔父,千萬不可遲疑,愈速愈妙。」丁大爺連連答應,立刻修起書來,交給焦能,連夜趕到茉花村投遞。焦能道:「小人須打聽五員外安歇了,抽空方好到茉花村去。不然,恐五員外犯疑。」丁大爺點頭道:「既如此,隨你的便罷了。」又對盧珍道:「賢姪回去,替我給母親請安。就說一切事體,我已盡知,是必趕緊辦理,再也不能耽延,勿庸掛念。」   盧珍連連答應,同定焦$ ?快些下來,叩拜老爺吧。」   此時牡丹已然淚流滿面,無奈下?,雙膝跪倒,口尊:「爹爹,兒有一言告稟:孩兒不知犯了何罪,致令爹爹逼孩兒自盡?如今現為皇家太守,倘若遇見孩兒之事,爹爹斷理不清,逼死女子是小事,豈不於德行有虧?孩兒無知頂撞,望乞爹爹寬宥。」金公聽了,羞的面紅過耳,只得陪笑,將牡丹攙起道:「我兒說的是,以後爹爹諸事細心了。以前之事全是爹爹不是,再體提起了。」又向何氏道:「夫人,快些與女兒將衣服換了。我到前面致謝致謝恩公去。」說罷,抽身就走。張立仍然引至大廳。智化對金公道:「方才主管帶領眾役們來央求於我,惟恐大人見責,望乞大人容諒。」金公道:「非是他等無能,皆因山賊兇惡,老夫怪他們則甚。」智化便將金福祿等喚來,與老爺磕頭。眾人又謝了智爺,智爺叫將太守衣服換來。   只見莊丁進來報道:「我家員外同眾位爺們到了。」智化與張立迎到莊門。剛到廳前,見金公在那裡立等,見了眾人,連忙上前致謝。沙龍見了,便請太守與北俠進廳就座。智化問剿滅巢穴如何。北俠道:「我等押了藍驍入山,將輜重俱散與嘍囉,所有寨柵全行放火燒了。現時把藍驍押來交在西院,叫眾人看守,特請太守老爺發落。」太守道:「多承眾位恩公的威力。既將賦首擒獲,下官也不敢擅專。待到任所、即行具折,連賊首押赴東京,交到開封府包相爺那裡,自有定見。」智化道:「既如此,這藍驍倒要嚴加防範,好好看守,將來是襄陽的硬證。」復又道:「弟等三人去而復返者,因聽見顏大人巡按襄陽,欽派白五弟隨任供職。弟等急急趕回來,原欲會同兄長齊赴襄陽,幫助五弟,共襄此事。如今既有要犯在此,說不得必須耽遲幾日工夫。沙兄長、歐陽兄、丁賢弟,大家俱各在莊,留神照料藍驍。惟恐襄陽王暗裡遣人來盜取,卻是要緊的。就是太守赴任,路上也要仔細。若要小弟護送前往,一到任所,急急具折。待折子到時,即行將藍驍押赴開封。諸事已畢,再行趕到襄陽,庶乎於事有益。不知眾位兄長以為如何?」眾人齊聲道:「好。就是如此。」金公道:「只是又要勞動恩公,下官心甚不安。」說話間,酒筵擺設齊備,大家入座飲酒。   只見張立悄悄與沙龍附耳。沙龍出席來到後面,見了鳳仙秋葵,將牡丹之事-一敘明。沙龍道:「如何?我看那女子舉止端方,決不是村莊的氣度,果然不錯。」秋葵道:「如今牡丹姐姐不知還在咱們這里居住,還是要隨任呢?」沙龍道:「自然是要隨任,跟了他父母去。豈有單單把他留在這裡之理呢?」秋葵道:「我看牡丹姐姐他不願意去。如今連衣服也不換,彷彿有什麼委$ 全不管行得行不得,不由的心中暗笑。惟恐萬一事成,豈不害一忠良?莫若我也走走,因此上前說道:『啟上千歲:此事重大,方貂一人惟恐不能成功,待微臣幫他同去如何?」奸三更加歡喜。方貂道:「為日有限,必須乘馬,方不誤事。」奸王道:「你等去到孤家御廄中,自己揀選馬匹去。」二人領命,就到御廄選了好馬,備辦停當,又到府內,見奸王稟辭。奸三囑咐了許多言語,二人告別出來。剛要上馬,奸王又派親隨之人出來,吩咐道:「此去成功不成功,務要早早回來。」二人答應,騎上馬,各要到下處收拾行李,所以來到雙岔口,言明會齊的所在。這才分東西,各回下處去了。   所以艾虎聽了個明白,看了個真切,急急回到店中,算還了房錢,直奔長沙關外十里堡而來。