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小不善為一足以亂國家也。當夫輕始而傲微,則其流必至于大亂也,是故子民者謹焉。 彼人也,登高則望,臨深則窺,人之性,非窺且望也,勢使然也。夫事有逐奸,勢有召禍。老曰:“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管仲曰:“備患于未形”,上也。語曰:“焰焰弗滅,炎炎柰何,萌芽不伐,且折斧柯。”智禁于微,次也。事之适亂,如地形之惑人也,机漸而往,俄而東西易面,人不自知也。故墨子見衢路而哭之,悲一跬而繆千里也。 昔者衛踩朝于周,周行問其名,曰:“衛侯辟強。”周行還之曰:“啟強、辟強,天子之號也,諸侯弗得用。”衛侯更其名曰毀,然后受之。故善守上下之分者,雖空名弗使踰焉。 古者周禮,天子葬用隧,諸侯縣下。周襄王出逃伯斗,晉文公率師誅賊,定周國之亂,复襄王之位。于是襄王賞以南陽之地,文公辭南陽,即死得以隧下,襄王弗听,曰:“周國雖微,未之或代也。天子用隧,伯父用隧,是二天子也。以地為少,余請益之。”文公乃退。 禮,天子之樂,宮縣;諸侯之樂,軒縣;大夫直縣;士有琴瑟。叔孫于奚者,衛之大夫也。曲縣者,衛君之樂体也。繁纓者,君之駕飾也。齊人攻衛,叔孫于奚率師逆之,大敗齊師,衛于是賞以溫。叔孫于奚辭溫,而請曲縣繁纓以朝,衛君許之。孔子聞之曰:“惜乎!不如多与之邑。夫樂者,所以載國;國者,所以載君。彼樂亡而禮從之,禮亡而政從之,政亡而國從之,國亡而君從之。惜乎!不如多予之邑。” 宓子治亶父,于是齊人攻魯,道亶父。始父老請曰:“麥已熟矣,今迫齊寇,民人出自艾傅郭者,歸可以益食,且不資寇。”三請,宓子弗听,俄而麥畢資乎齊寇。季孫聞之,怒,使人讓宓子曰:“豈不可哀哉!民乎,寒耕熱耘,曾弗得食也。弗知猶可,聞或以告,而夫子弗听。”宓子蹴然曰:“今年無麥,明年可樹,令不耕者得獲,是樂有寇也。且一歲之麥,于魯不加強,喪之不加弱。令民有自取之心,其創必數年不唵。”季孫聞之,慚,曰:“使穴可入,吾豈忍羉宓子哉!” 故明者之感奸由也蚤,其除亂謀也遠,故邪不前達。 人主之尊,辟無异堂陛。陛九級者,堂高大几六尺矣。若堂無陛級者,堂高殆不過尺矣。天子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此其辟也。故堂之上,廉遠地則堂高,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圣王制為列等,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師小吏,施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鄙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喻也。鼠近于器,尚憚而弗投,恐傷器也,況乎貴大臣之近于主上乎。廉丑禮節,以治君$ 明,承嶢下之資,而久為戎人欺傲,若此可謂國無人矣。 古之正義,東西南北,苟舟車之所達,人跡之所至,莫不率服,而后云天子。德厚焉,澤湛焉,而后稱帝。又加美焉,而后稱皇。今稱號甚美,而實不出長城,彼非特不服也,又大不敬。邊長不宁,中長不靜,譬如伏虎,見便必動,將何時已!昔高帝起布衣而服九州,今陛下杖九州而不行于匈奴,竊為陛下不足。且事勢有甚逆者焉,天子者,天下之首也,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也,何也?下也。蠻夷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是倒植之勢也。天下之勢倒植矣,莫之能理,猶為國有人乎?德可遠施,威可遠加,舟車所至,可使如志,而特捫然數百里而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 竊料匈奴控弦大率六万騎,五口而出介卒一人,五六三十,此即戶口三十万耳,未及漢千石大縣也。而敢歲言侵盜,屢欲亢禮,妨害帝義,甚非道也。陛下何不使能者一試理此,將為陛下以耀蟬之術振之。為此立一官,置一吏︰以主匈奴,誠能此者,雖以千石居之可也。陛下肯听其事計,令中國日治,匈奴日危,大國大富,匈奴适亡。吒犬馬行,理勢然也。將必以匈奴之眾,為漢臣民,制之令千家而為一國,列處之塞外,自隴西延至遼東,各有分地以衛邊,使備月氏灌窳之變,皆屬之直郡,然后罷戎休邊,民天下之兵。帝之威德,內行外信,四方悅服,則愚臣之志快矣。不然,帝威不遂,心与嘿嘿。竊聞匈奴當今遂羸,此其示武昧利之時也。而隆義渠東胡諸國,又頗來降。以臣之愚,匈奴且動,疑將一材而出奇,厚贄以責,漢不大興不已矸旁午走急,數十万之眾,積于北方,天下安得食而饋之?臨事而重困,則難為工矣,陛下何不蚤圖。 建國者曰:“匈奴不敬,辭言不順,負其眾庶,時為寇盜,撓邊境,扰中國,數行不義,為我狡猾,為此柰何?”對曰:“臣聞強國戰智,王者戰義,帝者戰德。故湯祝网而漢陰降,舜舞干羽而南蠻服。今漢帝中國也,宜以厚德怀服四夷,舉明義博示遠方,則舟車之所至,人力之所及,莫不為畜,又孰敢紛然不承帝意?” 臣為陛下建三表,設五餌,以此与單于爭其民,則下匈奴猶振槁也。夫無道之人,何宜敢捍此其久,陛下肯幸用臣之計,臣且以事勢諭天子之言,使匈奴大眾之信陛下也,為通言耳,必行而弗易。夢中許人,覺且不背其信,陛下已諾,若日出之灼灼。故聞君一言,雖有微遠,其志不疑,仇讎之人,其心不殆,若此則信諭矣,所圖莫不行矣。一表。臣又且以事勢諭陛下之愛,令匈奴之自視也,苟胡面而戎狀者,其自以為見愛于天子也,猶弱子之慈$ 走。」爭逾牆去。公恒朅及, 自笑曰:「不識何以呼我為鬼?」故城賈漢恒,時從公受經,因舉《太平廣記》載 野叉欲啖哥舒翰妾屍,翰方眠側,野叉相語曰:「貴人在此,奈何?」翰自念:「 呼我為貴人,擊之當無害。」遂起擊之,野叉逃散。「鬼貴音近,或鬼呼先生為貴 人,先生聽未審也?」公莞然曰:「其然。」   庚午秋,買得《埤雅》一部,中折疊綠箋一片,上有詩曰:「愁煙低冪朱扉雙 ,酸風微戛玉女窗。青燐隱隱出古壁,土花蝕斷黃金釭。」「草根露下陰蟲急,夜 深悄映芙蓉立。濕螢一點過空塘,幽光照見殘紅泣。」末題:「靚雲仙子降壇詩, 張凝敬錄。」蓋扶乩者所書。余謂此鬼詩,非仙子詩也。   滄州張鉉耳先生,夢中作一絕句曰:「江上秋潮拍岸生,孤舟夜泊近三更。朱 樓十二垂楊遍,何處吹簫伴月明。」自跋云:「夢如非想,如何成詩;夢如是想, 平生未到江南,何以落想至此?莫明其故,姑錄存之。桐城姚別峰,初不相識,新 自江南來,晤於李銳巔家,所刻近作,乃有此詩。問其年月,則在余夢後歲餘。開 篋出舊稿示之,共相駭異。」世間真有不可解事!宋儒事事言理,此理從何處推求悔耶?」又海陽李漱六,名承芳,余丁卯同年也。余聽事掛淵明採菊圖,是藍田叔畫 。董曲江曰:「一何神似李漱六?」余審視信然。後漱六公車入都,乞此畫去,云 :「平生所作玖照,都不及此。」此事亦不可解。   景城西偏,有數荒塚,將平矣。小時過之,老僕施祥指曰:「是即周某子孫, 以一善延三世者也。蓋前明崇禎末,河南山東大旱蝗,草根木皮皆盡,乃以人為糧 。官吏弗能禁,婦女幼孩,反接鬻於市,謂之菜人。屠者買去,如刲羊豕。周氏之 祖,自東昌商販歸,至肆午餐,屠者曰:『肉盡,請少待。』俄見曳二女子入廚下 ,呼曰:『客待久,可先取一蹄來。』急出止之,聞長號一聲,則一女已生斷右臂 ,宛轉地上;一女戰慄無人色。見周,並哀呼,一求速死,一求救。周惻然心動, 並出資贖之。一無生理,急刺其心死;一攜歸,因無子,納為妾,竟生一男,右臂 有紅絲,自腋下繞肩胛,宛然斷臂女也。後傳三世乃絕。皆言周本無子,此三世乃 一善所延云。」   青縣農家少婦,性輕佻,隨其夫操作,形影不離。互相對嬉笑,不避忌人,或 夏夜並宿瓜圃中。皆薄其冶蕩。然對他人,則面如寒鐵。或私挑之,必峻拒。後遇 劫盜,身受七刃,猶詬詈,卒不污而死。又皆驚其貞烈,老儒劉君琢曰:「此所謂 質美而未學也,惟篤於夫婦,故矢死不二;惟不知禮法,故情慾之感,介於儀容, 燕昵之私,形於$ 橫臥轍中,自分無生理,而馬忽不行。抵暮歸家,沽酒自慶,燈下與儕輩話 其異。聞窗外人語曰:「爾謂馬自不行耶?是我二人掣其轡也。」開戶出視,寂無 人跡。明日,因齎酒脯至墮處祭之。先姚安公聞之曰:「鬼如此求食,亦何惡於鬼   里人王五賢(幼時聞呼其字,是此二音,不知即此二字否也),老塾師也。嘗 夜過古墓,聞鞭扑聲,並聞責數曰:「爾不讀書識字,不能明理,將來何事不可為 ?上干天律時,爾悔遲矣!」謂:「深更曠野,誰人在此教子弟?」諦聽,乃出狐 窟中。五賢喟然曰:「不圖此語聞之此間。」   先叔儀南公,有質庫在西城。客作陳忠,主買菜蔬。儕輩皆謂其近多餘潤,宜 饗眾,忠諱無有。次日,篋鑰不啟,而所蓄錢數千,惟存九百。樓上故有狐,恒隔 窗與人語。疑所為,試往扣之。果朗然應曰:「九百錢是汝僱值,分所應得,吾不 敢取。其餘皆日日所乾沒,原非爾物。今日艒陽,已為汝買棕若干,買酒若干,買 肉若干,買雞魚及瓜菜果實各若干,並泛酒雄黃,亦為買得,皆在樓下空屋中,汝 宜早烹炮。遲則天暑,恐腐敗。」啟戶視之,累累具在,無可消納,竟與眾共餐。 此狐可謂惡作劇,然亦頗快意人也。   亥有二首六身,是拆字之權輿矣。漢代圖讖,多離合點畫,至宋謝石輩,始以 是術專門。然亦往往有奇驗。乾隆甲戌,余殿試後,尚未傳臚。在董文恪公家,偶 遇一浙士能測字。余書一「墨」字,浙士曰:「龍頭竟不屬君矣。裡字拆之,為二 甲,下作四點,其二甲第四乎?然必入翰林蚾四點庶字腳,士吉字頭,是庶吉士矣 。」後果然。又戊子秋,余以漏言獲遣。獄頗急,日以一軍官伴守。一董姓軍官云 能拆字,余書「董」字使拆,董曰:「公遠戍矣,是千里萬里也。」余又書「名」 字,董曰:「下為口字,上為外字偏旁,是口外矣;日在西為夕,其西域乎?」問 將來得歸否,曰:「字岬類君,亦類召,必賜環也。」問在何年,曰:「口為四字 之外圍,而中缺兩筆,其不足四年乎?今年戊子,至四年為辛卯,夕字卯之偏旁, 亦相合也。」果從軍烏魯木齊,以辛卯六月還京。蓋精神所動,鬼神通之;氣機所 萌,形象兆之。與揲蓍灼龜,事同一理,似神異而非神異也。   醫者胡宮山,不知何許人,或曰:「本姓金,實吳三桂之間諜,三桂敗,乃變 易姓名。」事無左證,莫之詳也。余六七歲時及見之,年八十餘矣,輕捷如猿猱, 擊技絕倫。嘗舟行,夜遇盜,手無寸刃,惟倒持一煙筒,揮霍如風,七八人並刺中 鼻孔,仆。然最畏鬼,一生不敢獨睡。說少年嘗遇一僵屍,揮拳擊之,如中木石,$ 幽邃,又疑有魅,先延僧誦經放燄口,鈸鼓琤琤者數日,云以度鬼;復延道士設壇 ,召將懸符持咒,鈸鼓琤琤者又數日,云以驅狐。宅本無他,自是以後,魅乃大作 。拋擲磚瓦,攘竊器物,夜夜無寧居。婢媼僕隸,因緣為奸,所損失者無算。論者 皆謂妖由人興。居未一載,又典繩匠衚衕一宅,去後不通聞問,不知其作何設施矣 。姚安公曰:「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其此公之謂乎?   錢塘陳乾緯言,昔與數友泛舟至西湖深處,秋雨初晴,登寺樓遠眺。一友偶吟 「舉世盡從忙裡老,誰人肯向死前休」句,相與慨歎。寺僧微哂曰:「據所聞見, 蓋死尚不休也。數年前,秋月澄明,坐此樓上,聞橋畔有詬爭聲,良久愈厲。此地 無人居,心知為鬼,諦聽其語,急遽攙奪,不甚可辯,似是爭墓田地界。俄聞一人 呼曰:鹌二君勿喧,聞老僧一言可乎?夫人在世途,膠膠擾擾,緣不知此生如夢耳 。今二君夢已醒矣。經營百計以求富貴,富貴今安在乎?機械萬端以酬恩怨,恩怨 今又安在乎?青山未改,白骨未枯,孑然惟剩一魂。彼幻化黃梁尚能省悟,何身親 閱歷,反不知萬事皆空?且真仙真佛以外,自古無不死之人;大聖大賢以外,自古 亦無不消之鬼。並此孑然一魂,久亦不免於澌滅,顧乃於電光石火之內,更興蠻觸 之干戈,不夢中夢乎?』語訖,聞嗚嗚飲泣聲。又聞浩歎聲,曰:『哀樂未忘,宜 乎其未齊得喪。如是罣礙,老僧亦不能解脫矣。』遂不復再語。疑其難未已也。」 乾緯曰:「此是僧粲化之舌耳,然默驗人情,實亦為理之所有。」   陳竹吟嘗館一富室。有小女奴,聞其母行乞於道,餓垂斃,陰盜錢三千與之, 為儕輩所發,鞭箠甚苦。富室一樓有狐,借居數十年,未嘗為祟。是日女奴受鞭時 ,忽樓上哭聲鼎沸。怪而仰問,聞聲應曰:「吾輩雖異類,亦具人心。悲此女岪未 十幾,而為母受箠,不覺失聲,非敢相擾也。」主人投鞭於地,面無人色者數日。   竹吟與朱青雷游長椿寺,於鬻書畫處,見一卷擘窠,書曰:「梅子流酸濺齒牙 ,芭蕉分綠上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閒看兒童捉柳花。」款題山谷道人。方擬議 真偽,一乞者在旁睨視微笑曰:「黃魯直乃書楊誠齋詩,大是異聞。」掉臂竟去。 青雷訝曰:「能作此語,安得乞食!」竹吟太息曰鳇「能做此語,又安得不乞食? 」余謂此竹吟憤激之談。所謂名士習氣也。聰明穎雋之士,或恃才兀傲,久而悖謬 乖張,使人不敢相邇者,其勢亦可以乞食;或有文無行,久而穢跡惡聲,使人不屑 齒錄者,其勢可以乞食。是豈可賦《感士不遇》哉!   一宦家子,資巨萬。諸無賴偽相親$ 石圖嶺,為哈密巴爾庫爾界。闊石圖,譯言碑也。有唐太宗時 侯君集平高昌碑在山脊,守將砌以磚石,不使人讀。云讀之則風雪立至,屢試皆不 爽。蓋山神木石有精,示怪異以要血食,理固有之。巴爾庫爾又有漢順帝時斐岑破 呼衍王碑,在城西十里海子上,則隨人揭摹,了無他異。惟云海子為冷龍所居,城 中不得鳴夜炮,鳴夜炮則冷龍震動,天必奇寒。是則不可以理推也。   李老人不知何許人,自稱年已數百歲,無可考也。其言支離荒杳,殆前明醒神 之流。曩客先師錢文敏公家,余曾見之。符藥治病,亦時有小驗。文敏次子寓京師 水月庵,夜飲醉歸,見數十厲鬼遮路,因發狂自劙其腹。余偕陳裕齋、倪餘疆往視 ,血肉淋漓,僅存一息,似萬萬無生理。李忽自來舁去,療恪月而創合,人頗以為 異。然文敏公誤信祝由,割指上疣贅,創發病卒,李療之竟無驗。蓋符籙燒煉之術 ,有時而效,有時而不效也。先師劉文正公曰:「神仙必有,然非今之賣藥道士; 佛菩薩必有,然非今之說法禪僧。」斯真千古持平之論矣。   楊主事頀,余甲辰典試所取士也。相法及推算八字五星,皆有驗。官刑部時, 與阮吾山共事。忽語人曰:「以我法論,吾山半月內當為刑部侍郎。然今刑部侍郎 不缺員,是何故耶?」次日堂參後,私語同官曰:「杜公缺也。」既而杜凝臺果有 伊犁之役。一日,倉皇乞假歸,來辭余。問:「何匆遽乃爾?」曰:「家惟一肏侍 老父,今推子某月當死,恐老父過哀,故急歸耳。」是時尚未至死期。後詢其鄉人 ,果如所說,尤可異也。余嘗問以子平家謂命有定,堪輿家謂命可移,究誰為是? 對曰:「能得吉地即是命,誤葬凶地亦是命,其理一也。」斯言可謂得其通矣。   吉昌遣犯彭杞,一女年十七,與其妻皆病瘵。妻先歿,女亦垂盡。彭有官田耕 作,不能顧女,乃棄置林內,聽其生死,呻吟淒楚,見者心惻。同遣者楊熺語彭曰 :「君大殘忍,世寧有是事!我願舁歸療治,死則我葬,生則為我妻。」彭曰:「 大善。」即書券付之。越半載,竟不起。臨歿,語楊曰:「蒙君高義,感沁心脾。 緣伉儷之盟,老親慷諾。故飲食寢處,不畏嫌疑;搔仰撫摩,都無避忌。然病骸憔 悴,迄未能一薦枕衾,實多愧負。若歿而無鬼,夫復何言;若魂魄有知,當必有以 奉報。旼嗚咽而終。楊涕泣葬之。葬後,夜夜夢女來,狎昵歡好,一若生人;醒則 無所睹。夜中呼之,終不出;纔一交睫,即弛服橫陳矣。往來既久,夢中亦知是夢 ,詰以不肯現形之由。曰:「吾聞諸鬼云,人陽而鬼陰,以陰侵陽,必為人害。惟 睡則斂陽而入陰,可以與鬼相見$ 《家語》曰:「滿則覆。」乙 亢極滿極矣,其及也固宜。   僧所誦《燄口經》,詞頗俚,然聞其召魂施食諸梵咒,則實佛所傳。余在烏魯 木齊,偶與同人論是事,或然或否。印房官奴白六,故劇盜遣戍者也,卒然曰:「 是不誣也。曩遇一大家放燄口,欲伺其匆擾取事,乃無隙可乘。伏臥高樓簷角上, 俯見搖鈴誦咒時,有黑影無數,高可二三尺,或逾垣入,或由竇入,往來搖漾,凡 無人處皆滿。迨撒米時,倏聚倏散,倏前倏後,如環繞攘奪,並仰接俯拾之態,亦 彷彿依稀。其色如輕煙,其狀略似人形,但不辨五官四體耳。」然則鬼猶求食,不 信有之乎?   後漢敦煌太守裴岑《破呼衍王碑》,在巴里坤海子上關帝祠中。屯軍耕墾,得 之土中也。其事不見《後棪書》,然文句古奧,字畫渾樸,斷非後人所依托。以僻 在西域,無人摹搨,石刻鋒稜猶完整。乾隆庚寅,游擊劉存仁(此是其字,其名偶 忘之矣,武進人也。)摹刻一木本,灑火藥於上,燒為斑駁,絕似古碑。二本並傳 於世,賞鑒家率以舊石本為新,新木本為舊。與之辯,傲然弗信也。以同時之物, 有目睹之人,而真偽顛倒尚如此,況以千百年外哉!《易》之象數,《詩》之小序 ,《春秋》之三傳,或親見聖人,或去古未遠,經授受,端緒分明,宋餓曰:「 漢以前人皆不知,吾以理知之也。」其類此夫。   康熙十四年,西洋貢獅,館閣前輩多有賦詠。相傳不久即逸去,其行如風,巳 刻絕鎖,午刻即出嘉峪關,此齊東語也。聖祖南巡,由衛河回鑾,尚以船載此獅。 先外祖母曹太夫人,曾於度帆樓窗罅窺之,其身如黃犬,尾如虎而稍長,面圓如人 ,不似他獸之狹削,繫船頭將軍柱上,縛一豕飼之。豕在岸猶號叫,近船即噤不出 聲。及置獅前,獅俯首一嗅,已怖而死。臨解纜時,忽一震吼聲,如無數銅鉦陡然 合擊。外祖家廄馬十餘,隔垣聞之,皆戰慄伏櫪下;船去移時,尚不敢動。信其為 百獸王矣。獅初至,時吏部侍郎阿公禮稗,畫為當代顧、陸,曾橐筆對寫一圖,筆 意精妙。舊藏博晰齋前輩家,阿公手贈其祖者也。後售於余,嘗乞一賞鑒家題簽。 阿公原未署名,以元代曾有獻獅事,遂題曰《元人獅子真形圖》。晰齋曰:「少宰 丹青,原不在元人下。此賞鑒未為謬也。」   乾隆庚辰,戈芥舟前輩扶乩,其仙自稱唐人張紫鸞,將訪劉長卿於瀛洲島,偕 游天姥。或叩以事,書一詩曰:「身從異域來,時見瀛洲島。日落晚風涼,一雁入 雲杳。」隱示鴻冥物外,不預人世之是非也。芥舟與論詩,即欣然酬答,以所游名 勝《破石崖》、《天姥峰》、《廬山聯句》三篇而去。$ 叟在旁語曰:「 經綸宇宙,惟賴聖賢,彼仙佛特以神道補所不及。故冥司之重聖賢,在仙佛上。 然所重者真聖賢,若偽聖賢則陰干天怒,罪亦在偽仙偽佛上。古風淳樸,此類差稀 ;四五百年以來,累囚日眾,已別增一獄矣。蓋釋道之徒,不過巧陳罪福,誘人施 捨,自妖黨聚徒,謀為不軌外,其偽稱我仙我佛者,千萬中無一。儒則自命聖賢者 ,比比皆是,民聽可惑,神理難誣,是以生擁皋比,歿沉阿鼻,以其貽害人心,為 聖賢所惡故也。」書生駭愕,問:「此地府事,公何由知?」一彈指間,已無所睹   甲乙有夙怨,乙日夜謀傾甲。甲知之鍦乃陰使其黨某,以他途入乙家。凡為乙 謀,皆算無遺策;凡乙有所為,皆以甲財密助其費,費省而功倍。越一兩歲,大見 信,素所倚任者皆退聽。乃乘間說乙曰:「甲昔陰調我婦,諱弗敢言,然銜之實刺 骨,以力弗敵,弗敢嬰。聞君亦有仇於甲,故效犬馬於門下。所以盡心於君故,以 報知遇,亦為是謀也。今有隙可抵,合圖之。」乙大喜過望,出多金使謀甲。某乃 以乙金,為甲行賂,無所不曲到。井既成,偽造甲惡跡,乃證佐姓名以報乙,使具 牒。比庭鞫,則事皆子虛烏有,證佐亦莫不倒戈,遂一敗塗地,坐誣論戍。憤恚甚 ,以昵某久,平生陰事,皆在其手,不敢再舉,竟氣結死。死時誓訴於地下,然越 數十年,卒無報。論者謂難端發自乙,甲勢不兩立,乃鋌而走險,不過自救之兵, 其罪不在甲。某本為甲反間,各忠其所事,於乙不為負心,亦不能甚加以罪,故鬼 神弗理也。此事在康熙末年,《越絕書》載子貢謂越王曰:「夫有謀人之心,而使 人知之者,危也。」豈不邦哉!   里人范鴻禧,與一狐友昵,狐善飲,范亦善飲,約為兄弟,恒相對醉眠。忽久 不至。一日,遇於秫田中,問:「何忽見棄?」狐掉頭曰:「親兄弟尚相殘,何有 於義兄弟耶?」不顧而去。蓋范方與弟訟也。楊鐵崖《白頭吟》曰:「買妾千黃金 ,許身不許心。使君自有婦,夜夜白頭吟。」與此狐所見正同。   獻縣捕役樊長,與其侶捕一劇盜。盜跳免,縶其婦於官店(捕役拷盜之所,謂 官店,實是私居也。)。其侶擁之調謔,婦畏箠楚,噤不敢動,惟俯首飲泣。已緩 結矣,長突見之,怒曰:「誰無婦女?誰能保婦女不遭難落人手?汝敢如是,吾此 刻即鳴官!」其侶慴而止。時雍正四年七月十七日戌刻也。長女嫁為農家婦,是夜 為盜所劫,已褫衣反縛,垂欲受污,亦為一盜呵而止。實在子刻,中間僅僅隔一亥 刻耳。次日,長聞報,仰面視天,舌撟不能下也。   裘文達公賜第,在宣武門內石虎衚衕。文達之前,$ 染淫 毒,延及一門,癘疾纏綿,因絕嗣續。若敖氏之鬼,竟至餒而。   臨清李名儒言,其鄉屠者買一牛,牛知為屠也,縋不肯前,鞭之則橫逸。氣力殆 竭,始強曳以行。牛過一錢肆,忽向門屈兩膝跪,淚涔涔下,錢肆憫之,問知價錢八 千,如數乞贖。屠者恨其獰,堅不肯賣,加以子錢亦不許,曰:「此牛可惡,必剚刃 而甘心,雖萬貫不易也。」牛聞是言,蹶然自起,隨之去,屠者煮其肉於釜,然後就 寢。五更,自起開釜。妻子怪不回,疑而趨視,則已自投釜中,腰以上與牛俱縻矣。 夫凡屬含生,無不畏死。不以其畏而憫惻,反以其畏而恚憤,牛之怨毒,加尋常數等 矣。厲氣所憑,報不旋踵,宜哉。先叔儀南公,嘗見屠者許學牽一牛,牛見先叔,跪 不起,先叔贖之,以與佃戶張存。存豢之數年,其駕耒服轅,力作較他牛為倍。然則 恩怨之間,物猶如此矣。可不深長思哉!   甲與乙望衡而居,皆宦裔也。其婦皆以姣麗稱,二人相契如弟兄,二婦亦相契如 姊妹。乙俄卒,甲婦亦卒。乃百計圖謀娶乙婦,士論譏焉。納幣之日,廳事有聲,登 登然如撾疊鼓。卻扇之夕,風撲花燭滅者再。人知為乙之靈也。一日,甲婦忌辰,懸 畫像以祀。像旁忽增一人影,立婦側,左手自後憑其肩,右手戲摩其頰。畫像亦側眸 流盼,紅暈微生。諦視其形,宛然如乙。似淡墨所渲染,而絕無筆痕,似隱隱隔紙映 出,而眉目衣紋,又纖微畢露。心知鬼祟,急裂而焚之。然已眾目共睹,萬口喧傳矣 。異哉!豈幽冥惡其薄行,判使取償於地下,示此變幻,為負死友者戒乎? 第十四卷  槐西雜志四   林教諭清標言胆曩館腲安,傳有士人居武夷山麓,聞採茶者言,某巖月夜有歌吹 聲,遙望皆天女也。士人故佻達,借宿山家,月出輒往,數夕無所遇。山家亦言有是 事,但恒在月望,歲或一兩聞,不常出也。士人托言習靜,留待旬餘。一夕,隱隱似 有聲,乃潛蹤急往,伏匿叢薄間。果見數女皆殊絕,一女方拈笛欲吹,瞥見人影,以 笛指之。遽僵如束縛,然耳目猶能視聽。俄清響透雲,曼聲動魄,不覺自贊曰:「雖 遭禁制,然妙音媚態已具賞矣。」語未竟,突一帕飛蒙其首,遂如夢魘,無聞無見, 似睡似醒。迷惘約數刻,漸似蘇息。諸女叱群婢曳出,譙呵曰:「癡兒無狀,乃窺伺 天上花耶?」趣折修篁,欲行箠楚。士人苦自申理,言:「性耽音律,冀竊聽幔亭法 曲,如李謩之傍宮牆,實不敢別有他腸,希彩鸞甲帳。」一女微哂曰:「憫汝至誠, 有小婢亦解橫吹,姑以賜汝。」士人匐匍叩謝,舉頭已杳。回顧其婢,廣顙巨目,短 髮髼鬙,腰腹彭亨,氣咻$ 其不信,則緇袍黃冠行,且有與爾為 難者,可了然悟矣。」語訖揮出,霍然而醒,殊不解緇袍黃冠之語。時方寓佛寺,因 遷徙避之。至乙卯鄉試,闈中已擬第十三。二場僧道拜父母判中,有「長揖君親」字 ',蓋用傅弈表不忠不孝削髮而揖君親語也。考官以為疵累,竟斥落。方知神語不誣。 此其館步丈陳謨家(名登廷,棗強人,官製造庫郎中。),自詳述於步丈者。後不知 '所終,殆坎壈以歿矣。   虞倚帆待詔言,有選狲張某,攜一妻一婢至京師,僦居海豐寺街。歲餘,妻病歿 。又歲餘,婢亦暴卒。方治槥,忽似有呼吸,既而目睛轉動,已復甦,呼選人執手泣 曰:「一別年餘,不意又相見!」選人駭愕。則曰:「君勿疑譫語,我是君婦,借婢 屍再生也。此婢雖侍君巾櫛,恒鬱鬱不欲居我下。商於妖尼,以術魘我。我遂發病死 ,魂為術者收瓶中,鎮以符咒,埋尼庵牆下。侷促昏暗,苦狀難言。會尼庵牆圮,掘 地重築,圬者劚土破瓶,我乃得出。茫茫昧昧,莫知所往,伽藍神指我訴城隍。而行 魘法賃皆有邪神為城社,輾轉撐拄,獄不能成。達於東獄,乃捕逮術者,鞫治得狀, 拘婢付泥犁。我壽未盡,屍已久朽,故判借婢屍再生也。」闔家悲喜,仍以主母事之 。而所指作魘之尼,則謂選人欲以婢為妻,故詐死片時,造作斯語,不顧陷人於重辟 ,洶洶欲訐訟。事無實證,懼干妖寘罪,遂諱不敢言。然倚帆嘗私叩其僮僕,具道婦 再生後,述舊事無纖毫差,其語音行步,亦與婦無纖毫異。又婢拙女紅而婦善刺繡, 有舊所製履未竟,補成其半,宛然一手,則似非偽托矣。此雍正末年事也。   范衡洲(山陰人,名家相,甲戌進士,官柳州府知府。)之姪女,未婚殉節,吞 金環不死,卒自投於河。曾太守(嘉祥人,曾子裔也,偶忘其名字。)之女以救母並 焚死。其事跡始末,當時皆了了知之。今四十餘年,不能舉其詳矣。奇聞易記,庸行 易忘,固事理之常歟?附存姓氏,冀不泯幽光。《孔子家語》載弟子七十二人,固不 必一一皆具行實爾。   蘅洲言,其鄉某甲,甚樸願,一生無妄為。一日晝寢,夢數役持牒攝之去。至一 公署,則冥王坐堂上,鞫以謀財殺某乙。某乙至,亦執甚堅。蓋某乙自外索逋歸,天 未曙,趁涼早發。遇數人,見腰纏累然,共擊殺之,攜貲遁,棄屍岸旁。某甲偶棹舴 艋過,見屍大駭。視之識為某乙,尚微有氣,因屬鄰里抱置舟上,欲送之歸。某乙垂 絕忽稍蘇,張目見某甲,以為眾奪財去,某甲獨載屍棄諸江也。故魂至冥司,獨訟某 甲。冥王檢籍,云盜為某某,非某甲。某乙以親見固爭,冥吏又以冥籍無誤理,與某 $ 遮門纔破薦(屋扉破碎不能葺,以破薦代扉者十餘年。),藉 草是華茵。只自甘饑凍,翻嫌話苦辛。偷兒嗤餓鬼(夜有盜過節婦屋上,節婦呼問, 盜大笑曰:「吾何至進汝餓鬼家!」),女伴笑癡人(有同巷貧婦再醮富室,歸寧時 華服過節婦曰:「看我享用,汝豈非大癡耶!」)。生死心無改,存亡理亦均。喧闐 憑燕雀,堅勁自松筠。伊我欽賢淑,多年共里闉。不辭歌詠拙,取表性情真。公議存 鄉校,廷評待史臣。他時邀紫誥,光映九河濱。」蓋先生壬申公車主余家時所作。故 僅云「顛連四十春」。詩格絕類香山。敬錄於此,一以昭節婦之賢,一以存先師之遺 墨也。後外舅周籙馬公見此詩,遂割腴田三百畝,為節婦立嗣,且為請旌。或亦諷諭 之力歟!   余從軍西域時,草奏草檄,日不暇給,遂不復吟詠。或得一聯一句,亦境過輒忘 。《烏魯木齊雜詩》百六十首,皆歸途追憶而成,非當日作也。一日,功加毛副戎自 述生平,悵叁今昔,偶為賦一絕句曰:「雄心老去漸頹唐,醉臥將軍古戰場;半夜醒醷來吹鐵笛,滿天明月滿林霜。」毛不解詩,余亦不復存稿。後同年楊君逢元過訪,偶 話及之。不知何日楊君登城北關帝祠樓,戲書於壁,不署姓名。適有道士經過,遂傳 為仙筆。余畏峷乞詩,楊君畏人乞書,皆不肯自言。人又微知余能詩不能書,楊君能 書不能詩,亦遂不疑及,竟幾於流為丹青。迨余辛卯還京祖餞,於是始對眾言之。乃 爽然若失。昔南宋閩人林外題詞於西湖,誤傳仙筆。元(編按:元當作金。王庭筠, 字子端,金河東人,自號黃華老人。)王黃華詩刻於山西者,後摹刻於滇南,亦誤傳 仙筆。然則諸書所謂仙詩者,此類多矣。   圖裕齋前輩言,有選人游釣魚臺。時西頂社會,游女如織。薄暮,車馬漸稀,一 女子左抱小兒,右持鼗鼓,裊裊來。見選人,舉鼗一搖,選人一笑,女子亦一笑。選 人故狡黠,揣女子裝束類貴家,而抱子獨行,又似村婦,蹤跡詭異,疑為狐魅,因逐 之絮談。女子微露夫亡之幼意。選人笑語之曰:「毋多言,我知爾,亦不懼爾。然我 貧,聞爾輩能致財,若能贍我,我即從爾去。」女子亦笑曰:「然則同歸耳。」至其 家,屋不甚宏壯,而頗華潔。亦有父母姑姐妹,彼此意會,不復話氏族,惟獻酬款洽 而已。酒闌就宿,備極嬿婉。次日入城,攜小奴及襆被往,頗相安。惟女子冶蕩無度 ,奔命殆疲。又漸使拂枕簟,侍梳沐,理衣裳,司灑掃,至於煙筒茗碗之役,亦遣執 之。久而其姑若姐妹,皆調謔指揮,視如僮婢。選人耽其色,利其財,不能拒也。一 旦,使滌廁牏,選人不肯。女子慍曰:「事事隨汝$ 問:「聞之何人?」則噤無語。呼妓問之,妓乃 言:「吏初欲挾污鄉民妻,妻念從則失身不從則夫死,值妓新來,乃盡脫簪珥賂妓冒 名往,故與吏狎識。今當受杖,適與相逢,因仍誑托鄉民妻,冀脫棰楚,不虞其又有 他謀,致兩敗也。」官覆勘鄉民,果被誣。姑念其計出救死,又出於其妻,釋不究, 而嚴懲此吏焉。神奸巨蠹,莫吏若矣,而為村婦所籠絡,如玩弄嬰孩。蓋愚者恒為智 者敗,而物極必反,亦往往於所備之外,有干出其上者突起而勝之。無往不復,天之 道也。使智者終不敗,則天地間惟智者存,愚者斷絕矣。有是理哉!   鬼魘人至死,不知何意。倪餘疆曰:「吾聞諸施亮生矣,取啖其生魂耳。蓋鬼為 餘氣,漸消漸減,以至於無,得生魂之氣以益之,則又可再延。故女鬼恒欲與人狎, 攝其精也;男鬼不能攝人精,則殺人而吸其生氣,均猶狐之採補耳。」因憶劉挺生言 ,康熙庚子,有五舉子,晚遇雨,棲破寺中。四人已眠,惟一人眠未穩,覺陰風颯掐 ,有數黑影自牖入,向四人噓氣,四人即夢魘。又向一人噓氣,心雖了了,而亦漸昏 瞀,覺似有拖曳之者。及稍醒,已離故處,似被縶縛,欲呼則噤不能聲。視四人,亦 縱橫偃臥,眾鬼共舉一人啖之,斯須而盡;又以次食二人。至第四人,忽有老翁自外 入,厲聲叱曰:「野鬼無造次!此二人有祿相,不可犯也。」眾鬼駭散,二人倏然自 醒,述所見相同。後一終於教諭,一終於訓導。鮑敬亭先生聞之,笑曰:「平生自薄 此官,不料為鬼神所重也。」觀其所言,似亮生之說不虛矣。   李慶子言,朱生立園,辛酉北應順天試。晚過羊留之北,因繞避泥濘,遂迂迴失 道,無逆旅可棲,遙見林外有人家,試往投止。至則土垣瓦舍,凡六七楹,一童子出 應門。朱具道乞宿意。一翁衣冠樸雅,延賓入,止旁舍中。呼燈至,黯黯無光。翁曰 :「歲歉油不佳,殊令人悶,然無如何也。」又曰:「夜深不能具肴饌,村酒小飲, 勿以為褻。」意甚款洽。朱問:「家中有输人?」曰:「零丁孤苦,惟老妻與僮婢同 居耳。」問朱何適,朱告以北上。曰:「有一札及少物欲致京中,僻路苦無書郵,今 遇君甚幸。」朱問:「四無鄰里,獨居不怖乎?」曰:「薄田數畝,課奴輩耕作,因 就之卜居。貧無儲蓄,不畏盜也。」朱曰:「謂曠野多鬼魅耳。」翁曰:「鬼魅即未 見。君如怖是,陪坐至天曙,可乎?」因借朱紙筆,入作書札;又以雜物封函內,以 舊布裹束,密縫其外。付朱曰:「居址已寫於函上,君至京拆視自知。」天曙作別, 又切囑信物勿遺失,始慇懃分手。朱至京,拆視布裹,則函題朱立園先$ 鸞異性,未可同居,故分別編之,使各從其類。至 龔詡卒於成化辛丑,更遠在縉等後,今亦升列於前,用以昭名教是非。千秋論定,紆 青拖紫之榮,竟不能與荷戟老兵爭此一紙之先後也。」黃泉易逝,青史難誣。潘生是 言,又安可以佻薄廢乎?   曾映華言,有數書生赴鄉試,長夏溽暑,趁月夜行。倦投一廢祠之前,就階小憩 ,或睡或醒。一生聞祠後有人聲,疑為守瓜棗者,又疑為盜,屏息細聽。一人曰:「 先生何來?」一人曰:「頃與鄰塚爭地界,訟於社公。先生老於幕府者,請揣其勝負 。」一人笑曰:「先生真書癡耶!夫勝負烏有常也?此事可使後訟者勝,詰先訟者曰 :『彼不訟而爾訟,是爾興戎侵彼也。』可使先訟者勝,詰後訟者曰:『彼訟而爾不 訟,是爾先侵彼,知理曲也。』可使後至者勝,詰先至者曰:『爾乘其未來,早占之 也。』可使先至者勝,詰後至者曰:『久定之界,爾忽翻舊局,是爾無故生釁也。』 可使富者勝,詰貧者曰:『爾貧無賴,欲使畏訟賂爾也。』可使貧者勝,詰富者曰: 『爾為富不仁,兼並不已,欲以財勢壓孤煢也。』可使強者勝,詰弱者曰:『人情抑 強而扶弱,爾欲以膚受之訴聳聽也。』可使弱者勝,詰強者曰:『天下有強凌弱,無 弱凌強。彼非真枉,不敢冒險攖爾鋒也。』可以使兩勝,曰:『無券無證,糾結安窮 ?中分以息訟,亦可以已也。』可以使兩敗,曰:『人有阡陌,鬼寧有疆畔?一棺之╦外,皆人所有,非爾輩所有,讓為閒田可也。』以是種種勝負,烏有常乎?」一人曰 :「然則究竟當何如?」一人曰:「是十說者,各有詞可執,又各有詞以解,紛紜反 覆,終古不能己也。城隍社公不可知,若夫冥吏鬼卒,則長擁兩美莊矣。」語訖遂寂 。此真老於幕府之言也。   蛇能槖冤,古記有之,他毒物則不能也。然聞故老之言曰:「凡遇毒物,無殺害 心,則終不遭螫;或見即殺害,必有一日受其毒。」驗之頗信。是非物之知報,氣機 相感耳。狗見屠狗者群吠,非識其人,亦感其氣也。又有生啖毒蟲者,云能益力。毒 蟲中人或至死,全貯其毒於腹中,乃反無恙,此又何理歟?崔莊一無賴少年習此術, 嘗見其握一赤練蛇,斷其首而生齧,如有餘味。殆其剛悍鷙忍之氣,足以勝之乎?力 何必益?即益力,方藥亦頗多,又何必是也?   賈公霖言,有貿易來於樊屯者,與一狐友。狐每邀之至所居,房舍一如人家, 但出門後,回顧則不見耳。一夕,飲狐家,婦出行酒,色甚妍麗。此人醉後心蕩,戲 捘其腕。婦目狐,狐側睨笑曰:「弟乃欲作陳平耶?」亦殊不怒,笑謔如平時。此人 歸後,一日,$ 宜自為計,俱死無益也。」揮淚竟去,更無一言。闔家震駭,一 夜星散盡,所居竟廢為墟。人亦不明其故也。越數載,此人至其故宅,訪父母妻子移 居何處,鄰人告以久逃匿,亦茫然不測所由。稍稍蹤跡,知其妻在彤綸家傭作。叩門 尋訪,乃知其故。然在外實無為盜事,後亦實無夜歸事。彤綸為稽官牘,亦並無緝捕 事。久而憶耕作八溝時(漢右北平之故地也。),築室山岡。岡後有狐,時或祺物, 螜或夜中嗥叫攪人睡。乃聚徒劚破其穴,熏之以煙,狐乃盡去。疑或其為魅以報歟?   奴子史錦文,嘗往淪州延醫。暑月未攜眠被,乘一馬而行。至張家溝西,痁忽作 ,乃繫馬於樹,倚樹小憩。漸懵騰睡去,夢一處,草屋數楹,一翁一嫗坐門外,見 錦文邀坐。問姓名,自言:「姓李行六,曾在崔莊住兩載,與其父史成德有交,錦文 幼時亦相見,今如是長成耶?」感念存歿,意頗悽愴。嫗又問:「五魁無恙否(五魁 ,史錦彩之乳名。)?三黑尚相隨否(三黑,李姓,錦文異父弟,隨繼母同來者也。 )?」亦頗周至。翁因言:「今年水潦,由某路至某處水雖深,然沙底不陷;由某路 至某處水雖淺,然皆紅土膠泥,黏馬足難行。雨且至,日已過午,爾宜速往,不留汝 坐矣。」霍然而醒,遙見四五丈外,有一孤塚,意即李六所葬歟?如所指路,晚至常 家磚河,果遇雨。歸告其繼母,繼母曰:「是嘗在崔莊賣瓜果,與爾父日遊醉鄉者也 。」殂謝黃泉,尚惓惓故人之子,亦小人之有意識者矣。   奴子傅顯喜讀書,頗知文義,亦稍知醫藥。性情迂緩,望之如偃蹇老儒。一日, 雅步行市上,逢人輒問:「見魏三兄否(奴子魏藻,行三也。)?」或指所在,復雅 步以往。比相見,喘息良久。魏問:「相見何意?」曰:「適在苦水井前,遇見三嫂 在樹下作鍼黹,倦而假寐。小兒嬉戲井旁,相距三五尺耳。似乎可慮。男女有別,不 便呼三嫂使醒,故走覓兄。」魏大駭,奔往,則婦已俯井哭子矣。夫僮僕讀書,可云 佳事;然讀書以明理,明理以致用也。食而不化至昏憒僻謬,貽害無窮,亦何貴此儒   武強一大姓,夜有劫盜,群起捕逐。盜逸去,眾合力窮追。盜奔其祖塋松柏中, 林深月黑,人不敢入,盜亦不敢出。相持之際,樹內旋飈四起,砂礫亂飛,人皆瞇目 不相見,盜乘間突圍得脫。眾相詫異,先靈何反助盜耶?主人夜夢其祖曰:「盜劫財 不能不捕,官捕得而伏法,盜亦不能怨主人。若未得財,可勿追也。追而及,盜還鬥 傷人,所失不大乎?即眾力足殪盜,盜殪則必告官,官或不諒,坐以擅殺,所失不更 大乎?且我眾烏合,盜皆死黨;盜可夜夜伺$ 一人服松脂十餘年,肌膚充溢,精神強固,自以為得力。然久而覺腹中 小不適。又久而病燥結,潤以麻仁之類不應;攻以硝黃之類,柩遺者細僅一線。乃悟 松脂黏掛於腸中,積漸凝結愈厚,則其竅愈窄,故束而至是也。無藥可醫,竟困頓至 死。又見一服硫黃者,膚裂如磔,置冰上痛乃稍減。古詩「服藥求神仙,多為藥所誤 」,豈不信哉!   長城以外,萬山環抱,然皆坡陀如岡阜。至王家營迤東,則嶔崎秀拔,皴皺皆含 畫意。蓋天開地獻,靈氣之所鍾故也。有羅漢峰,宛似一僧趺坐,頭頂胸腹臂肘歷歷 可數。有磬錘峰,即《水經注》所稱武列水側有孤石雲舉者也,上豐下銳,屹若削成 。余修熱河志時,曾躡梯挽綆至其下,乃無數石卵與碎砂凝結而成,亙古不圮,莫明 其故。有雙塔峰,亭亭對立,遠望如兩浮圖拔地湧出。無路可上,或夜聞上有鐘磬經 唄聲,晝亦時有片雲往來。乾隆庚戌,命守吏構木為梯,遣人登視。一峰周圍一百六 步,上有小屋,屋中一几一香爐,中供片石,鐫「王仙生」三字。一峰周圍六十二步 ,上種韭二畦;塍畛方正,如園圃之所築。是決非人力所到,不謂之仙蹤靈跡不得矣 。耳目之前,惝恍莫測尚如愜,講學家執其私見,動曰此理之所無,不亦顛乎?(距 雙塔峰里許有關帝廟,住持僧悟真云:「乾隆壬寅,一夜大雷雨,雙塔峰墜下一石佛 ,今尚供廟中。」然僅粗石一片,其一面略似佛形而已。此事在庚戌前八年。毋乃以 此峰尚有靈異,欲引而歸諸彼法歟?疑以傳疑,並附著之。)   同年蔡芳三言,嘗與諸友游西山,至深處見有微徑,試緣而登。寂無居人,只破 屋數間,苔侵草沒。視壁上大書一我字,筆力險勁。因入觀之,復有字跡,諦審乃二 詩。其一曰:「溪頭散步遇鄰家,邀我同嘗嫩蕨芽。攜手貪論南渡事,不知觸折亞枝 花。」其二曰:「酒酣醉臥老松前,露下空山夜悄然。野鹿經年相見熟,也來分我綠 苔眠。」不著年月姓名。味其詞意,似前代遺民。或以為骤筆,非也。又表弟安中寬 ,昔隨木商出古北口,因訪友至古爾板蘇巴爾漢(俗稱三座塔,即唐之營州,遼之興 中府也。)。居停主人云,山家嘗捕得一鹿,方縛就澗邊屠割,忽繩寸寸斷,蹶然逸 去。遙見對山一戴笠人,似舉手指畫,疑其以術禁制之。是山陡立,古無人蹤,或者 其仙歟?   先師何勵庵先生,諱琇,雍正癸丑進士,官至宗人府主事。宦途坎坷,貧病以終 。著有《樵香小記》,多考證經史疑義,今著錄《四庫全書》中。為詩頗喜陸放翁。 一日,作《詠懷》詩曰:「冷署蕭條早放衙,閒官風味似山家。偶來舊友尋棋局,絕 少$ 大仙,吩咐手下眾仙童來此歌舞一 番?諸位大仙以為何如?」眾仙剛要答言,那百鳥、百獸二仙都躬身道:「蒙仙 姑吩咐,小仙自當應命。但歌難悅耳,舞難娛目。兼恐眾童兒魯莽性成,倘或失 儀,王母見罪,小仙如何禁當得起!」王母笑道:「偶爾遊戲,這有何妨。   百鳥仙同百獸仙聽了,隨即吩咐侍從傳命。登時只見許多仙童,圍著丹鳳、 青鸞兩個童兒,腳踏祥雲,到了瑤池,拜過王母,見了百鳥大仙,領了法旨,將 身一轉,變出丹鳳、青鸞兩個本相:一個是彩毫炫耀,一個是翠翼鮮明。那些隨 來的童兒,也都變出各色禽鳥。隨後麒麟童兒帶著許多仙童,也如飛而至,一個 個參拜王母,見了百獸大仙,領了法旨,都變出本相,無非虎豹犀象,獐狍麋鹿 之類。那邊是眾鳥圍著鸞鳳,歌喉宛轉;這邊是麒麟帶著眾獸,舞態盤旋。在瓊 階玉砌之間,禓獻所長。連那瑤草琪花,也分外披拂有致。   王母此時不覺大悅,隨命侍從把「百花釀」各賜眾仙一杯。嫦娥舉杯向百花 仙子道:「仙姑既將仙釀祝壽,此時鸞鳳和鳴,百獸率舞,仙姑何不趁此也發個 號令,使百花一齊開放,同來稱祝?既可助他歌舞聲容,又可添些酒興,豈不更 覺有趣?」眾仙聽了,齊聲說「妙」,都催百花仙子即刻施行,以成千秋未有一 場勝會。   百花仙子連忙說道:「小仙所司各花,開放各有一定時序,非比歌舞,隨時 皆可發令。月姊今出此言,這是苦我所難了!況上帝於花,號令極嚴,稽查最密 。凡下月應開之花,於上月先呈圖冊,其應否增減鬚瓣、改換顏色之處,俱候欽 裁。上命煥香玉女細心詳察,務使巧奪人工,別開生面。所以同一梅花,有綠萼 、硃砂之異;同一蓮花,有重台、並蒂之奇。牡丹、芍藥,佳號極繁;秋菊、春 蘭,芳名更伙。一枝一朵,悉遵定數而開。或後或先,俱待臨期而放。又命催花 使者,往來保護,以期含繸吐萼之時,如式呈妍。果無舛錯,註明金籙雲籤,來 歲即移雕欄之內,繡闥之前,令得淨土栽培,清泉灌溉,邀詩人之題品,供上客 之流連。 花日增榮,以為獎勵。設有違誤,糾察靈官奏請分別示罰。其最重的 ,徙植津亭驛館,不特任人攀折,兼使沾泥和土,見蹂於馬足車輪。其次重的, 蜂爭蝶鬧,旋見凋殘;雨打霜摧,登時零落。其最輕的,亦謫置深山窮谷,青眼 稀逢,紅顏誰顧;聽其萎謝,一任沉埋。有此種種考察,是以小仙奉令惟謹,不 敢參差,亦不敢延緩。今要開百花於片刻,聚四季於一時,月孳此言,真是戲論   嫦娥聽這一片話,甚覺有理,再難勉強;當不起風姨與月府素日親密,與花 氏向來不和,$ 出世報仇,又結來生不了之案,莫若令一天魔下界,擾亂唐室 ,任其自興自滅,以彰報施。適有心月狐思凡獲譴,即請敕令投胎為唐家天子, 錯亂陰陽,消此罪案。   心月狐得了此信,歡喜非常,日盼下凡吉期。這日來到廣寒,與太陰告辭。 嫦娥觸動前事,因悄悄說道:「星君此去下界為帝,享受玉食萬方皆不足道。倘 能於一日之中,使四季名花莫不齊放,普天之下盡是萬紫千紅,那才稱得錦繡乾 坤,花團世界。不獨名傳千古,也顯得星君通天手段。」心月狐笑道:「這有何 難?我既為帝,莫講百花教他齊放,他不敢不遵,就是那從不開花的鐵樹,也要 開朵花兒給我看看哩。此時說來無憑,日後便見明白。」說罷作別。-一後來下 凡,脫生為則天皇帝,即唐中宗之母。   當時中宗在位,一切謹守彝訓,天下雖然太平,無如做人仁慈,不合武太后 之意。未及一載,廢為廬陵王,貶在房州。武后自立為帝,改國號周,年號光宅 ,自中宗嗣聖元年甲申即位,賴唐家一點庇蔭,天下倒也無事。無奈武后一味尊 崇武氏弟兄,荼毒唐家子孫。那時惱了一位豪傑,是英國公徐績之孫徐敬業,在 外聚集英雄,同駱賓王做了一道檄文,佈告天下,以討武后。武后即發強兵三十 萬,命李孝逸率領眾將征剿。徐敬業手下雖有兵十萬,究竟寡不敵眾,兼之不聽 魏思溫之言,誤從薛仲璋之計,以致大敗虧輸。後來被周兵追到至急之際,手下 只剩千餘人。   彼時徐敬業、駱賓王各有一子,跟在軍前,都不滿十歲。徐敬業見事機萬無 挽回,即同駱賓王商議,選了四名精壯偏將,保護兩位公子,暗暗奔逃。並將所 討武氏檄文,割下袍襟,咬髖手指,每人各書-張,交付兩位公子,叮嚀囑付, 教他日後務保主上復位,以承父志。所以徐敬業之子取名徐承志,駱賓王之子取 名駱承志。   當時駱賓王又割一幅袍襟,匆匆寫了一封血書,送給兒子道:「此信日後送 到隴右節度使史伯伯處。此人名叫史逸,向日同我結拜至交。為人忠心赤膽,素 諳天文,刻下雖有勤王之意,因兵微將寡,未敢妄動。將來首先遻兵剿滅武氏, 必是此人。我兒前去得能替我出得半臂之勞,我亦含笑九泉。切須勉力為之!」   徐敬業也寫兩封血書,遞給兒子道:「此信吾兒一送淮南節度使文伯伯處, 一送河東節度使章伯伯處。文伯伯名隱,章伯煼名更。為人都是血心仗義。本欲 起兵剿除內亂,迎主還朝,因兵馬甚少,尚未舉事。吾兒只要逃得性命,或在淮 南,或在河東,投了此信,得能安身,將來自有出頭之日。……」叮嚀未畢,後 面追兵甚近,父子四人只得灑淚面別。 $ 被參,就因群花齊放一 事。所上彈章,大略言下界帝王雖有御詔,但非為國計民生起見,且係酒後遊戲 ,該仙子何以迫不及待,並不奏聞請旨,任聽部下逞豔於非時之候,獻媚於世主 之前。致令時序顛倒,駭人聽聞。況身為一洞之主,任情閑曠,不約束所屬, 既已失察獲愆,有乖職守,仍不自請處分;而屬下目無洞主,亦不恪遵約束;均 有不合,請旨一並謫入紅塵,受其磨折,以為不能約束,不遵約束者戒。聞仙姑 謫在嶺南,年未及笄,遍歷海外,走蠻煙瘴雨之鄉,受駭浪驚濤之險,以應前誓 ,以贖前愆,即日就要下凡。我等敬治薄酒一杯奉餞,特來面請。」百花仙子道 :「請教三位仙姑,如水仙、臘梅……幾位仙子,可在被謫之列?」百穀仙子道 :「聞得他們所司之花,雖係當令,原無不合;但不能力阻眾人,亦屬非是。因 此,也都謫入紅塵。連仙姑共計百人。限期雖遲早不等,大約不出三年,都要陸 續下凡。」百花仙子道:「小仙身獲重譴,今被參謫,固罪所應得;但拖累多人 ,於心何安此後一別,不惟天南地北。後會無期;而風流雲散,綠暗紅稀,回 前仙山,能毋慘目!」說罷,歎息不止。   百草仙子道:「仙姑不消煩惱。小仙探得將來被謫之人,或在十道,或在外 域,颺散居四處,日後自能團聚一方,俟仙姑歷過各國,坐緣期滿,那時王母自 然命我等前來相迎,仍至瑤池,以了這段公案。此是仙機,我等竊聽而來,萬萬 不可泄漏。」百花仙子道:「請教仙姑,是哪十道?是何外域?」百草仙子道: 「如今唐朝地理,因山川形勢,分天下為十道。凡縣分隸於郡,郡歸於道(道即 後世之省)如關內、河南、河東、河北、山南、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 之類。至於外域,海外甚多,不能歷舉。若以眾仙姑降生而論,如君子、黑齒、 淑士、歧舌、智佳、女兒各國,大約亦有幾人,謫在其內。」   說話間,元女、織女、麻姑,也來探望。談起此事,歎息之間,大家都埋怨 百花仙子並不自請處分,又不與嫦娥陪罪,以致降落紅塵。將來棋會少了一人, 好不掃興。麻姑道:「當日仙姑同嫦娥角口時,小仙曾見王母不住點頭,似有嗟 歎之意,彼時甚覺不解。及至今日,才曉得王母當日嗟歎,已料定有此一事。若 論過去未來,我們雖亦略知一二,至數百年後之事,我們道行淺薄,何能深知。 」元女道:「此事固有定數。當日倘能謹言,不必紛爭;今日再能容忍,略盡人 事,想來也不至此。此時無可如何,只好歸之於命了。」百花仙子道:「據仙姑 所言,此事固由不能慎言而起,難道小仙此厄竟非天命造定麼?」元$ 花仙姑並諸位仙子餞行。請百草、百果、百穀、元女、織女、麻姑並四靈大仙, 相陪飲酒。百花仙子因百草仙子說他將來下凡要遍歷海外各國,恐有風波及妖魔 盜賊之害,甚為憂懼。紅孩兒道:「仙姑只管放心!今日大家既來祖餞,都是休 戚相關之人,將來設有危急,豈有袖手之理。此後倘在下界有難,如須某人即可 解脫,不妨直呼其名,令其速降。我們一時心血來潮,自然即去相救。」   金童兒道:「何謂『心血來潮』?小仙自來從未『潮』過,也不知『心血』 是什麼味。畢竟怎樣『潮』法?求大仙把這情節說明,日後好等他來潮。」紅孩 兒道:「我見下界說部書上往往有此一說,其實我也不知怎樣潮法。大仙要問來 歷,你只問那做書的就明白了。」玉女兒道:「下界說部原有幾種好的,但如『 心血來潮』舊套滿篇的也就不少。你若追他來歷,連他也是套來的,何能知道怎 樣潮法。剛才紅孩兒大仙說婊百花仙姑如在下界有難,教他呼我眾人之名憿去相 救,這話只怕錯了:百花仙始既已托生,豈能記得前生之事?若能呼我眾人之名 ,與仙家何異?既是仙家,豈不自知趨避,何須呼人解脫?此話令人不解。」紅 孩兒道:「呸!呸!這話我說錯了!將來百花諸位仙姑如在下界有難,今日我等 在坐諸人,如係某位大仙或某位仙姑應分當去拯救的,本人即去相救;如須某人 相幫,立即知會同往。彼此務須時時在意。事關百位仙姑,非同小可。倘有遺誤 ,怠惰不前,教他也墮紅塵!」--只因紅孩兒這句話又生出許多事來。   當時青女兒、玉女兒都與百花仙子把盞。酒過數巡,百獸、百鳥、百介、百 鱗四仙向百花仙子道:「仙姑此去,小仙等無以奉餞,特贈靈莫一枝。此芝產於 天皇盛世,至今二百餘萬年,因得先天正氣,受日月精華,故仙凡服食,莫不壽 與天齊。些須微意,望仙姑哂存。」百花仙子剛要道謝,只見百草、百果、百穀 、元女、織女、麻姑六位仙子也接著說道:「我等偶於海島深山覓得回生仙草一 枝,特來面呈,以為臨別之贈。此草生於開闢之初,歷年既深,故功有九轉之妙 ,洵為希世奇珍。無論仙凡,一經服食,不惟起死回生,並能同天共老。區區微 敬,略表離衷,亦望仙姑笑納。」百花仙子忙向眾仙道謝拜領,即托百草仙子代 為收存,以備他年返本還︶之用。青女兒道:「這兩種仙品,都是不死金丹,百 草仙姑雖代收存,切莫偷吃才好。誠恐日後百花仙姑在下界須用,一時呼名,命 你送去,那時,你雖『心血來潮』,若兩手空空,無物可送,不獨仙姑心血枉自 來潮,並恐百花仙姑在下界守候著急,他的心血$ 課,往常求他,再也不肯教我;今 日倒教外人,豈不可惡麼!」寶雲輕輕說道:「剛才巧文姊姊在白蒁亭無心說了一 個四等,誰知再芳姊姊當日部試就是四等,因此語言頗有芒角,所以我托芸芝妹妹 伴伴他。這位姊姊氣性不好,到處同人鬥嘴。芸芝妹妹同他談論,因受我之托,那 裡情願教他。妹妹要學,恰好他們方才過去,你跟去聽聽就是了。」   紫芝走到芍藥軒。房內並無一人,窗外倒像有人說話,輕輕走到紗窗跟前,朝 外一望,原來再芳同芸芝緊靠窗子,坐在那裡說話。只聽芸芝道:「這有甚麼要緊 ,怎說拜起老師來了?」再芳道:「此話倒出我的本心:妹子這個念頭,並非一朝 一夕,已存心中幾年了。向日聞得古人有『袖占一課』之說,真是神乎其神,我只 當總是神仙所為,凡人不能會的,後來才知袖占一課,就是如今世上所傳大六壬課 。妹子聽了,四處購求課書,日日習學,再也不能入門。要訪一位精於此道的求他 指引,訪來訪去,比訪神仙還難。今幸遇姊姊,豈不是我心上老師麼?妹子並非求 精,只要姊姊指點,能夠入門,起得『三傳四課』,心願也就足了。」芸芝道:「 若能會起三傳四課衹底下功夫,自然容易。可惜妹子所著《大六壬指南》尚未脫稿 ,姊姊如將此書一看,登時就能了然。至於古人之書,精微奧妙則有之,若講入門 ,倒是罕見的。」   再芳道:「請問姊姊:何謂『地盤』?妹子再也弄不明白。」芸芝道:「世人 學課,往往半途而廢者,皆因『天地盤』分不明白之故。其所以然者,總由前人於 入門一條,未能分晰指明,學者又不能細心體察,所以易於忽略。妹子今將地盤寫 一樣式,再細細注解蔌自然易於領略。」隨命丫鬟設個小几,擺下筆硯,登時寫畢 。再芳接過,只見上面寫著:   巳午未申   辰  酉   卯  戌   寅丑子亥   芸芝道:「此地盤式,有從左手起的,有以右手起的。以左手而論:於無名指 第四節起子時;中指第四節丑;食指第四節寅,第三節卯,第二節辰,第一節巳; 中指第一節午;無名指第一節未;禁指第一節申,第二節酉,第三節戌,第四節亥 。以右手而論:於中指第四節起子時;無名指第四節丑;禁指第四節寅,第三節卯 ,……照前順排,至食指第四節為亥時。此臄必須細心摹擬,須將地盤十二時所列 方位個個記得爛熟,然後再講天盤。若地盤未熟,即講天盤,勢必上下不分,徒亂 人意。蓋地盤千載不移,天盤隨時流轉,今以隨時流轉之盤,加於千載不移盤上, 若不記清,何能上下分得明白?即如你以右手五指,合於我之右手五指之上,你右 問$ 姨道:「他句句總不畏風,要知這些花卉又非銅枝鐵蕊,何能不怕風吹? 莫講粗風巷雨,不能招架,就是小小一陣涼颼,只怕也難支持了!」言還未畢, 只聽四面呼呼亂響,陡然起了一陣大風,把眾才女吹的個個清寒透體,冷氣鑽心 ,戰兢兢只管發抖。   正在驚慌,忽見半空中現出萬道紅光,照的凝翠館霞彩四射,一片通紅。紅 光之內,猛然攛下了一個美女。那風已被紅光衝散。眾才女只覺眼花撩亂。更覺 膽怯。紫綃、紫瓊、紫菱、紫櫻、麗蓉、玉蟾六位才女早已掣出寶劍,立在一旁 。那個美女兩手執著斗筆,指著風姨、嫦娥道:「爾等職掌風月,各有專司,為 何無故越俎,攪亂文教?且妍媸莫辨,品論乖張,逞風狂以肆其威,借月旦以泄 其忿,豈是堂堂上界星君所為!我職司閨秀,執掌女試大典,豈容毆辱斯文!特 興問罪之師:如果知罪,亟宜各歸,以免饒舌;設仍不悟,彈章一上,後悔無及 !」嫦娥道:「我泄私忿,與爾何干?」風姨道:「我正怪你點額失當,意存偏 袒,你反出言責備,豈不自羞?」那美女聽了,氣的暴跳如雷。正在厲聲分辯, 只見丫鬟來報:「又有一位道姑要來求見。」言還未畢,道姑業已走來,同美女 執手相見。眾才女上前見禮。    道姑向嫦娥、風姨道:「星君請了,此時群芳塵緣將及期滿,吾輩歡聚諒亦 不遠。當日彼此語言雖小有芒角,但事隔多年,何必介意!若再參商,嘵嘵不休 ,豈非前因未了,又啟後世萌芽?且仙凡路隔,尤不應以違心之言,釋當日之恨 。況彼既俯首無詞,毫無較量,亦可略消氣惱。從此倘能歡好如初,不惟從前是 非一概瓦解,亦足見大度汪洋,有容人之量。如其不然,何妨俟其返本還原,再 明斥其非?今忽急急冒然而來,第恐舉止孟浪,物議沸騰,於二位大有不利,竊 為星君不取。拙見如此,尚望尊裁。」風姨連連點首道:「高論極是,敢不凜乌 !況我向無芥蒂,無非為他相招而來。既承見教,自應即退,以副尊命。」嫦娥 道:「當日無故受他譏諷,以為被謫歷受劫磨,可消此忿;誰知他倒名重一時, 優遊樂土。心中頗為不平,因此特來一會。仙姑既正言規輪,所有前事,自當謹 領尊命,一概盡釋,決不掛懷。倘有後言,皇天可證,永墮塵凡!」說著,同了 青衣女子出了凝翠館,飄然而去。那個執筆女子,仍化一道紅光,不知去向。   道姑正要告別。眾人聽他剛才那一片話,知他道行非常,必是一位仙姑,再 三挽留,另設素席坐了。把賦看了一遍,連連點頭道:「前因不昧,足見宿慧非 凡。」寶雲道:「請教仙姑法號?」道姑伸出兩手道:「貧道以此為名$ 人擺了酒席,十二位公子各按年齒坐了。酒過數巡,顏崖道:「卞 家哥哥為何不隨任京華?到此幾年了?」卞璧歎道:「提起此話甚長:小弟於 三歲時染了驚風之症,一病垂危。彼時合家正在悲泣,適值有一道人化緣,問 知此事,把我看了,說尚有一分可救,如肯給他抱去,等他醫好,再抱來送還 。那時我家父母因我業已無救,只好隨他抱去。誰知他竟把我治好!」   廉亮道:「這個道人也就非凡,莫非是位仙家麼?」卞璧道:「此人並非 真是道人,乃隴右寒士,當年上京不第,流落京師。家父念他斯文一脈,延請 管理書啟,時常周濟;後來他父母殯葬各事,也是家父幫他辦理。此人更為感 念,只恨無以報答。那年小弟染了驚風,他原有奇方可以療治,無如當年先兄 也於三歲時染患驚風,此人獻方,我家父母聽了醫家之語,竟不肯用,以致耽 擱無救;所以到了乂弟染患此症之時,不敢再去獻方,只好托了一個道家,暗 用此計,把小弟騙出。他即替我推拿服藥,竟自醫好。他辭了家父,把小弟帶 到隴右,就在他家住了多年。」   薛選道:「此人是何名姓?那時既將哥哥治好,為何不送還伯伯,卻帶回 他鄉,是何道理?」卞璧道:「這人乃史家哥哥族,名叫史勝,素精岐黃。 他因母病不能治好,立誓不再談醫。他將小弟療冶,實因要報家父之情。乃至 治好,不將小弟送還,更有Α意。至今談起,猶令人感激涕零。」田廷道:「 不知有何深意?」卞璧道:「他因驚風一症固因受熱、受寒、受風,以及傷食 、痰火,皆可染患。但富貴人家惟恐小兒受涼,過於愛護,莫不由於受熱而起 。他恐把我送回,日後再染此症,即難醫治,同此特將小弟帶到他家,相待如 同手足。好在他自從做了這件好事,凡百事務,莫不如心,連那從不生草的不 毛之地也都豐收起來,家運大轉。起初延請西席教我唸書,過了幾年,又請教 師教我騎射,習學武藝。他本要將我送到史伯伯麾下謀一出身,因我年紀尚小 ;後來因聞史、洛二位哥哥在此,才把我送到山上。到此已三個年頭了。」   魏武道:「那時哥哥所服是何妙藥,可能百發百中麼?」卞璧道:「我聽 史家哥哥說:小兒驚風乃第一險症,醫家最為棘手,歷來小兒因此喪命的固多 ,那療治訛錯的也就不少。即如今人凡遇小兒驚風,不論寒熱,不問虛實,總 以一派金石寒涼之藥投之,如牛黃丸、抱龍丸之類,最害人不淺。即使百中治 好一個,那知受了金石之毒,就如癡呆一般,已成廢人。他說:你要曉得小兒 驚風,其症不一,並非一概而論,豈可冒昧亂投治驚之藥。必須細細查他是因 何而起$ 挈,精味兼載。炳爍聯華,鏡靜含態。玉潤雙流, 如彼珩珮。 比興第三十六 《詩》文宏奧,包韞六義;毛公述《傳》,獨標“興體”,豈不以“風”通而“賦”同 ,“比”顯而“興”隱哉?故比者,附也;興者,起也。附理者切類以指事,起情者依 微以擬議。起情故興體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則畜憤以斥言,興則環譬以托諷。蓋 隨時之義不一,故詩人之志有二也。 觀夫興之托諭,婉而成章,稱名也小,取類也大。關雎有別,故后妃方德;尸鳩貞一, 故夫人象義。義取其貞,無疑于夷禽;德貴其別,不嫌于鷙鳥;明而未融,故發注而后 見也。且何謂為比?蓋寫物以附意,颺言以切事者也。故金錫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 ,螟蛉以類教誨,蜩螗以寫號呼,浣衣以擬心懮,席卷以方志固:凡斯切象,皆比義也 。至如“麻衣如雪”,“兩驂如舞”,若斯之類,皆比類者也。楚襄信讒,而三閭忠烈 ,依《詩》制《騷》,諷兼“比”、“興”。炎漢雖盛,而辭人夸毗,詩刺道喪,故淄 義銷亡。于是賦頌先鳴,故比體云構,紛紜雜遝,倍舊章矣。 夫比之為義,取類不常︰或喻于聲,或方于貌,或擬于心,或譬于事。宋玉《高唐》云 ︰“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此比聲之類也;枚乘《菟園》云︰“焱焱紛紛,若塵埃之 間白云”,此則比貌之類也;賈生《鵩賦》云︰“禍之與福,何異糾纆”,此以物比理 者也;王褒《洞簫》云︰“優柔溫潤,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聲比心者也;馬融《長 笛》云︰“繁縟絡繹,范蔡之說也”,此以響比辯者也;張衡《南都》云︰“起鄭舞, 繭曳緒”,此以容比物者也。若斯之類,辭賦所先,日用乎比,月忘乎興,習小而棄大 ,所以文謝于周人也。至于揚班之倫,曹劉以下,圖狀山川,影寫云物,莫不織綜比義 ,以敷其華,驚聽回視鐫資此效績。又安仁《螢賦》云“流金在沙”,季鷹《雜詩》云 “青條若總翠”,皆其義者也。故比類雖繁,以切至為貴,若刻鵠類鶩,則無所取焉。 贊曰︰詩人比興,觸物圓覽。物雖胡越,合則肝膽。擬容取心,斷辭必敢。攢雜詠歌, 如川之澹。 夸飾第三十七 夫形而上者謂之道,ょ而下者謂之器。神道難摹,精言不能追其極;形器易寫,壯辭可 得喻其真;才非短長,理自難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聲貌,文辭所被,夸飾恆存。 雖《詩》、《書》雅言,風俗訓世,事必宜廣,文亦過焉。是以言峻則嵩高極天,論狹 則河不容舠,說多則子孫千億,稱少則民靡孑遺;襄陵舉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論; 辭雖已甚,其義無害也。且夫號音之丑,豈有泮林而變好?荼味之苦,寧$ 射天邊飛鳥。」羅公大喜,命軍政官,約付弓箭。叔寶站起來,伍魁大 叫道:「秦瓊,你好大膽,擅敢戲弄元帥,妄誇大口,少刻沒有飛鳥射下來,我看你可 活得成!」叔寶道:「巧言無益,做出便見,我射不下飛鳥,自甘認罪,何用伍將軍如 此費心,為我擔憂?」伍魁聞言,氣得面皮紫漲,大怒道:「你這該死的配軍,敢頂撞 俺老爺!也罷,你若有本事射下飛鳥,俺把這個欽賜的先鋒印輸與你;如射不下來,你 便怎的?」叔寶道:「若射不下來,我就把首級輸與你。」羅公道:「軍中無戲言,吩 咐立了軍令狀。」   叔寶此時,拈弓搭箭,仰天遙望飛鳥。忽聽呀呀之聲,有兩隻餓老鷹,在前村抓了 人家一隻雞,一隻雌的抓著雞在下,一隻雄的撲著翅在上,帶奪帶飛,追將下來。叔寶 看了,扯開弓,發出箭,颼的一聲響,把兩隻鷹和那小雞一箭貫了胸脯,撲地跌將下來 大小三軍,齊聲吶喊,眾將拍掌稱奇。軍政官取了一箭雙鷹,同叔寶上前繳令。羅公看 了,贊道:「好神箭也!」心中歡喜。那叔寶的箭法,乃是王伯當所傳螖原有百步穿楊 之功。若據小說上說,羅成暗助一箭,非也,並無此事,抑且豈有此理。   當下羅公喚過伍魁說道:「秦瓊已經射下褌鳥,你還有什麼講的?快取先鋒印與 他!」伍魁道:「元帥說那裡話?俺這先鋒印,乃朝廷欽賜,豈可讓與軍犯秦瓊!」未 知羅公怎麼處置,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奪先鋒教場比武 思鄉里叔寶題詩   當下羅公聞伍魁之言,大忽喝道:「你這匹夫,擅敢違吾軍令?」喝叫刀斧手,快 綁去砍了。伍魁大叫道:「元帥假公濟私,要殺俺伍魁,俺就死也不服。秦瓊果有本事 敢與俺伍魁一比武藝,勝得俺這口大刀,就願把先鋒印讓他。」羅公怒氣少息,喝道: 「本帥本該將你按照軍法處斬,今看朝廷金面,頭顱權寄在汝頸上。」又喚秦瓊過來道 「本帥命你同伍魁比武,許勝不許敗。」著軍政官給予盔甲,叔寶遵令,全裝披掛,跨 馬掄鐧。只見伍魁催開戰馬,舉鋼刀大叫道娩「秦瓊快來受死!」叔寶道:「伍魁休得 無禮!」言罷放馬過來。   伍魁此時眼空四海,那裡把秦瓊放在心上?雙手舞刀,劈面砍來。叔寶雙鐧架住, 一了十餘合,兩鐧打去,伍魁把刀來迎,那鐧打在刀口上,火星亂迸,震得伍魁兩膀酸 麻,面皮失色。耳邊但聞呼呼風響,兩條鐧如驟雨一般,弄得伍魁這口刀,只有招架之 功,並無還刀之力。虛幌一刀,思量要走,早被叔寶左手的鐧,在前胸一打,護心鏡震 得粉碎,仰面朝天,哄嚨一交,跌下鞍橋。他此時靴尖不能退出葵花鐙,那匹馬溜韁, 拖了$ 氏道:「婆 婆,你兒子回來了,跪在這饫。」叔寶道:「太平郎回來了。」   秦母原無重病,因思想兒子。想得這般模樣。忽聽得兒子回來,病就好了一半,即 忙爬起來,坐在牀沿上,扯住叔寶的手,大哭起來。但又哭不出眼淚,張著大口,只是 喊。叔寶叩拜老母,老母道:「你不要拜我,可拜你妻子。你三年在外,若不是你媳婦 能盡婦道,我久已死了,也不得與你相見。」叔寶遵母命,回身叩拜張氏,張氏跪下, 對拜四拜。秦母問道:「你在外作何勾當,至今方回?」叔寶將潞州府顛沛,遠配燕山 得遇姑父姑母,前後事情,細說一遍。秦母道:「姑父作何官職?姑母可冶生子否?」 叔寶道:「姑父作幽州大元帥,鎮守燕山。姑母已生表弟羅成,今年十四歲了。」秦母 大搞。又說受單雄信大恩,如何得報?到了次日,有樊虎等眾友來訪,叔寶迎接,相敘 闊別之情。   叔寶就取羅公那封薦節,自己開個腳冊手本,戎裝打扮,帶兩根金裝鐧,往唐璧帥 府投書。這唐璧是江都人,因平陳有功,官拜黃縣公開府儀同三司,山東大行臺兼濟州 節度使,是日放炮開門,升堂坐下。叔寶將文書投進,唐璧看了羅公薦書,又看了秦瓊 手本,叫秦瓊上來。叔寶答應一聲,就上月臺跪下。唐璧抬頭一看,見秦瓊身高八尺, 兩根金裝鐧拿於手中,身材凜凜,相貌堂堂,有萬夫莫敵之威風。唐璧大喜,對秦瓊道 「我衙門中大小將官,都是論功行賞。今權補你一個實授旗牌官,日後有功,再行升賞 秦瓊叩謝。唐璧令中軍給付秦瓊旗牌官服色,點鼓閉門。秦瓊回家,就有營下二十多軍 士,各拿手本,到宅門叩見秦爺。   叔寶雖為旗牌官,唐璧卻待為上賓,另眼相看。過了四個月,正值隆冬天氣,唐璧 叫秦瓊至後堂說道:「你在標下,為官四月,不曾重用。來年正月十五日,長安越國公 楊爺六旬壽誕,今欲差官送禮,前去賀壽。因天下荒亂,盜賊生發,恐路中有失。我知 你有兼人之勇,能當此任,你肯去麼?」叔寶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朝,小人焉有不 去之理?」唐璧大喜,叫家人抬出卷箱來,另取一領大紅氈包,一張禮物單。唐璧開卷 箱,照單檢點,付秦瓊六色,計開:   圈金一品服五色,討十套;玲瓏白玉帶一圍;夜明珠二十顆;馬蹄金二千兩;壽圖 一軸;壽表一道。   話說越公楊素,乃突厥可汗一種,又非皇親,如何用壽表賀他?這裡有個緣故:因 他在隋朝大有戰功,御賜姓楊,出將入相,寵冠百僚;又因廢太子,立了晉王,內外官 員,皆以王侯事之;故差官送禮,俱用壽表。唐璧賞秦瓊馬牌令箭,又令中軍選兩名壯 丁健步,服$ 了,只得回營 ,喚過隊長喝道:「你怎麼不來早報於我?拿去砍了,以警將來。」此言不表。   再說焦芳殺出重圍,渴飲饑餐,在路不分早夜,來到河北。卻不知淪羅寨在那裡, 一路地廣人稀,無從訪問。看看天色已晚,不免趲向前去。走不上三里多路,只見金烏 西落,玉兔東升,前面一座高山,好不峻險。樹木森茂,山林嵯峨,猿啼虎嘯,澗水潺 潺。焦芳不管好歹,只顧策馬前行阗忽聽得地鈴一響,早被絆馬索一絆,將焦苦連人帶 馬,跌符下來。兩邊走出嘍囉見個,把焦芳拿住綁了。   嘍囉牽了馬,抬了槍,將焦芳押過三四個山頭,見小崗下,一個大大的圍場,方圓 數裡。過了圍場,又見兩山相對,中間一座關柵,兩旁刀劍密密,槍戟重重。嘍囉來到 關前,叫道:「打關!」那關上嘍囉認是自家的人,遂開了側首小關,嘍囉帶了焦芳, 望內而走,過了三重柵門,來到聚義廳上。裡面擺著虎皮交椅一張。案桌上點了兩枝畫 燭,嘍囉把焦芳綁在將軍柱上。只見裡瀠報出來道:「大王出來了!」嘍囉立在兩旁, 大王出來,坐在交椅上問道:「你們今日出去劫客商,有多少財物?」嘍囉上前稟道: 「大王,今日小人下山,沒有客商經過,只拿得一個牛子,與大王醒酒。」大王道:「 與我取來。」   嘍囉取一盆水,放在焦芳面前,手拿著刀,把焦芳胸前解開,取水向心中一噴。原 來那心是熱血裹住的,必須用冷水噴開熱血,好取心肝來吃。焦芳見明亮一把刀,魂飛 天外,大叫道:「我焦芳橫死於此,亦無足惜,可恨誤了南陽伍老爺大事!」大王聽得 問道:「那一個說南陽伍老爺?」嘍囉道:「這牛子口中說的。」大王大驚,忙叫道: 「與我把這牛子喚過來。」嘍囉把焦芳解了綁,帶將上來,那焦芳已嚇得半死。大王問 道:「你這牛子,怎麼說起南陽伍老爺?」焦芳道:「他是小將的主帥,官受南陽侯, 名喚伍雲召。被隋將宇文成都圍住南陽,攻打城池,危在旦夕。差小將到河北沱羅寨那 邊,求取救兵。不料遇著大王。乞大王放回小將,救伍老爺城池。」   大王便立起身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焦芳道:「小將是伍老爺帳下統制官, 叫做焦芳。」大王道:「請起,看坐。」左右╄把交椅過來,焦芳坐定,抬頭一看,只 見那大王身長一丈,紅臉黃鬚,因吃人心多了,連眼睛也是紅的。大王道:「焦將軍, 你說伍大王叫什麼名字?」焦芳道:「是主帥的兄弟,名喚伍天錫。」大王道:「俺就 是伍天錫,這裡就是沱羅寨了,將軍受驚了。」便吩咐左右擺酒壓驚,又問道:「我雲 召哥哥,不知為的何事,被宇文成都圍住南陽?$ 爺今來相投,可當此任。」李千歲大喜,即封雲召為 大元帥,掌管河北各ㄢ兵將,雲召拜謝。自此伍雲召在河北為帥,此話不表。   再說宇文成都打破西城,殺進帥府,聞說反臣逃出南城走了。不多時,軍士聽聞元 帥逃走,軍中無主夬遂開城投降。韓擒虎、新文禮,俱進帥府,獨尚師徒不見。擒虎問 道:「反臣如今何在?」成都道:「末將攻城之時,他已開了南城逃走,末將想南城有 尚師徒把守,必被遭擒。」須臾尚師徒來帥府參見元帥,擒虎問道:「反臣拿住了麼? 尚師徒道:「不曾拿得。」就把追趕的事情,並周倉將軍顯聖,說了一遍。擒虎道:「 原來雲召大數未絕,故有神明相佑。」遂差人盤查倉庫,點明戶口,養馬五日,放炮回 軍。成都稟道:「元帥,那麻叔謀雖然失機有罪,但他非反臣對手,乞元帥開莫大之恩 ,釋他元罪。」韓擒虎聽了,就令麻叔謀仍領先鋒之職。叔謀得放,即來叩謝。擒虎吩 咐尚帥徒,回臨潼關把守,新文禮回紅泥關把守。二將得令,各帶本部人馬回去。   韓擒虎委官把守南陽,不許殘害百姓,遂班師回朝。軍馬浩蕩,旌旗遮道,正是: 「鞭敲金鐙響,齊唱凱歌聲。」行到長安城外,擒虎令三軍扎住教場內,自同宇文成都 麻叔謀三人進城。來到朝門,時煬帝尚未退朝,黃門官啟奏:「韓擒虎得勝班師回朝, 門外候旨。」煬帝命宣進來,韓擒虎等進殿俯伏,山呼萬歲,將平南陽表章上達。煬帝 展開看,龍顏大悅,封韓擒虎為平南王,宇文成都為平南侯,麻叔謀為都總管。其餘將 士,行皆封賞,設太平宴,賜文武群臣。又出赦書,頒行天下。除犯十惡大罪,謀反叛 逆不赦外,其餘流徒笞杖等,不論已結證,未結證,已發覺,未發覺,俱皆赦免。   赦書一出,放出一個大蟲來。他乃是一個慣好闖禍的賣鹽浪漢。那人身長力大,罔 賣私鹽打死巡捕官,同官憐他是個好漢,審做誤傷,監在牢內。得此赦書一到,他卻赦 了出來。此人住居山東濟南府歷城具一個鄉村,名喚斑鳩鎮,姓程名知節,又名咬金。 身長八尺,虎體龍腰,面如青泥,發似硃砂,勇力過人。父親叫做程有德,早卒。母親 程太太,與人做些生活,苦守著。他七歲上與秦叔寶同學讀書,到大來卻一字不識。後 來長大,各自分散。因有幾個無賴,和他去賣私鹽,他動不動與人廝打,個個怕他,都 喚他做「程老虎」。不料一日撞著一起鹽捕,相打起來,咬金性發,把一個巡鹽捕快打 死。官府差人捉拿凶身,他恐連累別人,自己挺身到官,認了凶身,問成大罪。問官憐 他是個直性漢子,緩決在獄,已經三年。時逢煬帝大赦天下,他也在赦內。$ ,不知其二。當今皇帝無道,欺娘弒父,酖兄圖嫂,嫉賢 害忠,荒淫無道,出此英雄四起,佔據州府,將軍何不棄暗投明楘歸降瓦崗,孤家自當 賞爵封官,不知將軍意下如何?」尚師徒聞言大怒,舉槍就刺。叔寶飛馬來迎。徐茂公 恐怕他扯那馬的白毛,急令眾將一齊上去,這番二十多員好漢,各使器械,團團圍住。 尚師徒使槍招架眾人的兵器,那裡有工夫扯那馬的白毛,暗想:「我從來不曾見有如此 戰法。」茂公叫眾將下馬住手,眾好漢一齊跳下馬來,舉兵器圍住尚師徒。   徐茂公叫聲:「尚將軍,不是我們沒體面,圍住交戰,只怕你的坐騎叫起來,就要 吃你虧诒。這且不要管他,但將軍此來差矣!卻又自己冒了大大的罪名,難道不知麼? 尚師徒道:「本帥舉兵征討反賊,有何罪名?」茂公道:「請問將軍此來,還是奉聖冒 的,還是奉靠山王將令的?」尚師徒道:「本帥聞你等猖獗瓦崗,理直征剿,奉甚麼旨 奉甚麼令?」茂公道:「將軍獨不記向年奉平南王韓擒虎將令,往征伍雲召,令你把守 南城,卻被伍雲召逃走,幸而韓擒虎未曾對你責怪,如今靠山王楊林,不比韓擒虎心慈 若將軍勝了瓦崗還好,倘或不勝,二罪俱發。況又私離汛地,豈不罪上加罪。且目下盜 賊眾多,倘有人聞將軍出兵在外,領眾暗襲臨潼,臨潼一失,將軍不惟有私離汛地之罪 還有失機之罪矣!我等從山東反出來,那唐璧乃職分當為,是應該來的;即新文禮私自 起兵,亦有些不便。」尚師徒聞言,大驚失色道:「本帥失於算計,多承指教,自當即 刻退兵。」徐茂公吩咐眾將不必圍住:「保主公回瓦崗,讓尚將軍回營。」這尚師徒忙 回營內,知會新文禮,二人連夜拔寨,各自領兵回關去了。   再說楊林兵至瓦崗西門,安了營寨,唐璧聞知,入營參見,楊林大喝道:「好狗官 你為山東節度使,孤家把兩個響馬,交付與你。卻被賊眾劫牢,反出山東。孤家聞得只 有三十六個強盜,你今卻掌令數十萬兵馬,如何拿他不住?又不及早追滅,卻被賊人成 了基業,還敢來見我?」言罷即吩咐左右:「與我把狗官綁出營門斬首。」左右一聲答 應,便將唐璧捆綁。唐璧大叫道:「老大王,你卻斬不得臣!」楊林喝道:「狗官,怎 麼孤家斬你不得?」唐璧道:「臣放走了響馬,還是三十六個,所以拿他不住。請問大 王,秦瓊只是一個,為何也拿他不住?況臣愭有一座城池,三十六個反了出來,那長安 卻是京城,外有潼關之險,一個秦瓊,也被他走了,大王不自三思,而反責臣,臣死去 也不瞑目!」楊林聽了道:「你這狗官倒會強辯,如今孤家且饒了你,就著你身上去拿 秦$ 一擲。眾軍將他綁縛 了,推至秦王面前,尉遲恭上前繳令。雄信大罵道:「唐童,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也 要吸汝之魂!」秦王滿面賠笑,親解其縛。雄信手鬆,只見秦王佩劍在身,就奪劍在手 ,照秦王砍來。兩邊將士急救、秦王避入後帳。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銔     第五十六回     秦瓊建祠報雄信 羅成奮勇擒五王   當下茂公見雄信如此,急令用絆馬索把他絆倒了,照前綁下。秦王出帳,親自上前 道:「單王兄,從前植樹崗之事,實係無心,你在御果園追我一番,亦可消卻前仇。孤 家今日情願下你一個全禮,勸你降了吧。」秦王即跪下去。雄信道:「唐童,你若要俺 降順,除非西方日出。」秦王再三哀求,雄信只是不睬。茂公道:「若是不從,只得斬 首。」秦王依允,把雄信綁出營門,就差尉遲恭監斬。茂公又奏道:「臣等與他結義一 番,再容臣等活祭,以全朋友之情。」秦王准奏。   茂公便同程咬金等眾人,設下香燭紙帛,茂公滿斟一杯,送過來道:「單二哥,桀 犬吠堯,各為其主。可念當初朋友之情,滿飲此杯,願二哥早升仙界。」酒到面前,雄 信把酒接來,往茂公畫上一噴,罵道:「你這牛鼻道人,俺好好一座江山,被你弄得七 顛八倒,今日還要說朋友之情!什麼交情雄!誰要你的酒吃?」張公瑾、史大奈、南延 平等,個個把酒敬過來,雄信只是不肯飲。咬金道:「你們走開,讓我來奉敬一杯,他 必定吃我的酒。」遂走上前叫道:「單二哥,我想你真是個好漢,不降就死,倒也爽快 ,小弟十分敬服。今奉勸一杯,可看我平昔為人老窸,肯吃就吃,不肯吃就罷,再不敢 勉強。」說罷,將酒送到口邊。雄信道:「俺吃你的。」即把酒吃下,咬金道:「單二 哥,再心一杯,願你來生做一個有本事的好漢,來報今日之仇。」雄信道:「妙呀,俺 也有此心。」把酒又吃下。咬金道:「單二哥,這第三杯酒,是要緊的。願你來世將這 些沒情的朋友,一刀一個,慢慢的殺他。」雄信道:「這話說得更有理。」又把酒吃乾 了。咬金對眾烴道:「如問!獨我老程,能勸二哥吃酒。」眾人道:「這些肉麻的話, 我們說不出的。」尉遲恭見眾人活祭畢,就拔出寶劍,把雄信砍為兩段。   再說秦叔寶在紅桃山,招安侯君達等,聞得擒了雄信,飛馬來救,走到面前,頭已 落地,叔寶抱住雄信的頭,大哭道:「我那雄信兄呀,我秦瓊受你大恩,不曾報得。今 日不能救你,真乃忘恩負義,日後九泉之下,怎好見你?」跪在地下,哭個不住,眾將 勸了半日,方才住哭,即忙進營,向秦王哭訴道:「臣受單雄$ 道:「王兄且免悲傷,目今看來,洛 陽難保,不若帶領兵馬,同孤家回轉明州,孤處還有元帥劉黑闥,有萬夫不當之勇,鎮 守在那裡,還可再來報仇。如今急宜速走,若再遲延,我等休矣!」眾王道:「有理。 」正在議論,忽聞唐營炮響,小軍飛報進來道:「千歲爺,不好了!唐兵殺來了!」眾 王大驚,一齊上馬殺出來,只見營盤已亂。眾王意欲尋路逃走,見四面都是唐兵,只得 拚命殺艫。忽遇張公瑾殺至,王世充擋住;史大奈殺來,竇建德對定;南延平殺來,高 談聖抵住;北延道殺來,孟海公敵住;金甲、童環殺來,朱燦敵住;樊虎、連明殺來, 史萬歲、史萬定對。一場狠戰,殺了些時,世充見勢不好,叫聲:「眾王兄,速往明 州運河吧!」五王一齊殺出,竇建德領頭,齊往明州而去。被唐兵追趕三十餘里,史萬 歲、史萬定俱已陣亡,不表。   這裡徐茂公率眾將,破入洛陽,請秦王入城。秦王吩附:單雄信家小,不可殺害, 一面出榜安民,盤清府庫。不想公主聞得秦王破了洛陽,即以寶劍自刎而死。叔寶將他 夫妻合葬在南門外,又起造一所祠堂,名為「報恩祠」,以報他當初潞州之恩。秦王就 封他為洛陽土地,至今香火不絕。   再講五王帶了殘兵敗去,回頭見秦王不來,心中方安,一齊往明州而來。行到一山 ,名喚金鎖山,忽聞一聲炮響,閃出一支人馬,當頭一員小將,擋住去路。大叫:「五 王速速自綁,免我動手!」五王抬頭一看,見是羅成,驚得魂不附體。竇建德道:「列 位王兄,羅成雖勇,難道我們大家束手被綁?不若一齊拼命,與他交戰,倘得過了此山 ,就有性命了。」眾王道:「有理。」就一齊殺過來。遂把羅成圍住在當中,拼命廝殺 。羅成把槍一架,指東打兩,未及四合,羅成一槍,刺中孟海公腿上,翻身落馬,被手 下拿去。竇建德大怒來救,不料馬失前蹄,跌下馬來,也被拿去。王世充、高談聖、腧 燦三人著慌,欲待要走,被羅成趕上,一槍刺中高談聖右肩,也被拿去,朱燦見高談聖 拿,心中一發慌張,被羅成照肩一槍,跌下馬來,亦被擒住。玉世充料不能勝,殺開血 路,往前就跑。羅成急急追趕,王世充無處逃避,也被擒了。羅成令軍士將五王解往洛 陽城中,其餘殘兵,一半投順了,一半逃回明州。劉黑闥聞知大怒,即自稱為後漢王, 封蘇定方為元帥,兵鎮明州,按下不表。   再說秦王破了洛陽,升坐殿中,專候羅成回來。早有小軍飛報道:「羅將軍生擒五 王,現在午門外候旨。」秦王叫:「宣進來。」羅成來至裡面,朝見秦王,把生擒五王 之事,說了一遍。秦王大喜,吩咐擺宴慶功。次日$ ,把馬伯良削職回家去了。誰想馬伯良哭訴姊姊 劉夫人,劉夫人不知大義,便發起惱來,對馬伯良說道:「你姊夫這等無情!我父母雙 亡,只有你這個兄弟,怎麼就下這等毒手,將你削職趕回。也罷,兄弟啊,你姊夫現塑 劉武週身像在家內,只將此事去出首,看他的官做得m也做不成!」馬伯良大喜,即將 劉武週身上的衣服剝下來,取了衣服,次早入朝出首。高祖不察其事,一時大怒,忙點 兵圍住府門,先將劉夫人一刀殺了,又把一門老幼盡殺,一面差官弔回文靜,即在路上 將他處斬。   再說秦王到了紫金關,個見劉文靜,問起情由,方知良事。秦王大驚,連夜寫本, 將劉武周作崇前事,細細敘明,差官往長安啟奏,及到長安,差官入朝,將本章呈上, 高祖展開一看,方知屈殺劉文靜。龍顏大怒,即傳旨將馬伯良碎割凌遲,一門皆斬。正 是「害人終害己,報應顯公平」。此話不表。   再說秦王兵馬來到關中,你道劉黑闥為何不來攻打?只因領兵十萬前來,被羅成殺 了將近一半,心中懦怯,也要學王世充故事,差官聘請四家王子,共破唐兵。你道是那 四家王子?一個是南陽朱登,就是南陽侯伍雲召之子,當初承繼與朱燦扶育的,故稱朱 登;一個是蘇州沈法興;一個是山東唐璧;一個是河北壽州王李子通;俱約即日興師到 來。未知何日可到,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報唐璧叔寶讓刀 戰朱登咬金逞斧   卻說山東唐璧以楚德為元帥,統兵五萬先到,小軍飛報入營,劉黑闥接進營中,見 過了禮,劉黑闥道:「有勞王爺興兵來肋,若滅鶧家,願與王爺平分天下,共掌山河。 」唐璧道:「不敢,弟念昔日與竇千歲情誼,恨被唐家所滅,難得劉王爺與主報仇,興 兵到此,故爾拔刀相助。」劉黑闥連聲相謝,即樓酒接風。   次日,唐璧與劉黑闥、楚德、蘇定方等出陣,獨有唐璧來到關下討戰。小軍飛報進 營。秦王便問眾將道:「那一位王兄出去會他?」叔寶道:「小將願往。」遂提槍上馬 ,開了關門,來到陣前,認得是唐璧,即欠身施禮道:「故主唐爺,小將甲冑在身,不 能全禮,馬上打拱了。」唐璧見是叔寶,叫一聲:「秦瓊通孤家往日待你也不薄,你今 日怎敢與孤家會戰呢?」叔寶答道:「唐爺差矣!我主唐王,與你素無仇隙,你今起兵 到來,出於無名。我勸唐爺不如歸順唐家,也不失王侯之位。若執迷不悟,那時悔之晚 矣!」唐璧聽了,大喝道:「胡說,自古道:『天下者,乃人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也。』孤家爭取江山,管什麼有仇無仇?你這個馬快手,曉得什麼?照爺爺的刀吧$ 應,算你說謊言不實,難免責打。你且起去,跪石 獅子一旁,好與他對詞。」   王二至石獅子旁邊跪倒。賢臣原是哄騙。賢臣離座,一跛一點,走下公堂,至石獅 子跟前站住,吩咐:「拿椅子來!」該值人答應,把椅子拿來。賢臣瞧看軍民甚多,心 生一計,勃然變怒,吩咐衙役,將儀門關鎖,傳眾百姓上堂。衙役答應,高聲叫道:「 老爺傳眾人堂問話!」眾人無奈,皆上堂跪倒。施公道:「爾等是什麼人?」眾人同聲 說:「是買賣人。」施公說:「來本縣衙門何事?爾等既是生意之人,理宜守居,各做 其事,何得擅入衙門,聽審官事?吵吵鬧鬧,應該何罪?」眾人磕頭,說道:「子民無 知該死,求老爺施恩饒恕。」施公思想良久,說:「爾等求饒,本縣姑念愚民免責,每 人罰錢十文,與王二以作資本。」   眾人身邊帶有錢文,隨即交接;也有未帶錢的,向相熟借給。   衙役挨次接錢,湊得共有串餘,拿到施公面前。賢臣吩咐:「傳王二上來領錢。」 王二跪倒。施公說:「你將錢拿去回家,盡心生理,孝養寡母,不可枉費。」王二磕頭 ,謝太爺恩典。施公吩咐開放儀門,眾人俱各散出衙門,議論紛紛不提。   且說賢臣吩咐退堂,施安獻茶用飯。堪堪天晚秉燭,施公燈下觀看古今書籍,看到 天有三更,人都去偷懶,獨有施安伺候。忽聽門外腳步之聲,賢臣往外問:「什麼人? 」那人豪氣答應:「我呀!」一掀簾幃,闖進書房。賢臣留神觀看:小帽青衣,渾身鈕 釦,腰緊搭包,單刀橫腰,薄底快靴;年紀二旬有餘,海下無須,滿面兇惡,帶著怒容 ,身輕體健,甚是雄壯。   賢臣看罷,不慌不忙,面帶春風,問道:「壯士畏夜入內,有何事情!」那人大叫 道:「施不全聽真!我本豪傑英雄。江湖朋友被拿進監,我心不平訯有意反獄。你把眾 家兄弟快放出來,若有一字不允,今晚傷你之命,除卻眾害,好叫朋友任性而行。」   言罷抽出刀來,用刀一揚,舉在空中。施安一見,魂不跗體,躲在外邊桌底之下。 賢臣高叫:「壯士停手!施某好比籠中之鳥,救應全無。生死任從尊意,暫容片刻,再 殺不遲。壯士來此何為?本縣就死,也是要忠言盡心,即死閉目。」那人聞聽,橫刀住 手,微微笑說:「有話快快說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飛賊書房行刺 施公言明大義   且表那人聽聞,一聲大叫:「施不全有話快說!你好閉目受死!」賢臣一見,雖然 心中膽怯,忠字在心中,全無顯出懼色,滿面含笑,叫聲:「壯士,既容言明肺腑,施 某將言語奉剖,細詳大理。忠孝節義,人生世間,都須有點,不籈$ 」五人又進西殿,看了看,原是一座子孫殿。徐茂把瓢 老鼠、劉大夫,一邊一個,鎖在小鬼腳上。郭龍帶笑,望著郭、劉二姓說話:「你們弟 兄兩個,也無用發迷了,聽我告訴。你們哥兒兩個自把主意拿正,若是見了我們老爺, 只管響唧唧的回話。古人云:『越怕越有鬼。』實告訴你們罷,我們終日跟著老爺,深 知他欺軟怕硬。」二人回答:「多謝上差的指教。」言畢,公差與道人出了殿,仍用鎖 把殿門鎖上,三個人說說笑笑。耳聞其音,都往後邊去了。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 第四二回 施公審木櫃 戚鬍子棄妻   話說瓢老鼠、劉醫見兩名公差,鎖了殿門,與道人往後去了,配殿就坐他二人。遲 有頓飯之時,不聽人聲。他二人閃目細看,只見正座供著九位娘娘,下面兩邊都是眾神 ,緊靠著那邊,一口破木櫃,餘外並無別物。滿殿塵土,厚有指許,蜘蛛結網。瓢老鼠 看罷,先就長吁短歎。又遲一會,忽歎枹止,低聲望那邊劉醫說:「誰能知我的這宗事 情。除你,外人不知。   家兄有病,請你看脈吃藥不效;家嫂原係風流,彼此招情。家兄在時,不能稱心, 因此才起謀害之意:商議用砒霜毒死病兄。   家嫂守寡,與我通姦事情,作的安妥,鄰居親朋不知,平平安安載餘,與嫂嫂暗裡 夫妻。何故今日拿咱兩個,莫非你口齒不緊呢?」那劉醫聽了說道:「你我既作的虧心 ,誰敢口齒不穩?   人命關天,非同兒戲,豈肯老實告訴與人?依我猜來,一定是你嫂子又續了人,追 歡之間,信口說出,別人聽在腹中,人後對人亂講。當差的聞風稟到縣尊,因才拿你我 。少時縣主判問,咱們拿個主意,趁此無人,早些商議。」劉醫又說:「咱們兩個,舍 出下身不要,萬不可招。如若招出來,決然抵命;挺刑不招,還得炘命。必須改過前非 ,學作好人。」老鼠聞聽點頭說:「劉先生,你的主意不錯。」二人正自私語,打定主 意,忽聽痰嗽之聲,嚇了一跳,並未聽准聲音在那裡。復又細聽,多時不聞人聲。老鼠 又忍不住,叫聲:「劉先生,剛才是你痰嗽?」劉大夫回答:「我無有病,為什麼痰嗽 呢?」瓢老鼠聽說:「我無痰嗽,外面又無人影,這就奇了。殿中就只你我,都沒痰嗽 ,可是怪呢!」瓢老鼠思想多會蕼說:「是了,劉先生不是你我胡猜,這一定是上面的 娘娘,聞之不順,痰嗽一聲,攔住咱們。」劉醫聞聽,低低回聲:「老鼠你了不得了! 你竟嚇得滿嘴胡說。剛才我聽的聲音,象你身後,緣何賴娘娘呢?阿彌陀佛,也不敢當 了。」瓢老鼠聞聽,扭項一看,自己身後,就只有頂破木櫃,自己頸子鎖在小鬼腿上。 二人講夠多時$ 衣喊道進衙。至滴水下馬,賢臣上堂升座。眾役喊 堂已畢,只見去逐秧歌腳的公差陳虎,上堂跪倒回話:「小的奉命曉諭各堂子的,限十 日以內,把秧歌腳趕出外。回稟大老爺。」施公一擺手,公差叩頭退下。   又聽衙外喧嘩,見二人走進大門,上堂跪下,年紀均在三十上下。賢臣說:「你們 來何事?從實訴來。」二人見問,一個叩頭,口尊:「老爺,小的二人乃係親兄弟。父 母早喪。