一路上酒也不喝,恨不得一步邁到長沙,心內想著:「他們是騎馬,我是步行,如何趕的過馬去呢?」又轉想道:「他二人分東西而走,必然要帶行李,再無有不圖安逸的。圖安逸的必是夜宿曉行。我不管他,我給他個晝夜兼行,難道還趕不上他麼?」真是「有志者事竟成」,卻是艾虎預先到了。歇息了一夜,次日必要訪查那二人的下落。出了旅店,在街市閒遊,果然見個鎮店之所,熱鬧非常。自己散步,見路東有接官廳,懸花結綵。仔細打聽,原來是本處太守邵老爺與襄陽太守金老爺是至相好,皆因太守上襄陽赴任,從此經過,故此邵老爺預備的這樣整齊。艾虎打聽這金老爺幾時方能到此,敢則是後日才到公館。艾虎聽在心裡,猛然省悟道:「是了。大約那兩個人必要在公館鬧什麼玄虛,後日我倒要早早的隱候他。」   正在揣度之間,忽聽耳畔有人叫道:「二爺那裡去?」艾虎回頭一看,瞧著認得,一時想不起來,連忙問道:「你是何人?」那人道:「怎么二爺連小人也認不得了呢?小人就是錦箋。二爺與我家爺結拜,二爺還賞了小人兩錠銀子。」艾虎道:「不錯,不錯。是我一時忘記了。你今到此何事?」錦箋道:「哎!說起來話長。二爺無事,請二爺到酒樓,小人再慢慢細稟。」艾虎即同錦箋上了路西的酒樓,揀個僻靜的桌兒坐了。錦箋還不肯坐。艾虎道:「酒樓之上何須論禮,你只管坐了,才好講話。」錦箋告坐,便在橫頭兒坐了。茶博士過來,要了酒菜。艾虎便問施公子。錦箋道:「好。現在邵老爺太守衙門居住。」艾虎道:「你主僕不是上九仙橋金老爺那裡,為何又到這裡呢?」錦箋道:「正因如此,所以話長。」便將投奔九仙橋始末原由,以及後來如何病在攸縣,說了一遍:「若不虧二爺賞了兩個錁子,我家相公如何養病呢?」艾虎說:「些須小事,何必提他。你且說,後來怎麼樣$ 我,千萬不要過晚了。」甘婆道:「是了,我知道了。你挺屍吧。」息了燈,輕身出了廂房,將門倒扣好了,他悄悄的又來到上房。   誰知艾虎與武伯南在上房悄悄靜坐,側耳留神,早已聽了個明白。先聽見鍾麟要伯南哥哥,武伯南一時心如刀絞,不覺得落下淚來。艾虎連忙擺手,悄悄道:「武兄不要如此。他既來到這裡,俺們遇見,還怕他飛上天去不成?」後來又聽見他們睡了,更覺放心。   只見甘婆笑嘻嘻的進來,悄悄道:「武大爺恭喜,果是那話兒。」武伯南問道:「他是誰?」甘婆道:「怎麼大爺不認得?他就是懷寶呀。認了一個乾兄弟,名叫殷顯,更是個混帳行子,合他女人不乾不淨的。三個人搭幫過日子,專於這些營生。大爺怎麼上了他的賊船呢?」武伯南道:「俺也是一時粗心,失於檢點。」復又笑道:「俺剛脫了他的賊船,誰知卻又來到你這賊店。這才是躲一棒槌,挨一榔頭呢。」甘婆聽了,也笑道:「大爺到此,婆子如何敢使那把戲兒?休要湊趣。請問二位,還歇息不歇息呢?」艾虎道:「我們救公子要緊,不睡了。媽媽這裡可有酒麼?」甘婆道:「有,有,有。」艾虎道:「如此很好。媽媽取了酒來,安放杯著,還有話請教呢。」甘婆轉身,去了多時,端了酒來。艾虎上座,武伯南與甘婆左右相陪。   艾虎先飲了三杯,方問道:「適才媽媽說什麼也叫『艾虎』?這話內有因,倒要說個明白。」甘婆便將有主僕二人投店,主人也叫艾虎,原想托蔣爺為媒,將女兒許配於他的話說了一遍。艾虎更覺詫異,道:「既有蔣四爺在場,此事再也不能舛錯。這個人卻是誰呢?真正令人納悶。」甘婆道:「蔣爺還說艾虎姪兒已經定親,想替盧珍姪兒定下這頭親,待見了盧爺即來納聘,至今也無影響。」艾虎道:「媽媽不要著急,俺們明日就到陳起望,蔣四叔現在那裡。媽媽何不寫一信去問問?」甘婆道:「好,女兒筆下頗能。待我合他商議寫信去。」說罷,起身去了。   