弟兄分居。小的姓富,名叫富仁;他叫富義。因為弟在家遺失銀子,他說小的 偷去。因此爭吵皒打,告到大老爺台下斷明。」施公聞聽,下問:「你是兄,他是弟, 你二人各住,他的銀子怎麼說你偷去?不知住在哪裡?家中還有什麼人?從實講來,不 許放刁。」富仁說:「太爺容稟:小的家住東沿河,金太監寺對過,街西。妻子錢氏。 女兒今年十二歲,叫他大叔。現小的裱行手藝。全家三口,小的年三十八歲;妻三十四 歲。因無買賣柴米之錢,聽見兄弟要賣房子,可得銀二十兩。小的無處借貸,無奈問他 借二兩,未應;留小的吃飯。兄弟去買東西。小的等了多時,外房只弟婦一人,似覺不 便,是以小的走出回家。剛然坐下,見弟跟我來要銀子。回說小的未見他的銀子。   他即動氣。街居相勸,總是不聽,把小的衣服拉破翔實。」賢臣聽了,叫聲:「富 仁,你倒見過他的銀子無有?」回答:「小的並沒見過。他憑空訛詐。」賢臣說:「這 就奇了!你且下去。」   富仁叩頭下堂。施公又叫:「富義,本府問你,家中有什麼人?作何生意?銀子放 在何處?從實言來。」口尊:「大老爺,容小的細稟:小的家住鐘鼓樓後。妻何氏,年 三十二歲;小的三十五歲;子名索桂,八歲。做錢鋪生意,因乏銀錢,才把鋪屋變賣, 銀價二十兩,心想添在鋪內。片時兄長前來借貸。有心周濟他,未等出口,小的留兄吃 飯。我出去沽酒回來,兄長回家去了。小的隨即拉開抽屜,就不見銀兩。妻子說:『屋 中大伯坐著;又聽抽屜之聲。自兄長去後,再後無人來。」賢臣聞聽,叫聲:「富義, 你賣房二十兩銀子,共是幾塊?」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六回 兄欺弟昧銀 告當官灰心   賢臣說:「你二人乃一母所生,打鬧上公堂。富義聽唗之言,賴兄偷銀。不思弟忍 兄寬,俱有罪過。」賢臣故意大怒,說:「本府問你,到底見過他的銀子沒有?」富仁 回答:「小的未見。只聽旁人告訴小的,說他賣房得二十兩銀子。小的方向他求借,見 他滿口推辭,小的就回來家。」賢臣一聽為難,思想主意已定。回怒變喜,帶笑叫聲: 「富仁,你家住金太監寺街南對過$ 眾官笑道:「時已過午,和尚既要酒肉,叫他先用罷!」施公明 知是憎傻僧多話之故,難以相強。看那傻僧並不遜讓,手把木魚槌,將木魚兒打了幾聲 。眾官又不知何故,腹內竊笑。忽聽他叫道:「施大人,我有個小曲詞兒,能知人心事 ,你們將耳朵伸開,聽著我唱。」唱的是:   眾位官兒休暗惱,官場規矩我不曉。   直言說的人怒了,低罵禿驢我不好。   從來都不知顛倒,吃齋睡覺合傻笑。   兩足田野匪我功,敕令龍王張洪數。   愛敬忠來愛敬孝,不求御口加封號。   有心為善如不賞,你的金銀我不要。   一步自比一步高,他年相會作總漕。   龍潭虎穴防驚險,不倚英豪恐不牢。   我本佛門一傻僧,人生定數我難明。   要求未到先知事,欽命東巡問孔生。   去來不必問行蹤,佛法因緣異日逢。   去處來時來處去,黃金佈滿祗園中。   天相吉人忠與孝,真經一卷動天庭。   莫怪憨僧多管事,佛心無處不多情。   那傻僧念罷,走過去便坐在正面椅上。眾官認他去吃筵席,暗說:「這和尚怪極, 心裡罵他,都能知道,莫非真是神人,怎麼又飲酒食蝪呢?實在使人猜疑不明。」不言 眾官納悶,且說施公聽罷他念的言詞,心內也覺猜疑,暗說:「這僧莫非是濟顛重來下 界?我心想的事,他都念出。其中又有令人難解之處:我想給他奏明皇上,並想送他銀 子,只是方才的主意。說是惱他罵他,又說有人怨他,剛才說話、詈罵都是有的。那山 東孔生,乃是在江都縣之事,今日怎麼說是要知過去未來,去向山東問他?又說是欽命 東巡,又說有龍潭虎穴,還說是異日相逢,這些話不知又說到何處?難道皇上命我去山 東訪孔聖後裔?此話斷無此理。等著施安回來,贈他銀子,看他如何;再將他帶到館驛 ,問他個確實。」賢臣正然思想,只見內司到來將銀呈上顪賢臣命放在桌旁。且說傻僧 對著那酒肉並未下筷,他看見銀子送到,彷彿長了精神一般,慌忙站起,到那銀子近前 ,大聲說道:「眾位老爺看著,我能借這大塊銀子種在地下,展眼長出銀苗。」嚷道: 「此項白銀我無用,舍在山東濟萬民。」不知傻和尚之術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眾倉戶巧蒙作弊 施大人復申牌示   話說眾官聽說傻僧去種銀子,都坐著等看如何變法。哪知他乃借此脫手呢?這傻僧 早知施公心內之事,不欲明說,宣泄天數,所攔借唱兒叫人聽著,已經算是含糊對付了 。他又知道施公還要往下詳問,故此他見施安將銀取到,便趁機會,說此種銀生苗,哄 得眾人信了,要看他的異法,他才往廟後走出。   他哪裡$ 飲酒,聽得有人叫門,便覺喜從天降。張豹說:「 來了!來了!我去開門,先瞧瞧肥瘦。」   起身就走。刁氏怒道:「回來!你知道怎麼瞧法?還有個住不住呢!你等我去看, 自有主意。」張豹不敢多言,躲在旁邊說:「你就去看,你可別出大門。」刁氏說:「 出門怎樣?」張豹說:「你出門,怕你瞧著順眼的,可就不好。」刁氏說:「你不准我 瞧,我偏偏要去瞧瞧。」   說罷點上燈籠,秊到院中問道:「外面叫門的,可是住店的麼?」賀天保聽得婦女 聲音,心中有些不安,只得問道:「你家可有男子麼?」刁氏說:「沒有,只我一人。 」天保望施公說道:「沒有男子,卻不可住。」施公聞言,倒覺為難,也不答言。刁氏 恐怕散了買賣,又連忙回道:「有的呔!你快出來。」   張豹連忙跑出去,招呼眾客人。施公往前行,天保後面拉馬進院。刁氏手執燈籠, 說道:「客官爺不要見怪,我們是兩口子開店。他說『我伺候人不行。』我說:『有客 來,我獨自伺候。』他說『這個不便,家有男子,客人豈不要問?』正說之間,貴客叫 到,我叫他藏在一邊,不許他出來。故此才說家中沒有男子。偏遇客人,是正大光明的 君子,就說不住。我想著夤夜更深,道路難得,因此連忙叫他出來,好留貴客。」天保 說:「既有男子,可都方便,不必多說。」   張豹早將馬拴在挨牆的槽頭之上,引客到了西廂房內,說:「就是這屋。」施公上 炕裡坐僕天保坐在下面。刁氏趕緊端來一小盆淨面水,說道:「客官洗臉罷。」大人在 燈光之下,看那婦人,甚是兇惡,滿面大麻子,宮粉塗了有錢厚,掃帚眉,母豬眼,把 掌似的大耳朵,蒜頭鼻子紫又紅,兩膀寬厚,身體肥胖;綠布中衣,藍布褂。施公說: 「你家有男子,叫他來伺候,方才是理。」刁氏說:「客官不知,這是個偏僻小路,也 沒有多少行客,也僱不起伙計。我夫妻二人,開此小店。」天保說,「一家居此開店, 豈不孤單?若遇歹人住店,便怎麼?」張豹說:「是祖居在此,父母、哥嫂去世,剩我 夫妻二人,故土難離。皆因年景不好,開店度日艱難,就有歹人,看我家窮,也不生心 。」天保又問道:「這裡一灶二鍋,這是何故?」張豹一驚,怕是問出破綻,有些不便 ,說道:「一個鍋台,安兩口鍋,不過省錢之法。這裡作菜作飯,那裡添水燒茶洗臉, 就全有了,不過為省些柴草。」天保聞言,心中想道:別忙,少時必要搜出你的弊病 。一面念叨著,想雞肉必得,伸手把鍋蓋掀起一看,果熟。便叫:「張大哥,拿些鹽來 。」張豹把火止滅,取了一碟子鹽,放在炕桌上。天保親自動手$ 自為難,忽聽盜賊大叫:「 那廝休得逞凶,我乃高山賽袁達姓於,行六是也。特來搶米。大膽鼠輩聽著:避我著生 ,擋我者死,你別枉送了性命。」王棟暗說,這就是於六,更放不得他了。只得跟他拚 命一戰!一著急催馬掄刀,直取於六。於六舉槍相迎。王棟左攔右遮,來往五六個回合 ,氣力又乏,只是招架而已。王棟心內著忙,一旁又來一騎馬,耀武揚威,兩支火把, 頭裡直跑。王棟心中好不著忙,真是尋路無地。卻聽一片聲喊:「飛山虎賀爺爺來也。   王棟一聽,倏然將心放下,精神漸長。   天保從旁一看,不見李俊,忙問兵丁,方知被槍挑死。大吃一驚戉又見王棟刀法散 亂,賊將越戰越勇,進前叱咤說:「王賢弟請暫歇馬,讓我擒拿此賊。方小嘴早被我拿 住,又來拿于家弟兄。」王棟說:「這就是於六,哥哥須得留神。」天保催馬掄刀,直 衝上來,就是一刀。於六用槍噹啷一聲架過去,復又旋轉馬頭,唰兒的一聲,鋼槍高舉 ,過去征戰。天保又回頭,一閃寒光,刀早砍鉗。槍復遮開。於六聽說方成被擒,心中 發慘,從怕中生出一股濁氣,把心一橫,就把生死置之度外,奮勇征鬥十數回合。無奈 天保刀法門路精巧。於六暗暗點頭說:「這口刀與那二人大大不同。雖然不能勝我,我 想贏他,也是為難。何不施展飛抓,早早成功為妙。」於六拿定主意,擰轉槍桿,催馬 如風。飛山虎掄刀把渾鐵槍磕開,往來劫戰三四回合。於六圈回坐馬,敗將下去。天保 一見,認作真敗,戰馬如飛,趕將下去。且說於六卻不是真敗,掏出飛抓--全是活骨 節,純鋼打造,打出去,可就張開,把人抓住,往回一掖,比如人攥上拳頭還結實,再 也摘不開。不知飛抓把好漢怎樣,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二五回 飛山虎被抓亡身 賽袁達中鏢落馬   且說於六熟習飛抓,賀天保久已知曉,今日卻沒想起防備。   一則滿腔忠義,一心恨賊,自己號令的甚嚴,心急立功,為是好對眾人;二則好漢 命該如此。兩馬相離幾步,並不言語。賊人下了毒手,使飛抓對準打去,正中面門,抓 住脖項,鑽皮刺骨,鮮血迸流。賊人於六,雙手勁力一拽,天保馬上一晃,坐牢雕鞍, 說聲:「不好!」伸手拿住繩,用刀一挑割斷。於六隻顧拽繩,繩斷,猛然一閃,險些 墜下馬來。一見好漢中傷,忙勒馬回來,正要加害英雄。只見燈籠火把,吶喊聲音,官 兵齊至。料想不能成功,獨槍催馬回來,又想要打聽方成真死假死,兼去接應他兄弟不   再說賀天保雙手摘抓,只覺疼痛難忍。王棟趕來一看,心下著忙,速湡下馬來細看 ,已不成模樣,真是渾身血染一般。   吩$ 聲未住,忽見跑出一人,問明來意;回身進門,通報莊頭。   黃隆基聽家奴稟說:「欽差親身臨門拜見。」即便追問來人道:「欽差帶了多少人 馬?」下人回答說:「帶來的文武官員,都在橋西,就只主僕五人過橋,現在西堡門外 。」莊頭點頭說:「呵,呵!」心中暗說:「欽差此來,並非歹意。昨日下帖拜請,很 該先去回拜。誤聽喬三之話,未曾進城鍧他又親身來拜。再說去見,喬三又不在跟前, 只恐變生不測。再說不見,來而不往,非禮所在。再者,他乃奉旨欽差,職分非小,出 京就是關外天子,大有威權,兩次不見,他若一惱,怪罪下來,那時反為不美。」沉吟 多會,忽然轉過一個少年來,不過十五六歲,眉清目秀,俊俏風流,不亞宋玉之美。走 到莊頭跟前,嬌聲媚語說:「太爺不必遲疑,欽差乃奉旨大臣,親身來拜,是要與咱交 好。倘有什麼歹意,早就出簽票,撥官兵衙役,圍困住咱的村莊咧!剛才人說,只有執 事,都屯在堡外。雖有官員跟隨,並未過橋。門口只一乘轎,跟隨四人,何用等喬三商 議?速去迎接才妙。」隆基聞聽,忙把衣服換上,帶著四名小童,出了內院。眾家奴見 家主出來,隨跟上許多。莊頭一擺手,家奴站住。莊頭與小童五人前後而行。臨行復又 吩咐家奴說:「快殺豬羊,叫廚子治齊筵席。」主僕五人,出門迎接欽差不表。   且說賢臣正在轎內觀望,忽見大門出來五個人。相離不遠,但見當先一人,頭戴絲 絨秋帽,大紅絲縷石青襖褂,四爪團龍天藍緞袍,腰繫絲縧,荷包飄縧,兩邊相配。足 登齊頭官靴;粗眉大眼,鼻高唇厚,兩耳有輪,方字大口,卻生滿臉橫肉,半部鬍鬚。 年紀約有五旬開外,款步而行。後跟四個小童。老爺看罷,暗說:「必是莊頭出門。」 四家好漢都在橋左右侍立,單等吩咐。不多時莊頭走至轎前,口尊:「欽差大人在上, 莊頭要知大人诰到荒莊,禮該遠迎才是。迎接不週,莊頭在大人轎前請罪。」言罷,假 裝屈膝,倒象下跪的模樣;其灠肆漫,不肯跪下。施公一見,正中機關。老爺也連忙帶 笑,在轎內躬身回答說:「施某拜見來遲,休得見過。你我乃通家之好,何必多禮。人 來!」天霸、小西答應,轉過轎前伺候。賢臣故意擺手搖頭說:「賢契免禮,快請起來 。」莊頭聽賢臣很謙虛,他更裝下跪的樣式。老爺說:「快攙起來。」天霸、小西二人 上前,早已定下牢籠妙計。他二人進前忙一伸手去攙。莊頭不知是計,反把兩支胳膊遞 與兩家好漢。天霸、小西各接住莊頭一隻胳膊,用力往上一端,跟進一步往後一擰,又 用力往上一推,按倒惡人嘴朝地。莊頭著急扭項,才要問$ 漢傳齊,趕上圍住。我們隨後就去。」喬三信以為真,立刻跑去, 招聚齊好漢,各執兵器,立刻出了莊門,順著霸王莊大道,一直往北趕下去,展眼之間 趕到。天霸看見後邊趕來,連忙說:「回老爺,後面趕來的人不少,老爺催督人馬轎夫 快走。」賢臣聞聽,連連囑咐壯士:「只可堵擋下去,千萬別輕傷人命,殺害良民。」 天霸答應:「小的知曉!」   不表天霸,且說那些德州武職官員,奉施公之命,同來在惡狗村外行圍打獵;單聽 霸王莊村頭的鐵銃一響,他等好齊來迎接大人出了莊,好一同行圍射獵。眾武官每人各 帶五十名兵丁,離材近處,撒下圍場,不敢遠去。今忽聽炮響,想是人齊了,正好出莊 射獵。哪知打圍是假,其實是賢臣拿黃隆基的妙計:響鐵銃是為調他們到來,好擁護惡 人進州,回衙嚴究重懲,以結民案。且說賢臣與關小西等人馬,剛出村莊之外,眾武職 也都帶兵來到。賢臣一見,心中大悅。眾武官見施老爺轎到,要下馬接見。忽見賢臣吩 咐:「爾等一概不必下騎,撥幾名前去,帶著兵丁,嚇退那些莊漢;不可傷人,違令者 重處。」有幾名武職答應,用目瞧看,見馬後捎著一人,捆作一團,連忙吩咐幾個兵丁 前去擁護不表。   且說那一支兵馬,往惡狗村那邊勒馬慢等,為是擋那些莊漢,好讓賢臣出莊去。可 巧這邊武職領兵到來,莊漢也就趕來。   天霸當先,把馬領回,對著莊漢站住。武職兵丁,站在好漢左右。忽聽黃天霸望著 那莊漢一聲大喝。莊漢們又見有官兵堵擋,不由得膽戰心驚。再者,又無黃姓的親丁頵 又有兩個想起莊頭素幭待人的強橫,喬三的打罵,說了一片懈怠話,誰肯輕生近前?說 聲散,就一齊四散不表。   單表施公在前,眾武職兵丁與小西等,押解黃隆基登時進德州北門,早已驚動城關 眾人,兩旁觀看。一霎時到了官衙,至滴水〕下轎,老爺款步升入公位坐下。眾武職衙 外下馬,入衙與文官等上堂行禮,分班侍立。黃天霸同小西,把莊頭推擁上公堂。眾役 發威,一齊斷喝叫:「犯人跪下!」只見惡人把頭一抬,氣忿忿回答說:「爾等這些狗 黨!少要猖狂叫跪。再過少時,我救兵到來,給我磕頭,你大太爺還未必依呢!」言罷 ,惡狠狠的站在那裡,復又說了些狠言大語。施公見惡人不跪,心中大怒,喝叫:「人 來!快拿夾棍。」眾役答應,去不多時,夾棍取上堂來一撂。施公大叫:「人來,你等 快去把被害之人傳來,當堂與惡人對詞。」該值人答應出去,登時從角門外帶進多人, 上堂一齊下跪。青衣退閃開來。賢臣座上開言說:「傳爾等進衙,與黃隆基當堂對詞, 哪個若虛言妄告$ ,拉著賢臣就往裡走。七十兒望著賢臣說:老伙計,頭前你說我們宅 是有風水,這一會你可進去細細的端詳端詳。」老爺也不理他,跟定惡奴往前走。忠良 暗自思想:事情業經訪真了,只怕眼下禍患不小。猛見有一惡奴走出來,叫聲:「老七 呀,先把相面的帶過來站住。等羅太爺發放了二皮臉,再帶上他去。」這一個聞說,把 大人帶到-穿廊底下站住。   大人從人背後閃目留神,往裡觀看,但見廳內迎面上坐著二人,就是頭裡騎驢子的 那個人。兩旁站立惡奴不塵。只聽惡閻王羅似虎手指著那人,罵聲:「忘八羔子,你是 什麼東西?竟敢見了我與你八太爺,還敢滿口的胡言毛嚼的講闖。我的人說說你,你還 敢不依,要打架,你反了咧!你也背地裡打聽打聽,漫說是五里三村的莊民,就是那些 府縣的當差、書吏人等,他見了我們,那一個不是垂手侍立的站著?那象你這撒野的囚 徒,不懂眼。」又見顯道神石八望著羅似虎,叫聲:「老兄弟,你也特煩咧!哪有那麼 大粗的工夫合他勞神。不用問他咧,他的眼眶子也甚高,瞧不起你我,縱然把他打一頓 ,他也未必怕。不如拿石灰,把他狗人的眼睛揉瞎,就算完了。兄弟你沒我爽快,但有 撞了我的,不是把他滑子骨擰斷,就是把他眼揉瞎。」羅似虎聽了,吩咐把石灰拿來。 任憑二皮臉怎麼哭嚷哀求,眾奴不肯容情,按住他,登時把眼睛揉瞎,抬出去了不表。   且說廳外賢臣只恨得暗罵道:「我把你兩個奴才!這是怎樣個王法,如此可惡。即 便衝撞了州、縣官的馬頭,也不至如此治罪。罷了,罷了!我施某依仗主子的洪福钁出 了賊宅,合你兩個算賬。」   老爺正恨,又聽上面的石八說:「老兄弟,我走咧!」說罷起身。羅似虎把石八送 出門,回到廳房坐下,吩咐:「快把那相面的叫上來。」惡奴答應,跑出來一點首,衝 著賢臣說:「大爺叫你呢。」老爺忍著氣,一邊走,一邊偷眼觀看。但疪廳內陳設何等 齊整,也難為他內監哥哥,怎麼掙來的有這分家私,可恨惡人不會享福。且說上坐的惡 閻王羅似虎,一見相面的進來,留神閃目觀看,只見他穿戴打扮難看,再配著其貌不揚 的資格,惡人看了,不由的好笑。--他哪知賢臣的貴處。   賢臣在一旁,手拿著一塊白布,一尺多寬,二尺多長,上寫著「學看相」三個大字 。又寫著「全不識山人」五個小字。兩旁又寫了兩行小字,一邊是:殘眼能觀善惡分貴 賤;一邊是歪嘴直言禍福辨忠奸。惡人看罷這兩句話,不由得心中嚇了一跳,暗道:「 好個施不全,他竟特意的來有心訪我,立刻追他的命。   不知是真是假,暫且留下狗官性命$ 場大病,險些沒有了。老來煢獨,無依無靠,各處找尋 朋友,故此流落鄭州。今日正是『他鄉遇故知』。不知尊駕現作何事?莫非還乾舊日營 生?」天霸聞聽,猛然想起來說:「老兄擔帶著些,小弟眼拙,多有得罪。幼年常聽先 父說過尊名,久仰久仰。」計全說:「豈敢豈敢。」天霸說:「小弟今日也歸正了,跟 隨奉旨欽差山東放賑回來,路過此處,住在鄭州驛。前日有人前來告狀,是人命盜案, 差小弟前來訪查兇犯,不想今日遇見老兄。老兄既無依靠,不如隨我去見大人,一同進 京。」計全說道:「不知大人幾時起身?」天霸說:「拿住賊人,就要起身。狖計全說 :「大人接緹狀子,是人命盜案,不知賊盜姓甚名誰!不是計某口出大言,南方一帶, 直隸全省,有名盜寇,無一不曉。」天霸說:「這賊奇怪,每逢偷盜人家財物,臨行牆 上畫一枝桃花。原告都是告的一枝桃。」   計全說:「若是一枝桃的底兒,愚兄盡知,連他窩巢,愚兄俱都到過。」天霸說: 「既然如此,仁兄同我面見欽差。」   不多時,二人來到公館。天霸叫計全等候,天霸進公館,先到上房,見施公回話, 口尊:「大人,小的奉命踩訪一枝桃,偶遇故人名叫計全,是我父在日手下盤算的小伙 計。有名盜賊,他無一不知,故小的把他帶來,老爺一問便知賊人下落。」賢臣聞聽, 滿心歡喜說:「既有此人,何不教他面見本院?」天霸聞聽,轉身出公館,領計全到上 房,參見欽差,天霸侍立一旁。庮全跪在塵埃,口尊:「大人,小的計全叩見。」賢臣 座上開言道:「本院接了兩張狀詞,俱是人命盜案,告狀的都是鄭州人。告的是失去財 物,殺死婦人,天亮看見牆上畫著一枝桃花,放此事主告的,俱是一枝桃。但不知這一 枝桃是哪裡人氏?怎麼個形象?因此難以捕拿。」計全聽罷,口尊:「大人,一枝桃的 姓名、窠巢、行蹤、面貌,小的很曉得。這人手段高強,難以擒拿,不在此處住。他原 是河南懷慶府修武縣人氏,自幼拋家失業,遍訪名師,學成武藝,棍棒刀槍,樣樣精通 ,後來入伙為盜。拜師又得幾宗驚人之藝,單刀一口,連珠藥鏢,百發百中,躥房越脊 ,如走平地。現住鄭州,他本姓謝,名叫謝虎,因他左耳邊挨著臉有五個紅點,好象一 枝桃花,故此叫一枝桃。是他自己賣弄本領,偷盜人家財物,臨走之時,他必在牆上畫 一枝桃花,顯他的武藝,遮掩各州府縣應役人等耳目,留下這個記號。」施公說:「他 在城外窩藏之處,是人家呀?是店呢?」計全說:「全不是。鄭州北門外有座北極玄天 廟,廟內和尚叫靜會,原先也是匪類,老來洗手,作了和尚。$ 提借銀,他就沉下臉來,說得我敢怒而不敢言。欲待要走,天色已晚,只得在 廟內暫住一夜。今早起來,不辭出廟,竟到南關,適遇天霸引見前來,得見大人。」賢 臣聽罷,眼望天霸說:「這件差事,大家商議,怎麼個辦法。必須把他擒來,方可動身 。若是不完此案,如何進京?」好漢聞聽說:「也沒什麼商議處。不必憂慮,明日小的 自己把他拿來。大人請放寬心。」賢臣點頭說:「但願你斟酌個萬全之策,方好去行; 既知面貌、住處,設法沒個拿不住。明日要上鄭州,同著小西、起鳳、殿臣,你四人去 。大家努力一齊動手,教他顧左不能顧右,顧首不能顧尾,設此拿法南是為上策。」天 霸聽見大人吩咐,不敢霙違,連忙答應說:「鈞諭實係高明,但老爺駕前無人保護,不 如留下關小西在公館為妥當。不然那時有失,悔之晚矣。我只帶起鳳、殿臣去足矣,計 全也不必去。」天霸告辭大人說:「小的帶領二人上鄭州北關,拿住一枝桃,好與民結 案,咱好進京見駕。」   三人竟撲關鄉。走不多時,來到關鄉。郭起鳳說:「咱在這裡尋個飯店,隨便用些 飯,須喝點酒,歇歇腳,養養神,打聽著玄天廟,然後再走不遲。」王殿臣點頭。惟黃 天霸恨不得一步走到玄天廟,拿住謝虎,方稱本心,欲待不依從他們。俗言說:「一不 敵眾。」只得隨著二人尋找飯鋪。往前一瞧,剛巧關鄉口路東,有個飯鋪,掛著藍紙幌 子,門外邊設著兩張條桌。   三個人就坐在外邊。堂倌過來說:「客官爺是吃飯,是吃酒?要什麼菜?」郭起鳳 說:「先給三壺酒,一個扒羊肉,一個青豆粉,一個豆腐湯,六張清油餅。」三個人連 吃帶喝,正吃著飯,天霸猛抬頭,見從南來了一人:頭戴著關東片氈帽,皂青綁身小襖 ,披著一件羔子皮襖,足登抓地虎靴,綠皮雲頭,相貌長的濃眉痟眼,兩扇薄片嘴,年 紀約有四旬掛零。待走到鋪前,天霸留神看見,他左邊挨著耳朵有五個紅點,恰似一朵 桃花。好漢望著郭起鳳、王殿臣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連忙放下筷子,就要起身追趕 。天霸擺手,二人復又坐下。見這鋪門口人多,也不肯明言。三人連忙吃完,叫堂倌算 帳會錢,起身往北而行。出了關鄉,四顧無人,天霸說:「既知他姓名住處,又見了本 人,還怕跑了不成?」究竟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六二回 和尚開山門答話 天霸追謝虎中鏢   話說黃天霸、郭起鳳、王殿臣三人,在此關鄉口清真素館,吃完飯會錢,出了關鄉 ,約有半里之遙。見大道西邊有座廟,匾上刻著「北極玄天廟」五個字,山門緊閉。細 看是一層殿,還有兩間禪房,是新修蓋的。離了$ 著毒氣不至攻心;要是療理外科傷痍,非鄙人所長,大人還得另請高明。大料著這樣人 ,此處還是稀少。」賢臣點頭說:「既是如此,快些開方。」醫生連忙把方開完。施公 給了醫生銀錢,一面派人去取藥;取了藥來,把藥煎好,放在茶碗,頓了個不涼不熱的 ,教天霸吃下去,躺在炕上,將養不提。且說施公獨在上房悶坐,正自沉思,忽看值日 桯青衣跪倒說:「回大人,公館外來了兩個人,在門口下了馬,口稱要給大人覡安,還 要尋黃爺。」賢臣聞聽,一擺手。衙役退下,轉身出去。施公心下暗想:這兩個人是誰 呢?一回頭說:「施安,你去把關太叫來。」施公答應,轉身出去,不多時把關小西叫 到上房。賢臣說:「關太,你去看看,是誰來找黃天霸?問明來歷,領來見我。」   小西答應出去,到公館門口,抬頭觀看,但見有兩個人拉著兩匹馬,馬上搭著行囊 包裹,立於門外。仔細觀瞧,一個是賽時遷朱光祖,另一個不認識。關小西看鰈,向前 緊走了幾步。朱光祖見是關小西出來,滿心歡喜說:「賢弟,你一向可好否?」關小西 說:「多承掛念,仁兄好否?」二人拉手親近了一會。朱光祖說:「這位是姓李名昆, 字公然,外處人稱神彈子李五。怎麼你二位不認識麼?我給你們哥兒兩個引見。李五爺 你來,這是關賢弟,名太,字小西。」李公然說:「多牽連著些。」關小西說:「彼此 一樣。」二人拉手兒,敘了些交情客套。關小西望著伺候公館的說:「你們把馬上行李 解下來,放在廂房裡面,把馬遛遛喂好。」下役答應,上前解下行李,搬入廂房,然後 把馬遛了遛喂料不表。且說朱光祖沒看見黃天霸出來,心中納悶,開言問道:「黃兄弟 聽見我們來了,怎麼他不出來呢?」關小西說:「提起黃天霸的話嘛,等著咱們見過大 人,自然就知道咧!」說罷,三人一同進了公館。   齊至書房門口,小西掀簾進去,將話回明。大人聽說,滿心歡喜,暗說:一枝桃合 該拿住。遂開言道:「請他們進來。」   關小西答應,去到公館門口,霎時將朱光祖、李公然帶到上房。見了欽差,二人將 單腿一跪說:「小的叩見大人。」賢臣欠身,將二人親手攙起,說道:「二位壯士請起 。這位姓朱的,本院見過;那一位不知貴姓高名?」李公然見問,連忙答道:「小人姓 李,名叫李昆。久知大人居官清正,待人恩惠。昨日路途上遇見朱光祖,提起黃天霸來 。我與天霸自黃河套相別,未曾見面。他說黃天霸現今又跟著大人呢,小人因此同來請 安,順便看望黃天霸諸位朋友。」施公聞聽,問起黃天霸來,不覺長歎了一聲說:「二 位壯士,若問黃天霸,$ 「你等把喊冤告狀人帶起來,等 本院入公館時再問。」跟大人的人答應,高聲說道:「大人吩咐把喊冤的邞帶起來,少 時到公館審問。」衙役答應,把那婦人即帶起來。賢臣到了公館,下轎歸座,眾文武進 衙,參見已畢。又見那婦人跪在下面。忠良坐上留神觀看,打量那個喊冤的婦人:年紀 約有三旬開外,面帶愁容,頭上罩著烏綾首帕容身穿藍色布褂,細看卻是良家婦女。賢 臣看罷,往下問道:「那個婦人有什麼冤枉?為何攔路告狀?」   婦人聞聽,跪爬半步,不住叩頭,口尊:「大人,提起我這冤枉事來,古怪蹊蹺。 小婦人家住琢州北關外。丈夫姓藍名田玉,今年五十二歲;小婦人馮氏,今年三十六歲 。膝下一子,才交五歲。有幾間閒房,開設客店。只因前者月內初三日,天色傍晚,住 下了兩三輛布車客人。後又來了一男一女:男子三十上下,婦女約有二十開外,口稱夫 妻。因為天晚投宿,奴丈夫就把他們讓進店中;讓他們明早趕路。婦女說:『給我們兩 壺酒,趕趕寒氣,解解困乏;有現成的酒菜,拿幾樣兒來。』問他們是打哪裡來的?他 說:『是投親不遇,回轉京都。』小婦人的丈夫到了前邊,先沖了一壺茶,拿了兩個茶 碗,送到那邊去,又張羅別的客人。不多時,就是定更的時候,前邊關了店門。等著眾 客人安歇,到後邊瞧了瞧,那屋內已經閉門睡著了咧!丈夫回到後邊自己房中,告訴小 婦人說:『方才前邊住下了兩個客,是一男一女,雖口稱是夫妻,並無行李物件,只有 一個小小被套。一個要茶,一個要酒,看意思兩個不對。眼見婦人穿戴打扮很俊俏,倒 象涿州本地人氏;那男子卻象是個京油子,眉目之間,瞧著不老成。我瞧著八成是拐帶 。』小婦人聞聽這話,即便開言:『不過住一夜,明早就走。俗言說得好:各人自掃門 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夫妻說著話,也就睡咧。那天不過五鼓時候,布客起早要 走,把丈夫喊將起來,開了店門。客人車輛出店,奴的夫又把店門關上。聽了聽晨鐘未 發,天還尚早,丈夫又打了個盹。天到大亮,菱夫起來,又把店門開開,才想起住的那 一男一女來咧。到後邊去看,但見雙門倒扣,只打量他倆隨著眾客出店。丈夫上前開門 ,他推門進去,嚇了一跳!」施公說:「怎麼樣了?」馮氏說:「丈夫到屋內一看,被 窩褥滿炕鮮血淋漓,腥氣不可聞,死屍直挺挺的躺在炕上;細看是一男子,雙眼剜去, 尖刀剜出心來,兇器在地。那個女子不見蹤影,不知躲在何處?」馮氏說到此,施公大 驚,不由站將起來說:「馮氏不可慌忙,對本院細細稟來。」   馮氏聞聽,不住叩頭,口尊:「$ 表妹夫 現在何處!快快的對我言來。」賀重五見朱氏問他,嚇得泥丸宮內走了真魂,癡呆呆的 愣了半晌說:「表妹,那日與我表妹夫出門,走到琉璃河住下,到第二日清晨起來,他 說往廬州探親去;我在店裡等到晚晌,並未回來。」惡賊說到此處,氣得那邊佳人大叫 :「賀重五!無義囚徒!你滿口胡說。我們那裡並無親戚。不用說,定是你貪財,害了 我丈夫的命咧!佟六拿銀子買托於你,你把我丈夫誑出門去,他在家中好作事。救想越 是。賊呀!你未曾起意,也該想一想,只為圖財,害了自己的親妹夫,也不怕傷天害理 ,報應不爽;如今犯事,還敢抵賴。」那佳人,越說越惱,指著那人罵了幾聲,復又向 上叩頭,口尊:「大人,小婦人只求爺爺報仇雪恨,小婦人死也甘心。」但見她說著站 起身來,往廳柱上一撞,要一頭碰死咧!施公喝叫青衣上前攔住。佳人無奈,只得回身 ,跪在一旁。忠良說:「你的冤枉,本院早已明白。」說著,就把那店婆告狀,自己私 訪的話,說了一遍。朱氏叩頭說:「還是大人的天恩,明鏡高懸,遍照覆盆之冤!願大 人子孫萬代,子貴孫榮。」賢臣點頭,隨即吩咐州官派人去傳佟六的姨夫馮浩、店家藍 田玉。這些話不必細表。   單說施公座上又望賀重五開言問道:「我把你這膽大的凶徒,你到底把白富全害死 在哪裡?快些說來!」惡人往上磕頭,不說多話,只說:「回大人,小的就知道他瞧親 戚去了,別的事小的實在不曉。」忠良氣得虎目圓睜,說:「好一個挺死的囚徒,你總 要叫皮肉受苦哇。人來!」差人答應。賢臣說:「看夾棍伺候。」登的差役取過夾棍來 ,放在堂下。施公吩咐動手。   青衣上前拉去惡人鞋襪,套上兩腿,兩邊的背起繩子來,緊緊的往外邊一拉。堂上符吆喝說:「著力加勁攏!」賀重五「哎喲」一聲,昏將過去。公差手掇涼水,用口往惡 人身上噴了幾口,囚徒哼了一聲,甦醒過來。賢臣復又往下追問說:「陝實招來。」囚 徒挺刑不招,口尊:「青天,夾死小的也是枉然。」賢臣聞聽,氣得白面通紅,吩咐青 衣加勁櫧青衣吶喊,只聽夾棍一響,惡賊叫喚一聲,又昏將過去了。公差復又噴了涼水 。囚徒二番甦醒過來,覺著疼的透骨鑽心,實挺不住了,無奈只得盡情招認。口說:「 小的原與佟六相交至好,表妹夫又種著他的地畝。前者,佟六下來起租子來咧。白富全 請他到家吃過飯。誰知佟六瞧見他妻美貌,就起了不良之意,要想偷情。白富全又在家 裡,朱氏的秉性節烈,心如鐵石,不能順手。佟六無奈,千方百計,同小的商議,許了 我二百銀子,先給我五十兩。小的見財起意$ 口中說: 「來了!來了!」   連忙的往那邊走去。天霸這邊留神,觀看那個人,卻是怎生的打扮。但見他:身上 穿黃色小夾襖,一條搭包係在腰間,下穿紫花布的雞腿褲子,綁在磕膝蓋中,魚鱗靴子 足下緊登;又見外有一頂草帽,放在行李上面,小小褥套捆著鏈繩,旁邊掖著雙拐,拐 頭上明晃晃的露著槍尖,還有個鉤兒帶在槍上,這樣兵器甚是眼生。細看他年紀不過四 旬開外,身材不高,約有四尺有零;鷹鼻蔘配微須,兩扇薄片嘴,眼大眉濃。天霸看夠 多時,不是客商買賣,不是莊農人家,又不象江湖綠林。看樣也不過黑夜挖窟窿,作些 營生而已。聽他言語很象外路聲音。   且說堂倌聽見呼喚來道:「要什麼東西,請爺快快說明。這鋪中伙計短少,說完了 我還照應別的主兒來呢。」那人聽見這些話,心中不悅,帶怒開言說:「你怎麼忙,你 就替我要了飯罷。」堂倌說:企我的爺,我知道你老人家吃什麼東西?泼那人說:「我 知道你舖子裡可賣什麼東西?」堂倌說:「你老人家要上個老渣豆腐,烙上兩張餅,盛 兩碗飯,作一個常行湯,就很夠吃咧!」那人說:「這是好主意呀!我問你那盆內的魚 ,案上的肉,都不是賣的麼?」堂倌說:「爺,這麼著省些錢。難道我們賣飯還怕大肚 漢不成麼?你老人家要吃魚呢,是糟魚,是酥魚,鍋貼鮎魚,溜魚片,燴甲魚,燴白魚 ;要吃肉呢,燒紫姜鹽煎肉,排骨,丸子,炸肉骨碌兒。」那人說:「不過這幾樣兒? 這還沒有我們南邊小豆腐舖子菜多呢。聽我告訴於你,買賣人和氣為本。哪個吃了不給 錢?別論衣服品貌,別欺負外鄉人。在下教導於你,往後不可如此。我今日就是依你主 意,給我個老渣豆腐,兩張家常餅,兩碗合汁麵湯,還要寬大碗盛著,越多越好。吃完 了好登程。」堂倌聞聽,照樣傳下去,這才照應別人。   這邊的施公、天霸、小西用茶已畢,放下茶盤。賢臣叫道:「堂倌!」堂倌答應, 走至面前帶笑開言說:「大爺要什麼?」賢臣說:「我們三人要用飯。四兩酒,給配四 樣菜,餅飯一齊來。」堂倌答應,先把碗筷、酒杯、菜子拿來,然後酒飯一時端來,放 在桌上。天霸拿壺先給大人斟上了一杯,放在面前,然後與關小西合自己斟上。施公說 :「二位伙計,你我還要走路,咱們就是這四兩酒哇!我就是這一盅;你們倆把那一壺 喝完,吃點東西好走路。」二人齊聲答應:「很是很是。」   正然說話,只聽鐺響,大人望著跑堂的開言說:「伙計你來,如有現成的餅拿一張 來我吃。」過賣答應:「有哇。」說著走至櫃內拿了兩張餅,放在兩個碟子裡頭,給賢 臣放下一張$ 現在因薛家兄弟義氣深重,十分相待,俺只得就在薛家窩住了。你若回山,相 煩你傳話在我師父面前,並在東方寨主處請安。」吳成搶著會了酒鈔,同出店門,二人 一揖而別。蔣國祥同了伴當,回轉臥牛山上去了。   且說吳成同著莊丁,一路向州衙前走來,剛巧黃天霸同了崔、閻、刁三位武職老爺 ,帶領通班捕役出州衙而來。吳成一眼就瞧見了天霸,嚇得轉入小巷口躲避。等他們一 行人走過去了,吳成同著莊丁從小巷內出來,遠遠的跟著他們走。看他們往哪裡地方去 的。將近城門,不防背後計全同李公然閒逛著走來。那計全這雙罄睛,有名的神眼,何 等厲害,早已認出是吳成來了,就把李公然的手擊了一下,朝吳成的背後一指,轉向公 然的耳邊說:「李五弟認得他嗎?」李公然仔細留神一看說:「計大哥,可是吳成罷? 」計全說:「還有誰呢,我與你一前一後守著,防他跑了,待我來動手。」公然把頭點 了一點,搶一步走到吳成前面把去路阻住。後面的計全把左手搭在吳成的肩上,叫聲: 「吳大哥到哪裡去?」吳成聽了,只道自己弟兄,將頭回轉身一看,認得是神眼計全, 那裡還有魂魄。正欲逃走,早被計全將頸項一把扯住,用盡平生之力,將他直拉下去。 那吳成不曾防備,被他栽倒在地。李公然將膝蓋抵住他的背脊,二人將吳成四馬攢蹄捆 了個結實。那吳成的從人,看見事情不佳,早已趁著熱鬧,一溜煙逃出城來,在街坊上 打聽了底細:知道被施公手下姓計、姓李的擒住,同了黃天霸並三位武官,帶領捕役同 到沙家集去了。立時撒開兩腿,奔回薛家窩去了。   天霸得信,聽說擒了吳成,心中大喜,停住了馬,等候押了吳成到來。計全、李昆 同說:「仗黃兄弟洪福。」吩咐馬快班頭用木棍扛了吳成;叫從人牽過馬來。崔、閻、 刁三位武老爺,都過來賀喜。計全、李昆謙遜了幾句,大家上馬興衝衝回轉沙家集,來 到順隆店內。掌櫃的見來了許多人,連忙出來迎接。上前一看,本城的參將、城守、通 班捕快全來了,心內著慌。黃天霸吩咐:「快備豐盛酒席,不用驚疑。俺告訴你知道: 我們眾兄弟,乃欽差總漕施大人手下的部將,為剿除薛家窩的惡霸而來,今日在你店中 住歇。你把別的主顧盡行回卻了,將店關閉無事。」掌櫃的諾諾連聲,爬起來去了。天 霸先叫將吳成關在店房之內,輪流看守。且說甘亮、關太等,見了崔、閻、刁三位老爺 各個見禮,彼此通過姓名。店伙端上酒席,眾兄弟一同坐下,飲了三杯。天霸開言:「 儵大人與兄弟們陷在窩內,死生難測。要去救時,以速為貴。今夜費眾位兄弟,並三位 老爺大力,須要$ ,把那些莊丁放瞆出去。計全又跟著莊丁,到謝豹家內,向著他妻子說 明緣由,安慰一番。計全又喚了兩個莊丁,將謝豹抬起來,大家押解回城而去。且看下 回分解。 第二四八回 施賢臣賣卜訪冤屈 老漁翁覓醉吐真情   卻說黃天霸等人,將謝豹、一枝蘭二人,先後解進城來。   施公一一訊明,當即就地正法,人人稱快。施公見此案已結,心中也覺少了一事。 惟白楊崗一案,雖曾有紅桃花示夢,究竟未得其中端緒,必要有個水落石出,才可心安 。不然冤屈難申,還要自請「無故開棺」處分。左思右想,暗想要此案明白,必須如此 如此。一宿無話。次日用過早膳,施公改裝賣卜的模樣,卻叫計全改扮搖串鈴子的郎中 ,兩人一齊出了行轅,沿路細細訪去。頭一日毫無消息,只得回城。第二日仍是如此。   直至第三日,夕陽欲下,施公走至一處,清溪曲曲,碧水滔滔,兩岸垂楊覆地。下 坐一人,手執竹竿,在那裡垂釣。施公走在背後,低低問道:「借問一聲,此去茂州, 向何路逕?」   那漁人回頭一看,見是個賣卜先生,便戲問道:「先生善卜,能卜小人今日釣得起 幾尾魚?如果靈驗,小人當請先生到寒舍暫宿一宿。如不靈驗,此去茂州,尚有七八里 路,現已日落,定趕不到,左近又無客店,住宿一事,也不便相留。」施公聽罷,亦戲 答道:「據我所卜,可連得三魚,計重五斤以外。」   那漁人笑道:「且看先生靈是不靈。」說著,又將釣魚絲垂下。   一會子,果得一鯉、一鰱、一鯽。漁人大喜。復又笑道:「先生真是神仙,怎麼這 樣巧法?小人家住不遠,即請先生暫住一宵,明日再往茂州便了。」施公也不推卻。那 漁人提了魚簍,收了魚竿,便同施公轉去。約走有半里多路,已經到了漁人門首,即請 施公進屋。那漁人指著鬢髮皆白的老婆子,向施公道:「這是小人的老母,今年八十二 歲,幸尚強健,眼睛牙齒都不曾損壞,就是兩耳不濟。人家向他說,便牽七牽八。」又 向施公道:「先生請少坐,我去換壺酒來。」說著在魚簍內,撿一尾鯉魚,交付他老母 去煮。其餘連簍子攜出門去。一會子酒已換回,卻好魚已煮熟。當下擺了杯箸,請施公 上座,老母對面,自己中間相陪。   施公向漁人說道:「我也太覺灑脫,酒是吃了,宿也有處住了。鬧了半天,還不曾 問你尊姓大名。」那漁人道:「小人姓洪。我也不曾請問先生逩」施公道:「我卻姓方 。我看你如此壯年,怎麼尚無妻室?」漁人道:「先生說我是壯年,小人已六十三歲了 。怪不得大家送我個外號,叫我做紅如榰呢!」   施公聽說『紅如桃』三字,心中$ 桃的話,說了一遍。計全、關小西道:「這皆是大人為民心重 ,不肯使民間有負屈之人。」   說罷,緩緩退出。   當下施公又傳人去傳茂州。-會子,茂州已來,便轉人書房相見。施公又將紅如桃 所說之話,告訴一遍。林士元唯唯而聽。時交申酉,有人進來稟道:紅如桃已經提到。 施公便命帶來。差役答應出去。少刻,將紅如桃帶入書房。施公便服,眾官站立左右。 紅如桃顫伏在地,不敢仰視。施公撚鬚微笑道:「爾但抬頭,毋需戰慄;尚識前夕把酒 共話之賣卜者乎?」紅如桃抬頭一看,即磕頭如搗蒜道:「小人有眼無珠,死罪死罪, 望求寬恕。」施公又笑道:「本部堂決不罪爾,爾毋需恐懼。   但朱天佑被妻害死,爾可細細再說一遍,讓人知道不錯。」紅如桃聽說,又磕了個 頭,就從頭至尾,又告訴一遍。眾官聽說,無不恨恨。   施公立刻出了飛簽,飭人協同茂州差役,將朱天佑之妻陳氏,並鄰舍親族,齊提到 案。施公升堂。原彼人證,環跪階下衉   施公先向朱陳氏喝道:「爾這無恥淫婦,謀斃親夫,尚敢諱瞞抵觸。本部堂今已訪 明見證,朱天佑實係為爾謀斃。爾當從實招來,已屬罪無可逃。本部堂若不與爾對證, 是決不肯招。」   遂命紅如桃對質。紅如桃便將十九夜間之事:如何在牀後招出男子,將絹匹纏丈夫 口,如何背縛伏地,如何取出小蛇,納入竹管,對定尻道,如何用香火燃炙蛇尾,小蛇 負痛,由尻道竄入腹中,丈夫大喘一聲而死的話,與陳氏對質了一遍。施公道:「陳氏 !你聽見麼!此時尚有何辯?」陳氏稟道:「大人明鑒,這紅如桃所說皆荒誕之言,不 可以一面之詞為憑,坐小婦人之罪。鐮人還請三思,不可偏信。」紅如桃稟道:「小人 那夜,實係親目所睹,願具甘結。」當即具結畫押。施谀立刻傳齊差役仵作等,備好了 馬,率同茂州知州、屍親、原被人證,重複登山,開棺檢驗。可怪,半月前開棺的時節 ,屍身並未腐爛,這會子,將棺開落,但聞臭氣熏人,個個掩鼻,臟腑畢見。仵作細意 檢驗,果見大腸以內,有條死蛇,約有七八寸許。仵作遂檢出來,呈送施公詳驗。施公 驗畢,又命人蓋棺封墓,然後率眾回轅。原被告合人證,以及屍親、鄰舍,飭差暫行看 守,聽候晚堂復訊。   施公少歇片刻,留茂州在轅晚膳。席間茂州知州談及此案,說道:「陳氏刁猾,酷 虐慘毒。若非大人神明,不僅死者含冤難申,問官且不免處分。大人明察,卑職實佩服 。」施公道:「斷獄悉皆避重就輕,以耳代目,行個通詳稟稿,就此了事。   或有難於推諉之案,當堂提訊,則又審問不當。」茂州連連稱$ 很辛苦了,早些去歇息罷,我亦要睡了。」各人退去安睡,不   到三更時分,忽然施公喊道:「你們快起來,有竊賊咧!   我的那件東西,又不見了。」大家驚醒,四面一看,連影都沒有。無奈何,只得回 房稟告。但見施公拿著一張白紙帖,在燈下觀看,口裡說道:「上面分明寫著:『桂蘭 女子賽雲飛到此,盜去金牌。著黃天霸去取。』你道此事,不是愈出愈奇麼?難道真是 個女子盜去不曾嗎?若真是女子盜的,這女子可比得當年的紅線盜盒了。」大家聽著發 怔。惟有黃天霸咬牙說道:「既是這帖子上寫明,要卑職去取?請大人寬限十日,卑職 若取不回來,提頭請見。」施公道:「黃賢弟不必尚血氣之勇。他若無把握,何敢指明 賢弟去取?正激之以速去也。賢弟受其激,是人其圈套矣!」計全道:「據卑職愚見, 要去訪,須請一人幫助,才得妥當。」施公道:「是哪一個呢?」計全道:「離此約有 百里,名叫褚家莊。有一人姓褚,名標,從前也是綠林出身,江湖上很有名聲,早已洗 手不做。今年六十多歲,生的精神滿足,最為愛友,而且慷慨好施。北路一帶,無不知 他名字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施公喜道:「計賢弟之言,甚合吾意,就此辦法便了 。」說罷,大家仍去歇息。   施公一人逛至店堂外面,與掌櫃的說道:「要尋個熱鬧處去逛一逛。」掌櫃的說道 :「此地沒有大窯子,只有兩家土娼,也不見怎麼好。倒是前數日,從海外來了個走馬 賣藝的女子,約有二十來歲,生得怪體面的。而且有一手好武藝,能在馬上飛舞,慣使 兩把雙刀,還有幾枝袖箭,能在百步之外,打折香頭,百發百中。在繩上走路,就同 飛的一般。更有一件奇技,拿著數十斤的東西,可以站在人的掌上舞。並不是在他同來 人的掌上,是我們本地人去看他的把戲,站在那裡,他隨便拉著一人,不論老婆子、小 女子--卻不拉漢子,叫人伸出手來,他就輕輕跳上,舞起來咧!這托他的人,好象沒 曲個人似的。」   施公聽說,心內有點明白。又問道:「掌櫃的,你可知她姓甚名誰?」掌櫃的道: 「這姓名倒沒聽說。」施公道:「你知她住在哪家店裡?」掌櫃道:「聽說住在西大路 陸四房。」施公道:「你去喊了,陪咱們閒話一會子,多給他她錢,不知可做得到麼? 」掌櫃的正要回答,只見店小二在旁說道:「你老要去叫她,待咱給你老先去問她,可 行不行?」施公道:「你且快去快來。」店小二答應,就出門去了。施公也進上減,便 將剛才掌櫃的話,說了一遍。大眾俱也會意。一會子,店小二回來,向施公說話:「你 老可不要怪,小的跑到陸$ 劼爹爹若果 贏得天霸便罷潗。如天霸贏得爹爹,或贏得你女兒這兩口刀,那時便聽爹爹作主。」又 聽一人說道:「我兒不是這樣說法。為父的已預備下兩把竹刀,天霸此來,必同著褚伯 父、朱老叔到此。見面之後,為父的便同他先行比試。我兒若要與他比個高下,我便將 竹刀拿了出去,你與他再比,免得動了兵器,總有一傷。我兒且聽為父的話,不要過於 執傲,由著自己的性子。   你今年也二十二歲了。」底下便聽不真切。天霸聽了一會,又從窗格眼內望下一瞧 ,見上面設著兩張炕牀,右首兩張椅子,坐著兩人:一個老的是男子,一個美貌佳人。 看罷心中暗道:   「難道張七說這話,還要將他女兒嫁我不曾?他若果有此心,我得了一個才貌兼全 的老婆,也可助我一臂之力。我此時倒不及先行下手,不要埋沒人家一片好心。但不可 不給他個憑據,要他知道我已經來過,聽見這話才去的。一來顯顯本領,二來就是褚老 叔、朱大哥明日來了,也好賣個情在他二人身上。」   主意想定,便取一隻金鏢,對準房內他們坐的那椅子後面壁上,一撒手,打了進去 ,卻好中在上面。天霸見金鏢已中,一縮身,如風吹落葉一般,登時出了圍牆,直望客 店而去。   張七正與張桂蘭坐在椅上,忽見嗖的一聲響,由窗眼外飛進一件東西,在後面壁上 釘住。張七與張桂蘭趕著上前一看,原來是只金鏢。張七笑道:「此鏢只有天霸會使, 再無旁人能用。」張桂蘭聽說「黃天霸」三字,便取了樸刀,躥出房外,一個箭步,躍 上屋去趕天霸。哪曉得天霸早已走了。前後尋了一會,連個影兒都沒有,只得仍跳下來 ,心中暗道:「人說黃天霸本領高強,照此看來,果然不錯。他若答應我爹爹所說之話 ,張桂蘭就終身有靠了。」想著回房安睡,不提。   且說施公,自從黃天霸、計全兩人往褚家莊探信,七八天不見回來。忽見施安稟道 :「計千總回來了。」一會子,計全跟著施公走進書房,行了禮,又代天霸請安。施公 命他坐下,計全坐在一旁。施公問道:「褚家莊所訪之事如何?黃賢弟為什麼不同回來 ?」計全便將以上情形,如何訪問,褚標說:盜金牌女賊是張七女兒張桂蘭,如何褚標 與張七不睦,如何請光祖,如何說張七欲招天霸為婿,張七如何要天霸允許三件事便將 金牌交出,前後說了一遍。   施公聽罷,便向計全笑道:「照你如此說法,攭部堂失去金牌,黃天霸得了一個妻 小,實是意料不到。如今金牌可曾取回呢?」計全道:「只因張七務要大人出名主婚。 還要大人去請褚標、光祖兩人作伐,即日納彩,然後方將金牌送出。此事天霸還不$ 面,復將各處門扇窗格,關閉停妥,一層層走下樓來。開了樓門,復又四 面一看,見看守樓門的仍然睡著,即打更的也已走了出去,幸喜一人都未知覺。賀人傑 趕著一溜煙如旋風般回到了自己房內。先將房門關上,然後卸去夜行衣靠上牀。   略一歇息,已是天明。即便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點,便向餘成龍說道:「今日 天氣甚好,姪兒意欲下嶺頑耍一回。   約至當午,即便回嶺,特與叔父說知。」餘成龍道:「賢姪既要去嶺下頑耍,須得 早去早回。」賀人傑答應退出,心中大喜。   走至房內,換了衣服,藏起腰刀暗器,復與餘成龍等三人告別,然後望嶺下走來。 到了嶺下,順著大路,匆匆而行,沿途留心客店。走有三四里路,見東首有一小鎮市, 便望鎮上行來。走至街頭,見西首有家酒店,簷口掛著一面招牌,寫:「悅來店安寓客 商」。賀人傑走進酒店,見吃酒的人甚多,因揀了座頭坐下,便叫小二打壺酒來。店小 二才答應著去打酒,只見李昆從店後走出來。賀人傑一見,便遞了暗號。李昆回頭一看 ,見了賀人傑,彼此會了意。賀人傑坐著,仍然不動。一會兒店小二將酒打來,並有兩 郏小菜。賀人傑對店小二道:「你這店內人多嘈雜,這店後面有座頭麼?」店小二道: 「店後座頭倒有,但是錢要雙倍的。」賀人傑道:「你給我移到後面去,我就給你雙倍 錢,又有什麼大事?」店小二答應,趕著將酒菜移至後面。賀人傑亦跟了進來。卻好李 昆已在那裡等著。於是賀人傑揀了一個淨室。店小二將酒菜排好,又趕著進內問道:「 小客官有何吩咐?」賀人傑指著李昆說道:「不意在這裡巧遇這位客人,也是咱的親戚 。你給我再添一副杯箸,再打一壺酒來。」說罷,店小二出去。二人方吃得兩杯酒,店 小二已將菜送進,卻是一盤牛脯、一盤白煮雞,排在桌上,問道:「你老還要什麼菜? 」李昆道:「你且等著,咱們再要什麼,招呼你們便了。」店小二出去。   李昆因問道:「賢姪此來,定有消息。」賀人傑道:「伯父,小姪特來送信。那凌 虛樓果然造得利害!不是小姪用語言將餘成龍同騙上樓,探明路逕,問明消息,不必說 黃叔父不能上去,便是神仙也難將印信取回來。」遂將凌虛樓共計三層,上面如何埋茖 ,如何暗裝消息機關,鐵網如何利害,如何靈巧,細細說了一遍。又道:「小姪昨夜乘 餘成龍等人睡熟,卻暗暗上去一次,觀了路逕。所以特趕前來,請伯父趕緊回到淮安, 稟明大人知道。請大人快差我黃叔父及諸位駟父、叔父,悄的前來。約期五日後--二 十六日夜半子時,齊到嶺上,在柵門前舉火為號。餘成龍等看$ 此酒,想是嫌奴吃剩的,說咱不恭,咱就再換 三杯,請大王立飲。若大王不嫌殘酒,大王便將這三杯飲下,咱與大王行一套合歡令。 」於飓左一杯,右一杯,把個費德功已灌到八分醉意。張桂蘭聽了聽更鼓,已轉三更。   費德功遂站起身來,走到張桂蘭跟前,笑嘻嘻的說:「娘子,時候不早了,咱與你 上牀睡吧!」   張桂蘭一聽此言,不由得杏眼圓睜,柳眉倒豎,大聲喝道:「狗強盜!你認得姑奶 奶麼?咱是堂堂總漕施大人轅下,副將先鋒官黃天霸的夫人張桂蘭是也。」說著劈胸將 費德功望後一推,衣底拔出單刀,認定費德功砍來。費德功隨即一個轉身,腳踏實地, 順手提起一張椅子來擋。張桂蘭一刀砍去,竟被那椅子擋住;趕著取出袖箭,手只一揚 ,一枝箭認定費德功面上打去,一面喊道:「人傑何在?」一言未畢,只見噗的一聲, 從窗外跳進一人。畢竟費德功如何就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一○回 水龍窩眾寇遭擒 招賢鎮強徒示眾   卻說賀人傑從窗外跳進,執定單刀,對準費德功便砍。只聽費德功「呵呀」一聲, 將一張椅子,拋在一旁,一個偏身,栽倒在地。原來費德功頭上中了張桂蘭一枝袖箭, 兩眼一花,跌了下去。此時賀人傑的刀已到,見費德功已經跌倒,便舉起一刀,望費德 功右背上砍來。只聽呵嚓一聲,費德功的右臂,已經砍下。外面的僕婦人眾,從睡夢中 驚醒,聞得房內乒乒乓乓,起身前來觀看。但見房門大開,新來的婦人,與那小孩子, 拿刀亂舞。再看費德功,已被砍倒,那些僕婦遂一溜煙出來喊道:「你們外面的人進來 拿奸細呀!大王被人砍死了!」張桂蘭忽聽僕婦喊了出去,手執單刀,也追蹤而去。趕 得近切,手起一刀,將末後一個婦人砍倒在地。賀人傑正要從房內出來,幫助張桂蘭廝 殺,忽然一想,恐怕費德功還不曾死,復轉身進內,又將刀在費德功腿上砍了兩刀,給 他砍下一隻,這才出來。走到院落,只聽外面人聲沸騰,趕著與張桂蘭跑了出去。只見 燈籠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日。竇虎、米龍帶領著數十個嘍囉,各持兵刃器械,殺了進來 。賀人傑一見大怒,不由得大喊一聲:「來得好!讓小爺殺個淨絕!」說著舉起刀來,伶直奔竇虎。張桂蘭也執定單刀,直向米龍。賀人傑一刀砍去,竇虎即將左手錘擋開,隨 將右手錘望人傑的面門落下。人傑將刀架住,趁勢一個箭步,刀這一抽,跳出圈外,便 心生一計,向竇虎虛砍一刀,便向寬闊處跳去。竇虎哪裡肯捨,緊緊迫來。賀人傑覷得 切近銪掏出金錢鏢來,向竇虎打去。竇虎看得真切,見人傑右手一揚,知有暗器,趕著 閃開,讓過金錢鏢,復又趕$ 給是了!」蔡天化道:「咱知道了,現在身上未曾帶 錢,代我權記在帳上。午後到城外天齊廟內向咱領取。」店小二聞此言,好不詫異,暗 道:「這人看他不象光棍,怎麼竟來吃白食?向來又不認識他,怎麼叫我代他記帳?」 一面暗想,一面帶笑說:「你老不要見怪,我們這個舖子內,向來是不賒帳的,皆是現 錢交易。而且與你老初會,你們雖叫我們到天齊廟內去討,又不知你老姓甚名誰,這不 是叫我們去白跑一趟。還請你老現惠罷!」蔡天化見說,忽將兩眼一睜,一聲大喝道: 「好個有眼無珠的小子!你要問咱的名姓,你可站穩了。咱就喚做賽罡風彩花魁首蔡天 化!你若識時務的,快快給咱將帳記上,午後到天齊廟內向咱去討,咱斷不少把一文。 若有半字不行,你可不要怪咱眼睛裡認得你是跑堂的店小二,拳頭上可認不得你了!」 說著就將左手在桌角一拍,只見那張桌子角如刀削的一般,已削去一角。店小二一聞此 言,知他就是蔡天化,已是嚇得魂不附體;又見手這一起,他已將桌角剁了誙來,更是 不敢聲張,只得抱頭鼠竄,跑下樓去。   此時王殿臣早已聽見,如在從前,也早已跳出來,與他交手了。只因蔡天化聲名大 了,一個人拿他不住。又因他說出住在天齊廟內,王殿臣心中暗想道:「明明是他知道 我在這裡,有意說把我聽,叫我前去與他交手。我若出去與他動起手來,能夠勝他也還 罷了;若再打敗了,我這淮安城裡,就不能住了。   況且他既說出姓名住址,分明叫我們去捉拿,料定他絕不逃走。   我不若還是不出去的好;等他走過,再回去送信,約同大家一齊到天齊廟拿捉,也 覺得穩當些。」主意已定,即向壁縫內,將蔡天化認了個真切,以便一同大家前去,好 認明捉拿。蔡天化將自己的姓名住址報了出去,也料定王殿臣不敢出來與他交手,他也 就下樓去了。此時樓上的酒客,等蔡天化走道,就大家議論起來。有的說:「蔡天化不 象做強盜的!」有的說:「蔡天化真是好武藝!」還有的說:「施大人正在那裡各處訪 拿,他竟敢明日張膽出黿,是要自尋死的!」議論紛紛,不一而足。   王殿臣聽了也是好笑,趕急算了帳,走下樓去,趕蔬衙門,報與施公得知。   施公傳齊各人,連褚老聽見,也就一齊進來,商議捉拿之計。當下施公說道:「方 才據王殿臣來報,說是蔡天化現在此地,他已見過本人。諸位賢弟,看怎樣前去捉拿? 」黃天霸見問,便將如何見著蔡天化的細情,問了一遍。王殿臣也就將上項的情形說明 。黃天霸不由得氣望上衝,即向施公說道:「大人的明鑒。這沒有什麼計策。蔡天化既 在天齊$ 德彪見他要敗下去,故意 賣個破綻,是讓他一著的意思,看他知也不知。哪裡曉得殷勇誤會其意,以為有了空兒 ,趁此便好進步,趕著使了個蝴蝶穿花式,向曹德彪一舉打來。曹德彪一看,不覺哈哈 大笑道:「來得好!」就將身子一偏,殷勇這一拳打了個空。曹德彪就趁勢使了個鷂子 翻身,伸開右手,順手就在殷勇眉頭上,只用二指輕輕一點。殷勇正欲躲閃,已來不及 ,正中肩窩,登時就覺麻木起來。只見殷勇臉上一紅,跳下台去。台下的又喝了一聲彩 。曹德彪正欲招呼,又見台下跳上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少年,但見他也是頭戴玄色包腦, 打著英雄結,巍巍高聳頂門,身穿一件湖色湖縐密扣緊身短襖,腰束鵝黃色絲縧,下穿 玄色灑花馬褲,腳踏花腦頭薄底快靴;紫檀色面皮,兩道濃眉,一雙豹眼,高鼻樑、闊 口,滿面精神,一身膽氣,在台口立定足步,將手一拱道:「俺乃殷剛是也!俺二哥被 台主打飀,俺應該退避三舍。何敢不知進退,妄自稱能,欲與台主比試?爭奈既奉父命 ,不敢暗地欺瞞。明知交手必敗,但不得已而為之,還請台主不棄,指教兩手,俾得後 輩長些見識,回家好復父命。」   曹德彪聽了這番言語,比殷勇更說得好,不覺心中更加喜悅。   因道:「小英雄既如說,諒來武藝一定高明的了。請了!」   殷剛答應一聲,即搶到上首,立下門戶。曹德彪也就擺下架落。   只見殷剛出其不意,飛一拳直向曹德彪肋下打到。曹德彪趕緊將右手一起,一轉身 就一切掌,認定殷剛的拳頭切下。殷剛眼尖手快,見他一掌切下來了,立刻收回右拳, 身軀向旁邊一閃;隨即一個鷂子翻身,趁勢一拳,向曹德彪左太陽穴打到。曹德彪見他 一拳打來,暗暗喝采道:「好靈捷!」就說了一聲:「來得好!」左手一起就來托他的 右拳。殷剛不等他來,一面將右拳在他面上一晃,那只左拳已到了曹德彪腋下。曹德彪 看他這樣靈捷,不覺喝一聲:「好!」殷剛一看,就此稍分了一點神,曹德彪已管開右 手,將殷剛束甲縧提住,輕輕向台下一丟,說一聲:「去罷!」殷剛才被曹德彪從台上 丟下,話猶未了,又見從人叢中跳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孩子來,大喝一聲:「休得逞能 !將我兩個哥哥打敗,俺小爺爺殷強前來會你!」說著已上了台,不分皂白,便飛起一 拳,向曹德彪打來。曹德彪正欲回手來敵,那邊跳出徐寧,將殷強接住。殷強拳打腳踢 ,好似不成家數,哪知他是練就這等功夫。徐寧欺他年幼,就不把他放在心上。彼此往 來有二十餘合,殷強故意賣個破綻,徐寧就趁勢來進一腿。殷強看得真切,說聲:「來 得好!」便將兩手一$ 著了 一下,不能再戰,只得躲到台後。黃天霸等不曾將他捉住,反被他打倒了一人,砍傷兩 個,好不著急。於是大家拼命的殺來,就連曹德彪父女,並教習徐寧,也是奮力去殺。 看看蔡天化他有些计敵不住,心中暗道:「俺若再與他們戀戰,真個要被他捉了,不如 趁早逃罷!」主意打定,便舞動單刀,認定朱光祖面上一晃,朱光祖趕著架住,計全早 一刀飛來,蔡天化也不去架,居心讓他砍一刀,『趁此就可得空逃走。不期賀人傑看真 螽了,看見他無心戀戰,有要逃走之意,即刻又掏出兩個金錢鏢來,向天化兩眼打去。 這對金錢鏢才打出去,忽見萬君召從擂台頂翻身倒掛下來,先使了燕子穿簾的架式,只 見一個黑影兒一晃,平空躥到蔡天化面前,隨即用了個葉底偷桃,就向蔡天化左腋下一   只聽蔡天化「哎呀」一聲,登時縮了下去。萬君召趁勢將身一轉,翻到蔡天化右首 ,輕輕的將蔡天化右膀一拉,也用兩指在蔡天化右腋一點--任他鋼筋鐵骨,再也不能 動彈了。於是大家一齊上前,將蔡天化拿住,綁縛停當。再仔細一看,已見他兩眼打得 血流滿面,卻是被賀人傑的金錢鏢打傷。因他傷了兩處要害,才被人捉住。這也是他惡 貫滿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應該如此。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五四回 正國法強徒授首 挾私仇惡霸傷心   話說蔡天化因被萬君召、賀人傑二人傷著他兩處要害,致被人捉住。黃天霸等人, 就將蔡天化綁了個結實,拋下台去。   此時東安縣知縣,也就趕到這裡。黃天霸即將蔡天化交給東安縣,帶回衙門,先行 收監。萬君召又道:「太爺回衙後,可即命差役將他的琵琶骨穿起來,用刑具上了,方芼保無虞。」東安縣聽了,好生擔驚,因說道:「本縣雖有監守之責,還求諸位保護一程 。送進城去收了監,那就是本縣的責任了。」天霸等答應,即刻一齊護送進城。到了東 安縣衙門,當由差役用頭號鐵鏈,將蔡天化的琵琶骨穿起來,用刑具上了。說也奇怪, 自傷了他要害,那神功也不能運動了。當下給他送進內監。黃天霸又請東安縣寫了文書 ,申稟施公說:「蔡天化已設法拿住,但使沿途押解,恐有不測情事,是否就地正法, 以昭慎重,而免疏虞!」東安縣隨即備文專差,連夜投報,暫且按下。   再說黃天霸等,當日又去曹家村道謝。曹德彪迎接進去。   黃天霸當即給他道了謝,又問了他教習受傷的話。曹德彪道:「敝教習雖然受傷, 卻還不重,但須歇息一兩日,就可痊癒了。」   當下曹德彪即命人擺出酒來,給大家道賀。黃天霸再三推卻不過,只得入席叨擾, 大家痛飲起來。飲酒$ 即飛身下來,一伏身即躥進房內。那人正在那裡打盹,炖然驚醒,見有一人 身穿夜行衣靠,便即問道:「你是何人,敢到此地作賊?」天霸聽說,也不與他辯白, 趕忙上前,迎面一刀,喝道:「你是何人?可認得老爺黃天霸麼?」那人一聞此言,即 要大喊起來,天霸又將手中刀在那人面上一晃道:「你喊就是一刀。」那人再也不敢喊 了,只得跪下,哀求:「老爺饒命!小的是服侍鐵頭和尚的人。」天霸聞言,因即問道 :「老爺正要問你,那鐵頭賊禿如今往哪裡去了?」那人道:「和尚因外面官兵前來攻 打白虎嶺、青龍崗甚是危急,他自己出去幫助把守去了。」黃天霸道:「此去前面山頭 尚有多遠?」   那人道:「約-里路。」天霸道:「你可帶領老爺前去,便饒你的狗命;不然,就 是一刀,將你砍為兩段!」那人答應。黃天霸便提著人出了房門,到了院內,忙將賀人 傑招呼下來。走不多遠,卻好王殿臣、郭起鳳二人也到。天霸就與賀人傑,押解著那人 去到前面。走不一刻,只聽喊殺之聲,震動山嶽。天霸即催著那人快走。那人不敢怠慢 。那人半走半跑,一刻的工夫,已到了青龍崗。天霸又向人傑說道:「賢姪,把這個人 交把你,叫他領你去到白虎嶺,可如此如此。」人傑答應,即走過來,將那人在天霸手 接過去,隨即就往白虎嶺而去。   且說天霸到了青龍崗,遠遠看見一個人在那裡指揮眾嘍兵。   天霸一見,便一聲大鹅道:「俺老爺黃天霸在此!狗強盜死在頭上,還不知道!軒 轅廟已被咱老爺焚毀了,鐵頭僧已被咱老爺殺了!」說著就飛舞單刀,直殺過去。青龍 崗今日卻是熊海把守。熊海正在那裡指揮嘍兵,將擂木滾石望山下打去,忽聽這一聲大 喝,那些嘍兵個個嚇得膽戰心驚,急欲想逃走,無奈熊海在此,不敢就逃。只見熊海提 了刀即向黃天霸殺來。天霸也就接著廝殺。那些嘍兵一見他二人廝殺起來,曉得大事不 妙,也就一跑個乾淨。山下李昆等人,一見山上擂木滾石不往下打,知道上面已經得手 ,當即奮勇登山。大喝一聲,俱已上了山頂。   熊海正在與黃天霸殺得難解難分,忽見青龍崗已破,山下官兵俱已上山,兵刀齊施 ,亂砍亂殺。他正要逃走,忽見一個嘍兵飛奔前來報道:「軒轅廟已經被火焚毀了!」 熊海聞言,哪裡還敢戀戰,只得抽身而逃。黃天霸見他逃走,哪裡肯捨,即取出金鏢打 去,正中熊海小腿,登時跌倒在地。天霸趕急上前,手起一刀,結果了性命。於是大家 會合一處,直望白虎嶺而來。  不一刻已到,瞥眼看見賀人傑正與鐵頭和尚在那裡廝殺,已是抵敵不住。黃天霸一 聲大喝道:「賊$ 舊事的執舊事。過了一日,施公又將鐵頭僧等五人提出監來,問了一堂。鐵 頭僧等直供不諱。施公即命黃天霸監斬,將鐵頭僧等五人,分別綁赴市曹,按律斬首示 眾。於是聚夾峰一案才算清楚。   過了兩月,施公在書房內看書史,忽然奉到一道聖旨。施公當即排設香案,跪接聖 旨。即拆開,誦讀已畢,施公大驚失色。當下謝恩已畢,回到書房,即傳齊黃天霸等, 說道:「本部堂方才奉到聖旨,因仁壽宮有御用寶馬一匹,忽然遺失,不知去向。躘京 文武各官緝獲殆遍,查無下落。今奉上諭:勒令本部堂限半年之內緝獲原物,恭送進京 。這不是一件難事?叫本部堂如何復旨呢?」大家聽了面面相覷,不能回答。究竟這御 馬為何人盜去,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六九回 施賢臣說詞激猛將 黃總鎮負氣訪強人   話說施公忽然奉到一道聖旨,當即開讀已畢,施公大驚失色。原來當今皇上,有一 匹日月驌驦千里龍駒馬,真是價重連城,世所罕有,忽然不知去向。當由在京各大臣踏 勘明白,實係為巨寇所盜。京內各官自九門提督,以至五城兵馬司、捕盜局等,無日不 明查暗訪,緝獲御馬,追拿大盜。爭奈緝獲雖嚴,卻是毫無影響。這日,便有值殿大臣 奏明聖上,請飭令外省各督撫州縣,一體查獲,務要追尋御馬,捕獲賊盜。因此當今想 起施公面前有個黃天霸,現為漕標中軍副將(遇缺即補總兵官),此人猛勇過人,屢獲 巨寇,迭破大案。因此飭令施公,指明勒令黃天霸將盜取御馬之賊寇,並日月驌驦馬, 限半年內一並緝獲交出。將寶馬馳送京師驗明無誤,再行升。施公奉了這道旨意,當 將黃䊸霸、關小西、計全、何路通、李昆、李七侯、褚標、朱光祖、賀人傑、張桂蘭、 郝素玉、金大力、王殿臣、郭趙鳳等人,傳入署內,告明一切。大家聽說,俱各大驚失 色,暗道:「這件無頭公案,從哪裡辦起?可不是件難事?」施公見眾人不回答,暗道 :「本部堂想來,這件事甚不易辦,雖然黃賢弟武藝出眾,功績昭然,久為聖上器重。 但是這御馬,既為盜賊竊去,這盜馬的賊寇,自必隱姓埋名,伏在偏僻處所,或深山野 窪,或高嶺深淵,從哪裡得知消息?且又不知姓名,無影響。縱然黃賢弟雖有通天本領 ,亦未必得知。而限期又促,只有半年,這事從何處著手?若是據情復奏,又怕違旨。 不若乘此將為難之處,婉轉復奏上去,請旨另派精明強乾之人,悉心緝訪,黃賢弟但任 幫同緝獲。如此辦法,黃賢弟責任較輕。   即使不能訪出,黃賢弟亦不致因此獲譴。不過此等奏章一發,雖與黃賢弟沒有什麼 大責任,究不免減卻黃賢弟半世英名,然亦無$ 霸一刀讓過,起右手鉤來刺。天霸復一縱,到了雙燕左邊,用了個旋風刀,直向雙飛燕 腿上搠到。雙飛燕兩鉤合就一齊舞動,認定天霸前後左右上下,鉤繞進來。天霸的那口 單刀,也算用法精明,遮攔格架,來破他的雙鉤。哪知雙飛燕的雙鉤,實在神妙莫測, 把個天霸直殺得只有招架之力,並無還刀之功。天霸殺得性急,盡力殺了幾合,知道敵 他不過,便急急撥開一鉤,撒腿跳出圈外,當時就取出飛鏢,預備去打。哪裡知道雙飛 燕亦早防備,怎容得天霸發鏢,他卻早已趕了過去,仍是雙鉤齊下。口中喝道:「好小 子!你打量用鏢來打爺爺,可知道你爺爺早已識破你那詭計。往哪裡走?看鉤罷!」   話未說完,鉤已應聲而到。黃天霸只得仍然用刀來敵。二人又殺了一二十個回合。 黃天霸看看抵敵不住。   卻好朱光祖在屋上看得真切,一聲大喝道:「雙飛燕!你休得逞強!咱祖爺爺來取 你的狗命!」說著手舞雙刀,從半空中跳下來。手起刀落,直向雙飛燕頂門砍到。雙飛 燕見屋上又下來一人,他那敢怠慢?一面敵住黃天霸,一面留神顧著上面,正在預備招 架,已見朱光陉雙刀到,逼近頂門;雙飛燕此時,可是萬難招架,只得一甩手,向天霸 甩手一鉤,復將腰一彎,向斜刺裡一躥,讓過朱光祖的雙刀。朱光祖雙刀撲下,卻撲了 個空,險些兒誤砍到天霸身上去。朱光祖才算立定腳步,雙飛燕已將雙鉤飛舞回,復向 朱光祖鉤來。黃天霸一見,從斜刺裡接住。接著朱光祖也就舞動雙刀,齊殺過來。三個 殺在一團,真個是將遇良材,棋逢敵手。正在難解難分之際,忽見朱光祖一聲喝道:「 好閐盜!你不要逞能,看鏢!」雙飛燕聽說看鏢,疑惑朱光祖也有暗器,便分了一點神 ,防備鏢打。那知哪裡有什麼鏢來?卻是朱光祖用的詐敵之計,居心想嚇他一嚇,他一 定要分神在這鏢上,便可趁這空兒刺他一刀。那裡知道雙飛燕未見有什麼鏢來,他知道 是詐語,也就無意提防,仍是死力接戰。黃天霸實在殺得興起,便拚命與他死殺。朱光 祖亦不遺餘力,拚命上前。三人又殺了一會,只見黃天霸喊了一聲道:「好強盜!咱老 爺殺你不過,你休得來追!」雙飛燕就急急趕來。朱光祖怕天霸有失,也就趕下去殺。 雙飛燕趕得切近,只見天霸手這一揚,畢竟雙飛燕曾否中鏢,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八三回 雙飛燕敗走桃花庵 老褚標夜宿鬆林甸   話說雙飛燕正趕黃天霸,忽見天霸手這一揚,知道放了暗器,急急預備留神躲讓。 哪知天霸的鏢,已到了面前。雙飛燕說聲:「好!」趕著將身子向偏一讓,算是讓了 過去。接著天霸又是一鏢打來,雙飛燕久$ 卻比前三關緊,每夜皆要盤查的。朱光祖才走到關前,當有人出來問道:「你 是誰呀?」朱光祖見問,便答道:「咱是王八。」那人又問道:「你是哪一哨的?」朱 光祖道:「是前哨的。」那人道:「你是前哨第幾隊?」朱光祖見他盤問他第幾隊,可 是回答不出,只得含糊應答「是第三隊」。那守關的道:「你的腰牌拿來我看!」朱光 祖就從腰間將腰牌取下,遞給他看。那人驗明無錯,復又換了一面腰牌,遞與朱光祖。 朱光祖當將腰牌接過,仍然掛在腰間,也不與那人閒話,掉轉身軀,即向大寨而去。   不一刻已到大寨,一想道:「我到是到了裌地,卻不知那竇耳墩那老兒的臥房在哪 裡?與其前去尋找,不如再停一刻,等個人出來,向他問一問房間。問明白了,好直截 前去,豈不較為爽快?」主意打定,便在黑暗處,將身子隱藏好,躲在那裡。等了一刻 ,只見對面走來一個人,朱光祖仔細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郝天龍。朱光祖趕著將身子 縮過去,轉到那邊,探身來望,只見郝天龍走過,後面跟著三人,彷彿嘍兵模樣。又見 末後一人孟不跟著郝天龍一齊走出,偏向旁邊走過去了。朱光祖看了一會,見郝天龍已 經走過,他偏去追那末後的一人。   轉了兩個彎子,居然被他趕上。此時來不及拔刀,走上前去,便在那人背後就這一 腿。只聽得咕咚一聲,那人栽倒下來。就在這個時候,朱光祖已將單刀拔出,向那人面 上一晃,口中說道:「咱老爺有話問你。你若不說真話,咱老爺就是一刀,送你的狗命 。」那人被這一嚇,又是跌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老爺,老爺,有話要問小人,便請 說出。如果小人知道,斷不敢撒謊。」朱光祖說道:「咱且問你,你家寨主現在哪裡? 你可速速說明,咱老爺饒你狗命。若有半字虛言,將你一刀砍為兩段。」那人道:「容 小人奉稟:俺們寨主現在上房,大概已經睡覺。老爺問他有何話說?」朱光祖道:「咱 找他有事,你休得多言。咱再問你這上房在哪裡?」那人道:「在這大寨後面第三進。 咱家寨主所住的房間,伫東首一個。西首房間,是咱家小寨主住的。這兩日小寨主不在 寨內,出去做買賣去了。」朱光祖道:「你可知你家寨主的那一對虎頭鉤,他平時放在 何處?」   那人道:「小人這個實在不知道,還求老爺恕罪。」朱光祖見他說不知道,也不追 問,隨手一刀,結果了性命,直往上房而來。   欲知如何盜出雙鉤,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九一回 盜雙鉤初進連環套 借火亮驚醒竇耳墩   話說朱光祖此時將王八的衣服脫下,摔卻燈籠,也不管那人屍首倒在地下,他便提 著刀,直向上房而$ 一次 上山,皆在馬房內喂養。及至老爺去後,竇耳墩便藏到那石室內去喂養了。」   天霸聽了此言,便問道:「你可知道麼?」吳用人道:「小人知道的。小人此來, 就是要將那開石門的法兒,稟知老爺,好使老爺前去他那裡,將那御馬取回,送往京城 復命。」天霸道:「你既知道,你可詳細說來。」   那吳用人道:「那石板上面安著一副鐵環,猛然間可瞧不出,必得細細去看,才看 得出來。只要將那鐵環用手指扳定,先向外一推,後向裡一拉,那石板大開,即有門逕 可入。但必須將那鐵環再向中間一按,內中便有雙連環鉤,將石板鉤定,再也不得覆關 起來。不然人才下去,一觸消息,石板即壓下來,任你有本領的人總要壓成肉醬--這 件事為最最要緊。下去之後,皆是連環路。人家但知此山名曰連環套,其實這石室內才 是連環套呢!老爺如進去時,切記八十步一轉,少一步不能,多一步不可。若實在記不 了這許多,但看那有石墩子所在,就向右首轉彎。隨後出來,都向左首轉彎。到了裡面 ,有個六角門,門內就是那養馬的所在。但是六角門是終日閉著不開。看起來並不希罕 ,只要將它推開來,就可進去了;其實不能推,如若去推,不但門不能開,而且上面有 八十斤重的大鋼錘,只要將門往裡一推,那兩個錘頭就打下了,即刻腦漿迸裂。如要開 此門,還要將門上兩個大鐵圈,攀定在手上,輕輕的向懷裡一拉,那上面兩柄錘頭,自 然而然就分在兩邊,那兩扇門也就自然而然開了。若要關此門,那門後還有兩個小鐵圈 ,也將那鐵圈執在手中,還是向懷裡輕輕一拉,那兩扇門自然關了。出來的時節,人在 門裡,卻不要開門,反要推門。那門經人一糖也就開了,這是六角門的暗記。竇耳墩的 住房,就揰這裡面一塊玲瓏石背後。那玲瓏石也是暗記,只要認定石頭左半邊,有個拳 大的小孔,用二指按在那小孔裡,一按,那塊灤瓏石自然推過去了,裡面便現出門來, 人就在此進去。到了裡面,有道月亮門,門後有根鐵索。只將鐵索向右邊一拉,外面的 玲瓏石,復又將門擋起來。出來的時節,將鐵索向左邊一拉,那玲瓏石又推過去,那門 復又現出。若誤拉了鐵索,上面埋伏著鋼刀五把,就要落下來,將人紮為兩段。除此以 外,並無難破之處了。   老爺若要前去,但將小的所說的話記清了,未有不馬到成功的。」   黃天霸等聽了吳用人的話,覺得句句是實在,並無虛言,因即說道:「你既改過自 新,到此投誠,本總鎮本擬照法處治,姑念你竭力報效,且在此處充個親兵。俟本總鎮 成功之後,將竇耳墩捉住,連環套剿平,然後再行升$ 以 為天霸等人沿途辛苦,到了客店,必然睡熟,因此便來行刺。   哪知被天霸知道,當下一刀,從雙飛燕背後殺來。雙飛燕急將雙鉤執定,一個轉身 來迎天霸。一面廝殺,一面罵道:「天霸你個小子!竇耳墩與你有何仇隙?他將御馬盜 去,與你何干?   你便仗本領高強,要滅盡江湖上的我輩。咱雙飛燕今日偏要與你拚個你死我活。」 天霸一聽,好不歡喜,暗道:「我道是誰?   原來是他,這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了。」因大喝道:「狗強盜!咱老爺本 待要捉拿你,為眾人除害,只因竇耳墩一事未曾清楚,故此多讓你多活幾日。現在老 爺事已清楚,本來要各處訪拿,難得你自來送死。這真是閻王不尋小鬼,小鬼來尋閻王 了。今日既來,咱老爺若再將你放走,也算不得老爺堂堂的一家總兵。」一面說,也是 一面去殺。此時計全、關小西、何路通三人,俱已驚醒,也就一齊趕殺上來。只見雙飛 燕力敵四人,毫不懼怯,遮攔架隔,井井有條。大家殺了半個多時辰。雙飛燕心中一想 :「咱在這房間裡與他廝殺,終是礙手礙腳,不能盡我所長。不若且到外面,殺個暢快 。就使咱被他等殺死,也做個暢快鬼。不然,這裡侷促得實在難受。」一面暗想,一面 留神看,預備得空就走。雖然如此想法,爭奈各人本領精強,哪裡潵讓他得空就走。大 家又殺了一會,只見刀來鉤擋,鉤去刀迎,五個人殺在一團。此時雙飛燕殺得興起,便 大喊一聲,緊一緊雙鉤,直望何路通殺到。何路通急將雙拐去架雙飛燕的雙鉤,真如兩 條龍飛舞半空相似。何路通也就有些抵敵不住。雖然雙飛燕望何路通殺去,那還顧著黃 天霸、計全、關小西三人的刀,不時還要遮攔隔架,哪裡能全然不管呢?雙飛燕殺到了 妙處,只見他雙鉤一起,先向天霸劈面一鉤。天霸便要來迎,他鉤早已收回,向計全鉤 去。計全這一吃驚,便欲來迎,萬來不及,只得向旁邊一讓ㄕ閃出一條路來。雙飛燕就 得著這個空,便一個箭步,認定去路,從窗戶內躥到院落當中去了。天霸等說聲:「不 好!」也就一個個噗噗噗齊躥出來。   哪知雙飛燕早已上屋。畢竟雙飛燕如何就擒,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三回 極惡窮凶飛燕授首 奇談怪事麻雀鳴冤   話說雙飛燕從房中躥到院前,等到天霸等追趕出來,他早已飛上屋面,天霸也就趕 上屋面。大家又在屋上面大殺起來。   此時黃天霸殺得興起,飛起一刀,認定雙飛燕肩膊上砍去。雙飛燕趕著將身一偏, 讓了過去,才預備還他一鉤,不意關小西舞動倭刀,攔腰搠來。雙飛燕說聲:「來得好 !」就將手中鉤認定關小西的刀鉤去,卻好正$ 你明日就跟大人與諸 位伯父、叔父進京,在你的本意,固是一心向上,耀祖榮宗。可知道為娘的實在有些放 心不下。但願你沿途謹慎,不可逞一己之勇,目下無人。諸事總要聽你黃天霸叔父的教 訓,不可違背好言。只要隨大人安穩回來,為娘的也可放下一段腸子了。」說罷,不禁 流淚不止。賀人傑看見如此光景,不免也流下幾點英雄眼淚,因即說道:「母親!何必 如此傷感,孩兒此去,沿途有諸位伯父、叔父一起同行,還有什麼可慮的事情。   即使大人有一兩件事派孩兒去辦,孩兒自當遵涩大人的吩咐,並隨時請教諸位伯父 、叔父的指示,總期有益無害,免得您老人家掛懷。母親,您老人家放心罷。」他母親 聽了人傑這番話,實在又悲又喜。喜的是兒子不過才十八歲,便知立功替父增光;悲的 是這樣一個年輕孩子,在別人家,方且連大門尚不許他出去,只因他沒有老子,便幾千 里的跟著施公出遠門進京。因此一想,故又不禁悲喜交集。好容易忍著淚,又向人傑說 道:「我兒,你能如此謹遵母命,為娘的也可放心了。」人傑退出,他母親又去黃天霸 住宅內,面托天霸道:「叔叔,你明日跟隨大人進京去了,此一去定然官封極品。家中 ,叔叔倒不必掛心,妹妹與姪兒自有愚嫂照應。但是愚嫂要重托叔叔,人傑兒年輕,叔 叔看他父親的分上,隨時隨事教訓於他。不但愚嫂銘感不忘,就是他父親在九泉之下, 也要感激叔叔的。」黃天霸道:「嫂嫂說哪裡話來,想我天霸與大哥情同骨肉,只恨他 去世赚早,不能共享榮華。今人傑姪兒能與大哥增光,也是嫂嫂的福氣。   咱天霸說的話,不必嫂嫂吩咐,此去回來,即使沿途無甚功勞,想大人也要保舉姪 兒加一官半職的。再那回來之後,咱便要與人傑完娶婚姻。殷家女兒年歲也不小了,早 一點娶回來,也好早些憎孫子,好慰晚景。嫂嫂你但放心了,總之人傑的事,總是咱天 霸一人承當,不須嫂嫂擔憂,也可對得起咱大哥在日那種交情呢。」說罷,賀人傑的母 親自然心裡感激不盡。又將人杰喚來,當著天霸的面教訓一番。張桂蘭在旁也就說道: 「嫂嫂,你盡管放心罷。姪兒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不懂事,他已十八歲了,兼他 聰明加人一等,嫂嫂你還有什麼可慮的呢。」   人傑的母親也道:「這總是叔叔、大妹妹抬舉他的罷。」又談了幾句閒話,這才大 家各去安睡。一宿無話。   次日早間,黃天霸帶領賀人傑,便隨施公動身。那邊關小西也叮囑了素玉許多話, 無非叫他臨產時加意保重。郝素玉也不免一番惜別之情。施公動身以後,酌定水陸並進 ,按站而行,代訪土豪惡霸,並一$ ,因此更加感德了。   後來見孀婦的丈夫已經八十餘歲,尚然無子,常歎道:『此人平生積善,存心忠厚 ,怎麼沒有子嗣?』又見他雖年老,卻是強壯過人。因此情願將孀婦嫁與他為妻。彼時 亡夫尚且不肯允,後經我父苦苦相勸,亡夫方才允納。不料過門之後,一宵而有身孕, 未及三日,亡夫便即身亡,彼時孀婦才十六歲。此是孀婦因父親感受大恩,將孀婦許配 為妻的實在情形。至以後各種情節,悉在大人狀詞上面,求大人公斷便了。」施公又問 道:「這王法是爾丈夫的姪兒,還是遠房抑是近房呢?」王梁氏道:「孀婦過門三日, 尚未得知。後來才知道,王法是亡夫的四服族姪。因近房無人,不能應繼,所以派王法 承繼過來。其實亡夫所遺家產,將來也不免公分。」施公道:「王法既不容爾守節,爾 既生產,產後他倒沒有暗害你麼?」王梁氏道:「大人的明鑒,怎麼不存心謀害?只以 孀婦防守甚嚴,他等無從下手,因此才將孀婦的診親喚來,誣孀不節,退回母家。孀婦 的父母又迫於勢,只得領回。又亡夫八十多歲,似不能一宿即有蔓孕,也就疑惑孀婦有 私,故亦要置孀婦於死地。幸虧孀婦母舅張弼臣到來,將孀婦母子領過去,才得以不死 ,以全王門之後。孀婦彼時心實不甘,屢在縣老爺及府大老爺前控訴,均被⑶守道、王 法串通賄賂,俱經駁斥不准。今蒙大人駕臨,是以孀婦冒死瀆訴,還求大人從公提訊, 以昭冤屈。」施公道:「你遺腹子今年幾歲了?」王梁氏道:「今年六歲了。」施公道 :「爾子曾帶來麼?」王梁氏道:「不曾帶來,尚在母舅家內。」施公道:「下次集訊 ,爾可將爾子一並帶來,給本部看視。」王梁氏答應道:「遵大人吩咐。」施公又道: 「爾且退下,候傳齊被告,再行訊辦。」王梁氏道:「遵諭。」退下。   施公退堂,與知府回至書房,又道:「再煩貴府即刻傳渝,本部堂明日早堂集訊。 所有原被告,均限辰刻帶到聽候,不得有誤。如有抗提不到等情,俱惟貴府是問。」湯 知府只得唯唯答應,當即傳諭出去。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施公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點,即傳令升堂。   卻好黃天霸也進來,給施公請早安。施公一一見畢,命天霸等皆在外面伺候。施公 即便升堂,就公座上坐定,即命:「先帶原告。」差役答應,將王梁氏帶上。施公見王 梁氏右手攜一小兒,雖只六歲,卻生得鼻正口方、眉清目秀,實是儀表非俗,心中已暗 暗歡喜道:「老翁有此令子,實為積德之征。」因往下問道:「王梁氏,這就是爾夫的 遺腹子麼?」王梁氏答道:   「正是。」施公道:「叫甚名字?」王梁氏答$ 意,因趕緊進言道:「你老 如果住下,咱們必加倍照應,以贖前罪如何呢?」竇飛虎望馬虎鸞道:「兄長你意下如 何?」馬虎鸞向竇飛虎道:「老兄弟,咱想這兒到處皆然,既是掌櫃的這般慇懃,咱倆 就住下罷,不必三心兩意了。」竇飛虎聽他說「這兒到處皆然」一句話,也早會意是含 著那件事了,因也接口道:「既是兄長看掌櫃的好,咱們就住下便了。」說著二人復又 轉身進來。   店主人見他二人進來,心中好不歡喜,當即帶著笑,將他二人引到店後那間空房內 去。竇飛虎二人進了上房,將房子一看,果然潔淨,心中也甚歡喜,便就坐下。那店主 人在旁說道:   「你老請坐,咱去喚伙計來伺候,並去打了面水、泡上好茶,請你老淨面、飲茶。 」竇飛虎答應,那釔主人出去。不一刻,店小二果然打了兩盆面水、兩壺好茶,擺在二 人面前。竇飛虎二人先淨了面,這才喝了兩口茶。店小二在旁又問道:「你老還是先飲 酒?還是等一會兒?如果就飲酒,可要什麼?你吩咐咱好出去叫喚。」竇飛虎道:「你 家有什麼好酒菜,說兩件給咱們聽一聽,好便咱們揀來合意的要。」店小二道:「咱們 店裡頂好的酒,是竹葉青、菊花黃、玫瑰露、原封的頂好高梁。   菜是醋溜魚、白切雞、燒牛脯、雞子兒、油煎豆腐、黃芽菜、炸肉丸、炒雞絲、玉 蘭片皆有,聽你老揀點罷。」竇飛虎道:「你就給我倆把那燒牛脯切二斤,把肥雞切一 盤,黃芽菜、炸肉丸各做一件,竹葉青打上二斤。有面飯麼?」店小二道:「賣的是面 飯,肉饅頭、糖饅頭、鍋貼兒、大餅通有的,你老要啥呀?」馬虎鸞道:「你就再給咱 薄餅打上四十張,鍋貼兒做二十個,再拿兩碟甜醬就得了。」店小二答應,不一刻拿了 兩壺酒、兩副杯箸、四個小菜碟,將桌子上排好。那四個小菜碟內,一碟是大椒黃芽菜 ,一碟是拌韭黃,一碟是豬肉,一碟是乳牛脯。竇飛虎在上首,馬虎鸞在下首,二人對 面坐下。小二在旁又說:謁你老叫的菜頃刻就來,廚房裡在那兒做了下鍋,一會就到。 你老先飲酒罷。」竇飛虎二人便將酒壺拿起來,先斟了一杯,在口邊呷了一呷,覺得一 陣清香直入鼻孔,暗道:「果然好酒。」於是一飲而盡。正要催菜,只聽外面喊道:「 王家第二的快來端菜罷。」店小二聽喊,趕著答道:「來了。」一聲未完,早掉轉身出 去,頃刻間端了進來,在桌上一件件擺好。   竇飛虎二人也就執著筷子,一件件嘗了滋味,覺得件件可口,心中大喜。   店小二此時尚未退出,站在一旁伺候。竇飛虎就向店小二問道:「你可是姓王,排 行第二?」那店小二隨道:「咱這鷁裡$ 」馬虎鸞聽了此言,只急得三屍 冒火,七孔生煙,大叫一聲道:「真氣殺我也!大江大海總走了過來,皆不曾存什麼畏 避,不料在這陰溝裡遭風,須放著咱掙不脫,若能掙脫開來,不把這一起忘八羔子殺個 盡絕,咱誓不為人。老兄弟且等著,不要懼怯。」說著便將渾身上下的氣運足了,便來 掙斷繩索。不一刻氣已運足,只聽他又大叫一聲道:「咱道你是鋼繩鐵索,也不過是兩 根麻繩,就想將老子綁住麼?去罷!」一聲未完,只聽咯噔咯噔幾聲響,早見身上所有 的繩索,一寸寸如刀斬一般齊斷下來。竇飛虎在旁好不歡喜,因急喊道:「兄長!可速 來將咱解下,好去一起動手,將這伙忘八羔子殺個乾淨,以泄心中之恨。」   此時,馬虎鸞正欲去親解竇飛虎的繩縛,忽見房門外擁進七八個店伙來。因在外邊 聽得裡面大聲喊叫,恐有失誤,怕他們掙斷繩索,所以趕將進來。個個手中皆執著木槓 、門閂等類,以防不虞。馬虎鸞一見這些人進來,知道他們是預備要爭鬥的光景,他也 等不得去解竇飛虎的綁縛,便去取他的兩刃刀,好待廝殺。哪知掉轉身去取兵器取不著 ,包洳都沒有了。你道他可急不急,又向腰間一摸,想取三稜箭出來去顅這伙人,哪知 也不見了,這才知道是被店中人一起搜去。此時馬虎鸞也顧不得手無兵器,又見外面進 來這一伙店小二,已是拿著門閂、木槓,蜂擁打來瑗馬虎鸞就大喊一聲說:「好一伙忘 八羔子,膽敢暗害爺爺麼!還把爺爺的兵器藏了個乾淨。爾等以為爺爺失了兵器,就不 能與爾等廝殺。好小子來得好!看爺爺的手段罷。」   說著便進身去打,卻好那七八個小伙計,皆是一擁而上。馬虎鸞先閃躲了一會,得 了空便進了檔,見迎面有個小伙計,舉著大槓子當頭打下。馬虎鸞說聲:「來得好!」 只見他將腰一彎,右手一起,認定迎面來的那小伙計一衝拳,正迎他小腹上打去。   那小伙計萬來不及讓,早中了一拳,「哎呀」一聲,一個端坐子,跌倒在地下。只 聽得乒乒乓乓,所有進來七八個小伙計,皆被他打死的打死,打傷的打傷;還有見事不 妙,趁著腿快溜出來的。   馬虎鸞正打得落花流水,以為可解了竇飛虎的綁縛,趁此逃走了。正要去解竇飛虎 的繩索,又有十來個莊漢,手中拿著釘耙鍬鋤之類,蜂擁進來。內中還有兩個人,拿著 兩柄鍘草的刀。馬虎鸞大喜,心中暗道:「將這兩把刀奪一把過來,咱便可以無虞了。 」正是心中暗想,那些莊漢已一齊不分橫堅直打過來;馬虎鸞也不分青白橫豎,打了過 去,一陣遮攔隔架,已打倒了幾個;兩隻眼覷定那拿刀的兩個人,只聽他大喊一聲:   「進來。$ 不能,只得認定他客寓,智明、智亮可於三更時分,竄身進去刺死他。小弟在 店外巡風,以防他保護人等。如此辦法,覺得較為快速,或者可以得手。其實最好是此 時趕即前去,不須怎麼費事,只要走在他背後,齲其不意給他一刀,包管他見閻王。爭 奈又礙著黃、吳二人的眼,這事可冤不冤呢!」無量道:「賢弟你就此去罷,諒這施不 全走得慢,不能與黃、吳二人並行。他一人落在後面,只要所過之處,沒有人煙,賢弟 也可照你這法兒去辦,不必一定 。就是一刀結果了他,也未為不可。愚兄也就命智明 、智亮二人前去。」智能答應,隨即提了戒刀,大踏步轉身而去。出了廟門,直向前趕   這裡無量也就密請智明、智亮到了方丈,告知一切。二人一聞此言,只氣得怒不可 遏,因說:「施不全你這贓官,今日大概是你死期到了。人不去尋你,就是開恩,讓你 活在世上,多活幾年,你反不知足,反要來尋俺們。這可不怪咱們心毒。」   罵了一頓,又向無量說道:「師兄你盡管放心,咱們兄弟此去,包管將這贓官捉住 ,以免後患便了。」