這裡武伯南便問艾虎道:「恩公,廂房之人,咱們是這裡下手,還是攔路邀截呢?」艾虎道:「這裡不好。他原是村店,若沾污了,以後他的買賣怎麼作呢?莫若邀截為是。」武伯南笑道:「恩公還不知道呢。這老婆子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母老虎。當初有他男人在世,這店內不知殺害了多少人呢。」剛說到此,只見甘婆手持書信,笑嘻嘻進來,說道:「書已有了。就勞動艾爺,見了蔣四爺,當面交付。婆子這裡等著回信。」說罷,福了一福。艾爺接過書來,揣在懷中,也還了一揖。   甘婆問道:「廂房那人怎麼樣?」武伯南道:「方才我們業已計議。艾爺惟恐連累了你這裡,俺們上途中邀$ 了『忠恕之道』?凡事總要彼此無欺,方為公允。試問那個腹中無算盤,小弟又安能受人之愚哩。」談之許久,賣貨人執意不增。隸卒賭氣,照數付價,拿了一半貨物,剛要舉步,賣貨人那裡肯依,只說「價多貨少」,攔住不放。路旁走過兩個老翁,作好作歹,從公評定,今隸卒照價拿了八折貨物,這才交易而去。唐、多二人不覺暗暗點頭。   走未數步,市中有個小軍,也在那裡買物。小軍道:「剛才請教貴價若干,老兄執意吝教,命我酌量付給。及至遵命付價,老兄又怪過多。其實小弟所付業已刻減。若說過多,不獨太偏,竟是『違心之論』了。」賣貨人道:「小弟不敢言價,聽兄自討者,因敝貨既欠新鮮,而且平常,不如別家之美。若論價值,只照老兄所付減半,已屬過分,何敢謬領大價。」唐敖道:「『貨色平常』,原是買者之話;『付價刻減』,本係賣者之話,那知此處卻句句相反,另是一種風氣。」   只聽小軍又道:「老兄說那裡話來!小弟於買賣雖係外行,至貨之好醜,安有不知,以醜為好,亦愚不至此。第以高貨只取半價,不但欺人過甚,亦失公平交易之道了。」賣貨人道:「老兄如真心照顧,只照前價減半,最為公平。若說價少,小弟也不敢辯,惟有請向別處再把價錢談談,才知我家並非相欺哩。」小軍說之至再,見他執意不賣,只得照前減半付價,將貨略略選擇,拿了就走。賣貨人忙攔住道:「老兄為何只將下等貨物選去?難道留下好的給小弟自用麼?我看老兄如此討巧,就是走遍天下,也難交易成功的。」小軍發急道:「小弟因老兄定要減價,只得委曲認命,略將次等貨物拿去,於心庶可稍安。不意老兄又要責備,且小弟所買之物,必須次等,方能合用,至於上等,雖承美意,其實倒不適用了。」賣貨人道:「老兄既要低貨方能合用,這也不妨。但低貨自有低價,何能付大價而買醜貨呢?」小軍聽了,也不答言,拿了貨物,只管要走。那過路人看見,都說小軍欺人不公。小軍難違眾論,只得將上等貨物,下等貨物,各攜一半而去。   二人看罷,又朝前進,只見那邊又有一個農人買物。原來物已買妥,將銀付過,攜了貨物要去。那賣貨的接過銀子仔細一看,用戥子秤了一秤,連忙上前道:「老兄慢走。銀子平水都錯了。此地向來買賣都是大市中等銀色,今老兄既將上等銀子付我,自應將色扣去。剛才小弟秤了一秤,不但銀水未扣,而且戥頭過高。此等平色小事,老兄有餘之家,原不在此;但小弟受之無因。請照例扣去。」農人道:「些須銀色小事,何必錙銖較量。既有多餘,容小弟他日奉買寶貨,再來扣除,也是一樣。」說罷,又要走。賣貨人攔住$ 陋,奈相離過遠,看不明白,因約多九公要去走走。林之洋見他們要去遊玩,自己攜了許多脂粉,先賣貨去了。唐、多二人隨後也就登岸。唐敖道:「他們形狀如此,不知其國風俗是何光景?」多九公道:「此地水路離君子國雖遠,旱路卻是緊鄰,大約其國風俗還不過於草野。老夫屢過此地,因他生的面貌可憎,想來語言也就無味,因此從未上來。今蒙唐兄攜帶,卻是初次瞻仰。大約我們不過借此上來舒舒筋骨,要想有甚可觀可談之處,只怕未必。唐兄只看其人,其餘就可想見。」唐敖連連點頭。   不知不覺進了城。作買作賣,倒也熱鬧。語言也還易懂。市中也有婦女行走,男女卻不混雜,因市中有條大街,行路時,男人俱由右邊行走,婦人都向左邊行走,雖係一條街,其中大有分別。唐敖起初不知,誤向左邊走去,只聽右邊有人招呼道:「二位貴客,請向這邊走來。」二人連忙走過。細細打聽,才知那邊是婦人所行之路。唐敖笑道:「我倒看不出,他們生的雖黑,於男女禮節倒分的明白。九公,你看,他們來來往往,男女並不交言,都是目不邪視,俯首而行。不意此地竟能如此,可見君子國風氣感化也不為不遠了。」多九公道:「前在君子國,那吳氏弟兄曾言他們國中世俗人文,莫非天朝文章教化所致;今黑齒國又是君子國教化所感。以木本水源而論,究竟我們天朝要算萬邦根本了。」   談論間,迎面到了十字路口,旁有一條小巷。二人信步進了小巷,走了幾步,只見有一家門首貼著一張紅紙,寫著「女學塾」三個大字。唐敖因立住道:「九公你看,此地既有女學塾,自然男子也會讀書了。不知他們女子所讀何書?」只見門內走出一個龍鍾老者,把唐、多二人看了一看,見衣服面貌不同,知是異鄉來的,因拱手道:「二位貴客,想由鄰邦至此,苦不嫌草野,何不請進獻茶?」唐敖正要問問風俗,聽了此話,忙拱手道:「初次識荊,就來打攪,未免造次。」於是拉了多九公,一同進去。三人重複行禮。裡面有兩個女學生,都有十四五歲,一個穿著紅衫,一個穿著紫衫;面貌雖黑,但彎彎兩道朱眉,盈盈一雙秀目,再襯著萬縷青絲,櫻桃小口,底下露著三寸金蓮,倒也不俗。都上來拜了一拜,仍就歸位。唐、多二人還禮。老者讓坐,女學生獻茶。彼此請問姓氏。誰知這個老者兩耳甚聾,大家費了無限氣力,才把名姓來歷略略說明。   原來此人姓盧,乃本地有名老秀才,為人忠厚,教讀有方。他聞唐、多二人都是身在黌門,兼係天朝人,不覺躬身道:「小子素聞天朝為萬國之首,乃聖人之邦,人品學問,莫不出類超群。鄙人雖久懷欽仰,無如晤教無由。今日幸遇,足慰生平$ 奏聞,以便擇吉入宮。眾宮娥答應,將林之洋攙到樓上,香湯沐浴,換了衣履,仍舊梳頭、纏足。   林之洋忖道:「今日雖又被難,喜得妹夫未被捉獲。他今攛在牆上,必探俺的住處,前來相救。俺且用話把宮人驚嚇驚嚇,省得兩足又要吃苦。」因說道:「俺今日情願進宮,恨不能兩足纏小,好同國王成親;不勞諸位混來動手。你們待俺有情義,俺日後進宮也有情義;你們待俺利害,少不得俺有報仇日子!俺要得起時來,莫講你們幾個臭宮娥,就是各宮王妃,俺要他命,他也脫不過的。」眾宮娥聽了,因想起當日啟奏打肉各事,惟恐記恨,一齊叩頭,只求王妃高抬貴手,莫記前仇。林之洋道:「俺只論以後,不講從前。你們莫怕,只管起來。你們教俺莫記前仇,只要依俺三件事。」眾宮娥立起道:「任憑多少,奴婢無有不遵。不知那三件?只管吩咐。」林之洋道:「第一件:纏足、搽粉各事,俺自動手,不准你們費心。可依得?」眾人道:「依得。」林之洋道:「第二件:世子如來同俺說話,不勞你們立在眼前。可依得?」眾人道:「依得。請問第三件呢?」林之洋道:「這裡樓房許多,你們另住一間,不要同俺一房。這件可依得?」眾人聽了,都默默無言。林之洋道:「想是怕俺一人在內,夜間逃走?也罷,俺在裡間居住,你們都在外間。裡間樓窗,每到夜晚,你們上鎖,將鑰匙領出。這樣嚴緊,難道還不放心?俺要逃走,今日也不來了。」眾宮娥聽了,都一齊應道:「這件也依得。」於是忙忙亂亂,各去張羅?帳。林之洋假意用力把腳裹了,眾人這才放心。