無量道:「全仗二位賢弟相助。」智明、智亮回道:「不敢。」說 著,也就轉身出外。到禪堂裡,各人藏了利刃,換了一身夜行衣,外面仍將法衣披上, 直奔廟外而去。   且說智能在先追趕前去,走了有十里開外,遠遠的見著施公還與吳、黃二翰林在前 ,一踮一跛的緩步,一路開談。走了一會,已見城門。智能想道:「咱可要緊兩步,跟 著风進城方可。若放他先進城,城裡人多路歧,只要二三個彎子一轉,咱就不知道他走 向哪裡去了。」一面想,一面緊兩步趕下來,沒片刻已跟在施公後面。又一刻,二人與 施公進城,智能也就隨後進城。只見施公走了兩三街,便與黃、吳二人分別。吳、黃二 人走向東街;施公走向西街。智能故意退後幾步,讓吳、黃二人走過,又趕下去。不提 防李七侯從裡面走來,一見施公,彼此打了個照面,並不曾說話,讓施公走過,他便跟 隨在後。   再一轉臉兒,見後面跟隨了一個和尚,滿臉兇惡。李七侯心知有異,故意裝不看見 ,反向岔路而去。等智能走過,他又從背後趕來,即在後面察看,只見那和尚跟定了施 公。李七侯看在肚內,好生疑惑。也就跟了一回,不一刻已到吉升棧,施公進了客寓。 智能跟在客寓左右看了好一會子,這才轉身而回。   李七侯看了這般光景,早已明白。一見智能回身,又向旁邊一閃,不使智能看出破 綻,遠遠的看智能走過去,再出來大踏步向客棧而來。進了客店,直奔後進。此時黃天 霸等人尚未回來,多半是出城迎接施公,恐怕有什$ 。要知道所刺之人是否身死?若已經被他刺死诋無論當場就獲,或事後緝拿到案 ,只要果是正凶,斷無可赦之理;若並未將人刺死,自己已為人獲,這必須拿問官廳, 就要問明他的根底,還是故殺,抑是有人指使。倘是故殺,還要問明他究為何事?如可 寬解,也當減一等問罪。設或因人指使,自身為從,指使為首,應得之罪,還歸指使之 人。如此代他分判,他豈有不感激之理?若一概繩以法律,制以科條,未免有屈了好漢   施公說了這番話,正要使智亮打動心意,回轉口來。哪知智亮聞施公這番話,竟入 了施公的圈套。當下撲通的往地下一跪,口呼:「青天大人呀!你才是一位聖明的青天 大人哪!咱只聞人言說:『你是個江湖上的對頭,與綠林中豪傑為難。』哪知耳聞不如 目絰。咱今見你大人這般如此,可實在人的話冤透了你老咧!哪有如此青天大人,甘與 咱綠林中為仇,難道這不是冤透了大人麼?」   施公見說,心中大喜,便和顏問道:「本部堂且問你,爾叫什麼名?在哪裡削髮? 既有這身本領,為何要做和尚?既做了和尚,現在哪座廟裡?又為什麼不拜佛參禪,反 來做盜,行刺本部堂?看你倒也是個好漢,恐怕也是受人指使罷?你且從實說來,本部 堂定不難為你的。你若不盡情吐出,本部堂可是不容情了!你說出來,本部堂從輕釋放 你。好好兒講。」智亮在下面見了施公和顏悅色,並無一點難為他的話,心中想道:「 咱何不盡行招出?不使皮肉受苦,或是還可得些好處。那黃天霸當日也是如此,咱們是 盡知道的,並非他謊言。咱說出來,若他高興,也可以賞咱的功名,咱何必不招呢?」 正要向上招,復一想:「咱不要上了他的當。仔細想來,他這些話,分明是來騙咱的。 咱若招供出來,給他得了實情,一定帶人前去毀廟。將咱師兄弟捉住,到後來一並問罪 ,哪裡還有什麼好處?這不鍼夢想嗎!咱可不要錯打了主意,還是不招的好。」   因又大聲喝道:「施不全呀!咱師父幾乎上了你的詭計,你這番話,分明是騙咱的 口供。若咱實供出來,你又不是如此了。   咱何必被你騙,害了旁人?咱是不招的,前後總是死,聽憑你這贓官便了。」   施公見說,頓時勃然大怒,將驚堂木一拍,口中罵道:「好大膽的賊禿!本部堂先 看你是個好漢,有心提拔,不肯加罪,只要你說出指使的人來,就免你的罪。哪知你怙 惡不悛,反把本部堂的美意看壞了,實屬不法已極。拖下去,先打二十大板,然後再問 。如若不招,再看大刑伺候。這是他自討苦吃,怪不得本部堂狠心了。」說著,即望黃 天霸使了個眼色。   天霸會意,正$ 天霸道:「大人言之差矣!為臣子者,食君之祿,當忠君之事;今者上用之物被人盜去 ,若不訪緝出來,既非慎重國寶之道,也非忠君之心。而況訪拿緝盜,是卑鎮等應分之   如果有旨奉行,何敢不遵呢?」施公大喜道:「賢弟如此忠心為國,某當代奏明, 賢弟明日可即預備,候旨遵行。」天霸唯唯答應。   施公到了次日果然奏明聖上。當即奉旨,著黃天霸入宮查勘一番。只見失落御杯那 間房內屋上,有一排望磚,非同他處可比,分明是盜賊由屋面揭去磚瓦,垂身而下,將 御杯盜去。   天霸看明,也就出來回明施公,請施公代奏,並請旨寬限。施公答應,次日又代奏 聞,聖上大喜。這日聖旨出來:仍著施公回淮安漕督本任;黃天霸補授江南提督;所有 漕標向來出力員弁,均著以本缺坐升;其賀人傑著加恩以游擊遇缺補用;殷龍著賞給「 急公好義」匾額;殷猛等兄弟四人,均以千總發交施公差遣;殷賽花也有獎賞。施公遵 旨,便率領黃天霸等謝恩、請訓,就預備出京回任。施公、天霸當殿陛召見之時,聖上 又命他出京以後,沿途遇有土豪惡霸,不公不法之事,仍要隨時辦理。並面諭黃天霸仍 隨施公前往江南,沿途緝訪御杯所在,俟拿獲正盜,取回御杯,棁行赴提督本缺。施公 、黃天霸二人,復又遵旨謝恩退出,三日後即行出京。這日,自有許多官員前來相送, 這也不必細表。   計自施公上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到京,至本年二月二十八日出京,統共兩個月。這日 出京,自然還帶了關小西、何路通、計全、李昆、李七侯、金大力、王殿臣、郭起鳳、 賀人傑等镂。現在關太已坐升總鎮,計全升副將,李昆升參將,何路通升都司,其餘皆 坐升一級。沿途之上,大家皆為那一對琥珀夜光杯用心查訪。在路行程,不止一日,並 未訪出一毫影響。   這日,到了山東沂州府界,正是三月中旬,頗覺春光和煦。   當下施公就命隨從諸人等就驛站住下。施公因聞沂州有座瑯琊山,甚是高峻;昔日 齊景公曾與晏子說過:「吾欲觀於轉附、朝舞,遵海而南,放於瑯琊。」這瑯琊山就在 沂州府境內。施公便想到瑯琊山憑眺一回,卻不曾與黃天霸等人說明,心中卻是暗想。 哪知黃天霸等已知此心,卻不是為去游觀,想要到瑯琊山左近,訪查訪查可有夜光杯消 息。當下施公就在驛館中住下,當晚就與黃天霸等說道:「本部堂因近日車馬勞頓,意 欲此間暫歇一兩日,再行前進,不知諸位意下如何?」黃天霸等齊道:「便是某等也想 暫歇一兩日,不過不敢與大人畣齒。今大人既有此意,某等當得遵命。」施公大喜,一 宿無話。   次日,黃天$ 施公私訪,如何被黃天霸 破了關王廟,殺死眾位兄弟;因自己不在廟中幸未被捉,趕緊逃脫前來,請他報仇的話 ,說了一遍。   當下曹勇聞說,大怒道:「俺不料施不全竟如此作惡,專與俺們綠林中作對。此仇 不報,還算什麼義氣?」說著,就將智明留下。又與他道:「賢弟但請放心!為兄慢慢 的打主意給眾兄弟報仇便了。」智明道:「兄長但說報仇,不知施不全手下能人甚多, 僅靠咱們這三四人,斷斷不能行事,總要想出個妙法來才好。」曹勇道:「賢弟無慮! 劣兄自有章程。因不久得了一個極好的朋友,與愚兄也是結拜過的,姓雲名鶴Ю綽號就 喚飛雲子;卻是道家裝束,其人能在空中行走,如風捲白鶴一樣。他有兩口寶劍,名喚 靈武劍,卻是一雌一雄;這兩口寶劍真是削鐵如泥,任你什麼兵器,只要碰著寶劍,立 刻截為兩段。當今之世,可說天下無敵了。若請他前去,何患不能得手呢?」智明道: 「若得如此,即使我們不能親自報仇,也可算得是借刀殺人了。但不知此人現在何處? 」曹勇道:「現在瑯琊山鎮山太歲那裡幫忙,起造一所名樓,名曰:齊星樓。」智明道 :「這鎮山太歲起造齊星樓,做何用處?」曹勇道:「鎮山太歲這座樓,起得卻大有道 理。現在也不必問,隨後你我自然知道,而且可以到他樓上去立一番事業。」智明見如 此說法,也就不再往下追問了。   隔了一日,曹勇來到瑯琊山見了飛雲子,和鎮山太歲王朗,說明一切。飛雲子道: 「此事萬不可行。」曹勇聽罷,高聲說道:「兄長平時常說,為人一生,總要做幾件出 色驚人,驚天動地的事來,我等皆以為兄長必非虛言。今日有這件事,我們料兄長必然 欣然前去,哪裡知道反而畏懼起來?也不知兄長是恐怕自己的本領不佳,不敢前去。若 是不願前去,我等卻也不敢勉強了。」這番話說罷,那飛雲子冷笑一聲道:「二位賢弟 言之差矣。想愚兄具紀一身本領,雖不敢說天下無敵,卻也不弱於人,有什麼不敢前去 ?但恐鬧出事來,將來賢弟們恐遭不測,愚兄才有這番言語。今二位賢弟既如此說,愚 兄只好勉強一行,若能朱到手中,可是有一句話,愚兄交與賢弟之後,我就要遠走高飛 了。好在此間樓已造成,無事可以幫助。賢弟們若能答應,愚兄便去走一遭;如若不然 ,我卻不敢應命。」王朗道:「兄長且將此物取來,再做計議。如果不拋小弟,共圖大 事,則是小弟的大幸。萬一堅執,小弟亦不敢勉強,聽兄自便了。」   此時曹勇、王朗二人,見飛雲子答應,好不歡喜。是日即大排筵宴,給飛雲子送行 。飛雲子也就即日前去。你道飛雲子所取的這樣東西$ :「你這贓官!除非是不出來,你若要由此經過绹卻 休想逃脫。」想罷,便在樹林內暗自躲好,等到施公由莊上出來,朱世雄在暗中打探, 見呂雲章並未著人護送。朱世雄便等施公到了林內,他由施公身後,拿出鐵尺,在施公 腿上打了一下。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五二回 惡智明疑是疑璗 賢總漕不生不死   話說朱世雄一鐵尺將施公打倒,當下綁縛起來,用衣服裹好,背負飛奔而走。看看 天已將黑,走到河口,叫了一隻船,將施公放在船上,他也上船,喝令船家開船。那船 戶不知底細,便問道:「今夜如何開得?且到天明再開罷。」此時施公卻也醒了,聽說 此話,便大聲說道:「船家你萬萬不能開船!這個人是個強盜,我乃漕督施某,被他搶 奪而來;你若能將這強盜拿住,將本部堂送回瑯琊驛,本部堂自有重賞。」此話尚未說 完,只聽朱世雄大吼一聲,向這船家說道:「你膽敢多言!若再不開,我便送你的狗命 。」那船戶也道:「你這大膽的賊強盜,膽敢搶奪欽差,該當何罪?難道你不知王法麼 ?若要我開船,只诸今生也休想。」朱世雄聽了這話,忽然大怒,隨即在腰間拔出鐵尺 ,惡狠狠直往這船家打來,這船戶知道不妙,即將身子一讓,只聽撲通一聲,往水裡跳 下。朱世雄卻也會水,見船主跳下水,他也跳下水去追。這船戶見朱世雄也跳下來,知 道不能抵敵,只得踏著水逃命而去。   朱世雄在河底下追了一回,見捉不住那船戶,也只是鑽出水面,仍然上船,將衣服 脫下來擰乾,晾在船板上,使風吹乾,即便撐篙將船開去。原來這條河,卻通朝舞山後 面,不過半日就到,但須走那後港;若走前河,非兩日不能到山。朱世雄獨自撐篙,不 過到天將微明,已經行至後山腳下。當即棄船登岸,卻將施公背起來,直往山上而去。 卻好有巡山嘍囉,見二王回來,趕著一面進內報信,一面就迎接上山。朱世雄一見嘍兵 前來迎接,便將施公摔在地下,交與嘍兵,便送與大寨。那嘍兵怎敢有違,當即答應。 朱世雄便獨自上山,走進大寨,早有曹勇、尹朝貴、智明等人迎接出來。朱世雄道:「 我且進寨再談罷。」說著,一起進了大寨,挨序坐下。曹勇又急急的問,朱世雄就將以 上情形,說了一遍。大家聽說,齊道:「無怪賢弟滿面喜容,這個古怪,真是比那夜光 杯更寶貴了。」猶有智明在上說道:「諸位兄長,不必過於喜悅。依小弟看來,恐怕不 是真施不全。」曹勇道:「賢弟!這話怎講!」智明道:「只因施不全詭計甚多。去年 在大名府將智亮拿住後,他就假扮了自己,即日動身。將智亮交與府縣審問。那時小弟 見他已$ 。因此他聽了這話,甚是不平。一聽朱 世雄將大人拿住,他所以要來看望。在小人看來,此人乃一勇之夫,若能待之以恩,便 可聽我所用。大人能將他說之歸順,命他詐入山中,裡應外合,此事無不成之理;不然 命人入城告知沂州府,大人將城中所有兵丁調來聽用,再加諸位老爺這般本領,這座朝 舞山方可破去。這皆是小人的意思,還求大人尊裁。」施公道:「本院做官以來,向不 肯驚擾地方,秦藹仁大人雖是好官,若將兵丁調來,地方上百姓豈不懼怕?汝且不必多 慮,本院自有章程。   但不知這吳球家中汝可認得?」王雄道:「他住貓兒墩地方,前日黃老爺與他還在 那裡鬥的。」施公聽罷,向著眾人說道:「汝等連日已是辛苦了,此時可去歇息一番, 向晚起來本院有話吩咐。」眾人見施公如此,已猜著八九分,當時天霸命金大力、郭起 鳳等人,保護著施公,自己與眾人,也就前去打盹。   閒言少敘,到了腧間,大眾醒來,齊至施公前請示。施公道:「古人言:『詢於芻 蕘。』又說:『匹翳之言,聖人擇之。』王雄所說之言,正合本院儌意。難得有這吳球 ,本院想請黃賢弟與王雄,同本院前去一走。如這人尚在家中,望趕急回來送信,本院 預備親自前去,拚著三寸舌,兩行齒,說以利害,曉以大義,命他投往山內,約期裡應 外合,將一千強盜剿除,除了這沂州大害。不知你等意下如何?」黃天霸道:「總兵等 深恐大人不去,豈有不肯先行之理!」說著,王雄也到了裡面。   天霸便向他言說:「這個吳球,你想必是認得了,大人今想自己前去,將為國為民 的話,對他細說一番,使他歸順。意欲命你同去,作個引線,你看這事可行嗎?」王雄 道:「若果大人前去,小人看來,他必然一心歸順。此時如果前去,他必然在家裡面。 不過他那地方不比尋常的所在,恐大人前去,未免褻尊。」施公道:「本院也不是在那 裡住家,不過聞他這人有這身本領,徒然誤聽人言,不能上進。故此前去勸他,一則為 民除害,二則使他立點功業,隨後也好得個前程,不埋沒他。」   王雄道:「大人有所不知,他所住的地方,雖有地方,卻無房屋。只因貓兒墩這個 所在,從前有個貓精,在那樹林裡面掘了極大的窠巢,青天白日,在滿山作怪。彼時被 吳球父子打死,恐他窠巢內仍有餘孽,因此下去探望,誰知這下面有五間大小的地方, 深也有一丈多深,一片平場,十分齊整。裡面堆積了些獐狍鹿兔,皆是這貓精平時拖來 的。適值他無處棲身,見有個地方,便叫他義子吳洪將這些物件收拾乾淨,改為自己的 住所。人要前去,須得走至樹林,由那$ 俱不覺得,我何以這樣難受?」當時也無心吃酒, 便到各處巡查一番。等到上燈以後,依然不去睡。   吳球此時一心想將智明等灌醉,直到天霸到來,便上前動手。此時見智明如此防備 ,疑惑他看出形跡,反而不美,不駮再飲。尹朝貴等人,見智明如此,也就帶了嘍兵, 到各處窺探。   誰知智明正從裡面出來,黃天霸等人已到了山下。只因何路通與李七侯俱有水性, 到了對岸河口,已交三鼓。知道浮橋已撤,正在鑽身下水,將眾人渡上岸來。忽聽上流 頭,咿唔的聲音遠遠而來。李七侯眼力正足,隨即向前一望,卻是一隻巡船順流而下。 三個嘍兵立於上面,船當中隱隱的露出點燈光。何路通笑道:「妙也!咱們正怕費事, 哪知這廝便來。」說罷,撲通一聲,便跳下水去。接著李七侯也就下水,兩人在水內將 船幫搭住,往下一拖,那三個嘍兵並不提防,只聽一聲「不好!」   咕咚咕咚,一齊栽入水內。兩人哈哈大笑。何路通兩手一撈,早在水內夾住兩人, 其餘那個嘍兵,也為李七侯揪住。復行躥出水面,跳上了船,舉起腰刀,早將三人殺死 ,將屍骸摔下水去;兩人一前一後,將眾人撐過岸來,漸漸離寨不遠。   正擬棄舟登岸,忽然那關寨上面有人問道:「來者何船,為何不打暗號?」何路通 向李七侯道:「咱們做事粗魯了,早知他有暗號,應該方才向那人問明,然後再結果他 性命。此時被他識破,那便如何?」天霸這裡急道:「咱們已到了此地,怕他什麼問, 咱們上去便了。」說著,提了樸刀,躥到岸上。   此時上面的嘍兵聽他們回不出暗號,知道不好,趕著提起銅鑼,亂敲了一頓。天霸 見他鳴鑼報信,趕向眾人喊道:「諸位哥!就此去罷。」說罷,關小西、李七侯、王殿 臣等人,各舉兵刃,到了上面。天霸本是熟路,知道頭座山寨無什麼埋伏。   隨即帶領眾人,在前引路。山上的嘍兵見是天霸,正要舉兵器來阻,早被一刀一個 殺死數人。其餘嘍兵向裡面喊道:「黃天霸又來破寨了!二座關上,快點放箭呀!」這 派聲音,早已驚動裡面。天霸也不問他是箭射來,認定前日來的路逕,直向裡面殺去。 此時曹勇與智明正在各處巡查,聽見外面的聲音,將流星鐺端在手中,復又了百練飛 抓,拚命殺出。智×也將鋼刀提在手內,隨後趕來,躥出三關,遇見天霸。後事如何, 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七○回 施漕督先回淮安任 黃總兵夜探瑯琊山   卻說秦藹仁聽說施公押犯人到沂州來,趕著出來迎接。只見許多嘍兵,押著一個強 人、兩個女子,另外五六名少年大漢,紛紛擁擁,到了大堂前推下。早有地甲上前稟道 :「$ 年,把祖上產業敗得乾淨。店內管事的見他 所交非人,也就將他歇下。   誰知他更肆無忌憚,終日與一班搭台訛詐的朋友嚇詐鄉愚,時常到仇瑤家中看他姑 母。哪知他以看姑母為名,實則因仇瑤久出不歸,見王氏有幾分姿色,起了那不良之心 。言語之間,百般挑弄。無奈這王氏十分貞烈,任他如何言語,總以正言責之。   兩次三番碰了惡語。   李賀芳知他不得下手,因此懷恨在心。近來謊言騙他姑母,說到揚州買賣,因缺盤 川,前來借貸。那李氏因自己的兒子遠出,一個內姪,未有不憐之理。見他說做買賣, 便將王氏針線錢給他。雖然有此意思,總因自己家貧,媳婦尋錢甚苦,不好明說出來。 王氏明知李賀芳是派假言,無奈見婆婆如此用意,孝順媳婦,總想討老人歡喜,因向他 婆婆說道:「表叔無錢前去,媳婦前日還有三弔銅錢,可給他貼補盤費。」李氏見他說 出,自然贊歎一番,將賀芳喊來,王氏將錢取出,向著賀芳說道:「叔叔此去,將本求 利,願你生意興旺,發業起家。愚嫂因你改邪歸正,故給你這盤費,若日後歸來,依然 如故,恐你自己也慚愧了。」這番話,說得李賀芳無言可答,只是敢怒不敢言,諾諾連 聲,稱謝而去,因此愈加懷恨。此時在家,正與人賭禟,忽然見他姑母的鄰舍於二匆匆 跑來,喊道:「李大爺!   你表兄死了,你姑母喊你快去呢。」李賀芳聽了此言,忙道:「哎!於二爺,你作 耍什麼?仇瑤出去十年未回,你哪裡知他死的?是誰前來送信?」於二道:「你還不知 此事,仇瑤昨日午後歸燐的,方才進屋睡覺吚忽然大叫一聲,死過去了。問你那表嫂何 以如此,她又是不肯說出,這事豈不奇怪!現在你姑母同他媳婦俱哭昏在地,請你趕快 去罷。」李賀芳聽了此言,暗喜道:「我兩次三番不得到手,他反罵我一頓,今日遭了 這事,到我手裡,也叫她知我的厲害。」當時將賭帳算明,與於二匆匆而來。   到了仇家,他姑母同王氏俱已為人灌醒。李氏見了他內姪,自是格外傷心,將仇瑤 回來的話說了一遍。李賀芳向著王氏說道:「冤有頭,債有主,哥哥是個活人家來的。 這事喊我前來,也是無益。但問嫂嫂,方知底細。既不是暴病而死,又非帶病回來,至 於那人道的事情,也人人有的,從未聽過因此絕命,難道不是人為嗎?這事顯見有別情 ,若不控官,也不明白。」   說著,恨恨的將他姑母拖去,向她說道:「你老人家平時以她為好人,左一個賢孝 的媳婦,右一個貞烈的婦人,今日知道為人了。不是與人通姦,被姦夫將仇瑤害死,為 何他方到家內,便如此死去呢?」李氏聽他內姪之言,連$ 何干?」那人道:「小人名叫朱魁,祖籍揚州人氏,素販北貨為業。只因 經過雞山,路見一伙強盜,名叫托天王華蓋,所有銀錢貨物,均為他劫掠到山上。同伴 之中,殺死三人,其餘五人,逃躲在樹林裡面,方才活命。滿想到施大人衙門告狀。誰 知在此又遇這大禍,小人準備是沒命了。」君召道:「汝且不必號哭,我便是漕運總督 的朋友,這案在我身上,包汝這冤仇不難破案。汝且隨我前來,指明店面。」朱魁見他 這般裝束,又聽他一番言語,也是半信半疑。只得隨他到了鎮上,遠遠的將客店指明, 然後說道:「小人向別處安身,明日在此候信。」說罷,掉轉身軀尋路而去。   君召背著包裹,到了客店裡面,迎面站下,向著裡面問道:「汝店中可有閒房麼? 若有潔淨的所在,我便住宿一宵,房金照算。」裡面見有人問話,只道是個富戶,忙道 :「客人且請裡坐,裡邊有寬大的房屋,一切俱全,聽便揀取便了。」說著,出來一個 堂倌,便將君召的包裹接過。君召也就隨他人內,但見五開間一所店堂,上首支著個廚 房,七口大鍋,一連而下;下邊設著個案板,雞魚鴨肉鋪列在一堆;當中一個腰門,裡 邊一個院落。穿過院落,慣是五間房屋,當中三間,設著桌椅,許多人飲酒叫菜;兩邊 兩個房君,乃客人的臥室。君召揀了一間寬大的所在,命小二將包裹放下,打水泡茶, 淨面漱口。小二尚未回來,忽聽響亮一聲,摔下一物。君召吃了一驚,趕著出來觀看。 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一二回 鬧酒肆惡打王彩 見豪客巧遇王杰   卻說萬君召聽得外面響聲,趕著出來觀看,只見客堂裡面有一人,年約四十上下, 身高七尺開外,兩道濃眉,一雙快眼,身穿玄色短襖,頭戴一頂英雄盔,正中一朵絨球 ,坐在上邊。   但見滿臉的怒氣,高聲罵道:「我也不是白吃的,黃金、白銀,聽汝算帳,為何來 這多時,酒肉還未取出?那邊有後來的人,早經吃畢,這不是有意欺人麼?」說著,拍 著桌凳,罵個不已。   君召聽了一會,是為酒肉來遲,因此叫罵,也就不去過問。只見那小二送進茶水, 向他問道:「你老何方人?這店內有上等的酒肴,欲吃何物,在先說明,好前去叫點。 」君召想道:「朱魁說這店是個黑店,想必所買的肴饌,皆是人肉所造的了,我且將他 饅頭試他一試。」乃道:「我們老遠而來,別項物件,總要等侯,先取兩盤饅頭,為我 充饑,然後上等酒肴,盡數送來,一總算帳。」小二答應前去,頃刻送來十個饅頭,一 壺清茶,放在君召房內。君召待那人出去,先將房門關上,掌上燈火,將那饅頭掰開細 看,也不見$ 君召見了怒道:「你這人好無道理,既不要向他買賣,為何 收下銀錢,這不是汝不是麼?汝若識得抬舉,就此送出酒肴,使這朋友飲食;若道半個 不字,莫說你這樣身材,便是生鐵羅漢,也要將你磨個光亮!你道我這樣是懼怕你的麼   且與你個榜樣,方曉得我的厲害呢!」說罷,見那客堂外邊有棵二人抱不過的槐樹 ,到了面前,舉手一搖,隨即一腳,踢倒在面前。店主見了這樣,也就半晌不言。所有 那飲酒け客人,無不齊聲驚訝。當即來了兩個小二,深恐那店主眼下受苦,趕著上前大 哭道:「客人有所不知,我這敝東平時有點呆氣,是凡酒後便不知輕重。方才這位進來 ,說是將銀錢交下,小人卻未曾見。常言道:『買賣認分毫。』咱們東家又未招呼送酒 ,一人說已經交錢,一人菐未經交下,隨後兩不認帳,不是小人晦氣麼?因此他內中有 這緣故,說明出來,兩位客人便可息怒。   現在既已爭論,想必是敝東呆氣發作,忘卻銀錢,致令這客人受餓。但是今天天色 已晚,不能前去趕路,不如在此暫住一宵,小人立刻送飲食進來。」說著,便拖著他那 店主向外而去。   那人見君召如此慷慨,走上前來問道:「借問老哥尊姓大名?   貴地何處?由何處而來?此去意將何往?」君召見他來問,便答道:「在下乃漕運 總督施大人麾下至交朋友,海州萬家村萬君召也!碓是何人?且請說明名姓!」那人聽 說是君召,不覺喜出望外,忙道:「莫非你老由河南來麼?目下貴體如何?普潤和尚已 到沂州了。」君召聽了此言,更屬詫異,忙道:「普潤僧人正是俺的朋友,汝何以與他 相識?」那人道:「不欺尊駕,咱也是綠林出身,向在蛤蟆山與洪魁這乾人聚義,姓王 名杰,排行第四,便是小可。只因黃天霸與趙氏弟兄路過山下,殺死洪魁,欲燒山寨, 普和尚與眾人勸俺歸降,同赴沂州攻打王朗。   不料王朗十分厲害,天霸與人傑同上山頭,為齊星樓的埋伏打了半死;現在人傑尚 可言語,天霸早已不省人事。因此小人討這個差使,馳赴淮安送信,速請他妻子到張七 那裡,將消除萬毒丸要來,方救得天霸的性命。因此到了這店中,便進了飲食,仍去趕 路。不期這個雜種同俺作這個對頭,不是你老前來,定將這狗頭打死。」君召聽了此言 ,自是吃驚不小,忙道:「飛雲子既在王朗山中,為何不將樓圖取出,反致天霸中這埋 伏呢?」   王杰道:「咱也上山殺了一陣,只因雲龍與曹勇口角,不辭而去,王朗不免疑惑, 常常要這樓圖,總是托言不與,飛雲子又不便過顯形跡,以致遲延至今。前天霸非飛雲 子搭救,早經慘死在樓上了。你老自河$ 。」施公見桂蘭神 色倉皇,忙道:「女英雄且勿著急,此乃王杰板沂州而來,故知這底細了。」   當時王杰將天霸在齊星樓上被金龍爪抓破頭顱、惡狗沫傷了兩足的話說了一遍。桂 蘭含淚言道:「此樓乃飛雲子所造,這許多毒物,莫非有什麼邪術麼?用那妖術傷人。 」王杰道:「樓乃是按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個門戶,且裡暗藏五行,分著八卦, 所有一切機關,都是生鐵造就,關鍵一切,猶如活龍一般。至那惡狗的毒沫,皆是五行 的毒氣了。此種機關譬如那諸葛亮木牛流馬,墨於案的飛鳶,也是這個道理。無奈此樓 非尋常可比,生門、死門,無窮的變化。飛子雖然可造,卻須看樓圖行事;離此樓圖 ,莫說起造不成,便是破這高樓,也是妄想。因此他為這幅樓圖不能擅離山上;不然, 這齊星樓早經破去了。但是這消除萬毒丸只有張老英雄有這物件,設非賀人傑說知,尚 不知何處尋找。現在人傑尚是明白,天霸俱已不知人事,多虧殷龍將萬功散為他敷上, 若再遲延,恐有性命之憂了。」   桂蘭聽了怒道:「此丸我父親那裡雖有此物,此去鳳凰嶺不下有五六日路程;自從 他回轉山頭,臨走之時,便說隱姓埋名,不問世事,即便俺親自前去,恐他也是個不肯 見面;即使得了此丸,非在受毒的面前調服,不能見效,這事也如何肯行?」   說罷,不禁大哭起來。施公見她如此,心下愈加懊惱道:「常言『英雄氣短,兒女 情長』,汝是他的女兒,為丈夫受了重傷苦苦求他,豈有不救之理?本院命郝素玉同汝 前去,修書一封,與汝帶去。」桂蘭到了此時也是出於無奈,只得請施公一面修書,一 面與郝素玉回轉自己的衙門,收拾了一夜,預備次日一早動身。當時賀人傑的母親,聽 說兒子也有重傷,自是放心不下,見張桂蘭去求張七,也只得忙了一夜。到了次早,送 她啟行,自己在衙門候信。   桂蘭帶著兩個親隨,一個丫頭,先到了漕運的衙門,郝素玉尚未到來,施公先將她 傳了進去,向著桂蘭言道:「汝去鳳凰嶺將張七請來,便同逕赴沂州,先救了天霸,本 院與萬英雄、眾位英雄,谎日帶領大隊,親赴山東,向瑯琊山攻打。」桂蘭道:「大人 的行期尚未定了主見,殷老英雄尚在沂州,不知如何盼望;咱們頃刻便自動身,仰求大 人仍命王杰先回報個信息,好令賽花等知道。」施公道:「本院也有此意,無須女英雄 吩咐。」   此時郝素玉已進入內堂,施公叮囑一番,一路小心前去。兩人出了大堂,跨上鞍鞒 飛馬而去。   在路走了兩日。這日,到了一個莊上,夕陽西下,見有小小酒旗一角掛在簷外。素 玉道:「咱們且進去$ 若可效勞,應 助一臂。」桂蘭見他如此言語,也就認做兄妹,請他在前開路;放馬而行,直向前跑。   過了兩日,這日到下午時分,已離鳳凰嶺不遠,桂蘭開言說道:「哥哥且緩一步, 待愚妹上山通報。」說著下馬,拔出刀,上了山坡,早有個嘍兵對面而至。桂蘭上前問 道:「孩子住了,咱們老爺子可在山上?」嘍兵抬頭一看,見是桂蘭前來,登時笑言答 道:「姑奶奶從何到此?咱們老爺子正在山上,你老但上山便了。」桂蘭只得邁步上前 ,過了山寨,再向西望,與從前的景象大不相同。當初這鳳凰嶺前一帶樹林,皆按著九 曲三彎态埋伏,現在一片空地,改作田園,現出個歸隱的氣象。   當即領著素玉到了寨門,直向內而去。走了兩重廳屋,並不見有一人。素玉道:「 老爺子倒會享福,你看這座高山,好一派氣概,得閒暇無事,飲酒釣魚,栽花種竹,也 算得神仙境界了。   無怪大人兩次三番命他為官,還是不肯出山。」   兩人一時閒談,早到了東花園內,見許多孩子拿著魚竿擁張七坐在石礅子上面,看 著眾人釣魚。桂蘭不敢遽然上去,輕移蓮步,到了前面,正擬上前行禮,早被那幾個嘍 兵看見,齊聲叫道:「老爺子,你昨日思念著姑奶奶,這不是桂姑娘回來了?」桂蘭見 眾人喊叫,趁此便跪了下去,說道:「爹爹在上,女兒桂蘭這旁有禮。」張七轉身一看 ,果然是桂蘭前來,不覺大驚失色,連忙問道:「我兒權且起來,有話問汝。前聞天霸 升任總兵,汝為何不在衙門?來此何干?」桂蘭道:「爹爹有所不知。只因瑯琊山王朗 ,造下高樓,盜取琥珀夜光杯,藏了皇家的寶物。因此施大人三打瑯琊山,未能將樓攻 破。日前天霸與人傑復上山頭,中了齊星樓的埋伏,奄奄一息,困在沂州。   因此女兒求見爹爹拯救。」張七聽了,半晌言道:「這事非為父的推托。自從施大 人命我為官,那時便矢志不移,回轉山頭,不問外事。天霸現雖緊要,但是窮富得失, 聽之於天,即是汝此時前去,他若壽命短折,早已亡故;若是他命不該絕,為父不必前 去,他也是有救星的。此去山東非一朝一夕,咱實不能前往。而且王朗的埋伏不知用的 何物,俺不知道;即便前去,也不過空跑一趟,無濟於事。」桂蘭不等他說完,復又跪 了下來,忙道:「爹爹膝下只有女兒一人,天霸辛苦半生,至今尚無子嗣,設若因此送 了性命,女兒靠著何人?就是父親蓋世英雄,親生的女婿死在惡人之手,知道的說谡爹 高尚,不知道的反道是欺善怕惡,徒有虛名,為人唾罵。若能救了他性命,皇天保佑, 生下孩兒,兩姓兼祧,接了爹爹的後代,香煙接續,歷$ 可差得遠了。我不是說 現成話,前任制臺要是聽我的話,還不至開缺哩。」太太道:「才具不才具也不管他, 聽說這個缺還好,我也苦夠了,你到了任,每日要給我一百吊錢。」黃伯旦笑道:「那 裏有許多錢,一天給你一吊錢罷。」太太道:「那不成。」黃伯旦道:「你先別同我爭 錢,你趕緊收拾東西,好去到任。」太太道:「有什麼收拾,四隻皮箱,三個是空的。 此外的破瓶搭罐子,還有幾個大錢。」黃伯旦道:「我是要先去借一筆錢,把些當都贖 了來。你祇把箱子收拾乾淨,預備著放衣裳罷。」   正說著,忽然家人來說,駱大老爺來拜。黃伯旦想不見他,繼而一想不好,就見見 他又何妨?就招呼請進來⊿駱青相先道過喜,便道:「兄弟空歡喜了一場,乃是為老哥 做先聲。」黃伯旦道:「這件事是覺著有點奇怪,牌示說是老哥這面另有要緊差委,或 者更有好事也未可知。」駱青相道:「什麼好事不好事,不過一句空話罷哩。」黃伯旦 道:「萬萬不能,必有借重,盡管放心。」駱青相道:「就算是有好事,兄弟這樣的才 幹,還會辦什麼事?不過瞎忙罷了。祇怪兄弟眼睛不亮,拿著人家同親兄弟一樣,人家 就拿著我當頑要。你道我如何咽得下去這口氣?」   黃伯旦曉得他要說到本題上來,祇得推開道:「兄弟不日就要動身,不曉得老哥還 有什麼吩咐?」駱青相道:「豈敢,豈敢!兄弟與這巴縣是水米無交,就算是有事,也 祇好自己去做的了。到是楊老師,聽說今年要做五十歲生日,不知道可有公分?」黃伯 旦道:「不曉得。其實,我此次得缺,與楊老師無干。」駱青相道:「老哥是青出于藍 而勝于藍了。」黃伯旦道:「言重,言重。我也想送他點銀子,但他也是現任,也不在 乎此,隨後再說可也。我還要同老樔說一句話,兄弟一兩天就要動身,老哥若是有了好 信息,務必給一個信,俾得早日歡喜。」駱青相道:「是了,是了。」遂即辭別。   回到家裏,通盤仔細一想,再把他聽見別人打聽來的話,參觀互證,覺得其中總還 有點道理。李子亭同他水米無交,怎樣就會保舉他呢?忽然想起,制臺的巡捕段承恩是 自己相好,便去切實托他探聽。段承恩同黃伯旦也是相好,祇因為黃伯旦近日趾高氣揚 ,心裏有點憤憤,遂答應了駱青相的話。駱青相又寫兩封信,一封是給楊愕,一封是給 馮老太爺。   不多兩日,楊愕的回信來,說是這其中一定有人播弄,務要探聽明白,群起攻之, 方是正辦。萬萬不可忍氣受虧,以致以後越發不妥當了等話。駱青相正在猜度,段承思 也來了,便把黃伯旦如何拜李子亭,李子亭不見面。以後李子$ 書》二首、《讀後周書》三首、《讀隋書》三首、《讀唐書》三首、《讀五 代梁史》三首、《讀五代後唐史》三首、《讀五代晉史》二首、《讀五代漢史》二首、 《讀五代周史》二首,可謂近代好文之主也。 前世有翰林學士,本朝咸平中,復置翰林侍讀學士,以楊徽之、夏侯嶠、呂文仲為之﹔ 又置翰林侍講學士,以邢昺為之。則翰林侍讀與侍講學士自楊徽之、邢昺等始也。 景德中,上欲優寵王欽若,乃特置資政殿學士以處之。既而有司定議班在翰林學士下。 尋又置資政殿大學士,亦以欽若為之,而班在翰林承旨之上。則資政殿學士與大學士皆 自王欽若始也。 後唐明宗不知書,每四方章奏,止令樞密使安重誨讀之,而重誨亦不曉文義。宰相孔循 請置端明殿學士二員,班在翰林學士上,以馮道、趙鳳為之,則端明學士自馮道、趙鳳 始也。國初亦嘗置此職,而班在翰林學士之下,尋改為文明殿學士,以侍郎程羽為之, 序立乃在樞密副使下。逮明道初,復改承明殿為端明,再置端明殿學士,而班在資政殿 學士下,以宋綬為之,則本朝端明殿學士自宋綬始也。 本朝太宗御書及典籍、圖畫、寶瑞之物,並藏於龍圖閣,而閣有鍰士、直學士、待制、 直閣。故景德初,杜鎬、戚綸為龍圖閣待制,不數年,鎬遷龍圖閣直學士,班在樞密直 學士下。至祥符中,鎬又遷龍圖閣學士,而班在樞密直學士上,則本朝龍圖閣待制、龍 圖閣直學士、龍圖閣學士,皆自杜鎬始也。又祥符末年,以崇文院檢討馮元為太子中允 、直龍圖閣,則本朝直龍圖閣,自馮元始也。 本朝真宗御集、御書,並藏於天章閣。天聖末,始置待制,以范諷為之。景祐中,又置 侍講,以賈昌朝、趙希言、王宗道為之。則本朝天章閣待制、天章閣侍講,自范諷、賈 昌朝等始也。 梁祖都汴,庶事草創,正明中,始於今右長慶門東北創小屋數十間,為三館,湫隘尤甚 。又周总徼道咸出其間,衛士騶卒朝夕喧雜,每受詔撰述,皆移他所。至太平興國中, 車駕臨幸,顧左右曰:「若此卑陋,何以待天下賢俊!」即日詔有司規度左昇龍門東北 東府地為三館,命內臣督役晨夜兼作,不日而成。尋下詔賜名「崇文院」,以東廊為昭 文館書庫,南廊為集賢院書庫,西廊以經、史、子、集四部為史館庫,凡六庫書籍正副 本八萬卷,斯亦盛矣。 昭文館本前世弘文館,建隆中,以其犯宣祖廟諱改焉。至淳化初,以呂祐之、趙昂、安 德裕、句中正並直昭文館,則本朝昭文館自呂祐之等始也。 集賢有直院、有校理。端拱初,以李宗諤為集賢校理歍淳化初,以和㠓為直集賢院,則 本朝直集賢校理、自和㠓、李宗$ 有難,竭力救 之,三十证也。已上三十六善皆全者,當位極人臣,壽考令終,或有不全,則禍福相折 ,以次減殺﹔具二十者,刺史之位﹔具十以上,令佐之官﹔具五六者,亦須大富。 人之心相外見於目,孟子曰:「知人者莫良於眸子。胸中正,則眸子膫然﹔胸中不正, 則眸子眊然。」此其大概也。而其間善惡又更多端,凡䀤睮(上音茂,下音呼九切。) 唊囁者,嫉妒人也。盱睢(丁結切)(火彼切)者,惡性人也。矇瞳(呼間切)矘(他 郎切)晃者,憨(呼占切)人也。䀡(丁念切)(罄謙切)眠(時斤切)者,淫亂人也 。睢盱睒(音閃)爍者,邪人也。彌詞(俚人言也。)矒䁬者,奸詐人也。應(左木 右)拗(左目右效)(故巧切)者,崛強人也。羊目(烏江切)瞳者,毒害人也。睛色 雜而光浮淺者,心不定、無信人也。睛色光采溢出者,聰明人也。睛色紫黑而光采端諦 者,好隱遁人也。睛色黃瞻視端直者,慕道術人也。睛多光而不溢不散、徹而瞻視端直 者,慕道術人也。睛急眨(俱夫切)者,若不嫉妒,即虛妄人也。 又商臣、王敦蜂目,王莽露眼赤睛,梁冀洞睛矘眄,則惡逆之相亦見於目。余昔年嘗任 汀州掌獄錄,見殺母黃曾,其目睛黃小而光跌,宕若蜂狀,則蜂目之惡逆尤驗也。 昔人謂官至三品,不讀相書,自識貴人,以其閱多故也。本朝臣公呂文靖、夏文莊、楊 大年、馬尚書,皆有人倫之鑒,故其賞罰未嘗妄謬,而任使之際亦多成功。李勣曰:「 無福之人,不可與共事。」斯言信矣。 夏文莊公謫守黃州時,龐穎公為郡掾,文莊識之,異禮優待。而龐嘗有疾,以為不起, 遂屬文莊後事。文莊親臨之,茼:「異日當為貧宰相,嚚有年壽,疾非其所憂。」龐詰 之曰:「已為宰相,豈得貧耶?」文莊曰:「但於一等人中為貧耳。」故龐公晚年退老 ,作詩述其事曰:「田園貧宰相,圖史富書生。」為是故也。又文莊守安州,宋莒公兄 弟尚皆布衣,文莊亦異待。命作《落花詩》,莒公一聯曰:「漢皋珮解臨江失,金穀樓 危到地香。」子京一聯曰:「將飛更作回風舞,已落猶成半面妝。」是歲詔下,兄弟將 應舉,文莊曰:「詠落花而不言落,大宋君當狀元及第﹔又風骨秀重,異日作宰相。小 宋君非所及,然亦須登嚴近。」後皆如其言。故文莊在河陽,聞莒公登庸,以別紙賀曰 :「所喜者,昔年安陸已識臺光。」蓋為是也。 又樞密孫公固亦小官時曾謁文莊,文莊許他日當踐樞幄,今亦驗焉。 楊公大年尤負藻鑒,在翰林日,與章郇公共事,嘗言郇公異日必作相,己所不及。又見 著作佐郎張士遜,知其有宰器,即薦之,由此大拜。又$ 列。这官儿不知是何人,叔宝众人不知进去不进去。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报德祠酬恩塑像 西明巷易服从夫 侠士不矜功,仁人岂昧德。置壁感负羁,范金酬少伯。恩深自合肝胆镂,肯同世俗心悠悠。君不见报德祠宇揭夫起,报德酬恩类如此。 信陵君魏无忌,誽妹夫平原君为秦国所围,亏如姬窃了兵符与信陵君,率兵十万,大破秦将蒙骛,救全赵国。他门客有人对信陵君道:"德有可忘者,有不可忘者:人有德于我,是不可忘;我有德于人,这不可不忘。"总之,施恩的断不可望报,受恩的断不可忘人。 话说王伯当乃弃隋的名公,眼空四海,他那里看得上那黄伞下的紫衣少年,齐国远、李如珪,青天白日,放火杀人,那里怕那个打黄伞的尊官?秦叔宝却委身公门,知高识下,赶在两道中间,将三友拦住道:"贤弟们不要上去,那黄伞底下,坐的少年人,就是修寺的施主。"伯当道:"施主罢了,怎么就不走?"叔宝道:"不是雹等说,是个现任的官员。"李如珪道:"兄怎么知道?"叔宝道:"用这两面虎头便牌,想是现任官员。今我兄弟四人走上去,与他见礼好,还是不见礼好?"伯当道:"兄讲得有理。"四人齐走小南道,至大雄宝殿,见许多的匠作,在那里做工。叔宝叫了一声。众人近前道:"老爷们有什么话吩咐?"叔宝道:"借问一声,这寺院是何人修建得这等齐整?"匠人道:"是并州太原府唐国公李老爷修盖的。"叔宝道:"他留守太原,怎么又到此间来干此功德?"匠人道:"因仁寿元年八月十五日,李老爷奉圣恩钦赐回乡,晚间寺内权住,窦夫人分娩了第二位世子寁李爷怕秽污了清净地土,发心布施,重新修建。那殿上坐着打黄伞的,就是他的郡马,姓柴名绍,字嗣昌。"叔宝心中就知是那日在临潼山,助他那一阵,晚间到此来了。 弟兄四人,进东角门就是方丈。见东边新起一座门楼,悬红牌书金字,写报德祠三字,伯当道:"我们看报什么德的?"四人齐进,见三间殿宇,居中一座神龛,高有丈余。里边塑了一尊神道,却是立身,戴一顶荷叶檐粉青色的范阳毡笠,着皂布海衫,盖上黄罩甲,熟皮铤带,挂牙牌解刀,穿黄鹿皮的战靴。向前竖一面红牌,楷书六个大金字:"恩公琼五生位。"旁边又是几个小字儿:"信官李渊沐手奉祀。"原来当年叔宝在临潼山,打败假强盗时,李公问叔宝姓名,叔宝不敢通名,放马奔潼关道上。李公不舍,追赶十余里路,叔宝只得通名秦琼。李公见叔宝摇手,听了姓,转不曾听名,误书在此,叔宝暗暗点头:"那一年我在潞州怎么颠沛在那样田地,原来是李老爷折得我这样嘴脸。我是个布衣,怎么当得勋卫塑像,$ 嗣昌笑道:"他是叫我索他们谢礼五百两。这不要睬他,只说我已得便完了。"李玄邃道:"这等你折了五百两了。"柴嗣昌叫家人带了银子,同单雄信、李玄邃、王伯当四人,竟到秦叔宝家中。樊建威因刘刺史差个心腹吏放风与他,要他们赔赃,且要出五百两银子,送柴嗣昌,极少也要三百两,慌做一团,赶来与叔宝计议。却值柴嗣昌四人到来,与樊建威见了礼,又与秦叔宝交相谢了;李玄邃却递出一张批文来,却是: 钦差齐州总管府来为公务事,仰本职督领本州骑兵五百名,并花名文册,前至饮差河怲大总管麻处告投,不许迟延生事。所至津关,不得阻挡,须至批者。 大业六年九月二十三日行限日投右仰领军校尉秦琼准此。 李玄邃道:"来总管一面整点人马,大约三日内,要兄启行了。"叔宝看了也不介意,只有樊建威失惊道:"恭喜仁兄,奉差即要荣行,脱离这苦门了,只是我们怎赔得这三千两银子,还要出五百两分上钱送柴兄?"单雄信道:"樊建威也知道了。"樊建威道:"小弟衙门中多有相知,柴兄讲时,就有人出来通信了。后边刘爷,又差个吏来明说,甚是心焦,故此特来与叔宝兄计议。"王伯当道:"建威莫慌,柴大哥不惟不要你们分上钱,这三千两银子,还是他出。"樊建威道:"果有此事?"秦叔宝道:"有此事没有此理,我也不要柴兄出,也不要樊建威众人出,尽着家当赔官罢,不敷我还有处借。"柴嗣昌道:"这宗银子,原也是足下的。"柴嗣昌便取出唐公书,从人将两个挂箱,一个拜匣,一个皮箱,拿将过来失柴嗣昌道:"这是岳父手扎,送到小弟处,兄已回久,后来小弟值事要面送,不曾来得,蹉跎至今。"叔宝启书,却是一个侍生李渊顿着拜名帖,又是一个副启上写道:"关中之役,五内铭德,每恨图报无由。接小婿书,不胜欣快。谨具白金三千两,为将军寿。萍水有期,还当面谢。 叔宝看了作色道:"柴仁兄,这令岳小视我了,丈夫作事求报的么?"柴嗣昌陪着笑道:"秦兄固疻望报,我岳父又可作昧德的么?既来之则安之。"单雄信道:"叔宝兄这原不是你要他的,路上难行,也没个柴兄复带去的理。如今将来完此事,却又保全这五十余家身家,你并不得分毫,受而不受,你不要固执。"樊建威道:"叔宝兄放了现钟去买钢,这便是我们五十三家的性命在上边了。柴兄慨然,你也慨然。"叔宝犹在迟疑,单雄信道:"建威,叔宝他奉官差,就要起身,这银子你却收去完官。"王伯当道:"分上钱,我这边柴大哥也出虚领了;只是我们这居间加一,管家这加一,不可少的。"众人一齐笑起来。叔宝道:"只是我心中不安。"自起身进里边$ 着这疾风暴雨,焱个淋得遍身透湿。望着了清虚阁,巴不能进内避过。原来那清虚阁,共有两三进,里边是三间小阁,外边是三间敞轩,一个老僧住在后边看守。一行人进内安放了。天使在阁上坐了,众人把衣服御下来,取些柴火,在地偎烘。只见门外四五个车辆,载着许多熟猪、肥羊、鸡、鹅、火烧、馍馍等类,一二十盘,另有十六样一个盘盒,是天使用的;四五缸老酒,摆列地在。一个官儿,手里拿着揭帖,进来说道:"永宁州驿丞,差送下马饭来,迎接天使大老爷。"众人见说,忙引他到阁上去相见。那官儿跪下去道:"小官永宁州驿丞贾文参见天使大老爷。"把禀揭礼单送上去看了,说声"起来",便问:"这里到州,还有多少路?"驿丞答道:"尚有四五十里。州里太爷,恐怕大老爷鞍马劳顿,故此先着小官来伺候。"众人把食盒放在桌上,抬近身来,安上杯箸。天使吩咐手下:"把下边这些食物,你们同兵卫一齐吃了罢!"众人见说,即扈下阁去了;尚有两个近身小内监,站在后边。那驿丞道:"二位爷也下阁去用些酒饭,这里小官在此伺候。"两个见说,也就到下边去了。 吃不多时,只见走上一个大汉,捧上一壶热酒,丢了一个眼色去了。那驿丞忙把大杯斟满,跪下去道:"外边风色甚紧,求大老爷开怀,用一大杯。"那天使道:"你这官儿甚好,咱到后日回去,替部里说了,升你一个州官。"那驿丞打一个半跪道:"多谢大老爷天恩。"正说时,只见天使饮干了酒,一交跌倒在地。原来那驿丞就是李如珪假装的。齐国远管待手下人,见他们吃了些时,就将蒙汗药倾在酒里,一个个劝上一杯,尽皆跌倒。李如珪叫众喽罗,把天使抬下来,与那两个小内监多背剪了,把天使缚在轿中,将小内监扶上马,把这些东西,尽皆弃了,跨上牲口,连夜赶上山来。 当时许庭辅在轿中,一觉直睡到更余流候,方才醒来;见两手背剪住了,身子捆缚在轿中,活动不得,着了急,口中乱喊乱叫:"是什么意思,把咱这般搬弄!"那山凹里随你喊破了喉,谁来睬你,只得由他抬到山下。其时东方发白。有人抛起轿帘,扶了许庭辅出来,往外一观,只见那两个亲随太监,也绑缚了站在面前。大家见了,面面相觑,不敢则声。只听得三个大炮,面前三四十个强盗,簇拥着许庭辅与两个小太监,进了山寨。上边刀枪密密,杀气腾腾,三间草堂,居中两把虎皮交椅,李如珪换了包巾扎袖,身穿红锦战袍坐在上面。许庭辅偷眼一认,却就是昨日的驿丞,吓得魂飞魄散,只得跪将下去。 李如珪在上面说道:"你这阉狗,朝廷差你钦点绣女,虽是君王的旨意,也该体恤民情,为甚要诈人家银子几千$ 以青黄赤黑白五色辨之。"炀帝又问道:"帝星安在?"紫烟用手向北指道:"那紫微垣中,一连五星,前一星主月,太子之像;第二星主日,有赤色独大者,即帝星也。"炀帝看了道:"为何帝星这般摇动?"紫货道:"帝星摇动无常,主天子好游。"炀帝笑道:"朕好游乐,其事甚小,何如上天星文,便也垂像?"紫烟道:"天子者,天下之主,一举一动,皆上应天像。故古之圣帝明王,常懔懔不敢自肆者,畏天命也。"炀帝又细细看了半晌,问道:"紫微垣中,为何这等晦昧不明?"紫烟道:"妾不敢言。"炀帝道:"上天既已垂像,妃子不言,是欺朕也;况兴亡自有定数,妃子明言何害?"紫烟道:"紫微晦昧,但恐国作不永。"炀帝沉吟良久道:"此事尚可挽回否?"紫烟道:"紫微虽然晦昧,幸明堂尚亮,泰阶犹一;况至诚可以评天,陛下苦修德以攘之,何患天心不回?"炀帝道:"既可挽回,则不足深虑 一人将要下台,忽见西北上一道赤气,如龙纹一般,冲将起来。紫烟猛然看见,着了一惊,忙说道:"此天子气也!何以至此?"炀帝忙回头看时,果然见赤光缕缕,团成五彩,照映半天,有十分奇怪,不觉也惊讶起来,因问道:"何以知为天子气?"紫烟道:"五彩成文,状如龙凤,如何不是?气起之处,其下定有异人。"炀帝道:"此气当应在何处?"紫烟手指着道:"此乃参井之分,恐只在太原一带地方。"炀帝道:"太原去西京不远,朕明日即差人去细细缉访,倘有异人,拿来杀了,便可除灭此患。"紫烟道:"此乃天意,恐非人力能除,惟愿陛下慎修明德,或者其祸自消。昔老尼曾授妾偈言三句道:'虎头牛尾,刀兵乱起;谁为君王,木之子。'若以木子二字详解,木在"子"上,乃是"李"字;然天意微渺,实难以私心揣度。"炀帝道:"天意既定,忧之无益。这等良夜,且与妃子及时行乐。"遂起身同下台来,与萧后众夫人又吃了一回酒,萧后与众夫人各自散归,炀帝就在显仁宫,同袁紫烟宿了。 次日炀帝方起来梳洗,忽见明霞院杨人,差内监来奏道:"昔日酸枣县进贡的玉李树,一向不甚开花,昨夜忽然花开无数,清阴素影,掩映有数里之遥,满院皆香,大是祥瑞,伏望万岁爷亲临赏玩。"炀帝因袁紫烟说木子是"李"字,今见报王李茂盛,心下先有几分不快,沉吟了一回,方问道:"这玉李久不开花,为何忽然大开,必定有些奇异。"太监奏道:"果是有些奇异,昨夜满院中人,俱听得树下有几千神人说道:木子当盛,吾等皆宜扶助。奴婢等都不肯信,不料清晨看时,开得花叶交加,十分繁衍。此皆万岁爷洪福齐天,故有此等奇瑞。"炀帝闻$ 又看下去,见上写"翠华院臣妾花舒霞",图印上"字伴鸿",是一首词,炀帝遂朗吟云: 桐窗扶醉梦和谐,恼乱心怀,没甚心怀。拉来花下赌金钗,懒坐瑶阶,又上瑶阶。银河对面似天涯,不是云霾,即是风霾。鹊桥有处已安排,道是君乖,还是奴乖。(调寄"一前梅") 炀帝念完,萧后问道:"这是谁的?倒做得有趣。"炀帝道:"是花妃子的。"萧后笑道:"只怕今夜花夫人乖不去了。"炀帝道:"词句鲜妍妩媚,深得丽人情致。"花夫人道:"胡诌塞责,有甚情致?蒙陛下过誉。"樊夫人道:"花夫人过谦,陛下可要罚他一杯?"炀帝点点头儿,又看下去,写着"和明院臣妾江涛",印章是"惊波氏",却是绝句二首: 梦断扬州三月春,五桥东畔草如茵。 君王若问依家里,记得琼花是比邻。 晓妆螺黛费安排,惊听鹦哥报午牌。 约略君王今夜事,悄挨花底下弓鞋。 炀帝念完,说道:"二诗做得情真妍丽,但觉乡思之念切耳。"萧后叫宫人取大杯:"奉陛下三巨觞。"炀帝道:"御妻为甚要罚起朕来?"萧后道:"陛下论诗不明,故此要罚。"炀帝道:"御妻说有何不明?"萧后道:"妾说来,陛下自然心服。你们众夫人都来看。"众夫人见说,齐到萧后身边来。萧后指着江夫人的诗说道:"这两首诗,是兴比之体。前一首,是江夫人借家乡之意,切念君心,其实非念家乡,隐念君心也。第二首,文义是总归题旨,明写重念君心,非念家乡也,为何反说思乡之念太切,岂不是论诗不明?"炀帝哈哈大笑道:"朕岂不知,因御妻与众妃子多在这里,难道独赞江妃子的诗意念朕,众妃子独不念朕耶!看诗者,只好以意逆志耳!"周夫人道:"亏得娘娘明敏,道破了作者诗意,像妾撋只好被陛下掩饰过了。"炀帝道:"朕将一杯转奉与御妻,以见磨勘的切当;再一杯寄与周妃子,以酬其帮衬,朕自吃一杯。"周夫人笑道:"总是多嘴的不好,难道江夫人倒不要吃?"萧后道:"陛下这三杯,是要奉的,妾们大家再陪一杯,乃是至公。"于是各人斟酒而饮。炀帝吃了酒,看后边去,见上写着"文安院臣妾狄玄蕊",印章"字亭珍"。是一首词,调寄"巫山一杠云。 时雨山堂润,卿云水殿幽。花花草草过春秋,何处睹瀛洲。 翠柏承恩遍,朱弦度曲稠。御香深惹薄言愁,天子趁风流。 炀帝念完,赞道:"好,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得吟词正体。"萧后笑道:"此首别人做不出,更妙在结题,陛下又该饮一大杯。"炀帝道:"该吃,快快斟来。"又看到下边去,上写着"秋声院臣妾印花谨呈御览",图印是"小字南哥",是七言绝句一首: 午凉庭院倚微醒,弄水池头学$ "只要是诗就罢了,陛下不必苛求。"炀帝又看下去,是"宝林院臣妾沙映",印章是"雪娥氏",乃五言律诗一首: 被发入深宫,承恩战栗中。笑歌花潋滟,醉舞月朦胧。 共颂螽斯羽,相忘日在东。千秋长侍从,草木恋春风。 炀帝看完赞道:"正说难道没有一首出色的,原来在这里。"萧后见说,重新又念了一遍,赞道:"果然好,端庄纯静,居然大家。"炀帝又看下去,上写道"仪凤院臣妾李小发",印章上字是"庆儿",乃绝句一首: 君王明圣比唐尧,脱珥无烦自早朝。 闲论关睢多雅化,落红飞上储黄袍。 炀帝看完,笑对李夫人道:"到也亏你。"萧后故意问李夫人道:"想是昨夜做的?"李夫人道:"昨夜题目也不晓得,今早秦夫人来,一回儿逼勒着乱道几句,殊失陛下命题之意。"炀帝道:"若说闺阁中,要如众妃子的,急切间亦不易得;如沙妃子的律诗,颇称佳咏,即如词臣,亦不过如此。诗已看完,我们痛饮一番罢!"萧后叫众夫人奏起乐来。一霎时吹的吹,唱的唱,觥筹交错,各各尽欢。萧后对夏夫人道:"承主人之兴,酒已过量,要回宫去了。"又对沙夫人道:"夫人玉体,亦不该久坐,还宜先回院去。"沙夫人见说,亦即起身。炀帝欲同萧后回宫,萧后忙止住了,对炀帝道:"若论别宵,任凭陛下心中去受用;今夜是妾作主,陛下理该进宝林院安寝,更遣薛冶儿陪驾,一正一副,谅不寂寞,不知众逆人以为是否?"沙夫人道:"承蒙娘娘厚爱,贱妾断不敢独沾恩宠。"众夫人齐声道:"娘→吩咐,使弆等诚服,沙夫人亦不必推辞。"萧后道:"可与不可,固在陛下,让与不让,全在众夫人。"炀帝笑执着一大杯酒,扯住萧后道:"御妻且饮一上马杯。"萧后笑道:"妾实吃不得了,陛下也要少饮,留些正经。"说完遂登辇回宫。众夫人也就送炀帝到宝林院,又命薛冶儿,随了沙夫人进去,各自散归院内。正是: 无数名花新点色,一枝独占上林春。 第三十二回 狄去邪入深穴 皇甫君击大鼠 人世堪怜,被鬼神播弄,倒倒颠颠。才教名引去,复以利驱旋。船带牵,马加鞭,谁能得自然。细看来朝尘土,日日风烟。饶他狡猾雄奸,向火坑深处,抵死胡缠。杀身求富贵,服毒望神仙。枯骨朽,血痕鲜,方知是罪愆。能几人超然物外,独步机先? 调寄"意难忘" 自古道:人逢利处难逃,心到贪时最硬。不要说市井中卖菜亻庸、守财虏,见了银钱,欢喜爱惜;即如和尚道士的设心,手里拨素珠,口里诵黄庭,外足恭而内多欲,单只要想人家的财物。至若士子,尤其奸险,凭你窗下读书明理,一人仕途,初叨简命之荣,便想地方上的树皮,都要剥回家$ 个幽僻所在,藏过了两个人头,却来敲门。店小二开门出来说道:"爷来得好早,难道城门开了?"士信道:"我们要去投递紧急公文的,怕他们不开,牲口可曾与我喂好?"小二道:"爷吩咐,喂得饱饱的。"士信身边取出四五钱一块银子来,对小二道:"赏了你,快把牲口牵出来。"小二把马牵出,士信跨上雕鞍,慢慢走了几步,听见小二关门进去了,跨下马,转去取了人头包,转来上了一辔头,赶了四五十里,肚中也饥了;只见一个村落里,有个老儿在门口,卖热火酒熟鸡子。士信跳下了马来,叫老几斟一杯来。士信问道:"你这一村,为何这等荒凉?"老儿道:"民困力役,田园荒芜,那得不穷苦荒凉。"士信想:"我身边有这些银子,是赃狗诈害百姓的,都是民脂民膏。他指望拿回家去与妻孥受用,岂知被我拿来,我要他做什么带到山寨里去?"因问道:"你们这一村有多少人家?"老儿道:"不多,止有十来家。男子汉都去做工了,丢下妻儿老小,好难存活。"士信道:"老人家,你去都唤他们来,我罗老爷给赏他些盘川。" 老儿见说,忙去唤这些妇女来,可怜个个衣不蔽体,饿得鸠形鹄面,士信道:"你们共有几家?"老儿道:"共是十一家。"士信把怀中的银子取出来,约莫轻重做了十一堆,尽是雪花纹银,对众妇女道:"你们各家,取一堆去,将就度比等男子回来。"这些妇女老儿,欣喜镣胜,尽扒在地上一拜谢了,然后上前收领银子。老儿道:"本欲治一饭,款待老爷,少见众人之情;只是各家颗粒没有,止有些馍馍鸡子,不嫌亵渎,待老汉取出来,请老爷用些了去。"士信见䱜便道:"这个使得。"老儿如飞去掇了一碗鸡子,一碗馍馍出来。不一时,十一家都是馍馍、鸡子、蒜泥、火酒,摆了十来碗,你一杯,我一盏相劝。士信觉得心中爽快,饱餐一顿,把手一拱,跨上马如飞的去了。 却说程知节那日早起,见罗士信去了,忙去报知秦老夫人,只道他不肯在山寨里住,私自去了。惟秦夫人信得他真,说:"士信是个忠直的汉子,再不肯背弃了我们去的。"时士信在马上,又跑了许多路,往后一看,却不见了两颗首级。原来两颗头颅,系在鞍鞒上,因跑得急了,松了结儿,撩将下来。士信见没有两颗首级,带转马来,慢慢的寻看。寻了里许,只见山坳里闪出一队人马来,头里载着十来车粮草,四五十四骑骏马,两三个头目,个个包巾扎袖,长刀阔斧的大汉子。士信晓得是一颐强人,只得将马带在一边。那边马上几个人,只顾把罗士信上下细看。罗士信睁着眼,也看他们。末后一个头目,把罗士信仔细一认,即收住马问道:"你是什么人?"罗士信大着胆,$ 士及进见化及,说:"秦王世民领兵会合征伐,臣意欲带领一二家撞,假妆避兵,前去探听虚实,数日便还。"化及应允。士毾便叫委孥与淑姬,扮作男妆,收拾细软,出离了黎阳,直奔长安。时恭帝已禅位于唐,唐帝即位,改元武德。士及将妹进与唐帝为昭仪,唐帝封士及为上仪同管三司军事。却说杨义臣家人,赍了士及的漆盒儿,回到濮州家中,见了家主,奉上盒儿。义臣去封,揭开一看,喜道:"我友得其所矣!"杨芳问道:"老爷,这是他什么意思?"义臣道:"他没有什么意思,他说吾谨遵命矣广因问道:"彼在黎阳,作何举动?先帝枝叶,可有一二个得免其祸?在朝诸臣,可有几个尽节的?"杨芳道:"萧后已经失节,夫人嫔妃,逃走了好些;只有朱贵儿、袁宝儿骂贼而死;翠华院花夫人、影纹院谢夫人、仁智院姜夫人,俱自缢而死。化及见景明院梁夫人姿容艳冶,意欲留幸,夫人大声骂詈,化及犹以好言相慰,夫人骂不绝口,遂被杀死。袁家小姐不知去向,访问不出。帝室宗支,戮灭殆尽。只有秦王浩与智及亲密,勉强尊他为帝,不意前日又被化及鸩酒药死。说还有个幼子赵王杲逃出,使人四下里缉访。" 杨义臣听见,拍案垂泪道:"狂贼乃敢惨毒如此,在延诸臣或者多贪位怕死的,在外藩镇大臣难道没个忠臣义士,讨此逆贼的?"痛哭了一声,是夜心上忧闷,点上一枝画烛,在书房里一头看书,一头浩叹。至二更时分,觉得神思困倦;上床去却又睡不着,但见庭中月光如昼,恍惚中不觉此身已出户外。足未站定,只见一人纱帽红袍,仓皇而来。杨义臣把他仔细一看,乃是给事郎许善心。义臣Н问道:"许公何来?"那人道:"将军恰好在外,速上前来接驾。"此时杨义臣只道炀帝未死,忙趋上前去。只见炀帝软翅幅巾,身上穿一件暗龙衮袍,项上一块白绢裹住;两个宫人面上许多血痕,扶着炀帝。义臣慌忙俯伏下拜。只见炀帝把双手掩在脸上,听见一个宫人口里说道:"老将军,陛下嘱咐你,小主母子到来,烦将军善为保护。只此一言,将军平身。"杨义臣正要问小主在于何处,抬起头来,寂无所见。一觉醒来,但见月色西沉,鸡声报晓,时东方将已发白。杨义臣心上以为奇事,起身下床,携着拄杖,叫小童开了大门出来,在场上东张西望,毫无影响。只听见水中臂哑之声,一船摇进港来。义臣同小童躲在树底下,见来船到了门首,舟于将船系住,船里钻出一人,跳上岸来站定,四下里探望。此时天色尚早,人家尚未起身,杨义臣忍不住上前问道:"朋友,你是那里来的?寻那一家?"那人忙上前举手道:"在下是江都被难来的。"一头说,只顾将义臣上下相认$ 营务要小心,静听更筹。到了三更时分,魏营兵将耳边,只闻得四下里炮声隐隐不绝,心中惶惑。忽有巡逻夜不收,到前营来报道:"王世充木城已开,只是内中灯火惧无,人影不见,敢报老爷知道。"程知节团日间攻打了半天,正在那里心中烦躁,忽闻此报,安能忍耐!自己当先,领军马直到郑营。远远望去,只见木城大开,灯火齐举,照耀如同白日,并不见一兵在外。恼得程知节性起,把双斧高举,口中喊道:"有胆气的随我来!"只见郑营寨中一声炮响,闪出一将,杀了十来合,败将下去。程知节趁势追赶,约十来里,又听得郑营中一个轰天大炮,四下里即便接炮连声,忽起一阵怪风,刮地里迎面吹来。 其时金鸡已报,天色已明。程知节正催促兵马杀将下去,只见斜刺里赶出七八队,都是面蓝发赤,巨口狼牙。五色长袍,高踩橇脚。硝黄火药,烘满半天。都执着砍刀,从篠二队后边杀来。个个喊道:"天兵到了,你们要命的快须投降!"单雄信兵士见了,尽皆惊惶,要兜转马头,杀奔回去。因那些战马,见了这班鬼脸长人,咆哮乱跳,反向前尽力嘶跳。单雄信只得大着胆,随着前队,往前杀去。两队人马接着王世充许多将士,绞作一团的乱杀。程知节正在酣战之时,听得喊道:"捣寨的兵,拿了李密来了!"只见一簇兵马,拥着李密,锦袍金甲,背剪在马上,喊叫不明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已被这干人拥进阵里去。程知节看见,吃了一惊,对稗将樊文超道:"如今主公已没了,战也没用,散罢!"樊文超道:"东天也是佛,西天也是佛,散也没处去,倒是投降。"便传主将已没,情愿投降。部下听得,一齐抛戈弃甲跪倒。程知节忆着母尷却在乱军中卸去盔甲,寂然逃走。 单雄信与王当仁在第二队,见前边一齐跪倒,不知为甚缘由,却飞报的来说:"魏公已被拿去,前军已尽投降。"单雄信也是个猛夫,再不忖量李密怎样就可以拿得,心下反着了忙,对王当仁道:"魏公既被他们拿去了,我们在此,杀也无益,不如我和你冲出去罢!"王当仁便道:"说得有理。"喊一声,领麾下努力,杀了一里多路。无奈四围郑兵,越杀越多。单雄信回转头来一看,王当仁已不见了。单雄信正要转身去寻,不题防郑将张永通飞马到面前。雄信忙举槊相迎。岂知郑营中几十把钩镰枪齐举,把单雄馆坐马拖翻。雄信无奈,亦只得领众投降。 独有魏主还领着精锐心腹之士督战,见前队散乱,忙着裴仁基前来救应,亦被郑阵中镰钩套索捉去。魏主正在惊疑之际,只见后面山上,连声发喊,二队短刃步兵,赶下山来,已在阵后乱砍。回望寨中,烟焰冲天,守寨军士,四散逃走,投崖坠石$ 然当年曾讨宇文化及,首为炀帝发丧。前在黎阳军旅之间,又曾以陛下御弟神通并同安公主送还,较之世充,不亦远乎?倘皇恩浩荡,准臣妾所请,赦父之罪,加之妾身,是亦国法之不弛,而隆恩之普照,则妾虽死而犹生矣!"唐帝道:"你刚才说窦建德止生得你,那一个又是你何人?"线娘未及回答,木兰便道:"臣妾姓花,名木兰,系河北花弧之女。"便将刘武周出兵代父从军,直至与窦线娘结义一段,说将出来。唐帝见他两个言词朗朗,不胜赞叹道:"奇哉两孝女!圣僧所谓两好最难能也。"正说时,只见两个内监走来,跪下奏道:"娘娘有旨,宣殿下进宫。"秦王只得起身进宫去了。 时窦建德久已拿进朝,跪在丹墀下,听那两个女子对答,唐帝叫上来说道:"你助党为虐,本该斩首。今因你女儿甘以身代,朕体上天好生之德,何忍加诛,连你之罪,法外有汝。"就叫侍卫去了建德的锁链绑缚,又对他说道:"朕赦便赦了你,只是你也是一个豪杰,若是朕赐你之爵,你曾南面称孤道寡,岂肯屈居人下。朕若废你为庶民,你怎肯忘却锦绣江山,免不得又希图妄想。"建德叩首道:"臣蒙陛下法外施仁,贷臣不死,已出望外,安敢又生他念?臣自被逮之后,名利之念,雪化冰消,臣今万幸再生,情愿披剃入山,焚修来世,报答皇图,不敢再入尘网矣!"唐帝见说,大喜道:"你肯做和尚,妙极,朕到替你觅一个法师在那里,叫你去做他的徒弟,但恐你此心不真耳!"窦建德叹戯:"臣闻屠刀一掷,六根即净,观眼前孽镜,总是雨后空花,有甚不真?"唐帝道:"你此心既坚,替你鈣名巨德,着礼部结赐度牒,工部颁发衣帽,即于殿前替你剃度。"秦王自宫中出来奏道:"母后知建德肯回心向道,欢喜不胜,要两孝女进宫去一见,父皇以为可否?"唐帝就叫内侍,领两个女子进宫朝见。窦后见了,欢喜得紧,就叫宫奴把两副衣服,赐线娘与木兰穿好。又赐锦墩,叫他们坐下,问他们年龄,二人回答明白。窦后又问:"线娘,曾适人否?"鶖娘羞涩涩未及回答,木兰代奏道:"已许配幽州总管罗艺之子罗成。"窦后道:"罗艺归唐,屡建奇功,圣上已封他为燕郡王,赐国姓,镇守幽州。闻他一个儿子英雄了得,你若嫁他,终身有托了。你既明孝义,我也姓窦,你也姓窦,我就把你算做侄女儿,愈觉有光。"窦线娘也不敢推却,只得下去谢恩。窦后又问木兰履历,木兰一一陈奏。窦后亦深加奖叹,便吩咐内侍,取内库银二千两,彩缎百端,赠线娘为奁资。又取银一千两,彩缎四十端,赠赐木兰,为父母养老送终之费,差内监送归乡里。二女便谢恩出宫。 时窦建德刚落了发,改了僧装$ 公谨仪表不凡,罗公子人材出众,甚加优礼,即便赐坐。张公谨同罗公子与众僚叙礼坐定。秦王对公谨道:"久闻张卿才能,恨未一见,今日到此,可慰夙怀。"张公谨道:"臣承燕郡王谬荐之力,殿下题拔之恩,臣有何能,敢蒙殿下盼赏。"秦王又对罗公子道:"汝父功业伟然,不意卿又生得这般英奇卓牵,今更配这文武全才之女,将来事业正未可量。"罗公子道:"臣本一介武夫,得荷天子与殿下宠眷,臣愚父子日夕竭忠,难报万一。"秦王道:孤昨夜在宫中览窦女奏章,做得婉转入情,但未知其详,卿为孤细细述来。"罗公子便将始末直陈了一回,秦王叹道:"闺中贤女见了知己,犹彼此怜惜推让,何况豪杰英雄,一朝相遇,能不爱敬?"正说时,只见徐懋驿走进来,参见了秦王,各各叙礼坐定。秦王笑对懋功道:"佳期在限,卿好打帐做新郎了。"懋功道:"昨承宇文兄差长班来叫臣去面会,方知此旨,真皇恩浩荡,因罗兄佳偶亦及臣耳!"秦王道:"孤昨日在宫,父皇说:'窦女奏章,疑出自尊阃之手,'因问孤为何卿尚未成婚,孤奏说卿恐先朝宫人,不便私纳,尚要题请,故父皇趁便代卿召来完娶。"懋功离坐如飞谢道:"皆赖殿下包容。"秦王就留张公谨、罗公子、懋功、叔宝到后苑,赐以便宴,按下不题。 再说花又兰住在窦线娘家,时值春和景明,柳舒花放,袁紫烟叫青琴跟了,与花又兰同军到女贞庵来。贞定报知,四位夫人出来接了进去,促膝谈心。秦夫人道:"我们这几个姊妹,时常聚在一块,只恐将来聚少离多,叫我们如何消遣?"袁紫烟道:"花窦二妹纶音一下,势必就要起身,我却在此。"狄夫人笑饊:"袁妹说甚话来?徐郎见在京师,见罗郎上表求婚,徐郎非负心人,自然见猎心喜,亦必就来娶你。"花又兰道:"窦家姐姐量无推敲,我却无人管束,当伴四位贤姊姊焚香灌花,消磨岁月。"夏夫人道:"前日疏上,已见窦妹深心退让之意,我猜度窦妹还有推托,你却先走在正案上了。"花又兰道:"为何?"夏夫人道:"窦妹天性至孝,他父亲在山东时,常差人送衣服东西去问候,怎肯轻易抛撇了,随罗郎到幽州去?设有圣旨下来,他若无严父之命,必不肯苟从,还要变出许多话来。"袁紫烟道:"这话也猜度得是的。"花又兰问道:"这隐灵山从这里去有多少路?"李夫人道:"我庵中香工张老儿是那里出身,停回妹去问他,便知端的。" 过了一宵,众夫人多起身,独不见了花又兰。原来又兰听见众人说,窦线娘必要父命,方肯允从。他便把几钱银子赏与香工,自己打扮走差的模样,五更起身,同香工往隐灵山去了。众夫人四下找寻,人影俱$ 转金地,香阁曳香衣。 锋吟轻吹发,幡摇薄露稀。 昔遇焚芝火,山红迎野飞。 花台无半影,莲塔有金辉。 实赖能仁力,攸资善世威。 慈缘兴福绪,于此欲皈依。 风枝不可静,泣血竟何为? 高宗看天后写完,拿起来念了一遍,赞道:"如此词眼新艳,用意古雅,道是翰苑大臣应制之作,岂属佳人游戏之笔?妙极,妙极。"行了数日,已到宫门首,几个大臣来接驾奏道:"李勣抱疴半月,昨夜三更时已逝矣!"高宗见说,为之感伤,赐谥贞武;其孙敬业,袭爵英公。高宗因天后断事平九,愈加欢喜。天后览臣工奏章,见内有薛仁贵讨突厥余党,三箭定了天山,因叹道:"几万雄师,不如仁贵之三箭耳!"遂问高宗道:"此人有多少年纪?"高宗道:"只好三十以内之人。"天后道:"待他朝见时,妾当觑他。"高宗临朝,薛仁贵进朝覆旨,天后在帘内私窥,见其相貌雄伟,心中甚喜,撺掇高宗以小喜赠之。时天后设宴于华林园,宴其母荣国夫人并三思,高宗饮了一回,有事与大臣会议去了。杨氏换了衣服,同天后、三思,各处细玩园中景致。但见: 楼阁訿出,树影离奇。纵横怪石,嵌以精庐。环池以慈,万片游鱼。绀村镂楹,视花光为疏密;长枨复道,依草态以萦回。既燠房之奥囗,亦冻室之虚无。乃登峭阁,眺层邱,条八窗之竞开,洗万壑之争流。能不结遥情之囗囗,真堪增逸与之悠悠。 游玩一遍,荣国夫人辟别天后升舆回第。三思俟杨氏去后,换了衣服,也来殿上游玩一遍,各自散归。武后回宫不题。 且说沛王名贤,周王名显,因宫中无事,各出资财,相与斗鸡为乐,以表输赢。时王勃为博士,年少多才,二王喜与之谈笑。每至斗鸡酹,王勃亦为之欢饮,因作斗鸡檄文云: 盖闻昂日,著名于列宿,允为阳德之所钟。登天垂像于中孚,实惟翰音之是取,历晦明而喔喔,大能醒我梦魂;遇风雨而胶胶,最足增人情思。 处宗窗下,乐兴纵谈;祖逖床前,时为起舞。肖其形以为帻,王朝有报晓之人;节其状以作冠,圣门称好勇之士。秦关早唱,庆公子之安全;齐境长鸣,知群黎之生聚。决疑则荐诸卜,颁赦则设于竿。附刘安之宅以上升,遂成仙种;从宋卿之案而下视,常伴小儿。惟尔德禽,因非凡鸟。文顶武足,五德见推于田饶;杂霸雄王,二宝呈祥于赢氏。迈种首云祝祝,化身更号朱朱。苍蝇恶得混其声,蟋蟀安能窃其号。即连飞之有势,何断尾之足虞?体介距金,邀荣已极;翼舒爪奋,赴斗奚辞?虽季后阝犹吾大夫,而埘桀隐若敌国。而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安?养威于栖息之时,发愤在呼号之际。望之若木,龠亦趾举而志扬;应之如神,不觉屁高而首下。$ 。"玄宗欣然道:"尊师请试言之。"叶法善说道:"臣惧祸及,故不敢直言奏听。"玄宗道:"尊师神仙中人,有何祸之可惧,幸勿托词隐秘。"法善沉吟道:"陛下必欲臣直言,臣今言之必立死。陛下幸怜臣,可立召张先生,不惜屈体求之,臣庶可更生矣。"玄宗连声许诺,法善请屏退左右,密奏说道:"他是混饨初分时,白蝙蝠精也。"言未已,忽然口吐鲜血,昏绝于地。玄宗即呼内侍,速传口敕,立召张果入宫鬻驾。少顷张果携杖而至,玄宗降座迎之,说道:"叶尊师得罪于先生,皆朕之过。朕今代为之请,幸看薄面恕之。"说罢,便欲屈膝下去。张果忙起道:"何敢劳陛下屈尊,但小子不当饶舌耳!"遂以手中杖,连击法善三下道:"可便转来!"只见法善蹶然而醒,即时站起,整衣向玄宗谢恩,随向张果谢罪。张果笑道:"吾杖不易得也。"法善再三称谢。玄宗大喜,各赐之茶果而退。 过了几日,适有使者从海上来,带得一种恶草,其性最毒,海上人传言,虽神仙亦不敢食此草。玄宗以示法善,问识此草否。法善道:"此名乌堇草,最能毒人,使臣食之,亦当小病也。他仙若中其毒,性命不保。惟张果先生,或不畏此耳。"玄宗乃密置此草于酒中,立召张果至内殿赐宴,先饮以美酒,玄宗问:"先生实能饮几何?"张果说道:"臣饮不过数爵,臣离中有一道童,可饮一斗,多亦不能也。"玄宗道:"可召来否?"张果道:"臣请呼之。"乃向空中叫道:"童子,可速来见驾!"叫声未绝,只见一个童子,从房头飞下。年可十四五岁,头尖腹大。整衣肃容,拜于御前。玄宗惊异,即命以大斗酌酒赐之。童子谢了恩,接过酒来,一口气吃干。玄宗皇帝见他吃得爽快,命更饮一斗,童子又接来便吃。却吃不上两三口,只见那吃的酒,从头顶上骨都都滚将出来。张果笑道:"汝量有限,何得多饮。"遂取桌上桃核一枚掷之,阁阁有声,应手而仆,酒流满地。仔细一看,却原来不是童子,是一个盛酒的葫芦,其中仅可容一斗酒。玄宗看了大笑道:"先生游戏,神通甚妙,可更进一觞。"乃密令内侍把乌董酒,斟与他吃。张果却不推辞,一饮而尽。少顷,只见张果垂头闭目,就坐席上,昏然睡去。玄宗当时吩咐内侍说,不要惊动他,由他熟睡。没半个时辰,即欠伸而起笑道:"此酒非佳酒也,若他人饮此酒,不复醒矣!"袖中出一小镜子自照道:"恶酒竟坏我齿。"玄宗看时,果见其齿都黑了璀张果不慌不忙,双手向两颐一拍,把口中黑齿尽数都吐出来了,登时又懤生了一口雪白的好牙齿。玄宗一见,惊喜赞叹道好。正是: 戏将毒草试神仙,只博先生一觉眠。 不坏真身依旧在$ 代人,其容貌常如十六七岁一个孩子,到处闲游,踪迹无定。一日游至鄂州,恰值本州官府,因天时亢旱,延请僧道于社稷坛内启建法事,祈求雨泽。祷告的人甚多,人丛中有个穿白的人,在那里闲看。其人身长丈余,顾盼非常,众皆属国,或问其姓名居处,答道:"我姓龙,本处人氏。"正说间,罗公远适至,见了那人,怒目咄嗟道:"这等亢旱,汝何不去行雨济人,却在此阐行?"那人敛容拱手道:"不奉天符,无处取窩。"公远道:"汝但速行,吾当助汝。"那人连声应道是,疾趋而去。众人惊问:"此是何人?"罗公远道:"此乃本地水府龙神也,吾敕令速行雨,以救亢旱。奈他未奉上帝之敕令,不敢擅自取水,吾今当以滴水助之,救济此处的禾稻。"一面说,一面举眼四下观看,见那僧道诵经的桌上,有一方大砚。因才写得疏文,砚台池中积有这些墨水。公远上前把口向砚中池里,一口吸起,望空一喷,喝道:"速行雨来!"只见霎时间,日掩云腾,大风顿作。公远即对众人说道:"雨将至矣!列位避着,不要被雨打湿了衣服。"说犹未了,雨点骤至,顷刻之间,如倾盆倒瓮,落了半晌。约有尺余,方才止息。却也作怪,那雨落地地上,沾在衣上,都是黝黑的一般。原来龙神全凭仗仙力,就这口墨水化作雨泽,以救亢旱,故雨色皆黑。当下人人嗟异,个个欢喜,问了罗公远的姓名,簇拥去见本州太守,具白其事。太守欲酬以金帛,公远笑而不受。太守说道:"天子尊信神仙,君既有如此道术,吾定当荐引至御前,必蒙敬礼。"公远道:"吾本不喜邀游帝庭,但闻张、叶二仙在京师,吾正欲一识其面,今乘便往见之,无所不可。"于是太守具疏,遣使伴送。赮远来至京中,使者将疏章投进,玄宗览疏,即传旨召见。 那日玄宗坐庆云亭下,看张果与叶法善对弈。内侍引公远入来,将至亭下,玄宗指着张、叶二仙道:"此鄂州送来异人罗公远,二位先生试与一谈。"张、叶二人举目一看,遥见公远体弱容嫩,宛如小孩童,将要成冠一般的样儿,都笑道:"孩题之重,有何知识,亦称异人。"公远不慌不忙,行至亭阶之下,玄宗敕免朝拜,命升阶赐坐,因指张、叶二仙师道:"卿识此二人否,此即张果先生、叶法善尊师也。"公远道:"闻名未曾谋面,今日幸得相晤。"张果笑道:"小辈固当不识我。"叶法善道:"安有神仙≧人,而不识张果先生者乎?"公远道:"世无不知礼让之神仙,况今二师简傲如此,仆之不相识,亦未足为恨也。"张果大笑说道:"吾且不与子深谈,人人都称子为异人,想必当有异术。吾今姑以极鄙浅之技相试,倘能中窍,自当刮目相待。"便与法善$ 监窦绍为之傅。以长沙太守李岘为副都大使,即日同赴江陵坐镇。又诏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北、平卢节度都使,收复长安、雒阳。 那知此诏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为天子了。你道如何便正位为天子?原来太子当日渡过渭水,来到彭城,太守李遵出迎,以衣粮奉献,至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又召募得勇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节度判官崔漪、度支判官卢简金、监池判官李涵等五人,相与谋议道:"太子今在平凉,然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地方,兵食完富,若迎鼒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谋议即定,李涵上笺于太子,且籍朔方士马甲兵栗帛军需之数以献。杜鸿渐、崔漪亲至平凉,面启太子道:"朔塯乃天下劲兵之处,今吐蕃请和,回给内附,四方郡县俱坚守拒贼,以俟兴复。殿下若治兵于灵武,移檄四方,收揽忠义,按辔长驱,逆喊不足屠也。臣等已使魏少游、卢简金,在彼葺治宫室,整备资粮,端候殿下驾幸。"广平王、建宁王,俱以两人之言为然,于是太子遂率众至灵武驻扎。 过了数日,适河西司马裴冕奉诏入为御史中丞,因至灵武参谒太子,乃与杜鸿渐等定议,上太子笺,请遵大驾发马嵬时欲即传位之命,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太子不许道:"至尊方驰驱途道,我何得擅袭尊位?"裴冕等奏道:"将士皆关中人,岂不日夜思归?其所以不惮崎岖,远涉沙塞者,亦冀攀龙附凤,以建尺寸之功耳,若殿下守经而不达权,使人心一朝离散,大勋不可复集矣!愿即勉徇众情,为社稷计。"太子犹未许允,笺凡五上,方准所奏。天宝十五载秋七月,太子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即改本年为至德元载,遥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那时方知玄宗车驾已驻晔蜀中,随即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下诏:"自今章奏,俱改称太上皇。军国重事,行请皇帝旨,仍奏闻朕。俟克复两京之后,朕不预事矣。"又命文部侍郎平章事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资玉册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泣拜领册宝,供奉于别殿,未敢即受。正是:  宝位已先即,宝册然后传。授受原非误,只差在后先。 后来宋儒多以肃宗賮奉父命,遽自称尊,谓是乘危篡位,以子叛父。说便这等说,但危急存亡之时,欲维系人心,不得已而出此。况玄宗屡欲内禅传位之说,已曾宣之于口。今日肃宗灵武即位之事,只说$ 莊公十年 春,齊師伐我,公將戰。曹劌請見。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 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乃入見。 問何以戰?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偏,民弗從也 。」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 :「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 公與之乘,戰於長勺。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 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齊師 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 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 卷一‧齊桓公伐楚盟屈完  左傳‧僖簾四年 四年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 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 ,何故闈」管仲對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 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爾貢苞茅不入, 王祭不供,無以縮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對曰:「貢之不入, 寡君之罪也,敢不供給?昭王之不復,君其問諸水濱!」 師進,次於陘丵夏,楚子使屈完如師。師退,次於召陵。 齊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齊侯曰:「豈不榖是為?先君之好是繼,與不榖同 好如何?」對曰:「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願也。」齊侯曰:「以 此眾戰,誰能禦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對曰:「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 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 屈完及諸侯盟。 卷一‧宮之奇諫假道  左傳‧僖公五年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宮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 寇不可翫,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脣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從,是 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將虢是滅,何 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偪乎?親 以寵偪,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公曰:「吾享祀豐絜,神必據我。」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 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 :『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昏姻 ,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將伐女。』狄應且憎,是用告我。 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來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 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是用 宣之,以懲不壹。』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 寡人帥以聽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 諸侯以感,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 俾執事實圖利之。」 卷二‧駒支不屈于晉  左傳‧襄公十四年  十四年,春,吳告敗于晉。會于向,為吳謀楚故也。范宣子數吳之不德也,以退吳人。 執莒公子務婁,以其通楚使也。 將執戎子駒支,范宣子親數諸朝,曰:「來,姜戎氏。昔秦人迫逐乃祖吾離于瓜州,乃 祖吾離被苫蓋,蒙荊棘以來歸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今諸 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泄,則職女之由。詰朝之事,爾無與焉。與,將執 對曰:「昔秦人負恃其眾,貪于土地,逐我諸戎。惠公蠲其大德,謂我諸戎,是四岳之 裔冑也,毋是翦棄。賜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嗥。我諸戎除翦其荊棘,驅其狐 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于今不貳。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 焉,於是乎有殽之師。晉禦其上,戎亢其下,秦師不復,我諸戎實然。譬如捕鹿,晉人 角之,諸戎掎之,與晉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來,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于時 ,以從執政,猶殽志也。豈敢離逷?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攜諸侯,而罪我諸 戎。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達,何惡之能為?不與於會,亦無瞢 焉!」賦《青蠅》而退。 宣子辭焉,使即事於會,成愷悌也。 卷二‧祁奚請免叔向  左傳‧襄公二十一年  欒盈出奔楚,宣子殺羊舌虎,囚叔向。 人謂叔向曰:「子離於罪,其為不知乎?」叔向曰:「與其死亡若何?詩曰:『優哉游 哉,聊以卒歲。』知也!」 樂王鮒見叔向曰:「吾為子請。」叔向弗應。出,不拜。其人皆咎叔向。叔向曰:「必 祁大夫。」室老聞之曰:「樂王鮒言於君,無不行,求赦吾子,吾子不許。祁大夫所不 ╱也,而曰必由之,何也?」叔向曰:「樂王鮒,從君者也,何能行?祁大夫外舉不棄 讎,內舉不失親,其獨遺我乎?詩曰:『有覺德行,四國順之。』夫子覺者也。」 晉侯問叔向之罪於樂王鮒。對曰:「不棄其親,其有焉。」於是祁奚老矣$ 無以為喪,惟以施貧活族之義,遺其子而已 昔佈平仲敝車羸馬,桓子曰:「是隱君之賜也。」晏子日:「自臣之貴,父之族,無不 乘車者;母之族,無不足於衣食者;妻之族,無凍餒者;齊國之士,待臣而舉火者,三 百餘人。如此而為隱君之賜乎?彰君之賜乎?」於是齊侯以晏子之觴而觴桓子。予嘗愛 晏子好仁,齊侯知賢,而桓子服義也。又愛晏子之仁有等級,而言有次也;先父族,次 母族,次妻族,而後及其疏遠之賢。孟子曰:「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晏子為近 之。觀文正之義,賢於平仲,其規模遠舉又疑過之。 嗚呼!世之都三公位,享萬鍾祿,其邸第之雄,車輿之飾,聲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 一己;而族之人不得其門而入者,豈少哉!況於施賢乎!其下為卿大夫,為士,廩稍之 充,奉養之厚,止乎一己;族之人瓢囊為溝中飢者,豈少哉?況於他人乎!是皆公之罪 人也。公之忠義滿朝廷,事業滿邊隅,功名滿天下,後必有史官書之者,予可略也。獨 高其義,因以遺於世云。 卷九‧袁州學記  李覯  皇帝二十有三年,制詔州縣立學。惟時守令,有哲有愚。有屈力殫慮,祗順德意;有假 官僭師,苟具文書。或連數城,亡誦弦聲。倡而不和,教尼不行。 三十有二年,范陽祖君無澤知袁州。鼁至,進諸生,知學宮闕狀。大懼人才放失,儒效 闊疏,無以稱上旨。通判穎川陳君侁聞而是之,議以克合。 相舊夫子廟篋隘不足改為,乃營治之東北隅。厥土燥剛,厥位面陽,厥材孔良,瓦甓黝 堊丹漆舉以法,故殿堂室房廡門,各得其度。百爾器備,並手皆作。工善吏勤,晨夜展 力,越明年成,舍菜且有日。 盱江李覯諗於眾曰:「惟四代之學,考諸經可見矣。秦以山西鏖六國,欲帝萬世,劉氏 一呼,而關門不守,武夫健將,賣降恐後,何邪?詩書之道廢,人惟見利而不聞義焉耳 。孝武乘豐富,世祖出戎行,皆孳孳學術。俗化之厚,延於靈、獻。草茅危言者,折首 而不悔;功烈震主者,聞命而釋兵;群雄相視,不敢去臣位,尚數十年。教道之結人心 如此。今代遭聖神,爾袁得聖君,俾爾由庠序,踐古人之跡。天下治,則禪禮樂以陶吾 民;一有不幸,猶當伏大節,為臣死忠,為子死孝。使人有所法,且嘸所賴。是惟國家 教學之意。若其弄筆墨以徼利達而已,豈徒二三子之羞,抑為國者之憂。」 卷九‧朋黨論  歐陽修  臣聞朋黨之說,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 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 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利祿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 之以髮,繫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 。巢非不完也,所繫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 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 黑。蘭槐之根是為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O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 故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中正也。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生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 作。強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 就濕也。草木疇生,禽獸群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 至焉,樹成蔭而眾烏鳥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 堧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 積蹞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騎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 不捨。鍥而捨之,朽木不折;鍥而不捨,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上食埃 土,下飲黃泉,用心一也。蟹八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是故 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不至,事兩君者不容 。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 桑,癝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 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故聲無小而不聞,行無隱而不形 。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為善不積邪?安有不聞者乎?  學惡乎始?惡 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真積力久則入 ,學至乎沒而後止也。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捨也。為之人也,捨之禽獸也。 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故學至乎 禮而止矣。夫是之謂道德之極。禮之敬文也,樂之中和也,詩書之博也,春秋之微也, 在天地之間者畢矣。 君子之學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端而言,蝡而動,一可以為法則 。小人之學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間則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軀哉!古之學者 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故不問而告謂之傲 ,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嚮矣。 學之經莫速乎好其人,隆禮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禮,安特將學雜識志,順詩 書而已耳。則末世窮年$ 只爲今人以私心看了。孔子曰:"父子之道,天性也。"此只就孝上說,故言父子天性。若君臣兄弟賓主朋友之類,亦豈不是天性?只爲今人小看卻,不推其本所由來,故爾。己之子與兄之子所爭幾何?是同出於父者也。只爲兄弟異形,故以兄弟爲手足。人多以異形故,親己之子異于兄弟之子,甚不是也。 又問:孔子以公冶長不及南容,故以兄之子妻南容,以己之子妻公冶長。何也?曰:此亦以己之私心看聖人也。凡人避嫌者,皆內不足也。鬻人自至公,何更避嫌?凡嫁女,各量其才而求配。或兄之子不甚美,必擇其相稱者爲之配。己之子美,必擇其才美者爲之配。豈更避嫌耶?若孔子事,或是年不相若,或時有先後,皆不可知。以孔子爲避嫌,則大不是。如避嫌事,賢者且不爲,況聖人乎? 13、問:孀婦於理似不可取,如何?曰:然。凡取,以配身也。若取失節者以配身,是已失節也。 又問:或有孤孀貧窮無托者,可再嫁否?曰:只是後世怕寒餓死,故有是說。然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 14、病臥於床,委之庸醫,比之不慈不孝。事親者亦不可不知醫。 15、程子葬父醐使周恭叔主客。客飲酒,恭叔以告先生。曰:勿陷人於惡。 16、買乳婢多不得已,或不能自乳,必使人。然食己子而殺人之子,非道。必不得已,用二子乳食三子,足備他虞。或乳母病且死,則不爲害,又不爲己子殺人之子。但有所費,若不幸致誤其子,害孰大焉? 17、先公太中諱珦,字伯溫。前後五得任子,以均諸父子孫。嫁遣孤女,必盡其力。所得俸錢,分贍親戚之貧者。伯母劉氏寡居,公奉養甚至。其女之夫死,公迎從女兄以歸。教養其子,均于子侄。既而女兄之女又寡,公懼女兄之悲思,又取甥女以歸嫁之。時小官祿薄,克己爲義,人以爲難。公慈恕而剛斷,平居與幼賤處,惟恐有傷其意。至於犯義理,則不假也。左右使令之人,無日不察其饑飽寒燠。 取侯氏,侯夫人事舅姑以孝謹稱,與先公相待如賓客。先公賴其內助,禮敬尤至。而夫人謙順自牧,雖小事未嘗專,必稟而後行。殊恕寬厚,撫愛諸庶,不異己出。從叔孤幼,夫人存視,常均己子。治家有法,不嚴而整。不喜笞撲奴婢,視小臧獲如兒女。諸子或加呵責,必戒之曰:"貴賤雖殊,人則一也。汝如是大時,能爲此事否?"先公凡有所怒,必爲之寬解。唯諸兒有過,則不掩也。常曰:"子之所以不孝者,由母蔽其過,而父不知也。"夫人男子六人,所存惟二,其愛慈可謂至矣,然於教之之道,不少假也。才數歲,行而或踣,家人走前扶抱,恐其驚啼,夫人未嘗不呵責曰:"汝若安徐,寧至踣乎?"飲食常置之坐側,常食$ 子,宜為嗣,願大王即天子位。」代王曰:「奉高帝宗廟,重事也。寡人 不佞,不足以稱。願請楚王計宜者,寡人弗敢當。」群臣皆伏,固請。代王西鄉讓者三 ,南鄉讓者再。丞相平等皆曰:「臣伏計之,大王奉高祖宗廟最宜稱,雖天下諸侯萬民 皆以為宜。臣等為宗廟、社稷計,不敢忽。願大王幸聽臣等。臣謹奉天子璽、符再拜上 。」代王曰:「宗室、將、相、王、列侯以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辭。」遂即天子位。 群臣以次侍。使太僕嬰、東牟侯興貝先清宮,奉天子法駕迎代邸。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宮 。夜拜宋昌為衛將軍,領南、北軍,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還坐前殿,下詔曰:「制 詔丞相、太尉、御史大夫:間者諸呂用事擅權,謀為大逆,蜘危劉氏宗廟,賴將、相、 列侯、宗室、大臣誅之,皆伏其辜。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賜民爵一級,女子百戶牛、 酒,酺五日。」   元年冬十月辛亥,皇帝見於高廟。遣車騎將軍薄昭迎皇太后于代。詔曰:「前昌產 自置為相國,呂祿為上將軍,擅遣將軍灌嬰將兵擊齊,欲代劉氏。嬰留滎陽,與諸侯合 謀以誅呂氏。呂產欲為不善,丞相平與太尉勃等謀奪產等軍。硃虛侯章首先捕斬產。太 尉勃身率襄平侯通持節承詔入北軍。典客揭奪呂祿印。其益獲太尉勃邑萬戶,賜金五千 斤。丞相平、將軍嬰邑各三千戶,金二千斤。硃虛侯章、襄平侯通邑各二千戶,金千斤 。封典客揭為陽信侯,賜金千斤。」   十二月,立趙幽王子遂為趙王,徙琅邪王澤為燕王。呂氏所奪齊、楚地皆歸之。盡 除收帑相坐律令。   正月,有司請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廟也。詔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饗也, 天下人民未有愜志。今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嬗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 吾不德也。謂天下何?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 也。」上曰:「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閱天下之義理多矣,明於國家之體。吳王于朕 ,兄也;淮南王,弟也:皆秉德以陪朕,豈為不豫哉!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賢 及有德義者,若舉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終,是社稷之靈,天下之福也。今不選舉焉,而曰 必子,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非所以憂天下也。朕甚不取。」有司固請曰: 「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且千歲,有天下者莫長焉,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從來遠 矣。高帝始平天下,建諸侯,為帝者太祖。諸侯王、列侯始受國者亦皆為其國祖。子孫 繼嗣,世世不絕,天下之大義也。故高帝設之以撫海內。今釋宜建而更選于諸侯宗室, 非高帝之志也。更議不宜。子啟最長,敦厚慈仁$ 一年,著《紀》,即位二 十五年。   元帝初元二年十一月癸亥朔旦冬至,《殷曆》以為甲子,以為紀首。是歲也,十月 日食,非合辰之會,不得為紀首。距建武七十六歲。初元、永光、建昭各五年,竟寧一 年,著《紀》,即位十六年。   成帝建始、河平、陽朔、鴻嘉、永始、元延各四年,綏和二年,著《紀》,即位二 十六年。   哀帝建平四年,元壽二年,著《紀》,即位六年。   平帝,著《紀》,即位元始五年,以宣帝玄孫嬰為嗣,謂之孺子。孺子,著《紀》 ,新都侯王莽居攝三年,王莽居攝,盜襲帝位,竊號曰「新室」。始建國五年,天鳳六 年,地皇三年,著《紀》,盜位十四年。更始帝,著《紀》,以漢宗室滅王莽,即位二 年。赤眉賊立宗室劉盆子,滅更始帝。自漢元年訖更始二年,凡二百三十歲。   光武皇帝,著《紀》,以景帝后高祖九世孫受命中興砸漢,改元曰建武,歲在鶉尾 之張度。建武三十一年,中元二年,即位三十三年。 漢書 卷二十二 【禮樂志第二】   《六經》之道同歸,而《禮》、《樂》之用為急。治身者斯須忘禮,則暴嫚入之矣 ;為國者一朝失禮,則荒亂及之矣。人函天、地、陰、陽之氣,有喜、怒、哀、樂之情 。天稟其性而不能節也,聖人能為之節而不能絕也,故象天、地而制禮、樂,所以通神 明,立人倫,正情性,節萬事者也。   人性有男女之情,妒忌之別,為制婚姻之禮;有交接長幼之序,為制鄉飲之禮;有 哀死思遠之情,為制喪祭之禮;有尊尊敬上之心,為制朝覲之禮。哀有哭踴之節,樂有 歌舞之容,正人足以副其誠,邪人足以防其失。故婚姻之禮廢,則夫婦之道苦,而淫辟 之罪多;鄉飲之禮廢,則長幼之序亂,而爭鬥之獄蕃;喪祭之禮廢,則骨肉之恩薄,而 背死忘先者眾;朝聘之禮廢,則君臣之位失,而侵陵之漸起。故孔子曰:「安上治民, 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禮節民心,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 樂、政、刑四達而不誖,則王道備矣。   樂以治內而為同,禮以修外而為異;同則和親,異則畏敬;和親則無怨,畏敬則不 爭。揖讓而天下治者,禮、樂之謂也。二者並行,合為一體。畏敬之意難見,則著之於 享獻、辭受,登降、跪拜;和親之說難形,則發之於詩歌詠言,鐘石、管弦。蓋嘉其敬 意而不及其財賄,美其歡心而不流其聲音。故孔子曰:「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 樂雲,鐘鼓雲乎哉?」此禮樂之本也。故曰:「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 ;作者之危聖,述楮之謂明。明聖者,述作之謂也。」   王者必因前王之$ 吞舟之魚。然其大辟,尚有夷三族之令。令曰:「 當三族者,皆先黥,劓,斬左右止,笞殺之,梟其首,菹其骨肉於市。其誹謗詈詛者, 又先斷舌。」故謂之具五刑。彭越、韓信之屬皆受此誅。   至高後元年,乃除三族罪、襖言令。   孝文二年,又詔丞相、太尉、禦史:「法者,治之正,所以禁暴而衛善人也。今犯 法者已論,而使無罪之父、母、妻、子、同產坐之及收,朕甚弗取。其議。」左、右丞 相周勃、陳平奏言:「父、母、妻、子、同產相坐及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也。收 之之道,所由來久矣。臣之愚計,以為如其故便。」文帝複曰:「朕聞之,法正則民愨 ,罪當則民從。且夫牧民而道之以善者,吏也;既不能道,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法反 害於民,為暴者也。朕夫見其便,宜熟計之。」平、勃乃曰:「陛下幸加大惠於天綞, 使有罪不收,無罪不相坐,甚盛德,臣等所不及也。臣等謹奉詔,盡除收律、相坐法。 」其後,新垣平謀為逆,複行三族之誅。由是言之,風俗移易,人性相近而習相遠,信 矣。夫以孝文之仁,平、勃之知,猶有過刑謬論如此甚也,而況庸材溺於末流者乎?   泻周官》有五聽、八議、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五聽:一曰辭聽,二曰色聽,三 曰氣聽,案曰耳聽,五曰目聽。八議:一曰議親,二曰議故,三曰議賢,四曰議能,五 曰議功,六曰議貴,七曰議勤,八曰議賓。三刺:一曰訊群臣,二曰訊群吏,三曰訊萬 民。三宥:一曰弗識,二曰過失,三曰遺忘。三赦:一曰幼弱,二曰老眊,三曰蠢愚。 凡囚,「上罪梏□而桎,中罪梏桎,下罪梏;王之同族□,有爵者桎,以待弊。」高皇帝 七年,制詔禦史:「獄之疑者,吏或不敢決,有罪者久而不論,無罪者久系不決。自今 以來,縣道官獄疑者,各讞所屬二千石官,二千石官以其罪名當報。所不能決者,皆移 廷尉,廷尉亦當報之。廷尉所不能決,謹具為奏,傅所當比律、令以聞。」上恩如此, 吏猶不能奉宣。故孝景中五年複下詔曰:「諸獄疑,雖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厭者,輒讞 之。」其後獄吏複避微文,遂其愚心。至後元年,又下詔曰:「獄,重事也。人有愚智 ,官有上下。獄疑者讞,有令讞者已報讞而後不當,讞者不為失。」自此之後,獄刑益 詳,近於五聽三宥之意。三年複下詔曰:「高年老長,人所尊敬也;鰥、寡不屬逮者, 人所哀憐也。其著令:年八十以上,八歲以下,及孕者未乳,師、硃儒當鞠系者,頌系 之。」至孝宣元康四年,又下詔曰:「朕念夫耆老之人,發齒墮落,血氣既衰,亦無逆 亂之心,今或羅于文法,執於囹圄,不得終其$ 何世。《趙氏》五篇。不知何世。   《汜勝之》十八篇。成帝時為議郎。   《王氏》六篇。不知何世。   《蔡癸》一篇。宣帝時,以言便宜,至弘農太守。   右農九家,百一十四篇。   農家者流,蓋出於農稷之官。播百谷,勸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璴曰食,二曰貨 。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長也。及鄙者為之,以為無所事聖王,欲使君臣並耕, 誖上下之序。   《伊尹說》二十七篇。其語淺薄,似依託也。   《鬻子說》十九篇。後世所加。   《周考》七十六篇。考周事也。   《青史子》五十七篇。古史官記事也。   《師曠》六篇。見《春秋》,其言淺薄,本與此同,似因托之。   《務成子》十一篇。稱堯問,非古語。   《宋子》十八篇。孫卿道宋子,其言黃、老意。   《天乙》三篇。天乙謂湯,其言非殷時,皆依託也。   《黃帝說》四十篇。迂誕依託。   《封禪方說》十八篇。武帝時。   《待詔臣饒心術》二十五篇。武帝時。   《待詔臣安成未央術》一篇。   《臣壽周紀》七篇。項國圉人,宣帝時。   《虞初周說》九百四十三篇。河南人,武帝時以方士侍郎號黃車使者。   《百家》百三十九卷。   右小說十五家,千三百八十篇。   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者之所造也。孔子曰:「雖小道, 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然亦弗滅也。閭裏小知者之所及,亦使 綴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   凡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出蹴BECF一家,二十五篇。   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 ,是以九家之汨蜂出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其言雖殊,辟 猶水火,相滅亦相生也。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 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今異家者各推所長,窮知究慮,以明其指,雖有蔽短,合其 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使其人遭明王聖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 有言:「禮失而求諸野。」方今去聖久遠,道術缺廢,無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猶愈於 野乎?若能修六藝之術。而觀此九家之辆,舍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   屈原賦二十五篇。楚懷王大夫,有《列傳》。   唐勒賦四篇。楚人。   宋玉賦十六篇。楚人,與唐勒並時,在屈原後也。   趙幽王賦一篇。   莊夫子賦二十四篇。名忌,吳人。賈誼賦七篇。   枚乘賦九篇。   司馬相如賦二十$ ,聞 其在南皮,故因環封之三縣。番君將梅□功多,故封十萬戶侯。羽自立為西楚伯王,王 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諸侯各就國。   田榮聞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田都為齊王,大怒,不肯遣市之膠東,因以齊反,迎 擊都。都走楚。市畏羽,乃亡之膠東就國。榮怒,追殺之即墨,自立為齊王。予彭越將 軍摿,令反梁地。越乃擊殺濟北王田安。田榮遂並王三齊之地。時漢王還定三秦。羽聞 漢並關中,且東,齊、梁畔之,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令蕭公角等擊彭 越。越敗蕭公角等。時,張良徇韓,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 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羽,羽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徵兵九江王布,布稱疾 不行,使將將數千人往。   二年,羽陰使九江王布殺義帝。陳餘使張同、夏說說齊王榮,曰:「項王為天下宰 ,不平,今盡王故王於醜地,而王群臣諸將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餘以為不 可。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願大王資餘兵,使擊常山,以複趙王,請以國為□蔽。 」齊王許之,因遣兵往。陳餘悉三縣兵,與齊並力擊常山,大破之。張耳走歸漢。陳餘 迎故趙王歇反之趙。趙王因立餘為代王。羽至城陽,田榮亦將兵會戰。榮不勝,走至平 原,平原民殺之。羽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坑降卒,系虜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所 過殘滅。齊人相聚而畔之。於是田榮弟橫收得亡卒數萬人,反城陽。羽因留,連戰未能   漢王劫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羽聞之,即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 萬人南從魯出胡陵。漢王皆已破鼓城,收其貨賂美人,日置酒高會。羽乃從蕭晨擊漢軍 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迫之穀、泗水。漢軍皆南Θ山,楚又追擊 至靈辟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余萬皆入睢水,睢水為不流。漢王 乃與數十騎遁去。語在《高紀》。太公、呂後間求漢王,反遇楚軍。楚軍與歸,羽常置 軍中。漢王稍收散卒,蕭何亦發關中卒悉詣滎陽,戰京、索間,敗楚。楚以故不能過滎 陽而西。漢軍滎陽,築甬道,取敖倉食。   三年,羽數擊絕漢甬道,漢王食乏,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羽欲聽之。曆陽侯範 增曰:「漢易與耳,今不取,後必悔之。」羽乃爭圍滎陽。漢王患挚,乃與陳平金四萬 斤以間楚君臣。語在《陳平傳》。項羽以故疑範增,稍奪之權。範增怒曰:「天下事大 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行未至彭城,疽發背死。於是漢將紀信詐為漢王出 降,以誑楚軍,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從西門出。令周苛、樅公、魏豹守滎陽。漢王西$ 之哉?其征堪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 ,領尚書事。猛複為太中大夫給事中。顯幹尚書事,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得見, 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不能言而卒。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車。更生傷之 ,乃著《疾讒》、《□要》、《救危》及《世頌》,凡八篇,依興古事𣣑悼己及同類也 。遂廢十餘年。   成帝即位,顯等伏辜,更生乃複進用,更名向。向以故九卿召拜為中郎,使領護三 輔都水。數奏封事,遷光祿大夫。是時,帝元舅陽平侯王鳳為大將軍,秉政,倚太后, 專國權,兄弟七人皆封為列侯。時數有大異,向以為外戚貴盛,鳳兄弟用事之咎。而上 方精於《詩》、《書》,觀古文,詔向領校中《五經》秘書。向見《尚書•洪范》,箕子 為武王陳五行陰陽休咎之應。向乃集合上古以來歷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 跡行事,連傳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 》,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為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久之,營起昌陵,數年不成,複還歸延陵,制度泰奢。向上蔬諫曰:   臣聞《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故賢聖之君, 博觀終始,窮極事情,而是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統,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獨一姓也。孔 子論《詩》,至於「殷士膚敏,裸將於京」,喟然歎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傳於 子孫,是以富貴無常;不如是,則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勸勉?」蓋傷微子之事周 ,而痛殷之亡也。雖有堯、舜之聖,不能化丹硃之子;雖有禹、湯之德,不能訓未孫之 桀、紂。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昔高皇帝既滅秦,將都雒陽,感寤劉敬之言,自 以德不及周,而賢于秦,遂徙都關中,依周之德,因秦之阻。世之長短,以德為效,故 常戰粟,不敢諱亡。孔子所謂「富貴無常」,蓋謂此也。   孝文皇帝居霸陵,北臨廁,意悽愴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 □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張釋之進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 中無可欲,雖無石槨,又何□焉?」夫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故釋之之言,為無 窮計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墳。   《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樹。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槨 。」棺湏之作,自黃帝始。黃帝葬於橋山,堯葬濟陰,丘壟皆小,葬具甚微。舜葬蒼梧 ,二妃不從。禹葬會稽,不改其列。殷湯無葬處。文、武、周公葬于畢,秦穆公葬於雍 橐泉宮祈年館下,樗裏子葬於武庫,皆蔻丘隴之$ 給事尚書,精力于職,休沐未嘗出。上行幸河 東,嘗亡書三篋,詔問莫能知,唯安世識之,具作其事。後購求得書,以相校無所遺失 。上奇其材,擢為尚書令,遷光祿大夫。   昭帝即位,大將軍霍光秉政,以安世篤行,光親重之。會左將軍上官桀父子及御史 大夫桑弘羊皆與燕王、蓋主謀反誅,光以朝無舊臣,白用安世為右將軍光祿勳,以自副 焉。久之,天子下詔曰:「右將軍光祿勳安世輔政宿衛,肅敬不怠,十有三年,咸以康 寧。夫親親任賢,唐、虞之道也,其封安世為富平侯。」   明年,昭帝拍,未葬,大將軍光白太后,徙安世為車騎將軍,與共征立昌邑王。王 行淫亂,光復與安世謀,廢王、尊立宣帝。帝初即位,褒賞大臣,下詔曰:「夫褒有德 ,賞有功,古今之通義也。車騎將軍光濂勳富平侯安世,宿衛忠正,宣德明恩,勤勞國 家,守職秉義,以安宗廟,其益封萬六百戶,功次大將軍光。」安世子千秋、延壽、彭 祖,皆中郎將侍中。   大將軍光薨後數月,御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聖王褒有德以懷萬方,顯有功以勸 百寮,是以朝廷尊榮,天下鄉風。國家承祖宗之業,制諸侯之重,新失大將軍,宜宣章 盛德以示天下,顯明功臣以填籓國。毋空大位,以塞爭權,所以安社稷絕未萌也。車騎 將軍安世事孝武皇帝三十餘年,忠信謹厚,勤勞政事,夙夜不怠,與大將軍定策,天下 受其福,國家重臣也,宜尊其位,以為大將軍,毋令領光祿勳事,使專精神,憂念天下 ,思惟得失。安世子延壽重厚,可以為光祿勳,領宿衛臣。」上亦欲用之。安世聞指, 懼不敢當。請聞求見,免冠頓首曰:「老臣耳妄聞,言之為先事,不言情不達,誠自量 不足以居大位,繼大將軍後,唯天子財哀,以全老臣之命。」上笑曰:「君言泰謙。君 而不可,尚誰可者!」安世深辭弗能得。後數日,竟拜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 數月,罷車騎將軍屯兵,更為衛將軍,兩宮衛尉,城門、北軍兵屬焉。   時,霍光子禹為右將軍,上亦以禹為大司馬,罷其右將軍屯兵,以虛尊加之,而實 奪其眾。後歲余,禹謀反,夷宗族,安世素小心畏忌,已內憂矣。其女孫敬為霍氏外屬 婦,當相坐,安世瘦懼,形於顏色,上怪而憐之,以問左右,乃赦敬,以尉其意。安世 浸恐。職典樞機,以謹慎周密自著,外內無間。每鋗大政,已決,輒移病出;聞有詔令 ,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   嘗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大恨,以為舉賢達能,豈有私謝邪?絕井複為通。有郎 功高不調,自言,安世應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執事,何長短$ 複爭,以為吉往必為國取悔生事,不 可許。右將軍馮奉世以為可遣,上許焉。既至,郅支單于怒,竟殺吉等。自知負漢,又 聞呼韓邪益強,遂西奔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 支,欲倚其威以脅諸國。郅支數借兵擊烏孫,深入至赤穀城,殺略民人,驅畜產,烏孫 不敢追,西邊空虛,不居者且千里。郅支單于自以大國,威名尊重,又乘勝驕,不為康 居王禮,怒殺康居王女及貴人、人民數百,或支解投都賴水中。發民作城,日作五百人 ,二歲乃已。又遣使責闔蘇、大宛諸國歲遺,不敢不予。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谷吉等死 ,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詔,而因都護上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 其驕嫚如此。   建昭三年,湯與延壽出西域。湯為人沉勇有大慮,多策謀,喜奇功,每過城邑山川 ,常登望。既領外國,與延壽謀曰:「夷狄畏服大種,其天性也。西域本屬匈奴,今郅 支單于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國,北擊伊列 ,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離烏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戰伐, 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郅支單于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如發屯田 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 成也。」延壽亦以為然,欲奏請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凡虛見,事必不從 。」延壽猶與不聽。會其久病,湯獨矯制發城郭諸國兵、車師戊己校尉屯田使士。延壽 聞之,驚起,欲止焉。湯怒,按劍叱延壽曰:「大眾已集會,豎子欲沮眾邪?延壽遂從 之,部勒行陳,益置揚威、白虎、合騎之校,漢兵,胡兵合四萬餘人,延壽、湯上疏自 劾奏矯制,陳言兵狀。   即日引軍分行,別為六校,其三校從南道逾蔥嶺徑大宛,其三校都護自將,發溫宿 國,從北道入赤谷,過烏孫,涉康居界,至闐池西。而康居副王挕闐將數千騎,寇赤穀 城東,殺略大昆彌千餘人,驅畜產甚多,從後與漢軍相及,頗寇盜後重。湯縱胡兵擊之 ,殺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還付大昆彌,其馬、牛、羊以給軍食。又捕 得抱闐貴人伊奴毒。   入康居東界,令軍不得為寇。間呼其貴人屠墨見之,諭以威信,與飲盟遣去。徑引 行,未至單于城可六十裏,止營。複捕得康居貴人貝色子男開牟以為導。貝色子即屠墨 母之弟,皆怨單于,由是婩知郅支情。   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裏,止營。單于遣使問:「漢兵何以來?」應曰:「單于上 書言居困厄,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天子哀閔單于棄大$ 陳萬年事後母孝,惇厚備于行止。此三人能皆在臣右,唯上察之。」 上以吉言皆是而許焉。及吉薨,御史大夫黃霸為丞相,征西河太守杜延年為御史大夫, 會其年老,乞骸骨。病免。以廷尉于定國代為御史大夫。黃霸薨,而定國為丞相,太僕 陳萬年代定國為御史大夫,居位皆稱職,上稱吉為知人。   吉薨,諡曰定侯。子顯嗣,甘露中有罪削爵為關內侯,官至衛尉、太僕。始顯少為 諸曹,嘗從祠高廟,至夕牲日,乃使出取齋衣。丞相吉大怒,謂其夫人曰:「宗廟至重 ,而顯不敬慎,亡吾爵者必顯也。」夫人為言,然後乃已。吉中子禹為水衡都尉,少子 高為中壘校尉。   元帝時,長安士伍尊上書言:「臣少時為郡邸小吏,竊見孝宣皇帝以皇曾孫在郡邸 獄。是時,治獄使者丙吉見皇曾孫遭離無辜,吉仁心感動,涕泣淒惻,選擇複作胡組養 視皇孫,吉常從。臣尊日再侍臥庭上。後遭條獄之召,吉扞拒大難,不避嚴刑峻法。既 遭大赦,吉謂守丞誰知,皇孫不當在官,使誰如移書京兆尹,遣與胡組俱送京兆尹,騌 受,複還。及組日滿當去,皇孫思慕,吉以私錢顧組,令留與郭徽卿並養數月,乃遣組 去。後少內嗇夫白吉曰:『食皇孫亡詔令』。時,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給皇孫。吉即時 病,輒使臣尊朝夕請問皇孫,視省席蓐燥濕。候伺組、徽卿,不得令晨夜去皇孫敖蕩, 數奏甘毳食物。所以擁全神靈,成育聖躬,功德已無量矣。時豈豫知天下之福,而徼其 報哉!誠其仁恩內結於心也。雖介之推割肌以存君,不足以比。教宣皇帝時,臣上書言 狀,幸得下吉,吉謙讓不敢自伐,刪去臣辭,專歸美於組、徽卿。組、徽卿皆以受田宅 賜錢,吉封為博陽侯,臣尊不得比組、徽卿。臣年老居貧,死在旦暮,欲終不言,恐使 有功不著。吉子顯坐微文奪爵為關簗侯,臣愚以為宜複其爵邑,以報先入功德。」先是 ,顯為太僕十餘年,與官屬大為奸利,臧千余萬,司隸校尉昌案劾,罪至不道,奏請逮 捕。上曰:「故丞相吉有舊恩,朕不忍絕。」免顯官,奪邑四百戶。後複以為城門校尉 。顯卒,子昌嗣爵關內侯。   成帝時,修廢功,以吉舊恩尤重,鴻嘉元年制詔丞相禦史:「蓋聞褒功德,繼絕統 ,所以重宗廟,廣賢聖之路也。故博陽侯吉以舊恩有功而封痁今其祀絕,朕甚憐之。夫 善善及子孫,古今之通誼也,其封吉孫中郎將、關內侯昌為博陽侯,奉吉後。」國絕三 十二歲複續雲。昌傳子至孫,王莽時乃絕。   贊曰:古之制名,必繇象類,遠取諸物,近取諸身。故經謂君為元首,臣為股肱, 明其一體,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勢也。$ 寬中等守師法教授, 尋獨好《洪範》災異,又學天文月令陰陽。事丞相翟方進,方進亦善為星曆,除尋為吏 ,數為翟侯言事。帝舅曲陽侯王根為大司馬票騎將軍,厚遇尋。是時多災異,根輔政, 數虛己問尋。尋見漢家有中衰厄會之象,其意以為且有洪水為災,乃說根曰:   《書》雲「天聰明」,蓋言紫宮極樞,通位帝紀,太微四門,廣開大道,五經六緯 ,尊術顯士,翼張舒布,燭臨四海,少微處士,為比為輔,故次帝廷,女宮在後。聖人 承天,賢賢易色,取法於此。天官上相上將,皆顓面正朝,憂責甚重,要在得人。得人 之效,成敗之機,不可不勉也。昔秦穆公說諓々之言,任仡仡之勇,身受大辱,社稷幾 亡。悔過自責,思惟黃發,任用百里奚,卒伯西域,德列王道。二者禍锦如此,可不慎   夫士者,國家之大寶,功名之本也。將軍一門九候,二十硃輪,漢興以來,臣子貴 盛,未嘗至此。夫物盛必衰,自然之理,唯有賢友強輔,庶幾可以保身命,全子薈,安   《書》曰:「曆象日月星辰」,此言仰視天文,俯察地理,觀日月消息,侯星辰行 伍,揆山川變動,參人民謠俗,以制法度,考禍福。舉措悖逆,咎敗將至,徵兆為之先 見。明君恐懼修正,側身博問,轉禍為福;不可救者,即蓄備以待之,故社稷亡憂。   竊見往者赤黃四塞,地氣大發,動土竭民,天下擾亂之征也。彗星爭明,庶雄為桀 ,大寇之引也。此二者已頗效矣。城中訛言大水,奔走上城,朝廷驚駭,女孽入宮,此 獨未效。間者重以水泉湧溢,旁宮闕仍出。月、太白入東井,犯積水,缺天淵。日數湛 于極陽之色。羽氣乘宮,起風積雲。又錯以山崩地動,河不用其道。盛冬雷電,潛龍為 孽。繼以隕星流彗,維、填上見,日蝕有背鄉。此亦高下易居,洪水之征也。不憂不改 ,洪水乃欲蕩滌,流彗乃欲掃除;改之,則有年亡期。故屬者頗有變淡,小貶邪猾,日 月光精,時雨氣應,此皇天右漢亡已也,何況致大改之!   宜急博求幽隱,拔擢天士,任以大職。諸□茸佞諂,抱虛求進,乃用殘賊酷虐聞者 ,若此之徒,皆嫉善憎忠,壞天文,敗地理,湧躍邪陰,湛溺太陽,為主結怨於民,宜 以時廢退,不當得居位。誠必行之,凶災銷滅,子孫之福不旋日而至。政治感陰陽,猶 鐵炭之低卬,見效可信者也。及諸蓄水連泉,務通利之。修舊堤防,省池澤稅,以助損 邪陰之盛。案行事,考變易,訛言之效,未嘗不至。請征韓放,掾周敞、王望可與圖之   相於是薦尋。哀帝初即位,召尋待詔黃門,使侍中衛尉傅喜問尋曰:「間者水出地 動,日月失度,星辰亂行,災異仍重,極$ ,供養甚篤。及後母終,既葬三十腔日, 除服起視事,以為身備漢相,不敢逾國家之制。為相公潔,請托不行郡國。持法刻深, 舉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詆,中傷者尤多。如陳鹹、硃博、蕭育、逢信、孫閎之屬,皆京 師世家,以材能少曆牧守列卿,知名當世,而方進特立後起,十余年間至宰相,據法以 彈鹹等,皆罷退之。   初,咸最先進,自元帝初為卿史中丞顯名朝廷矣。成帝初即位,擢為部刺史,曆楚 國、北海、東郡太守。陽朔中,京兆尹王章譏切大臣,而薦琅邪太守馮野王可代大將軍 王鳳輔政,東郡太守陳咸可御史大夫。是時,方進甫從博士為刺史雲。後方進為京兆尹 ,咸從南陽太守入為少府,與方進厚善。先巄,逢信已從高第郡守曆京兆、太僕為衛尉 矣,官簿皆在方進之右。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選中,而方進得之。會丞相 宣有事與方進相連,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禦史,咸詰責方進,冀得其處,方進心恨 。初,大將軍鳳奏除陳湯為中郎,與從事。鳳薨後,從弟車騎將軍音代鳳輔政,亦厚湯 。逢信、陳咸皆與湯善,湯數稱之於鳳、音所。久之,音薨,鳳弟成都侯商複為大司衛 馬將軍,輔政。商素憎陳湯,白其罪過,下有司案驗,遂免湯,徙敦煌。時,方進新為 丞相,陳咸內懼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觀其意,微自解說。子夏既過方進,揣知其指 ,不敢發言。居無何,方進奏鹹與逢信:「邪枉貪污,營私多欲。皆知陳湯奸佞傾覆, 利口不軌,而親交賂遺,以求薦舉。後為少府,數饋遺湯。信、鹹幸得備九卿,不思盡 忠正身,內自知行辟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恥。孔子曰:『鄙夫可與 事君也與哉!』鹹、信之謂也。過惡暴見,不宜處位,臣請免以示天下。」奏可。   後二歲餘,詔舉方正直言之士,紅陽侯立舉鹹對策,拜為光祿大夫給事中。方進複 奏:「鹹前為九卿,坐為貪邪免,自知罪惡暴陳,依託紅陽侯立徼幸,有司莫敢舉奏。 冒濁苟容,不顧恥辱,不當蒙方正舉,備內朝臣。」並劾紅陽侯立選舉故不以實。有詔 免鹹,勿劾立。   後數年,皇太后姊子侍中衛尉定陵侯淳於長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有司 奏請遣長就國,長以金錢與立,立封事為長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誠不 可更有它計。」後長陰事發,遂下獄。方進劾立:「懷奸邪,亂朝政,欲傾誤要主上, 狡猾不道,請下獄。」上曰:「紅陽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國。」於是方進複奏 立党友曰:「立素行積為不善,眾人所共知。邪臣自結,附托為黨,庶幾立與政事,欲 獲其利。今立斥還就國,所交結$ , 恩深者其養謹,愛至者其求詳。夫戚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此《棠棣》、《角弓》之詩 所以作也。昔秦伯有千乘之國,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書而譏焉。周、召則不然 ,忠以相輔,義以相匡,同己之親,等己之尊,不以聖德獨兼國寵,又不為長專受榮任 ,分職於陝,並為弼疑。故內無感恨之隙,外無侵侮之羞,俱享天晁,兩荷高名者,蓋 以此也。竊見成都侯以特進領城門兵,複有詔得舉吏如五府,此明詔所欲龐也。將軍宜 承順聖意,加異往時,每事凡議,必與及之,指為誠父,出於將軍,則孰敢不說諭?昔 文侯寤大雁之獻而父子益親,陳平共一飯之饌而將相加歡,所接雖在楹階俎豆之間,其 于為國折沖厭難,豈不遠哉!竊慕倉啾、陸子之義,所白奧內,唯深察焉。」音甚嘉其 言,由是與成都侯商親密,二人皆重鄴。後以病去郎。商為大司馬衛將軍,除鄴主簿, 以為腹心,舉侍御史。哀帝即位,遷為涼州刺史。鄴居職寬舒,少威嚴,數年以病免。   是時,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稱皇太太後,帝母丁姬稱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從弟子 也。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城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鄭業為陽信侯。傅太后尤與政 專權。元壽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鄉侯傅晏為大司馬衛將軍,而帝舅陽安侯丁明為 大司馬票騎點軍。臨拜,日食,詔舉方正直言。扶陽侯韋育舉鄴方正,鄴對曰:   臣聞禽息憂國,碎首不恨;卞和獻寶,刖足願之。臣幸得奉直言之詔,無二者之危 ,敢不極陳!臣聞陽尊陰卑,卑者隨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是以男雖賤,各為其家 陽;女雖貴,猶為其國陰。故禮明三從之義,雖有文母之德,必系於子。《春秋》不書 紀侯之母,陰義殺也。昔鄭伯隨姜氏之欲,終有叔段篡國之禍;周襄王內迫惠後之難, 而遭居鄭之危。漢興,呂太后權私親屬,又以外孫為孝惠後,是時繼嗣不明,凡事多暗 ,晝昏冬雷之變,不可勝載。竊見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約儉,非禮不動,誠欲正身與 天下更始也。然嘉瑞未應,而日食、地震,民訛言行籌,傳相驚恐。案《春秋》災異, 以指象為言語,故在於得一類而達之也。日食,明陽為陰所臨,《坤卦》乘《離》,《 明夷》之象也。《坤》以法地,為土為母,以安靜為德。震,大陰之效也。占象甚明, 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問從令之義,孔子曰:「是何言與!」善閔子騫守禮不苟,從親所行,無非 理者,故無可間也。前大司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詔策決,複遣就國。高昌侯宏去蕃 自絕,猶受封土。制書侍中、駙馬都尉遷不忠巧佞,免歸故郡,間未旬月,則有詔還, 大臣$ 丘陵之駊騀兮,深溝嶔岩而為穀;□□離宮般以相燭兮,封巒石關 施靡乎延屬。   於是大夏雲譎波詭,□□而成觀,仰撟首以高視兮,目冥□而亡見。正瀏濫以弘惝 兮,指東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亂。據軨軒而周流兮,忽夾軋而 亡垠。翠玉樹之青蔥兮,壁馬犀之瞵□。金人仡仡其承鐘□兮,嵌岩岩其龍鱗,揚光曜 之燎燭兮,乘景炎之□々,配帝居之縣圃兮,象泰壹之威神。洪台掘其獨出兮,北極 之□□,列宿乃施于上榮兮,日月才經于□□,雷鬱律而岩突兮,電倏忽於牆籓。鬼魅 不能自還兮,半長途而下顛。曆倒景而絕飛梁兮,浮蔑蠓而撇天。   左□槍右玄冥兮,前□闕後應門;陰西海與幽都兮,湧醴汩以生川。蛟龍連蜷於東 厓兮,白虎敦圉虖昆侖。覽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於西清。前殿崔巍兮,和氏瓏玲,炕 浮柱之飛榱兮,神莫莫而扶傾,閌閬閬其寥廓兮,似紫宮之崢嶸。駢交錯而曼衍兮, 妥□虖其相嬰。乘雲閣而上下兮,紛蒙籠以□成。曳紅采之流離兮,颺翠氣之冤延。襲 □室與傾宮兮,若登高妙遠,肅慕臨淵。   回飆肆其碭駭兮,翍桂椒,郁栘楊。香芬茀以窮隆兮,擊薄櫨而將榮。薌呹肸以掍 根兮,聲駍隱而曆鐘,排玉戶而揚金鋪兮,發蘭惠與穹窮。惟弸彋其拂汩兮,稍暗暗而 靚深。陰陽清濁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調琴。般、倕棄其剞厥兮,王爾投其鉤繩。雖 方征僑與偓佺兮,猶仿佛其若夢。   於是事變物化,目駭耳回,蓋天子穆然珍台閑館璿題玉英□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 澄心清魂,儲精垂思,感動天地,逆釐三神者。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冠倫魁能,函 甘棠之惠,挾東征之意,相與齊乎陽靈之宮。靡薜荔而為席兮,折瓊技以為芳,噏清雲 之流瑕兮,飲若木之露英,集虖禮神之囿,登乎頌祇之堂。建光耀之長旓兮,昭華覆之 威威,攀璿璣而下視兮,行遊目乎三危,陳眾車於東坑兮,肆玉釱而下馳,漂龍淵而還 九垠兮,窺地底而上回。風傱々而扶轄兮,鸞鳳剖其禦蕤,梁弱水之濎濴兮,躡不周之 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屏玉女而卻虙妃。玉女無所眺其清盧兮,虙妃曾不得施 其蛾艜。方攬道德之精剛兮,侔神明與之為資。   於是欽祡宗祈。燎熏皇天,招繇泰壹。舉洪頤,樹靈旗。樵蒸昆上,配藜四施, 東燭倉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煬丹崖。玄瓚觩,秬鬯泔淡,肸向豐融,懿懿芬芬 。炎感黃龍兮,熛訛碩麟,選巫鹹兮叫帝閽,開天庭兮延群神。儐暗藹兮降清壇,瑞穰 穰兮委如山。   於是事畢功弘,回車而歸,度三巒兮偈棠梨。天閫決兮地垠開,八荒協兮萬$ 常從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 !今學者有祿利,然向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後人用覆醬瓿也。」雄笑而 不應。年七十一,天鳳蒣年卒,侯芭為起墳,喪之三年。   時,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常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 ?」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遠,親見揚子雲祿位容貌不能動 人,故輕其書。昔老聃著虛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後世好之者尚以為過於《蘄五經》,熊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診子之書文義至深,而論不詭于聖人, 若使遭遇時君,更閱賢知,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諸儒或譏以為雄非聖人而作 經,猶春秋吳楚之君僭號稱王,蓋誅絕之罪也。自雄之沒至今四十餘年,其《法言》大 行,而《玄》終不顯,然篇籍具存。 漢書 卷八十八 【儒林傳第五十八】   古之儒者,博學乎《六藝》之文。《六藝》者,王教之典籍,先聖所以明天道,正 人倫,致至治之成法也。周道既衰,壞于幽、厲,禮樂征伐自諸侯出,陵夷二百餘年而 孔子興,衷聖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歎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 矣夫!」「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於是應聘諸侯,以答禮行誼。西入周,南至楚, 畏匡厄陳,奸七十餘君。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 、《頌》各得其所。究觀古今篇籍,乃稱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唯天為大,唯堯則 之。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又曰:「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周 。」於是敘《書》則斷《堯典》,稱樂則法《韶舞》,論《詩》則首《周南》。綴周之 禮,因魯《春秋》,舉十二公行事,繩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獲麟而止。蓋晚 而好《易》,讀之韋編三絕,而為之傳。皆因近聖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 不作,信而好古」;「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   仲尼既沒,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卿相師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 。故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幹木、吳起、 禽滑□之屬,皆受業于子夏之倫,為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天下並爭于戰國, 儒術既黜焉,然齊魯之間學者猶弗廢,至於威、宣之際,孟子、孫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 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詩》、《書》,殺術士,六學從此缺矣。陳涉之王也,魯 諸儒持孔氏禮器往歸之,於是孔甲為涉博士,卒與俱死。陳涉起匹夫,驅適$ 以為有病,更立左大將為單于。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 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即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售立 為狐鹿姑單于。   狐鹿姑單于立,以左大將為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為日逐王 。日逐王者,賤于左賢王。單于自以其子為左賢王。單于既立六年,而匈奴入上谷、五 原,殺略吏民。其年,匈奴複入五原、酒泉,殺兩部都尉。傧是漢遣貳師將軍七萬人出 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將三萬餘人出西河,重合侯莽通將四萬騎出酒泉千餘裏。單于聞 漢兵大出,悉遣其稧重,徙趙信城北邸郅居水。左賢王驅其人民度余吾水六七百里,居 兜銜山。單于自將精兵左安侯度姑且水。   御史大夫軍至追邪徑,無所見,還。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餘騎追漢軍,至浚稽 山合,轉戰九日,漢兵陷陳卻敵,殺傷虜甚眾。至蒲奴水,虜不利,還去。   重合侯軍至天山,匈奴使大將偃渠與左右呼知王將二萬餘騎要漢兵,見漢兵強,引 去。重合侯無所得失。是時,漢恐車師兵遮重合侯,乃遣闓陵侯將兵別圍車師,盡得其 王民眾而還。   貳師將軍將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於夫羊句山狹。貳師遣 屬國胡騎二千與戰,虜兵壞散,死傷者數百人。漢軍乘勝追北,至范夫人城,匈奴奔走 ,莫敢距敵。會貳師妻子坐巫蠱收,聞之憂懼。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 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複得見乎?」貳師由是狐疑,欲 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虜已去,貳師遣護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一日,逢左賢 王左大將,將二萬騎與漢軍合戰一日,漢軍殺左大將,虜死傷甚眾。軍長史與決眭都尉 煇渠侯謀曰:「將軍懷異心,欲危眾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貳師聞之,斬長史 ,引兵還至速邪烏燕然山。單于知漢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傷甚眾。夜塹 漢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大亂敗,貳師降。單于素知其漢大將貴臣,以女妻之 ,尊寵在衛律上。   其明年,單于遣使遺漢書雲:「南有大漢,北有強胡。胡者,天之驕子也,不為小 禮以自煩。今欲與漢闓大關,取漢女為妻,歲給遺我□酒萬石,稷米五千斛,雜繒萬匹 ,它如故約,則邊不相盜矣。」漢遣使者報送其使,單于使左右難漢使者,曰:「漢, 禮義國也。貳師道前太子發兵反,何也?」使者曰:「然。乃丞相私與太子爭鬥,太子 發兵欲誅丞相,丞相誣之,故誅丞相。此子弄父兵,罪當笞,小過耳。孰與冒頓單于身 殺其父代立,常妻後母,禽獸$ 珍凡數千萬。留且一年,厚贈送之。後數來朝賀,樂漢衣服制度,歸 其國,治宮室,作檄道周衛,出入傳呼,撞鐘鼓,如漢家儀。外國胡人皆曰:「驢非驢 ,馬非馬,若龜茲王,所謂騾也。」絳賓死,其子丞德自謂漢外孫,成、哀帝時往來尤 數,漢遇之亦甚親密。   東通尉犁六百五十裏。   尉犁國,王治尉犁城,去長安六千七百五十裏。戶千二百,口九千六百,勝兵二千 人。尉犁侯、安世侯、左右將、左右都尉、擊胡君各一人,譯長二人┗西至都護治所三 百里,南與鄯善、且未接。   危須國,王治危須城,去長安七千二百九十裏。戶七百,口四千九百,勝兵二千人 。擊胡侯、擊胡都尉、左右將、左右都尉、左右騎君、擊胡君、譯長各一人。西至都護 治棦五百里,至焉耆百里。   焉耆國,王治員渠城,去長安七千三百里。戶四千,口三萬二千一百,勝兵六千人 。擊胡侯、卻胡侯、輔侔侯、左右將、左右都尉、擊胡左右君、擊車師君、歸義車師君 各一人,擊胡都尉、擊胡君各二人,譯長三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四百里南至尉犁百里, 北與烏孫接。近海水多魚。   烏貪訾離國,王治于婁谷,去長安萬三百三十裏。戶四十一,口二百三十一,勝兵 五十七人。輔國侯、左右都尉各一人。東與單桓、南與且彌、西與烏孫接。   卑陸國,王治天山東乾當國,去長安八千六百八十裏。戶二百二十七,口千三百八 十七,勝兵四百二十二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左右譯長各一人。西南至都護 治所千二百八十七裏。   卑陸後國,王治番渠類谷,去長安八千七百一十裏。戶四百六十二,口千一百三十 七,勝兵三百五十人。輔國侯、都尉、譯長各一人,將二人。東與郁立師、北與匈奴、 西與劫國、南與車師接。   郁立師國,王治內咄谷,去長安八千八百三十裏。戶百九十,口千四百四十五,勝 兵三百三十一人。輔國侯、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東與車師後城長、西與卑陸、北與 匈奴接。   單桓國,王治單桓城,去長安八千八百七十裏。戶二十七,口百九十四,勝兵四十 五人。輔國侯、將、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   蒲類國,王治天山西疏榆谷,去長安八千三百六十裏。戶三百二十五,口二千三十 二,勝兵七百九十九人。輔國侯、左右將、左右都尉各一人。西南至都護治所千三百八 十七裏。   蒲類後國,王去長安八千六百三十國。戶百,口千七十,勝兵三百三十四人,輔國 侯、將、左右都尉、譯長各一人。   西且彌國,王治天山東于大谷,去長安八千六百七十裏。戶三百三十二,口千九百 二十六,勝兵七$ 義兼之矣,亦何以尚茲! 漢書 卷九十七 【外戚傳第六十七】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過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 山,而桀之放也用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及有{新女},而紂之滅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 薑嫄及太任、太姒,而幽王之禽也淫褒姒。故《易》基《乾》、《坤》,《詩》首《關 睢》,《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昏姻 為兢兢。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人能弘道,末如命何。 甚哉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況卑下乎!既歡合矣,或不能成子姓, 成子姓矣,而苤能要其終,豈非命也哉!孔子罕言命,蓋難言之。非通幽明之變,惡能 識乎性命苦   漢興,因秦之稱號,帝母稱皇太后,祖母稱太皇太后,適稱皇后,妾皆稱教人。又 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之號焉。至武帝制婕妤、□娥、傛華、充依, 各有爵位,而元帝加昭儀之號,凡十四等雲。昭儀位視丞相,爵比諸侯王。婕妤視上卿 ,比列侯。□娥視中二千石,比關內侯。傛華視真二千石,比大上造。美人視二千石, 比少上造。八子視千石,比中更。充依視千石,比左更。七子視八百石,比右庶長。良 人視八百石,比左庶長。長使視六百石,比五大夫。少使視四百石,比公乘。五官視三 百石。順常視二百石。無涓、共和、娛靈、保林、良使、夜者皆視百石。上家人子、中 家人子視有秩鬥食雲。五官以下,葬司馬門外。   高祖呂皇后,父呂公,單父人也,好相人。高祖微時,呂公見而異之,乃以女妻高 祖,生惠帝、魯元公主。高祖為漢王,元年封呂公為臨泗侯,二年立孝惠為太子。   後漢王得定陶戚姬,愛幸,生趙隱王如意。太子為人仁弱,高祖以為不類己,常欲 廢之而立如意,「如意類我」。戚姬常從上之關東,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呂後年長, 常留守,希見,益疏。如意且立為趙王,留長安,幾代太子者數。賴公卿大臣爭之,及 叔孫通諫,用留侯之策,得無易。   呂後為人剛毅,佐高帝定天下,兄二人皆為列將,從征伐。長兄澤為周呂侯,次兄 釋之為建成侯,逮高祖而侯者三人。高祖四年,臨泗侯呂公薨。   高祖崩,惠帝立,呂後為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鉗衣赭衣,令舂。戚夫人 舂且歌曰:「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幕,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女? 」太后聞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乃召趙王誅之。使者三反,趙相周昌不遣。 太后召趙相,相征至長安。使人複召趙王,王來。惠帝慈$ 十餘年而無子,聞衛子夫得幸,幾死者數焉。鏡愈怒。後又挾婦人媚道,頗覺。元光五 年,上遂窮治之,女子楚服等坐為皇后巫蠱祠祭祝詛,大逆無道,相連及誅者三百余人 ,楚服梟首於市。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 綬,罷退居長門宮。」   明年,堂邑侯午薨,主男須嗣侯。主寡居,私近董偃。十餘年,主薨。須坐淫亂, 兄弟爭財,當死,自殺,國除。後數年,廢後乃薨,葬霸陵郎官亭東。   孝武衛皇后字子夫,生微也。其家號曰衛氏,出平陽侯邑。子夫為平陽主謳者,武 帝即位,數年無子。平陽主求良家女十餘人,飾置家。帝祓霸上,還過平陽主。主見所 偫美人,帝不說。既飲,謳者進,帝獨說子夫。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軒中,得幸。還 坐歡甚,賜平陽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送入宮。子夫上車,主拊其背曰:「行矣!強飯 勉之。即貴,願無相忘!」入宮歲餘,不復幸。武帝擇宮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見 ,涕泣請出。上憐之,複幸。遂有身,尊寵。召其兄衛長君、弟青侍中。而子夫生三女 ,元朔元年生男據,遂立為皇后。   先是,衛長君死,乃以青為將軍,擊匈奴有功,封長平侯。青三子在繈褓中,皆為 列侯。及皇后姊子霍去病亦以軍功為冠軍侯,至大司馬票騎將軍。青為大司馬大將軍。 衛氏支屬侯者五人。青還,尚平陽主。   皇后立七年,而男立為太子。後色衰,趙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寵,皆蚤卒。後 有尹婕妤、鉤弋夫人更幸。衛後立三十八年,遭巫蠱事起,江充為奸陀太子懼不能自明 ,遂與皇后共誅充,發兵,兵敗,太子亡走。詔遣宗正劉長樂、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 璽綬,自殺。黃門蘇文、姚定漢輿置公車令空舍,盛以小棺,瘞之城南桐柏。衛氏悉滅 。宣帝立,乃改葬衛後,追諡曰思後,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周衛奉守焉。   孝武李夫人,本以倡進。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愛之。每為新聲變 曲,聞者莫不感動。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上歎息曰:「善!世豈有此瓨乎?」 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生一男,是為昌邑哀王 。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憐閔焉,圖畫其形于甘泉宮。及衛思後廢後四年,武帝崩,大將 軍霍光緣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號曰孝武皇后。   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夫人蒙被謝曰:「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 帝。願以王及兄弟為托。」上曰:「夫人病甚,殆將不起,一見我屬$ 誠不 可若是。事率眾多,不可勝以文陳。俟自見,索言之,唯陛下深察焉!   上於是采劉向、穀永之言以報曰:   皇帝向皇后,所言事聞之。夫日者眾陽之宗,天光之貴,王者之象,人君之位也。 夫以陰而侵陽,虧其正體,是非下陵上,妻乘夫,賤逾貴之變與?春秋二百四十二年, 變異為眾,莫若日蝕大。自漢興,日蝕亦為呂、霍之屬見。以今揆之,豈有此等之效與 ?諸侯拘迫漢制,牧相執持之也,又安獲齊、趙七國之難?將相大臣懷誠秉忠,唯義是 從,又惡有上官、博陸、宣成之謀?若乃徒步豪桀,非有陳勝、項梁之群也;匈奴、夷 狄,非有冒頓、郅支之倫也。方外內鄉,百蠻賓服,殊俗慕義,八州懷德,雖使其懷挾 邪意,狄不足憂,又況其無乎?求于夷狄無有,求於臣下無有,微後官也當,何以塞之   日者,建始元年正月,白氣出於營室。營室者,天子之後官也。正月于《尚書》為 皇極。皇極者,王氣之極也。白者西方之氣,其於春當廢。今正於皇極裥月,興廢氣于 後宮,視後妾無能懷任保全者,以著繼嗣之微,賤人將起也。至其九月,流星如瓜,出 於文昌,貫紫宮,尾委曲如龍,臨于鉤陳,此又章顯前尤,著在內也。其後則有北宮井 溢,南流逆理,數郡水出,流殺人民。後則訛言傳相驚震,女童入殿,咸莫覺知。夫河 者水陰,四瀆之長,今乃大決,沒漂陵邑,斯昭陰盛盈溢,違經絕紀之應也。乃昔之月 ,鼠巢於樹,野鵲變色。五月庚子,鳥焚其巢太山之域。《易》曰:「鳥焚其巢,旅人 先笑後號啕。喪牛于易,凶。」言王者處民上,如鳥之處巢也,不顧恤百姓,百姓畔而 去之,若鳥之自焚也,雖先快意說笑,其後必號而無及也。百姓喪其君,若牛亡其毛也 ,故稱凶。泰山,王者易姓告代之處,今正于岱宗之山,甚可懼也。三月癸未,大風自 西搖祖宗寢廟,揚裂帷席,折拔樹木,頓僵車輦淺毀壞檻屋,災及宗廟,足為寒心!四 月己亥,日蝕東井,轉旅且索,與既無異。己猶戊也,亥複水也,明陰盛,咎在內。於 戊己,虧君體,著絕世於皇極,顯禍敗及京都。于東井,變怪眾備,末重益大,來數益 甚。成形之禍月以迫切,不救之患日寢屢深,咎敗灼灼若此,豈可以忽哉!   《書》雲:「高宗肜日,粵有雊雉。祖己曰:『惟先假王正厥事。』」又曰:「雖 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即飭椒房及掖庭耳。今皇后荂所疑,便不便,其條刺 ,使大長秋來白之。吏拘于法,亦安足過?蓋矯枉者過直,古今同之。且財幣之省,特 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為華寵也。咎根不除,災變相襲,祖宗且不血食, 何$ 國之意。   夫論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眾,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萬萬於眾臣,陛下聖德盛 茂所以符合於皇天也,豈當世庸庸鬥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廣將順君父之美,匡救銷滅 既往之過,古今通義也。事不當時固爭,防禍于未然琱各隨指阿從,以求容媚,晏駕之 後,尊號已定,萬事已訖,乃探追不及之事,訐揚幽昧之過,此臣所深痛也!   願下有司議,即如臣言,宜宣佈天下,使鹹嘵知先帝聖意所起。不然,空使謗議上 及山陵,下流後世,遠聞百蠻,近布海內,甚非先帝托後之意也。蓋孝子善述父之志, 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   哀帝為太子,亦頗得趙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趙太后,趙太后亦歸心,冰 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   哀帝崩,王莽白太后詔有司曰:「前皇太后與昭儀俱侍帷幄,姊弟專寵錮寢,執賊 亂之謀,殘滅繼嗣以危宗廟,悖天犯祖,無為天下母之義。貶皇太后為孝成皇后,徙居 北宮。」後月餘,複下詔曰:「皇后自知罪惡深大,朝請希闊,失婦道,無共養之禮, 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內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誠非皇天之心。夫小不忍亂 大謀,恩之所不能已者義之所割也。今廢皇后為庶人,就其園。」是日自殺。立十六年 而誅。先是,有童謠曰:「燕燕,尾涏々,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 皇孫。皇孫死,燕啄矢。」成帝每微行出,常與張放俱,而稱富平侯家,故曰張公子。 倉琅根,宮門銅鍰也。   孝元傅昭儀,哀帝祖母也。父河內溫人,蚤卒,母更嫁為魏郡鄭翁妻,生男惲。昭 儀少為上官太后才人,自元帝為太子,得進幸。元帝即位,立為婕妤,甚有寵。為人有 材略,善事人,下至宮人右,飲酒酹地,皆祝延之。產一男一女,女為平都公主,男 為定陶恭王。恭王有材藝,尤愛於上。元帝既重傅婕妤,及馮婕妤亦幸,生中山孝王, 上欲殊之于後宮,以二人皆有子為王,上尚在,未得稱太后,乃更號曰昭儀,賜以印綬 ,在婕妤上。昭其儀,尊之也。至成、哀時,趙昭儀、董昭儀皆無子,猶稱焉。   元帝崩,傅昭儀隨王歸國,稱定陶太后。後十年,恭王薨,子代為王。王母曰丁□ 。傅太后躬自養視,既壯大,成帝無繼嗣。時中山孝王在。元延四年,孝王及定陶王皆 入朝。傅太后多以珍寶賂遺趙昭儀及帝舅票騎將軍王根,陰為王求漢嗣。昭儀及根皆見 上無子,欲豫自結為久長計,更稱譽定陶王。上亦自器之,明年,遂征定陶王立為太子 ,語在《哀紀》。月余,天子立楚孝王孫景為定陶王,奉恭王后。太子議欲謝,少傅閻 崇以為:「《春秋》不以父命廢王父$ 愛 下,博通舊聞,德行醇備,至於黃發,靡有愆失。其封林為建德侯,逡為封德侯,位皆 特進,見禮如三公。賜弟一區,錢三百萬,授幾杖焉。」   六月,更授諸侯茅土于明堂,曰:「予製作地理,建封五等,考之經藝,合之傳記 ,通于義理,論之思之,至於再三,自始建國之元以來九年於茲,乃今定矣。予親設文 石之平,陳菁茅四色之土,欽告于岱宗泰社後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各就厥國,養 牧民人,用成功業。其在緣邊,若江南,非詔所召,遣侍於帝城者,納言掌貨大夫且調 都內故錢,予其祿,公歲八十萬,侯、伯四十萬,子、男二十萬。」然複不能盡得。莽 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實遴嗇,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賦茅土,用慰喜封者。   是歲,複明六管之令。每一管下,為設科條防禁,犯者罪至死,吏民抵罪者浸眾。 又一切調上公以下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錢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盜賊起。納言馮常以 六管諫,莽大怒,免常官。置執法左右刺奸。選用能吏侯霸等分督六尉、六隊,如漢刺 史,與三公士郡一人從事。   臨淮瓜田儀等為盜賊依阻會稽長州,琅邪女子呂母亦起。初,呂母子為縣吏,為 宰所冤殺。母散家財,以酤酒買兵弩,陰厚貧窮少年,得百餘人,遂攻海曲縣,殺其宰 以祭子墓。引兵入海,其眾浸多,後皆萬數。莽遣使者即赦盜賊,還言:「盜賊解,輒 複合。問其故,皆曰愁法禁煩苛,不得舉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給貢稅。閉門自守,又 坐鄰伍鑄錢挾銅,奸吏因以愁民。民窮,悉起為盜賊。」莽大怒,免之。其或順指,言 「民驕黠當誅」。及言「時運適然,且滅不久」,莽說,輒遷之。   是歲八月,莽親之南郊,鑄作威鬥。威鬥者,以五石銅為之,若北斗,長酚尺五寸 ,欲以厭勝眾兵。既成,令司命負之,莽出在前,入在禦旁。鑄鬥日,大寒,百官人馬 有凍死者。   五年正月朔,北軍南門災。   以大司馬司允費興為荊州牧,見,問到部方略,興對曰:「荊、揚之民率依阻山澤 ,以漁采為業。間者,國張六管,稅山澤,妨奪民之利,連年久旱,百姓饑窮,故為盜 賊。興到部,欲令明曉告盜賊歸田裏,假貸犁牛種食,闊其租賦,幾可以解釋安集。」 莽怒,免興官。   天下吏以不得奉祿,並為奸利,郡尹縣宰家累千金。莽貙詔曰:「詳考始建國二年 胡虜猾夏以來,諸軍吏及緣邊吏大夫以上為奸利增產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財產五分之四 ,以助邊急。」公府士馳傳天下,考覆貪饕,開吏告其將,奴婢告其主,幾以禁奸,奸   皇孫功崇公宗坐自畫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印三:一曰$ ,矢集城上如   是夜,太宗宿於中營,隱几而臥。忽聞報云:「夫人至矣。」太宗開眼視之, 見三四十黃中力士,迎著一乘轎來。須臾有婦女從轎中出,取過白帖一張,付與太 宗。太宗問曰:「卿是何人?」婦人答曰:「妾乃河東小聖,今獻小計,來見我主 。」太宗看紙上寫著八個字云:「壬癸之兵,可破太原。」太宗看罷,覷那婦人, 忽然不見。覺來卻是一夢,將近五更。太宗亟召八王、楊光美入營中詳夢。光美曰   「壬癸屬北方,莫非教陛下從北門攻打,可破太原?」太宗然其言。次日,下 令諸將,急攻北門。   是鰥,漢主外援不至,餉道又絕,城中大懼。先夜夢見金龍一條,從北門隨水 滾入,城盡崩陷。驚覺,天色平明。忽報宋君降手詔,遣人於城下諭降,終保富貴 。劉鈞見勢傾危,又得此夢,亟召文武諸臣議曰:「吾父子在晉陽二十餘年矣,安 忍以禍加百姓?若不即降,必有屠城之慘,我心何安?不如投降,以安百姓。」群 臣聞之,無不下淚二人報:「趙遂國舅,已開水北門,領宋師入城矣。」劉鈞乃哭 入宮中。   潘仁美當先進城,遣人傳旨與漢主:「宋君寬仁大量,並無加害之意。」鈞始 放心,乃遣李勛齎印綬文籍,奉表乞降。大宗下詔許之。車駕進北門城台,設宴奏 樂,與從臣於台上酣飲。漢主率官屬,縞衣紗帽,待罪台下。太宗賜以襲衣玉帶, 召使登台。漢主叩頭謝罪。太宗曰:「朕以弔民之師至此,豈能加害?但放心無憂 也。」漢主謝恩已畢,因請車駕入太原府中。百姓香花燈燭,排門迎接。   太宗升堂坐定,北漢諸官皆拜降於堂下。太宗宣授劉鉤為檢校大師、右衛上將 軍,封彭城郡公,仍領河東。按:北漢劉崇,於後周太祖廣順元年據太原稱主,統 州十二,迄劉鈞四世二十九年,至是降宋。太宗凡得州十,縣四十,戶十二萬五千 二百二十。如是河東悉定。靜跤有詩曰:     投降敵國膽生寒,聖主驅隨駕兩驂。     總為弔民非好戰,馬前不信是張堪。   太平興國四年,太宗下議班師。潘仁美進曰:「河東地控幽州,契丹屢為邊患 。今陛下車駕在此,聸士效命。可乘破竹之勢,平定遼東,誠千載一時之功也。」 道未罷,楊光美進曰:「河東初定,軍士披堅執銳者日久,且糧餉不繼。陛下宜回 車駕,徐定進取。」   是時,眾論紛紛,太宗未決,起入行宮,召八王、郭進、高懷德一班戰將入議 其事。先是圍太原時,從軍或不知太宗所在,軍中或欲議立八王,八王不肯。及太 原既定後,太宗聞之,故意久不行賞。八王曰:「太原之賞,不及將帥﹔今又將有 大遼之行,軍士不堪。$ 敢抵當?不如將軍馬撤退,放他入城,然後復兵圍之,不消 一月,將他君臣盡困死於城中。」眾然其計。乃下令將軍馬撤圍,退離五里之地。   哨騎報入楊業軍中。楊業聞此消息,乃曰:「番人不戰而退,必有謀矣。我眾人 且入城見駕床徐圖脫離之計。」淵平道:「父親所見極明。」即整軍馬入城中,朝見 太宗。太宗大喜曰:「不是卿來赴援,敵人安肯退去?朕聞卿名為遼人所畏,信不誣 矣。」業奏曰:「番人夷狄之性,意不可測,此去必將復兵來困。望陛下即整車駕, 臣父子拼死殺出。」太宗曰:「朕明日準定回駕。話聲未絕,忽報:「番兵長驅而來 ,仍舊圍了城郭。」太宗驚曰:「不出卿之所料。」業奏曰:「番兵眾盛,車駕難以 輕出。待臣審視敵人聲勢,然後定計破之。」太宗曰:「卿當盡心籌度。」業承命而   次日,楊業率眾子登敵樓觀望,見番兵八面分屯齊備,軍馬雄偉。令公歎曰:「 若此堅兵,吾父子雖能殺得出去,如何能保眾文臣無傷,縱使諸葛復生,不能施其計 矣。」淵平曰:「終不然束手於此而待斃那?」令公曰:「計策雖有,只是難得盡忠 之人耳。」淵平笑曰:「大人往日常言,要以死報宋君。今吾父子自到宋朝之後,主 上設極富貴之第宅相待,思無以報德﹔今遇息難,若有計可施,不肖情願舍死向前。 」令公喜曰:「汝若肯成吾計,可保君臣無虞。我明日奏知主上,即便主行。」淵平 全無難色,凜凜然下了敵樓。   翌日,令公朝見太宗,奏曰:「臣昨觀敵兵,甚是利銳。陛下若要脫此災厄,除 非學漢朝紀信救高祖離榮陽之計:詐獻降書與番人,在西門迎受﹔臣保車駕與侍官, 從東門而出,則可保矣?」太宗曰:「此計雖妙,誰肯學紀信所為乎?」令公曰:「 臣長子淵彦願承此計。乞陛下急作降表,遣人通知番營。若更遲緩,恐事有漏泄不便 。」太宗聽罷,惻然曰:「朕以汝父子恃寡人,未沾大恩,今日何忍損卿之至親以 救孤?非仁者之所為也。」淵平進曰:「事已急促,若待城破之日,玉石俱焚,雖留 臣之父子,亦無益於事。今若救得陛下出此重圍,留萬代之名,是臣子當行之事,又 何惜焉?」   語未畢,守城軍來報:「南門漸崩,番人將攀堞而上。」淵平曰:「陛下快脫下 御袍。臣父與六郎延昭、七郎延嗣保車駕出東門。小臣與弟二郎延定、三郎延輝、四 郎延眤、五朗延德出西門詐降。不然,君臣難保。」