天有二更,眾宮娥把樓窗鎖好,領了鑰匙,各去睡了,不多時,齁聲如雷。   將及三鼓,林之洋睡在?上,忽聽樓窗有人彈指聲,忙到窗前,輕輕問道:「外面是妹夫麼?」唐敖道:「我自從摔脫惡犬,攛在高牆,後來見眾人把你送到樓上,我也就跟來。此時眾人已睡,你作速開門,隨我回去。」林之洋道:「樓窗上鎖,不能開放;若驚醒他們,加意防備,更難脫身。據俺主意:妹夫且去,明日俺同小國王商量計策。你只看樓上掛有紅燈,即來相救。速速去罷!」唐敖答應。只聽嗖的一聲去了。   次日世子聞知,前來探望。林之洋告知詳細。世子不覺感激涕零道:「恰好明日乃兒臣誕辰,阿母可吩咐宮娥備宴與兒臣慶壽,將宴送至兒臣那邊,自有道理。」林之洋點頭,即命宮人預備送去。天將掌燈,世子命宮人邀樓上眾宮娥前去吃酒。眾人聞世子賞宴,個個歡喜,都要爭去;林之洋隨命眾人去了。世子見宮娥全到,忙到樓上,開了樓窗,掛起紅燈。忽從房上攛進一人。世子知是唐敖,連忙倒身下拜。唐敖忙攙起道$ ,但舅舅設或尋不回來,甥女豈能甘心?少不得仍要勞動舅舅同我前去。與其將來費事,莫若此番同去。只要到了小蓬萊尋著父親,無論來與不來,甥女也就無怨了。」   林之洋見拗不過,只得說道:「甥女這等懸念,立意要去,俺們也難相阻。只好等你舅母滿月,俺置些貨物同去便了。」於是大家議定八月初一日起身。林氏要替女兒置辦行裝,隨即帶著女兒別了哥嫂,把丈夫包裹也帶了回來。唐敏問知詳細,手足關心,好不傷感。小山回來,每日令乳母把些桌椅高高下下羅列庭中,不時跳在上面盤旋行走。這日林氏看見,問道:「我兒:你這兩日莫非入了魔境?為何只管跳上跳下,四處亂跑,這是何意?」小山道:「女兒聞得外面山路難行,今在家中,若不預先操練操練,將來到了小蓬萊如何上山呢?」林氏道:「原來如此,卻也想的到。」不知不覺到了七月三十日。小山帶著乳母拜別母親、叔、嬸。林氏千叮嚀,萬囑付,無非「尋著父親,早早回來」的話,灑淚而別。   唐敏把小山送到林家,並將路費一千兩交代明白。別了林之洋,仍去處館。後來本郡太守因太后開了女科,慕唐敏才名,聘請課讀女兒去了。   林之洋置了貨物,因多九公老誠可靠,仍要懇他同去照應。無奈多九公因在歧舌得了一千銀子,頗可度日;兼之前在小蓬萊吃了靈芝,大瀉之後,精神甚覺疲憊,如今在家,專以傳方捨藥濟世消遣,那肯再到海外。禁不起林之洋再再懇求,情不可卻,只得勉強應了。   當時商量蘭音、若花作何安置。多九公道:「此時唐小姐既到海外,林兄何不就將蘭音小姐送與令妹做伴?況此人乃唐兄義女,自應送去為是。至若花小姐,乃尊駕義女,仍帶船上與姪女同居,日後回來,替他擇一婚配,完其終身,也算以德報德了。」林之洋連連點頭。當時將蘭音、若花接到家中,田鳳翾、秦小春也都過來,與小山諸人見禮。林之洋一一告知詳細,小山這才明白。大家一經聚談,倒像都有夙緣,莫不親熱。彼此序了年齒,都是姊妹相稱。小山問起若花為何遠出之故,若花把立儲被害各話說了,那眼淚不因不由就落將下來。   小山道:「姊姊以龍鳳之質,儲貳之尊,忽遭此患,固為時勢所迫,亦是命中小有駁雜,何足為害?妹子細觀姊姊舉止,真是大度汪洋,器宇不凡,將來必有非常奇遇,斷不可因目前小有不足,致生煩惱,有傷貴體。久後姊姊才知妹子眼力不錯哩。」若花道:「承阿妹過獎,無非寬慰愚姊之意,敢不自己排解,仰副尊命!」林之洋又把要送蘭音與妹子做伴之意說了。小山大喜道:「甥女正愁母親在家寂寞,今得蘭音妹妹過去,不但諸事可代甥女之勞,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