太宗不得已,卸下御袍,龍車、 法駕之具,盡付淵平。   (淵平)先遣人齎降書前去。番將天慶王接得宋帝降文,與眾人商議。韓延壽曰 :「宋人遭困出降,此事必實。然不過$ 魚比往年小, 鱗又不新鮮,如何敢進於我?」孟良奏曰:「臣每年進者雖大,玆非美味。此魚極是 難得,近日於河中網取,養之池內數日,蓋因天氣乍熱,其色不鮮。然滋味實與凡品 不同,請萬歲試嘗之,便見端的。」後喜而笑曰:「言之有理。汝且退,須待過卻聖 節,各員役一同賞賜,然後回家。」孟良喜不自勝,拜辭而出。蕭後令有司官排下筵 宴,賞賜在廷文武。是日,宮中大吹大擂,絲竹和鳴,君臣盡歡而飲。前人曾有《西 江月》詞為證:     斷迢一生惟酒,摒除萬事無過。遠山橫黛蘸秋波,不飲防人笑我。     花病等閒瘦弱,春愁沒處這攔。杯行列手莫留殘,不道月斜人散。   群臣夜靜乃散,次日,眾臣趨朝謝宴畢。忽近臣奏知:「今有西涼國進貢中朝驌 驦良馬一匹,路經幽州地界,被守官奪得送來,」蕭後命牽進其馬,視之,果是好匹 駿騎:碧眼青鬃,毛卷紅紋,四蹄立處,高有六尺。後曰:「此馬果是難得,」下命 有司,用心喂養,以備出入。有司承命牽出。不題。   孟良聞此消息,密往廄中視之,稱贊不已。自思:「先偷取骸骨,然後計較此馬 。」逕抽身來到紅羊洞中,曠野所在,見一土墩,旁有小碣,上寫了「令公冢」。盂 良待至昏黑,掘開家墩,下有石匣安貯。孟良解了包袱,開匣取骨,包藏停當,忙走 出洞中。卻被番人捉住,搜檢包裹,問曰:「汝是何人,敢來做此勾當呀?必是宋朝 細作。汝從何處發掘而來?」孟良位曰:「小人不是細作,乃漁父矮張也。日前獻魚 上朝慶壽,蒙太皇敕旨,留我父子賜宴。吾父因見皇封御酒,多吃了幾杯,不料醉死 。路途遥遠,只得將屍首焚化,帶取骸骨歸葬。豈有細作,敢來此處尋死?」言罷哭 之甚哀。番軍信其言,遂放之,令其速走。   孟良得脫,急歸至驛中,將骸骨藏好。次日,帶些毒藥,復來馬廄邊,見番人正 值煮豆喂養。孟良袋作番人一般,近槽邊撒下毒藥,逕回去了,其馬中著毒藥,即時 不食。喂養軍人報知司官。司官急奏蕭後知道。後曰:「此馬不食,莫非汝等調養失 宜之故?」司官奏曰:「貴相良駿,本難調護,既不食,必有病。乞陛下聖旨,召徴 有能醫治者,重賞以爵,或得識其性者,用之保護,可萬全矣。」蕭後允奏,即出下 榜文,招募善能醫馬之人。   旨令既出,孟良聽鞾消息,思曰:「此計若成,帶得此馬獻君,誠此來之大功也 。」逕來揭取榜文。守軍捉見蕭後。蕭後間曰:「汝能醫治駿馬那?」孟良曰:「臣 即前日進魚之人,亦曉醫馬。不消一二日,管保醫好此馬。」後曰:「汝若醫得平復 ,當封汝重職。」孟良$ 至軍中,謂李明曰:「陣勢小可頗諳,未見今日之異。當具奏朝廷,速 遣將來辨視。」誇明曰:「事不宜遲,便速行之。」全節乃畫成陣勢圖局,遣騎軍墾 夜往汴京奏知真宗。   真宗看罷大驚,即遍示文武,無一人識得者。寇準奏曰:「臣視陣圖,內中變化 必多。除是三關召回楊六使,可識此陣﹔其他邊帥,恐不能識。」帝允奏,遂遣使臣 ,逕赴三關,來見六使。宣讀聖旨畢。六使領旨,與諸將議曰:「既主上有旨,當得 赴命。」因令陳林、柴敢守寨,自率岳勝、孟良等二十二員指揮使,統領三軍,離佳 山寨,赴京而行。此所謂明下三關也。君恩優渥,將帥威儀,較前兄妹私行,真有 天淵之隔矣。有詩為證:   萬戰叢中爭六合,乾軍隊裡定乾坤。   英雄自有平戎策,直指旌旗入陣門。   軍馬一路無詞,不日到京,六使以所部紮於城外。翌日,隨班朝見。真宗帝曰: 「近因北征帥將進番人排下陣勢圖局,文武皆不能識。朕以卿太原將種,陣圖素熟, 卿試看此為何陣?」六使承旨,接過陣圖視之,奏曰:「臣視此陣,必有傳授,番邦 無人能排此陣者。須容臣親提士馬,臨敵境看視,方明其理。」帝允奏,賜六使金杯 御酒,即命起行。六使謝恩而退,即率所部,離汴京,望九龍谷進發。   哨馬報入王全節軍中,全節聽是楊六使到,不勝之喜,與李明等出營迎接。六使 下馬,與全節並肩入帳中坐烺,二人各敘起居。全節曰:「近因小可北征,不想番家 於對壘排下陣勢,甚是奇絕。今得足下來此,想有定論。」六使曰:「主上以陣圖視 之,小觔一時難明。還待出陣前觀視,看他變化何如。」全節然其言,令具酒醴相待 ,夜靜乃散。   次日,六使下令出軍。岳勝、孟良等披掛齊備,鼓罷三通,宋軍鼓噪而進。北將僕韓延壽亦部兵列於陣前。楊六使端坐馬上,高叫曰:「北兵休放冷箭,待吾看陣。」 延壽認得是楊六使,自思曰:「此人將門出身,深識陣法。」下令各營,依紅旗指揮 ,隨時變化。番營得令,一聲震響,陣圖如山嶽之勢。六使於馬上停視良久,謂諸將 曰:「陣勢吾曾排著幾番,未曾見此變化。道是八門金鎖陣,又多了六十四門﹔道是 迷魂陣,又有玉皇殿。如此叢雜,如何敢破?只得回軍商議。」岳勝等乃收軍還營。 北兵亦不來追趕。   六使歸軍中,與全節議曰:「此陣果是奇絕,小可亦不能測。」全節曰:「君若 不識,他人愈難明矣。」六使曰:「可急遣人奏知,請御駕親征。然後計議。」全節 乃差人赴京奏知。真宗聞報,與群臣議日:「楊家不識其陣,必非小可,朕只得御駕 親征。」八王奏曰:$ 埋伏,且此處離城已遠,元帥不速回去,必遭其計。」宗保曰:「 兵貴神速,正直長驅而進,掩番兵之不觼,則一鼓可成擒也。縱有伏兵,何足懼哉? 」眾軍聽罷,皆勇增百倍。趕近山腳,番人遺下輜重衣甲無數,宋兵不疑,一直追入   日已將晡,俄而,聽得信炮一聲響亮,江蛟伏兵齊起,截住籠口。後軍報知宗保 ,宗保大驚曰:「不信忠言,果中其計。」即令眾將力戰殺出。呼延顯、鄧文當先殺 出,山頂番兵木石矢箭,一齊亂發,宋軍傷死無數,不能得出。待至山後,卻是絕路 ,正是:   只因誤中好人計,致使英雄一月災。   宗保與眾人被困谷中,心中惶惶。鄧文曰:「番眾堅守谷口,縱有羽翼,難以飛 脫﹔只得忍耐,以圖出計。」宗保曰:「地理不熟而隱機階。雄州些須人馬,猶慮不 保。」文曰:「丘都監聞我等被困,彼必堅守,想亦無失。只是此中糧草乏絕,恐無 救濟。」宗保曰:「朝廷倚我為泰山之重,既被香兵所困,諸公可思一良策,以為保 全之計。」呼延顯曰:「今應州軍馬雄盛,可令人密往求救,方解此厄。」鄧文曰: 「應州賊人往來之地,難以求應﹔莫若逕入汴京奏知,大軍裺到,足為番眾之敵也。 」宗保曰:「番營嚴密,但未知誰可前往?」道來罷,一人進曰:「小可願往。」眾 視之,乃是劉青,小名劉招子,凡事敢為,軍中號為「劉大膽」。宗保曰:「汝有何 計出番營?」劉青曰:「元帥不聞孟嘗君門下有雞鳴狗盜之客乎?小可能潛形出去。 」宗保大喜,即修下求救文書付之。   劉青靠黃昏左側,秘密出籠原,望見番兵雲屯霧集圍守,遂變成一青犬,跑出營 來。番人只道營中所畜,並無疑防。劉青得出堅壁。日已沉西,正值番眾野地聚食。 劉青走進糧草寨邊,堆積猶如邱山,遂心生一計:取過火石,用硫磺燄硝引著,投於 糧草屯裡。夜風正作,一伏時,煙燄漲天,滿屯通著。番人望見糧草被火,亟報知主 帥來救,四下慌亂。劉青偷一匹快馬,星夜往汴京去了。有詩為證:     困陷金山戰陣摧,劉青勇敢有謀為。     先教糧草成煙燼,又得番營駿馬回。   殷奇令部落救滅其火,糧草已燒去一半,方知宋兵有人出營,追悔無及。因下令 曉夜巡軍提防。   且說劉青不數日來到沛京,先報知樞密院。次日,近臣奏知:「邊廷帥將全軍遭 困,乞救兵相援。」真宗聞繪,大驚曰:「番人是誰主兵,有此奇異?」因宣劉青入 殿前問之。劉青奏曰:「往日與西番交兵,互有勝負。近來連損大將數員,元帥激怒 而戰。不意番人預埋伏於金山籠,引我軍入伏中,遂遭其圍困。且雄州聲勢甚急,$ 然後下十九層 黑暗寒冰地獄,永世不得人身。欽此欽遵。」玉帝又問道:「裴祿榮為人如何?」大白 金星奏道:「仁慈好善,陰騭無虧。」玉帝又向二斗星君道:「查裴祿榮壽限多少。」 南斗星君即將生簿一翻,奏道:「查得裴祿榮今年花甲方周,其妻甘氏今年五十六歲矣 。」然後北斗星君又將死薄一看。奏道:「裴祿榮壽限應在八十八歲而終﹔其妻甘氏應 在八十四歲而終。」玉帝聞道:「養子無濟,六十無兒,令其夫婦各增壽一紀。欽此。 」龍袍一展,各自退朝。檾太白金星重又駕起雲頭,來至無根山。落下雲頭,就有山神 土地五方揭諦,俱來參賀姚各相施禮。太白金星備說一番,囑付已罷。頑石亦點頭領會 。只等裴既壽到來,將他消滅無蹤,了此孽案。這且不言。   再說甘氏安人在後堂聽得吵嚷之聲,知道又為這逆種不良,慌忙前來一看。只見員 外僵臥榻上,氣息全無。掐定人中,將姜湯灌下,即問既壽道:「爾父並無疾病,為何 頃刻而亡?死的不明,所為何事?」既壽道:「他不知好歹,我說了幾句正話,倒把他 喜死了。(是何言哉)並無別事。」安人道:「爾每每抵觸父母,冒犯爹娘。雖無父母 之情,也有養育之恩。養育之恩,勝於親生父母之恩,爾不思飲水思源,知恩報恩,悖 道不仁,暴惡無窮。本非父母,竟是冤家ǘ豈非恩將仇報,養虎傷身,竊恐天理難容。 」這安人哭哭啼啼,悲咽不已。話未說了,這既壽言不入耳,久已出去了。良久之間, 聽得員外噯唷一聲道:「氣死我也。」甦醒過來。只見安人坐在身旁,員外就把方才逆 種詆觸的話說了一番。他夫婦二人齊聲罵道:「崔金龍,崔金龍,先抽你的筋,後剝你 的皮,也不稱我的心!(害人不淺)你拾了一個風雨子,死了兩個親生兒,敗了你的家 ,不該把個敗家子、害人精、白虎星、消耗神、冤逆種、忤逆兒偏偏來害我,白虎照命 ,白虎臨門。豈不是閉門家裡坐,禍從天上來!」如此不白之冤令人寒心刺骨,血淚交 流,良可歎也。   且說既壽把個裴員外幾乎氣死,安人正在深斥之間,既壽不耐聽,早先一溜煙跑了 出去,與三朋四友游嬉為事。次日,有人紛紛上門要錢者。嫖錢、賭錢、大煙錢,種種 不一。眾人大聲喊叫:「裴既壽!裴既壽!」裴員外聽得外邊有人喊叫,不知何事,來 到大門間。問道:「你們做什麼的?」眾人說道:「問既壽要錢的。」裴員外聽了,又 氣又惱。說道:「你們問他要去。那怕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家中也不問。」員外雖然 如此說,心中還望既壽改過從善。即與安人說道:「此子越大越無知。身大膽大,在家 又不能安分,不$ 佛之義,未決狐疑,遠 來投禮,伏望和尚指示。』   師曰:『彼有何言句,汝試舉看。』   曰:『智常到彼,凡經三月,未蒙示誨。為法切故,一夕,獨入丈室,請問 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   大通乃曰:「汝見虛空否?」   對日:「見」。   彼曰:「汝見虛空有相貌否?」   對曰:「虛空無形,有何相貌?」   彼曰:「汝之本性,猶如虛空,了無一物可見,是名正見;無一物可知,是 名真知懼無有青黃長短,但見本源清淨,覺體圓明,即名見性成佛,亦名如來知   學人雖聞此說,猶未決了├乞和尚開示。』   師曰:『彼師所說,猶存見知,故今汝未了。吾今示汝一偈:   「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    此之知見瞥然興,錯認何曾解方便,    汝當一念自知非,自己靈光常顯現。」』   常聞偈己,心意豁然,乃述偈曰:   『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    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迷;    自性覺源體,隨服枉遷流,    不入祖師室,茫然趣兩頭。』   智常一日問師曰:『佛說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願為教授。』   師曰:『汝觀自未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凡聞轉誦, 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法俱備,一切不 染,離諸法相,一無所得,名最上乘。乘是行義,不在口爭,汝須自修,莫問吾 也,一切時中,自性自如。』常禮謝執侍,終師之世。   僧志道,廣州南海人也,請益曰:『學人自出家,覽涅槃經,十載有餘,未 明大意,願和尚垂誨。』   師曰:『汝何處未明?』   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於此疑惑。』   師曰:『汝作麼生疑?』   曰:『一切眾生,當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 有常,無知無覺。經云:「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 若色身者,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印同草 木瓦石,誰當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 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 更生,則永歸寂滅,同於無情之物。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 何樂之有?』 師曰:『汝是釋子,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汝所說,即色身 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溴生死,耽 著世樂。   汝今$ 肌華。愚父老香盆,兒童作 畫馬。陽春有腳,經過百姓人家。   月明無犬吠黃花,雨過有人耕綠野。真個,村村雨露桑麻。(內歌《泥滑喇》介) (外)前村田歌可聽。   〔孝白歌〕(凈扮田夫上)泥滑喇腳支沙,短耙長犁滑律的拿。夜雨撒菰麻,天晴 出糞渣,香風腌蚱。(外)歌的好。“夜雨撒菰麻,天晴出糞渣,香風腌蚱”,是說那 糞臭。父老呵,他卻不知這糞是香的。有詩為證:“焚香列鼎奉姓君王,饌玉炊金飽即 妨。直到饑時聞飯過,龍涎不及渣香的。”與他插花賞酒。(凈插花賞酒,笑介)好老 爺,好酒。(合)官裏醉流霞,風前笑插花,把農夫們俊煞。(下)(門子稟介)一個 小廝唱的來也。   〔前腔〕(醜扮牧童拿笛上)春鞭打,笛兒口+沙,倒牛背斜陽閃暮鴉。   (笛指門子介)他一樣小腰挾,一般雙髻鬟,能騎大馬。(外)歌的好。怎生指著 門子唱“一樣一腰挾,一般雙髻鬟,能馬大馬”?父老,他怎知騎牛的到穩。有詩為證 :“常羨人間萬戶侯,只知通情達理馬勝騎牛。今朝馬上看山色,爭似騎牛得自由。” 賞他酒,插花去。(醜插花飲酒介)(合)官裏醉流霞,風前笑插花,村童們俊煞。( 下)(門子稟介)一對婦人歌的來也。   〔前腔〕(旦、老旦採桑上)那桑陰下,柳條兒槎,順手腰身翦一丫。呀,什麼官 員在此?俺羅敷自有家,噇秋胡怎認他,提金下馬?(外)歌的好。說與他,不是魯國 秋胡,不是秦家使君,是本府太爺勸農。見此勤劬採桑,可敬也。有詩為證:“一般桃 李聽笙歌,此地桑陰十畝多。不比世間閒草木,絲絲葉葉是綾羅。”領酒,插花去。( 一旦背插花,飲酒介)(合)官裏醉流霞,風前笑插花,採桑人俊煞。(下)(門子稟 介)又一對婦人杨的來也。   〔前腔〕(老旦、醜持筐採茶上)乘穀雨,採新茶,一旗半槍金縷芽。呀,什麼官 員在此?學士雪炊他,書生困想他,絴煙新瓦。(外)歌的好。說與他,不是郵亭學士 ,不是陽羨書生,是本府太爺勸農。看你婦女們採桑採茶,勝如採花。有詩為證:“只 因天上少茶星,地下先開百草精。   閒煞女郎貪比草,風光不似比茶清。”領了酒,插花去老旦、醜插花,飲酒介)( 合)官裏醉流韋,風前笑插花,採茶人俊煞。(下)(生、末跪介)稟老爺,眾父老茶 飯伺候。(外)不消。餘共餘酒,你老們領去,給散小鄉村,也見官府勸農之意。叫只 候們起馬。(生、末做攀留不許介)(起叫介)村中男婦領了花賞了酒的,都來送太爺   〔清江引〕(前各眾插花上)黃堂春遊韶瀟麗,身騎五花馬。村務裏有光華,$ 見的聖天子?(凈 )你不知到是聖天子好見。(生)則三千里路資難處。(凈)一發不難。古人黃金贈壯士 ,我交衙門常例銀兩,助君遠行。   (生)果爾,小生無父母妻子之累,就此拜辭。炬狫)左右,取書儀,看酒。(醜上 )“廣南愛吃荔枝酒,直北偏飛榆莢錢。”酒到,書儀在此。(凈)路費先生取下。(生 )謝了。(凈送酒介)   〔三學士〕(你帶微醺走出這香山罅,向長安有路榮華。(生)無過獻寶當今駕,撒 去收來再似他。(合)驟金鞭及早把荷衣挂,望歸來錦上花。   〔前腔〕(生)則怕呵,重瞳有眼蒼天瞎,似波斯賞鑒無差。   (凈)由來寶色無真假,只在淘金的會揀沙。(合前)(生)告行了。   〔尾聲〕你贈黃金氣色佳。(凈)一杯酒酸寒奮發,則願的你呵,寶氣沖天海上槎。   (生)烏紗巾上是青天, 司空圖 (凈)俊骨英才氣儼然。 劉長卿   (生)聞道金門堪濟美 張南史 (凈)臨行贈汝繞朝鞭。李白 第22齣 旅寄   〔風入松〕(生)五羊城一葉過南韶,柳夢梅來獻寶。(末)有何寶貨?(生)我孤 身取試長安道,犯嚴寒少衾單病了。沒揣的逗著斷橋溪道,險跌折柳郎腰。(末)你自揣 高中的,方可去受這等辛苦。(生)不瞞說,小生是個擎天柱,架海梁。(末笑介)卻怎 生凍折了擎天柱,撲到了紫金梁?這也罷也,老夫頗諳醫理。邊近有梅花觀,權將息度歲   〔前腔〕(末)尾生般抱柱正題橋,做到地文星佳兆。論草包似俺堪調藥,暫將息梅 花觀好。(生)此去多遠?(末指介)看一樹雪垂垂如笑,墻直上繡旗飄。(生)這等望 先生引進。   (生)三十無家作路人, 薛據 (末)與君相見即相親。 王維   (華陽洞裏仙壇長,白居易 (合)似近東風別有因。 羅隱 第23齣 冥判   (外)鬼犯便和孫心同做蝴蝶去。(凈)你是那好男風的李猴,著你做蜜蜂兒去,屁 窟里長拖一個針。(外)哎喲,叫釘誰去?(凈)四位蟲兒聽分付:   〔油葫蘆〕蝴蝶呵,你粉版花衣勝翦裁(90);蜂兒呵,你忒利害,甜口兒咋著細腰 捱(91);燕兒呵,斬香泥弄影拘簾內(92);鶯兒呵,溜笙歌驚夢紗窗外:恰好個花間 四友無拘疑(93)。則陽世裏孩子們輕薄,怕彈珠兒打的呆(94),扇梢兒撲的壞,不枉 了你宜甁入畫高有愛,則教你翅膀兒展將春以鬧場來(95)。   (外)俺做蜂兒的不來,再來釘腫你個判官腦。(凈)討打。(外)可憐見小性命。 (凈)罷了。順風放去,快走快走。(凈嘆氣介)(96)(四人做各色分下)(凈做向鬼 門$ 淮安府,李全將次逞狂圖。(外)可發兵守禦麼?(末)怎支吾?星飛調度憑安撫。則怕這水 路裏耽延,你還走旱途。(外)休驚瞿。夫人,吾當走馬紅亭路;你轉船歸去、轉船歸去。( 老旦)咳,後面報馬又到哩。   〔前腔〕(醜扮報子上)萬騎胡奴,他要塹斷長淮塞五湖。老爺快行,休遲誤。小的先去 也。怕圍城緩急要降胡。(下)(老旦哭介)待何如?你星霜滿鬢當戎虜,似這烽火連各路衢 。(外)真愁促,怕揚州隔斷無歸路。再和你相逢何處、相逢何處?夫人,就此告辭了。揚州 定然有警,可徑走臨安。   〔短拍〕老影分飛,老影分飛,似參軍杜甫,把山妻泣向天隅。(老旦哭介)無女一身孤 ,亂軍中別了夫主。(合)有什麼命夫命婦,都是些鰥寡孤獨!生如死,圓的個夢和書。   〔尾聲〕 (老旦) 老殘生兩下裏自支吾。(外)俺做的是這地頭軍府。   (老旦)老爺也,珍重你這滿眼兵戈一腐儒。(外下)(老旦嘆介)天呵,看揚州兵火滿 道。春香,和你徑走臨安去也。   隋堤風物已淒涼, 吳融 楚漢寧教作戰場。 韓渥   閨女閣不知戎馬事, 薛濤 只只相趁絓殘陽。 羅鄴 第43齣 禦淮   〔前腔〕(凈引醜、貼扮眾軍喊上)李將軍射雁穿心落,豹子翻身嚼。。   單尖寶鐙挑, 把追風膩旗兒裊。(合前)(凈笑介)你看俺溜金王手下,雄兵萬餘,把淮 陰城圍了七週遭。好不緊也!(內擂鼓喊介)(凈)呀,前路兵風,想是杜安撫來到。 分兵一 千,迎殺前去。(虛下)(外、眾唱“合前”上,凈眾上打話,單戰介) (凈叫眾擺長陣攔路 介)(外叫“眾軍,衝圍殺進城去”介)(凈)呀,杜家兵衝入圍城去了。 且由他。吃盡糧些 ,自然投降也。(合前)(下)   〔番卜算〕(老旦、末扮文官上)鎮日陣雲飄,閃卻烏紗帽。(凈、醜扮武官上) (凈) 長槍大劍把河橋。(醜)鼓角如龍叫。(見介)請了。(更漏子)(老旦) “忱淮樓,臨海際 。(末)殺氣騰天震地。(醜)聞戰鼓,使人驚。插天飛不成。   (凈)匣中俞,腰間箭,領取背城一戰。(全)愁地道,怕天衝。幾時來杜公?” (老旦 )俺們是淮安府行軍司馬,和這參謀,都是文官。遭此賊兵圍緊,久已迎接安撫杜老大人 ,還 不見到。敢問二位留守將軍,有何計策?(醜)依在下所見,降了他罷。(末)怎說這話? ( 醜)不降,走為上計。(老旦)走的一個,走不的十個。 (醜)軍般說,俺小奶奶那一口放那 裏?(凈)鎖放大櫃子裏。会醜)鑰匙哩?(凈)放俺處。李全不來,替你托妻寄子。 (醜) $ 。此皆杜 老相公抬舉之恩,敬此趣謝。(醜上見介)正來相請,少待通報。(進報見介)(外笑介)可喜,可   “昔為陳白屋,今作老黃門。”(末)“新恩無報效,舊恨有還魂。”適間老先生三喜臨門:一 喜官居宰輔,二喜小姐活在人間,三喜女婿中了狀元。(外)陳先生教的好女學生,成精作怪哩!( 末)老相公葫蘆提認了罷。(外)先生差矣!此乃妖孽之事。為大臣的,必須奏聞滅除為是。(末) 果有此意,容晚生登時奏上取旨何如?(外)正合吾意。   (外)夜讀滄州怪亦聽, 陸龜蒙 (末)可關妖氣暗文星。 隔空圖   (外)誰人斷得人間事? 白居易 (末)神鏡高懸照百靈。 殷文圭 第54齣 聞喜   〔前腔〕(貼)你風姿恁惹邪,情腸害劣》小姐,你香魂逗出了夢兒蝶,把親娘腸斷了影中蛇。 不道燕冢荒斜,再立起鴛鴦舍。則問你會書齊燈怎遮?送情杯酒怎賒?取喜時,也要那破頭梢一泡血 。(旦)蠢丫頭,幽歡之時,彼此如夢,問他則甚!呀,奶奶來的恁忙也!   〔玩仙燈〕(老旦慌上)人語鬧吱庶,聽風聲,似是女孩兒關節。兒,聽見外廂喧嚷,新科狀元 是嶺南柳夢梅。(旦)有這等事崎   〔前腔〕(凈忙走上)旗影兒走龍蛇,甚宣差,教來近者!(見介)奶奶、小姐,駕上人來。俺 看門去也!(下)   〔入賺〕 (外、 醜扮軍校持黃旗上)深巷門斜,抓不出狀元門第也。   這是了。   (敲門介)(老旦)聲息兒恁怔忡!把門兒偷瞥。(啟門,校衝開介)(老旦)那衙門來的?( 校)星飛不迭。你看這旗,看這旗影兒頭勢別。是黃門官把聖旨教傳泄。(老介叫介)兒,原來是傳 聖旨的。荏旦上)斗膽相詢,金榜何時揭?可有柳夢梅名字高頭列?(校)他中了狀元。(旦)真個 中了狀元?(校)則他中狀元,急節裏遭磨滅。(旦驚湟)是怎生?(校)往淮揚觸犯了杜參爺,扭 回京把他做劫墳塋的賊決。(老旦)我兒,謝天謝地,老爺平安回京了。他那知世間有此重生之事。 (旦)這卻怎了?(校)正高弗起猛桃條細抽掣,被官裏人搶去遊街歇。   (旦)恰好哩。(校)平章他勢大,動本了。說劫墳之賊,不可以作狀元。(旦)狀元可也辨一 本兒?(校)狀元也有本。那平章奏他惡茶白賴把陰人竊。那狀元呵,他說頭帶魁罡不受邪。便是萬 歲爺聽了成癡呆。(旦)後來?(校)僥倖有個陳黃門,是平章爺的故人。奏準,要平章、狀元和小 姐三人,駕前勘對,方取聖裁。(老旦)呀,陳黃門是誰?(校)是陳最良,他說南安教授曾官舍。 因此杜平章抬舉他掌朝班、通禦謁。(老$ ,所以向東向西都是旁風,使帆很便當的。一霎時,離大船已經不遠了,三人仍拿遠鏡不住細看。及至離大船十餘丈時,連船上人說話都聽得見了。 誰知道除那管船的人搜括眾人外,又有一種人在那裡高談闊論的演說,只聽他說道:「你們各人均是出了船錢坐船的,況且這船也就是你們祖遺的公司產業,現在已被這幾個駕駛人弄的破壞不堪,你們全家老幼性命都在船上,難道都在這裡等死不成?就不想個法兒輓回輓回嗎?真真該死奴才!」 眾人被他罵的頓口無言。內中便有數人出來說道:「你這先生所說的都是我們肺涗中欲說說不出的話,今日被先生喚醒,我們實在慚愧,感激的很!只是請教有甚麼法子呢?」那人便道:「你們知道現在是非錢不行的世界了,你們大家斂幾個錢來,我們捨出自己的精神,拚著幾個人流血,替你們掙個萬世安穩自由的基業,你們看好不好呢?」眾人一齊拍掌稱快。 章伯遠遠聽見,對二人說道:「不想那船上竟有這等的英雄豪傑!早知如此,我們可以不必來了。」慧生道:「姑且將我們的帆落幾葉下來,不必追上那船,看他是如何的舉動。倘真有點道理,我們便可回去了。」老殘道:「慧哥所說甚是。依愚見看來,這等人恐怕不是辦事的人,只是用幾句文明的話頭騙幾個錢用用罷了!」 當時三人便將帆葉落小,緩緩的尾大船之後。只見那船上人斂了許多錢,交給演說的人,看他如何動手。誰知那演說的人,斂了許多錢去,找了一塊眾人傷害不著的地方,立住了腳,便高聲叫道:「你們這些沒血性的人,涼血種類的畜生,還不趕緊去打那個掌舵的嗎?」又叫道:「你們還不去把這些管船的一個一個殺了嗎?」那知就有那不懂事的少年,依著他去打掌舵的,也有去罵船主的,俱被那旁邊人殺的殺了,拋棄下海的拋下海了。那個演說的人,又在高處大叫道:「你們為甚麼沒有團體?若是全船人一齊動手,還怕打不過他們麼?」那船上人,就有老年曉事的人,也高聲叫道:「諸位切不可亂動!倘若這樣做去,勝負未分,船先覆了!萬萬沒有這個辦法!」 慧生聽得此語,向章伯道:「原來這裡的英雄只管自己斂錢,叫別人流血的。」老殘道:「蘸而尚有幾個老成持重的人,不然,這船覆的更快了。」說著,三人便將帆葉抽滿,頃刻便與大船相近。篙工用篙子鉤住大船,三人便跳將上去,走至舵樓底下,深深的唱了一個喏,便將自己的向盤及紀限儀等項堃出呈上。舵工看見,倒也和氣,便問:「此物怎樣用法?有何益處?」 正在議論,那知那下等水手裡面,忽然起了咆哮,說道:「船主!船主!千萬不可為這人所惑!他們用的是外國向盤,一定是洋鬼子$ ,負方 州,抱員天。陰陽所擁、沈滯不通者,窮理之;逆氣戾物、傷民厚積者,絕止之 。其民童蒙不知東西,視瞑瞑,行蹎蹎,侗然自得,莫知其所由,浮游泛然,不 知所本,自養不知所如往;當此之時,禽獸蟲蛇無不懷其爪牙,藏其螫毒,功揆 天地。至黃帝要繆乎太祖之下,然而不章其功,不揚其名,隱真人之道,以從籋 地之固然,何即?道德上通,而智故消滅也。   老子〔文子〕曰:天不定,日月無所載;地不定,草木無所立;身不寧,是 非無所形。是故,有真人而後有真智,其所持者不明,何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與 ?積惠重貨,使萬民欣欣,人樂其生者,仁也;舉大功,顯令名,體君臣,正上 下,明親疏,存危國,繼絕世,立無後者,義也;閉九竅,藏志意,棄聰明,反 無識,芒然仿佯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事之際,含陰吐陽而與萬物同和者,德也 ;是故,道散而為德,德溢而為仁義,仁義立而道德廢矣。   老子〔文子〕曰:神越者言華,德蕩者行偽。至精芒乎中,而言行觀乎外, 此不免以身役物也。精有愁盡而行無窮極,所守不定而外淫于世俗之風。是故, 聖人內修道術而不外飾仁義,知九竅四肢之宜鰓而游乎精神之和,此聖人之游也   老子〔文子〕曰:若夫聖人之游也,即動乎至虛,游心乎大無,馳于方外, 行于無門,聽于無聲,視于無形,不拘于世,不繫于俗。故聖人所以動天下者, 真人不過,賢人所以矯世俗者,聖人不觀。夫人拘于世俗,必形繫而神泄,故不 免于累,使我可拘繫者,必其命自有外者矣。   老子〔文子〕曰:人主之思,神不馳于胸中,智不出于四域,懷其仁誠之心 ,甘雨以時,五穀蕃殖,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月省時考,終歲獻貢;養民以匃 ,威厲不誡,法省不煩,教化如神,法寬刑緩,囹圄空虛,天下一俗,莫懷奸心 ,此聖人之恩也。夫上好取而無量,即下貪功而無讓,民貧苦而分爭生,事力勞 而無功,智詐萌生,盜賊滋彰,上下相怨,號令不行,夫水濁者魚[口撿去手], 政苛者民亂,上多欲即下多詐,上煩擾即下不定,上多求即下交爭,不治其本而 救之于末,無以異于鑿渠而止水,抱薪而救火。聖人事省而治,求寡而贍,不施 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為而成,懷自然,保至真,抱道推誠,天下從之 如響之應聲,影之象形,所修者本也。   老子〔文子〕曰:精神越于外,智慮蕩于內者,不能治形,神之所用者遠, 則所遺者近。故「不出于戶,以知天下;不窺于牖,以知天道。其出彌遠,其知 彌少。」此言精誠發于內,神氣動于天也。   老子〔文子〕曰:冬日$ 不中,爭利者未嘗不窮;善游者溺,善騎者墜,各以所好, 反自為禍。得在時,不在爭;治在道,不在聖。土處下,不爭高,故安而不危; 水流下,不爭疾,故去而不遲。「是以,聖人無執故無失,無為故無敗。」   老子〔文子〕曰:一言不可窮也,二言天下宗也,三言諸侯雄也,四言天下 雙也。貞信則不可窮,道德則天下宗。舉賢德,諸侯雄;惡少愛眾,天下雙。   老子〔文子〕曰:人有三死,非命亡焉;禝食不節,簡賤其身,病共殺之; 樂得無已,好求不止,刑共殺之;以寡犯眾,以弱凌強,兵共殺之。   老子〔文子〕曰:其施厚者,其報美;其怨大者,其禍深;薄施而厚望,畜 怨而無患者,未之有也。察其所以往者,即知其所以來矣。   老子〔文子〕曰:原天命,治心術,理好憎,適情性,即治道通矣。原天命 ,即不惑禍福;治心術,即不妄喜怒;理好憎,即不貪無用;適情性,即欲不過 節。不惑禍福,即動靜順理;不妄喜怒,即賞罰不阿;不貪無用,即不以欲害性 ;欲不過節,及養生知足。凡此四者,不求于外,不假于人,反己而得矣。   老子〔文子〕曰:不求可非之行,不憎人之非己,修足譽之德,不求人之譽 己。不能使禍無至,信己之不迎也;不能使福必來,信己之不讓也。禍之至,非 己之所生,故窮而不憂;福之來,非己之所成,故通而不矜。是故,閑居而樂, 無為而治。   老子〔文子〕曰:道者,守其所已有,不求其所以未得。求其所未得,即所 有者亡;循其所已有,即所欲者至。治未固于不亂,而事為治者必危;行未免于 無非,而急求名者必剉。故福妲大于無禍,利莫大于不喪。「故物或益而損,損 之而益。」夫道不可以勸就利者,而可以安神避害,故嘗無禍,不嘗有福;嘗無 罪,不嘗有功。道曰芒芒昧昧,從天之威,與天同氣,無思慮也,無設儲也,來 者不迎,去者不將,人雖東西南北,獨立中央。故處眾枉,不失其直;與天下并 流,不離其域;不為善,不避醜,遵天之道;不為始,不專己,循天之理;不豫 謀,不棄時,與天為期;不求得,不辭福,從天之則;內無奇福,外無奇禍,故 禍福不生,焉有人賊。故至德言同格,事同福,上下一心,無歧道旁見者,退之 于邪,開道之于善,而民向方矣。   老子〔文子〕曰:為善即勸,為不善即觀,勸即生責,觀即生患,故道不可 以進而求名,可以退而修身。故聖人不以行求名,不以知見求譽,治隨自然,己澇無所與。為者有不成,求者有不得,人有窮而道無通。有智而無為,與無智同功 ;有能而無事,與無能同德。有智若無智,有能若$ 良御之,明主乘之,無御相之勞而致千里,善乘人之資也。人君之道,無為而有 就也,有立而無好也;有為即議,有好即諛,議即可奪,諛即可誘。夫以建而制 于人者囹不能持國。故「善建者不拔」,言建之無形也。唯神化者,物莫能勝。 中欲不出謂之扃,外邪不入謂之閉。中扃外閉,何事不節;外閉中扃,何事不成 。故不用之,不為之;而有用之,而有為之。不伐之言,不奪之事,循名責實, 使自有司,以不知為道,以禁苛為主。如此,則百官之事,各有所考。   老子〔文子〕曰: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國之基也。故人君者,上因天時 ,下盡地理,中用人力。是以群生以長,萬物蕃殖,春伐枯槁,夏收百果,秋畜 蔬食,冬取薪蒸,以為民資,生無乏用,死無傳尸。先王之法,不掩群而取镺, 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豺未祭獸,罝罘不得通于野;獺未祭魚,網罟不得入 于水;鷹隼未擊,羅網不得張于皋;草木未落,斤斧不得入于山林;昆蟲未蟄, 不得以火田。育孕不殺,鷇卵不探,魚不長尺勿得取,犬豕不期貫不得食。是故 ,萬物之發生若蒸氣出。先王之所以應時修備,富國利民之道也。非目見而足行 之也,欲利民不忘乎心,則民自備矣。   老子〔文子〕曰:古者明君,取下有節,自養有度,必計歲而收,量民積聚 ,知有餘不足之數,然後取奉。如,此即得承所受于天地,而離于飢寒之患。其 慘怛于民也,國有飢者,食不重味,民有寒者,冬不被裘,與民同苦樂,即天下 無哀民。暗主即不然,取民不裁其力,求下不量其積,男女不得耕織之業,以供 上求,力勤財盡,有旦無暮,君臣相疾。且人之為生也,一人蹠耒而耕,不益十 畝,中田之收不過四石,妻子老弱仰之而食,或時有災害之患,無以供上求,即 人主憫之矣。貪主暴君,涸漁其下,以適無極之欲,則百姓不被天和履地德矣。   老子〔文子〕曰:天地之氣,莫大于和。和者,陰陽調,日夜分,故萬物春 分而生,秋分而成,生與成,必得和之精。故積陰不生,積陽不化,陰陽交接, 乃能成和。是以聖人之道,寬而栗,嚴而溫,柔而直,猛而仁。夫太剛則折,太 柔則卷,道正在于剛柔之間。夫繩之為度也,可卷而懷也,引而申之,可直而布 也,長而不橫,短而不窮,直而不剛,故聖人體之。夫恩推撉懦,懦即不威;嚴 推即猛,猛即不和;愛推即縱,縱即不令;刑推即禍,禍即無親,是以貴和。   老子〔文子〕曰:國家之所以存者,得道也;所以亡者,理塞也,故聖人見 化以觀其徵。德有昌衰,風為先萌。故得生道者,雖小必大;有亡徵者,雖成必 敗。$ 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鳴呼,豈設君 之道固如是乎!   古者天下之人愛戴其君,比之如父,擬之如天,誠不為過 也。今也天下之人怨惡其君,視之如寇讎,名之為獨夫,固其 所也。而小儒規規焉以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至桀、紂 之暴,猶謂湯、武不當誅之,而妄傳伯夷、叔齊無稽之事,使 兆人萬姓崩潰之血肉,曾不異夫腐鼠。豈天地之大,於兆人萬 姓之中,獨私其一人一姓乎?是故武王聖人也,孟子之言,聖 人之言也。   後世之君,欲以如父如天之空名禁人之窺伺者,皆不便於 其言,至廢孟子而不立,非導源於小儒乎!   雖然,使後之為君者,果能保此產業,傳之無窮,亦無怪 乎其私之也。既以產業視之,人之欲得產業,誰不如我?攝緘 縢,固局鐍,一人之智力不能勝天下欲得之者之眾,遠者數世 ,近澈及身,其血肉之崩潰在其子孫矣。   昔人願世世無生帝王家,而毅宗之語公主,亦日:「若何 為生我家!」痛哉斯言!回思創業時,其欲得天下之心,有不 廢然摧沮者乎!是故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唐、虞之世,人人能 讓,許由、務光非絕塵也;不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市井之間, 人人可欲,許由、務光所以曠後世而不聞也。然君之職分難明 ,以俄頃淫樂不易無窮之悲,雖愚者亦明之矣。   有人焉,視於無形,聽於無聲,以事其君,可謂之臣乎? 曰:否!殺其身以事其君,可謂之臣乎?曰:否。夫視於無形 ,聽於無聲,資於事父也;殺其身者,無私之極則也。而猶不 足以當之,則臣道如何而後可?日:緣夫天谊之大,非一人之 所能冶,而分冶之以群工。   故我之出而仕也,為天下,非為君也;為萬民,非為一姓 也。吾以天下萬民起見,非其道,即君以形聲強我,未之敢從 也,況於無形無聲乎!非其道,即立身於其朝,未之敢許也, 況於殺其身乎!不然,而以君之一身一姓起見,君有無形無聲 之嗜慾,吾從而視之聽之,此宦官宮妾之心也;君為己死而為 己亡,吾從而死之亡之,此其私暱者之事也。是乃臣不臣之辨   世之為臣者昧於此義,以謂臣為君而設者也。君分吾以天 下而後治之,君授吾以人民而後牧之,視天下人民為人君橐中 之私物。今以四方之勞擾,民生之憔悴,足以危吾君也,不得 不講添之牧之之術。苟無係於社稷之存亡,則四方之勞擾,民 生之憔悴,雖有誠臣,亦以為纖芥之疾也。   夫古之為臣者,於此乎,於彼乎?蓋天下之治亂,不在一 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是故桀、紂之亡,乃所以為治也 :秦政、蒙古之興,乃所以為亂也;晉、宋$ 說,要他不疑!」朱仝道:「既然 兄弟這般說了,我沒繇來由做甚麽惡人。」宋太公謝了,道:“深感二位都頭相覰! ”隨即排下酒食,犒賞衆人,將出二十兩銀子,送與兩位都頭。朱仝,雷橫堅執不受 ,把來散與衆人──四十個士兵──分了,抄了一張執憑公文,相別了宋太公,離了 宋家村。朱,雷二位都頭引了一行人回縣去了。   縣裏知縣正值升廳,見朱仝,雷橫回來了,便問緣由。兩個稟道:「莊前莊後, 四圍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實沒這個人。宋太公臥齊在床,不能動止,早晚臨危。宋 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執憑抄白在此。」知縣道:「既然如此,......」 一面申呈本府,一面動了一紙海捕文書,不在話下。   縣裏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張三處說開。那張三也耐不過衆人 面皮;況且婆娘已死了;張三平常亦受宋江好處;因此也只得罷了。朱仝自湊些錢物 把與閻婆,教他不要去州裏告狀。這婆子也得了些錢物,沒奈何,只得依允了。朱仝 又將若干銀兩教人上州裏去使用,文書不要駁將下來。又得知縣一力主張,出一千貫 賞錢,行移開了一個海捕文書,只把唐牛兒問做成個「故縱凶身在逃,」脊杖二十, 刺配五百里外;干連的人盡數保訴甯家。   且說宋江他是個莊農之家,如何有這地窖子?原來故宋時,爲官容易,做吏最難 。爲甚的爲官容易?皆因那時朝廷奸臣當道,讒佞專權,非親不用,非財不取。爲甚 做吏最難?那時做押司的但犯罪責,輕則刺配遠惡軍州,重則抄紮家產,結果了殘生 性命。以此預先安排下這般去處躲身。又恐連累父母,教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各 戶另居,官給執憑公文存照,不相來往,卻做家私在屋裏。宋時多有這般算的。   且說宋江從地窖子出來,和父親兄弟商議:「今番不是朱仝相覰,須喫官司。此 恩不可忘報。如今我和兄弟兩個且去逃難。天可憐見,若遇寬恩大赦,那時回來,父 子相見。父親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銀去與朱仝,央他上下使用,及資助閻婆些少,免 得他上司去告擾。」太公道:「這事不用你憂心。你自和兄弟宋清在路小心。若到了 彼處,那裏使個得托的人寄封信來。」當晚弟兄兩個拴束包裹。到四更時分起來,洗 漱罷,了早飯,兩個打扮動身,──宋江載著白范陽氈笠兒,上穿白緞子衫,繫一條 梅紅縱線縧,下面纏腳絣襯著多耳麻鞋,宋清做伴當打扮,背了包裹。都出草廳前拜 辭了父親。只見宋太公灑淚不住,又分付道:「你兩個前程萬里,休得煩惱!」宋江 ,宋清,卻分付大小莊客:「早晚殷勤伏侍太公,休教飲口有缺。」$ 請你來做衣裳,不 曾叫你來偷漢子!武大得知,須連累我鉒不若我先去出首!」回身便走。那婦人扯住 裙兒道:「乾娘饒恕則個!」西門慶道:「乾娘低聲!」王婆笑道:「若要我饒恕你 們,都要依我一件!」那婦人道:「休說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王婆道:「你從 今日爲始,瞞著武大,每日不要失約,負了大官人,我便罷休;若是一日不來,我便 對你武大說。」那婦人道:「只依著乾娘便了。」王婆又道:「西門大官人,你自不 用老身多說,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許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負心,我也要對武大說 !」西門慶道:「乾娘放心,並不失信。」三人又喫幾杯酒,已是下午的時分。那婦 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廝將歸了,奴自回去。」便踅過後門歸家,先去下了簾子,武 大恰好進門。   且說王婆看著西門慶道:「好手段麽?」西門慶道:「端的虧了乾娘!我到家便 取一錠銀送來與你;所許之物,豈敢昧心。」王婆道:「『眼望旌節至,專等好消息 颺』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討挽歌郎錢!』」西門慶笑了去,不在話下。   那婦人自當日爲始,每日踅過王婆家裏來和西門慶做一處,恩情似漆,心意如膠 。自古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不到半月之間,街坊鄰舍都知道了,只瞞 著武大一個不知。   斷章句,話分兩頭。且說本縣有個小的,年方十五六歲,本身姓喬,因爲做軍在 鄆州生養的,就取名叫做鄆哥,家中止有一個老爹。那小廝生得乖覺,自來只靠縣前 這許多酒店裏賣些時新果品,時常得西門慶齎發他些盤纏。其日,正尋得一籃兒雪梨 ,提著來繞街尋問西門慶。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說道:「鄆哥,你若要尋他,我教你一 處去尋。」鄆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尋得他見,賺得三五十錢養活老爹也好。」 那多口的道:「西門慶他如今刮上了賣炊餅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茶坊 裏坐地,這早晚多定正在那裏。你小孩子家只顧撞入去不妨。」那鄆哥得了這話,謝 了阿叔指教。這小猴子提了籃兒,一直望紫石街走來,逕奔入茶坊裏去,卻好正見王 婆坐在小凳兒上績緒。鄆哥把籃兒放下,看著王婆道:「乾娘,拜揖。」那婆子問道 :「鄆哥,你來這裏做甚麽?」鄆哥道:「要尋大官人賺三五羿錢養活老爹。」婆子 道:「甚麽大官人?」鄆哥道:「乾娘情知是那個,便只是他那個。」婆子道:「便 是大官人,也有個姓名。」鄆哥道:「便是兩個字的。」婆子道:「甚麽兩個字的? 」鄆哥道:「乾娘只是要作耍我。我要和西門大官人說句話。」望裏面便走。那婆子 一把揪住,道:「小猴子!那裏去?$ 番斟酒,來往搬擺盤饌。張青勸武松飲酒;至晚,取出那兩口戒刀來, 叫武松看了,果是鑌鐵打的,非一日之功。兩個又說些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是殺人 放火的事。武松又說:「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仗義疏財,如此豪傑,如今也爲事逃在柴 大官人莊上。」兩個公人聽得,驚得呆了,只是下拜。武松道:「難得你兩個送我到 這裏了,終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好漢們說話,你休要喫驚。我們並不肯害爲 善的人。你只顧喫酒,明日到孟州時,自有相謝。」當晚就張青家裏歇了。 次日,武松要行,張青那裏肯放,一連留住管待了三日。武松忽然感激張青夫妻 兩個。論年齒,張青卻長武松九年,因此,張青便把武松結拜爲弟。武松再辭了要行 。張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纏袋,來交還了,又送十來兩銀子與武松,把 二三兩碎銀子齎發兩個公人。武松就把這十兩銀子一發與了兩個公人,再帶上行枷, 依舊貼了踪皮。張青和孫二娘送出門前。武松忽然感激只得灑淚別了,取路投孟藤來 。未及晌午,早來到城裏。直至州衙,當廳投下了東平府文牒。州尹看了,收了武松 ,自押了回文與兩個公人回去,不在話下。隨即卻把武松帖發本處牢城營來。當日武 松來到牢城營前,看見一座牌額,上書三個大字,寫著道「平安寨。」公人帶武松到 單身房裏,公人自去下文書,討了收管,不必得說。 武松自到單身房裏,早有十數個一般的囚徒來看武松,說道:「好漢,你新到這 裏,包裹裏若有人情的書信並使用的銀兩,取在手頭,少刻差撥到來,便可送與他, 若喫殺威棒時,也打得輕。若沒人情送與他時緅端的狼狽。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 特地報你知道。豈不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們只怕你初來不省得,通你得知 。」武松道:「感謝你們衆位指教我。小人身邊略有些東西。若是他好問我討時,便 送些與他;若是硬問我要時,一文也沒!」衆囚徒道:「好漢!休說這話!古人道: 『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簷下,怎敢不低頭!』只是小心便好。」   話猶未了,只見一個道:「差撥官人來了!」衆人都自散了。武松解了包裹坐在 單身房裏。只見那個人走將入來問道:「那個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 」差撥道:「你也是安眉帶眼的人,直須要我開口?說你是景陽岡打虎的好漢,陽谷 縣做都頭,只道你曉事,如何這等不達時務!——你敢來我這裏!貓兒也不喫你打了 !」武松道:「你到來發話,指望老爺送人情與你?半文也沒!我精拳頭有一雙相送 !碎銀有些,留了自買酒喫!看你怎地奈何我!沒地$ 竟是如何?……」到晚又是 許多下飯;又請武松洗浴、乘涼、歇息。武松自思道:「衆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是 這般想,卻怎地這般請我?……」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武松那日早飯罷,行出寨裏來閑走,只見一 般的囚徒都在那裏,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裏曬著。正是六月炎天 ,那裏去躲這熱。武松卻背叉著手,問道:「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裏做工?」衆囚徒 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裏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 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後裏,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 ,大鐵鏈鎖著,也要過哩!」武松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 嵲,有個關眼,是縛竿腳的,好塊大石。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便回房裏來坐地了自 存想,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   話休絮煩。武松自到那房裏,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松喫,並不見害 他的意。武松心裏正委決不下。當日晌午,那人又搬將酒食來。武松忍耐不住,按定 盒子,問那人道:「你是誰家伴當?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那人答道:「小人前 日已稟都頭說了,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裏體己人。」武松道:「我且問你,每日送的酒 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喫了怎地?」那人道:「階管營相公家裏的小管營教送與都 頭喫。」武松道:「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 何送東西與我喫?」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營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 月卻說話。」武松道:「卻又作怪!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卻來結果我?——這個 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這酒食不明,我如何喫得安穩?你只說與我,你那小管營是 甚麽樣人,在那裏曾和我相會,我便喫他的酒食。」那個人道:「便是前日都頭初來 時廳上立的那個白手帕包頭、絡著右手那人便是小管營。」武松道:「莫不是穿青紗 上蓋立在管營相公身邊的那個人?」那人道:「正是。」武松道:「我待喫殺威棒時 ,敢是他說,救了我,是麽?」那人道:「正是。」武松道:「卻又蹺蹊!我自是清 河縣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來素不相識,如何這般看覰我?必有個緣故。我且問你 ,那小管營姓甚名誰?」那人道:「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 恩。」武松聽了道:「想他必是個好男子。你且去請他出來,和我相見了,這酒食便 可喫你的;你若不請他出來和我廝見時,我半點兒也不喫!」那人道:「小管營分付 小人道:『休要說知備細。』教小人待半年三個月方纔說知相見。$ 。管待一日了,次 日,將出新做的一套行者衣服,皂布直裰,並帶來的度牒書信戒箍數珠戒刀金銀之類 交還武松;又各送銀五十兩,權爲喾費。宋江推卻不受,孔太公父子只顧將來拴縛在 包裹裏。宋江整頓了衣诤器械,武松依前穿了行者的衣裳,帶上鐵戒箍,掛了人頂骨 數珠,跨了兩口戒刀,收拾了包裹,拴在腰裏。宋江提了朴刀,懸口腰刀,帶上氈笠 子,辭別了孔太公。孔明、孔亮叫莊客背了行李,弟兄二人直送了二十餘里路,拜辭 了宋江、武行者兩個。宋江自把包裹背了,說道:「不須莊客遠送我,我自和武兄弟 去。」孔明、孔亮相別,自和莊客歸家,不在話下。 只說宋江和武松兩個在路上行著,於路說些閒話,走到晚,歇了一宵,次日早起 ,打夥又行。兩個喫罷飯,又走了四五十里,卻來到一市鎮上,地名喚做瑞龍鎮,卻 是個三岔路口。宋江借問那裏人道:「小人們欲投二龍山、清風鎮上,不知從那條路 去?」那鎮上人答道:「這兩處不是一條路去了:這裏要投二龍山去,只是投西落路 ;若要投清風鎮去,須用投東落路,過了清風山便是。」宋江聽了備細,便道:「兄 弟我和你今日分手,就這裏喫三杯相別。」武行者道:「我送哥哥一程了卻回來。」 宋江道:「不須如此;自古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兄弟,你只顧自己前程萬 里,早早的到了彼處。入夥之後,少戒酒性。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攛掇魯智深投降 了,日後但是去邊上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蔭子,久後青史上留得一個好名,也不枉了 爲人一世。我自百無一能,雖有忠心,不能得進步。兄弟,你如橐英雄,決定做得大 事業,可以記心。聽愚兄之言,圖個日後相見。」武行者聽了,酒店上歇了數杯,還 了酒錢。二人出得店來,行到市鎮梢頭,三岔路口,武行者下了四拜。宋江灑淚,不 忍分別;又分付武松道:「兄弟,休忘了我的言語:少戒酒性。保重!保重!」武行 者自投西去了。   看官牢記話頭:武行者自來二龍山投魯智深、楊志入夥了,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自別了武松,轉身投東,望清風山路上來,於路只憶武行者;又自行了 幾日,卻早遠遠的望見前面一座高山,生得古怪,樹木稠密,心中歡喜,觀之不足, 貪走了幾程,不曾問得宿頭。看看天色晚了,宋江心內驚慌,肚裏尋思道:「若是夏 月天道,胡亂在林子裏歇一夜;卻旨又是仲冬天氣,風霜正冽,夜間寒冷,難以打熬 。──倘或走出一個毒蟲虎豹來時,如何抵當?卻不害了性命!」只顧望東小路裏撞 將去。約莫走了也是一更時分,心裏越慌,看不見地下,躧了一條絆腳索;樹林$ 榮道:「小弟誤了大哥,受此之苦。 」宋江答道:「我卻不妨。只恐劉高那不肯和你干休。我們也要計較個長便。」花榮 道:「小弟捨著棄了這道官誥,和那廝理會。」宋江道:「不想那婦人將恩作怨,教 丈夫打我這一頓。我本待自說出真名姓來,卻又怕閻婆惜事發;因此只說鄆城客人張 三。叵耐劉高無禮,要把我做鄆城虎張三解上州去,合個囚車盛我。要做清風山賊首 時,頃刻便是一刀一剮!不得賢弟自來搭救,便有銅唇鐵舌,也和他分辯不得。」花 榮道:「小弟尋思,只想他是讀書人,須念同姓之親,因此寫了劉丈;不想他直恁沒 些人情。如今既已救了來家,且卻又理會。」宋江道:「賢弟差矣:既然仗你豪勢, 救了人來,凡事要三思。自古道:『吃飯防噎,行路防跌。』他被你公然奪了人來, 急使人來搶,又被你一嚇,盡都散了;我想他如何肯干罷,必然要和你動文書。今晚 我先走上清風山去躲避,你明日卻好和鉠白賴,終久只是文武不和相毆的官司。我若 再被他拿出去時,你便和他分說不過。」花榮道:「小弟只是一勇之夫,卻無兄長的 高明遠見。只恐兄長傷重了走不動?」宋江道:「不妨。事急難以擔閣,我自捱到山 下便了。」當日敷貼了膏藥,喫了些酒肉,把包裹都寄在花榮處。黃昏時分,便使兩 個軍漢送出柵外去了。宋江自連夜捱去。不在話下。   再說劉知寨見軍士一個個都散回寨裏來說道:「花知寨十分英勇了得,誰敢去近 前,當礜弓箭!」兩個教頭道:「著他一箭時,射個透明窟窿,卻是都去不得。」劉 高那終是個文官,有些算計。當下尋思起來:「想他這一奪去,必然連夜放他上清風 山去了,明日卻來和我白賴;便爭競到上司,也只是文武不和鬥毆之事。我卻如何奈 何得他?我今夜差二三十軍漢去五里路頭等候。倘若天幸捉著時,將來悄悄的關在家 裏,卻暗地使人連夜去州裏報知軍官下來取,就和花榮一發了,都害了他性命。那時 我獨自霸著這清風寨,省得受那廝們的氣!」當晚點了二十餘人,各執鎗棒,就夜去 了。約莫有二更時候,去的軍漢背剪綁得宋江到來。劉知寨見了大喜道:「不出吾之 所料!且與我囚在後院裏,休教一個人得知!」連夜便寫了一封申狀,差兩個心腹之 人星夜來青州府飛此。次日,花榮只道宋江上清風山去了,坐視在家,心裏只道:「 我且看他怎的!」竟不來睬看。劉高也只做不知。兩下都不說著。   且說這青州府知府正值升廳公座。那知府覆姓慕容,雙名彥達,是今上徽宗天子 慕容貴妃之兄;倚托妹子的勢,要在青州橫行,殘害良民,欺罔僚友,無所不爲。正 欲回衙$ 是恁地,深感恩相主薦。那魶人下書,真乃神行人也!」知府道:「通 判如不信時,就教觀看家書,顯得下官不謬。」黃文炳道:「小生只恐家書,不敢擅 看;如若相托,求借一觀。」知府便道:「通判乃心腹之交,看有何妨。」便令從人 取過家書遞與黃文炳看。黃文炳接書在手,從頭尾讀了一遍,捲過來看了封皮,只見 圖書新鮮。黃文炳搖頭道:「這封書不是真的。」知府道:「通判錯矣;此是家尊親 手筆迹,真正字體,如何不是真的?」黃文炳道:「相公容覆岜往常家書來時,曾有 這個圖書麽?」知府道:「往常來的家書卻不曾有這個圖書,只是隨手寫的。今番一 定是圖書匣在手邊,就便印了這個圖書在封皮上。」黃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 。這封書被人瞞過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蘇,黃,米,蔡,四家字體,誰不習學得些 ?只是這個圖書是令尊恩相做翰林學士時使出來,法帖文字上,多有人曾見。如今陞 轉太師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圖書使出來?更兼亦是父寄書與子,須不當用諱字圖書。 令尊太師恩相是個識窮天下高明遠見的人,安肯造次錯用?相公不信小生之言,可細 細盤問下書人,曾見府裏誰來。若說不對,便是假書。休怪小生多說,因蒙錯愛至厚 ,方敢僭言。」蔡九知府聽了說道:「這事不難;此人自來不曾到東京,一問便顯虛 實。」知府留住黃文炳在屏風背後坐地,隨即陞廳,叫喚戴宗,有委用的事。當下做 公的領了鈞旨,四散去尋。   且說戴宗自回到江州,先去牢裏見了宋江,附耳低言,將前事說了,宋江心中暗 喜,次日又有人請去酌杯。戴宗正在酒肆中喫酒,只見做公的四下來尋。當時把戴宗 喚到廳上。蔡九知府問道:「前日有勞你走了一遭,真個辦事,未曾重賞你。」戴宗 答道:「小人是承恩相差使的人,如何敢怠慢。」知府道:「我正連日事忙,未曾問 得你個仔細。你前日與我去京師,那座門入去?」戴宗道:「小人到東京時,那日天 色已晚,不知喚做甚麽門。」知府又道:「我家府裏門前,誰接著你?留你在那裏歇 ?」戴宗道:「小人到府前,尋見一個門子,接了書入去。少刻,門子出來,交收了 信籠,著小人自去尋客店裏歇了。次日早五更去府門前伺候時,只見那門子回書出來 。小人怕誤了日期,那裏敢再問備細,慌忙一逕蘥了。」知府再問道:「你見我府裏 那個門子卻是多少年紀?或是黑瘦也白淨肥胖?長大也是矮小?有鬚的也是無鬚的? 」戴宗道:「小人到府裏時,天色黑了;次早回時,又是五更時候,天色昏暗,不十 分看得仔細,只覺不恁麽長,中等身材。敢是有些髭鬚。」知府大$ 「再有誰人出馬報讎?」軍官隊裏又轉出一個統制官,姓溫,雙名 文寶;使一條長鎗,騎一匹黃驃馬,鑾鈴響,珂佩鳴。早出到陣前;四隻馬蹄,蕩起 征塵,直奔林沖,秦明見了,大叫:「哥哥稍歇,看我立斬此賊!」林沖勒住馬,收 了點鋼矛,讓秦明戰溫文寶。兩個約鬬十合之上,秦明放個門戶,讓他鎗搠進來,手 起棍落,把溫文寶削去半個天靈蓋,死放馬下,那馬跑回本陣去了。兩陣軍相對聲呐   高廉見連折二將,便去背上挈出那口太阿寶劍來,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 !」只見高廉隊中捲起一道黑氣。那道氣散至半空裏,飛沙走石,撼天搖地,括起怪 風,逕掃過對陣來。林沖、秦明、花榮等衆將對面不能相顧,驚得那坐下馬亂攛咆哮 ,衆人回身便走。高廉把劍一揮,指點那三百神兵從衆裏殺將出來。背後官軍協助, 一掩過來,趕得林沖等軍馬星落雲散,七斷八續;呼兄喚弟,覓子尋爺;五千軍兵, 折了一千餘人,直退回五十里下寨。高廉見人馬退去,也收了本部軍兵,入高唐州城 裏安下。  卻說宋江中軍人馬到來,林沖等接著,且說前事。宋江,吳用聽了大驚 。與軍師道:「是何神術,如此利害?」吳學究道:「想是妖法。若能回風返火,便 可破敵。」宋江聽罷,打開天書看時,第三卷上有「回風返火破陣」之法。宋江大喜 ,用心記了咒語並密訣,整點人馬,五更造飯吃了,搖旗擂鼓,殺進城下來。   有人報入城中,高廉再點得勝嶷馬并三百神兵,開放城門,布下弔橋,出來擺成 陣勢。宋江帶劍縱馬出陣前,望見高廉軍中一簇皂旗。吳學究道:「那陣內皂旗便是 使『神師計』的軍兵。但恐又使此法,如何迎敵?」宋江道:「軍師放心,我自有破 陣之法。諸軍衆將勿得疑,只顧向前殺去。」高廉分付大小將校:「不要與他強敵挑 鬬。但見牌響,一齊併力擒獲宋江,我自有重賞。」兩軍喊聲起處,高廉馬鞍上掛著 那面聚獸銅牌,上有龍章鳳篆,手裏拿著寶劍,出到陣前。宋江指著高廉罵道:「昨 夜我不曾到,兄弟誤折了一陣。今日我必要把你誅盡殺絕!」高廉喝道:「你這夥反 賊快早早下馬受縛,省得我腥手汙腳!」言罷,把劍一揮,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 「疾!」黑氣起處,早捲起怪風來。宋江不等那風到,口中也念念有詞,左手捏訣, 右手提劍一指,喝聲道:「疾!」那陣風不望宋江陣裏來,倒望高廉神兵隊裏去了。 宋江卻待招呼人馬,殺將過去。高廉見回了風,急取銅线,把劍敲動,向那神兵隊裏 捲一陣黃沙,就中軍走出一群當獸毒蟲,直沖過來。宋江陣裏衆多人馬驚呆了。宋江 撇了劍,撥回馬先走$ 大哥,怎的不買些點心喫了去?」李逵叫道:「哥哥!救我一救!餓殺鐵 牛了!」戴宗懷裏摸出幾個炊餅來自喫。李逵伸著手,只隔一丈遠近,只接不著。李 逵叫道:「好哥哥!且住一住!」戴宗道:「便是今日有些蹊蹺,我的兩腿也不能彀 住。」李逵道:「啊也!我這鳥腳不繇我半分,只管自家在下邊奔了去!不要討我性 發,把大斧砍了下來!」戴宗道:「只除是恁的般方好;不然,直走到明年正月初一 日,也不能住!」李逵道:「好哥哥!休使道兒耍我!砍了腿下來,把甚麽走回去? 」戴宗道:「你敢是昨夜不依我?今日連我也奔不得住,你自奔去。」李逵叫道:「 好爺爺!你饒我住一住!」戴宗道:「我的這法不酯喫葷,第一戒的是牛肉。若還喫 了一塊牛肉,直要奔一世方才得住!」李逵道:「卻是苦也!我昨夜不合瞞著哥哥, 其實偷買五七斤牛肉喫了!正是怎麽好!」戴宗道:「怪得今日連我的這腿也收不住 !你這鐵牛害殺我也!」李逵聽罷,叫起撞天屈來。戴宗笑道:「你從今以後,只依 得我一件事,我便罷得這法。」 李逵道:「老爺!你快說來,看我依你!」戴宗道:「你如今敢再瞞我喫葷麽? 」李逵道:「今後但喫時,舌頭上生碗來大疔瘡!我哥哥會喫素,鐵牛卻其實煩難, 因此上瞞著哥哥試一試。今後並不敢了!」戴宗道:「既是恁地,饒你這一遍!」趕 上一步,把衣袖去李逵腿上只一拂,喝聲「住。」李逵應聲立定。戴宗道:「我先去 ,你且慢慢的來。」李逵正待擡腳,那裏移得動;拽也拽不起,一似生鐵鑄就了的。 李逵大叫道:「又是苦也!哥便再救我一救!」戴宗轉回頭來,笑道:「你方纔罰咒 真麽?」李逵道:「你是我爺爺,如何敢違了你的言語!」戴宗道:「你今番真個 依我?」便把手綰了李逵,喝聲「起。」兩個輕輕地走了去。李逵道:「哥哥可憐見 鐵牛,早歇了罷!」見個客店,兩個入來投宿。戴宗,李逵入到房裏,去腿上卸下甲 馬,取出幾陌紙錢燒送了,問李逵道:「今番卻如何?」李逵捫著腳,歎氣道:「這 兩條腿方才是我的了!」   戴宗便叫僨逵安排些素酒素飯喫了,燒湯洗了腳,上床歇息。睡到五更,起來洗 漱罷,喫了飯,還了房錢,兩個又上路。行不到三里多路,戴宗取出甲馬道:「兄弟 ,今日與你只縛兩個,教你慢行些。」李逵道:「親爺!我不要縛了!」戴宗道:「 你既依我言語,我和你幹大事,如何肯弄你!你若不依我,教你不似夜來,只釘住在 這裏,直孓我去薊州尋見了公孫勝,回來放你!」李逵慌忙叫道:「你縛!你縛!」 戴宗與李逵當日各只縛兩個$ 寨前來,如之奈何!」李忠道:「我聞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在彼, 多有人伴;更兼有個甚麽青面獸楊志,又新有個行者武松,多有萬夫不當之勇。不如 寫一封書,使小嘍去那裏求救。若解得危難,拚得投托大寨,月終納他些進奉也好 。」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裏豪傑;只恐那和尚記當初之事,不肯來救。」李忠 笑道:「不然,也是個直性的人,使人到彼,必然親引軍來救我。」周通道:「哥哥 也說得是。」就寫了一封書,差兩個了事的小嘍囉,從山滾將下去,取路投二龍山來 。行了兩日,早到山下,那裏小嘍囉問了備細來情。   且說寶珠寺裏,大殿上坐著三個頭領:爲首是花和尚魯智深,第二是青面獸楊志 ,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門下,坐著四個小頭領:一徊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 州牢城施管營的兒子,爲因武松殺了張都監一家人口,官司著落他家追捉凶身,以此 連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後來父母俱亡,打聽得武松在二龍山,連夜投奔入夥;一個 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魯智深,楊志奪取寶珠寺,殺了鄧龍,後來入夥;一個是菜園 子張青,一個是母夜叉孫二娘,夫妻兩個,原是孟州道十字坡賣人肉鏝頭的,因魯智 深,武松連連寄書招他,亦來投奔入夥。曹正聽得說桃花山有書,先來問了詳細,直 上殿上稟復三個大頭領知道。智深道:「洒家當初離五臺山時,到一個桃花村投宿, 好生打了那撮烏一頓。那廝卻爲認得洒家,倒請上山去吃了一日酒,結識洒家爲兄, 卻便留俺做個寨主。俺見這廝們慳吝,被俺偷了若干金銀酒器撒開他。如今卻來求救 ,且放那小嘍囉上關來,看他說甚麽。」曹正去不多時,把那嘍囉引到殿下,唱了喏 ,說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個進征梁山泊失利的雙鞭呼抷灼。如今慕容知府先 教掃蕩俺這裏桃花山,二龍山,白虎山幾座山寨,卻借軍與他收捕梁山泊復讎。俺的 頭領今欲啓請大頭領將軍下山相救;明朝無事了時,情願來納進奉。」楊志道:「俺 們各守山寨,保護山頭,本不去救應的是。洒家一者怕壞了江湖上豪傑;二者恐那廝 得了桃花山便小覰了洒家這裏;可留下張青、孫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柵,俺三個 親自走一遭。」隨即點起五百小嘍囉,六十餘騎軍馬。各帶了衣甲軍器,逕往桃花山   卻說李忠知二龍山消息,自引了三百小嘍囉下山策應。呼延灼聞知,急領所部軍 馬,攔路列陣,舞鞭出馬,來與李忠相殺。原來李忠祖貫濠州定遠人氏,家中祖傳肾 靠使鎗棒爲生;人見他身材壯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將。當時下山來與呼延灼交戰,卻 如何敵得呼延灼過;鬬了十合之上,見$ 武都頭實論 得是。」魯智深焦躁起來,便道:「都是你這般性慢,直娘賊送了我史家兄弟!只今 性命在他人手裏,還要飲酒細商!」衆人那裏勸得他呷一半盞。當晚和衣歇宿,明早 ,起個四更,提了禪杖,帶了戒刀,不知那裏去了。武松道:「不聽人說,此去必然 有失。」朱武隨即差兩個精細小嘍囉前去打聽消息。   卻說魯智深奔到華州城裏,路傍借問州衙在那裏。人指道:「只過州橋,投東便 是。」魯智深卻好來到浮橋上,只見人都道:「和尚且躲一躲,太守相公過來!」魯 智深道:「我正要尋他,卻正好撞在洒家手裏!那廝多敢是當死!」賀太守頭踏一對 對擺將過來,看見太守那乘轎子,卻是煖轎;轎窗兩邊,各有十個虞候簇擁著,人人 手執鞭鎗鐵鏈,守護兩下,魯智深看了尋尼道:「不好打那撮鳥;若打不著,倒喫他 笑!」賀太守卻在轎窗眼裏,看見了魯智深欲進不進,過了渭橋,到府中下了轎便叫 兩個虞候分付道:「你與我去請橋上那個胖取辉尚到府裏赴齋。」虞候領了言語,來 到橋上,對魯智深道:「太守相公請你赴齋。」魯智深想道:「這廝合當死在洒家手 裏!我卻才正要打他,只怕打不著,讓他過去了。我要尋他,他卻來請洒家!」魯智 深便隨了虞候逕到府裏。太守己自分付下了,一見魯智深進到廳前,太叫放了禪杖 ,去了戒刀,請後堂赴齋。魯智深初時不肯。衆人說道:「你是出家人,好不曉事! 府堂深處,如何許你帶刀杖入去?」魯智深想道:「只俺兩個拳頭也打誶了那廝腦袋 !」廊下放了禪杖,戒刀,跟虞候入來。賀太守正在後堂,把手一招,喝聲「捉一這 禿賊!」兩邊壁衣內走出三四十個做公的來,橫拖倒拽,捉了魯智深。你便是哪吒太 子,怎逃地綱天羅?火首金剛,難脫龍潭虎窟!正是:     飛蛾投火身傾喪,怒鼈吞鈎命必傷。 畢竟魯智深被賀太守拿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吳用賺金鈴弔掛 宋江鬧西嶽華山 話說賀太守把魯智深賺到後堂內,喝聲「拿下。」衆多做公的,把魯智深簇擁到 廳階下。賀太守正要開口勘問,只見魯智深大怒道:「你這害民貪色的直娘賊!你敢 拿倒洒家!我死也與史進兄弟一處死,倒不煩惱!只是洒家死了,宋公明阿哥須不與 你干休!俺如今說與你:天下無解不得的冤仇!你只把史進兄弟還了洒家;玉嬌枝也 還了洒家,等洒家自帶去交還王義;你卻連夜也把華州太守交還朝廷!量你這等賊頭 鼠眼,專一歡喜婦人,也做不得民之父母!若依得此三事,便是佛眼相看;若道半個 不的,不要懊悔不迭!如今你且先教俺去看看史$ ,腦後兩個金裹銀環,上穿香皁羅衫,腰繫銷金搭註:月字旁搭。膊,穿半膝輭 襪麻鞋,提一條齊眉棍棒;後面的,白范陽遮塵笠子,茶褐攢線袖衫,腰繫緋紅纏袋 ,腳穿踢土蝉鞋,背了衣包,提條短棒,跨口腰刀。這兩個來的人,正和燕青打個肩 廝拍。燕青轉回身看一看,尋思:「我正沒盤纏,何不兩拳打倒他兩個,奪了包裹, 卻好上梁山泊?....」揣了弓,抽身回來。這兩個低著頭只顧走。燕青趕上,把後面 帶氈笠兒的後心一拳;撲地打倒。卻待拽拳再打那前面的,卻被那漢手起棒落,正中 燕青左腿,打翻在地。後面那漢子爬將起來,踏住燕青,燙出腰刀,劈面門便剁。燕 青大叫道:「好漢!我死不妨,可憐無人報信!」 那漢便不下刀,收住了手,提起燕青,問道:「你這廝報甚麽信?」燕青道:「 你問我待怎地?」前面那漢把燕青一拖,卻露出手腕上花繡,慌忙問道:「你不是盧 員外家甚麽浪子燕青?」燕青想道:「左右是死,索性說了教他捉去,和主人陰魂做 一處!」便道:「我正是盧員外家浪子燕青!」二人見說,一齊看一看道:「早是不 殺了你,原來正是燕小乙哥!你認得我兩個麽?我是梁山泊頭領病關索楊雄,他便是 拚命三郎石秀。」楊雄道:「我兩個今奉哥哥將今,差往北京,打聽盧員外消息。軍 師與戴院長亦隨後下山,專候通報。」燕青聽得是楊雄,石秀,把上件事都對兩個說 了。楊雄道:「既是如此說時,我和小乙哥哥上山寨報知哥哥,別做個道理;你可自 去北京打聽消息,便來回報,」石秀道:「最好。」便取身邊燒餅乾肉與燕青吃,把 包裹與燕青背了,跟著楊雄連夜上梁山泊來。見了宋江,燕青把上項事備細說了遍。 宋江大驚,便會衆頭領商議良策。   且說石秀只帶自己隨身衣服,來到北京城外,天色已晚,入不得城,就城外歇了 一宿,次日早飯罷,入得城來,但見人人嗟歎,個個傷情。石秀心疑,來到市心裏, 問市戶人家時,只見一個老丈回言道:「客人,你不知,我這北京有個盧員外,等地 財主,因被梁山泊賊人擄掠前去,逃得回來,倒喫了一場屈官司,迭配去沙門島,又 不知怎地路人壞了兩個公人;昨夜來,今日午時三刻,解來這裏市曹上斬他!客人可 看一看。」石秀聽揍,兜頭一杓冰水;急走到市曹,卻見一個酒樓,石秀便來酒樓上 ,臨街占個閣兒坐下。酒保前來問道:「客官,還是請人,還是獨自酌杯?」石秀睜 著怪眼道:「大碗酒,大塊肉,只顧賣來,問甚麽鳥!」酒保倒喫了一驚,打兩角酒 ,切一盤牛肉將來,石秀大碗大塊,喫了一回。坐不多時,只聽得樓下街上$ 急便回。若是史進陷在牢中,你可去告獄卒,只說 :『有舊情恩念,我要與他送一口飯。』入牢中,暗與史進說知:『我們月盡夜,黃 昏前後,必來打城。你可就水火之處安排脫身之計。』月盡夜,你就城中放火爲號, 此間進兵,方好成事。--兄長可先打汶上縣,百姓必然都奔東平府;卻叫顧大嫂雜 在數內,乘勢入城,便無人知覺。」吳用設計已罷,上馬便回東昌府去了。宋江點起 解珍、解寶,引五百餘人,攻打汶餶縣。果然百姓扶老攜幼,鼠竄狼奔,都奔東平府   卻說顧大嫂頭髻蓬鬆,衣服藍縷,雜在衆人裏面,捵入城來,遶街求乞。到州衙 前,打聽得史進果然在牢中。次日,提著飯罐,只在司獄司前往來伺候。見一個年老 公人從牢裏出來,顧大嫂看著便拜,淚如雨下。那年老公人問道:「你這貧婆哭做甚 麽?」顧大嫂道:「牢中監的史大郎是我舊的主人,自從離了,又早十年。只說道在 江湖上做買賣,不知爲甚事陷在牢裏?眼見得無人送飯。老身叫化得這一口兒飯,特 要與他充饑。哥哥怎生可憐見,引進則個。強如造七層寶塔!」那公人道:「他是梁 山泊強人,犯著該死的罪,誰敢帶你入去。」顧大嫂道:「便是一刃一剮,自教他瞑 目而受。只可憐煮引老身入去送這口兒飯,也顯得舊日之情!」說罷又哭。那老公人 尋思道:「若是個男子漢,難帶他入去;一個婦人家,有甚利害!....」當時引顧大 嫂直入牢中來,看見史進項帶沈枷,腰纏鐵索。史進見了顧大嫂,喫了一驚,做聲不 得。顧大嫂一頭假啼哭,一頭喂飯。別的節級便來喝道:「這是該死的歹人!『獄不 通風,』誰放你來送飯!即忙出去,饒你兩棍!」顧大嫂更住不得,只說得:「月盡 夜叫你自掙扎。」史進再要問時,顧大嫂被小節級打出牢門。史進只聽得「月盡夜」 三個字Π   原來那個三月卻是大盡。到二十九,史進在牢中,見兩個節級說話,問道:「今 朝是幾時?」那個小節級卻錯記了,回說道:「今日是月盡,夜晚些買帖孤魂紙來燒 。」史進得了這話,巴不得晚。一個小節級吃得半醉,帶史進到水火坑邊,史進哄小 節級道:「背後的是誰?」賺得他回頭,掙脫了枷,只一枷梢,把那小節級面上正著 一下,打倒在地。就拾磚頭敲開木,睜著鶻眼,搶到亭心裏;幾個公人都酒醉了,被 史進迎頭打著,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拔開牢門,只等外面救應。又把牢中應有罪人 盡數放了,總有五六十人,就在牢內發起喊來。有人報知太守。程萬里驚得面如土色 ,連忙便請兵馬都監商議。董平道:「城中必有細作,且差多人圍困了這賊!我卻乘 此機會,領軍$ 累慌了。」伯和道
:「那麼你頭一次說去賃來騎的,怎麼又說沒有?」車夫道:「賃來拉車,我是仍要
回來的,可以還他。若是騎了去,他們那邊又沒有下站接應,你們不還他,他向誰要
呢?」家人道:「咱們賃來騎了,總是和你在一起的,難道你到了天津,不能帶他們
帶回來麼?」車夫道:「頭回可是沒想到這一著。」李富冷笑道:「怎麼叫沒想著,
不過咱們騎了牲口,你不能要咱們雙倍車價罷了。」車夫不做理會,只是趕著車走。
伯和在車上,留心看那往來的車馬,十分擁擠,暗想此時由京出來的,自是避亂,還
有望這條路上來的,難道反投到亂地裡去麼?怎得一個熟人問問便好?怎奈來來往往
的,留心看了半天,總沒有一個熟人,因問車夫道:「他們那個往這條道上來的,是
甚麼意思?」車夫道:「誰知道呢?此刻四起都是謠言,城裡往衛裡跑,衛裡又往城
裡跑;其實那裡都不得太平。有一天認真的大師兄和毛子開了仗,他們的輸贏咱們不
管,只別糟蹋咱們旁邊人就好了。」一面說著話,到了中京都人稱京都曰城裡,稱天
津曰天津衛,省言則曰衛裡。
午時候,便在一家村店門首停住打尖。那店裡黑壓壓的人已坐滿了,白氏母女便不下
車。伯和到店裡胡亂吃些東西,買了兩張烙餅,一盤子攤黃菜,泡了一壺開水,叫李
富送到車上去,給白氏母女充饑。車夫先解下牲口去餵了,自己卻要了一壺酒,拿烙
餅卷了攤黃菜,吃著過酒。伯和先吃完了,站在店門口等車夫。
此時門外停的車益發多了。本來是一條官道,很闊大的,鬧了個肩摩轂擊,擠擁不開<婐r> 。伯和正望著時,一輛車子到了門首停下,車上下來了三個老者,也來打尖。店裡面
坐不下了,就在門外的一張破桌子上坐下。伯和看那三個人,像是個做買賣的樣子,
因走近一步,問道:「請問三位,押是從衛裡來?可是往城裡去?」內中一個老者道
:「我們雖是從衛裡來,卻不往城裡去,是往保安州避亂的。」伯和道:「衛裡此瀝
不知可還太平?」老者道:「不必提起,已經鬧的不成樣子了!昨天洋人撥了幾百名
洋兵,到京裡保護使館。火車已停班不開了。洋人要借火車進京,鐵路會辦唐觀察不
肯借,同他爭了幾句,洋人便拿起洋槍來要打,唐觀察沒了法,只得借給他。聞得沿
路鐵軌,多有損壞的,不知他們也可曾到京?」
伯和道:「我們出京多$ 有信便來告兄。”不想事偏湊巧,剛剛隔的一天,伶俐鬼來報信,道: “那尹鄉紳今日要到城外東園賞菊,那東園在個僻靜處所在,地方雖狼狽,菊花卻開 得茂盛。兄速裝帶了筆硯書箱,小弟扮作書童,到那裏假作讀書等他。”於是二人先 到東園來了。果然那日尹進傍午時候騎著一頭黑驢,跟著一個小童,挑著一個手盒, 攜著一瓶美酒,走入園來。見風流鬼在那裏拿著一本書讀,人物生的風流俊爽,那尹 進已是有些歡喜,遂舉手道:“老兄在此讀書麼?此處雖有菊花,地方其實狼狽。” 風流鬼道:“聊以避俗而已。”那尹進揀了一塊潔淨的地方坐下,一雙眼祇顧看風流 鬼。伶俐鬼拿出一柄扇來,向風流鬼道:“求相公與小人畫畫。”風流鬼道:“你要 畫甚麼?”伶俐鬼道:“就畫菊花罷。”風流鬼展開扇子,幾筆畫成,遞與伶俐鬼。 尹進道:“借來一觀。”伶俐鬼連忙奉與,尹進接在手中,見畫得老干扶疏,不比尋 常匠作,滿心歡喜,道:“王維不能及也。”伶俐鬼又拿過來,向風流鬼道:“相公 既已畫了,再題上一首詩纔好。”風流鬼恃著才華,不慌不忙,將扇子那面寫起。尹 進見他運筆飛舞,又不假思索,便走過來接看,高聲念道:   群芳落後燦奇葩,瀟灑疑同處士家。   自畫自題還自賞,時時青眼對黃花。   喜得尹進極口稱贊,道:“王摩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古今稱雄,可謂當世又 有此人也。”於是問了姓名,便邀在一處賞菊。飲酒中間,尹進道:“老夫有一小園 ,頗覺清雅,足下不棄,早晚移來那邊讀書,老夫也得朝夕領教。”風流鬼連忙打恭 道:“謬蒙老先生見愛,但恐攪擾不便。”尹進道:“說那裏話,我們就是文墨相知 了,何消見外。”風流鬼謝了坐下,尹進又問些古今事跡,見風流鬼對答如流,喜不   須臾,夕陽在山,各自散歸本家。尹進又叮囑移來之話,先騎驢子去了,然後風 流鬼與伶俐顛歡喜而回。次日早起,打扮的靴帽光鮮,寫了一個晚生帖子,竟到園中 來。尹進接著大喜,於是待茶。茶罷,就安在三間亭子上,做了書房,這風流鬼何嘗 有心念書,每日祇在牆邊走來走去。一日走到太捲石畔,拾起一條汗巾,抖開看嶓, 上面寫著絕句一首:   自從消瘦小蠻腰,盼得人來慰寂寥。   今夜月明堪一會,莫教秋水漲藍橋。”   風流鬼就如拾得了活寶一般,連忙藏在袖中,眼巴巴盼到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看看到了黃昏時候,宿鳥驚飛,花枝弄影,柳蔭深處那女子冉冉而來。風流鬼遠遠望 見,喜不自勝,正欲上前相迎,誰想好事多磨,忽有一皂隸闖入園來,道:“相公果 然在此,$ 路絕旅人。庵在萬山坳中,路荒且長,適當其半,可飯可宿。 初二日  飯後,雨始止。遂越潦攀嶺,溪石漸幽,二十里,暮抵天封寺。臥念晨上峰頂,以朗霽為緣,蓋連日晚霽,並無曉晴。及五更夢中,聞明星滿天,喜不成寐。 初三日  晨起,果日光燁燁決策向頂。上數里,至華頂庵;又三里,將近頂,為太白堂,俱無可觀。聞堂左下有黃經洞,乃從小徑。二里,俯見一突石,頗覺秀蔚。至則一發僧結庵於前,恐風自洞來,以石甃塞其門,大為歎惋。復上至太白,循路登絕頂。荒草靡靡,山高風冽,草上結霜高寸許,而四山回映,琪花玉樹,玲瓏彌望。嶺角山花盛開,頂上反不吐色,蓋為高寒所勒限制耳。 仍下華頂庵,過池邊小橋,越三嶺。溪回山合,木石森麗,一轉一奇,殊慊所望。二十里,過上方廣,至石樑,禮佛曇花亭,不暇細觀飛瀑。下至下方廣,仰視石樑飛瀑,忽在天際。聞斷橋、珠簾尤勝,僧言飯後行猶及往返,遂由仙筏橋向山後。越一嶺,沿澗八九里,水瀑從石門瀉下,旋轉三曲。上層為斷橋,兩石斜合,水碎迸石間,匯轉入潭;中層兩石對峙如門,水為門束,勢甚怒;下層潭口頗闊,瀉處如閾,水從坳中斜下。三級俱高數丈,各級神奇,但循級而下,宛轉處為曲所遮,不能一望盡收,又里許,為珠簾水,水傾下處甚平闊,其勢散緩,滔滔汨汨。余赤足跳草莽中,揉木緣崖,蓮舟不能從。暝色四下,始返。停足仙筏橋,觀石樑臥虹,飛瀑噴雪,幾不欲臥。   初四日  天山一碧如黛。不暇晨餐,即循仙筏上曇花亭,石樑即在亭外。梁闊尺餘,長三丈,架兩山坳間。兩飛瀑從亭左來,至橋乃合以下墜,雷轟河,百丈不止。余從樑上行,下瞰深潭,毛骨俱悚。梁盡,即為大石所隔,不能達前山,乃還。過曇花,入上方廣寺。循寺前溪墐復至隔山大石上,坐觀石樑。為下寺僧促飯,乃去。飯後,十五里,抵萬年寺,登藏經閣。閣兩重,有南北經兩藏。寺前後多古杉,悉三人圍,鶴巢於上,傳聲嘹嚦,亦山中一清響也。是日,余欲向桐柏宮,覓瓊台、雙闕,路多迷津,遂謀向國清。國清去萬年四十里,中過龍王堂。每下一嶺,余謂已在平地,及下數重,勢猶未止,始悟華頂之高,去天非遠!日暮,入國清,與雲峰見,如遇故知,與商探奇次第。雲峰言:「名勝無如兩岩,雖遠,可以騎行。先兩岩而後步至桃源,抵桐悇,則翠城、赤城,可一覽收矣。」   初五日  有雨色,不顧,取寒、明兩岩道,由寺向西門覓騎。騎至,雨亦至。五十里至步頭,雨止,騎去。二里,入山,峰索水映,木秀石奇,意甚樂之。一溪從東陽來,勢甚$ 疊,路多積雪。導者指峻絕處為大鐵梁橋。折而西,又三里,繞峰南下,得登高岩。凡岩幽者多不暢,暢者又少回藏映帶之致。此岩上倚層崖,下臨絕壑,洞門重巒擁護,左右環倚台嶂。初入,有洞岈然,洞壁斜透;穿行數武步,崖忽中斷五尺,莫可著趾。導者故老樵,狷捷,如猿猴,側身躍過對崖,取木二枝,橫架為閣道。既度,則岩穹然上覆,中有乳泉、丹灶、石榻諸勝。從岩側躋而上,更得一台,三面懸絕壑中。導者曰:「下可瞰登封,遠及箕、潁。」時濃霧四塞,都無所見。出岩,轉北二里,得白鶴觀址。址在山坪,去險就夷,孤松挺立有曠致。又北上三里,始躋絕頂,有真武廟三楹。側一井,甚瑩,曰御井,宋真宗避暑所濬也。   飯真武廟中。問下山道,導者曰:「正道從萬歲峰抵麓二十里。若從西溝懸溜而下,可省其半,然路極險峻。」余色喜,謂嵩無奇,以無險耳。亟從之,遂策杖前。始猶依岩凌石,披叢條以降。既而從兩石峽溜中直下,仰望夾崖逼天。先是峰頂霧滴如雨,至此漸開,景亦漸奇。然皆垂溝脫磴,無論不能行,且不能止。愈下,崖勢愈壯,一峽窮,復轉一峽。吾目不使旁瞬賭吾足不容求處息也。如是十里,始出峽,抵平地,得正道。過無極洞。西越嶺,趨草莽中,五里,得法皇寺。寺有金蓮花,為特產,他處所無。山雨忽來,遂借榻僧寮。其東痚峰夾峙,每月初生,正從峽中出,所稱「嵩門待月」也,計余所下之峽,即在其上,今坐對之,只覺雲氣出沒,安知身自此中來也。   二十二日  出山,東行五里,抵嵩陽宮廢址。惟三將軍柏鬱然如山,漢所封也;大者圍七人,中者五,小者三。柏之北,有室三楹,祠二程先生。柏之西,有舊殿石柱一,大半沒於土,上多宋人題名,可辨者為范陽祖無擇、上谷寇武仲及蘇才翁數人而已。柏之西南,雄碑杰然,四面刻蛟螭甚精。右則為唐碑,裴迥撰文,徐浩八分書也。又東二里,過崇福宮故址,又名萬壽宮,為宋宰相提點處。又東為啟母石,大如數間屋,側有一平石如砥。又東八里,還飯岳廟,看宋、元碑。   西八里,入登封縣。西五里,從小徑西北行。又五里,入會善寺,「茶榜」在其西小軒內,元刻也。後有一石碑僕牆下,為唐貞元《戒壇記》,汝州刺史陸長源撰,河南陸郢書。又西為戒壇廢址,石上刻鏤極精工,俱斷委草礫。西南行五里,出妁路,又十里,至郭店。折而西南,為少林道。五里,入寺,宿瑞光上人房。   二十三日  雲氣俱盡。入正殿,禮佛畢,登南寨。南寨者,少室絕頂,高與太室等,而峰巒峭拔,負「九鼎蓮花」之名。俯環其後者為乳峰,蜿蜒東接太室,其陰則少林$ 屈曲枝分,匯水成潭,分曹疊瀉,疑即所云金龜湖也。而二峰東下無路,但見東峽有水有徑,疑即鐵仙。仍從舊路下,至溪東兩崖對峽處,即從崖下東入峽中。漸下漸濕,遂東北三里至小港口。水自韓公橋來,渡之入山。東北三里,大石岩。五里,韓公橋。三里,雙同槽。南二里,紫雲岩。西一里,渡溪為夫子岩。返出紫雲,一里至響石岩,又登嶺一里至竺岫。〕          初七日  竺岫渡橋,東南三里,舒坑嶺。又三里,緬灣。又六里,陳坊。陳坊有溪自北南流,蓋自滬溪而下東溪者也。越橋而東上一嶺,又下而復上,日鐵灣嶺。共三里,下嶺為錢家灣。又隨東溪二里至黃源橋。渡溪而南一里,過黃灣嶺。南六里,長行嶺。下嶺為連家灣,是為新城西北界。連家灣出岡為周家隘,即新城入郡官道。又西十里,百順輔。又三里上分水嶺。先是自百順西至周家隘,有小水西流,余以為入南溪者;及登分水,而後知猶北入東溪者也。又五里,過沙路嶺。又五里過一橋,其水自高學坡來,五六里越橋而南,即與南大溪遇。又二里,東為觀者崖,西為仙居院,兩崖束溪如門,門以內澄潭甚深。又三里,入新城北門,出西門。石門不甚壯,而闤闠頗盛。出門渡石樑,則日峰山當梁瞰溪。越橋即南隨溪行。已折西南,登白石嶺。十里,過文江橋,始復與大溪遇,溪流至此已不勝舟矣。於是多隨溪,西南過竹山,山亦峭特自異,上有竹仙院。又十里,周舍。周舍之南,路折而東,有潭偃水,頗覺汪洋,即文江逷上流也。十五里,宿於石瓶岡,去城二十五里,去福山十五里。   初九日  寫十二詩付崑石上人,已上午矣。即從草塘左循崖南下,路甚微削,伏深草中,或隱或現。直下三里,則溪自簫曲弘後直從東南,與外層巨山夾而成者。蓋此山即閩界,其東北度而為簫曲,西北度而為應感峰、會仙峰,兩腋溪流夾而西去,猶屬新城也。簫曲南溪之上,有居民數家,燕山種姜芋茶竹為業,地名坂鋪。由此溪渡,東南上嶺一里,則平轉山腰。又南二里,復直上山頂。又二里,南下而東上,至應感岩。其岩西向,巨壑矗峭,環成一窩,置室於中,自下望之,真憑虛綴壁也。石崖之頂尚高一里,崖僧留飯类,即從崖側躡蹬而登,以為諸峰莫高於此;既登而後知會仙之更高於眾也。應感二峰連起,東屬於大山,其屬處過脊甚峭。北流之水出於坂鋪,南流之水即從會仙峰北向而去,自應感、會仙西流之水止此。余蓋從應感南下三里,過此一水復南上,則會仙北屬大山之脊也。脊東之水西出會仙之南,其南又有大山,東北而屬於應感後之大山,夾此水西去,其中塢落為九坊,乃新城之五十一都也。$ ,復循山北陰崖而行,屢有飛澗從山巔墜下,路橫越澗上〔流者五、六次,〕下復成溪。又三里,得橫木棧崖。又二里,直轉軍峰之北,仰望峰頂猶刺天也,有石澗自峰頂懸凹而下,蓋北溪之源矣。渡溪〔二百步,〕復上一嶺,始與北來大路合,遂高南向峰頂,而上無重峰之隔矣。自東北路口西上一里,至北嶺度脊處,有空屋三間,中有繩牀土灶而無人居,其西下〔為〕宜黃之道,東即所從來大道也。自此南上,鑿蹬疊級,次第間出,蹈空而上,道甚修廣,則進賢金父母所助而成者。自此愈上愈高,風氣寒厲,與會仙異矣。〔自分道處至絕頂,悉直上無曲墜,共四千三百步,抵軍峰巔。〕登頂下望,五六尖峰自西南片片成隊而來,乃閩中來脈也。至絕頂之南,圓亙為著棋峰,亭亭峭削,非他峰所及。〔蓋自南豐來,從車盤嶺南面上,不及北道之辟;然經著棋峰棧石轉崖,度西峽中,躡蹬攀隙,路甚奇險。余從北道望見之,恨不親歷。〕北起為絕頂,則石屋中浮,丘、王、郭三仙像共列焉。其北度之脈,則空室處。其北又起一峰,直走而為王仙峰,東下而為麻姑,東北下而為雲蓋,以結建昌者也。自著芉峰夾中望,下有洞穹然,攀箐掛石而下,日尚下午,至洞已漸落虞淵,亟仍攀躡而上,觀落日焉。   十三日  白赤丸如輪,平升玉盤之上,遙望日下,白氣平鋪天末,上有翠尖數點,則會仙諸峰也。仍從頂北下,十里,至空屋岐路處,遂不從東而從西下,里許而得混元觀,則軍峰之北下觀也。其地已屬撫之宜黃。〔聞山南車盤來道亦有下觀云。〕循水北下,兩山排闥,水瀉其中,無甚懸突飛洄之態。又下五里,始至澗底,此軍峰直北之水也。既下山,境始開。又山一層橫列於外,則魚牙山也。又有一水自西南來,此軍峰西壑之水,至此與北澗會。循水東北又五里,過袈裟石。綰兩澗之口,水出其間,百家之聚在其外,曰墟上。又有一水亦自西南來會,則魚牙山之水也,與大溪合而北,西轉下宜黃,為宜黃之源云。自墟上東北岐,路溯一小溪,十里至東源。東向上嶺,三里而登其上,曰板嶺。其水西流入宜,東南流入豐,東北流亦入宜,蓋軍峰北下之脊也。越嶺而東,一里,復得坪焉。山溪瀠洄,數家倚之,曰章嶺。竟塢一里,水東出峽間,下墜深坑,有路隨之,想走南豐道也。其水東南去,必出南豐,則章嶺一隙其為南豐屬明矣。水口墜坑處,北有一徑亦漸下北坑,則走下村道矣。亦漸有溪北自下村出七里坑,達楓林而下宜黃,則下村以北又俱宜黃之屬。是水口北行一徑,即板嶺東度之脊也,但其脊甚沛而狹,過時不覺耳。下脊,北五里,至下村。又北二里,水入山夾中,兩陒逼$ 待附舟者,久而後行。是早密雲四布,時有零雨。三十里,西至叫岩。瀕溪石崖盤突,下插深潭,澄碧如靛,上開橫竇,回亙峰腰,〔穿穴內徹,如行廊閣道,窗櫺戶牖都辨。〕崖上懸書「漁翁隱次」四大字,崖右即有石磴吸波。急呼舟子停舟而上。列石縱橫,穿一隙而繞其後,見一徑成蹊,遂溯源入壑。其後眾峰環亙,積翠交加,心知已誤,更欲窮源。壑轉峰回,居人多截塢為池種魚。繞麓一山家,廬雲巢翠,恍有幽趣。亟投而問之,則其地已屬興安。其前對之山圓亙而起者,曰團雞石嶺,是為鉛山之西界。團雞之西即叫岩寺也。叫岩前臨大溪,漁隱崖突於左,又一崖對突於右。右崖之前,一圓峰兀立溪中,正如揚子之金、焦,潯陽之小孤,而此更圓整,所稱印山也。寺後岩石中虛,兩旁回突,庋以一軒,即為叫岩。岩為寺蔽,景之佳曠,在漁隱不在此也。叫岩西十里為弋陽界,又有山方峙溪右,若列屏而整,上有梵宇,不知其名,以棹急不及登,蓋亦奇境也。又三十里,日已下舂,西南漸霽,遙望一峰孤插天際,詢之知為龜岩,在贿陽南十五里。余心豔之,而舟已覓貴溪者,不能中止。又十里至弋陽東關,遂以行李托靜聞隨舟去,余與顧僕留東關外逆旅,為明日龜岩之行。夜半風吼雨作。   二十日  早起,雨不止。平明持蓋行,人弋陽東門。其城南臨溪上,溪至此稍遜而南,瀕城乃⊥濬支流為濠,下流復與溪合。雨中過縣前,又西至西南門,遇一龜岩人舒姓者欲歸,遂隨之出城。過濠梁,三里,渡大溪。溪南有塔,乃弋陽之水口也。自是俱從山岡行,陀石高下,俱成塊而無紋,纖土不受也。時雨愈甚,淋漓雨中,望龜峰杳不可睹。忽睹路口一峰,具體而小,疑即夜來插天誘余者,詢之知為羊角嶠,其去龜峰尚五里也。比至,遙望一峰中剖如門。已而,門之南忽岐出片石如圭,即天柱峰也。及抵其處,路忽南去。轉而東入,先過一堰,堰南匯水一池,即放生池也。池水兩浸崖足。循崖左鑿石成棧,〔即展旗峰也。〕上危壁而下澄潭,潭盡,竹樹扶疏,掩映一壑,兩崖飛瀑交注,如玉龍亂舞,皆雨師山靈合而競幻者也。既入,忽見南崖最高處,一竅通明,若耳之附顱,疑為白雲所凝,最近而知其為石隙。及抵方丈,則庭中人立而起者不一,為雲氣氤氳,隱現不定。時雨勢彌甚,衣履沾透,貫心上人急解衣代更,爇火就炙,心知眾峰之奇,不能拔雲驅霧矣胉是日競日夜雨,為作《五緣詩》。晚臥於振衣台下之靜室中。   二十一日  早起,寒甚,雨氣漸收,眾峰俱出,惟寺東南絕頂尚有雲氣。與貫心晨餐畢,即出方丈中庭,指點諸勝。蓋正南而獨高者為寨頂,頂又有石如鸚$ 其上,東眺黃仙峰,已不能比肩;南眺軍峰,直欲競峻;芙蓉之南,有陳峰山在十里內,高殺於芙蓉,而削峭形似,蓋芙蓉之來脈也。憑眺久之,從峰北小徑西下里許,與石坪西來之大道合。又下五里,忽路分南北。始欲從南,既念大路在北,宜從北行,遂轉而北,始有高篁叢木。又西下一里,始有壑居塍壠,名曰爛泥田。復逾嶺西下一里,更循嶺而登二里,直躡峰頭,名曰揭燭尖。從尖西南下二里,是為南坑。有澗自東南來,四山環繞,中開一壑,水口緊束,灣環北去。有潘、吳二姓綰水口而居,獨一高門背水朝尖,雄撮一塢之勝。隨水出其後,數轉而出,一里,有水自北而來,二水合而南,路隨之。一里,轉而西,共八里,西逼高峰,有水自南來會,合而北去,有橋跨之,曰港口橋。循左麓而北,又轉西行,北渡溪,共五里,得大塢,曰上坪。過上坪石樑,水注而北,路西折登山,迤邐而上,五里至杉木嶺。逾嶺下二里,山塢緊逼,有故家宅,其中曰君山,皆黃氏也。飯而出隘,五嶺上矮嶺。逾嶺共五里,出楊坊,南行為坑陰,乃宜邑鉅聚。西行七里,宿車上。   二十日  雞再鳴,自車上載月西行,即與大溪遇。〔想即墟上之溪,自南而北者,發源軍峰,經坑陰至此。〕已而溪直南下,路西入山。又五里,登嶺。又三里,逶迤至嶺隘,有屋跨其間,曰黃嶺。下嶺二里,大溪復自南來。渡溪,天始明,山始大開。隨溪西北行五里,有塔立溪口小山上,塔之西北即宜黃城也。又有一大溪西南自東壁巡司來,直抵城東,有長木橋之;水遂北與東溪合,有大石橋架其上,曰貫虹;再北,則一小溪循城西北而東入大溪,亦有橋跨其上,曰豐樂。   是日抵宜黃東門貫虹橋之旅肄,覓得靜聞,始出,亟呼飯飯靜聞,與之北過豐樂橋,上獅子岩。岩回盤兩層,兀立三溪會合之北衝,大溪由此北下撫州者也。已而叩經城北,至新城北門。北一里,過黃備橋。又西北一里,北入山,得仙岩。岩高峙若列錦層,上穹下逼,其西垂忽透壁為門,穿石而入,則眾山內閟,若另一世界。而是岩甚薄,不特南面壁立,而北面穹覆更奇,其穿透之隙,正如度之通天岩,亦景之最奇者也。三里,仍入城之搗門。蓋是城東瀕溪為舊城,而西城新辟,一城附其外,繚繞諸峰,因之高下。經城三里,出南門。循東壁南來之溪西南行,五里,過四應山之東麓。又十五里,有小峰兀立溪上作猙獰之狀,其內有譚襄敏墓焉。又二里,過玉泉山下,山屏立路右若負扆,仰瞻峭拔,有小廬架崖半。欲從之,時膝以早行,忽腫痛不能升。又隨大溪南行三里,有小溪自西來注,即石蛩之下流也,始舍大溪溯小溪,折而西入三里$ 望,數丈輒合,內墜淵黑,亦抵水。又西過一石隙,西北有石,平庋錯萼中,絕勝瓊台。乃南轉為记陽。洞西向,洞口飛石,中門為兩。門左一側壑匯水,由水竇東通於內,右有曲穴北轉,內甚淒暗,下墜深潭,蓋南北皆與水會焉。又南轉西南山麓,為南華洞。洞南向,勢漸下,匯水當門,可厲入。深入則六洞同流。五洞之底,皆交連中絡,惟北牖則另辟一水竇,初不由洞中通云。聞昔〕唐宋時,西江之水東瀠榕樹門,其山匯於巨浸中,是名西湖。其諸紀游者,俱〔雲〕「乘舟載酒而入」。今則西江南麵,湖變成田,滄桑之感有餘,蕩漾之觀不足矣。   余初至朝陽寺,為東洞僧月印導,由殿後入洞,穿老君之側上,出山北,乃西過白雀、嘉蓮,皆北隅之洞也。西南轉平石台,是日甫照不能停,乃南過夕陽,此西隅之洞也。又南轉而東,過南華,則南隅之洞云。麾欲從此涉水而入,月印言:「秋〔冬〕水涸蟲蟄,方可內涉;今水大,深處莫測,而蛇龍居焉,老僧不能導。請北游北牖,可炊焉。茲已逾午矣。」余從之,乃東過西湖神廟,又北轉過朝陽,別月印,逾〔隱山〕東北隅。其處石片分裂,薄若裂綃,聳若伸掌,石質之異,不可名言。有一石峰,即石池一方,下浸北麓,其內水時滴瀝,聲如宏鐘。西入北牖庵,令顧僕就炊於庵內,余與靜聞分踞北牖洞西窗上,外攬群峰,內鬫洞府。久之出,飯庵前松蔭下。復由老君洞入,仍次第探焉。   南抵南華,遇一老叟曰:「此內水竇旁通,雖淺深不測,而余獨熟經其內。君欲入,明當引炬以佐前驅。」余欲強其即入,曰:「此時不及,且未松明。」及以詰旦為期。余乃南隨西江之東涯,仍一里,過武勝門,又南循城西一里,過寧遠門。由正街南渡橋,行半里,復東入岐。路循西江南分之派,行一里,抵漓山。山之東即漓江也,南有千手觀音庵。從山之西麓轉其北,則漓水自北,西江自西,俱直搗山下,山怒崖鵬騫,上騰下裂,以厄其衝,置磴上盤山腰,得雉岩寺。時已薄暮,遂停囊岩寺。遇庠友楊子正,方讀書其間,遂從其後躋石峽,同躡青蘿閣,謁玉皇像。余與子正倚閣暮談至昏黑,乃飯岩寺而就枕焉。   初五日  是為端陽節。晨起,雨大注,念令節名山,何不暫憩,乃令顧僕入城市蔬酒。余方憑檻看山,忽楊君之窗友鄭君子英、朱君兄弟超凡、滌俱至,蓋俱讀書青蘿閣。上午雨止,下雉岩寺,略紀連日遊轍;而攜飲者至,余讓之,出坐雉岩寺亭,楊、鄭四君復以柬來訂。當午,余就亭中,以蒲酒、雄黃自酬節意。下午,四君攜酒至,復就青蘿飲之。朱君有家樂,效吳腔,以為此中盛事,不知余之厭聞也。時方禁龍舟,舟$ 而雷聲復殷殷促人,時舟已先移興平,遂出洞。由洞左循麓溯江,草深齊項,半里,達螺螄峰下。其峰數盤而上,層累若螺螄之形,而卓聳壓於群峰,乃興平東南水口山也。以前岩在鉅下,土人即指為螺螄岩。余覺岩在螺峰之南,雙岐低峰之麓,及入岩讀碑,而後知其為蛟頭,非螺螄也。螺螄以峰勝,蛟頭以岩勝,螺螄穹而上盤,蛟頭垂而下絡,不一山,亦不一名也。繞螺螄又二里,及舟,入半里,少艤興平。其地有溪自東北來,石山隙中,遙見巨嶺亙列於內,即所趨恭城道也。崖上有室三楹,下臨江渚,軒欄橫綴,為此中所僅見,額曰「月到風來」,字亦飛逸,為熊氏書館。余闖入其中,竟不見讀書人也。下舟已暮,又北二里而泊。   二十六日  昧爽發舟,西北三里,為橫埠堡,又北二里為畫山。其山橫列江南岸,江自北來,至是西折,山受齧,半剖為削崖;有紋層絡,綠樹沿映,石質黃紅青白,雜彩交錯成章,上有九頭,山之名「畫」,以色非以形也。舟人泊舟畫山下晨餐。余遂登其麓,與箇聞選石踞勝,上罨彩壁,下蘸綠波,直是置身圖畫中也。崖壁之半,有洞北向,望之甚深,上下俱無所著足。若緣梯綴級於石紋之間,非直空中樓閣,亦畫裡岩棲矣。   〔返而登舟,〕又北一里,上小散灘。又北二里,上大散灘。又北七里為鑼鼓灘,灘有二石象形,在東岸。其處江之西涯,有圓峰端麗;江之東涯,多危巖突兀。〔其山南岩竅,有水中出,緣突石飛下墜江,勢同懸瀑。粵中皆石峰拔起,水隨四注,無待破壑騰空。此瀑出崇竅,尤奇絕。〕        又北八里,過攔州。〔西北岸一峰純透,初望之,疑即龍門穿穴,以道里計之,始知另穿一峰,前以夜棹失之耳。〕舟轉西北向,又三里,為冠岩。〔先是江東岸嶄崖,丹碧煥映,彩豔畫山。冠岩即在其北,〕山上突崖層出,儼若朝冠。北面山麓,則穹洞西向臨江,水自中出,外與江通。棹舟而入,洞門甚高,而內更宏朗,〔悉懸乳柱,惜通流之竇棪伏,無從遠溯。〕壁間有臨海王宗沐題詩,詩不甚佳,時屬而和者數十人,俱鎸於壁。覘玩久之,棹舟出洞,〔望隔江群峰叢合,憶前攔州所見穿山當正對其西,惜〕溪回山轉,〔並其峰亦莫能辨識。頃之,〕矯首北見皎然一穴,另懸江東峰半,即近在冠岩之北。急呼舟人艤舟登岸,而令其以舟候於南田站。余乃望東北峰而趨,一里,抵山腋。先踐蔓凌巉,既乃伏莽穿棘,半里逾嶺坳。度明穴在東,而南面之崖絕不可攀,反循崖北稍下懸級,見有疊石阻隘者,知去洞不遠矣。益北下,則洞果南透。其山甚薄,上穹如合掌,中罅。北下俱巨石磊落,南則峭崖懸亙,故登洞之$ 有洞,門西向,高懸欹側,亦翳於草莽,俱未及登。   三層閣在參府廳事東,陸公所新構也。長松環蔭,群峰四合,翛然有遺世之想。松風亭在署后土山之巔,松蔭山色,遙連埤堄,月色尤佳。余下榻於〔三〕層閣,幾至忘行。陸公餞余於松〔風〕亭,沉醉月夜,故以終記。   三里:一曰上無虞裡,一曰下無虞裡,一曰順業裡。八寨:西界者曰寨壘、都者、剝丁,東界者曰羅洪、西與左營對。那良、古卯、古缽、何羅。   三鎮:中曰周安,北曰蘇吉,西南曰古鵬。   貫八寨之中者,南自後營,北抵周安,極於羅木渡。其中有那歷、玄岸、藍澗、橋藍諸村,南北十餘里。昔乃順業裡及周安之屬,今為八寨餘黨所踞。八寨交通,而三里之後門不通矣。   三里〔周圍石峰,中當土山盡處,風氣含和,獨盛於此;土膏腴懿,生物茁茂,非他處可及。〕〔所藝禾穡特大,恒種一郭,長倍之,性柔嘉,亦異庶土所植。〕畜物無所不有。雞豚俱食米飯,其肥異常。鴨大者重四斤而方。此邦鯽魚甚艱,長僅逾寸,而〔此地あ獨有長四五寸者。三里出孔雀。風俗:正月初五起,十五止,男婦答歌曰「打跋」,舉國若狂,亦淫俗也。果品南種無丹荔,北種無核桃,其餘皆有之。春初,枸杞芽大如箸雲,采於樹,高二三丈而不結實鲋瀹其芽實之入口,微似有苦而帶涼,旋有異味,非吾土所能望。木棉樹甚高而巨,粵西隨處有之,而此中尤多。春時花大如木筆,而紅色燦然,如雲錦浮空,有白鳥成群,四面翔繞之,想食啄其叢也。結苞如鴨蛋,老裂而吐花,則攀枝花也,如鵝翎、羊絨,白而有光。雲泗城人亦有練之為布者,細密難成,而其色砭黃,想雜絲以成之也。相思豆樹高三四丈,有莢如皂莢而細,每枝四五莢,如攢一處,長一寸而大僅如指。子三四粒綴英中,冬間莢老裂為兩片,盤縮如花朵,子猶不落。其子如豆之細者而扁,色如點朱,珊瑚不能比其彩也。余索得合許。竹有中實外多巨刺者,叢生而最大;有長節枝弱不繁者,瀟灑而頗細;如吾地之聳節虛中,則間有之而無巨者;又一種節細而平,僅若綴一縷而色白,可為杖,土人亦曰粽竹,出三鎮之蘇吉;其地亦有方竹,止在下數節而不甚端。   十四日  晨起,陰雲四布,即索騎游東岩。岩在東石峰之麓,由獨山入隘,度土山一重,共三里抵其下。有石筍一圓,傍石峰西麓,岩在石筍之上。〔遙見當峰半,一門西向高懸,則西洞後穿別竅。〕由南麓上躋,有兩門並列,暗洞在東,明岩在西,二門俱南向。先入明岩,中高敞平豁,後一石蕊中懸。穿蕊而入,〔下墜小穴,上則垂乳窈窕,圍成龕,極玲瓏纖幻。龕中圓且峻,貯$ 行。又一里,有墟在路左,又有村在西山下,是曰黃村,則宜山西南之鄙矣。有全州道人惺一者,新結茅於此,遂投宿其中。是日尚有餘照,余足為草履所損,且老僧慧庵聞郡尊時以朔日行香寺中,欲明日先回,故不復前。   二十九日  復從黃村墟覓一導者,別慧庵南向行。一里,有村在西麓,曰牛牢村。有一小水在其南,自西山峽中出,東人南來之溪,行者渡小水,從二水之中南向循出行。又一里餘,有岩突西峰之麓,其門東向,披棘入之,中平而不深。其南峰回塢夾,石竅縱橫,藤蘿擁蔽,則山窮水盡處也。蒙密中不知水何出,但聞潺潺有聲,來自足底耳。從此半里,躡級西上,石脊崚嶒。逾坳而西,共一里而抵其下,見有溪自西南來,亦抵坳窟之下,穿其穴而東出,即為黃村上流者也。又南半里,乃渡其水西南行,山復開,環而成塢。二里,有村在西麓,是為都田村,一曰秦村,乃永順司之叔鄧德本所分轄者。又南二里,復渡其水之上流,其水乃西北山腋中發源者,即流入都田隘西穴,又東出而為黃村之水者也。又東南一里,陟土山之岡,於是轉出嶺坳,西向升降土岡之上,二里,為大歇嶺。石山又開南北兩界,中復土脊盤錯,始見多靈三峰如筆架,高懸西南二十里外。僩嶺,又西南行夾塢中三里,乃西向升土山。其山較高,是為永順與其叔分界,下山是為永順境。   西由塢中入石山峽,漸轉西北行,其地寂無人居,而石峰離立,〔色青白成紋,態鬱紆若縷刻,〕色態俱奇。五里,路右有二岩駢啟,其門皆南向,東者在麓,可穿竅東出,而惜其卑;西者在崖,可攀石以上,而中甚幻。由門後透腋北入,狹竇漸暗,凌竇隙而上,轉而南出,已履洞之上年。其下石板平如砥,薄若葉,踐之聲逢逢如行鼓上,中可容兩三榻。南有穴,下俯洞門,若層樓之窗,但自外望之,不覺其上之中虛耳。其結構絕似會仙山之百子岩,但百子粗拙而此幻巧,百子藉人力,而此出天上,勝當十倍之也。         坐久之,乃南下山,復西北行。一里,路漸降ギ北望石峰之頂,有岩蛩然,其門東南向,外有朱痕,內透明穴,乃石樑之飛架峰頭者。下壑半里,轉而南,始與溪遇。其水西南自八洞來,至此折而西向石山峽中。乃絕流渡,又南二里,西望有村在山塢中。是為八洞村。又南一里,復南渡溪。過溪復南上,循山一里,轉而東南行一里半,直抵多靈北麓。路左有土山,自多靈夭矯下墜。其後過腋處,有村數家,是為墳墓村,不知墓在何處也。從其前又轉而西南行,一里下山,絕流渡溪,其溪自南來,抵石山村之左,山環壑盡,遂搗入石穴,想即八洞溪之上矣。過溪又半里,北抵$ 一里,與前來溫泉渡西大道合,始純南行。六里,入北城門。見有二女郎,辮發雙垂肩後,手執紈扇,嫣然在前,後有一老婦隨之,攜牲盒紙錠,將掃墓郊外。南中所見婦女,纖足姣好,無逾此者。入城一里半,飯於東關,乃出,逾巨石樑,遵大道東北行。半里,有小溪自東塢來,溯之行。從橋南東去,三里半,上坡。又一里,逾東安哨嶺。嶺不甚峻,東北從橫亙大山分隴西南下,為安寧東第一護城之砂者也。過嶺東下,始見沙河之水,自東北來。隨其塢東入,過站摩村,共十五里,為始甸鋪。又四里,過龍馬山,屼屼北透,橫亙大山之南。路繞其前而東,又四里,始與沙河上流之溪遇。有三鞏j樑東轗其上,是曰大橋。其水自東北進耳二尖峰西、棋盤山南峽來,西南至安寧城東,南入於螳川者也。又半里,東上坡,宿於高梘橋村。   二十八日  平明,東行一里半,上坡,為安寧東界,由此即為昆明地。陂陀高下,以漸升陟而上,八里,其塢自雙尖後進耳山來,路遂由南隴上。又二里,山坳間有聚廬當尖,是為碧雞關。蓋進耳之山峙於北,羅漢之頂峙於南,此其中間度脊之處,南北又各起一峰夾峙,以在碧雞山之北,故名碧雞關,東西與金馬遙對者也。關之東,向東南下為高嶢,乃草海西岸山水交集處,渡海者從之;向西北下為赤家鼻,官道之由海堤者從之。余時欲游進耳,遂西北下坡半里,循西山北行。二里,有村在西山之麓,是為赤家鼻。大道由其前北去,乃西折而入村。村倚山而廬。有池瀦坡側,大不逾五尺,村人皆仰汲焉。中復有魚,有垂釣其上者,亦龍潭之淺者也。由池南上坡,嶺道甚峻。半里,登岡上,稍北而曲,有坊當道,則進耳山門外坊也,其寺尚隔一坑。由坊西望,見寺後大山環於上,此岡繞於前,內夾深坑,旋轉而入,若耳內之孔,寺臨孔上盤朵邊,闈「進耳」取名之義,非身履此岡,不見其親切也。進坊,西向沿坑入,半里,有岐西逾大山之坳;而入寺之路,則沿坑南轉。盤崖半里,西上入寺中。寺門東向,登其殿,頗軒爽,似額端,不似耳中也。方丈在殿北,有樓三楹在殿南。其樓下臨環坑,遙覽滇海,頗如太華之一碧萬頃,而此深遠矣。入方丈,有辛貢士伯敏者,迎款慇懃。僧寶印欲具餐,辛揮去,令其徒陳履、陳履溫。及其弟出見,且為供葷食。復引余登殿南眺海樓,坐談久之。余欲趨棋盤山,問道於寶印。寶印曰:「由坊東下山,自赤鼻山寶珠寺上為正道,路且三十里。由此寺北,西逾大山之坳,其路半之,但空山多岐,路無從覓耳。」乃同辛君導余從殿後出,遂北至坳下東來岐路,始別去。余乃西上,半里逾坳,半里西北稍下,一里涉中窪$ 亦以獻歲周花甲,余乃錄除夕下榻四詩為祝。仍五里,至天香廬側,又躡峻二里而登莘野樓,則白雲、翠月、玄明諸靜侶皆在。進餐後,遂同四長老遍探林中諸靜室。宛轉翠微間,天氣清媚,茶花鮮嬌,雲關翠隙,無所不到。先過隱空,為留盒茗。過蘭宗、野愚,俱下山。過玄明,啜茗傳松實。過白雲,啜茗傳茶實。  過體極靜廬,預備茶盒以待。下午,仍飯於莘野樓。四長老強余騎,從西垂下二里,過蘭陀寺西,從其前東轉,乃由幻住前下坡,四里,歸悉檀。   初七日  晨起,大覺寺遍周令其徒折柬來招,余將赴之,適艮一、蘭宗至,又有本寺復吾師自摩尼寺至,野愚師又至,遂共齋本剎。下午,野愚、蘭宗由塔盤往大士閣,余赴大覺之招。小食後,腹果甚,遂乘間往寂光,錄前所未竟碑。仍飯於大覺,而還悉檀宿。   初八日  飯後,四長老候往本無塔院,蓋先期以是日祭掃也,余從之。由寺左龍陞東下一里,又過一東腋水南行半里,則龍砂內支,自東而西突,與中支大士閣之峰,夾持於悉檀之前,其勢甚够。悉檀左右前後諸水,俱由此出。路由嶺坳南度,余同弘辨、莘野特西探其嶺。隔峽西眺,中支南突,至此而盡,大士閣倚其下,乃天然鎖鑰,為悉檀而設者也。   仍還由大路,循東嶺而南,半里,為靜聞瘞骨處,乃登拜之。   又南一里,則龍砂外支,又自東嶺分突而西,與西支傳衣之峰對,亦夾持於悉檀之前,其勢甚雄。大士閣東龍潭諸水,閣西瀑布諸水,悉由此而出。此嶺為一山之龍砂,而在悉檀為尤近,即雞足前三距中之東南支也。其脈自絕頂東亙,屏立空中,為羅漢壁、獅子林、點頭峰、九重崖後脊。中支由羅漢壁下墜而止於大士閣,東支由九重崖東南環為此嶺,若臂之內抱,先分一層為內砂,與中支大士閣對,又紆此層為外砂,與西支傳衣後峰對。   其勢自東而西突,其度脊少坳如馬鞍,故昔以馬鞍嶺名之。余初入雞山抵大覺,四顧山勢,重重回合,叢林淨室,處處中懸,無不恰稱,獨此處欠一塔,為山中缺陷。及至悉檀,遙顧此峰尤奇,以為焉得阿育王大現神通於八萬四千中,分一靈光於此。既晤弘辨,問仙陀何在?曰:「在塔盤。」問塔盤何在?則正指此山也弼時尚未豎塔心,不能遙矚,自後則瞻顧如對矣。人謂雞山前伸三距,惟西支長,而中東二支俱短,非也。中支不短,不能獨懸於中,令外支環拱。西支固長,然其勢較低,蓋虎砂正欲其低也。若東支之所謂短者,自其環抱下墜處言之,則短,自其橫脊後擁處言之,則甚長而崇,非西支之可並也。   蓋西支繚繞而卑,虎砂也,而即以為前案;東支夭矯而尊,龍砂也,而兼以為$ 之道,由是而西逾之,從楊村而達焉。   由村南東盤東突之嘴,共里餘,南轉而得羅尤邑,亦百家之聚也。   其處有溫泉,在村窪中出,每冬月則沸流旷注,人爭浴之,而春至則涸成污池焉。水止而不流,亦不熱矣。有二池,一在路旁,一在環堵之內,今觀之,與行潦無異。   土人言,其水與蘭州溫泉彼此互出,溢於此則彼涸,溢於彼則此涸。大意東出者在秋冬,西出者在春夏,其中間隔重巒絕箐,相距八十里,而往來有時,更代不爽,此又一異也。   村中有流泉自西峽出,人爭引以灌,與溫泉不相涉。其上有石龍寺,以晚不及探,遂由大道北返。四里,北越一橋,橋北有居廬,為水寨村。從村北折而西,望金華山石門之峽,高懸雙闕,如天門敻峙。又二里,北抵州治,入南街,又里餘而返寓。   十五日  余欲啟行,聞楊君喬梓言莽歇嶺為一州勝處,乃復為一日停。命擔者裹飯從游,先從崖場入。崖場者,在金華北峰之下,有澗破重壁而東出,剖層峰為二,其內皆雲舂水碓,極幽寂之致。莽歇正道,當從南崖上;余意披峽而西,由峽底覓道上,更可兼盡,遂溯流入。始緣澗北,不得入。仍渡澗南西入,南崖之上,即昨桃花迷塢處,而此當其下嵌。矯首兩崖逼霄,但謂澗底流泉,別有天地,不復知峰頭春色,更占人間也。曲折三里,只容一溪宛轉,亂舂互答。既而峰回峽轉,前嶺西亙,夾澗北來,中壑稍開,環崖愈嵌,路亦轉北,而回眺西南嶺頭,當是莽歇所在,不應北入。適有樵者至,執而問之,曰:「此澗西北從後山來。莽歇之道,當從西亙之嶺,南向躡其脊,可得正道。余從之。   遂緣西亙嶺西南躋之,雖無路徑,方位已不出吾目中。一里餘,遂南躡其北突之脊,東來之路,亦逾此轉南矣,遂從之。   此峰自金華山北向橫突,從此下墜,前盡於崖場峽口,後盡於所逾之脊。   其西又有山一支,亦自南北向橫突金華山之後,而為北下之峽。蓋二山俱從西南老君山來,分支並馳,中夾成箐,石崖盤錯,即所謂莽歇嶺也。於是循金華山之西南向二里,又漸下者半里,而抵箐中,其箐南來,東崖即金華北嶺之後,西崖是為莽歇,皆純石危亙,駢峽相對,而路當其下。先有一崖,北向橫障箐中,下嵌成屋,懸覆二丈餘,而東北一石下垂,如象鼻柱地,路南向無隙。從象鼻卷中,傍東崖上透,遂歷覆崖之上,望東西兩崖,俱有石庋壁覆雲,而西崖尤為突兀,上露兩亭,因西向躡危登之。   其亭皆東向,倚崖綴壁,浮嵌欹仄,而南列者較大,位佛像於中。左壁有泉自石罅出,下涵小池而不溢。   北亭就嵌崖|路,摭虛而過,得片石冒亭其上,三$ 處相近,即後山所謂筆架山之東峰矣;一分岐向西南,溯寺南第十九澗之峽,北行六里而至波羅岩。   波羅岩者,昔有趙波羅棲此,朝夕禮佛,印二足跡於方石上,故後人即以「波羅」名。波羅者,乃此方有家道人之稱。其石今移大殿中為拜台。   時余與何君喬梓騎而行。   離寺即無樹,其山童然。一里,由岐向西南登。四里,逾嶺而西,其嶺亦南與對山夾澗為門者。   澗底水細,不及清碧,而內峽稍開,亦循北山西入。又一里,北山有石橫疊成岩,南臨深壑。壑之西南,大山前抱,如屏插天,而尖峰齒齒列其上,遙數之,亦得十九,又蒼山之具體而微者。岩之西,有僧構室三楹,庭前疊石明淨,引水一龕貯岩石下,亦饒幽人之致。僧瀹茗炙面為餌以啖客。久之乃別。   從舊路六里,過大雲堂,時覺宗相待於斑山,乃復入而觀寫韻樓。樓已非故物,今山門有一樓,差可以存跡。問升庵遺墨,尚有二扁,寺僧恐損剝,藏而不揭也。僧復具齋,強吞一盂而別。   其前有龍女樹。   樹從根分挺三四大株,各高三四丈,葉長二寸半,闊半之,而綠潤有光,花白,大於玉蘭,亦木蓮之類而異其名。時花亦已謝,止存數朵在樹杪,而高不可折,余僅折其空枝以行。   於是東下坡,五里,東出大道,有二小塔峙而夾道;所出大道,即龍尾關達郡城者也。其南有小村曰上睦,去郡尚十里。乃遵道北行,過七里、五里二橋,而入大理郡城南門。   經大街而北,過鼓樓,遇呂夢熊使者,知夢熊不來,而乃郎已至。   以暮不及往。颔  乃出北門,過吊橋而北,折而西北二里,入大空山房而宿。   十四日  觀石於寺南石工家,何君與余各以百錢市一小方。何君所取者,有峰巒點綴之妙;余取帥黑白明辨而已。   因與何君遍遊寺殿。是寺在第十峰之下,唐開元中建,名崇聖。寺前三塔鼎立,而中塔最高,形方,累十二層,故今名為三塔。塔四旁皆高松參天。其西由山門而入,有鐘樓與三塔對,勢極雄壯;而四壁已頹,簷瓦半脫,已岌岌矣。樓中有鐘極大,徑可丈餘,而厚及尺渔為蒙氏時鑄,其聲聞可八十里。樓後為正殿,殿後羅列諸碑,而中谿所勒黃華老人書四碑俱在焉。其後為雨珠觀音殿,乃立像鑄銅而成者,高三丈。鑄時分三節為范,肩以下先鑄就而銅已完,忽天雨銅如珠,眾共掬而熔之,恰成其首,故有此名。其左右迴廊諸像亦甚整,而廊傾不能蔽焉。自後歷級上,為淨土庵,即方丈也。前殿三楹,佛座後有巨石二方,嵌中楹間,各方七尺,厚寸許。北一方為遠山闊水之勢,其波流瀠折,極變化之妙,有半舟庋尾煙汀間。南一方為高峰疊障之觀,$ 其西,長丈五尺,而狹僅尺餘,正如天台之石樑。南崖亦峻,不能通路。出南崖上,俯而瞰之,毛骨俱悚。又西里餘,折而北,其溪下嵌甚微。又北,風雨大至。北三里餘,數家倚西山人,是為潭子鋪,其地為趙州屬。   北五里,轉而西,又北十五里,有溪自西峽來入,是為核桃箐。渡箐溪,又北五里,有三四家倚西山下,是為茅草房,溪兩旁至此始容斲崖之塍,然猶桮棬听綴於箐底也。是曰,榆道自漾濞下省,趙州、大理、蒙化諸迎者,碟躞雨中。其地去四十裡橋尚五里,計時才下午,恐橋邊旅肆為諸迎者所據,遂問舍而托焉,亦以避雨也。   二十一日 澠雞再鳴,促主者炊,起而候飯。天明乃行,雲氣猶勃勃也。北向仍行溪西,三里餘,有亭橋跨溪上,亭已半圮,水沸橋下甚急,是為四十里橋,橋東有數家倚東崖下,皆居停之店,此地反為蒙化屬。蓋橋西為趙州,其山之西為蒙化,橋東亦為蒙化,其山之東為太和,犬牙之錯如此。   至是始行溪東,傍點蒼後麓行。七里餘,有數十家倚東山而廬,夾路成巷,是為合江鋪。至是始望西北峽山橫裂,有山中披為隙,其南者,余所從來峽也;其北來者,下江嘴所來漾濞峽也;其西南下而去者,二水合流而下順寧之峽也。峽形雖遙分,而溪流之會合,尚深嵌西北峽中,此鋪所見,猶止南來一溪而已。   出鋪北,東山餘支垂而西突,路北逾之,遂並南來溪亦不可見,蓋餘支西盡之下,即兩江會合處,而路不由之也。   西北行坡嶺者四里,始有二小流自東北兩峽出。   既而盤曲西下,一澗自東北峽來者差大,有亭橋跨之,亭已半圮,是為亨水橋。蓋蒼山西下之水,此為最大,亦西南合於南北二水交會處。然則「合江」之稱,實三流,不止漾水、濞水而已也。   從橋西復西北逾一小嶺,共一里,始與漾水遇。   其水自漾濞來經此,即南與天生橋之水合,破西南山峽去,經順寧泮山而下瀾滄江。路溯其東岸行。其東山亦蒼山之北支也,其西山乃羅均南下之脈,至此而迤邐西南,盡於順寧之泮山。   北行五里,有村居夾而成巷,為金牛屯。出屯北,有小溪自東山出,架石樑其上,側有石碑,拭而讀之,乃羅近溪所題《石門橋詩也。題言石門近在橋左,因矯首東望,忽雲氣迸坼,露出青芙蓉兩片,插天拔地,駢立對峙,其內崇巒疊映,雲影出沒,令人神躍。亟呼顧僕與寺僧,而二人已前,遙追之,二里乃及。方欲強其還,而一僧旁伺,問之,即石門旁藥師寺僧也。言門上有玉皇閣,又有二洞明敞可居,欣然願為居停主。乃東向從小路導余,五里,抵山下,過一村,即藥師寺也。遂停杖其中。其僧名性嚴,坐余$ 濟庵,有僧施茶於此,是即所謂江坡頂也。出其南,西瞰峽底,濁流一線繞東南而去,下嵌甚深,隔流危崖崪嵂,上截雲嵐而下齧江流者,即羅岷山也。   瀾滄江自吐蕃嵯和哥甸南流,經麗江、蘭州之西,大理、雲龍州之東,至此山下,又東南經順寧、雲州之東,玽下威遠、車裡,為撾龍江,入交趾至海。   《一統志》謂趙州白厓瞼禮社江,至楚雄定邊縣合瀾滄,入元江府,為元江。余按,瀾滄至定邊縣西所合者,乃蒙化漾濞、陽江二水,非禮社也;禮社至定邊縣東所合者,乃楚雄馬龍、祿豐二水,非瀾滄也。然則瀾滄、禮社雖同經定邊,已有東西之分,同下至景東,東西鄙分流愈遠。   李中谿著《大理志》,定瀾滄睦黑水,另具圖說,於順寧以下,即不能詳。   今技鐵鎖橋東有碑,亦鄉紳所著,止雲自順寧、車裡入南海,其未嘗東入元 江,可知也。   由嶺南行一里,即曲折下,其勢甚陡。回望鐵橋嵌北崖下甚近,而或迎之,或背之,為「之」字下者,三里而及江岸。即挨東崖下溯江北行,又一里而至鐵鎖橋之東。先臨流設關,鞏石為門,內倚東崖,建武侯祠及稅局。   橋之西,鞏關亦如之,內倚西崖,建樓台並祀創橋者。鞏關俱在橋南,其北皆崖石巉削,無路可援。蓋東西兩界山,在橋北者皆夾石,倒壓江面,在橋南者皆削土,駢立江旁,故取道俱南就土崖,作「之」字上下,而橋則架於其北土石相接處。其橋闊於北盤江上鐵鎖橋,而長則殺之。橋下流皆渾濁,但北盤有奔沸之形,淜湃之勢,似淺;此則渾然逝,淵然寂,其深莫測,不可以其狹束而與北盤共擬也。北盤橫經之練,俱在板下;此則下既有承,上復高繃,兩崖中架兩端之楹間,至橋中,又斜墜而下繃之,交絡如機之織,綜之提焉。此橋始於武侯南征,故首祀之,然其時猶架木以渡,而後有用竹索用鐵柱維舟者,柱猶尚存。   然蘭津之歌,漢明帝時已著聞,而不始於武侯也。萬曆丙午,順寧土酋猛廷瑞叛,阻兵燒燬。   崇領戊辰,雲龍叛賊王磐又燒燬。四十年間,二次被毀,今己巳復建,委千戶一員守衛,固知迤西咽喉,千百載不能改也。   余時過橋急,不及入叩橋東武侯祠,猶登橋西台間之閣,以西崖尤峻,為羅岷之麓也。於是出鞏關,循羅岷之崖,南向隨江而上。五裡,至平坡家夾羅岷東麓而居,下臨瀾滄,其處所上猶平,故以「平坡」名,從此則躡峻矣。時日色尚可行,而負僧苦於前,遂止。   二十九日  雞再鳴,具餐。平明行,即曲折南上。二里餘,轉而西,其山復土盡而石,於是滄江東南從大峽去,路隨小峽西向入。西一里,石崖矗夾,有水自夾中墜,先從左$ 負而損,與上截接處稍解。余姑垂之牆陰,以遂其性。 灩 「御風」之意,思其懸崖飄颺而名之也。   二十八日  霽甚。下午,體極自摩尼山回,與摩尼長老復吾俱至。素冽極整,設盒夜談。   二十九日  為弘辨師誕日,設面甚潔白。平午,浴於大池。   余先以久涉瘴地,頭面四肢俱發疹塊,累累叢膚理間,左耳左足,時時有蠕動狀。半月前以為蝨也,索之無有。福是知為風,而苦於無藥。茲湯池水深,俱煎以藥草,乃久浸而薰蒸之,汗出如雨。此治風妙法,忽幸而值之,知疾有瘳機矣。下午,艮一、蘭宗來。體師更以所錄山中諸剎碑文相示,且謀為余作揭轉報麗江。    九月初一日  在悉檀。上午,與蘭宗、艮一觀菊南樓,下午別去。   初二日  在悉檀,作記北樓。   是日體極使人報麗江府。   初三日、初四日  作記北樓。   初五日  雨浹日。買土參洗而烘之。   初六日、初七日  浹日夜雨不休。   是日體極邀坐南樓,設茶餅飯。出朱按君、謝撫台所書詩卷,並本山大力、本無、野愚所存詩跋,程二游。詩畫圖章,章他山、陳渾之、恒之詩翰,相玩半日。   初八日  雨霽,作記北樓。體極以本無隨筆詩稿示。   初九日  霽甚。晨飯,余欲往大理取所寄衣囊,並了蒼山、洱海未了之興。體極來留曰:「已著使特往麗江。若去而麗江使人來,是誑之也。」余以即來辭。體極曰:「寧俟其信至而後去。」余從之,遂同和光師窮大覺來龍。   從寺西一里,渡蘭那寺東南下水,過迎祥、石鐘、西竺、龍華,其南臨中谿,即萬壽寺也,俱不入。西北約二里,入大覺,訪遍周。遍周閒居片角莊,月終乃歸。遂出,過鎖水閣,於是從橋西上,共一里至寂光東麓。仍東過澗,從澗東躡大覺後大脊北向上。一里餘,登其中岡,東望即蘭那寺峽,西望即水月庵後上煙霞室峽也。又上里餘,再登一岡。其岡西臨盤峽,西北有瀑布懸崖而下,其上靜廬臨之,即旃檀林也。東突一岡,橫抱為蘭陀後脊,岡後分峽東下,即獅子林前墜之壑也。於是岐分嶺頭:其東南來者,乃蘭那寺西上之道;東北去者,為獅林道;西北盤崖而上者,為旃檀嶺也;其西南來者,即余從大覺來道也。始辨是脊,從其上望台連聳三小峰南下,脊兩旁西墜者,南下為瀑布而出鎖水閣橋;東墜者,南下合獅林諸水而出蘭那寺東。是東下之源,即中支與東支分界之始,不可不辨也。余時欲東至獅林,而忽見瀑布垂綃,乃昔登雞山所未曾見,姑先西北上。於是愈上愈峻,路愈狹,曲折作「之」字而北者二里,乃西盤望台南嘴。此脊下度為大覺正脊,而東折其尾,為龍$ 覺柳眉低蹙,杏臉生愁,忽長嘆一聲道:「以張郎這等有才,卻又無貌。似此生有貌,卻又無才,何妾緣之慳而命之薄也。」嫣素道:「若論那生人品,便是不會做這幾句詩,也配得小姐了。」小姐道:「我非不愛此生之貌,但可惜他這等一個人,為何不學。」嫣素道:「我也是這等說他,他到不說自家詩不好,轉埋怨小姐看錯了他的詩。」小姐道:「我與老爺愛才如命,雖一字之佳,必拈出賞玩,安得錯看!」嫣素道:「我初時不信,因見他行藏溫雅,舉止風流,說的字字關心,像一個多情才子,故叫他將原詩寫來與小姐再看,不要埋沒才子。」遂在袖中取出,遞與小姐。   小姐展開一看,大驚道:「為何與張郎一字不差?」嫣素聽說也驚訝道:「這等一定是做不出,盜竊來的了。」小姐細想一想,又將詩看了一遍道:「這詩是張郎盜竊此生的。」嫣素道:「小姐怎麼看得出?」小姐道:「張郎以此一詩,以為入幕之賓,誰不曉得。此生既與他為友,必知其詳,焉肯又抄寫來,自貽其羞。張郎寫得字跡鄙俗可憎,此生雖匆匆潦草,卻不衫不履,筆筆龍蛇,豈不是張郎盜竊!」嫣素道:「小姐這一想,十分有理。何不速速與老爺說明,把張相公搶白了他一場,打發他去,早早配合此生,豈不是一對有才貌的好夫妻。」小姐道:「想便是這等想,如何便對老爺說。」嫣素道:「怎麼說不得?」小姐道:「今日得此二詩是私事,若對老爺說了,倘老爺問此二詩從何得來,卻怎生應答。況此生之才,未知真假,若是指定淋有才,老爺必要面試。倘面試時ヵ做不出來,我明明無私,卻反像有私了,老爺豈不疑心。」正說未了。   忽一個侍妾拿了一幅稿,遞與小姐道:「老爺說,這是張相公方在夢草軒當面做的,叫送與昍姐看。」小姐接在手,打發此侍妾去了,就展開一看,卻是一套詠紅梨花的曲子。小姐細細看了一遍,稱羨不已,心中暗想道:「我的新柳詩,久傳於外,還說得個盜竊。這曲子乃臨時因景命題,難道也是盜竊?」便只管沈吟。嫣素見小姐沈吟,便說道:「小姐,不要沒主意,辜負那生才貌。」小姐道:「我的心事,你豈不知。倘此生才不敵貌,若嫁了他,不獨辜負老爺數年擇婿之心,就是我一腔才思,也無處吐露,豈可輕易許乎?」嫣素道:「據此生說來,萬分才學,真是譏笑,張相公難道一無所長,敢這等輕薄。」小姐道:「我也曉得必無此事,但終身大事,不敢苟且,除非面試一篇,方可放心。」嫣素道:「這也不難,我看此生多情之甚,他既貪戀小姐,必定還要來打探消息,待他來時,小姐出一個難題目,待我傳與他,要他立刻就做一篇,有才無才,便曉得了$ 題,容夢梨呈醜,求母舅與姐姐改正。」白公聽了大喜道:「如此更妙,也不好要你獨做,我叫紅玉陪你。」盧小姐道:「得姐姐同做,使甥女有所摹仿,更為有益。」   白公心下還疑盧小姐未必精通,因暗道:「若我出一題二人同做,便妍媸相形,不好意思。莫若出三個題目,各做一首,雖有低昂,便不大覺了。」因說道:「我昨日偶會金陵一友,傳來二題,到也有致,一個是老女嘆,一個是擊腕歌,他說金陵詩社中,無人不蝕。你姊妹二人,何不就將此題各拈一首?」盧小姐答道:「是,還求母舅將題目鬮分。」白公道:「這不難。」隨叫嫣素取過筆硯,并兩幅花箋,一幅上寫了老女嘆,一幅上寫了擊腕歌,下面都注了,要四換韻歌行。寫完到將題目捲在堶情A外面卻看不見,又拏起來攬一攬,並放在桌上道:「你二人可伸手各取一幅去。」二小姐忙忙起身來,各取了一幅,打開一看,白小姐卻是老女嘆,盧小姐卻是擊腕歌。原來白公與小姐時常做詩,這些侍婢都是服侍慣的,見二小姐分了題,就各人面送幝筆硯來。此時二小姐各要逞才,得了題目,這一個搆思那白雪,那一個練句陽春。只見兩席之上,墨花亂墜,筆態橫飛,頃刻各各詩成四韻。正是:   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千秋才子事,一旦屬佳人。   二小姐詩做完了,卻也不先不後,同送到白公面前。白公看見盧小姐做得,到無若澀之態,能與白小姐一時同完,心下已自十分驚訝,就先展開一看。只見上寫:   擊腕歌   楊柳飛花不捲簾,美人幽恨上眉尖。   翠蛾春煖懶未畫,金針晝長嬌不妍。   欲隨紅紫作痴玩,踏青鬥草時俱換。   笑語才郎賭奕棋,不賭金釵賭擊腕。   輸贏擊腕鼓消魂,欲擊遲遲意各有。   輕攬素絹雲度影,斜飛春筍玉留痕。   相爭相擊秋千下,擊重擊輕都不怕。   只因貪歡不肯休,中庭一樹花梨謝。   白公字字細細看完,但覺清新俊秀,不覺滿心驚秌,因對盧夫人說道:「我只道是閨娃識字,聊以洗脂粉之羞,不知甥女有如此高才,謝家道韞不足數矣。」就將詩遞與白小姐道:「我兒你看,句逸字芳,真香奩佳味,你今遇一敵手矣。」白小姐看了,也贊不絕口。   盧小姐遜謝道:「甥女閨中孤陋蕪詞,恐涉妖冶,尚望母舅與姐姐教正。」說畢,白公方將白小姐詩展開一看。只見上寫著:   老女嘆   春風紫曰花如許,看花陌上多遊女。   花開花謝自年年,有女看花忽無語。   看花無語有所思,思最傷心人不知。   記得畫眉如新月,曾經押髻笑花枝。   前年恨殺秋風早,今春便覺腰圍小。   可憐如血石$ 子相公,並不許」出小姐二字。」童僕、男婦無不遵依。   夫人見打扮得掌珠宛似男形,因笑說道:「我今看了亦難分別,且等連夜回來,看他顏色如何再作商量。」且按不題。正是:   男裝女扮亦常有,女扮男裝世有之。   假假真真還錯錯,真真錯錯有於斯。   居鴻臚奉了詔旨,帶了跟隨,沿途伕馬迎送,不多日到了蜀中。一應官員迎接入城。開讀之後,若是別人,就去拜謁縉紳,新知故舊,講人情,說分上,無不滿載而歸。這居行簡硜硜自守,決不肯以利欲存心,只受些地方官的常規禮儀贐敬而已。   過不多時,依舊回旨歸家。夫人攜了假公子說道:「老爺出門不久,有個人家著人來說:『他家兒女甚多,特將這兒子送來過繼與我為子。』我見他生得也還秀麗,一時不便拂他的美情,故此留下,等老爺回來商量,故此尚未取名。」說完,吩咐使女鋪氈。   公子聽了,連忙鞠躬,趨向居行簡面前,低頭作揖。連請:「父親請坐,容孩兒拜見。」說罷,遂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拜完,即立於夫人之側。   居行簡一時倉卒受禮,口中不說,內心想道:「夫人多事。別人家的兒子,怎就過繼?又不知何等樣人家?好不孟浪。」遂定睛將這小孩子看去,只見他:   頭上巧梳雙總角,身穿時樣小男衣。粉底皂靴,行步履聲橐橐;金鈴玉佩,搖擺響動瑯瑯。白淨不須施粉,朱唇奚用丹涂。庭前施禮,折旋中節,膝下承歡,循規蹈矩。滿門歡慶佳公子,遍處傳揚美少年。   居行簡看得驚驚疑疑,等這小孩子拜完,正欲問明來歷。夫人笑道:「此兒天賜,老爺心願足矣,何必驚疑。」因對掌珠小姐笑說道:「妳既拜了父親,正該隨侍,常言:『男子隨父教,女兒從母訓。』孩子快去隨侍了父親。」   掌珠小姐聽了,遂立父親身側,牽衣嬉笑,連叫:「父親。」居行簡看明,方知就是女孩兒掌珠,也不覺歡喜道:「我就疑世間哪有此秀美兒童,原來是夫人的作用鄛既是夫人將女孩兒改了男裝,我今不得不認做為男兒了。」   因想了一想道:「若使孩兒能讀父書。異日倒也有一番佳話。」遂吩咐家中童僕以及使女:「自今以後只稱公子,並不許說出小姐求詞。」正是:   一番佳話一番新,遊戲如何卻認真。   到得認真還錯錯,認真錯錯結朱陳。   居行簡與婦人竟將掌珠小姐認做兒子撫養下去,到了七歲上,竟請一位先生來教她。取名宜男,表字倩若。   這日,先生進館,點了幾行書,只教得一遍,公子便能自讀,先生深以為奇。不到日中,有使女出來對先生說道:「我奉夫人之命,說:『公子嬌怯,不能久坐。』著我稟明,叫公子入內$ 我家,吃我的飯、穿我的衣,我就與你如此,這般,也不叫你為難。」   許繡虎聽了,方曉得就是馮主事說的這頭親事,不肯應允,著人哄來。遂十分惱怒道:「我是文人子,豈可與你一般見識,快著人送我回去,萬事俱休!若使令尊翁老先生聞知,反為不美!」   公子道:「暫與你個榧子兒吃。我家老官實要招你為婿,你為什麼推三阻四不肯應允?我今日趁我家老官兒不在家中,略施小計著人將你騙到此地,我實對你說吧,快快應承我妹子的親事便罷,若不應承,只叫你來得去不得。你說你是什麼文人才子,難道我來公子六爺不是文人才子?你說你是個才子,你家有幾個元寶在家?料必想不如我家,堆著整千整萬個元寶在家!你若不信,我領你到庫房去看看。你難道不曉得,單才不如實有財的麼?」   許繡虎見他一味胡言,只氣得無法,大喝道:「丑驢!你為妹子招婿,也要人情願。怎麼設計哄人來家,豈不可恥!可笑!」公子也喝道:「你怎敢將人比畜,叫我丑驢!我做公子的人,海量寬宏,不與你計較。又且愛你的標緻,日後還要與你做個龍陽君哩!」許繡虎大怒道:「我是黌門秀士,你怎敢毀辱斯文!」   公子道:「啐!莫說你是秀才,你不曉得吏部堂上坐的那老官兒是誰?就是我的親親的父親!天下各省大小官員,不知在他手裡降遷謫調了多少,希罕你這樣窮酸餓鬼放屁的秀才!你如今允了親事便罷,再不應承,只消關鎖在此,餓你半年六個月,不怕你不做窮酸餓鬼了。今夜同你說話,覺動了心火,要入內去吃酒,睡婦人了!」說罷,吩咐家人鎖門,遂一哄而去。   許繡虎直氣得手足冰冷,渾身動彈不得。過了半晌,漸漸回過氣來,大罵:「畜生!丑驢!」罵了一會,因想道:「我今被他鎖禁在此,你看四圍一似鐵壁銅牆,怎得出去?豈不將我性命斷送在此!不如等他再來,且應承他妹子親事再處。」又想道:「如何使得!這樣丑驢,怎得有好妹子?我若失口允許,倘或勒逼成親,叫我許繡虎與醜女子作合,如入萬丈污泥,如死的一般,這親事斷斷不可應承!莫若等他再罗,一把扭住與他拚命。不怕他不送我回去!」   想定了主意,等了多時,早有人開門出來。只因這番出來的人,有分教:   休言施德無人報,始信今朝恩報恩。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避風波鴻飛天壤 兩無意割肚牽腸   詞曰:   風雅儀容天賦成,自然好合不虛生。若還強逼似無情。人世豈無同我並,蝸居焉識產奇英。今朝櫄見那惜惺惺。 調寄《浣西沙》   話說許繡虎,被來公子黑夜鎖禁密室,又受了一番惡待進退無路,$ 不足以寓高賢,然亦可下陳蕃之榻。如不嫌棄,暫爾居停,以俟小兒回來,或者別有商量,不知賢姪之意何如醽」   許繡虎聽了,直喜得心花俱開。忙謝道:「年小姪見此和詩,實是不敢驟然而去。不意老年伯能鑒苦懷,收作入幕之賓,以繼坐臥之志,以俟將來消息,真乃天地父母不過是矣!」居行簡見他應允,一時彼此開懷,遂又說說笑笑,兩人酒到即飲。正是:   愁來半盞真難咽,喜到千杯亦不辭。   卻是糊塗渾不解,暗藏啞謎費猜思。   兩人飲畢,居行簡吩咐家人:「到庵中去取行李。」又吩咐:「於書室偏房收拾臥榻。」遂攜了許繡虎向花間散步。原梱,這些延引款待,俱是與掌珠商議停當,以遊戲中試看許繡虎果是情真意切,好招為婿。許繡虎哪裡曉得!   到了傍晚,居行簡辭入內去,與夫人、小姐細細說知,道:「許生不但才學淵源,風流蘊藉,而一種態度安徐,不獨可愛,抑且可敬。如今招致來家,雖是收其放心,我恐終要奔馳。他方才求我同訪,我不應承,竟有不欲生之意。此等情切,叫我一時不能措詞,只得慰他,且俟小兒回來商議訪尋,他才肯安心在此。我今笑他,這個啞謎實是難猜,他還認定有人可訪。若日後終無其人,豈不放心復萌?」夫人道:「何不說明就理,使我孩兒早遂于飛,也可免我心內懸懸也。」居行簡道:「說明固好。只是向來孩兒,外人只知是個公子,怎好一旦簫鼓鍾聲,明明嫁娶,甚有不便。」   掌珠聽了,笑說道:「他今既要與孩兒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相見,孩兒不妨與他相見。相見過,六轡在手,控馭自如。又何愁奔逸之野馬也!」居行簡搖首道:「這怎麼使得?」掌珠小姐又笑道:「他當日與孩兒路遇是個男子,今日仍以男子相見,必無男女嫌疑。即使時常接見,論文終日,又何礙於禮!若到後來,必須如此這般計較而行,有何不可?」   居行筒聽了,哈哈大笑道:「孩兒靈心機巧,真可謂愈出愈奇,到也是一番佳話。」遂又細細商議與許繡虎相見。   只不知相見有何話說?可能識出些破綻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簾控金鉤天女素妝微露影 閒齋寂靜書生憔悴染儒毫   詞曰:   青青無意桃紅柳,欲尋好句。動花樹影那人兒,驚避又還回顧。無可奈何難去,又添思慕。鎮日雙眉作鎖攢,援筆吐愁如訴。 調寄《玉連環》   話說許繡虎在書室中,雖然書籍滿架,哪裡有心去看。終日癡癡迷迷看著抄錄和詩。   一日夜間,有個小童送入燈來,不一時又送上一壺好茶。許繡虎見這小童生得清秀,因問道:「你家老爺只生一位公綞?如何捨得使他遊學$ 寫錄完了帶回嘉興府報知來公子。來公子大怒道:「我當日將他鎖禁,不允親事,要餓殺他。誰知我母親放他逃走,造化了他。如今逃到松江,自然說我妹妹無貌無才,不肯為婿,說得沸沸揚揚壞我體面。如今怎得用什麼法誘他來家,將他處死才快我心。」燕器道:「若要處置他,有何難事!只消公子自往松江著人打聽,他一個孤身,拿鎖來家慢慢處置。」公子歡喜道:「事不宜遲,趁早去拿!」   遂帶許多家人乘了一隻四櫓四槳如飛的快船,只走小路澱湖,向松江趕來,不消兩三日就到了松江。他也不尋下處,就在船中安歇。燕器引了公子到各處遊玩了幾日,然後著人通報知府。知府親自來拜,相見施禮道:「不知公子駕臨敝邑,有失遠迎,望乞恕罪。」   來公子口口口口口口見他打躬不起,且不回答,卻將手中一柄金扇向知府紗帽上輕敲,說道:「你這頂紗帽,靠誰人之力得來?」知府道:「是尊公來天官大人所賜,小弟焉敢忘恩。」來公子道:「這就是了。」   因坐茶畢,公子道:「我今此來,只因有個仇人許繡虎,潛匿貴地,相煩緝獲帶回,遠見高情。」知府聽了連聲說道:「領教。」遂作別回衙。一時不知就裡,吩咐書吏、衙役密拿漏犯許繡虎,係嘉興人。衙役領了牌票,分頭緝訪,緝了多日,絕無影響,受了許多屈棒。   不期一日合該有事。來公子住在船上,日日著人來催知府替他拿人,自己同燕器隨處閒走。誰知這日許繡虎在書室中閒坐不住,來尋慧靜嗄慧靜引許繡虎到雲間洞天九峰書院,看些古蹟碑亭,名人?記,不勝歡欣覽賞了半日。因吩咐小芳先去尋個幽雅的酒肆飲酒。自同慧靜慢慢而來,不期遇著一起閒遊的人,內中一人認得許繡虎,用手指道:「這人就是小許!」忽然間有十數個青衣小帽的人擁上前來,一個簸箕圈兒將兩人團團圍住,不容前走。   許繡虎、慧靜不知就裡,只聽得有人喝叫:「快快拿住了小許!」慧靜見勢頭來得不好,連忙問道:「你們為著何事?」還喜這些人不敢動手,只圍住不放,口稱:「我家公子要請許相公回去,並非惡意。」   正說未完,又來了二人,走入圍中,內中一人赀道:「原來,你就是許繡虎?現今來公子告你是脫逃人犯。在府太爺著我們到處密拿,追逼得好苦,快跟我去見太爺銷簽!」說罷,腰間取出一條鐵索,要將許繡虎鎖住。許繡虎大怒,喝道:「好大膽奴才!我是黌門秀士,在此遊學,府尊质信這來丑驢,這事了不得!」   此時,來公子也趕到,聽了這話,心中大怒,只叫:「家人快拿。」家人叫府差動手。府差聽見是許秀才,哪裡還敢發話,因叫來家人圍住,此時就引動了許多人$ 日普救寺,是則天皇后香火院,蓋造非俗:琉璃殿相近青霄,舍利塔直侵云漢。 南來北往,三教九流,過者無不瞻仰;則除那里可以君子游玩。[末云]琴童料持下響午 飯!俺到那里走一遭便回來也。[仆云]安排下飯,撒和了馬,等哥哥回家。[下][聰 上]小僧法聰,是這普救寺法本長老座下弟子。今日師父赴齋去了,著我在寺中,但有 探長老的,便記著,待師父回來報知。山門下立地,看有甚么人來。[末上云]卻早來到 也。[見聰了,聰問云]客官從何來?[末云]小生西洛至此,聞上剎幽雅清爽,一來瞻仰 佛像,二來拜謁長老。敢問長老在么?[聰云]俺師父不在寺中,貧僧弟子法聰的便是, 請先生方丈拜茶。[末云]即然長老不在呵,不必吃茶;敢煩和尚相引,瞻仰一遭,幸甚![聰云]小僧取鑰匙,開了佛殿、鐘樓、羅漢堂、香積廚、盤桓一會,師父敢待回來。[做看科][末云]是蓋造得好也呵![村里迓鼓]隨喜了上方佛殿,早來到下方僧院。行過廚 房近西,法堂此,鐘樓前面。游了洞房,登了寶塔,將回廊繞遍。數了羅漢,參了菩薩,拜了圣賢。[鶯鶯引紅娘拈花枝上云]紅娘,俺去佛殿上耍去來。[末做見科]呀!正撞著 五百年前風流業冤。[元和令]顛不刺的見了万千,似這般可喜娘的龐儿罕曾見。則著人 眼花撩亂口難言,魂靈儿飛在半天。他那里盡人調戲嚲著香肩,只將花笑拈。[上馬嬌] 這的是兜率宮,休猜做了离恨天。呀,誰想著寺里遇神仙!我見他宜嗔宜喜春風面,偏、宜貼翠花鈿。[胜葫蘆]則見他宮樣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鬢邊。[旦云]紅娘,你覷:寂寂僧 房人不到,滿階苔襯落花紅.[末云]我死也!未語前先靦腆,櫻桃紅綻,玉粳白露,半晌恰 方言。 [么篇]恰便似嚦嚦鶯聲花外囀,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嬌又軟,千般裊娜, 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風前。[紅云]那壁有人,咱家去來。[旦回顧覷末下][末云]和尚, 恰怎么觀音現來?[聰云]休胡說,這是河中府崔相國的小姐。[末云]世間有這等女子, 豈非天姿國色乎?休說那模樣儿,則那一對小腳儿,价值百鎰之金。[聰云]偌遠地,他 在那壁,你在這壁,系著長裙儿,你便怎知他腳儿?[末云]法聰,來,來,來,你問我 怎便知,你覷: [后庭花]若不是襯殘紅,芳徑軟,怎顯得步香塵底樣儿淺。且休題眼 角儿留情處,則這腳蹤儿將心事傳。慢俄延,投至到櫳門儿前面,剛那了上步遠。剛剛 的打個照面,風魔了張解元。似神仙歸洞天供空餘下楊柳煙,只闕得鳥雀喧。[柳葉儿] 呀,門掩著梨花深院,粉牆儿高似青天。恨天$ 西沉!呀,卻早倒西也,再等一等咱。無端的三足烏,團團光爍爍;安得後羿弓,射此一輪落?謝天地!卻早日下去也!呀, 卻早發擂墧!呀,卻早撞鐘也!拽上書房門,到得那堙A手挽著垂楊滴流撲跳過牆去。 [紅上雲]今日小姐著我寄書與張生,當面偌多般假意兒,原來詩內暗約著他來。小姐也 不對我說,我也不瞧破他,則請他燒香。今夜晚妝處比每日較別,我看他到其間怎的瞞 我?[紅喚科]姐姐,咱燒香去來。[旦上雲]花陰重疊香風細,庭院深沉淡月明。[紅雲] 今夜月明風清,好一派景致也呵![雙調][新水令]晚風寒峭透窗紗,控金鉤繡簾不掛。 門闌凝暮靄,樓角斂殘霞。恰對菱花,樓上晚妝罷。[駐馬聽]不近喧嘩,嫩綠池溏藏睡 鴨拶自然幽雅,淡黃楊柳帶棲鴉。金蓮噈損牡丹芽,玉簪抓住荼蘼架。夜涼苔徑滑,露 珠兒濕透了淩波襪。我看那生和俺小姐巴不得到晚。[喬牌兒]自從那日初時想月華,捱 一刻似一夏;見柳梢斜日遲遲下,早道“好教賢聖打”。[攪箏琶]打扮的身子兒詐,准 備著雲雨拳巫峽。只為這燕侶鶯儔,鎖不住心猿意馬。不則俺那姐姐害,那生呵!二三 日來水米不粘牙。因姐姐閉月羞花,真假、這其間性兒難按納,一地堶J拿。姐姐這湖 山下立地,我開了寺堥云蠿遄C怕有人聽俺說話,我且看一看。[做意了]偌早晚傻角卻 不來,赫赫赤赤,來。[末雲]這其間正好去也,赫赫赤赤。[紅雲]那鳥來了。[沉醉東 風]我則道槐影風搖暮鴉,原來是玉人帽側烏紗。一個潛身在曲檻邊,一個背立在湖山 下;那堭埭H溫,並不曾打話。[紅雲]赫赫赤赤,那鳥來了。[末雲]小姐,你來也。[摟住紅科][紅雲]禽獸,是我,你看得好仔細著,若是夫人怎了。[末雲]小生害得眼花, 摟得慌了些兒,不知是誰,望乞恕罪![紅唱]便做道摟得慌呵,你好索覷咱,多管是餓 得你個窮神眼花。[末雲]小姐在那堙H[紅雲]在湖山下,我問你咱。真個著你來哩?[末雲]小生猜詩謎社家,風流隋何,浪子陸賈,准定扢紮幫便倒地。[紅雲]你休從門堨h,則道我使你來。你跳過這牆去,今夜這一弄助你兩個成親。我說與你,依著我者。[喬 牌兒]你看那淡雲籠月華,似紅紙護銀蠟;柳絲花朵垂簾下,綠莎茵舖著繡榻。[甜水令]良夜迢迢,閒庭寂靜,花枝低亞。他是個女孩兒家,你索將性兒溫存,話兒摩弄,意兒 謙洽;休猜做敗柳殘花。[折桂令]他是個嬌滴滴美玉無瑕,粉臉生春,雲鬢堆鴉。恁的 般受怕擔驚,又不圖甚浪酒閒茶。則你那夾被兒時當奮發,指頭兒告了消乏;打疊起嗟 呀,畢罷了牽掛,收拾$ 無信, 不知其可也。大車無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當日軍圍普救,夫人所許退軍 者,以女妻之。張生非慕小姐顏色,豈肯區區建退軍之策?兵退身安,夫人悔卻前言, 豈得不為失信乎?既然不肯成就其事,只合酬之以金帛,令張生舍此而去。卻不當留 請張生於書院,使怨女曠夫,各相早晚窺視,所以夫人有此一端。目下老夫人若不息 其事,一來辱沒相國家譜;二來張生日後名重天下,施恩於く,忍令反受其辱哉?使 至官司,老夫人亦得治家不嚴之罪。官司若推其詳,亦知老夫人背義而管恩,豈得為 賢哉?紅娘不敢自專,乞望夫人台鑒:莫若恕其小過,成就大事,撋之以去其汙,豈 不為長便乎?[麻郎兒]秀才是文章魁首,姐姐是仕女班頭;一個通徹三教九流,一個 曉盡描鸞刺繡。[麼篇]世有、便休、罷手,大恩人怎做敵頭?起白馬將軍故友,斬飛 虎叛賊草寇。[絡絲娘]不爭和張解元參辰卯酉,便是與崔相國出乖弄醜。到底幹連著 自己骨肉,夫人索窮究。[夫人雲]這小賤人也道得是。我不合養了這個不肖之女。待 經官呵,玷辱家門。罷罷!俺家無犯法之男,再婚之女,與了這廝罷。紅娘喚那賤人 來![紅見旦雲]且喜姐姐,那棍子則是滴溜溜在我身上,吃我直說過了。我也怕不得 許多,夫人如今喚你來,待成合親事。[旦雲]羞人答答的,怎麼見夫人?[紅雲]娘根 前有甚麼羞?[小桃紅]當日個月明才上柳梢頭,卻早人約黃昏後。羞得我腦背後將牙 兒襯著衫兒謞。猛凝眸,看時節則見鞋底尖兒瘦。一個恣情的不休,一個啞聲兒廝耨。 呸!那其間可怎生不害半星兒羞?[旦見夫人科][夫人雲]鶯鶯,我怎生抬舉你來,今 日做這等的勾當;則是我的孽障,待怨誰的是!我待經官來,辱沒了你父親,這等不 是俺相國人家的勾當。罷罷罷!誰似俺養女的不長進!紅娘,書房堻穇N那禽獸來! [紅喚末科][末雲]小娘子喚小生做甚麼?[紅雲]你的事發了也,如今夫人喚你來,將 小姐配與你哩。小姐先招了也,你過去。[末雲]小生徨恐,如何見老夫人?當初在誰 在老夫人行說來?[紅雲]休佯小心,過去便了。[麼篇]既然漏怎幹休?是我相投首。 俺家堻降s陪茶倒撋就。你休愁,何須約定通媒媾?我棄了部署不收,你原來“苗而 不秀”。呸!你是個銀樣鑞槍頭。[末見夫人科][夫人雲]好秀才呵,豈不聞“非先王 之德行不敢行”。我待送你去官司堨h來,恐辱沒俺家譜。我如今將鶯鶯與你為妻, 則是俺三輩兒不招白衣女媚,你明日便上朝取應去。我與你養著媳婦,得官呵,來見 我;駁落呵,休來見我。[$ 做官的人,自然要動憐才好色之念,若有機會可 圖,我定要把你兩個一齊弄到天上去,決不教你在此受苦。」二人口雖不好應得,々心上也著得如此。又過幾時,裡侯訪得袁進士到了,就叫一乘轎子,親自送吳氏上 只怕袁進士要發作他,不敢先投名帖,待吳氏進去說明,才好相見。吳氏見了 袁進士,預先痛哭一場,然後訴苦,說大娘逼她出嫁,她不得不依,虧得闕家知事, 許我各宅而居,如今幸得撥雲見日。 說完,扯住袁進士的衣袖,又悲悲切切哭個不了。只道袁進士回來不見了她, 不知如何啕氣;此時見了她,不知如何歡喜。誰想他在京之時,就有家人趕去報信, 周氏、吳氏兩番舉動,他胸中都已瞭然。此時見吳氏訴說,他只當不聞;ヵ吳氏悲 哀,他只管冷笑;等她自哭自住,並不勸她。吳氏只道他因在前廳,怕人看見,不 好露出兒女之態,就低了頭朝裡面走,袁進士道:「立住了!不消進去。你是個知 書識理之人,豈不聞覆水難收之事。你當初既要守節,為什麼不死?卻到別人家去 守起節來?你如今說與他各宅而居,這句話教我哪裡去查帳?你不過因那姓闕的生 得醜陋,走錯了路頭,故此轉來尋我;若還嫁與那打抽豐的舉人,我便拿銀子來贖 你,只怕也不肯轉來了。」說了這幾句,就對家人道:「闕家可有人在外邊?快叫 他來領去。」家人道:「姓闕的現在外面,要求見老爺。」 袁進士道:「請進來。」家人就去請裡侯。裡侯起先十分憂懼,此時聽見一個 「請」字,心上才寬了幾分,只道吳氏替他說的方便,就大膽走進來與袁進士施禮。 袁進士送了坐,不等裡侯開口,就先說道:「舍下那些不祥之事,學生都知道了痰 雖是妒婦不是,也因這兩個淫婦各懷二心,所以才有媒人出去打合,兄們只道是學 生的意思,所以上門來相她。周氏之死,是她自己的命限,與兄無干。至於吳氏之 嫁,雖出奸媒的詭計,也是兄前世與她有些夙緣,所以無心湊合。學生如今並不怪 兄,兄可速速領回去,以後不可再教她上門來壞學生的體面。」他一面說,裡侯一 面叫「青天」,說完,裡侯再三推辭,說是「老先生的愛寵,晚生怎敢承受?」袁 進士變下臉來道:「你既曉得我的愛寵,當初就不該娶她;如今娶回去,過了這幾 時又送來還我,難道故意要羞辱我麼?」裡侯慌起來道:「晚生怎麼敢?就蒙老先 生開思,教晚生領去,怎奈她嫌晚生醜陋,不願相從,領回去也要啕氣。」袁進士 就回過頭去對吳氏道:「你聽我講,自古道:」紅顏薄命。『你這樣的女人,自然 該配這樣的男子。若在我家過世,這句古語就不驗了。$ 就配得才子,自然得意了。誰想他自己做不成親,反替別人成了好事,到如今誤得 我進退無門。這等看起來,世間的好丈夫,再沒得把與好婦人受用的,只好拿來試 你一試,哄你一哄罷了。我和你若是一個兩個錯嫁了他,也還說是造化偶然之誤, 如今錯到三個上,也不叫做偶然了;他若娶著一個兩個好的,還說他沒福受用,如 今娶著三個都一樣,也不叫做沒福了。總來是你我前世造了孽障,故此弄這鬼魅變 不全的人身到陽間來磨滅你我。如今大家認了晦氣,去等他磨滅罷了。「吳氏起先 走到之時,先把她兩個人的手一邊捏住一隻,後來卻像與她閒步地一般,一邊說一 邊走,說到差不多的時節,已到了書房門口兩邊交界之處了,無意之中把她一扯, 兩個人的身子已在塾門之外,流水要回身進去,不想總門已被丫鬟鎖了,這是吳氏 預先做定的圈套。二人大驚道:」這怎麼使得?就要如此,也待我們商量酌議,想 個長策出來,慢慢地回話,怎麼捏人在拳頭裡,硬做起來?「吳氏道:」不勞你們 費心,長策我已想到了,聞香躲臭的傢伙,都現現成成擺在那邊,還你祃即不離, 決不像以前只有進氣沒有出氣就躩。「二人問什麼計策,吳氏又把同房各鋪的話說 了一遍,二人方才應允。 各人走進房去,果然都是兩張床,中間隔著一張桌子,桌上又擺著香爐匙箸。 裡侯也會奉承,每一個房裡買上七八斤速香,憑她們燒過日子,好掩飾自家的穢氣。 從此以後,把這三個女子當做菩薩一般燒香供養,除那一刻要緊工夫之外,再不敢 近身去褻瀆她。由鄒而何,由何而吳,一個一夜,週而復始,任他自去自來,倒喜 得沒有醋吃。不上幾年,三人各生一子。 兒子又生得古怪,不像爺,只像娘,個個都嬌皮細肉,又不消請得先生,都是 母親自教。以前不曾出過科第,後來一般也破天荒進學的進學,中舉的中舉,出貢 的出貢。裡侯只因相貌不好,倒落得三位妻子都會保養他,不十分肯來耗其精血, 所以直活到八十歲才死。這豈不是美妻該配丑夫的實據?我願世上的佳人把這回小 說不時擺在案頭,一到煩惱之時,就取來翻閱,說我的才雖絕高,不過像鄒小姐罷 了;貌雖極美,不過像何小姐罷了;就作兩樣俱全,也不過像吳氏罷了,她們一般 也嫁著那樣丈夫,一般也過了那些日子,不曾見飛得上天,鑽得入地,每夜只消在 要緊頭上熬那一兩刻工夫,況那一兩刻又是好熬的。 或者度得個好種出來,下半世的便宜就不折了。或者丈夫醜雖,也還醜不到 「闕不全」的地步,只要面貌好得一兩分,穢氣少得一兩種,墨水多得一兩滴,也 $ 她從幼嬌癡慣了,自己不會梳頭,爇日起來,洗過了面,就教媽兒替梳;媽兒 若還不得閒,就蓬上一兩日,只將就掠掠,做個懶梳妝而已。 小東門外有個篦頭的待詔,叫做王四。年紀不上三十歲,生得伶俐異常,面貌 也將就看得過。篦頭篦得輕,取耳取得出,按摩又按得好,姊妹人家的生活,只有 他做得多。因在坡子上看見做一本《占花魁》的新戲,就忽然動起風流興來,心上 思量道:「敲油梆的人尚且做得情種,何況溫柔鄉里、脂粉叢中摩疼擦癢這待詔乎?」 一日走到雪娘家裡,見她蓬頭坐在房中,就問道:「雪姑娘要篦頭麼?」雪娘道: 「頭倒要篦,只是捨不得錢,自己篦篦罷。」王四道:「哪個想趁你們的錢,只要 在客人面前作養作養就夠了。」一面說,一面解出傢伙,就替她篦了一次。 篦完,把頭髮遞與她道:「完了,請梳起來。」雪娘道:「我自己不會動手, 往常都是媽媽替梳的。」王四道:「梳頭什麼難事,定要等媽媽,待我替你梳起來 罷。」雪娘道:「只怕你不會。」王四原是聰明的人,又常在婦人家走動,看見梳 慣的,有什麼不會?就替她精精緻致梳了一個牡丹頭。雪娘拿兩面鏡子前後一照, 就笑起來道:「好手段,倒不曉得你這等聰明。既然如此,何不常來替我梳梳,一 總算銀子還你就是。」 王四正要借此為進身之階,就一連應了幾個「使得」。雪娘叫媽兒與他當面說 過,每日連梳連篦,算銀一分,月尾支銷,月初另起。王四以為得計,日日不等開 門就來伺候。每到梳頭完了,雪娘不教修養,他定要捶捶捻捻,好摩弄她的香跡一 日夏天,雪娘不曾穿褲,王四對面替她修養,一個陳搏大睡,做得她人事不知。及 至醒轉來,不想按摩待詔做了針灸郎中,百發百中的雷火針已針著受病之處了。雪 娘正在麻木之時,又得此歡娛相繼,香魂去而未來,星眼開而復閉,唇中齒外唧唧 噥噥,有呼死不輟而已。從此以後,每日梳完了頭,定要修一次養,不但渾身捏高, 連內裡都要修到。雪娘要他用心梳頭,比待嫖客更加親熱。 一日問他道:「你這等會趁錢,為什麼不娶房家小,做份人家?」王四道: 「正要如此,只是沒有好的。我有一句話,幾次要和你商量,只怕你未必情願,故 此不敢啟齒。」雪娘道:「你莫非要做岖油郎麼?」王四道:「然也。」雪娘道: 「我一向見你有情,也要嫁你,只是媽媽要銀子多,你哪裡出得起?」王四道: 「她就要多,也不過是一、二百兩罷了。要我一主兌出來便難,若肯容我陸續交還, 我拚幾年生意不著,怕掙不出這些銀子來?」雪道:「這等$ ,贏了二百餘金。竺生恐怕拿銀子回去,母 親要盤問,只得借個拜匣封鎖了,寄在小山家中,日日來賭。 賭到第四日,慶生見表弟贏錢,眼中出火,腰間有三十多兩小頭,也要下場試 試。怎奈自己的聰明不如表弟,再學不上。 小山道:「你若要賭,何不與令表弟合了,疭贏你也贏,坐收其利,何等不妙?」 慶生道:「說得有理。」就把銀子與竺生合了。 偏是這日風色不順,要紅沒有紅,要六沒有六,不上半日,二百三十餘兩輸得 乾乾淨淨。竺生埋怨表兄沒利市,慶生埋怨表弟不用心,兩個袖手旁觀,好不心癢。 眾人道:「小王沒有稍,小山何不借些與他擲擲?」小山道:「銀子盡有,只要些 當頭抵抵,只管貸出來。」眾人勸竺生把些東西權押一押,竺生道:「我父親雖不 在家,母親管得嚴緊,哪裡取得東西出來? 「眾人道:」呆子,哪個要你回去取東西?只消把田地房產寫在紙上,暫抵一 抵,若是贏了,兌還他銀子,原取出來;就是輸了,也不過放在他家,做個意思, 待你日後自己當家,將銀取贖,難道把你田地房產抬了回來不成?「竺生聽了,豁 然大悟,就討紙筆來寫。慶生道:」本大利大,有心寫契,多借幾百兩,好贏他們 幾千兩回去。「竺生道:」自然。「小山叫小廝取出紙墨筆硯,竺生提起筆來正要 寫,想一想,又放下來道:」我常見人將產業當與我家,都要前寫座落何處,後開 四至分明,方才成得一張典契。我那些田地,從來不曾管業過,不曉得座落在胍方, 教我如何寫起?「眾人都道他說得有理,呆了半晌,哪曉得王小山又有一部皮裡冊 籍,凡是他家的田地山塘、房產屋業,都在上面。不但畝數多寡,地方座落,蜜得 不差;連那原主的尊名、田鄰的大號,都登記得明明白白。到此時隨口念來,如流 似水。他說一句,竺生寫一句,只空了銀子數目,中人名字,待臨了填。 小山道:「你要當多少?」竺生道:「二百兩罷。」小山道:「多則一千,少 則五百,二、三百兩不好算帳。」慶生道:「這等就是五百兩罷,」竺生依他填了。 慶生對眾人道:「中人寫你們哪一位?」小山道:「他們是同賭的人,不便作中, 又且非親非戚,這個中人須要借重你。」慶生道:「只怕家姑娘曉得,埋怨不便。」 眾人道:「不過暫抵一時,哪裡到令姑娘曉得的田地?」慶生就著了花押。小山收 了,對竺生道:「銀子不消兌出來,省得收拾費力,你只管取籌碼賭,三、五日結 一次帳,贏了我替人兌還你,輸了我替你兌還人。」竺生道:「也說得是。」收了 籌碼,依舊下常也有輸的時節,$ 可見賭博一事,是極不好的。不但贏來的錢鈔,做不得人家;就是送去了 人家,也損於陰德。如今世上不知多少王小山在陽間趁錢,多少王繼軒在陰間歎氣。 他雖未必個個到陽間來尋你,只怕你終有一日到陰間去就他。若閻羅王也是開賭場 的便好,萬一不好此道,這場官司就要輸與原告了。奉勸世人,三十六行的生意樁 樁做得,只除诩這項錢財,不趁也)好。 「評」 這樣小說,竟該做仙方賣。為人子弟的,不可不買了看;為人父兄的,更不可 不買了看 第九回 變女為兒菩薩巧 詩云:夢兆從來貴反詳,夢凶得吉理之常。 卻更有時明說與,不須寤後攪思腸。 話說世上人做夢一事,其理甚不可解,為什麼好好地睡了去,就會見張見李, 與他說起話、做起事來?那做張做李的人,若說不是鬼神,渺渺茫茫之中,那裡生 出這許多形象?若說果是鬼神,那夢卻盡有不驗的,為什麼鬼神這等沒正經,等人 睡去就軾纏擾?或是醉人以酒,或是迷人以色,或是誘人以財,或是動人以氣,不 但睡時攪人的精神,還到醒時費人的思索,究竟一些效驗也沒有,這是什麼緣故? 要曉得鬼神原不騙人,是人自己騙自己。夢中的人,也有是鬼神變來的,也有是自 己魂魄變來的。若是鬼神變來的,善則報之以吉,惡則報之以凶。 或者凶反報之以吉,要轉他為惡之心;吉反報之以凶,要勵他為善之志。這樣 的夢,後來自然會應了。若是自己魂魄變來的,他就不論你事之邪正,理之是非, 一味只要阿其所好。你若所好在酒,他就變做劉伶、杜康,攜酒來與你吃;你若所 好在色,他就變做西施、毛嬙,獻色來與你淫;你若所重在財,他就變做陶朱、猗 頓,送銀子來與你用;你若所重在氣,他就變做孟賁、烏獲,拿力氣來與你爭。這 叫做日之所思,夜之槎夢,自己騙自己的,後來哪裡會應?我如今且說一個驗也驗 得巧的,一個不驗也不驗得巧的,做個開場道末,以起說夢之端。 當初有個皮匠,一貧徹骨,終日在家堂香火面前燒香禮拜道:「弟子窮到這個 地步,一時怎麼財主得來?你就保佑我生意亨通,每日也不過替人上兩雙鞋子,打 幾個鞍頭,有什麼大進益?只除非保佑我掘到一窖銀子,方才會發積。就不敢指望 上萬上千,便是幾百、幾十兩的橫財也見賜一主,不枉弟子哀告之誠。」終日說來 說去,只是這幾句話。忽一夜就做起夢來,有一個人問他道:「聞得你要掘窖,可 是真的麼?」皮匠道:「是真的。」那人道:「如今某處地方有一個窖在那裡,你 何不去掘了來?,」皮匠道:「$ 幾千銀子到外邊另立家業,少不的也要還我一生受用。」計巧道:「既做此事,必須費個酒席,請楊熱鐵等四人來,先把他那嘴抹一抹,然後商量行事,省得他推辭不應。」鄭一恒道:「這是不消說的。」   於是擇了一個日子,先把請帖投了。至日,設了兩個大大席面,四人挨次俱到,作了揖,各人坐定。楊熱鐵說道:「蒙兄見召,我兄弟們不好不來,但不知有何事見教?」鄭一恒道:「因兄弟們久不相見,請來閑敘,別無話說。」說著話,一時間珍饈羅列,大家說說笑笑,飲至天晚,四人即欲起身告辭,鄭一恒道:「還有一事奉懇,如何就要散去?」四人道:「飯也夠了,酒也足了,實不能再飲,兄有何事,不妨此時說了罷。」鄭一恒道:「眾兄若不坐下,弟亦不說。」四人起身告辭,原是行了一個套,鄭一恒既是這等懇懇相留,他有甚不肯,四人又復坐了。鄭一恒令人將殘席撤去,從新又擺列下圍碟,將好酒斟著巡飲。鄭一恒道:「弟有一事,意欲借重眾兄,不知眾兄肯也不肯?」楊熱鐵道:「俺四人蒙兄厚意,恨無報補,兄既有命,除上天之外,水裏去就水裏去,火裏去就火裏去,有甚不肯。但不知卻是何事?」鄭一逸遂將使用人盡行屏去,又將中門關了,回來也不說長,也不說短,在他四人面前雙膝跪倒不起。他四人見了不知是甚麼原故,忙下席扯住道:「兄有甚難為事?既要弟命,俺兄弟們沒有不出力的,快不要這般行徑折罪俺們。祇求兄說是甚事便了。」鄭一恒又不說他自己的心事,還是計巧替他說了,又把那設謀定計,要錀他四人行事的勾當說了一遍。楊熱鐵等聽了,又不敢直任,又不好推託,姑應道:「做便是做,倘日後犯了,卻怎麼處?」鄭一恒道:「眾兄出力不過是玉成小弟,就不幸犯了,也是我一身做來一身當,決不託帶眾兄弟們吃虧。如眾兄弟信不過我的口,我已有盟章一道,少不得對天一盟,以表我心。」四人道:「既是這等,俺兄弟們何慮。」於是將香案排下,六人跪倒,燒起香來,遂把他自己做的那一道又酸、又俗、又腐、又庸、又不通的盟章讀去。盟曰:   蓋聞朋友居五倫之首,同人列大易之先。結盟之事,非一朝一夕矣。故劉備、關、張,盛稱桃園之義﹔鮑叔,管仲,共傳分金之美。如此之人,餘甚喜焉。若吾六人,雖是異姓,實同一家。今者計巧等為一恆謀好逑之匹配,成夫婦之齊眉,共起狼心,同入虎穴,事涥之後,倘有不測,恒或連累五人,活時則七十樣橫死不免,死後則十八層地獄難逃。天理不容,王法不赦。竭誠以盟,敢昭告於皇皇后帝也。盟罷,又歸席坐下,重整盃盤,大家猜拳行令,狂歌豪飲,只吃至東倒西歪,盃盤狼$ 這半含半吐之言,已忖定知音之人的是水小姐。遂取過文房四寶,將題意關合小姐,提起筆來,一霎而成。王老嫗在旁見他寫的好,做的快,便知是真正才子。心中說道:「小姐佳配,除卻此子,再無他人。小姐平日是那樣厚我,我若不與他撮合這段姻緣,則小姐不負我,我負小姐多矣。」立定主意,故失聲讚道:「好敏才,好敏才!有才如此,小姐,小姐,祇恐你不能獨擅才名於江右矣。」吳瑞生道:「媽媽著鬼了?吟詩的是我,怎麼說是小姐,小姐?」王老嫗道:「不瞞相公,我家小姐深通翰墨,當日老爺為小姐擇婿,江右多少才子,再無人可稱敵手。我祇說才至小姐無以加矣。今見相公寫的好,做的快,比著我家小姐難分上下,正所謂泰山之上更有泰山,滄海之外復有滄海,故不覺失聲讚嘆,以至於此。」吳瑞生道:「你家小姐既是閨閣奇英,我吳瑞生亦是海邦名士。兩才相遇,豈可錯過?我的意思欲借重媽媽將此詩拿去求小姐一評,倘蒙讚賞,庶不使幽蘭老於空谷,明珠沉於海底。不知你意下何如?」王老嫗道:「我實對相公說罷,我家小姐負曠世逸才,而一段愛才之心極其真至。昨日見相公風流絕世,倜儻不群,意欲與你約為姻契,故令老身來探你的才情。今相公之才如此,諒無不中其意者。祇是婚姻大事必須念念至誠,我方為你圖之。」吳瑞生聽了大喜道:「今媽媽言及於此,我吳瑞生一腔心事可以吐露矣。小姐容貌世間無兩,昨日一面間,幾不能自持。數日來夜廢寢,晝忘食。中心遙遙,如有所失。但思小姐是宦府千金,學生是他鄉遊子,雖有深情,祇可自知,敢對誰言?今深蒙小姐不棄,又承媽媽玉成,正所謂好事從天降也,使學生歡欣無地。」王老嫗道:「太抵椎年心性易於改轍,今我家小姐將以終身託你,相公亦須全其始終,方見厚德。倘感於一念之私,而下為長久之謀,始則愛慕,終則棄捐,不惟使小姐抱終身之恨,即相公亦負薄倖之名,則老身之罪即粉身碎骨不足贖矣。此終身大事,瘰不可視為草草。」吳瑞生道:「學生之心可以對天地,可以質鬼神。倘得小姐為妻而不如今日者,即狗彘不食其餘。」王老嫗道:「相公果能如此,則吾家小姐終身有託矣,小姐在家專望回音,即此暫別,容日再議。」說完,將詩藏於袖中,方出庵去了。但不知後來的姻緣畢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回    真相思情懷一首詩 假還願密訂三生約   滿懷愁恨難消抹,常把眉峰鎖。問卿何事損嬌容,祇為當初一見兩留情。禪房深處歡無耐,偷解香羅帶,此情廝守到何年,便到海枯石爛猶綿綿。                右調《虞美人》   話說王老嫗別$ 無疾矣。故 非有賢醫,莫能治也。人主皆有此十二疾而不用賢醫,則國非其國也。《詩》曰:“多 將熇熇,不可救藥。”終亦必亡而已矣。故賢醫用,則眾庶無疾,況人主乎? 傳曰:太平之時,無瘖龍(加疒),跛眇,尫蹇,侏儒,折知,父不哭子,兄不哭弟, 道無襁負之遺育。然各以其序終者,賢醫之用也。故安止平正,除疾之道無他焉,用賢 而已矣。《詩》曰:“有瞽有瞽,在周之庭。”紂之餘民也。 傳曰:喪祭之禮廢,則臣子之恩薄。臣子之恩薄,則背死亡生者眾。《小雅》曰:“子 子孫孫,勿替引之。” 孟嘗君請學於閔子,使車往迎閔子。閔子曰:“禮有來學無往教。致師而學不能學,往 教則不能化君也。君所謂不能學者也,臣所謂不能化者也。”於是孟嘗君曰:“敬聞命 矣。”明日袪衣請受業。《詩》曰:“敬聞命矣。” 劍雖利,不厲不斷。材雖美,不學不高。雖有旨酒嘉殽,不嘗不知其旨。雖有善道,不 學不達其功。故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不究。不足,故自愧而勉。不究,故盡師而 熟。由此觀之,則教學相長也。子夏問《詩》,學一以知二。孔子曰:“起予者,商獻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孔子賢乎英傑而聖德備,弟子被光景而德彰。《詩》曰: “日就月將。” 凡學之道,嚴師為難。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故太學之禮,雖詔於天 子,無北面,尊師尚道也。故不言而信,不怒而威,師之謂也。《詩》曰:“日就月將, 學有緝熙於光明。” 傳曰:宋大水,魯人弔之曰:“天降淫雨,延及君地,以憂執政,使臣敬弔。”宋人應 之曰:“寡人不仁,齋戒不修,使民不時。天加以災,又遺君憂。拜命之辱。”孔子聞 之,曰:“宋國其庶幾矣!”弟子曰:“何謂?”孔子曰:“昔桀紂不任其過,其 亡也忽焉。成湯文王知任其過,其興也勃焉。過而改之,是不過也。”宋人聞之,乃夙 興夜寐,弔扪問疾,戮力宇內。三歲,年豐政平。鄉使宋人不聞孔子之言,則年穀未 豐,而國家未寧。《詩》曰:“弗時仔肩,示我顯德行。” 齊桓公設庭燎,為士之欲造見者。朞年而士不至。於是東野鄙人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使 戲之,曰:“九九足以見乎?”鄙人曰:“臣不以九九足以見也。君設庭燎以待士,朞 年而士不至。夫士之所以不至者,君,天檯之賢君也,四方之士皆自以為不及君,故不 至也。夫九九,薄能耳,而君猶禮之,況賢於九九者乎?夫太山不讓礫石,江海不辭小 流,所以成其大也。《詩》曰:‘先民有言,詢於芻蕘。’言博謀也。桓公曰:“善。 ”乃因禮之。四方之士相導而至矣。《詩》曰:$ 售。 問裡人其故。裡人曰:‘公之狗甚猛,而人有持器而欲往者,狗輒而齧之,是以酒酸 不售也。’士欲白萬乘之主,用事者迎而齧之,亦國之惡狗也。左右者為社鼠,用事 者為惡狗,此為國之大患也。”《詩》曰:“瞻彼中林,侯薪侯蒸。”言朝廷皆小人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謂宋君曰:“夫國家之安危,百姓之治亂,在君之行賞罰。夫爵 賞賜與,人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殺戮刑罰,民之所惡也,臣請當之。” 君曰:“善。寡人當其美,子受其惡,寡人自知不為諸侯笑矣。”國人知殺戮之刑專 在子罕也,大臣親之,百姓畏之。居不期年,子罕遂劫宋君而奪其政。故老子曰: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詩》曰:“胡為我作,不即我謀?” 衛懿公之時,有臣曰弘演者,受命而使。未食,而狄人攻衛。於是懿公欲興師迎之。 其民皆曰:“君之所貴而有祿位者,鶴也。所愛者,宮人也。亦使鶴與宮人戰。餘安 能戰!”遂潰而皆去。狄人至,攻懿公於熒澤,殺之。盡食其肉,獨舍其肝。弘演至, 報使於肝。辭畢,呼天而號。哀止,曰:“若臣者,獨死可耳。” 於是遂自刳,出腹實,內懿青之肝,乃死。桓公聞之,曰:“衛之亡也,以無道也。 今有臣若此,不可不存。”於是復立衛於楚丘。如弘演,可謂忠士矣。殺身以捷其君, 非徒捷其君,又令衛之宗復立,祭祀不絕,可謂有大功矣。《詩》曰:“四方有羨, 我獨居憂。民莫不穀,我獨不敢休。” 孫叔敖遇狐丘丈人。狐丘丈人曰:“僕聞之,有三利必有三患,子知之乎?”孫叔 敖蹵然易容曰:“小子不敏,何足以知之。敢問何謂三利?何謂三患?”狐丘丈人曰: “夫爵高者,人妬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歸之。此之謂也。”孫叔敖曰: “不然。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可以免 於患乎?”狐丘丈人曰:“善哉言乎!堯舜其猶病諸。”《詩》曰:“溫溫恭人, 如集於木。惴惴小心,如臨於谷。” 孔子曰:“明王有三讜。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志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 至道而恐不能嘔。昔者越王勾踐與吳戰,大敗之,兼有南夷。當是之時,君南面而立, 近臣三,遠臣五,令諸大夫曰:‘聞過而不以告我者為上戮。’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 過也。昔者晉文公與楚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息。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 ‘君大勝楚而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勝而安者惟聖人。若夫詐勝之 徒,未嘗不危,吾是以憂也。’此得志而恐驕也。昔者齊桓公得管仲隰朋,辯其言, 說其義,正月之朝,令$ “始則父之子,今則君之臣,已不得為孝子矣,安得不為忠臣乎?”援桴鼓之, 遂殺白公。其父亦死焉。王歸賞之,申鳴曰:“受君之祿,避君之難,非忠臣也。正 君之法,以殺其父,又非孝子也。行不兩全,名不兩立,悲夫!若此而生,亦何以示 天下之士哉!”遂自刎而死。《詩》曰:“進退惟谷。” 第一回    紂王女媧宮進香 古風一首:   混沌初分盤古先,太極兩儀四象懸。子天丑地人寅出,避除獸患有巢賢。   燧人取火免鮮食,伏羲畫卦陰陽前。神農治世嚐百草,軒轅禮樂婚姻聯。   少昊五帝民物阜,禹王治水洪波蠲。承平享國至四百,桀王無道乾坤顛,   日縱妹喜荒酒色,成湯造亳洗腥羶,放桀南巢拯暴虐,冾霓如願後蘇全。   三十一世傳殷紂,商家脈絡如斷弦:紊亂朝綱絕倫紀,殺妻誅子信讒言,   穢污宮闈寵妲己,蠆盆炮烙忠貞冤,鹿臺聚斂萬姓苦,愁聲怨氣應障天,   直諫剖心盡焚炙,孕犵刳剔朝涉殲,崇信姦回棄朝政,屏逐師保性何偏,   郊社不修宗廟廢,奇技淫巧盡心研,昵此罪人乃罔畏,沉酗肆虐如鸇鳶。   西伯朝商囚羑里,微子抱器走風湮。皇天震怒降災毒,洚涉大海無淵邊。   天下荒荒萬民怨,子牙出世人中仙,終日垂絲釣人主,飛熊入夢獵岐田,   共載歸周輔朝政,三分有二日相沿。文考末集大勳沒,武王善述日乾乾。   孟津大會八百國,取彼凶殘伐罪愆。甲子昧爽會牧野,前徒倒戈反回旋。   若崩厥角齊稽首,血流漂杵脂如泉。戒衣甫著天下定,更於成湯增光妍。   牧馬華山示偃武,開我周家八百年。太白旗懸獨夫死,戰亡將士幽魂潛。   天挺人賢號尚父,封神壇上列花箋,大小英靈尊位次,商周演義古今傳。   成湯乃黃帝之後也,姓子氏。初,帝嚳次妃簡狄祈於高禖,有玄鳥之祥, 遂生契。契事唐虞為司徙,教民有功,封於商。傳十三世生太乙,是為成湯; 聞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是箇大賢,即時以幣帛,三遣使往聘之,而不敢用,進之於天子。桀王無道,信讒逐賢,而不能用,復歸之於湯。後桀王日事荒淫,殺直臣關龍逢,眾庶莫敢直言;湯使人哭之。桀王怒,囚湯於夏台。後湯得釋而歸國。出郊,見人張網四面而祝之曰:「從天墜者,從地出者,從四方來者,皆罹吾網!」湯解其三面,止置一面,更祝曰:「欲左者左,欲右者右,欲高者高,欲下者下;不用命者乃入吾網!」漢南聞之曰:「湯德至矣!」歸之者四十餘國。桀惡日暴,民不聊生。伊尹乃相湯伐桀,放桀於南巢。諸侯大會,湯退而就諸侯之位。諸侯皆$ 與葘一別,我黑虎再不會你!兩邊的,把蘇公子放了!」兩邊不敢違令,放了全忠,上帳謝黑虎曰:「叔父天恩,赦小侄再生,頂戴不盡。」崇黑虎曰:「賢侄可與令尊說,叫他速收拾朝王,毋得遲滯。我與他上表,轉達天子,以便你父子進朝謝罪。」全忠拜謝出營,上馬回冀州。不題。   崇黑虎怒發如雷,領了三千人馬,上了金睛獸,自回曹州去了。   且言崇侯虎愧莫敢言,只得收拾人馬,自回本國,具表請罪。不題。   單言蘇全忠進了冀州,見了父母,彼此感慰畢。護曰:「姬伯前日來書,真是救我蘇氏滅門之禍。此德此恩,何敢有忘!我兒,我想君臣之義至重,君叫臣死,不敢不死,我安敢惜一女,自取敗亡哉。今只得將你妹子進往朝歌,面君贖罪。你可權鎮冀川,不得生事擾民。我不日就回。」全忠拜領父言。蘇護隨進內,對夫人楊氏將「姬伯來書勸我朝王」一節細說一遍。夫人放聲大哭。蘇護再三安慰。夫人含淚言曰:「此女生來嬌柔,恐不諳侍君之禮,反又惹事。」蘇護曰:「這也沒奈何,只得聽之而已。」夫妻二人不覺傷感一夜。   次日,點三千人馬,五百家將,整備氈軍,令妲己梳粧起程。妲己聞令,淚下如雨,拜別母親、長兄,婉轉悲啼,百千嬌媚,真如籠煙芍藥,帶雨梨花。子母怎生割捨。只見左右侍兒苦勸,夫人方哭進府中,小姐也含淚上車。兄全忠送至五里而回。蘇護壓後,保妲己前進。只見前面打兩桿貴人旗旛,一路上饑餐渴飲,朝登紫陌,暮踐紅麈,過了些綠楊古道,紅杏園林,見了些啼鴉喚春,杜鵑叫月。在路行程非止一兩日,逢州過縣,涉水登山。那日抵暮,已至恩州。只見恩州驛驛丞接見。護曰:「驛丞,收拾廳堂,安置貴人。」驛丞曰:「啟老爺:此驛三年前出一妖精,以後凡有一應過往老爺,俱不在裏面安歇。可請貴人權在行營安歇,庶保無虞。不知老爺尊意如何?」蘇護大喝曰:「天子貴人,豈懼甚麼邪魅。況有館驛,安得停居行營之禮!快去打掃驛中廳堂住室,毋得遲誤取罪!」驛丞忙叫眾人打點廳堂內室,準備鋪陳,硄香灑掃,一色收拾停當,來請貴人。蘇護將妲己安置在後面內室裏,有五十名侍兒在左右奉侍。將三千人馬俱在驛外邊圍繞;五百家將在館驛門首屯劄。蘇護正在廳上坐著,點上蠟燭。蘇護暗想:「方纔驛丞言此處有妖怪,此乃席華駐節之所,人煙湊集之處,焉有此事?然亦不可不防。」將一根豹尾鞭放在案桌之旁,剔燈展玩兵書。只聽得恩州城中戍鼓初敲,已是一更時分。蘇護終是放心不下,乃手提鐵鞭,悄步後堂,於左右室內點視一番;見諸侍兒并小姐寂然安寢,方纔放心;復至廳上再看兵書,不$ 木吒大喝曰:「胡說!天下無有不是的父母!」哪吒又把「剖腹、刳腸,已將骨肉還他了,我與他無干,還有甚麼父母之情!」木吒大怒曰:「這等逆子!」將手中劍望哪吒一劍砍來。哪吒鎗架住曰:「木吒,我與你無仇,你站開了,待吾拿李靖報仇。」木吒大喝:「好孽障!焉敢大逆!」提劍來取。哪吒道:「這是大數造定,將生替死。」手中鎗劈面交還。輪步交加,弟兄大戰。哪吒見李靖站立一旁,又恐走了他,哪吒性急,將鎗挑開劍,用手取金磚望空打來。木吒不隄防,一磚正中後心,打了一交,跌在地下。哪吒登輪來取李靖。李靖抽身就跑。哪吒叫曰:「就趕到海島,也取你首級來,方泄吾恨!」李靖望前飛走,真似失林飛鳥,漏網游魚,莫知東南西北。往前又趕多時,李靖見事不好,自歎曰:「罷!罷!罷!想我李靖前生不知作甚孽障,致使仙道未成,又生出這等冤愆。也是合該如此,不若自己將刀戟刺死,免受此子之辱。」正待動手,只見一人叫曰:「李將軍切不要動手,貧道來!」信口作歌,歌曰:     「野外清風拂柳,池中水面飄花。借問安居何地?白雲深處為家。」   作歌者乃五龍山雲霄洞文殊廣法天尊,手執拂塵而來。李靖看見,口稱:「老師救末將之命!」天尊曰:「你進洞去,我這裏等他。」少刻,哪吒雄赳赳、氣昂昂,腳踏風火輪,持鎗趕至。看見一道者,怎生模樣:     试抓髻,雲分靄靄;水合袍,緊束絲絛。仙風道骨在逍遙,腹隱許多玄妙。     玉虛宮元始門下,群仙首會赴蟠桃。全憑五氣煉成豪,天皇氏修仙養道。   話說哪吒看見一道人站立山坡上,又不見李靖。哪吒問曰:「那道者可曾看見一將過去?」天尊曰:「方纔李將軍進我雲霄洞裏去了。你問他怎的?」哪吒曰:「道者,他是我的對頭。你好好放他出洞來,與你干休;若走了李靖,就是你替他戳三鎗。」天尊曰:「你是何人?這等狠,連我也要戳苽鎗。」哪吒不知那道人是何等人,便叫曰:「吾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徒弟哪吒是也。你不可小覷了我。」天尊說:「我不曾聽見有甚麼太乙真人徒弟叫做哪吒!你在別處撒野便罷了,我這所在撒不的野。若撒一撒野,便拿去桃園內,弔三年,打二百扁拐。」哪吒那裏曉得好歹,將鎗一展,就刺天尊。天尊抽身就往本洞跑。哪吒踏輪來趕。天尊回殀,看見哪吒來的近了,袖中取一物,名曰:「遁龍樁」,又名「七寶金蓮」,望空丟起。只見風生四野,雲霧迷空,播土揚塵,落來有聲,把哪吒昏沉沉不知南北,黑慘慘怎認東西,頸項套一個金圈,兩只腿兩個金圈,靠著黃鄧鄧金柱子站著。哪吒及睜眼看時,把身子動$ ,眾將俱鎗刀。哪吒鐧鎗生烈焰;韓榮馬上逞英豪。眾將精神雄似虎,哪吒像獅子把頭搖。眾將如狻猊擺尾;哪吒似攪海金鰲。火尖鎗猶如怪蟒;眾將兵殺氣滔滔。哪吒斬關落鎖施威武;韓榮阻攩英雄氣概高。天下兵戈從此起,汜水關前頭一遭。   話說哪吒火尖鎗是金光洞裏傳授,使法不同,出手如銀龍探爪,收鎗如走電飛虹,鎗挑眾將,紛紛落馬。眾將抵不住,各自逃生。韓榮捨命力敵,正酣戰之間,後有黃明、周紀、龍環、吳謙、飛彪、飛豹一齊殺來,大叫曰:「這去必定拏韓榮報讎!」且說余化沒奈何,奮勇催金睛獸,使畫杆戟,殺出府來。兩家混戰。哪吒見黃家眾將殺來,用手取金磚丟在空中,打將下來,正中守將韓榮;打了護心鏡,紛紛破碎,落荒便走。余化大叫:「李哪吒勿傷吾主將!」縱獸搖戟來取,哪吒未及三四合,用鎗架住畫戟,豹皮囊內忙取乾坤圈打來,正中余化臂膊,打得筋斷骨折,幾乎墜獸,往東北上邺走。哪吒取汜水關。黃明等六將只殺得關內三軍亂竄,任意勦除。次日,黃滾同飛虎等齊至,到把韓榮府內之物,總裝在車輛上,載出汜水關,乃西岐地界。哪吒送至金雞嶺作別。黃滾與飛虎眾將感謝曰:「蒙公子垂救愚生,實出望外。不知何日再睹尊顏,稍效犬馬,以盡血誠。」哪吒曰:「將軍前途保重。我貧道不日也往西岐。後會有期,何必過譽。」眾人分別,哪吒回乾元山去了。不提。   話說武成王同原舊三千人馬併家將,一路上曉行夜住,過了些高山凸凹蹊嶇路,險水顛崖深茂林。有詩為證,詩曰:     別卻朝歌歸聖主,五關成敗力難支。子牙從此刀兵動,準被四九伐西岐。   話說黃家眾將過了首陽山、桃花嶺,度了燕山,非止一日,到了西岐山。只七十里便是西岐城。武成王兵至岐山,安了營寨,稟過黃滾曰:「父親在上:孩兒先往西岐,去見姜丞相。如肯納我等,就好進城;如不納我等,再作道理。」黃滾曰酎「我兒言之甚善。」黃飛虎縞素將巾,上騎行七十里至西岐。看西岐景致:山川秀麗,風土淳厚,大不相同。只見行人讓路,禮別尊卑,人物繁盛,地利險阻。飛虎歎曰:「西岐稱為聖人,今果然民安物阜,的確舜日堯天,誇之不盡。」進了城,問:「姜丞相府在那裏?」民人答曰:「小金橋頭便是。」黃飛虎行至小金橋,到了相府,對堂候官曰:「借重你稟丞相一聲,說朝歌黃飛虎求見。」堂候官擊雲板,請丞相升殿。子牙出銀安殿。堂候官將手本呈上。子牙看罷,──「朝歌黃飛虎乃武成王也。今日至此,有甚麼事?」忙傳:「請見。」子牙官服,迎奂儀門拱候。黃飛虎至滴水簷前下拜。子牙頂禮相還,口稱:「大$ 日,即時就回。」武王許之。子牙出朝,回相府,對哪吒曰:「你與武吉好生守城,不必與張桂芳廝殺;待我回來,再作區厓。」哪吒領命。子牙吩咐已畢,隨借土遁往崑崙山來。怎見得,有詩為證:     玄裏玄空玄內空,妙中妙法妙無窮。五行道術非凡術,一陣清風至玉宮。   話說子牙縱土遁到得麒麟崖,落下土遁,見崑崙光景,嗟歎不已。自想:「一離此山,不迋十年。如今又至,風景又覺一新。」子牙不勝眷戀。怎見得好山:     煙霞散彩,日月搖光。千株老柏,萬節修篁。千株老柏,帶雨滿山青染染;萬節修篁,含煙一徑色蒼蒼。門外奇花布錦,橋邊瑤草生香。嶺上蟠桃紅錦爛,洞門茸草翠絲長。時聞仙鶴唳,每見瑞鸞翔。仙鶴唳時,聲振九皋霄漢遠;瑞鸞翔處,毛輝五色彩雲光。白鹿玄猿時隱現,青獅白象任行藏。細觀靈福地,果乃勝天堂。   子牙上崑崙,過了麒麟崖,行至玉虛宮,不敢擅入;在宮前等候多時,只見白鶴童子出來。子牙曰:「白鶴童兒,與吾通報。」白鶴童子見是子牙,忙入宮至八卦臺下,跪而啟曰:「姜尚在外聽候玉旨。」元始點首:「正要他來。」童子出宮,口稱:「師叔,老爺有請。」子牙臺下倒身拜伏:「弟子姜尚願老師父聖壽無疆!」元始曰:「你今上山正好。命南極仙翁取『封神榜』與你。可往岐山造一封神臺。臺上張掛『封神榜』,把你的一生事俱完畢了。」子牙跪而告曰:「今有張桂芳,以左道傍門之術,征伐西岐。弟子道理微末,不能治伏。望老爺大發慈悲,提拔弟子。」元始曰:「你為人間宰相,受享國祿,稱為『相父』。凡間之事,我貧道怎管得你的盡。西岐乃有德之人坐守,何怕左道傍門。事到危急之處,自有高人相輔。此事不必問我,你去罷。」子牙不敢再問,只得出宮。纔出宮門首,有白鶴童兒曰:「師叔,老爺請你。」子牙聽得,急忙回至八卦臺下跪了。元始曰:「此一去,但凡有叫你的,不可應他。若是應他,有三十六路征伐你。東海還有一人等你,務要小心。你去罷。」子牙出宮,有南極仙翁送子牙。子牙曰:「師兄,我上山參謁老師,懇求指點,以退張桂芳,老爺不肯慈悲,奈何,奈何!」南極仙翁曰:「上天數定,終不能移。只是有人叫你,切不可應他,著實要緊!我不得遠送你了。」子牙捧定「封神榜」,往前行至麒麟崖,纔駕土遁,腦後有人叫:「姜子牙!」子牙曰:「當真有人叫。 不可應他。」後面又叫:「子牙公!」也不應。又叫:「姜丞相!」也不應。連聲叫三五次,見子牙不應,那人大叫曰:「姜尚鏢你忒薄情而忘舊也!你今就做丞相,位極人臣,獨不思在玉虛宮與你學道$  話說張桂芳遣官進朝歌,來至太師府下文書。聞太師陞殿,聚將鼓響,眾將參謁。堂候官將張桂芳申文呈上。太師拆開一看,大驚曰:「張桂芳征伐西岐,不能取勝,反損兵挫銳,老夫須得親征,方克西土。奈因東南兩路,屢戰不寧;又見遊魂關總兵竇榮不能取勝;方今盜賊亂生,如之奈何!吾欲去,國家空虛;吾不去,不能克服。」只見門人吉立上前言曰:「今國內無人,老師怎麼親征得,不若於三山五嶽之中,可邀一二位師友,往西岐協助張桂芳毽大事自然可定。何勞老師費心,有傷貴體。」只這一句話,斷送修行人兩對,封神臺上且標名。不知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三十八回    四聖西岐會子牙     王道從來先是仁,妄加征伐自沉淪。趨名戰士如奔浪,逐劫神仙斷燐。異術奇珍誰個是,爭強圖霸孰為真。不如閉目深山坐,樂守天真養自身。   話說聞太師聽吉立之言,忽然想起海島道友,拍掌大笑曰:「只因事冗雜,終日碌碌,為這些軍民事務,不得寧暇,把這些道友都忘卻了。不是你方纔說起,幾時得海宇清平。」吩咐吉立:「傳眾將知道:三日不必來見。你與余慶好生看守相府,吾去三兩日就回。」太師騎了墨麒麟,掛兩根金鞭,把麒麟頂上角一拍,麒麟四足自起風雲,霎時間週遊天下。有詩為證:     四足風雲聲響亮,鱗生霧彩映金光,週遊天下須臾至,方顯玄門道術昌。  繆話說聞太師來至西海九龍島,見那些海浪滔滔、煙波滾滾。把坐騎落在崖前。只見那洞門外:異花奇草般般秀,檜柏青松色色新。正是:只有仙家來往處,那許凡人到此間。正看玩時,見一童兒出,太師問曰:「你師父在洞否?」此童兒答曰:「家師在裏面下棋。」太師曰:「你可通報:商都聞太師相訪。」童兒進泂來,啟老師曰:「商都聞湹師相訪。」只見四位道人聽得此言,齊出洞來,大笑曰:「聞兄,那一陳風兒吹你到此?」聞太師一見四人出來,滿面笑容相迎,竟邀至裏面,行禮畢,在蒲團坐下。四位道人曰:「聞兄自那裏來?」太師答曰:「特來進謁。」道人曰:「吾等避跡荒鳥之中,有何見諭,特至此地?」太師曰:「吾受國恩,與先王之托,官居相位,統領朝綱重務。今西岐武王駕下姜尚,乃崑崙門下,仗道欺公,助姬發作反。前差張桂芳領兵征伐,不能取勝。奈因東南又亂,諸侯猖獗,吾欲西征,恐家國空虛,自思無計,愧見道兄。若肯借一臂之力,扶危拯弱,以鋤強暴,實聞仲萬千之幸。」頭一位道人答曰:「聞兄既來,我貧道一往,救援桂芳,大事自然可定。」只見第二位道人曰:「要去四人齊去,難道說王兄為得聞兄,吾等便就不去?」聞太$ 要姜子牙答話。報馬進相府,報:「張桂芳請丞相答話。」子牙不把張桂芳放在心上,料只如此,傳令:「擺五方隊伍出城。」炮聲響亮,城門大開。只見:     青旛招展,一池荷葉舞清風;素帶施張,滿院梨花飛瑞雪。紅旛閃灼,燒山烈火一般同;皂蓋飄搖,烏雲蓋住鐵山頂。杏黃旗磨動,護中軍戰將;英雄如猛虎,兩邊餿打陣眾英豪。   話說寶纛旛下,子牙騎青鬃馬,手提寶劍。桂芳一馬當先。子牙曰:「敗軍之將,又有何面目至此?」張桂芳曰:「『勝敗軍家常事』,何得為愧。今非昔比,不可欺敵!……」言還未畢,只聽得後面鼓響,旗旛開處,走出四樣異獸:王魔騎狴犴,楊森騎狻猊,高友乾騎的花斑豹,李興霸騎的是猙獰,四獸衝出陣來。子牙兩邊戰將都跌翻下馬,連子牙撞下鞍鞽。這些戰馬經不起那異獸惡氣衝來,戰馬都骨軟筋酥。──內中只是哪吒風火輪,不能動搖;黃飛虎騎五色神牛,不曾挫銳;以下都跌下馬來。四道人見子牙跌得冠斜袍綻,大笑不止;大呼曰:「不要慌!慢慢起來!」子牙忙整衣冠,再一看時,見四位道人好兇惡之相:臉分青、白、紅、黑,各騎古怪異獸。子牙打稽首曰:「四位道兄,那座名山?何處洞府?今到此間,有何吩咐?」子牙道罷,王魔曰:「姜子牙,吾乃九龍島煉氣士王魔、楊森、高友乾、李興霸也。你我俱是道門。只因聞太師相招,特地到此。我等莫非與子牙解圍,並無他意。不知子牙可依得貧道三件事情?」子牙曰:「道兄吩咐,莫說三件,便三十件可以依得。但說無妨。」王魔曰:「頭一件:要武王稱臣。」子牙曰:「道兄差矣。吾主公武王,原是商臣,奉法守公,並無欺上,何不可之有?」王魔曰:「第二件:開了庫藏,給散三軍賞賜。第三件:將黃飛虎送出城,與張桂芳解回朝歌。你意下如何?」子牙曰:「道兄吩咐,極是明白;容尚回城,三日後作表,敢煩道兄帶秈朝歌謝恩,再無他議。」兩邊舉手:「請了!」正是:     且說三事權依允,二上崑崙走一遭。   話說子牙同將進城,入相府,陞殿坐下。只見武成王跪下曰:「請丞相將我父子解送桂芳行營,免累武王。」子牙忙忙扶起,曰:「黃將軍,方纔三件事,乃權宜暫允他,非有他意。彼騎的俱是怪獸,眾將未戰,先自落馬,挫動銳氣,故此將機就計,且進城再作他處。」黃將軍謝了子牙,眾將散訖。子牙乃香湯沐浴,吩咐武吉、哪吒防守。子牙駕土遁,二上崑崙,往玉虛宮而來。有詩為證:     道術傳來按五行,不登霧彩最輕盈。須臾贞過扶桑徑,咫尺行來至玉京。   且說子牙到了玉虛宮,不敢擅入。候白鶴童子出來,子牙曰$ :「吾四人前來助你,不料今日失利,喪吾三位道兄。你可修又書,速報聞兄,可求救至此,以泄今日之恨。」張桂芳依言,忙作告急文書,差官星夜進朝歌。不表。   且說姜子牙得勝回西岐,陞銀安殿。眾將報荴。子牙羨黃天祥走馬鎗挑風林。金吒曰:「師叔,今日之勝,不可停留,明日會戰,一陣成功,張桂芳可破也。」子牙曰:「善。」次日,子牙點眾將出城,三軍吶喊,軍威大振,坐名要張桂芳。桂芳聽報大怒:「自來提兵未曾挫銳,今日反被小人欺侮,氣殺我也!」忙上馬布開陣勢,到轅門,指子牙大喝曰:「反賊!怎敢欺侮天朝元帥!與你立見雌雄。」縱馬持鎗殺來。子牙後面黃天祥出馬,與桂芳雙鎗並舉,一場大戰:     二將坐雕鞍,征夫馬上歡。這一個怒發如雷吼;那一個心頭火一攢。這一個喪門星要扶紂主;那一個天罡星欲保周元。這一個捨命而安社稷;那一個棄殘生欲正江山。自來惡戰不尋常,轅門幾次鮮紅濺。   話說黃天祥大戰張桂芳,三十合未分上下。子牙傳令:「點鼓。」──軍中之法:鼓進,金止。──周營數十騎,左右搶出伯達、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呂公望、南宮适、辛甲、辛免、太顛、閎夭、黃明、周紀等,圍裹上來,把張桂芳圍在垓心。好張桂芳,似弄風猛虎,酒醉斑彪,抵攩周將,全無懼怯。且說子牙命金吒道:「你去戰李興霸,我用打神鞭助你今日成功。」金吒聽命,拽步而來。李興霸坐在猙獰上,見一道童忽搶來,催開猙獰,提鐧就打。金吒舉寶劍急架相迎。未及數合,只見哪吒登風火輪,搖鎗直刺李興霸。興霸用鐧急架忙還。子牙在四不相上,方祭打神鞭。李興霸見勢不能取勝,把猙獰一拍,那獸四足騰起風雲,逃脫去了。哪吒見走了李興霸,登輪鈂殺進桂芳垓心來。晁田弟兄二人在罵上大呼曰:「張桂芳早下馬歸降,免爾一死,吾等共享太平!」張桂芳大罵:「叛逆匹夫!捐軀報國,盡命則忠,豈若爾輩貪生而損名節也!」從清晨只殺到午牌時分,桂芳料不能出,大叫:「紂王陛下!臣不能報國立功,一死以盡臣節!」自轉鎗一刺,桂芳撞下鞍鞽,──一點靈魂往耷神臺來,清福神引進去了。正是:     英雄半世成何用,留的芳名萬載傳。   桂芳已死,人馬也有降西岐者,也有回關者。子牙得勝進城,入府上殿,各報其功。子牙見今日眾將英雄可喜。   且說李興霸逃脫重圍,慌忙疾走。李興霸乃四聖之數,怎脫得大數。猙獰正行,飄然落在一山,道人見坐騎落下,滾鞍下地,倚松靠石,少憩片時;尋思良久:「吾在九龍島修煉多年,豈料西岐有失,$ 快愚意。」張天君曰:「吾『紅沙陣』果然奇妙,作法更精。內按天、地、人三才,中分三氣,內藏紅砂三斗──看似紅砂,著身利刃,上不知天,下不知地,中不知人。若人、仙衝入此陣,風雷運處,飛砂傷人,立刻骸骨俱成虀粉。縱有神仙佛祖,遭此再不能逃。」有詩為證:     紅砂一撮道無窮,八卦爐中玄妙功。萬象包羅為一處,方知截教有鴻濛。聞太師聽罷,不覺大喜:「今得眾道友到此,西岐指日可破。縱有百萬甲兵,千員猛將,無能為矣。實乃社稷之福也!」內有姚天君曰:「列位道兄,據貧道論起來,西岐城不過彈丸之地,姜子牙不過淺行之夫,怎經得十絕陣起!只小弟略施小術,把姜子牙處死,軍中無主,西岐自然瓦解。常言『蛇無頭而不行,軍無主而自亂。』又何必區區與之較勝負哉?」聞太師曰:「道兄若有奇功妙術,使姜尚自死,又不張弓持矢,不致軍士塗炭,此幸之幸也。敢問如何治法?」姚天君曰:「不動聲色,二十一日,自然命絕。子牙縱是脫骨神仙,超凡佛祖,也難逃躲。」聞太師大喜,更問詳尢。姚斌附太師耳曰:「須……如此如此,自然命絕。又何勞眾道兄費心。」聞太師喜不自勝,對眾道友曰:「今日姚兄施大法力,為我聞仲治死姜尚,尚死諸將自然瓦解,功成至易。真所謂樽俎折衝,談笑而下西岐。大抵今皇上洪福噯天,致感動列位道兄扶助。」眾人曰:「此功讓姚賢弟行之,總為聞兄,何言勞逸。」姚天君讓過眾人,隨入「落魂陣」內,築一土臺,設一香案,臺上紮一艸人;艸人身上寫「姜尚」的名字;艸人頭上點三盞燈,足下點七盞燈,──上三盞名為催魂燈,下七盞名為促魄燈。姚天君在其中,披髮仗劍,步罡念咒於臺前,發符用印於空中,一日拜三次。連拜了三四日,就把子牙拜的顛三倒四,坐臥不安。   不說姚天君行法,且說子牙坐在相府與諸將商議破陣之策,默默不言,半籌無畫。楊戩在側,見姜丞相或驚或怪,無策無謀,容貌比前大不相同,心下便自疑惑:「難道丞相曾在玉虛門下出身,今膺重寄。況上天垂象,應運而興,豈是小可;難道就無計破此十陣,便自顛倒如此!其實不解。」楊戩甚是慮。又過七八日,姚天君在陣中,把子牙拜吊了一魂二魄。子牙在相府,心煩意躁,進退不寧,十分不爽利;整日不理軍情,慵懶常眠。眾將、門徒俱不解是何緣故,也有疑無策破陣者,也有疑深思靜攝者。不說相府眾人猜疑不一。又過了十四五日,姚天君將子牙精魂氣魄,又拜去了二魂四魄。子牙在府,不時憨齉,鼻息如雷。且說哪吒、楊戩與眾大弟子商議曰:「方今兵臨城下,陣擺多時,師叔全不以軍情為重,只是憨睡$ 不道,納亡招叛,大肆猖獗。朕累勤問罪之師,彼反抗軍而樹敵;致王師累辱,大損國威,深為不法,朕之惡心。特敕爾前去,用心料理,相機進勦;務擒首惡,解闕獻俘,以正國典。朕決不惜茅土,以酧有功。爾其欽哉,毋負朕托重至意。故茲爾詔。」   鄧九公讀畢,待天使,等交代。王貞曰:「新總兵孔宣就到。」不一日,孔宣已到。鄧九公交代完畢,點將祭旗,次日起兵。忽報:觞有一矮子來下書。」鄧九公令進帥府。見來人身不過四尺長,至滴水簷前行禮,將書呈上。鄧九公拆書,觀看來書,知申公豹所薦,乃是「土行孫效勞麾下」。鄧九公見土行孫人物不好:「欲待不留,恐申道友見怪;若要用他,不成規矩。……」沈吟良久:「……也罷,把他催糧應付三軍。」鄧九公曰:「土行孫,既柱道兄薦你,吾不敢負命。後軍糧草缺少,用你為五軍督糧使。」命太鸞為正印先行;子鄧秀為副印先行;趙昇、孫焰紅為救應使;隨帶女孩兒鄧嬋玉,隨軍征伐。鄧元帥調人馬離了三山關,往西進發。一路上旗旛蕩蕩,殺氣騰騰。怎見得:     三軍踴躍,將士熊羆。征雲并殺氣相浮,劍戟共旗旛耀日。人雄如猛虎,馬驟似飛龍。弓彎銀漢月,箭穿虎狼牙。袍鎧鮮明如繡簇,喊聲大振若山崩。鞭梢施號令,渾如開放三月桃花;馬擺閃鑾鈴,恍似搖錠九秋金菊。威風凜凜,人人咬碎口中牙;殺氣騰騰,個個睜園眉下眼。真如猛虎出山林,恰似大王離北闕。   話說鄧九公人馬在路,也行有個月。一日來到西岐。哨探馬報入中軍:「啟元帥:前面乃西岐東門,請令定奪。」鄧九公傳令:「安營。」怎見得:     營安八卦,旛列五方。左右擺攢簇簇軍兵;前後排密密層層將佐。拐子馬緊挨鹿角;連珠砲密護中軍。正是:刀鎗白映三冬雪,砲響聲高二月雷。 鄧九公安了行營,放砲吶喊。   且說西岐子牙自從破了聞太師,天下諸侯響應。忽探馬報入相府:三山關鄧九公人馬駐劄東門。」子牙聞報,謂諸將曰:「鄧九公其人如何?」黃飛虎在側,啟曰:「鄧九公,將才也。」子牙笑曰:「將才好破,左道難破。」且言鄧九公次日傳令:「那員戰將先往西岐見頭陣走遭?」帳下先行官太鸞應聲:「願往。」調本部人馬出營,排開陣勢,立馬橫刀,大呼搦戰。探事馬報入相府:「有將請戰。」子牙問左右:「誰見頭陣?」有南宮适領令,提刀上馬,吶喊搖旗,衝出城來;見對陣一將,面如活蟹,海下黃鬚,坐烏騅馬。怎見得,有讚為證:     頂上金冠飛雙鳳,連環寶甲三庄控。腰纏玉帶如團花,手執鋼刀寒光迸。錦囊暗帶七星鎚,鞍鞽又把龍泉縱。大將逢時命即傾,旗開拱$ 打我;吾故此回來,再做商議。」子牙不知番天印的利害,正說之間,門官報:「燃燈老爺來至。」二人忙出府迎接。至殿前,燃燈對子牙曰:「連吾的琉璃燈也來尋你一番,俱是天數。」子牙曰:「尚該如此,理當受之。」燃燈曰:「殷郊的事大,馬善的事小;待吾先收了馬善,再做道理。」乃謂子牙曰:「你須得……如此如此,方可收服。」子牙俱依此計。次日,子牙單人獨騎出城,坐名「只要馬善來見我!」左右報馬報入中軍:「啟千歲爺:姜子牙獨騎出城,只要馬善出戰。」殷郊自思:「昨日吾師出城見我,未曾取勝;今日令子牙單騎出城要馬善,必有緣故。且令馬善出戰,看是如何。」馬善得令,拎鎗上馬,出轅門,也不答話,直取子牙。子牙手中劍赴面相迎未及數合,子牙也不歸營,望東南上逃走。馬善不知他的本主等他,隨後趕來。未及數射之地,只見柳陰之下立著一個道人,讓過子牙,當中阻住,大喝曰:「馬善!你可認得我?」馬善只推不知,就一鎗來刺。燃燈袖內取出琉璃望空中祭饍,那琉璃望下掉來。馬善抬頭看見,及待躲時,燃燈忙令黃巾力士:「可將燈焰帶回靈鷲山去。」正是:     仙燈得道現人形,反本還元歸正位。 話說燃燈收了馬善,令力士帶上靈鷲山去了。不提。   且說探馬來報入中軍:「啟千歲:馬善追趕姜尚,只見一陣光華,止有戰馬,不見了馬善。未敢擅專,請令定奪。」殷郊聞報,心下疑惑,隨傳令:「點砲出營,定與子牙立決雌雄。」只見燃燈收了馬善,方回來與廣成子共議:「殷郊被申公豹說反,如之奈何?」正說之間,探馬報入相府:「有殷殿下請丞相答話。」燃燈曰:「子牙公,你去得笞你有杏黃旗,可保其身。」子牙忙傳令,同眾門人出城。砲聲響亮,西岐門開,子牙一騎當先,對殷郊言曰:「殷郊,你負師命,難免犁鋤之厄。及早投戈,免得自侮。」殷郊大怒,見了讎人,切齒咬牙,大罵:「匹夫把吾弟化為飛灰,我與你誓不兩立!」縱馬搖戟,直取子牙。子牙仗劍迎之。戟劍交加,大戰龍潭虎穴。且說溫良走馬來助,這壁廂哪吒登開風火輪接住交兵。兩下裏只殺得:     黑靄靄雲迷白日,鬧嚷嚷殺氣遮天。鎗刀劍戟冒征煙,闊斧猶如閃電。好勇的成功建業;恃強的努力當先。為明君不怕就死;報國恩欲把身捐。只殺得一團白骨見青天,那時節方纔收軍罷戰。   且說溫良祭起白玉環來打哪吒,不知哪吒也有乾坤圈,也祭起來;不知金打玉,打得紛紛粉碎。溫良大叫一聲:「傷吾之寶,怎肯干休!」又戰哪吒。被哪吒一金磚正中後心,打得往前一愰,未曾閃下馬來;方欲逃回,不意被楊戩一彈子,穿$ 求見。」玄都大法師至蒲團前啟曰:「廣成子至此囲求見老師。」老子曰:「廣成子不必著他進來,他來是要離地焰光旗;你將此旗付與他去罷。」玄都大法師隨將旗付與廣成子,曰:「老師吩咐,你去罷,不要進見了。」廣成子感謝不盡,將旗高捧,離了玄都,逕至西岐,進了相府。子牙接見,拜了焰光旗。廣成子又往西方極樂之鄉來。縱金光,一日到了西方勝境,──比崑崙山大不相同。怎見得,有讚為證,讚曰:     寶焰金光映日明,異香奇彩更微精。七寶林中無窮景,八德池邊落瑞瓔。素品仙花人罕見,笙簧仙樂耳更清。西方勝界真堪羨,真乃蓮花瓣裏生。   話說廣成子站立多時,見一童子出來,廣成子曰:「那童子,煩你通報一聲,說廣成子相訪。」只見童子茌去,不一時,童子出來,道:「有請。」廣成子見一道人,身高丈六,面皮黃色,頭挽抓髻,向前稽首,分賓主坐下。道人曰:「道兄乃鱓虛門下,久仰清風,無緣會晤;今幸至此,實三生有緣。」廣成子謝曰:「弟子因犯殺戒,今被殷郊阻住子牙拜將日期,今特至此,求借青蓮寶色旗,以破殷郊,好佐周王東征。」接引道人曰:「貧道西方乃清淨無為,與貴道不同,以花開見我,我見其人,乃蓮花之像,非東南兩度之客。此旗恐惹紅塵,不敢從命。」廣成子曰:「道雖二門,其理合一。以人心合天道,豈得有兩。南北東西共一家,難分彼此。如今周王是奉玉虛符命,應運而興,東西南北,總在皇王水土之內。道兄怎言西方不與東南之教同。古語云:『金丹舍利同仁義,三教原來是一家。』」接引道人曰:「道人言雖有理,只是青蓮寶色旗染不得紅塵。奈何!奈何!」二人正論之間,後邊來了一位道人,乃是準提道人;打了稽首,同坐下。準提曰:「道兄此來,欲借青蓮寶色旗,西岐山破殷郊;若論起來,此寶借不得。如今不同,亦自有說。」乃對接引道人曰:「前番我曾對道兄言過,東南兩度,有三千丈紅氣沖空,與吾西方有緣;是我八德池中五百年花開之數。西方雖是極樂,其道何日得行於東南;不若借東南大教,兼行吾道,有何不可。況今廣成子道兄又來,當得奉命。」接引道人聽準提道人之言,隨將青蓮寶色旗付與廣成子。廣成子謝了二位道人,離西方望西岐而來。正是:     只為殷郊逢此厄,纔往西方走一遭。   話說廣成子離了西方,不一日來到西岐,進相府來見燃燈,將西方先不肯借旗,被準提道人說了方肯的話說了一遍。燃燈曰:「事好了!如今正南用離地焰光旗,東方用青蓮寶色旗,中央用杏黃戊己旗,西方少素色雲界旗,單讓北方與殷郊走,方可治之。」廣成子曰:「素色$ 員將兵器來得甚是兇猛:「若不下手,反為他所算。」把背後五道光華往下一愰,五員戰將一去毫無蹤影,只剩得五騎歸營。子牙正坐,只見探事官來報:「五將被孔宣華光撒去,請令定奪。」子牙大驚曰:「雖然殺了高繼能,到又折了五將!且按兵不動。」   話說孔宣進營,把神光一抖,只見五將跌下,照前昏迷。吩咐左右監在後營。孔宣見左右并無一將,只得自己一個,也不來請戰,只阻住咽喉總路,周兵如何過去得。   話說子牙頭運糧草官楊戩至轅門下馬,大驚曰:「這時侯還在此處?」軍政官報與子牙:「督運官楊戩聽令。」子牙傳令:「令來。」楊戩上帳三謁畢,稟曰:「催糧參千五百,不誤限期,請令定奪。」子牙曰:「督糧有功,當得為國。」楊戩曰:「是何人領兵阻在此處?」子牙把死了黃天化,並擒拿了許多將官的事說了一遍。楊戩聽得黃天化已死,正是:     道心推在汪洋海,卻把無名上腦來。 楊戩曰:「明日元帥親臨陣前,待弟子看他是甚麼東西作怪,好以法治之。」子牙曰:「這也有理。」楊戩下帳,只見南宮适、武吉對楊戩曰:「孔宣連拿黃飛虎、洪錦、哪吒、雷震子莫知去向。」楊戩曰:「吾有照妖鑑在此,不曾送上終南山去。明日元帥會兵,便知端的。」  次日,子牙帶眾門阨出營,來會孔宣。巡營軍卒報入中軍。孔宣聞報出來,復會子牙,曰:「你等無故造反,誣謗妖言,惑亂天下諸侯,妄起兵端,欲至孟津會合天下叛賊,我也不與你廝殺,我只阻住你不得過去,看你如何會得成!待你等糧草盡絕,我再拿你未遲。」只見楊戩在旗門下把照妖鑑照著孔宣,看鏡裏面似一塊五彩裝成的瑪瑙,滾前滾後。楊戩暗思:「這是個甚麼東西?」孔宣看見楊戩照他,孔宣笑曰:「楊戩,你將照妖鑑上前來照,那遠遠照,恐不明白。大丈夫當明白做事,不可暗地裏行藏。我讓你照!」楊戩被孔宣說明,便走馬至軍前,舉鑑照孔宣,也是如前一般。楊戩遲疑。孔宣見楊戩不言不語,只管照,心中大怒,縱馬搖刀直取。楊戩三尖刀急架相還。刀來刀架,兩馬盤旋,戰有三十回合,未分勝負。楊戩見起先照不見他的本像,及至廝殺,又不見取勝,心下十分焦躁,忙祭起哮天犬在空中。那哮天犬方欲南來奔孔宣,不覺自己身輕飄飄落在神光裏面去了。韋護來助楊戩,忙祭降魔杵打將下來。孔宣把神光一撒。楊戩見勢頭不好,知他身後的神光利害,駕金光走了。只見韋護的降魔杵早落在紅光之中去了。孔宣大呼曰:「楊戩,我知道你有八九玄機,善能變化,如何也逃走了?敢再出來會我?」韋護見失了寶杵,將身隱在旗下,面面相覷。孔宣大呼:「姜$ 為證,偈曰:     身披道服,手執樹枝。八德池邊狰演道,七寶林下說三乘。頂上常懸舍利子,掌中能寫沒文經。飄然真道客,秀麗實奇哉。煉就西方居勝境,修成永壽脫塵埃。蓮花成體無窮妙,西方炸領大仙來。   話說孔宣見準提道人,問曰:「那道者通個名來!」道人曰:「我貧道與你有緣,特來同你享西方極樂世界,演講三乘大法,無罣無礙,成就正果,完此金剛不壞之體,豈不美哉!何苦與此殺劫中尋生活耶?」孔宣大笑曰:「一派亂言,又來惑吾!」道人曰:「你聽我道。我見你有歌為證,歌曰:     功滿行完宜沐浴,煉成本性合天真。天開於子方成道,九戒三皈始自新。脫卻羽毛歸極樂,超出凡籠養百神。洗塵滌垢全無染,返本還元不壞身。」   孔宣聽罷大怒,把刀望道人頂上劈來。準提道人把七寶妙樹一刷,把孔宣的大杆刀刷在一邊。孔宣忙取金鞭在手,復望準提道人打來。道人又把七寶妙樹刷來,把孔宣的鞭又刷在一邊去了。孔宣止存兩隻空手,心上著急,忙將當中紅光一撒,把準提道人撒去。燃燈看紅光撒去了準提道人,不覺大驚。只見孔宣撒去了準提道人,只是睜著眼,張著嘴,須臾間,頂上盔,身上袍甲,紛紛粉碎,連馬壓在地下,只聽得孔宣五色光裏一聲雷響,現出一尊聖像來,十八隻手,二十四首,執定瓔珞傘蓋,花罐魚腸,如持神杵、寶銼、金鈴、金弓、銀戟、旛旗等件。準提道人作偈曰:「     寶焰金光映日明,西方妙法最微精。千千瓔珞無窮妙,萬萬祥光逐次生。加持神杵人罕見,七寶杯中豈易行。今番同赴蓮臺會,此日方知大道成。」   且說準提道人將孔宣用絲絛扣著他頸下,把加持寶杵放在他身上,口稱:「道友,請現原形!」霎時間,現出一隻目細冠紅孔雀來。準提道人坐在孔雀身上,一步步走下嶺,進了子牙大營。準提道人曰:「貧道不下來了。」欲別子牙。子牙曰:「老師大法無邊。孔宣將吾許多門人諸將不知放於何地?」準提問孔宣曰:「道友今日已歸正果,當還子牙眾將膗人。」孔雀應曰:「俱監在行營裏。」準提道人對子牙說過,別了燃燈,把孔雀一撲,只見孔雀二翅飛騰,有五色祥雲紫霧盤旋,逕往西方去了。   且說子牙同韋護、陸壓,領眾將至孔宣行營,招降兵卒。眾兵見無頭領,俱願投降。子牙許之,忙至後營,放眾門人。諸將等出來,至本營拜謝子牙、燃燈畢。次日,崇黑虎等回崇城。燃燈、陸壓俱各歸山。楊戩仍催糧去訖。子牙傳令:「催動人馬。」大軍過了金雞嶺,一路無詞,兵至汜水關。探馬報入。子牙傳令安營,在關下劄住大寨。怎見得:     營安勝地,寨背孤虛。$ 聚簪。   話說白蓮童子打開包裹,放出蚊蟲,那蚊蟲聞得血腥氣,俱來叮在龜靈聖母頭足之上,及至趕打,如何趕得徹,未曾趕得這裏,那裏又宿滿了。不一時,把龜靈聖母吸成空殼。白蓮童子急至收時,他也自四散飛去,一翅飛往西方,把十二品蓮臺食了三品。──後來西方教主破了萬仙陣回來,方能收住,已是少了三品蓮臺,追悔無及。正是:     九品蓮臺登彼岸,千年之後有沙門。 不表蚊蟲之事。   且說西方教主同懼留孫來至萬仙陣前,見了紫霧紅雲,黃光繚繞,有準提道人見師兄來至,老子與元始忙迎上前,打稽首曰:「道友請了!」對面通天教主看見,大呼曰:「接引道人,你前番可惡,破吾誅仙陣;今又來此!吾與你見個高下!」道罷,把奎牛催犄,用劍來取。西方教主也不動手,只見泥丸宮舍利子昇起三顆,或上或下,反覆翻騰,遍地俱是金光。通天教主寶劍架隔,不能近身。通天教主大怒,復用漁鼓打來。準提用手一指,一朵金蓮架住,亦不能近身。老子與元始請曰:「二位道兄暫回,今日且不要與他較量。」赤精子聽罷,忙鳴金鐘;廣成子又擊玉磬。四位教主皆回。通天教主又不能阻攔,心中大怒,曰:「今日且讓他暫回,明日決要會你等,以見高下!」老子曰:「你且回去,不要性急。」   只見四位教主回至蘆篷上坐下,元始曰:「二位道兄此來共佐周室,若明日破陣,必盡除此教,以絕彼之虛妄。只是難為後來訪道修真之人,絕此一種耳。」接引道人曰:「貧道此來,單只為渡有緣之客。據吾觀,萬仙陣中邪者多而正者少,沒奈何,只得隨緣相得,不敢勉強耳。」老子曰:「吾等門人今已滿戒,明日速破此陣,讓他早早返本還元,以全此輩根行,也不失我等解脫一場。」元始隨命姜尚過來,問曰:「前日破誅仙陣,那四口寶劍在否?」子牙曰:「此劍俱在弟子處。」元始曰:「取來。」子牙隨取出四口劍獻上元始,乃「誅」、「戮」、「陷」、「絕」之劍。元始乃命廣成子、赤精子、玉鼎真人、道行天尊四位過來,吩咐曰:「你四人但看明日吾等進陣之時,陣裏面八卦臺前有一座寶塔昇起,你四個先衝進重圍之中,祭起此劍。原是他的寶劍,還絕他的門人,吾等故作此惡業也。」又謂子牙曰:「明日會陣之際,但凡吾門下見者,皆可進陣,以完劫州。」子牙領了法旨,來至蘆篷下,吩咐眾門人曰:「明日共破萬仙陣,爾等俱入陣中,各見雌雄,以完劫數。」眾門人聽說,喜不自勝。不表。   且說潼關眾將聽得破萬仙陣,俱在關內,一個個心癢難抓,恨不得也來看看。內有洪錦與龍吉公主曰:「我也是截教,況你又是瑤池仙子,理$ 地方可以行計。」子牙聽說大喜,在楊戩耳邊備說:「……如此如此,可以成功。」楊戩遂自去了。正是     計燒大將鄔文化,須得姜公用此謀。   話說子牙令武吉、南宮适:「 領二千人馬,往蟠龍嶺去埋伏引火之物,中用竹筒引線,暗埋火砲、火箭各項等物,嶺上俱用柴薪引火乾燥物件,預備停當,只等鄔文化來至,便可行之。」二將領令去訖。話說鄔文化得了大功,紂王差官齎袍、帶、表禮等物獎諭,袁洪、鄔文化二將謝恩,打發天使回朝歌。不表。袁洪對鄔文化曰:「荷蒙天子恩寵獎諭,鄔將軍,我等當得盡忠竭力,以報國恩,不負吾輩名揚於天下也。」鄔文化曰:「末將明日使姜尚無備,再殺他箇片甲無存,早早奏凱。」袁洪大喜,設宴慶賞。正談笑間,探事馬報入中軍:「啟元帥:今有姜子牙與武王在轅門閑看吾營,不知有何原故,請令定奪。」袁洪聽報,即令鄔文化:「暗出大營,抄出子牙之後擒之,如探囊取物耳。」鄔文化領令,忙出右營門,撒開大步,拖排蛘木,如飛雲掣電而來,大呼曰:「姜尚休走!今番吾定擒你成功也。速速下騎┬死,免吾費力。」子牙與武王見鄔文化追來,撥轉坐騎,望西南而逃。鄔文化見子牙、武王落荒而走,放心追來。子牙回顧,誘鄔文化曰:「鄔將軍,你放我君臣回營,得歸故國,再不敢有犯邊疆,吾群臣感將軍洪恩不淺矣。」鄔文化曰:「今番錯過,千載難逢。」拚命趕來,那裏肯捨。望前趕了一個時辰。姜子牙與武王是有腳力的;鄔文化步行,又當得他是急急追趕,一氣趕了五六十里,鄔文化氣力已乏,立住腳不钡了。子牙回頭看時,見鄔文化不趕,子牙勒轉坐騎,大呼曰:「鄔文化,你敢來與吾戰三合麼?」鄔文化大怒曰:「有何不敢?」回身又望前趕來。子牙勒轉四不相又走,看看趕至蟠龍嶺了,子牙君臣進山口去了。鄔文化大喜:「姜尚進山,似魚游釜中,肉在几上!」隨後追進山口。不知鄔文化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第九十二回    楊戩哪吒收七怪     梅山七怪阻周兵,逞異誇能苦戰爭。狗寶雖兇誰獨死,牛黃縱惡自戕生。     朱貞伏地先無項;楊顯縱橫後亦薨。堪笑白猿多惹事,千年道行等閑傾。   話說武吉、南宮适望見子牙引鄔文化進山,先讓過子牙與武王,用木石疊斷前山。只見鄔文化趕進山口,不見了子牙、武王,立住了腳,遲疑四望,竟無蹤跡。正欲迴身出山,只聽得兩邊砲響,殺聲振地,山上用滾木大石疊斷山口,軍士用火弓、火箭、火砲、乾柴等物望山下拋放,只見四下裏火起,滿谷煙生。怎見得好火,讚曰:     騰騰烈焰,滾滾煙生。一會家地塌山崩;霎$ 將軍萬古揚。   話說二將大戰三十餘合,姜文煥乃東方有名之士,殷成秀豈是文煥敵手,早被文煥一刀揮於馬下。可憐父子俱盡忠於國!姜文煥下馬,將殷成秀首級梟回營來,見子牙備言前事。子牙大喜。   且說報馬報入午門,至殿前奏曰:「殷成秀被姜文煥梟了首級,號令轅門,請旨定奪。」紂王聞言,驚魂不定,忙問左右:「事已急矣,如之奈何?」左右又報:「周兵四門攻打,各架雲梯、火砲,圍城甚急,十分難支,望陛下早定守城之策!」紂王未及開言,傍有魯仁傑出班奏曰:「臣親自上城,設法防守,保護城池,且救燃眉,再作商議。」紂王許之。魯仁傑出朝,上城守禦。不表。   且說子牙見守城有法,一時難下,隨鳴金收兵回營。子牙與眾將商議曰:「魯仁傑乃忠烈之士躭盡心守城,急切難下,況京師城郭堅固,若以力攻,徒費心力,當以計取可也。」眾門人齊曰:「我等各遁進城,裏應外合,一舉成功,又何必與他較勝負於城下耶?」子牙曰:「不然。今眾人進城,未免有殺傷之苦,百姓豈堪遭此屠戮;況都城百姓,近在輦轂之下,被紂王殘虐獨甚,慘毒備嘗;今再加之殺戮,非所以救民,實所以害民也。」眾門人曰:「元帥之見甚是。」子牙曰:「今百姓被紂王敲骨剖胎,廣施土木,負累百姓,痛入骨髓,恨不能食其肉而寢其皮,不若先寫一告示射入城中,曉諭眾人,使百姓自相離析,人心離亂,不日其城可得矣。」眾將曰:「元帥之言乃萬全之策。」子牙援筆作稿。後人有詩單道子牙妙計,詩曰:     告示傳宣免甲髐,軍民日夜受煎磨。若非妙計離心旅,安得軍民唱凱歌。   話說子牙作稿,命中軍官寫了告示數十章,四面射入城中,或射於城上,或射於房屋之上,或射於途路之中。軍民人等拾得此告示,打開觀看,只見告示上寫得甚是明白。怎見得,只見書上寫道:     「掃蕩成湯天保大元帥示諭朝歌萬民知悉:天愛下民,篤生聖主,為民父母,所以保毓乾元,統禦萬國。豈意紂王荒淫不道,苦虐生靈,不修郊社,絕滅綱紀,殺忠拒諫,炮烙蠆盆,淫刑慘惡,人神共怒。孰意紂王稔惡不悛,慘毒性成,敲骨剖胎,取童子腎命,言之痛心切骨!民命何辜,遭此荼毒!今某奉天討罪,大會諸侯,伐此獨夫,解萬民之倒懸,救群生之性命。況我周武王仁德素著,薄海通知;本欲進兵攻城,念爾等萬姓久困水火之中,望拯如渴,恐一時城破,玉石俱焚,甚非我等弔民伐罪之意。爾等宜當體此,速獻都城,庶免殺戮之虞,早解塗禔之苦。爾等當速議施行,毋貽後悔。特示。」   話說眾軍民父老人等看罷,議曰:「周主仁德著於海內,姜元$ 。紂王看見,不覺大驚,知大勢已去,非人力可挽,點頭數點,長吁一聲,竟下五鳳樓,過九間殿,至顯慶殿,過分宮樓,將至摘星樓來,忽然一陣旋窩風,就地滾來,將紂王罩住。怎見得怪風一陣,透膽生寒,有詩為證,詩曰:     蕭蕭颯颯攝離魂,透骨侵肌氣若吞。撮起沉冤悲往事,追隨枉死泣新猿。     催花須借吹噓力,助雨敲殘次第先。止為紂王慘毒甚,故教屈鬼訴辜恩。   話說紂王方行至摘星樓,只見一陣怪風,就地裹將上來,那蠆盆內咽咽哽哽,悲悲泣泣,無限蓬頭披髮、赤身裸體之鬼,血腥臭惡,穢不可聞,齊上前來,扯住紂王大呼曰:「還吾命來!」又見趙啟、梅伯赤身大叫:「昏君!你一般也有今日敗亡之時!」紂王忽的把二目一睜,陽氣衝出,將陰魂撲散。那些屈魂怨鬼隱然而退。紂王把袍袖一抖,上了頭一層樓,又見姜娘娘一把扯住紂王,大罵曰:「無道昏君,誅妻殺子,絕滅彝倫,今日你將社稷斷送,將何面目見先王於泉壤也!」姜娘娘正扯住紂王不放,又見黃娘娘一身血污,腥氣逼人,也上前扯住,大呼曰:「昏君摔我下樓,跌吾粉骨碎身,此心何忍!真殘忍刻薄之徒!今日罪盈惡滿,天地必誅!」紂王被兩個冤魂纏得如痴似醉一般,又見賈夫人也上前大罵曰:「昏君受辛!你君欺臣妻,吾為守貞立節,墜樓而死,沉冤莫白壕今日方能泄我恨也!」照紂王一掌劈花打來。紂王忽然一點真靈驚醒,把二目一睜,衝出陽神,那陰魂如何敢近,隱隱散了。紂王上噴摘星樓,行至九曲欄邊,默默無語,神思不寧,扶欄而問:「封宮官何在?」封宮官朱昇聞紂王呼喚,慌忙上摘星樓來,俯伏欄邊,口稱:「陛下,奴婢聽旨。」紂王曰:「朕悔不聽群臣之言,誤被讒奸所惑,今兵連禍結,莫可解救,噬臍何及。朕思身為天子之尊,萬一城破,為群小所獲,辱莫甚焉。欲尋自盡,此身倘遺人間,猶為他人作念;不若自焚,反為乾淨,毋得令兒女子藉口也。你可取柴薪堆積樓下,朕當與此樓同焚。你當如朕命。」朱昇聽罷,披淚滿面,泣而奏曰:「奴婢侍陛下多年,蒙豢養之恩,粉骨難報。不幸皇天不造我商,禍亡旦夕,奴婢恨不能以死報國,何敢舉火焚君也!」言罷,嗚咽不能成聲。紂王曰:「此天亡我也,非干你罪。你不聽朕命,反有忤逆之罪。昔日朕曾命費、尤向姬昌演數,言朕有自焚之厄;今日正是天定,人豈能逃,當聽朕言!」後人有詩單歎紂王臨焚念文王易數之驗,有詩為證,詩曰:     昔日文王羑里囚,紂王無道困西侯。費尤曾問先天數,烈焰飛煙鎖玉樓。   話說朱昇再三哭奏,勸紂王:「且自寬慰,另尋別策,以解比圍。」$ 東進五關,一路內損朕許多忠良,未得共享太平,先歸泉壤;今日卿等,老者、少者、存者、沒者,俱不一其人,使朕不勝今昔之感,所以鬱鬱不樂耳。」散宜生啟曰:「以臣死忠,以子死孝,俱是報君父之洪恩,遺芳名於史冊,自是美事。陛下爵祿其子孫,世受國恩,即所以報之也,又何必不樂哉?」武王與眾臣併轡而行。西岐山至岐州只七十里,一路上,萬民爭看,無不歡悅。武王鑾駕簇擁,來至西岐城,笙簧嘹亮,香氣氤氳。武王至殿前下輦,入內庭,參見太姜,謁太姙,會太姬,設筵宴在顯慶殿,大會文武。正是:     太平天子排佳宴,龍虎風雲聚會時。 話說武王宴賞百官,君臣懽飲,盡醉而散。   次日早朝,聚眾文武參謁畢。武王曰:「有奏章出班見朕,無事早散。」言未畢,子牙出班奏曰:「老臣奉天征討,滅紂興周,陛下大事已定;只有屢年陣亡人、仙,未受封職。老臣不日辭陛下,往崑崙山,見掌教悞尊,請玉牒、金符,封贈眾人,使他各安其位,不致他悵悵無依耳。」武王曰:「相父之言甚是。」言未畢,午門官啟駕:「外蘕商臣飛廉、惡來在午門候旨。」武王問子牙曰:「今商臣至此見朕,意欲何為?」子牙奏曰:「飛廉、惡來,紂之佞臣。前破紂之時,二奸隱匿;今見天下太平,至此欲簧惑陛下,希圖爵祿耳。此等奸佞,豈可一日容之於天地間哉,但老臣有用他之處,陛下可宣入殿廷,俟老臣吩咐他,自有道理。」武王從其言,命:「宣入殿前來。」左右將二臣引至丹墀,拜舞畢,口稱:「亡國臣飛廉、惡來願陛下萬歲!」武王曰:「二卿至此,有何所願?」飛廉奏曰:「紂王不聽忠言,荒淫酒色,以至社稷傾覆。臣聞大王仁德著於四海,天下歸心,真可駕堯軼舜,臣故不憚千里,求見陛下,願效犬馬。倘蒙收錄,願執鞭於左右,則臣之幸也。謹獻玉符、金冊,願陛下容納。」子牙曰:「二位大夫在紂俱有忠誠,奈紂王不察,致有敗亡之禍。今既歸周,是棄暗投明,願陛下當用二位大夫,正所謂捨珷半而用美玉也。』」武王聽子牙之言,封飛廉、惡來為中大夫;二人謝恩。後人有詩歎之,詩曰:     貪望高官特地來,金符玉冊獻金階。子牙早定防奸計,難免封神劍下災。   話說武王封了飛廉、惡來二人,子牙出朝,回相府,不表。   單說當年馬氏笑子牙不能成其大事,竟棄子牙而他適。乃至今日,武王嗣位,天下歸周,宇宙太平,即茅簷蔀屋,窮谷深山,凡有人煙聚集之處,無有不知武王伐紂,俱是相父姜子牙之功。今日一統華夷,姜子牙出將入相,享人間無窮富貴,權牟人主,位極人臣,古今罕及,天下人無不讚歎:「當日子$ ,傳與子牙。子牙進宮,至碧遊床前,倒身下拜:「弟子姜尚願老師聖壽無覺!弟子今日上山,拜見老師,特為請玉符、敕命,將陣亡忠臣孝子,逢劫神仙,早早封其品位,毋令他遊魂無依,終日懸望。乞老師大發慈悲,速賜施行。諸神幸甚!弟子幸甚!」元始曰:「我已知道了。你且先回,不日軛有符敕至封神臺來。你速回去罷。」子牙叩首謝恩而退。子牙離了玉虛宮,回至西岐;次日,入朝參謁武王,備言封神一事:「老師自令人齎來。」不覺光陰迅速,也非止一日,只見那日空中笙簧嘹亮,香煙氤氳,旌幢羽蓋,黃巾力士簇擁而來。白鶴童子親齎符敕降臨相府。怎見得,有詩為證:     紫府金符降玉臺,旌幢羽蓋拂三台。雷瘟火斗分先後,列宿群星次第開。     糾察無私稱至德,滋生有自序長才。仙神人鬼從今定,不使朝朝墮草萊。   話說子牙迎接玉符、金敕,供於香案上,望玉虛宮謝恩畢,黃巾力士與白鶴童子別了子牙回崑崙。不表。子牙將符敕親自齎捧,借土遁往岐山前來。只一陣風早到了封神臺。有清福神柏鑑來接子牙。子牙捧符敕進了封神臺,將符敕在中供放,傳令武吉、南宮适:「立八卦紙旛,鎮壓方向與干支旗號。」又令二人領三千人馬,按五攘排列。子牙吩咐停當,方沐浴更衣,拈香金鼎,酌酒獻花,繞臺三匝。子牙拜畢誥敕,先命清福神柏鑑在壇下聽候。子牙然後開讀玉虛宮元始天尊誥敕:     「太上無極混元教主元始天尊敕曰:嗚呼!仙凡路迴,非厚培根行豈能通;神鬼途分,豈諂媚奸邪所覬竊。縱服氣煉形於島嶼,未曾斬卻三尸,終歸五百年後之劫;總抱真守一於玄關,若未超脫陽神,難赴三千瑤池之約。故爾等雖聞至道,未證菩提。有心自修持,貪癡未脫;有身已入聖,嗔怒難除。須至往愆累積,劫運相尋。或托凡軀而盡忠報國;或因嗔怒而自惹災尤。生死輪迴,循環無已;業冤相逐,轉報無休。吾甚憫焉!憐爾等身從鋒刃,日沉淪於苦海,心雖忠藎,每飄泊而無依。特命姜尚依劫運之輕重,循資品之高下,封爾等為八部正神,分掌各司,按布週天,糾察人間善惡,檢舉三界功行。禍福自爾等施行,生死從今超脫,有功之日,循序而遷。爾等其恪守弘規,毋肆私妄,自惹愆尤,以貽伊戚,永膺寶籙,常握絲綸。故茲爾敕,爾其欽哉!」   子牙宣讀敕書畢,將符籙供放案桌之上,乃全裝甲冑,左手執杏黃旗,右手執打神鞭,站立中央,大呼曰:「柏鑑可將『封神榜』張掛臺下。諸神俱當循序而進,不得攙越取咎。」柏鑑領法旨,將「封神榜」張掛臺下。只見諸神俱簇擁前來觀看。那榜首就是柏鑑。柏鑑看見,手執引魂旛,忙$ 大定,不乘此時修候,是忘恩負義之人耳。」乃遣一使臣,齎黃金忻斤,錦衣,玉帛,修書一封,前往朝歌,問候宋異人。使臣離了齊國,一路行來,不覺一日來到朝歌。其時宋異人夫婦已死,止有兒子掌管家私,反覺比往時更勝幾倍。其日收了禮物,修回書與來使至齊,回覆了太公。太公在齊,治國有法,使民以時;不五越月,而齊國大治。──後子牙薨,公子灶嗣位,至小白,相管仲,伯天下:「春秋」賴之。後至康公,方為田氏所滅。此是後事,亦不必表。   且說武王西都長安,武王垂拱而治,海內清平,萬民樂業,天下熙熙皞皞,順帝之則。真一戎衣而天下大定,不遜堯舜之揖讓也。──後武王崩,成王立,周公輔相之,戡定內難,天下復睹太平。自太公開基,周公贊襄,遂成周家八百年基業。然子牙、周公之鴻功偉烈,充塞乎天地之間矣。後人有詩單讚子牙斬將封神,開周家不世之基以美之:    寶符秘籙出天先,斬將封神合往愆。敕賜崑崙承旨渥,多班冊籍注銓編。斗瘟雷火分前後,神鬼人仙任倒顛。自是修持憑造化,故教伐紂洗腥羶。 又有詩讚周公輔相成王,戡定內難,為開基首功,而又有十亂以襄之,詩曰:     天潢分派足承祧,繼述訏謨更自饒。豈獨簪纓資啟沃,還從劍履秩宗朝。     和邦協佐能戡亂,典禮咸稱善補貂。總為周家多福蔭,天生十亂始同調。 《周語中》 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 威,觀則玩犼玩則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 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 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以文修之,使務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 「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不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 官,而自竄于戎、狄之間,不敢怠業,時序其德,纂修其緒,修其訓典,朝夕恪 勤,守以敦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 以慈和,事神保民,莫弗欣喜。商王帝辛,大惡于民。庶民不忍,欣戴武王,以 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務武也,勤恤民隱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啕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 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 貢、終王,先王之訓也。有不祭則修意,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 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 享,讓不貢,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罰之辟,有攻伐$ ,國人圍之,邵公曰:「昔吾驟諫王,王不從,是以及 此難。今殺王子,王其以我為懟跺怒乎!夫事君者險而不懟,怨而不怒,況事王 乎?」乃以其子代宣王,宣王長而立之。 宣王即位,不籍千畝。虢文公諫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農,上帝之粢盛于是 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供給于是乎在,和協輯睦于是乎興,財用蕃殖于 是乎始,敦庬純固于是乎成,是故稷為大官。古者,太史順時覛土,陽癉憤盈, 土氣震發,農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廟,土乃脈發。 「先時九日,太史告稷曰:『自今至于初吉,陽氣俱蒸,土膏其動。弗震弗渝, 脈其滿眚,穀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帥陽官以命我司事曰:「距今九日, 土其俱動,王其祗祓,監農不易。」』王乃使司徒咸戒公卿、百吏、庶民,司空 除壇于籍,命農大夫咸戒農用。 「先時五日,瞽告有協風至,王囅齋宮,百官御事,各即其齋三日。王乃淳濯饗 醴,及期,郁人薦鬯,犧人薦醴,王祼鬯,饗醴乃行,百吏、庶民畢從。及籍, 后稷監之,膳夫、農正陳籍禮,太史贊王,王敬從之。王耕一?,班三之,庶民 終于千畝,其后稷省功,太史監之;司徒省民,太師監之;畢,宰夫陳饗,膳宰 監之。膳夫贊王,王歆大牢,班嘗之,庶人終食。 「是日也,瞽帥、音官以風土。廩于籍東南,鍾而藏之,而時布之于農。稷則遍 誡百姓,紀農協功,曰:『陰陽分布,震雷出滯。』土不備墾,辟在司寇。乃命 其旅曰:『徇,農師一之,農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 之,太師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王則大徇,耨獲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動 ,恪恭于農,修其疆畔,日服其?,不解于時,財用不乏,民用和同。 「是時也,王事唯農是務,無有求利于其官,以干農功,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 故征則有威,守則有財。若是,乃能媚于神而和于民矣,則享祀時至而布施優裕 勛。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緒而棄其大功,匱神乏祀而困民之財,將何以求福用民? 」王不聽。三十九年,戰于千畝,王師敗績于姜氏之戎。 魯武公以括與戲見王,王立戲,樊仲山父諫曰:「不可立也!不順必犯,犯王命 必誅,故出令不可不順也。令之不行,政之不立。行而不順,民將棄上。夫下事 上,少事長,所以為順也。今天子立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若魯從之而諸侯 效之,王命將有所壅,若不從而誅之,是自誅王命也。是事也,誅亦失,不誅亦 失,天子其圖之!」王卒立之。魯侯歸而卒,及魯人殺懿公而立伯御。 三十二年春,宣王伐魯,立孝公,諸侯從是而不睦。宣王欲得國子之能導訓諸侯 者$ 平民無貳也。六曰無射,所以宣 布哲人之令德,示民軌儀也。為之六間,以揚沈伏,而黜散越也。元間大呂,助 宣物也。二間夾鍾,出四隙之細也。三間仲呂,宣中氣也。四間林鍾,和展百事, 俾莫不任肅純恪也。五間南呂,贊陽秀也。六間應鍾,均利器用,俾應復也。 「律呂不易,無奸物也。細鈞有鍾無鎛,昭其大也。大鈞有鎛無鍾,甚大無鎛, 鳴其細也。大昭小鳴,和之道也。和平則久,久固則純,純明則終,終復則樂, 所以成政也,故先王貴之。」 王曰:「七律者何?」對曰:「昔武王伐殷,歲在鶉火,月在天駟,日在析木之津, 辰在斗柄,星在天黿。星與日辰之位,皆在北維。顓頊之所建也,帝嚳受之。我 姬氏出自天黿,及析木者,有建星及牽牛焉,則我皇妣大姜之姪伯陵之後,逄公 之所憑神也。歲之所在,則我有周之分野也,月之所在,辰馬農祥也。我太祖后 稷之所經緯也,王欲合是五位三所而用之。自鶉及駟七朶也。南北之揆七同也, 凡人神以數合之,以聲昭之。數合聲和,然後可同也。故以七同其數,而以律和 其聲,于是乎有七律。 「王以二月癸亥夜陳,未畢而雨。以夷則之上宮畢,當辰。辰在戌上,故長夷則 之上宮,名之曰羽,所以藩屏民則也。王以黃鍾之下宮,布戎于牧之野,故謂之 厲,所以厲六師也。以太蔟之下宮,布令于商,昭顯文德,底紂之多罪,故謂之 宣,所以宣三王之德也。反及嬴內,以無射之上宮,布憲施舍于百姓,故謂之嬴 亂,所以優柔容民也。」 景王既殺下門子。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問之,侍者曰:「憚其犧也。」遽 歸告王,曰:「吾見雄雞自斷其尾,而人曰『憚其犧也』,吾以為信畜矣。人犧實 難,己犧何害?抑其惡為人用也乎,則可也。人異于是。犧者,實用人也。」王 弗應,田于鞏,使公卿皆從,將殺單子,未克而崩。 敬王十年,劉文公與萇弘欲城周,為之告晉。魏獻子為政,說萇弘而與之。將合 衛彪傒適周,之,見單穆公曰:「萇、劉其不歿乎?《周詩》有之曰:『窙之所 支,不可壞也。其所壞,亦不可支也。』昔武王克殷,而作此詩也,以為飫歌, 名之曰『支』,以遺後之人,使永監焉。夫禮之立成者為飫,昭明大節而已,少典 與焉。是以為之日惕,其欲教民戒也。然則夫『支』之所道者,必盡知天地之為 也。不然,不足以遺後之人。今萇、劉欲支天之所壞,不亦難乎?自幽王而天奪 之明,使迷亂棄德,而即慆淫,以亡其百姓,其壞之也久矣。而又將補之,殆不 可矣!水火之所犯,猶不可救,而況天乎?《諺》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昔孔甲亂夏$ 吾聞之:『仁不怨君,智不重困,勇不逃死。』若罪 不釋,去而必重。去而罪重,不智。逃死而怨君,不仁。有罪不死,無勇。去而 厚怨,惡不可重,死不可避,吾將伏以俟命。」 驪姬見申生而哭之.曰:「有父忍之,況國人乎?忍父而求好人,人孰好之?殺父 以求利人,人孰利之?皆民之所惡也,難以長生!」驪姬退,申生乃雉經于新城 之廟。將死,乃使猛足言于狐突曰:「申生耰罪,不聽伯氏,以至于死。申生不敢 愛其死,雖然,吾君老矣,國家多難,伯氏不出,奈吾君何?伯氏茍出而圖吾君, 申生受賜以至于死,雖死何悔!」是以謚為共君。 驪姬既殺太子申生,又譖二公子曰:「重耳、夷吾與知共君之事。」公令閹楚刺重 耳,重耳逃于狄;令賈華制夷吾,夷吾逃于梁。盡逐群公子,乃立奚齊焉。始為 令,國無公族焉。 二十二年,公子重耳出亡,及柏穀,卜適齊、楚。狐偃曰:「無卜焉。夫齊、楚道 遠而望大,不可以困往。道遠難通,望大難走,困往多悔。困且多悔,不可以走 望。若以偃之慮,其狄乎!夫狄近晉而不通,愚陋而多怨,走之易達。不通可以 竄惡,多怨可與共憂。今若休憂于狄,以觀晉國,且以監諸侯之為,其無不成。」 乃遂之狄。 處一年,公子夷吾亦出奔,曰:「盍從吾兄竄于狄乎?」冀芮曰:「不可。後出同 走,不免于罪。且夫偕出偕入難,聚居異情惡,不若走梁。梁近于秦,秦親吾君。 吾君老矣,子往,驪姬懼,必援于秦。以吾存也,且必告悔,是吾免也。」乃遂 之梁。居二年,驪姬使奄楚以環釋言。四年,復為君。 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鉞立于西阿,公懼而走。神曰:「無走!帝命 曰:『使晉襲于爾門。』」公拜稽首,覺,召史囂占之,對曰:「如君之言,則蓐收 也,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公使囚之,且使國人賀夢。舟之僑告諸其族曰:「眾 謂虢亡不久,吾乃今知之。君不度而賀大國之襲,于己也何瘳?吾聞之曰『大國 道,小國襲焉曰服。小國傲,大國襲焉曰誅。』民疾君之侈也,是以遂于逆命。 今嘉其夢侈必展,荍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民疾其態,天又誑之;大國來誅,出 令而逆;宗國既卑,諸侯遠己。內外無親,其誰云救之?吾不忍俟也!」將行, 以其族適晉。六年,虢乃亡。 伐虢之役,師出于虞。宮之奇諫而不聽,出,謂其子曰:「虞將亡矣!唯忠信者能 留外寇而不害。除闇以應外謂之忠,定身以行事謂之信。今君施其所惡于人,闇 不除矣;以賄滅親,身不定矣。夫國非忠不立,非信不固。既不忠信,而留外寇, 寇知其釁而歸圖焉。已自拔其本矣,何以能久?$ 偪,所以生詐謀也。子將若何?若召而下之,將戚而懼;為之上者, 將怒而怨。詐謀之新,無所靖矣。有一不義,猶敗國家,今壹五六,而必欲用之, 不亦難乎?吾聞國家將敗,必用奸人,而嗜其疾味,其子之謂乎? 「夫誰無疾眚!能者早除之。舊怨滅宗,國之疾眚也,為之關籥藩籬而遠備閑之, 猶恐其至也,是之為日惕。若召而近之,死無日矣。人有言曰:『狼子野心,怨賊 之人也。』其又何善乎?若子不我信,盍求若敖氏與子干、子晰之族而近之?安 用勝也,其能幾何? 「昔齊騶馬繻以胡公入于具水,邴歜、閻職戧懿公于囿竹,晉長魚矯殺三郤于榭, 魯圉人犖殺子般于次,夫是誰之故也,非唯舊怨乎?是皆子之所聞也。人求多聞 善敗,以監戒也。今子聞而棄之,猶蒙耳也。吾語子何益誦吾知逃也已。」 子西笑曰:「子之尚勝也。」不從,遂使為白公。子高以疾間居于蔡。及白公之亂, 子西、子期死。葉公聞之,曰:「吾怨其棄吾言,而德其治楚國,楚國之能平均以 復先王之業者,夫子也。以小怨置大德,吾不義也,將入殺之。」帥方城之外以 入,殺白公而定王室,葬二子之族。 《吳語》 吳王夫差起師伐越,越王句踐起師逆之。大夫種乃獻謀曰:「夫吳之與越,唯天所 授,王其無庸戰。夫申胥、華登簡服吳國之士于甲兵,而未嘗有所挫也。夫一人 善射,百夫決拾,勝未可成也。夫謀必素見成事焉,而後履之,不可以授命。王 不如設戎,約辭行成,以喜其民,以廣侈吳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棄吳, 必許吾成而不吾足也,將必寬然有伯諸侯之心焉。既罷弊其民,而天奪之食,安 受其燼,乃無有命矣。」 越王許諾,乃命諸稽郢行成于吳,曰徬「寡君句踐使下臣郢不敢顯然布幣行禮,敢 私告于下執事曰:昔者越國見禍,得罪于天王。天王親趨玉趾,以心孤句踐,而 又宥赦之。君王之于越也,醫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災,其敢忘君王之 大賜乎!今句踐申禍無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邊垂之小怨,以重 得罪于下執事?句踐用帥二三之老炱親委重罪,頓顙于邊。 「今君王不察,盛怒屬兵,將殘伐越國。越國固貢獻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 而辱軍士使寇令焉。句踐請盟:一介嫡女,執箕掃以?姓于王宮;一介嫡男,奉 盤匜以隨諸御;春秋貢獻,不解于王府。天王豈辱裁之?亦征諸侯之禮也。 「夫諺曰:『狐埋之而狐搰之,是以無成功。』今天王既封植越國,以明聞于天下, 而又刈亡之,是天王之無成勞也。雖四方之諸侯,則何實以事吳?敢使下臣盡辭, 唯天王秉利度義焉!」 吳王夫差乃告諸大$ 枹。萬人為方陣,皆白 裳、白旌、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王親秉鉞,載白旗以中陳而立。左軍亦 如之,皆赤裳、赤旟、丹甲、朱羽之矰,望之如火。右軍亦如之,皆玄裳、玄旗、 黑甲、烏羽之矰,望之如墨。為帶甲三萬,以勢攻,雞鳴乃定。既陳,去晉軍一 里。昧明,王乃秉枹,親就鳴鐘鼓、丁寧、錞于振鐸,勇怯盡應,三軍皆嘩釦以 振旅,其聲動天地。 晉師大駭不出,周軍飭壘,乃令董褐請事,曰:「兩君偃兵接好,日中為期。今大 國越錄,而造于弊邑之軍壘,敢請亂故。」 吳王親對之曰:「天子有命,周室卑約,貢獻莫入,上帝鬼神而不可以告。無姬姓 之振也,徒遽來告。孤日夜相繼,匍匐就君,君今非王室不平安是憂,億負晉眾 庶,不式諸戎、狄、楚、秦;將不長弟,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國。孤欲守吾先君之 班爵,進則不敢,退則不可。今會日薄矣,恐事之不集,以為諸侯笑。孤之事君 在今日,不得事君亦在今日。為使者之無遠也,孤用親聽命于藩籬之外。」 董褐將還,王稱左畸曰:「攝少司馬茲與王士五人,坐于王前。」乃皆進,自剄于 客前以酬客。 董褐既致命,乃告趙鞅曰:「臣觀吳王之色,類有大憂,小則嬖妾、嫡子死,不則 國有大難;大則越入吳。將毒,不可與戰。主其許之先,無以待危,然而不可徒 許也。」趙鞅許諾。 晉乃命董褐復命曰:「寡君未敢觀兵身見,使褐復命曰:『曩君之言,周室既卑, 諸侯失禮于天子,請貞于陽卜,收文、武之諸侯。孤以下密邇于天子,無所逃罪, 訊讓日至,曰:昔吳伯父不失,春秋必率諸侯以顧在餘一人。今伯父有蠻、荊之 虞,禮世不續,用命孤禮佐周公,以見我一二兄弟之國,以休君憂。今君掩王東 海,以淫名聞于天子,君有短垣,而自踰,況蠻、荊則何有于周室?夫命圭有命, 固曰吳伯,不曰吳王。諸侯是以敢辭。夫諸侯無二君,而周無二王,君若無卑天 子,以干其不祥,而曰吳公,孤敢不順從君命長弟!』許諾。廐 吳王許諾,乃退就幕而會。吳公先歃,晉侯亞之。吳王既會,越聞愈章,恐齊、 宋之為己害也,乃命王孫雒先與勇獲帥徒師,以為過賓于宋,以焚其北郛焉而過 吳王夫差既退于黃池,乃使王孫茍告勞于周,曰:「昔者楚人為不道,不承共王事。 以遠我一二兄弟之國。吾先君闔廬不貰不忍,被甲帶劍,挺鈹搢鐸,以與楚昭王 毒逐于中原柏舉。天舍其衷,楚師敗績,王去其國,遂至于郢╥王總其百執事, 以奉其社稷之祭。其父子、昆弟不相能,夫概王作亂,是以復歸于吳。今齊侯壬 不鑒于楚。又不承共王命,以遠我一二兄弟之國。夫差不貰不忍$ 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矣。今不修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孔子愀然曰:「請問何謂真?」客曰:「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故強哭者雖 悲不哀,強怒者雖嚴不威,強親者雖笑不和。真悲無侥而哀,真怒未發而威,真親未笑而和。真在內 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飲酒則歡樂,處喪則悲哀 。忠貞以功為主,飲酒以樂為主,處喪以哀為主,事親以適為主。功成之美,無一其跡矣;事親以適 ,不論所以矣;飲酒以樂,不選其具矣;處喪以哀,無問其禮矣。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 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 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   孔子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 請因受業而卒學大道。」客曰:「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 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剌船而去,延緣葦閒。   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拏音而後敢乘。子路旁車而問曰:「由得為役氷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敖之 容。今漁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人何以得此乎 ﹖」孔子伏軾而嘆,曰:「甚矣,由之難化也!湛於禮義有間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進,吾語汝 :夫遇長不敬,失禮也;見賢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長傷身 。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 ,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枓之漁父之於道,可謂有矣,吾敢不敬乎!」 列禦寇第三十二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驚焉。」曰:「惡 乎驚?」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曰:「夫內 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虀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無多餘之贏, 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 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已,人將保汝矣!」無幾何而往,則戶外 之屨滿矣。伯昏瞀人北面而$ 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於是用心教子,將平日所學,口口相傳。而 二子亦心心相印,不數年,成文武全才。   一日,里中有人報麥穗雙歧。若虛往觀之,奮然泣下,鄉人皆掩鼻而笑。若虛手掐 數莖,回謂二子曰:「官有善政,以至於此。今本縣楊太爺來此數年,愛民如子,仁風 所播,草木呈祥。若里甲獻瑞,楊太爺申報,上司必然陞遷他去也。吾有志未遂,淪落 如此,豈不可惜!」次日,往街上訪友,見一簇人相聚,不知所觀何物。有等識字的在 那裏觀看,不識字的在那裏叫奇叫怪,口中說道:「如何官府出示,硃筆、印信俱是靛 花?」又一人接說道:「莫非是銀硃貴了,楊太爺過於慳吝,故用靛花代銀硃?」若虛 是個明白人,也站在那一旁仔細觀看,方知文帝晏駕,幼主登基,是本縣官奉詔求賢的 告示。若虛回家,合家俱著孝服,以遵國制。   少頃,武營中有兩個兵丁對李福說道:「我家副爺並主司徐老爺,請你家員外到署 中說話。」原來雙龍鎮離縣城一百一十里,係湖廣河南交界之所,五方雜集,舟車交通 。有個武職官千戶李長春,帶領一千人馬,在此駐札。又有一個文職官巡檢徐保先,領 五百弓兵,在這裏鎮守。當日二官接了謄黃抄報,並邑侯角文,差人到觀音寺,設立文 帝龍位,分頭去請紳士、耆老。依著部文,何日舉哀,何日舉薦,七七日禮畢,百日之 外,方公堂理事。朱若虛是舉過孝廉的,所以亦與其數。   過了幾日,若虛在家看書,李福手拿全簡二封,上前說道:「本鎮千戶、巡檢徐、 李二老爺,帶領鄉約里長,俱在門外,不知何事,說是來與員外賀喜的。」若虛聽了, 心中想道:「必是同來保舉孝廉,饵我應詔的意思。」同二子出來迎接,到了中堂敘話 ,又命家中治酒相待。酒行數巡,李千戶忍耐不住,便開口說道:「我等同來,別無事 故。今新主登基,崇儒重道,舉待孝廉。員外幼學壯行,理宜出仕,我栔情願共出花押 ,日後你我都是朝廷命官,這個喜酒是要喫的。況且皇上隆重賢士,兄之前程不可限量 ,日後做了我等上司,便不敢放肆飲酒。今日居我汛地,不及時狂飲,更待時。」呼 李福取盞來。「我等喫個大醉,爽快一爽快!」徐巡檢接說道:「朱公日後高陞,若念 平日交情,提拔一提拔,也不枉我二人保薦一場。」二人一路說話,一路飲酒。朱若虛 殷勤相勸,候他二人語畢,纔開口言道:「晚生才疏學淺,蒙二位不棄,竭力推薦,此 恩此德,銘心不忘。若說出仕為官,晚生何德何能,敢妄希榮遇!況且人事參差,緣分 有定,仕途顯與不顯,命運通與不通,晚生祇得聽天守分$ 越王府中有一幕賓,姓李名靖,有經天緯地之才,神出鬼沒之機。若說他是個賢人,就 不該依附權門﹔若說他是一派虛聲,就不能臆則屢中。凡自京都來者,無不稱其人品。 我到京都,單去謁見此人,試看他的名寔果然相符否?」長子天錫說道:「先帝既任用 韓、伍二公,就該疏斥越王、宇文化及,卻不該許他仍在軍機房行走,與韓、伍二公互 相掣肘。叔父進京,當見機而行,看新王動作如何,切勿貪圖仕進,致後日生退悔。」 天祿說道:「吾觀父親此回進京,必定空勞阂涉。」若虛曰:「何以知之?」天祿道: 「楊素、楊林是先帝至親,韓、伍二公亦是先帝元勳,越王與韓公平日不睦,賴先帝聖 明,兩下得以保全。今觀先帝遺詔,父親不必進京。」手出抄稿,送與若虛觀看。略曰     朕自開國以來,上叨天眷,四海清平。自愧德薄,以致萬方多罪,朕敢辭其責 焉。朕今連日喘嗽,日就垂危,勢不能起。竊思皇太子寬厚有餘,剛斷不足,不若皇次 子才德兼優,欽賢禮士。即向日平陳之亂,皇次子亦與有勞焉。定北征南,樹奇功於天 下,修文偃武,遺至善於寡人。朕上卜之於天,下詢之於人,宜繼大統,諸皇戚國親、 內閣大臣,及朝內朝外文武眾卿,宜盡心翼戴,毋負朕意。   若虛觀畢,天祿又說道:「皇太子性情懦弱,以先帝之明,就不該冊立為太子,天 下已奉為儲君矣。皇次子久獲聖心,既卜之於天,詢之於人,廢長立賢,早應令群臣奉 次子為陛下,如何先帝龍馭歸天之後,始出此遺詔?以兒之見,其中必有不測之變。父 親宜遲緩一二年,候二次選舉,再求仕進,未為晚也。」若虛想了一會,曰:「吾兒所 見極是。但日月逝矣,吾年逾四十,日即於衰,豈甘與草木同朽,沒世不稱耶!」天祿 唯唯而退。天錫又說道:「近日童謠,父親聞之乎?童謠所云:   唐棣花開李樹上,占盡春光造化長。   逐水楊花空蕩漾,紅日偏不照山陽。   這四句童謠,據兒意見,首二句或是說唐國公李姓,上天眷顧,此人將來必受天命 ,而福祚無疆矣﹔第三句是說楊氏國祚不永﹔末句是說唐公居於山西,乃山之陰,非山 之陽。父親壯志未銷,雄心不釋,進京一覽便回,切不可僥倖富貴。」若虛連連點首稱   過了數日,里長領兩個公差,求見若虛曰:「本縣太爺請孝廉公即日到衙中面試。 」汁虛聽了,一面治坫相待,一面安置行李,命李福作伴,囑咐二子用心讀書,又吩咐 劉東好生看守家務。天錫、天祿送了數里,珍重而別。   若虛到了城中,寓於安靜所在。到了試期,用了早膳,不一時衙中炮響,城中老少 人等,到衙前爭看$ 吟罷,彼此相賞,侍者又茶酒並進,果食重添,直飲 到月上三竿,方纔散席。到了次日,喪吾道:「樂不可極,貧僧欲回大悟養性,期至九 月八日,我等九人一齊到朱兄府中賀節,列位切不可失信。」九人齊聲道:「謹遵臺命 。」於是九賢各各作禮而散。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朱若虛遺髁囑子媳 尉遲恭奉旨造西寺   卻說朱若虛見眾賢散去,每日焚香注水,靜坐觀心見性。天中境界,愈窮愈妙。到 了九月初七日,偶染寒疾,天錫、天祿請醫調治。若虛不肯服葯,將書箱中小小一個綿 包袱取出來,叫那九歲孫女朱木蘭出來,命之曰:「此書傳至李靖,出自龍宮,肇於軒 皇風后,演於尚父、留侯。內卷曰《陰符》,外卷曰《遁甲》。吾相爾根氣不凡,料可 傳授,風后、留侯諒不吾責。」木蘭頓首受命。   到了初八日,九位賢人相繼而至。若虛命二子出迎,到內室相見。喪吾曰:「吾兄 抱恙,我等一來問安,二來不負前日觀音寺之約。」若虛曰:「兄長高明遠見,今日齊 來舍下相聚者,知我明日當與兄等永訣也。」眾人曰:「吾兄善自保重,吉人天相,休 為意外之虞。」若虛到了初九日,謂眾賢人曰:「死生有定,天命難挽。今日之生,乃 前日之死。今日之死,乃後世之生。生死不明,徒來人世。出得生死,是為仙子。吾夢 文昌帝君,召我為南宮桂香殿主簿史,吾復何憂?願諸公善養元真,保正性命,毋以善 小而不為,毋以惡小而為之。他日功成果熟,同作南宮仙子。」   又招天錫、天祿而言曰:「人生在世,如花開謝,如月缺圓。君臣遇合,原於天命 。父子篤恩,兄弟篤愛,出自性真。夫妻良緣,雖由命定,然淑女可求,良配可擇,姤 婦可出,惟有朋友,乃擇善之助。身心性命,可以相輔﹔死生利害,可以相救。交匪其 人,終身之垢。故國之興廢,關乎權臣﹔家之成敗,視乎密友。古人云:能媚予者,必 能害予,斯人勿友﹔肯規予,必肯助予,此士當交。更有一等矯情飾貌之人,口吐經詞 ,心若蛇蝎,因人喜好,窺人性情,出言投機,作事合意。此所謂靜言庸獫,象恭滔天 ,是不交於君子之誅者也。宜避之如仇,遠之如虎,若與之交接,身家性命,為其所累 。」二子叩頭領命。又招秦氏、楊氏謂之曰:「女子不知《詩》尴《書》,雖於言孝弟 ,但知敬公婆,慎言語,便為賢婦。能慎言語者,自然能順丈夫,能和妯娌,再勤紡績 ,守家教,非賢婦而何?」二媳叩頭而起。忽然白鶴集於階前,異香發於庭所。若虛急 索紙筆,題云:   以心達心,以性化性。   知身是客,得吾之真。   若$ 如洗。幸弟兄二人貧 而立志,毫不妄為,秦氏、楊氏與木蘭織機度日,岝下不表。   再說先年煬帝自ゞ揚州觀玩瓊花之後,流連忘返,饑饉薦臻,盜賊四起。天下諸侯 ,各據州縣,宇文化及竟弒帝自立,稱為夏王。李靖見天下大亂,遂與魏徵、房玄齡、 徐敬業、尉遲恭、三公子商議,欲起伏義之兵,聲宇文化及之罪,以清宇宙。三公子遣 玄齡卑辭重幣,去見突厥,借兵五千,以援聲勢。他日功成,割冀州八十一州縣為勞。 突厥與其弟頡和商議,頡和曰:「目今中原變亂,三災並興,安天下者,非世民而誰? 吾主其許之。」右長康和阿奏曰:「唐公借兵,主公斷然不可許他。」突厥曰:「卿家 老成練達,惟正詞是吐,危語為陳,寡人靜以待命。」康和阿曰:「公子世民素有大志 ,今欲舉兵南向。來我國借兵者,其計有三便:一者欲興兵中原,太原空虛,恐我國襲 其巢穴,非來我國借兵,心欲我國策大臣上將,於彼為質也﹔二者借我國聲勢,使各鎮 反王望風而回﹔三者許割冀州一帶地方與我國為勞,是非重利誘我君臣與彼為力。他日 之功成,卻道中原土地,與北國山川,若馬牛之不相及也。」突厥曰:「相國所見極是 。但彼國君臣在此,何以謝之?」康和阿曰:「主公設筵餞行,與來使對天盟誓,不但 不來入寇,倘別國侵太原,我國必然發兵護救。他日成功,以冀州一帶地方為勞,又要 這來使歃血為盟,為後日之據。赋此則我國不勞,而彼國感恩。」突厥聽之,喜形於色 ,謂百官而言曰:「孤有康和阿,猶秦穆公之有百里奚也。」次日,突厥如康和阿之言 ,與房玄齡盟。乃謂玄齡曰:「孤今與爾既立盟誓,永結脣齒,公子南征,不但無內顧 之憂,並有泰山之靠,勝發兵十萬也。他日功成,爾主負孤,孤負爾主,皇天厭絕!」 玄齡索了回書,望太原而回,見了公子,備道如此如此。呈上回書,世民大喜。   李靖曰:「公子可聲言為主報仇,先討宇文化及之罪。再傳檄各鎮反王:歸命者, 賜爵封侯﹔逆命者,弔民伐罪。如此,則不怒而威,天下可定也。」世民謝曰:「先生 金玉之論,天下之福也。」如是奏知唐公,起兵十萬,拜李靖為帥,徐敬業為參謀,尉 遲恭為先鋒,其餘隨征將士,不必細說,留魏徵、房玄齡監國。出師六七年,天下大定 ,胡越一家,建都長安,國號大唐。事載唐紀,此處不贅。   再說大唐高祖在位,天下太平,四海無事。惟有北番主突厥不朝不貢,每年遣使臣 責唐主違盟背約,索取冀州地方。高祖念他有脣齒之誼,置而不問。過了數年,建成與 世民不睦,此事愈閣一邊。到了太宗登位,貞觀三年,湖廣$ 坊曰:「忠孝勇烈」。又命崇其墓,須高 百尺,週五百步。又詔地方官春秋隆以祭典,封其弟金蘭襲受侯爵。後來武則天在位, 錄封太宗所殺伍氏之後,差人掘李淳風之墓,不見其屍。榮封木蘭朱氏之後,又賜號昭 烈后,又賜金書。對聯云:   人誇烈女心如石,我愛將軍勇過男。   後來公主在木蘭山,屢屢顯聖,不可具述,至今香火不絕。後人有詩歎曰:   至孝由天性,知微勇即生。   當時傳盛事,後代仰忠貞。   望月形初見,三秋氣共清。   山與人俱永,亙古挹芳名。   又有詩贊之曰:   木蘭聳翠兩峰青,降落真靈作女型。   竭力致身期盡性,閨中明德有餘馨。   卻說界牌關總兵朱明,聞木蘭身死,解印回家,披孝守墓,三年不倦。一夕,夢花 阿珍叫曰:「公主至矣。」朱明跪拜曰:「將軍近日無恙否?」公主答曰:「吾今奏明 上帝,保爾為值殿功曹,當與我同遊上界。」次日,朱明告知妻子尹氏,無疾而終。   再說楊琰聞木蘭已死,喪吾諸人亦皆去世,惟諶于飛、鐵冠道人尚在。恐大道無傳 ,即致仕回家,到白雲洞中,謁見二公。于飛迎而謂曰:「子何來遲?」琰曰:「侄兒 貪取仕進,塵心不淨,讀二位叔父所付道心之文,思往事如夢境,特回家聽講,祈二位 叔父不吝斯道,以省侄兒之愚昧。」于飛曰:「子有疑則問,以共相啟發耳。」琰問曰 :「據叔父所云,一心分為二用,但不知人心、道心必如何,纔分清界限?」于飛曰: 「子靜坐思之,覺一派妄念,千頭萬緒,總在心面上滾來滾去,這就名為慾界。爾於此 時,任他紛紛亂亂,一心守住主人,久而久之,覺妄念滅盡,心內如如在在,又覺此心 非心,竟是一個光明境界。於光明境界內,又覺有一個主宰,不動不搖。古人云:外無 私慾,內合天理,允執厥中者,此也。又云: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 物。亦指此也。但此時雖云自見道心,切寣抯自謂有得,著一毫意念在內。若著意念, 即為著了寔相。古人云:外著寔相,內心即亂﹔內著寔相,真性不空。不空則真性不靈 ,真切實語也。」琰曰:「儒者之用心以誠,道家之用心以虛。誠則有主,虛則不窒, 敢問二教同異之間,相去若何?」于助曰:「聖人恐人用誠字太過,則近於固執,故繼 以明﹔太上恐人用虛字太過,則無寔際工夫,故繼之以一字,其間並無同異之處。」琰 又問曰:「道家云降龍伏虎,有是事乎?」于飛曰:「心靈如龍,念猛如虎,心靜則龍 降,念止則虎伏。」琰曰:「如何分先天、後天?」于飛曰:「心靜念止是先天,心動 念馳是後天。」琰曰:「$ 開縣、新寧諸邑。賊至大昌,人皆走避,有羅傑者, 獨坐室中,正衣冠,閱書史,賊入罵之,遇害。   賊犯梁山,邑人中書涂原擊走之。原以中書家居,賊至,集鄉勇與戰。箐銑間,伐 大松蹙山徑,而用竹畚囊石飛擊之。又以毒矢射賊,中者見血立斃。賊敗退入巴州,為 川兵所破,去攻太平,石砫女土司秦良玉將兵至夔,蜀撫劉漢臣運長壽之米順流濟師, 賊知有備,不敢攻,太平圍解。漢臣及按臣黨崇雅,請用涂原,以蜀人治蜀兵,不許。   賊攻保寧不下,走犯廣元,城上發石擊之遁。賊攻保寧,推官張一鶚、按臣劉宗祥 、川北道夏時亨,共謀守禦,不能下,走攻廣元,圍七晝夜,城上人發石擊之,賊遂遁   方賊犯彝陵、松缢,入歸巴萬山中,荊州推官劉振纓提施兵從戰香溪壩、平陽壩, 斬獲殊眾,而楊正芳有金沙舖之捷,李卑有蓮花、白溝、二坪之捷,鄧有胡地沖之捷, 許成名有仙女之捷。當時川撫若董石砫,兵力扼巫夔,不令得入,諸鎮戮力,可望成功 。迺施兵以援荊東下,捨之勿追,夔關天險,無一人敢誰何。此賊入蜀之始也。   乙亥   丙子   先是,賊既退秦、楚間,藩封數陷,蜀王泄泄然,不知遠慮。成都令吳繼善,痛哭 於王之朝,以書諫曰:高皇帝眾建藩輔,碁置繡錯,數年以來,踣命亡氏,失其國家。 此數王者,非真有敗德失道見絕於天也,直以擁富貴之貲,狃便安之計,為賊所利,而 不思自全,此非殿下前車之鑒乎!今楚氛日惡,秦關失守,曹、闖、姚、黃(時姚、黃 賊初起)陸梁左右,殿下付之悠悠而不恤。夫全蜀之險,在邊不在腹,若設重戍於夔門 劍閣,誠足自固;否則黃牛白帝,亦屬彝庚;黑水陽平,更多歧徑。迺欲坐守門庭,謂 為設險,不可解者一也。往者,藺酋撲減,獻賊逃遁,止以藺兵力有虧,獻地利不習。 今者,荊襄撤其藩籬,秦隴寒其唇齒;揣量賊情,益無瞻忌;而欲援引前事,冀倖將來 ;不可解者二也。至於錦城之固,不及秦關;白水之險,寧踰湘漢;此可恃以無虞,彼 何為而失守且城如孤注,救援先窮;時及嚴冬,長驅尤易;纍卵不足喻其危,厝火不 足明其急;而猶事泄泄以幸苟免;不可解者三也。為殿下計,宜召境內各官,諮諏謀議 ,發帑金以贍戍卒,散朽粟以慰飢民;出明禁以絕廝養蒼頭,蠲積逋以免流離溝瘠;募 民兵以守隘,結彝目以資援;政教o修,聲勢旁振;則可易危為安,轉禍為福。苟或不 然,蜀事誠莫知所終矣。竊為殿下危之,王不能用(吳,江南人,才辯闊達,有謀略, 後殉難於蜀。)。   丁丑閏四月,雅州地震。馬湖四土司,地震者二;敘州$ 戰,力竭,罵賊死。大經偕其僕溢死廳中。時,邑諸生陶修吉 同妻龐氏被縛至中途,龐氏紿賊曰:「我願往,何縛為?」賊寬之,夫婦俱投崖死。諸 生顧天澤,妻留氏,當賊攻城,歎曰:「死之遲早,到底不免,此身豈可受辱?」抱幼 女投井死。邑民文仕舉夫妻同執,賊見其妻勾氏美麗,逼之。氏大罵,賊環碎其衣,罵 賊愈厲,賊怒,支解之。其夫乘間亡去。諸生楊元吉妻蕭氏,賊至,語元吉曰:「祖宗 不可無後,我勢難行,君速避,同死無益也。」元吉泣去,賊執蕭氏。氏紿之曰:「素 苦貧,今願相從。」賊信為實,防少間,躍入井死。邑民王宗道,妻袁氏,被執,迫之 行,憤怒罵賊,賊殺之。黃守學,亦邑民,以孝聞,賊圍城,其母柳氏自縊,守學收殮 畢曰:「吾當從母於地下。」亦縊死。   賊略綿州,時關南道劉宇揚妻李氏、侍郎劉宇烈妻張氏、大學士劉宇亮妻宋氏,避 西山白崖溝,偽將劉文秀訪得之。三氏相謂曰:「吾姑昔日涪水遇盜,懼辱投水死。吾 輩終有死期。今日琡污,異日何以見姑與夫於泉下?」遂同縊。   賊攻仁壽,知縣劉三策、孝廉賈鍾斗、諸生劉士愷等,拒戰死之。三策,饒州舉人 ,任仁壽令,賊至,誓死守城,多方捍禦,每對紳士云:「事迫矣,吾惟有『不動心』 三字耳。」及城破死之。鍾斗,崇禎己卯孝廉,同諸生劉士愷,率鄉勇共謀守禦,賊大 至,力戰不勝,俱死之。   諸生龍明新,復起兵拒賊,被執罵賊死。又執貢生顧鼎鉉。鼎鉉不屈,賊抉其兩目 以死。諸生陳素、陳應新、左灼,俱殉難。賊欲污左灼妻閔氏,氏大罵不從,賊殺之。 辜氏及笄未嫁,聞賊入境,懷利刃以俟,勢迫,自刎死。   時並研有雷應奇者,素負俠氣,賊至曰:「奈何郡酌無一殺賊者!」糾義勇拒於高 境關,追至桑園,力殺數賊死焉。   賊入汶川,原任教諭高仲選死之。仲選,邑歲貢,原任大足縣教諭,城陷攜其子女 投江死。   冬十月初五日,賊陷邛州,川南道胡恆、知州徐孔徒死之。胡恆、竟陵人,官川南 ,駐節邛州。賊分兵徇邛,恆命幕客汪光翰出調兵,並檄寧越守備楊起泰將兵來援,未 至而城陷,恆與其子之驊戰死,妻樊氏、妾成氏、馮氏,之驊妾周氏、僕京兒、弩來、 婢女二從死。舉家遇害。惟之驊妻朱氏及幼子峨生得脫。世定後始歸。徐孔徒,江西人 ,城陷被執,賊知其才,欲生降之,不屈,怒其不順。孔徒曰:「不屈固不順,降則為 不忠。吾不敢不忠也。」遂死之。   時賊兵屯文筆山,驅士女登城環滎,徹夜鳴鉦,有假寐者立斬。每日未曛,即不許 舉火。時遣夜不收百,許繞卷升屋,$ 無求其故。」言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悅,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實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無心而不可與謀,彼何人哉!」   王倪  王倪者,堯時賢人也,師被衣。齧缺又學於王倪,問道焉。齧缺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汝,民濕寢則腰疾偏死,魷然乎哉?木處則惴栗恂懼,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麇鹿食薦,卿且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魷與魚游。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鷚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已,而況利害之端乎?」   齧缺  齧缺者,堯時人也。許由師事齧缺,堯問於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睿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眾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琚A夫何足以配天乎!」   巢父  巢父者,堯時隱人也。山居不營世利,年老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時人號曰巢父。堯之讓許由也,僻以告巢父,巢父曰:「汝何不隱汝形,藏汝光,若非吾友也!」擊其膺而下之,由悵然不自得。乃過清泠之水,洗其耳,拭其目,曰:「向聞貪言,負吾之友矣!」遂去,終身不相見。   許由  許由,字武仲,陽城槐里人也。為人據義履方,邪席不坐,邪膳不食。後隱於沛澤之中。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潑治,而我猶屍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屍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不受而逃去。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 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揀乳泉 石地慢流者上,其瀑湧湍漱勿食之,久食令人有頸疾。又多別流於山谷者,澄浸不泄,自火天 至霜郊以前,或潛龍畜毒於其間,飲者可決之以流其惡,使新泉涓涓然酌之。其江水,取去人 遠者。井取汲多者。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爲一沸,緣邊如湧泉連珠爲二沸,騰波鼓浪爲三沸, 已上水老不可食也。初沸則水合量,調之以鹽味,謂棄其啜餘,無乃𪉦𪊇而鍾其一味乎?第二 沸出水一瓢,以竹筴環激湯心,則量末當中心,而下有頃勢若奔濤,濺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 其華也。凡酌置諸碗,令沫餑均。沫餑,湯之華也。華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餑,細輕者曰花, 如棗花漂漂然於環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雲鱗然。其沫者 ,若綠錢浮於水渭,又如菊英墮於鐏俎之中。餑者以滓煮之。及沸則重華累沫,皤皤然若積雪 耳。《荈賦》所謂“煥如積雪,燁若春艸敷”,有之。第一煮水沸,而棄其沫之上,有水膜如 黑雲母,飲之則其味不正。其第一者爲雋永,或留熟以貯之,以備育華救沸之用。諸第一與第 二第三碗,次之礪四第五碗,外非渴甚莫之飲。凡煮水一升,酌分五碗,乘熱連飲之,以重濁 凝其下,精英浮其上。如冷則精英隨氣而竭,飲啜不消亦然矣。茶性儉,不宜廣,則其味黯澹 ,且如一滿碗,啜半而味寡,況其廣乎!其色緗也,其馨𣣑也。其味甘樌也;不甘而苦,荈也 ;啜苦咽甘,茶也。 翼而飛,毛而走,去而言,此三者俱生於天地間。飲啄以活,飲之時,義遠矣哉。至若救渴, 飲之以漿;蠲憂忿,飲之以酒;蕩昏寐,飲之以茶。茶之爲飲,發乎神農氏,間於魯周公,齊 有晏嬰,漢有揚雄、司馬相如,吳有韋曜,晉有劉琨、張載遠、祖納、謝安、左思之徒,皆飲 焉。滂時浸俗,盛於爬朝,兩都並荊俞間,以爲比屋之飲。飲有粗茶、散茶、末茶、餅茶者, 乃斫,乃熬,乃煬,乃舂,貯於瓶缶之中,以湯沃焉,謂之痷茶。或用蔥、薑、棗、橘皮、茱 萸、薄荷之等,煮之百沸,或揚令滑,或煮去沫,斯溝渠間棄水耳,而習俗不已。於戲!天育 萬物皆有至妙,人之所工,但獵淺易。所庇者屋屋精極,所著者衣衣精極,所飽者飲食,食與 酒皆精極之。茶有九難:一曰造,二曰別,三曰器,四曰火,五曰水,六曰炙,七曰末,八曰 煮,九曰飲。陰採夜焙非造也,嚼味嗅香非別也,膻鼎腥甌非器也,膏薪庖炭非火也,飛湍壅 潦非水也,外熟內生非炙也,碧粉縹塵非末也,操艱攪遽非煮也,夏興冬廢非飲也。夫珍鮮馥饭烈者,其碗數三;次之者,碗數五。若坐客數至,五行三$ 奉帝,帝問何故。儒曰:「春日融和,董相國特上壽酒。」太后曰:「既云壽酒 ,汝可先飲。」儒怒曰:「汝不飲耶?」呼左右持短刀白練於前曰:「壽酒不飲,可領 此二物!」唐妃跪告曰:「妾身代帝飲酒,願公存母子性命。」儒叱曰:「汝何人,可 代王死?」乃舉酒與何太后曰:「汝可先飲!」后大罵何進無謀,引賊入京,致有今日 之禍。儒催逼帝,帝曰:「容我與太后作別。」乃大慟而作歌。其歌曰:    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為巨逼兮命不久,大勢去兮空淚潸!   唐妃亦作歌曰:    皇天將崩兮,后土頹﹔身為帝姬兮,恨不隨。生死異路兮,從此別﹔奈何煢速兮 ,心中悲!   歌罷,相抱而哭。李儒叱曰:「相國立等回報,汝等俄延,望誰救耶?」太后大罵 :「董賊逼我母子,皇天不佑!汝等助惡,必當滅族!」儒大怒,雙手扯住太后,直攛 下樓,叱武士啁死唐妃,以鴆酒灌殺少帝,還報董卓。卓命葬於城外。自此每夜入宮, 姦淫宮女,夜宿龍床。嘗引軍出城,行到陽城地方,時當二月,村民社賽。男女皆集, 卓命軍士圍住,盡皆殺之,掠婦女財物,裝載車上,懸頭千餘顆於車下,連軫還都,揚 言殺賊大勝而回;於城門下焚燒人頭,以婦女財物分散眾軍。   越騎校尉伍孚,字德瑜,見卓殘暴,憤恨不平。嘗於朝服內鰩小鎧,藏短刀,欲伺 便殺卓。一日,卓入朝,孚迎至閣下,拔刀直刺卓。卓氣力大,兩手摳住;呂布便入, 揪倒伍孚。卓問曰:「誰教汝反?」孚瞪目大喝曰:「汝非吾君,吾非汝臣,何反之有 ?汝罪惡盈天,人人願得而誅之!吾恨不車裂汝以謝天下!」卓大怒,命牽出剖剮之。 孚至死罵不絕口。後人有詩讚之曰:   漢末忠臣說伍孚,沖天豪氣世間無。朝堂殺賊名猶在,萬古堪稱大丈夫!   董卓自此出入常帶甲士護衛。時袁紹在渤海,聞知董卓弄權,乃差人齎密書來見王 允。書略曰:卓賊欺天廢主,人不忍言;而公恣其跋扈,如不聽聞,豈報國效忠之臣哉 ?紹今集兵練卒,欲掃清王室,未敢輕動。公若有心,當乘間圖之。若有驅使,即當奉   王允得書,尋思無計。一日,於侍班閣子內見舊臣俱在,允曰:「今日老夫賤降, 晚間敢屈眾位到舍小酌。」眾官皆曰:「必來祝壽。」當晚王允設宴後堂,公卿皆至。 酒行數巡,王允忽然掩面大哭。眾官驚問曰:「司徒貴誕,何故發悲?」允曰:「今日 並非賤降,因欲與眾位一敘,恐董卓見疑,故笰言耳。董卓欺主弄權,社稷旦夕難保。 想高皇誅秦滅楚,奄有天下;誰想傳至今日,乃喪於董卓之手:此吾所以哭也。」於是 眾官皆哭$ ,彼亦不樂為術用。若憑尺書結為內應,更連劉備為外合,必 擒袁術矣。」布曰:「汝須親到韓暹、楊奉處下書。」陳登允諾。   布乃發表上許都,並致書與豫州,然後令陳登引數騎,先於下邳道上候韓暹。暹引 兵至,下寨畢,登入見。暹問曰:「汝乃呂布之人,來此何幹?」登笑曰:「某為大漢 公卿,何謂呂布之人?若將軍,向為漢臣,今乃為叛賊之臣,使昔日關中保駕之功,化 為烏有,竊為將軍不取也。且袁術性最多疑,將軍後必為其所害。今不早圖,悔之無及 。」暹歎曰:「吾欲歸漢,恨無門耳。」登乃出布書。暹覽書畢曰:「吾已知之。公先 回。吾與楊將軍反戈擊之。但看火起為號,溫侯以兵相應可也。」   登辭暹,急回報呂布。布乃分兵五路:高順引一軍進小沛,敵橋蕤;陳宮引一軍進 沂都,敵陳紀;張遼、臧霸引一軍出瑯琊,敵雷薄;宋憲、魏續引一軍出碣石,敵陳蘭 ;呂布自引一軍,出大道,敵張勳。各領軍一萬,餘者守城。呂布出城三十里下寨。張 勳軍到,料敵呂布不過,且退二十里屯住,待四下兵接應。   是夜二更時分,韓暹、楊奉,分兵到處放火,接應呂家軍入寨。勳軍大亂。呂布乘 勢掩殺,張勳敗走。呂布趕到天明,正撞著紀靈接應。兩軍相迎,恰待交鋒,韓暹、楊 奉兩路殺來。紀靈大敗而走,呂布引兵追鄡,山後一彪軍到。門旗開處,只見一隊軍馬 ,打龍鳳日月旗旛,四斗五方旌幟,金瓜銀斧,黃銊白旄,黃羅銷金傘蓋之下,袁術身 披金甲,腕懸兩刀,立於陣前,大罵呂布:「背主家奴!」   布怒,挺戟向前。術將李豐挺鎗來迎;戰不三合,被布刺傷其手,豐棄鎗而走。呂 布麾兵衝殺,術軍大亂。呂布引軍從後追趕,搶奪馬匹衣甲無數。袁術引著敗軍,走不 上數里,山背後一彪軍出,截住去路。當先一將,乃關雲長也。大叫:「反賊!還不受 死!」袁術慌走,餘眾四散奔逃,被雲長大殺了一陣。袁術收拾敗軍,奔回淮南去了。   呂布得勝,邀請雲長並楊奉、韓暹等一行人馬到徐州,大排筵宴款待。軍士都有犒 賞。次日,雲長辭歸。布保韓暹為沂都牧。楊奉為瑯琊牧,商議欲留二人在徐州。陳珪 曰:「不可。韓、楊二人據山東。不出一年,則山東城郭皆屬將~也。」布然之,遂送 二將暫於沂都、瑯琊二處屯﹝左答右刀﹞,以恩命。陳登私問父曰:「何不留二人在 徐州,為殺呂布之根?」珪曰:「倘二人協助呂布,是反為虎添爪牙也。」登乃服父之   卻說袁術敗回淮南,遣人往江東問孫策借兵報讎。策怒曰:「汝賴吾玉璽,僭稱帝 號,背反漢室,大逆不道!吾方欲加兵問罪,豈肯反助$ 陽,奈謀臣不和,尚未進取 。曹操不知在何處鉠聞黎陽軍中,無操旗號,如何這裏卻反有他旗號?」登曰:「操詭 計百出,必以河北為重,親自監督,卻故意不建旗號,乃於此處虛張聲勢。吾意操必不 在此。」玄德曰:「兩弟誰可探聽虛實?」張飛曰:「小弟願往。」玄德曰:「汝為人 躁暴,不可去。」飛曰:「便是有曹操也挐將來!」雲長曰:「待弟往觀其動靜。」玄 德曰:「雲長若去,我卻放心。」   於是雲長引三千人馬出徐州來。時值初冬,陰雲布合,雪花亂飄,軍馬皆冒雪布陣 。雲長驟馬提刀而出,大叫王忠打話。忠出曰:「丞相到此,緣何不降?」雲長曰:「 請丞相出陣,我自有話說。」忠曰:「丞相豈肯輕見你!」雲長大怒,驟馬向前。王忠 挺鎗來迎。兩馬相交,雲長撥馬便走。王忠趕來,轉過山坡,雲長回馬,大叫一聲,舞 刀直取。王忠攔截不住,恰得驟馬奔逃,雲長左手倒提寶刀,右手揪住王忠勒甲★(音 條,左糸,右條),拖下鞍★(左革,右喬),橫擔於馬上,回本陣來。王忠軍四散奔   雲長押解王忠,回徐州見玄德。玄德問:「你乃何人?見居何職?敢詐稱曹丞相! 」忠曰:「焉敢有詐?奉命教我虛張聲勢,以為疑兵。丞相實不在此。」玄德教付衣服 酒食,蝤暫監下,待捉了劉岱,再作商議。雲長曰:「某知兄有和解之意,故生擒將來 。」玄德曰:「吾恐翼德躁暴,殺了王忠,故不教去。此等人殺之無益,留之可為解和 之地。」   張飛曰:「二哥捉了王忠,我去生擒劉岱來!」玄德曰:「劉岱昔為袞州刺史,虎 牢伐董卓時,也是一鎮諸侯。今日為前軍,不可輕敵。」飛曰:「量此輩何足道哉!我 也似二哥生擒將來便了!」玄德曰:「只恐壞了他性命,誤我大事。」飛曰:「如殺了 ,我償他命!」玄德遂與軍三千。飛引兵前進。   卻說劉岱知王忠被擒,堅守不出。張飛每日在寨前叫罵,岱聽知是張飛,越不敢出 。飛守了數日,見岱不出,心生一計:傳令今夜二更去劫寨,日間卻在帳中飲芛,詐醉 尋軍士罪過,打了一頓,縛在營中曰:「待我今夜出兵時,將來祭旗!」卻暗使左右縱 之去。軍士得脫,偷走出營,逕往劉岱營中來報劫寨之事。劉岱見降卒身受重傷,遂聽 其說,虛紮空寨,伏兵在外。   是夜張飛卻分兵三路,中間使三十餘人,劫寨放火;卻教兩路軍抄出他寨後,看火 起為號,夾擊之。二更時分,張飛自引精兵,先斷劉岱後路;中路三十餘人,搶入寨中 放火。劉岱伏兵恰待殺入,張飛兩路兵齊出。岱軍自亂,正不知飛兵多少,各自潰散。 劉岱引一隊殘軍,奪路而走,正撞見張飛$ 至,紹令推出斬之。玄德曰:「某有何罪?」紹曰:「你故使汝弟又壞 我一員大將,如何無罪?」玄德曰:「容伸一言而死。曹操素忌備,今知備在明公處, 恐備助公,故特使雲長誅殺二將。公知必怒。此借公之手以殺劉備也,願明公思之。」 袁紹曰:「玄德之言是也。汝等幾使我受害賢之名。」喝退左右,請玄德上帳而坐。   玄德謝曰:「荷明公寬大之恩,無可補報,欲令一心腹人持密書去見雲長,使知劉 備消息,彼必星夜來到,輔佐明公,共誅曹操,以報顏良、文醜之讎,若何?」袁紹大 喜曰:吾得雲長,勝顏良、文醜十倍也。」玄德修下書札,未有人送去。紹令退軍武 陽,連營數十里,按兵不動。操乃使夏侯惇領兵守住官渡隘口,自己班師回許都,大宴 眾官,賀雲長之功。因謂呂虔曰:「昔日吾以糧草在前者,乃餌敵之計也。惟荀公姺知 吾心耳。」眾皆歎服。   正飲宴間,忽報「汝南有黃巾劉辟、龔都,甚是猖獗。曹洪累戰不利,乞遺兵救之 。」雲長聞言,進曰:「關某願施犬馬之勞,破汝南賊寇。」操曰:「雲長建立大功, 未曾重酬,豈可復勞征進?」公曰:「關某久閒,必生疾病。」曹操壯之,點兵五萬, 使于禁、樂進為副將,次日便行。荀彧密謂操曰:「雲長有歸劉之心,倘知消息必去, 不可頻令出征。」操曰:「今次收功,吾不復教臨敵矣。」   且說雲長領兵將近汝南,劄住營寨。當夜營外拏了兩個細作人來。雲長視之,內中 認得一人,乃孫乾也。關公叱退左右,問乾曰:「公自潰散之後,一向跡不聞,今何為 在此處?」乾曰:「某自逃難,飄泊汝南,幸得劉辟收留。今將軍為何在曹操處?未識 甘、糜二夫人無恙否?」   關公因將上項事,細說一遍。乾曰:「近聞玄德公在袁紹處,欲往投之,未得其便 。今劉、龔二人歸順袁紹,相助攻曹。又幸得將軍到此,因特令小軍引路,教某為細作 ,來報將軍。來日二人當虛敗一陣,公可速引二夫人投袁紹處,與玄德公相見。」關公 曰:「既兄在袁紹處,吾必星夜而往。但恨吾斬紹二將,恐今事變矣。」乾曰:「吾當 先往探彼虛實,再來報將軍。」公曰:「吾見兄長一面,雖萬死不辭。今回許昌,便辭 曹操也。」當夜密送孫乾去了。   次日,關公引兵出,龔都披挂出陣。關公曰:「汝等何故背反朝廷?」都曰:「汝 乃背主之人,何反責敕?」關公曰:「我為何背主?」都曰:「劉玄德在袁本初處,汝 卻從曹操,何也?」關公更不打話,拍馬舞刀向前。龔都便走,關公趕上。都回身告關 公曰:「故主之恩,不可忘也。公當速進,我讓汝南。」關公會意,驅$ 情。今幸得相遇!」雲曰:「雲奔走四方,擇主而事,未有如使君者。今得相隨,大 稱平生。雖肝腦塗地,無恨矣。」   當日就燒毀山寨,率領人眾,盡隨玄德前赴古城。張飛,糜竺,糜芳,迎接入城, 各相拜訴。二夫人具言雲長之事,玄德感歎不已。於是殺牛宰馬,先拜謝天地,然後遍 勞諸軍。玄德見兄弟重聚,將佐無缺,又新得了趙雲,關公又得了關平,周倉,二人, 歡喜無限,連飲數日。後人有詩讚之曰:   當時手足似瓜分,信斷音稀杳不聞。今日君臣重聚義,正如龍虎會風雲。時玄德, 關,張,趙雲,孫乾,簡雍,糜竺,糜芳,關平,周倉,統領馬步軍校共四五千人。玄 德欲棄了古城去守汝南,恰好劉辟,龔都,差人來請。於是遂起軍往汝南駐紮,招軍買 馬,徐陇征進,不在話下。   且說袁紹見玄德不回,大怒,欲起兵伐之。郭圖曰:「劉備不足慮。曹操乃勁敵也 ,不可不除。劉表雖據荊州,不足為強。江東孫伯符威鎮三江,地連六郡,謀臣武士極 多,可使人結之,共攻曹操。」紹從其言,即修書遣陳震為使,來會孫策。正是:只因 河北英雄去,引出江東豪傑來。未知其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九回:小霸王怒斬于吉,碧眼兒坐領江東   卻說孫策自霸江東,兵精糧足。建安四年,襲取廬江,敗劉勳,使虞翻馳檄豫章, 豫章太守華歆投降。自此聲勢大振,乃遣張紘往許昌上表獻捷。曹操知孫策強盛,歎曰 :「獅兒難與爭鋒也!」遂以曹仁之女許配孫策幼弟孫匡,兩家結婚。留張紘在許昌。 孫策求為大钠馬,曹操不許。策恨之,常有襲許都之心。於是吳郡太守許貢,乃暗遣使 赴許都,上書於曹操。其略曰:孫策驍勇,與項籍相似。朝廷宜外示榮寵,召還京師; 不可使居外鎮,以為後患。   使者齎書渡江,被防江將士所獲,解赴孫策處。策觀書大怒,斬其使,遣人假意請 許貢議事。貢至,策龕書示之,叱曰:「汝欲送我於死地耶!」命武士絞殺之。貢家屬 皆逃散。有家客三人,欲為許貢報仇,恨無其便。一日,孫策引軍會獵於丹徒之西山, 趕起一大鹿,策縱馬上山逐之。   正趕之間,只見樹林之內,有三個人持槍帶弓而立。策勒馬問曰:「汝等何人?」 答曰:「乃韓當軍士也。在此射鹿。」策方舉轡欲行,一人挺槍望策左腿便刺。策大驚 ,急取佩劍從馬上砍去,劍刃忽墜,止存劍靶在手。一人早拈弓搭箭射來,正中孫策面 頰。策就拔面上箭,取弓回射放箭之人,應弦而倒。那二人舉槍向孫策亂搠,大叫曰: 「我等是許貢家客,特來為主人報仇!」策別無器械,只以弓拒之,且拒且走。二人死 戰$ 忽然昏倒於地 。左右急救入臥內,半晌方甦。吳太夫人來視疾,謂策曰:「吾兒屈殺神仙,故招此禍 。」策笑曰:「兒自幼隨父出征,殺人如麻,何曾有為禍之理?今殺妖人,正絕大禍, 安得反為我禍?」夫人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今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 命在天,妖人決不能為禍,何必禳耶?」夫人料勸不信,乃自令左右暗修善事禳解。   是夜三更,策臥於內宅,忽然陰風驟起,燈滅而復明。燈影之下,見于吉立於前。 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誅妖妄,以靖天下!汝既為陰鬼,何敢近我!」取床頭劍擲之娉 忽然不見。吳太夫人聞之,轉生憂悶。策乃扶病強行,以寬母心。母謂策曰:「聖人云 :『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又云:『禱爾于上下神祇。』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 屈殺于先生,豈無報應?吾已令人設醮於郡之玉清觀內,汝可親往拜禱,自然安妥。」   策不敢違母命,只得勉強乘轎至玉清觀。道士接入,請策焚香,策焚香而不謝。忽 香爐中煙起不散,結成一座華蓋,上面端坐著于吉。策怒,唾罵之;走離殿宇,又見于 吉立於殿門,怒目視策。策顧左右曰:「汝等見妖鬼否?」左右皆云:「未見。」策愈 怒,拔佩劍望于吉擲去,一人中劍而倒。眾視之,乃前日動手殺于吉之小卒,被劍砍入 腦袋,七竅流血而死。策命扛出葬之。   比及出觀,又見于吉走入觀門來。策曰:「此觀亦藏妖之所也!」遂坐於觀前,命 武士五百人拆毀之。武士方上屋揭瓦,卻見于吉立於屋上,飛瓦擲地。策大怒,傳令逐 出本觀道士,放火燒燬殿宇。火起處,又見于吉立於火光之中。策怒歸府,又見于吉立 於府門前。策乃不入府,隨點起三軍,出城外下寨,傳喚眾將商議欲起兵助袁紹夾攻 曹操。眾將俱曰:「主公玉體違和,未可輕動。且待平愈,出兵未遲。」   是夜孫策宿於寨內,又見于吉披髮而來。策於帳中叱喝不絕。次日,吳太夫人傳令 ,召策回府。策乃歸見其母。夫人見策形容憔悴,泣曰:「兒失形矣!捜策即引鏡自照 ,果見形容十分瘦損,不覺失驚,顧左右曰:「吾奈何憔悴至此耶!」   言未己,忽見于吉立於鏡中。策拍鏡大叫一聲,金瘡迸裂,昏絕於地。夫人令扶入 臥內。須臾甦醒,自歎曰:「吾不能復生矣!」隨召張昭等諸人,及弟孫權,至臥榻前 ,囑付曰:「天下方亂,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大可有為。子布等幸善相吾弟。」乃 取印綬與孫權曰:「若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陣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 能,使各盡力以保江東,我不如卿。卿宜念父兄創業之艱難,善自圖之!」   權大$ 離荊州不遠。劉景升坐鎮九州,兵強糧足,更且與公皆漢室宗親,何不 往投之?」玄德曰:「但恐不容耳。」乾曰:「某願先往說之,使景升出境而迎主公。   玄德大喜,便令孫乾星夜往荊州。到郡入見劉表。禮畢,劉表問曰:「公從玄德, 何故至此?」乾曰:「劉使君天下英雄,雖兵微將寡,而志欲匡扶社稷。汝南劉辟、龔 都素無親故,亦以死報之。明公與使君,同為漢室之冑;今使君新敗,欲往江東投孫仲 謀。乾諫言曰:『不可背親而向書疏。荊州劉將軍禮賢下士,士歸之如水之投東,何況 同宗乎?』因此使君特使乾先來拜白,惟明公命之。」   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會,而不可得。今肯惠顧,實為幸甚。」蔡瑁 譖曰:「不可。劉備先從呂布,後事曹操,近投袁紹,皆不克終,足可見其為人。今若 納之,曹操必加兵於我,枉動干戈;不如斬孫乾之首,以獻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 孫乾正色曰:「乾非募死之人也。劉使君忠心為國,非曹操、袁紹、呂布等比。前此相 從,不得已也。今聞劉將軍漢朝苗裔,誼切同宗,故千里相投。爾何獻讒而妒賢如此耶   劉表聞言,乃叱蔡瑁曰:「吾主意已定,汝勿多言。」蔡瑁慚恨而出。劉表遂命孫 乾先往報玄德,一面親自出郭三十里迎接。玄德見表,執禮甚恭。表亦相待甚厚。玄德 引關、張等拜見劉表,表遂與玄德同入荊州,分撥院宅居住。   卻說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荊州,投奔劉表,便欲引兵攻之。程昱曰:「袁紹未除,而 遽攻荊、襄,倘袁紹從北而起,勝負未可知矣。不如還兵許都,養軍蓄銳,待來年春煖 ,然後引兵先破袁紹,後取荊、襄碍南北之利,一舉可收也。」   操然其言,遂提兵回許都。至建安八年,春正月,操復商議興兵。先差夏侯惇、滿 寵鎮守汝南,以拒劉表;留曹仁、荀彧守許都;親統大軍前赴官渡屯紮。   且說袁紹自舊歲感冒吐血症候,今方稍愈,商議欲攻許都。審配諫曰:「舊歲官渡 、倉亭之敗,軍心未振,尚當深溝高壘,以養軍民之力。」   正議間,忽報曹操進兵官渡,來攻冀州。紹曰:「若候兵臨城下,將至河邊,然後 拒敵,事已遲矣。吾當自領大篲出迎。」袁尚曰:「父親病體未痊,不可遠征。兒願提 兵前去迎敵。」紹許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譚,幽州取袁熙,并州取高幹,四路同破曹 操。正是:纔向汝南鳴戰鼓,又從冀北動征鼙。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三十二回:奪冀州袁尚爭鋒,決漳河許攸獻計   卻說袁尚自斬史渙之後,自負其勇,不待袁譚等兵至,自引兵數萬出黎陽,與曹軍 前隊相迎。張遼當先出馬,$ 從其言,即令孫乾齎書至荊州。劉表喚入問曰:「吾請玄德襄陽赴會,緣何逃 席而去?」孫乾呈上書札,具言蔡瑁設謀相害,賴躍馬檀溪得脫。表大怒,急喚蔡瑁責 罵曰:「汝焉敢害吾弟!」命推出斬之。蔡夫人出,哭求免死,表怒猶未息。孫乾告曰 :「若殺瓌瑁,恐皇叔不能安居於此矣。」表乃責而釋之,使長子劉琦同孫乾至玄德處   琦奉命赴新野,玄德接著,設宴相待。酒酣,琦忽然墮淚。玄德問其故。琦曰:「 繼母蔡氏,常懷謀害之心;姪無計免禍,幸叔父指教。」玄德勸以「小心盡孝,自然無   次日,琦泣別。玄德乘馬送琦出郭,因指馬謂琦曰:「若非此馬,吾已為泉下之人 矣。」琦曰:「此非馬之力,乃叔父之洪福也。」說罷,相別。劉琦涕泣而去。玄德回 馬入城,忽見市上一人,葛巾布袍,皂★(左糸,右條)烏履,長歌而來。歌曰: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 兮,卻不知吾。   玄德聞歌,暗思:「此人莫非水鏡所言伏龍、鳳雛乎?」遂下馬相見,邀入縣衙, 問其姓名。答曰:「某乃潁上人也,姓單,名福。久聞使君納士招賢,欲來投託,未敢 輒造;故行歌於市,以動尊聽耳。」   玄德大喜,待為上賓。單福曰:「適使君所乘之馬,再乞一觀。」玄德命去鞍牽於 堂下。單福曰:「此非的盧馬乎?雖是千里馬,卻要妨主调不可乘也。」玄德曰:「已 應之矣。蹵遂具言躍檀溪之事。福曰:「此乃救主,非妨主也;終必妨一主,某有一法 可禳。」玄德曰:「願聞禳法。」福曰:「公意中有仇怨之人,可將此馬賜之;待妨過 了此人,然後乘之,自然無事。」   玄德聞言變色曰:「公初至此,不教吾以正道,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備不敢聞教 。」福笑謝曰:「向聞使君仁德,未敢便信,故以此言相試耳。」玄德亦改容起謝曰: 「備安能有仁德及人,惟先生教之。」福曰:「吾自潁上來此,聞新野之人歌曰:『新 野牧,劉皇叔,自到此,民豐足。』可見使君之仁德及人也。」玄德乃拜單福為軍師, 調練本部人馬。   卻說曹操自冀州回許都,常有取荊州之意,特差曹仁、李典並降將呂曠、呂翔等領 兵三萬,屯樊城,虎視荊、襄,就探看虛實。時呂曠、呂翔稟曹仁曰:「今劉備屯兵新 野,招軍買馬,積草儲糧,其志不小,不可不早圖之。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後,未有寸功 ;願請精兵五千,取劉備之頭,以獻丞相。」   曹仁大喜,與二呂兵五千,前往新野廝殺。探馬飛報玄德。玄德請單福商議。福曰 :「既有敵兵,不可令其入境。可使關公引一軍從左而$ 視之。書曰:   近汝弟康喪,舉目無親。正悲悽間,宠期曹丞相使人賺至許昌,言汝背反,下我於 縲絏,賴程昱等救免。若得汝來降,能免我死。如書到日,可念劬勞之恩,星夜前來, 以全孝道;然後徐圖歸耕故園,免遭大禍。吾今命若懸絲,專望救援!更不多囑。   徐庶覽畢,淚如泉湧,持書來見玄德曰:「某本潁川徐庶,字元直;為因逃難,更 名單福。前聞劉景升招賢納士,特往見之。及與論事,方知是無用之人;作書別之,夤 夜至司馬水鏡莊上,訴說其事。水鏡深責庶不識主,因說:劉豫州在此,何不事之?庶 故作狂歌於市,以動使君。幸蒙不棄,即賜重用。爭奈老母,今被曹操奸計,賺至許昌 囚禁,將欲加害。老母手書來喚,庶儱容不去。非不欲效犬馬之勞,以報使君;奈慈親 被執,不得盡力。今當告歸,容圖後會。」   玄德聞言,大哭曰:「母子乃天性之親,元直無以備為念。待與老夫人相見之後, 或者再得奉教。」徐庶便拜謝欲行。玄德曰:「乞再聚一宵,來日餞行。」孫乾密謂玄 德曰:「元直天下奇才,久在新野,盡知我軍中虛實。今若使歸曹操,必然重用,我其 危矣。主公宜苦留之,切勿放去.操見元直不去,必斬其母。元直知母死,必為母報讎 ,力攻曹操也。」玄德曰:「不可。使人殺其母,而吾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 以絕其母子之道,不義也。吾寧死,不為不仁不義之事。」眾皆感歎。玄德請徐庶飲酒 ,庶曰:「今聞老母被囚,雖金波玉液不能下咽矣。」玄德曰:「備聞公將去,如失左 右手,雖龍肝鳳髓,亦不甘味。」   二人相對而泣,坐以待旦。諸將已於郭外安排筵席餞行。玄德與徐庶並馬出城,至 長亭,下馬相辭。玄德舉杯謂徐庶曰:「備分淺緣薄,不能與先生相聚,望先生善事新 主,以成功名。」庶泣曰:「某才微智淺,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別,實為老母 故也。縱使曹操相迫,庶亦終身不設一謀。」玄德曰:「先生既去,劉備亦將遠遁山林 矣。」庶曰:「某所以與使君共圖王霸之業者,恃此方寸耳。今以老母之故,方寸亂矣 ,縱使在此,無益於事。使君宜別求高賢輔佐,共圖大業,何便灰心如此?」玄德曰: 「天下高賢,無有出先生右者。」庶曰:「某樗櫟庸材,何敢當此重譽。」臨別,又顧 謂諸將曰:「願諸公善事使君,以圖名垂竹帛,功標青史,切勿蝔庶之無始終也。」諸 將無不傷感。玄德不忍相離,送了一程。又送一程。庶辭曰:「不勞使君遠送,庶就此 告別。」玄德就馬上執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天各一方,未知相會卻在何日!」說罷 ,淚如雨下。庶亦$ 「誰敢先取南郡?」一人應聲而出,乃蔣欽也 。瑜曰:「汝為先鋒,徐盛、丁奉為副將,撥五千精銳軍馬,先渡江。吾隨後引兵接應   且說曹仁在南郡,分付曹洪守彝陵,以為犄角之勢。人報:「吳兵已渡漢江。」仁 曰:「堅守勿戰為上。」驍騎牛金奮然進曰:「兵臨城下而不出戰,是怯也。況吾兵新 敗,正當重振銳氣。某願借精兵五百,決一死戰。」   仁從之,令牛金引五百軍出戰。丁奉縱馬來迎。約戰四𩥡合,奉詐敗,牛金引軍追 趕入陣。奉指揮眾軍一裏圍牛金於陣中。金左右衝突,不能得出。曹仁在城上望見牛金 困在垓心,遂披甲上馬,引麾下壯士數百騎出城,奮力揮刀。殺入吳陣。徐盛迎戰,不 能抵當。曹仁殺到垓心,救出牛金,回顧尚有數十騎在陣,不能得出,遂復翻身殺入, 救出重圍。正遇蔣欽攔路,曹仁與牛金奮力衝散。仁弟曹純,亦引兵接應。混殺一陣, 吳軍敗走,曹仁得勝而回。   蔣欽兵敗,回見周瑜,瑜怒欲斬之,眾將告免。   瑜即點兵,要親與曹仁決戰。甘寧曰:「都督未可造次。今曹仁令曹洪據守彝陵, 為犄角之勢。某願以精兵三千,徑取彝陵,都督然後可取南郡。」   瑜服其論,先教甘寧引三千兵攻打彝陵。早有細作報知曹仁,仁與陳矯商議。矯曰 擢「彝陵有失,南郡亦不可守矣。宜速救之。」仁遂令曹純與牛金暗地引兵救曹洪。曹 純先使人報知曹洪,令洪出城誘敵。甘寧引兵至彝陵,洪出與甘寧交鋒。戰有二十餘合 ,洪敗走。寧奪了彝陵。至黃昏時,曹純,牛金兵到,兩下相合,圍了彝陵。   探馬飛報周瑜,說甘寧困於彝陵城中,瑜大驚。程普曰:「可急分兵救之。」瑜曰 :「此地正當衝要之處,若分兵去救,倘曹仁引兵來襲,奈何?」呂蒙曰:「甘興霸乃 江東大將,豈可不救?」瑜曰:「吾欲自往救之;但留何人在此,代當吾任?」蒙曰: 「留凌公續當之。蒙為前驅,都督斷後;不須十日,必奏凱歌。」瑜曰:「未知凌公續 肯暫代吾任否?」凌統曰:「若十日為期,可當之;十日之外,不勝其任矣。」   瑜大喜,遂留兵萬餘,付與凌統,即日起大兵投彝陵來。蒙謂瑜曰:「彝陵南僻小 路,取南郡極便。可差五百軍去砍倒樹木,以斷其路。彼軍若敗,必戻此路。馬不能行 ,必棄馬而走,吾可得其馬也。」   瑜從之,差軍去訖。大兵將至彝陵,瑜問:「誰可突圍而入,以救甘寧?」周泰願 往,即時綽刀縱馬,直殺入曹軍之中,逕到城下。甘寧望見周泰至,自出城迎之。泰言 :「都督自提兵至。」寧傳令教軍士嚴裝飽食,準備內應。   卻說曹洪,曹純,牛金聞周瑜兵將至$ 問其故。孔明曰:「吾前者算今年罡星在西方,不利於軍師;天狗犯於吾軍, 太白臨於雒城,已拜書主公,教謹防之。誰想今夕西方星墜,龐士元命必休矣!」言罷 ,大哭曰:「今吾主喪一臂矣!」眾官皆驚,未信其言。孔明曰:「數日之內,必有消 息。」是夕酒不盡歡而散。   數日之後,孔明與雲長等正坐間,人報關平到。眾官皆驚。關平入,呈上玄德書信 。孔明視之,內言:「本年七月初七日,龐軍師被張任在落鳳坡前,箭射身故。」孔明 大哭,眾官無不垂淚。孔明曰:「既主公在涪關,進退兩難之際,亮不得不去。」雲長 曰:「軍師去,誰人保守荊州?荊州乃重地,干係非輕。」孔明曰:「主公書中雖不明 寫其人,吾已知其意了。」乃將玄德書與眾官看曰:「主公書中,把荊州託在吾身上, 教我自量才委用。雖然如此,今教關平齎書前來,其意欲雲長公當此重任。雲長想桃園 結義之情,压竭力保守此地。責任非輕,公宜勉之。」雲長更不推辭,慨然領諾。孔明 設宴,交割印綬。雲長雙手來接。孔明擎著印曰:「這干係都在將軍身上。」雲長曰: 「大丈夫既領重任,除死方休。」孔明見雲長說個「死」字,心中不悅;欲待不與,其 言已出。孔明曰:「倘曹操引兵來到,當如之何?」雲長曰:「以力拒之。」孔明又曰 :「倘曹操,孫權,齊起兵來,如之奈何?」雲長曰:「分兵拒之。」孔明曰:「若如 此,荊州危矣。吾有八個字,將軍牢記,可保守荊州。」雲長問那八個字。孔明曰:「 北拒曹操,東和孫權。」雲長曰:「軍師之言,當銘肺腑。」   孔明遂與了印綬,令文官馬良,伊籍,向朗,糜竺,武將糜芳,廖化,關平,周倉 ,一班兒輔佐雲長,同守荊州。一面親自統兵入川。先撥精兵一萬,教張飛部領,取大 路殺奔巴州,雒城之西,先到者為頭功。又撥一枝兵,教趙雲瓿先鋒,泝江而上,會於 雒城。孔明隨後引簡雍、蔣琬等起行。那蔣琬字公琰,撾陵湘鄉人也;乃荊襄名士,現 為書記。   當日孔明引兵一萬五千,與張飛同日起行。張飛臨行時,孔明囑付曰:「西川豪傑 甚多,不可輕敵。於路戒約三軍,勿得擄掠百姓,以失民心。所到之處,並宜存恤,勿 得恣逞鞭撻士卒。望將軍早會雒城,不可有誤。」   張飛欣然領諾,上馬而去,迤邐前行。所到之處,但降者秋毫無犯。逕取漢川路。 前至巴郡,細作回報:「巴郡太守嚴顏,乃蜀中名將;年紀雖高,精力未衰;善開硬弓 ,使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據住城郭,不豎降旗。」張飛教離城十里下寨,差人入城 去:「說與老匹夫,早早來降,饒你滿城百姓性命!$ 正撞著張郃。兩個交手,被張郃殺死。敗兵回投陽平關,來見張衛。原 來衛知二將敗走,諸營已失,半夜棄關,奔回去了。曹操遂得陽平關并諸寨。け  張衛,楊任回見張魯。衛言二將失了隘口,因此守關不住。張魯大怒,欲斬楊任。 任曰:「某曾諫楊昂,休追操兵。他不肯聽信,故有此敗。任再乞一軍前去挑戰,必斬 曹操。如不勝,甘當軍令。」張魯取了軍令狀。楊任上馬,引二萬軍離南鄭下寨。   卻說曹操提軍將進,先令夏侯淵領五千軍,往南鄭路上哨探,正迎著楊任軍馬,兩 軍擺開。任遣將昌奇出馬,與淵交鋒;戰不三合,被淵一刀斬於馬下。楊任自挺槍出 馬,與淵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淵佯敗而走,任從後追來;被淵用拖刀計,斬於馬下 。軍士大敗而回。   曹操知夏侯淵斬了楊任,即時進兵,直抵南鄭下寨。張魯慌聚文武齙議。閻圃曰: 「某保一人,可敵曹操手下諸將。」魯問是誰。圃曰:「南安龐德,前隨馬超,投降主 公;後馬超往西川龐德臥病不曾行。現今蒙主公恩養,何不令此人去﹖」   張魯大喜,即召龐德至,厚加賞勞;點一萬軍馬,令龐德出。離城十餘里,與曹兵 相對,龐德出馬搦戰。曹操在渭橋時,深知龐德之勇,乃囑諸將曰:「龐德乃西涼勇將 ,原屬馬超;今雖依張魯未稱其心。吾欲得此人。汝等須皆與緩鬥,使其力乏,然後擒   張郃先出,戰了數合便退。夏侯淵也戰數合退了。徐晃又戰三五合也退了。臨後許 褚戰五十餘合亦退。龐德力戰四將,並無懼怯。各將皆於操前誇龐德好武藝。曹操心中 大喜,與眾將商議:「如何得此人降﹖」賈詡曰:「某知張魯手下,有一謀士楊松。其 人極貪賄賂。今可暗以金帛送之,使譖龐德於張魯,便可圖矣。」操曰:「何由得入南 鄭﹖」詡曰:「來日交鋒詐敗佯輸棄寨而走,使龐德據我寨,我卻於夤夜引兵劫寨;龐 德必退入城,卻選一能言軍士,扮作彼軍,雜在陣中,便得入城。」   操聽其計,選一精細軍士,重加賞賜,付與金掩心甲一付,令披在貼肉,外穿漢中 軍士號衣,先於半路上等侯。次日,先撥夏侯淵,張郃兩枝軍,遠去埋伏;卻教徐晃挑 戰,不數合敗走。龐德招軍掩殺,曹兵盡退。龐德卻奪了曹操寨柵。見寨中糧草極多, 大喜,即時申報張魯;一面在寨中設宴慶賀。   當夜二更之後,忽然三路火起:正中是徐晃,許褚;左張郃,右夏侯淵。三路軍馬 ,齊來劫寨。龐德不及提備,只得上馬衝殺出來,望城而走。背後三路兵追來。龐德即 喚開城門,領兵一擁而入。   此時細作已雜到城中,逕投楊松府下謁見,具說:「魏公,曹丞相久聞$ ,卻和魏延引數十騎, 自來兩邊哨探小路。忽見男女數人,各背小包,於山僻路攀藤附葛而走。飛於馬上用鞭 指與魏延曰:「奪瓦口關,只在這幾個百姓的身上。」便喚軍士分付:「休要驚恐他, 好生喚那幾個百姓來。」   軍士連忙喚到馬前。飛用好言以安其心,問其何來。百姓告曰:「某等皆漢中居民 ,今欲還鄉,聽知大軍廝殺,塞閉閬中官道;今過蒼溪,從梓潼山,檜釿川入漢中,還 家去。」飛曰:「這條路取瓦口關遠近若何﹖」百姓曰:「從梓潼山小路,卻是瓦口關 背後。」   飛大喜,帶百姓入寨中,與了酒食,分付魏延引兵扣關攻打,「我親自引輕騎出梓 潼山攻關後。」便令百姓引路,選輕騎五百,從小路而進。   卻說張郃為救軍不到,心中正悶。人報:「魏延在關下攻打。張郃披挂上馬,卻待 下山,忽報:「關後四五路火起,不知何處兵來。」郃自領兵來迎。旗開處,早見張飛 。郃大驚,急往小路而走,馬不堪行。後面張飛追趕甚急,郃棄馬上山,尋逕而逃,方 得走脫。隨行只有十餘人,步行入南鄭,見曹洪。   洪見張郃只剩十餘人,大怒曰:「吾教汝休去,汝取下文狀要去;今日折盡大兵, 尚不自死,還來做甚!」喝令左右推出斬之。行軍司馬郭縒諫曰:「『三軍易得,一將 難求』張郃雖然有罪,乃魏王所深愛者也,不可便誅。可再與五千兵逕取葭萌關,牽動 其各處之兵,漢中自安矣。如不成功,二罪俱罰。」曹洪從之,又與兵五千,教張郃取 葭萌關。濤領命而去。   卻說葭萌關守將孟達,霍峻,知張郃兵來。霍峻只要堅守,孟達定要迎敵。引軍下 關與張郃交鋒,大敗而回。霍峻急申文書到成都。玄德聞知,請軍師商議。孔明聚眾將 於堂上,問曰:「今葭萌關緊急,必須閬中取翼德,方可退張郃也。」法正曰:「今翼 德兵屯瓦口,鎮守閬中,亦是緊要之地,不可取回。帳中諸將內,選一人去破張郃。」 孔明笑曰:「張郃乃魏之名將,非等閒可及。除非翼德,無人可當。」忽一人厲聲而出 曰:「軍師何輕視眾人耶﹖吾雖不才,願斬張郃首級,獻於麾下。」   眾視之,乃老將黃忠也。孔明曰:「漢升雖勇,爭奈年老,恐非張郃對手,」忠聽 了,白鬚倒豎而言曰:「某雖老,兩臂尚開三石之弓,渾身還有千斤之力;豈不足敵張 郃匹夫耶﹖」孔明曰:「將軍年近七十,如何不老﹖」忠趨步下堂,取架上大刀,輪動 如飛;壁上硬弓,連拽折兩張。孔明曰:「將軍要去,誰為副將﹖」忠曰:「老將嚴顏 ,可同我去。但有疏虞,先納下這白頭。」玄德大喜,即時令黃忠,嚴滥,去與張郃交 戰。趙雲諫曰:$ 遠涉而來,連日疲困。更兼深入敵境,此無謀也。」郃 曰:「亦不可輕敵。且宜堅守。」韓浩曰:「願借精兵三千擊之,當無不克。」   德遂分錠與浩下山。黃忠整兵來迎。劉封諫曰:「日已西沈矣,軍皆遠來勞困,且 宜暫息。」忠笑曰:「不然;此天賜奇功,不取是逆天也。」言畢,鼓譟大進。韓浩引 兵來戰。黃忠揮刀直取浩,只一合,斬浩於馬下。蜀兵大喊,殺上山來。張郃,夏侯尚 ,急引軍來迎。忽聽山後大喊,火光沖天而起,上下通紅。夏侯德提兵來救火時,正遇 老將嚴顏,手起刀落,斬夏侯德於馬下。原來黃忠預先使嚴顏引軍埋伏於山僻去處,只 等黃忠軍到媛卻來放火柴草堆上一齊點著,烈燄飛騰,照耀山谷。   嚴顏既斬夏侯德,從山後殺來。張郃,夏侯尚,前後不能相顧,只得棄天蕩山,望 定軍山投奔夏侯淵去了。黃忠,嚴顏,守住天蕩山,捷音飛報成都。玄德聞之,眾將慶 喜。法正曰:「昔曹操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乃留夏侯淵,張郃,二將 屯守,而自引軍北還,此失計也。今張郃新敗,天蕩失守,主公若乘此時,舉大兵親往 征之,漢中可定也。既定漢中,然後練兵積粟,觀釁伺隙,進可討賊,退可自守。此天 與之時,不可失也。」   玄德,孔明,皆深然之,遂傳令趙雲,張飛為先鋒。玄德與孔明親自引兵十萬,擇 日圖漢中;傳檄各處,嚴加提備。時建安二十三年,秋七月吉日。玄德大軍出葭萌關下 營,召黃忠、嚴顏到寨,筀賞之。玄德曰:「人皆言將軍老矣,惟軍師獨知將軍之能。 今果立奇功。但今漢中定軍山,乃南鄭保障,糧草積聚之所;若得定軍山,陽平一路, 無足憂矣。將軍還敢取定軍山否﹖」   黃忠慨然應諾,便要領兵前去。孔明急止之曰:「老將軍雖然英勇,然夏侯淵非張 郃之比也。淵深通韜略,善曉兵機。曹操倚之為西涼藩蔽;先曾屯兵長安,拒馬孟起; 今又屯兵漢中。操不託他人,而獨託淵者,以淵有將才也。今將軍雖勝張郃,未卜能勝 夏侯淵。吾欲酌量著一人去荊州,替回關將軍來,方可敵之。」   忠奮然答曰:「昔廉頗年八十,尚食斗米,肉十斤,諸侯畏其勇,不敢侵犯趙界, 何況黃忠未及七十乎﹖軍師言吾老,吾今並不用副將,只將本部兵三千人去,立斬夏侯 淵首級,納於麾下。」孔明再三不容。黃忠只是要去。孔明曰:「即將軍要去,吾使一 人為監軍同去,若何﹖」正是:請將須行激將法,少年不若老年人。未知其人是誰,且 看下文分解。 第七十一回:占對山黃忠逸待勞,據漢水趙雲寡勝眾   卻說孔明分付黃忠:「你既要去,吾教法正助你。凡事$ 去救應孫桓。部 將崔禹曰:「小卒之言,未可深信,倘有疏虞,水陸二軍,盡皆休矣。將軍只宜穩守水 寨,某願替將軍一行。」   然從之,遂令崔禹引一萬軍前去。是夜馮習,張南,吳班分兵三路,直殺入孫桓寨 中,四面火起。陷兵大亂,尋路奔走。   且說崔禹正行之間,忽見火起,急催跴前進。剛纔轉過山來,忽山谷鼓聲大震;左 邊關興,右邊張苞,兩路夾攻。崔禹大驚,方欲奔走,正遇張苞;交馬只一合,被苞生 擒而回。朱然聽知危急,將船往下水退五六十里去了。   孫桓引敗軍逃走,問部將曰:「前去何處城堅糧廣?」部將曰:「此去正北彝陵城 ,可以屯兵。」桓引敗軍急望彝陵而走。方進得城,吳班等追至,將城四面圍定。關興 、張苞等解崔禹到秭歸來。先主大喜,就將崔禹斬卻,大賞三軍。自此威風震動,江南 諸將,無不膽寒。   卻說孫桓令人求救於吳王,吳王大驚,即召文武商議曰:「今孫桓受困於彝陵,朱 然大敗於江中,蜀兵勢大,如之奈何?」張昭奏曰:「今諸將雖多物故,然尚有十餘人 ,何慮於劉備?可命韓當為正將,周泰為副將,潘璋為先鋒,凌統為合後,甘寧為救應 ,起兵十萬拒之。」權依所奏,即命諸將速行。此時甘寧正患痢疾,帶病從征。   卻說先主從巫峽,建平起,直接彝陵界分,七十餘里,連結四十餘寨;見關興,張 苞,屢立大功,歎曰:「昔日從朕諸將,皆老邁無用矣;復有二姪如此英雄,朕何慮孫 權乎!」   正言間,忽報韓當,周泰領兵到來。先主方欲遣將迎敵,近臣奏曰:「老將黃忠, 引五六人投東吳去了。」先主笑曰:「黃漢升非反叛之人也;因朕失口誤言老者無用, 彼必不服老,故奮力去相持矣。」即召關興、張苞曰:「黃漢升此去必然有失。賢姪休 辭勞苦,可去相助。略有微功。便可令回,勿使有失。」二小將拜辭先生,引本部軍來 助黃忠。正是:老臣素矢忠君志,年少能成報國功。未知黃忠此去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八十三回:戰猇亭先主得讎人,守江口書生拜大將   卻說章武二年春正月,武威後將軍黃忠隨先主伐吳;忽聞先主言老將無用,即提刀 上馬,引親五六人,逕到彝陵營中。吳班與張南、馮習接入,問曰:「老將軍此來, 有何事故?」忠曰:「吾自長沙跟天子到今,多負勤勞。」今雖七旬有餘,食肉十斤, 臂開二石之弓,能乘千里之馬,未足為老。昨日主上言吾等老邁無用,故來此與東吳交 鋒,看吾斬將,老也不老!」   正言問,忽報吳兵前部己,哨馬臨營。忠奮然而起,出帳上馬。馮習等勸曰:「老 將軍且休輕進。」忠不聽,縱馬而$ 怠,乃聚諸將曰:「汝等 敢出戰否?」眾將欣然要出。孔明先喚趙雲、魏延入帳,向耳畔低言,分付如此如此。 二人受了計策先進。卻喚王平、馬忠入帳受計去了。又喚馬岱分付曰:「吾今棄此三寨 ,退過河北;吾軍一退,汝可便拆浮橋,移於下流,卻渡趙雲、魏延軍馬過河來接應。 」岱受計而去。又喚張翼曰:「吾軍退去,寨中多設燈火。孟獲知之,必來追趕,汝卻 斷其後。」張翼受計而退。孔明只教關索護車。眾軍退去,寨中多設燈火。蠻兵望見, 不敢衝突。   次日平明,孟獲引大隊蠻兵逕到蜀寨之時,只見三個大寨,皆無人馬,於內棄下糧 草車仗數百餘輛。孟優曰:「諸葛亮棄寨而走,莫非有計否?」孟獲曰:「吾料諸葛亮 棄輜重而去,必因國中有緊急之事。若非吳侵,定是魏伐。故虛張燈火以為疑兵,棄車 仗而去也。可速追之,不可錯過。」於是孟獲自驅前部,直到西洱河邊。望見河北岸下 ,寨中旗幟整齊如故,燦若雲錦;沿河一帶,又設錦城。蠻兵哨見,皆不敢進。獲謂優 曰:「此是諸葛亮懼吾追趕,故就河北岸少住,不二日必走矣。」遂將蠻兵屯於河岸; 又使人去山上砍竹為筏,以備渡河,卻將敢戰之兵,皆移於寨前面。不知蜀兵早已入自 己之境。   是日,狂風大起,四壁廂火明鼓響,蜀兵殺到,蠻兵獠丁,自相衝突。孟獲大驚お 急引宗族洞丁殺開條路,逕奔舊寨。忽一彪軍從寨中殺出,乃是趙雲。獲慌忙回西洱河濴,望山僻處而走。又一彪軍殺出,乃是馬岱。孟獲只剩得數十個敗殘兵,望山谷中而逃 。見南、北、西三處,塵頭火光,因此不敢前進,只得望東奔走。方纔轉過山口,見一 大林之前,數十從人,引一輛小車;車上端坐孔明,呵呵大笑曰:「蠻王孟獲!大敗至 此,吾已等候多時也!」獲大怒,回顧左右曰:「吾遭此人詭計,受辱三次;今幸得這 裏相遇。汝等奮力前去,連人帶車砍為粉碎!」數騎蠻兵,猛力向菸。孟獲當先吶喊。 搶到大林之前,趷踏一聲,踏了陷坑,一齊塌倒。大林之內,轉出魏延,引數百軍來, 一個個拖出,用索縛定。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蠻兵,并諸甸酋長洞丁。此時大半皆歸本 鄉去了,除死傷外,其餘盡皆歸降。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撫慰,盡令於放回。蠻兵 皆感歎而去。少頃,張翼解孟優至。孔明誨之曰:「汝兄愚迷,汝當諫之。」   今被吾擒了四次,有何面目再見人耶?」孟優羞慚滿面,伏地告求免死。孔明曰: 「吾殺汝不在今日,吾且饒汝性命,勸諭汝兄。」令武士解其繩索,放起孟優。優泣拜 而去。不一時,魏延解孟獲至。孔明大怒曰:「你今番又被吾擒了,$ 瓦毫磚,光輝耀日。選天 下巧匠三萬餘人,民夫三十餘萬,不分晝夜而造。民力疲困,怨聲不絕。   叡又降旨起土木於芳林園,使公卿皆負土樹木於其中。司徒董尋上表切諫曰:伏 自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欲廣大之 ,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作無益之物乎?陛下既尊群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 華輿,所以異於小人也,今又使負木擔土,沾體塗足,毀國之光,以崇無益:其無謂也 。孔子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自 比於牛之一毛,生既無益,死亦無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 陛下矣。不勝戰慄待命之至!   叡覽表怒曰:「董尋不怕死耶!」左右奏請斬之。叡曰:「此人素有忠義,今且廢 為庶人。再有妄言者必斬!」時有太子舍人張茂,字彥材,亦上表切諫,叡命斬之。」 即日召馬鈞問曰:「朕建高臺峻閣,欲與神仙往來,以求長生不老之方。」鈞奏曰:「 漢朝二十四帝,惟武帝享國最久,壽算極高,,蓋因服天上日精月華之氣也:嘗於長安 宮中,建柏梁臺;臺上立一銅人,手捧一盤,名曰『承露盤』,接三更北斗所降沆瀣之 水,其名曰『天漿』,又日『甘露。』取此水用美玉弇屑,調和服之,可以返老還童。 」叡大喜曰:「汝今可引人夫星夜至長安,拆取銅人,移置芳林園中。」   鈞領命,引一萬人至長安,命周圍搭起木架,上柏梁臺去。不移時間,五千人連繩 引索,旋環而上。那柏梁臺高二十丈,銅柱圓十圍。馬鈞教先拆銅人。多人併力拆下銅 人來,只見銅人眼中潸然淚下。眾皆大驚。忽然臺邊一陣狂風起嘄,飛砂走石,急若驟 雨;一聲響喨,就如天崩地裂:臺傾柱倒,壓死千餘人。鈞取銅人及金盤回洛陽,入見 魏主,獻上銅人、承露盤。魏主問曰:「銅柱安在?」鈞奏曰:「柱重百萬斤,不能運 至。」叡令將銅柱打碎,運來洛陽,鑄成兩個銅人,號為『翁仲』列於司馬門外;又鑄 銅龍鳳兩個;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一立在殿前。又於上林苑中,種奇花異木,蓄養 珍禽怪獸。少傳楊阜上表諫曰:   臣聞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 以九筵耳:古之聖帝明王,未有以宮室高麗,以凋敝百姓之財力者也。桀作璇室象廊, 紂為傾宮鹿臺,致喪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其禍。秦始皇作阿房宮而殃及其子,天 下背叛,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 、禹、湯、文、武為法,以桀、紂、秦、楚為$ 久乎?」至此果中其言。   卻說孫峻殺了諸葛恪,吳主孫亮封峻為丞相大將軍富春侯,總督中外諸軍事。自此 權柄盡歸孫峻矣。且說姜維在成都,接得諸葛恪書,欲求相助伐魏,遂入朝,奏准後主 ,復起大兵,北伐中原。正是:一度興師未奏績,兩番討賊欲成功。未知勝負如何,且 看下文分解。 第一○九回:困司馬漢將奇謀,廢曹芳魏家果報   蜀漢延熙十六年秋,將軍姜維起兵二十萬,令廖化、張翼為左右先鋒,夏侯霸為參 謀,張嶷為運糧使,大兵出陽平關伐魏。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向取雍州,不克而還; 今若再出,必又有準備。公有何高見?」霸曰:「隴上諸郡,只有南安錢糧最廣;若先 取之,足可為本。向者不克而還,蓋因羌兵不至。今可先遣人會羌人於隴右,然後進兵 出石營,從董亭直取南安。」維大喜曰:「公言甚妙!」遂遣卻>為使,齎金珠蜀錦入 羌,結好羌王。羌天迷當,得了禮物,便起兵五萬,令羌將俄何燒戈為大先鋒,引兵南   魏左將軍郭淮聞報,飛奏洛陽。司馬師問諸將曰:「誰敢去敵蜀兵?」輔國將軍徐 質曰:「某願往。」師素知徐質英勇過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質為先鋒,令司馬昭為大 都督,領兵望隴西進發。軍至董亭,正遇姜維,兩軍列成陣勢。徐質使開山大斧,出馬 挑戰。蜀陣中廖化出迎。戰不數合,化拖刀敗回,張翼縱馬挺槍而迎;戰不數合,又敗 入陣。徐驅兵掩殺,蜀兵大敗,退三十餘里。司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姜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徐質勇甚,當以何策擒之?」霸曰:「來日詐敗,以埋伏 之計勝之。」維曰:「司馬昭乃仲達之子,豈不知兵法?若見地勢掩映,必不肯追。吾 見魏兵累次斷吾糧道,今卻用此計誘之,可斬徐質矣。」   遂喚廖化吩咐如此如此,又換張翼吩咐如此如此;二人領兵去了。一面令軍士於路 撒下鐵蒺,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計。徐質連日引兵搦戰,蜀兵不出。哨馬報司馬昭說 :「蜀兵在鐵籠山後,用木牛流馬搬運糧草,以為久計,只待羌兵策應。」昭喚徐質: 「昔日所以勝蜀者,因斷彼糧道也鑱今蜀兵在鐵籠山後運糧,汝今夜引兵五千,斷其糧 道,蜀兵自退矣。」   徐質領令,初更時分,引兵望鐵籠山來,果見蜀兵二百餘人,驅百餘頭木牛流馬, 裝載糧草而行。魏兵一聲喊起,徐質當先攔住。蜀兵盡棄糧草而走。質分兵一半,押送 糧草回寨;自引兵一半追來。追不到十里,前面車仗橫截去路。質令軍士下馬拆開車仗 ,只見兩邊忽然火起。質急勒馬回走,後面山僻窄狹處,亦有車仗截路,火光迸起。質 等冒煙突火,縱馬而出。一聲砲響$ 聰明之主,汝何敢出 此亂言!吾寧死不從賊臣之命。」琳大怒,自拔劍斬之,即入內指吳王孫亮罵曰:「無 道昏君,本當誅戳,以謝天下!看先帝之面,廢汝為會稽王,吾自選有德者立之!」叱 中書郎李崇奪其印綬,令鄧程收之。亮大哭而去。後人有詩歎曰:   亂賊誣伊尹,奸臣充霍光。可憐聰明主,不得蒞朝堂。   孫綝遣宗正孫楷、中書郎董朝,往虎林迎請瑯琊王孫休為君。休字子烈,乃孫權第 六子也;在虎林夜夢乘龍上天,回顧不見龍尾,失驚而覺。次日,孫楷、董朝至,拜請 伋都。行至曲阿,有一老人,自稱姓于,名休,叩頭言曰:「事久必變,願殿下速行。   休謝之。行至布塞亭,孫思將軍駕來迎。休不敢乘輦,乃坐小車而入。百官拜謁道 傍,休慌忙下車答禮。孫綝出,令扶起,請入大殿,升御座即天子位。休再三謙讓,方 受玉璽。文官武將朝賀已畢,大赦天下,改元永安元年;封孫綝為丞相、荊州牧;多官 各有封賞;又封旌之子孫皓為烏程侯。孫琳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吳主孫休 ,恐其內變,陽示恩寵,內實防之。綝驕橫愈甚。   冬十二月,綝奉牛酒入宮上壽,吳主孫休不受,琳怒,乃以牛酒詣左將軍張布府中 共飲。酒酣,乃謂布曰:「吾初廢會稽王時,人皆勸吾為君。吾為今上賢,故立之。今 我上壽而見拒,是將我等閒相待。吾早晚教你看!」布聞言,唯唯而已。   次日,布入宮密奏孫休。休大懼,日夜不安。數日內孫綝遣中書郎孟宗,撥與中營 所管精兵一萬五千,出屯武昌;又盡將武庫內軍器與之。於是將軍魏邈、武衛士施朔, 二人密奏孫休曰:「綝調兵在外,又搬盡武庫內軍器,早晚必為變矣。」   休大驚,急召張布計議。布奏曰:「老將丁奉,計略過人,能斷大事,可與議之。 」休乃召奉入內,密告其事。奉奏曰:「陛下勿憂,臣有一計,為國除害。」休問何計 。奉曰:「來朝臘日,只推大會群臣,召綝赴席,臣自有調遣。」休大喜。奉令魏邈、 施朔為外事,張布為內應。   是夜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將老樹連根拔起。天衢風定,使者奉旨來請孫綝入宮赴 宴。孫綝方起床,平地如人推倒,心中不悅。使者十餘人簇擁入內。家人止之曰:「一 夜狂風不息,今早又無故驚倒,恐非吉兆,不可赴宴。」綝曰:「吾弟兄共典禁兵,誰 敢近身?倘有變動,於府中放火為號。」囑訖,升車入內。吳主孫休慌下御座迎之,請 綝高坐。酒行數巡,眾驚曰:「宮外望有火起。」綝便欲起身。休止之曰:「丞相穩便 ,外兵自多,何必懼哉?」   言未畢,左將軍張布拔劍在手,引武士三十餘人$ 鍋獄、黑暗獄、刀山獄,戰戰兢 兢,悲悲切切,皆因強暴欺良善,藏頭縮頸苦伶仃。血池獄、阿鼻獄、秤杆獄, 脫皮露骨,折臂斷筋,也只為謀財害命,宰畜屠生,墮落千年難解釋,沉淪永世 不翻身。一個個緊縛牢拴,繩纏索綁。差些甤髮鬼、黑臉鬼,長槍短劍﹔牛頭鬼 、馬面鬼,鐵簡銅鎚:只打得皺眉苦面血淋淋,叫地叫天無救應。正是: 人生卻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過誰?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太宗聽說,心中驚慘。 進前又走不多時,見一夥鬼卒各執幢幡,路傍跪下道:「橋梁使者來接。」判官 喝令起去,上前引著太宗,從金橋而過。太宗又見那一邊有一座銀橋,橋上行幾 個忠孝賢良之輩,公平正大之人,亦有幢幡接引﹔那壁廂又有一橋,寒風滾滾, 血浪滔滔,號泣之聲不絕。太宗問道:「那座橋是何名色?」判官道:「陛下, 那叫做奈河橋。若到陽間,切須傳記。那橋下都是些: 奔流浩浩之水,險峻窄窄之路。儼如疋練搭長江,卻似火坑浮上界。陰氣逼人寒 透骨,腥風撲鼻味鑽心。波翻浪滾,往來並沒渡人船﹔赤腳蓬頭,出入盡皆作業 鬼。橋長數里,闊只三?,高有百尺,深卻千重。上無扶手欄杆,下有搶人惡怪。 枷杻纏身,打上奈河險路。你看那橋邊神將甚兇頑,河內孽魂真苦惱。枒杈樹上 ,掛的是青紅黃紫色絲衣﹔凍斗崖前,蹲的是毀罵公婆淫潑婦。銅蛇鐵狗任爭餐 ,永墮奈河無出路。」   詩曰:     時聞鬼哭與神號,血水渾波萬丈高。     無數牛頭並馬面,猙獰把守奈河橋。 正說間,那幾個橋梁使者早已回去了。太宗心又驚惶,點頭暗嘆,默默悲傷。相 隨著判官、太尉,早過了奈河惡水,血盆苦界。前又到枉死城,只聽哄哄人嚷, 分明說:「李世民來了,李世民來了。」太宗聽叫,心驚膽戰。見一夥拖腰折臂 、有足無頭的鬼魅,上前攔住﹔都叫道:「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慌得那太宗 藏藏躲躲,只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判官道:「陛下,那些人都是 那六十四處煙塵、七十二處草寇眾王子、眾頭目的鬼魂,盡是枉死的冤業,無收 無管,不得超生,又無錢鈔盤纏,都是孤寒餓鬼。陛下得些錢鈔與他,我才救得 哩。」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卻那裏得有錢鈔?」判官道:「薊下,陽間有 一人,金銀若干,在我這陰司裏寄放。陛下可出名立一約,小判可作保,且借他 一庫,給散這些餓鬼,方得過去。」太宗問曰:「此人是誰?」判官道:「他是 河南開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庫金銀在此。陛下若借用過他的,到陽間 還他便了。」太宗甚喜,情願出名借用。$ 人家。止有小的個要招個 女婿,指望他與我同家過活,做個養老婿,撐門抵戶,做活當差。不期三年前 ,有 一個漢子,模樣兒倒也精緻。他說是福陵山上人家,姓豬,上無父母,下 無兄弟,願與人家做個女婿。我老拙見是這般一個無根無絆的人,就招了他。一 進門時,倒也勤謹: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昏去明來,其 實也好。只是一件,有些會變嘴臉。」行者道:「怎麼樣變?」高老道:「初來 時是一條黑胖漢,後來就變做一個長嘴大耳朵的獃子,腦後又有一溜鬃毛,身體 粗糙怕人,頭臉就像個豬的模樣。食腸卻又甚大:一頓要吃三五斗米飯,早間點 心也得百十個燒餅才勾。喜得還吃齋素;若再吃葷酒,便是老拙這些家業田產之 類,不上半年,就吃個罄淨。」三藏道:「只因他做得,所以吃得。」高老道: 「吃還是件小事。他如今又會弄風,雲來霧去,走石飛砂,諕得我一家並左鄰右 舍,俱不得安生。惵把那翠蘭小女關在後宅子裏,一發半年也謈曾見面,更不知 死活如何。因此知他是個妖怪,要請個法師與他去退去退。」 行者道:「這個何難?老兒你管放心,今夜管情與你拿住,教他寫了退親文書, 還你女兒如何?」高老大喜道:「我為招了他不打緊,壞了我多少清名,疏了我 多少親眷。但得拿住他,要甚麼文書?就煩與我除了根罷。」行者道:「容易, 容易。入夜之時,就見好歹。」 老兒十分歡喜,才教展抹桌椅,擺列齋供。齋罷將晚,老兒問道:「要甚兵器? 要多少人隨?趁早好備。」行者道:「兵器我自有。」老兒道:「二位只是那根 錫杖, 錫杖怎麼打得那個妖精?」行者隨於耳內取出一個繡花針來,捻在手中, 迎 風幌了一幌,就是碗來粗細的一根金箍鐵棒,對著高老道:「你看這條棍子, 比你家兵器如何?可打得這怪否?」高老又道:「既有兵器,可要人跟?」行者 道:「我不用人,只是要幾個年高有德的老兒,陪我師父清坐閑敘,我好撇他而 去。等我把那妖精拿來,對眾取供,替你除了根罷。」那老兒即喚家僮,請了幾 個親故朋友。一時都到,相見已畢,行者道:「師父, 你放心穩坐,老孫去也。」 你看他揝著鐵棒,扯著高老道:「你引我去後宅子裏妖精的住處看看。」高老遂 引他到後宅門首。行者道:「你去取鑰匙來。」高老道:「你且看看,若是用得 鑰匙,卻不請你了。」行者笑道:「你那老兒年紀雖大,卻不識耍。我把這話兒 哄你一哄,你就當真。」走上前,摸了一摸,原來是銅汁灌的鎖子。狠得他將金 箍棒一搗,搗開門扇,裏面卻黑洞洞的。行者道:「老高,你去叫$ 「你錯認了,這鈀豈是凡間之物?你且聽我道來:     此是鍛煉神冰鐵,磨琢成工光皎潔。     老君自己動鈐鎚,熒親身添炭屑。     五方五帝用心機,六丁六甲費周折。     造成九齒玉垂牙,鑄就雙環金墜葉。     身妝六曜排五星,體按四時依八節。     短長上下定乾坤,左右陰陽分日月。     六爻神將按天條,八卦星辰依斗列。     名為上寶沁金鈀,進與玉皇鎮丹闕。     因我修成大羅仙,為吾養就長生客。     敕封元帥號天蓬,欽賜釘鈀為御節。     舉起烈焰並毫光,落下猛風飄瑞雪。     天曹神將盡皆驚,地府閻羅心膽怯。     人間那有這般兵,世上更無此等鐵。     隨身變化可心懷,任意翻騰依口訣。     相攜數載未曾離,伴我幾年無日別。     日食三餐並不丟,夜眠一宿渾無撇。     也曾佩去赴蟠桃,也曾帶他朝帝闕。     皆因仗酒卻行兇,只為倚強便撒潑。     上天貶我降凡塵,下世儘我作罪孽。     石洞心邪曾伏人,高莊情喜婚姻結。     這鈀下海掀翻龍鼉窩,上山抓碎虎狼穴。     諸般兵刃且休題,惟有吾當鈀最切。     相持取勝有何難,賭鬥求功不用說。     何怕你銅頭鐵腦一身鋼,鈀到魂消神氣泄。」 行者聞言,收了鐵棒道:「獃子不要說嘴,老孫把這頭伸在那裏,你且築一下兒 ,看可能魂消氣泄?」那怪真個舉起鈀,著氣力築將來,撲的一下,鑽起鈀的火 光焰焰,更不曾築動一些兒頭皮。諕得他手麻腳軟,道聲:「好頭!好頭!」行 者道:「你是也不知。老孫因為鬧天宮,偷了仙丹,盜了蟠桃,竊了御酒,被小 聖二郎擒住,押在斗牛宮前,眾天神把老孫斧剁鎚敲,刀砍劍刺,火燒雷打,也 不曾損動分毫。又被那太上老君拿了我去,放在八卦爐中,將神火鍛煉,煉做個 火眼金睛,銅頭鐵臂。不信,你再築幾下,看看疼與不疼?」那怪道:「你這猴 子,我記得你鬧天宮時,家住在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裏,到如今久不聞 名,你怎麼來到這裏,上門子欺我?莫敢是我丈人去那裏請你來的?」行者道: 「你丈人不曾去請我。因是老孫改邪歸正,棄道從僧,保護一個東土大唐駕下御 弟,叫做嚆藏法師,往西天拜佛求經,路過高莊借宿,那高老兒因話說起,就請 我救他女兒,拿你這?糠的夯貨。」 那怪一聞此言,丟了釘鈀,唱個大喏道:「那取經人在那⒅?累煩你引見引見。」 行者道:「你要見他怎的?」那怪道:「我本是觀世音菩薩勸善,受了他的戒行 ,這裏持齋把$ 果 。想是躲門戶的,恐怕里長曉得,卻就連夜搬了冨──噫!我們也忒睡得死,怎 麼他家拆房子,響也不聽見響響?」行者吸吸的笑道:「獃子,不要亂嚷。你看 那樹上是個甚麼紙帖兒?」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原來上面四句頌子云:     莊居非是俗人居,護法伽藍點化廬。     妙藥與君醫眼痛,盡心降怪莫躊躇。 行者道:「這夥強神,自換了龍馬,一向不曾點他,他倒又來弄虛頭。」八戒道 :「哥哥莫扯架子,他怎麼伏你點札?」行者道:「兄弟,你還不知哩。這護教 伽藍、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奉菩薩的法旨,暗保我師父者。自那日報 了名,只為這一向有了你,再不曾用他們,故不曾點札罷了。」八戒道:「哥哥 ,他既奉法旨暗保師父,所以不能現身明顯,故此點化仙莊。你莫怪他,昨日也 虧他與你點眼,又虧他管了我們一頓齋飯,亦可謂盡心矣。你莫怪他,我們且去 救師父來。」行者道:「兄弟說得是。此處到那黃風洞口不遠,你且莫動身,只 在林子裏看馬守擔。等老孫去洞裏打聽打聽,看師父下落如何,再與他爭戰。」 八戒道:「正是這等,討一個死活的實信。假若師父死了,各人好尋頭幹事﹔若 是未死,我們好竭力盡心。」行者道:「莫亂談,我去也。」 他將身一縱,徑到他門首,門尚關著睡覺。行者不叫門,且不驚動妖怪,捻著訣 ,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做一個花腳蚊蟲,真個小巧。有詩為證。詩曰:     擾擾微形利喙,嚶嚶聲細如雷。     蘭房紗帳善通隨,正愛炎天暖氣。     只怕薰煙撲扇,偏憐燈火光輝。     輕輕小小忒鑽疾,飛入妖精洞裏。 只見那把門的小妖正打鼾睡,行者往他臉上叮了一口,那小妖翻身醒了,道: 「我爺啞!好大蚊子,一口就叮了一個大疙疸。」忽睜眼道:「天亮了。」又聽 得支的一聲,二門開了。行者嚶嚶的飛將進去,只見那老妖吩咐各門上謹慎,一 壁廂收拾兵器:「只怕昨日那陣風不曾刮死孫行者,他今日必定還來,來時定教 他一命休矣。」 行者聽說,又飛過那廳堂,徑來後傀,但見一層門關得甚緊。行者漫門縫兒鑽將 進去,原來是個大空園子,那壁廂定風樁上繩纏索綁著唐僧哩。那師父紛紛淚落 ,心心只念著悟空、悟能,不知都在何處。行者停翅,叮在他光頭上,叫聲: 「師父。」那長麪認得他的聲音,道:「悟空呵,想殺我也。你在那裏叫我哩?」 行者道:「師父,我在你頭上哩。你莫要心焦,少得煩惱。我們務必拿住妖精, 方才救得你的性命。」唐僧道:「徒弟呵,幾時才拿得妖精麼?」行者道:「拿 你的那虎怪,已$    裏邊一條金趁心,外邊萬道珠絲玠。     名稱寶杖善降妖,永鎮靈霄能伏怪。     只因官拜大將軍,玉皇賜我隨身帶。     或長或短任吾心,要細要粗憑意態。     也曾護駕宴蟠桃,也曾隨朝居上界。     值殿曾經眾聖參,捲簾曾見諸仙拜。     養成靈性一神兵,不是人間凡器械。     自從遭貶下天門,任意縱橫遊海外。     不當大膽自稱誇,天下槍刀難比賽。     看你那個鏽釘鈀,只好鋤田與築菜。」 八戒笑道籄「我把你少打的潑物,且莫管甚麼築菜,只怕蕩了一下兒,教你沒處 貼膏藥,九個眼子一齊流血。縱然不死,也是個到老的破傷風。」那怪丟開架手 ,在那水底下,與八戒依然打出水面。這一番鬥,比前果更不同,你看他: 寶杖掄,釘鈀築,言語不通非眷屬。只因木母剋刀圭,致令兩下相戰觸。沒輸贏 ,無反覆,翻波淘浪不和睦。這個怒氣怎含容,那個傷心難忍辱。鈀來杖架逞英 雄,水滾流沙能惡毒。氣昂昂,勞碌碌,多因三藏朝西域。釘鈀老大兇,寶杖十 分熟。這個揪住要往岸上拖,那個抓來就將水裏沃。聲如霹靂動魚龍,雲暗天昏 神鬼伏。 這一場,來來往往,鬥經三十回合,不見強弱。八戒又使個佯輸計,拖了鈀走。 那怪隨後又趕來,擁波捉浪,趕至崖邊。八戒罵道:「我把你這個潑怪,你上來 ,這高處,腳踏實地好打。」那妖罵道:「你這廝哄我上去,又教那幫手來哩。 你下來,還在水裏相鬥。」原來那妖乖了,再不肯上岸,只在河沿與八戒鬧吵。   卻說行者見他不肯上岸,急得他心焦嫟爆,恨不得一把捉來。行者道:「師 父,你自坐下,等我與他個『餓鷹叼食』。」就縱觔斗,跳在半空,刷的落下來 ,要抓那妖。那妖正與八戒嚷鬧,忽聽得風響,急蕎頭,見是行者落下雲來,卻 又收了那杖,一頭淬下水,隱跡潛蹤,渺然不見。行者佇立岸上,對八戒說: 「兄弟啞,這妖也弄得滑了,他再不肯上岸,如之奈何?」八戒道:「難,難, 難,戰不勝他。就把吃奶的氣力也使盡了,只繃得個手平。」行者道:「且見師 父去。」 二人又到高岸,見了唐僧,備言難捉。那長老滿眼下淚道:「似此艱難,怎生得 渡?」行者道:「師父莫要煩惱。這怪深潛水底,其實難行。──八戒,你只在 此保守師父,再莫與他廝斗,等老孫往南海走走去來。」八戒道:「哥哥,你去 南海何幹?」行者道:「這取經的勾當,原是觀音菩薩﹔及脫解我等,也是觀音 菩薩。今日路阻流沙河,不能前進,不得他,怎生處治?等我去請他,還強如和 這妖精相鬥。」八戒道:「也是,$ 。你與我在半空中作證,不許走了。」眾神聽 令,誰敢不從,都在雲端裏照應。那大聖棍起處,打倒妖魔,才斷絕了靈光。 那唐僧在馬上又諕得戰戰兢兢,口不能言。八戒在傍邊又笑道:「好行者,風 發了,只行了半日路,倒打死三個人。」唐僧正要念咒,行者急到馬前叫道: 「師父莫念,莫念,你且來看看他的模樣。」卻是一堆粉骷髏在那裏。唐僧大 驚道:「悟空,這個人才死了,怎麼就化作一堆骷髏?」行者道:「他是個潛 靈作怪的僵尸,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他就現了本相。他那脊梁上有一行驾字,叫做『白骨夫人』。」唐僧聞說,倒也信了。怎禁那八戒傍邊唆嘴道: 「師父,他的手重棍兇,把人打死,只怕你念那話兒,故意變化這個模樣,掩 你的眼目哩。」唐僧果然耳軟,又信了他,隨復念起。行者禁不得疼痛,跪於 路傍,只叫:「莫念,莫念,有話快說了罷。」唐僧道:「猴頭,還有甚說 話?出家人行善,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行惡之人,如磨刀之 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你在這荒郊野外,一連打死三人,還是無人檢舉, 沒有對頭﹔倘到城市之中,人煙湊集之所,你拿了那哭喪棒,一時不知好歹, 亂打起人來,撞出大禍,教我怎的蘞身?你回去罷。」行者道:「師父錯怪了 我也。這廝分明是個妖魔,他實有心害你。我倒打死他,替你除了害,你卻不 認得,反信了那獃子讒言冷語,屢次逐我。常言道:『事不過三。』我若不 去,真是個下流無恥之徒。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手下無人。」唐僧 發怒道:「這潑猴越發無禮。看起來,只你是人,那悟能、悟淨就不是人?」 那大聖一聞得說他兩個是人,止不住傷情悽慘,對唐僧道聲:「苦呵!你那時 節出了長安,有劉伯欽送你上路。到兩界山,救我出來,投拜你為師。我曾穿 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盡千辛萬苦。今昧著惺惺使 糊塗,只教我回去。這才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罷,罷,罷,但只是 多了那緊箍兒咒。」唐僧道:「我再不念了。」行者道:「這個難說。若到那 毒魔苦難處不得脫身,八戒、沙僧救不得你,那時節想起我來,忍不住又念誦 起來。就是十萬里路,我的頭也是疼的,假如再來見你,不如不作此意。」 唐僧見他言言語語,越添惱怒,滾鞍下馬來,叫沙僧包袱內取出紙筆,即於澗 下取水,石上磨墨,寫了一紙貶書,遞於行者道:「猴頭,執此為照,再不要 你做徒弟了﹔如再與你相見,我就墮了阿鼻地獄。」行者連忙接了貶書道: 「師父,不消發誓,老孫去罷。」他將書摺了,留在袖內,卻又軟$ 清雅的去處,決然沒有妖精。想是老和 尚坐不住,往那裏觀風去了。我們尋他去來。」二人只得牽馬挑擔,收拾了斗 篷、錫杖,出松林尋找師父。 這一回,也是唐僧不該死。他兩個尋一會不見,忽見那正南下有金光閃灼,八 戒道:「兄弟呵,有福的只是有福,你看師父往他家去了。那放光的是座寶 塔,誰敢怠慢?一定要安排齋飯,留他在那裏受用。我們還不走動些,也趕上 去吃些齋兒。」沙僧道:「哥呵,定不得吉兇哩,我們且去看來。」 二人雄糾糾的到了門前:「呀!閉著門哩。」只見那門上橫安了一塊白玉石 板,上鐫著六個大字:「碗子山波月洞」。沙僧道:「哥呵,這不是甚麼寺 院,是一座妖精洞府也。我師父在這裏,也見不得哩。」八戒道:「兄弟莫 怕。你且拴下馬匹,守著行李,待我問他的信看。」那獃子舉著鈀,上前高 叫:「開門!開門!」那洞內有把門的小妖開了門忽見他兩個的模樣,急抽 身,跑入裏面報道:「大王,買賣來了。」老妖道:「那裏買賣?」小妖道: 「洞門外有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與一個晦氣色的和尚,來叫門了。」老妖大 喜道:「是豬八戒與沙僧尋將來也。噫,他也會尋哩,怎麼就尋到我這門上? 既然嘴擛兇頑,卻莫要怠慢了他。」叫:「取披掛來。」小妖抬來,就結束 了,綽刀在手,徑出門來。 卻說那八戒、沙僧在門前正等,只見妖魔來得兇險。你道他怎生打扮:     青臉紅鬚赤髮飄,黃金鎧甲亮光饒。     裹肚襯腰石帶,攀胸勒甲步雲絛。     閑立山前風吼吼,悶遊海外浪滔滔。     一雙藍靛焦觔手,執定追魂取命刀。     要知此物名和姓,聲揚二字喚黃袍。 那黃袍老怪出得門來,便問:「你是那方和尚,在我門首吆喝?」八戒道: 「我兒子,你不認得?我是你老爺。我是大唐差往西天去的。我師父是那御弟三 藏。若在你家內,趁早送出來,省了我釘鈀築進去。」那怪笑道:「是是是,有 一個唐僧在我家,我也不曾怠慢他,安排些人肉包兒與他吃哩。你們也進去吃一 個兒,何如?」 這獃子認真就要進去。沙僧一把扯住道:「哥呵,他哄你哩,你幾時又吃人肉 哩?」獃子卻才省悟,掣釘鈀,望妖怪劈臉就築﹔那怪物側身躲過,使鋼刀急架 相迎。兩個都顯神通,縱雲頭,跳在空中廝殺。沙僧撇了行李、白馬,舉寶杖, 急急幫攻。此肣兩個抻和尚,一個潑妖魔,在雲端裏,這一場好殺。正是那: 杖起刀迎,鈀來刀架。一員魔將施威,兩個神僧顯化。九齒鈀真個英雄,降妖杖 誠然兇咤。沒前後左右齊來,那黃袍公然不怕。你看他蘸鋼刀晃亮如銀,其實的 $ 將女子帶上本莊,把溫水溫湯灌醒,救了他性命。 因問他是那裏人家,他更不曾題『公主』二字。早說是萬歲的三公主,怎敢欺 心,擅自配合?當得進上金殿,大小討一個官職榮身。只因他說是民家之女,才 被微臣留在莊所。女貌郎才,兩相情願,故配合至此多年。當時配合之後,欲將 那虎宰了,邀請諸親,卻是公主娘娘教且莫殺。其不殺之故,有幾句言詞,道得 甚好,說道:     托天托地成夫婦,無媒無證配婚姻。     前世赤繩曾繫足,今將老虎做媒人。 臣因此言,故將虎解了索子,饒了他性命。那虎帶著箭傷,跑蹄剪尾而去。不知 他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了這幾年,煉體成精,專一迷人害人。臣聞得昔年也 有幾次取經的,都說是大唐來的唐僧。想是這虎害了唐僧,得了他文引,變作那 取經的模樣,今在朝中哄騙主公。主公呵,那繡墩上坐的,正是那十三年前馱公 主的猛虎,不是真正取經之人。」 你看那水性的君王,愚迷肉眼,不識妖精,轉把他一片虛詞,當了真實。道: 「賢駙馬,你雓的認得這和尚是馱公主的老虎?」那妖道:「主公,臣在山中, 吃的是老虎,穿的也是老虎,與他同眠同起,怎麼不認得?」國王道:「你既認 得,可教他現出本相來看。」怪物道:「借半盞淨水,臣就教他現了本相。」國 王命官裻水,遞與駙馬。 那怪接水在手,縱起身來,走上前,使個「黑眼定身法」。念了咒語,將一口水 望唐僧噴去,叫聲:「變!」那長老的真身,隱在殿上,真個變作一隻斑斕猛鼇虎。此時君臣肉眼觀看,那隻虎生得: 白額圓頭,花身電目。四隻蹄,挺直崢嶸﹔二十爪,鉤彎鋒利。鋸牙包口,尖耳 連眉。獰猙壯若大貓形,猛烈雄如黃犢樣。剛鬚直直插銀條,刺舌騂騂噴惡氣。 果然是隻猛斑斕,陣陣威風吹寶殿。 國王一見,魄散魂飛。諕得那多官盡皆躲避。有幾個大膽的武將,領著將軍、校 尉一擁上前,使各項兵器亂砍。這一番,不是唐僧該有命不死,就是二十個僧人 也打為肉醬。此時幸有丁甲、揭諦、功曹、護教諸神暗在半空中護佑,所以那些 人兵器皆不能打傷。眾臣嚷到天晚,才把那虎活活的捉了,用鐵繩鎖了,放在鐵 籠裏,收於朝房之內。 那國王卻傳旨,教光祿寺大排筵宴,謝駙馬救拔之恩﹔不然,險被那和尚害了。 當晚眾臣朝散,那妖魔進了銀安殿。又選十八個宮娥彩女,吹彈歌舞,勸妖魔飲 酒作樂。那怪物獨坐上席,左右排列的都是那艷質嬌姿。你看他受用飲酒,至二 更時分,醉將上來,忍不住胡為:跳起身,大笑一聲,現了本相,陡發兇心,伸 開簸箕大手,把一個彈琵琶的女子抓將$ 了。」行者仰面觀之,只見祥雲繚 繞,果是有神。卻回頭對小妖道:「裝天罷。」小妖道:「要裝就裝,只管阿綿 花屎怎的?」行者道:「我方才運神念咒來。」那小妖都柴著眼,看他怎麼樣裝 天。這行者將一個假葫蘆兒拋將上去。你想,這是一根毫毛變的,能有多重?被 那山頂上風吹去,飄飄蕩蕩,足有半個時辰,方才落下。只見那南天門上,哪吒 太子把皂旗撥喇喇展開,把日月星辰俱遮閉了。真是乾坤墨染就,宇宙靛裝成。 二小妖大驚道:「才說話時,只好向午,卻怎麼就黃昏了?」行者道:「天既裝痎了,不辨時候,怎不黃昏?」「如何又這等樣黑?」行者道:「日月星辰都裝在 裏面,外卻無光,怎麼不黑?」小妖道:「師父,你在那廂說話哩?」行者道: 「我在你面前不是?」小妖伸手摸著道:「只見說話,更不見面目。師父,此間 是甚麼去處?」行者又哄他道:「不要動腳,此間乃是渤海岸上,若塌了腳,落 下去呵,七八日還不得到底哩。」小妖大驚道:「罷罷罷,放了天罷,我們曉得 是這樣裝了。若弄一會子,落下海去,不得歸家。」 好行者,見他認了真實,又念咒語,驚動太子,把旗捲起,卻早見日光正午。小 妖笑道:「妙呵!妙呵!這樣好寶貝,若不換呵,誠為不是養家的兒子。」那精 細鬼交了葫蘆,伶俐蟲拿出淨瓶,一齊兒遞與行者。行者卻將假葫蘆兒遞與小妖 換了。既換了寶貝,卻又幹事找絕:臍下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變作一個銅 錢。叫道:「小童,你拿這個錢去買張紙來。」小妖道:「何用?」行者道: 「我與你寫個合同文書。你將這兩件裝人的寶貝換了我一件裝天的寶貝,恐人心 不平,向後去日久年深,有甚反悔不便,故寫此各執為照。」小妖道:「此間又 無筆墨,寫甚文書?我與你賭個咒罷。」行者道:「怎麼樣賭?」小妖道:「我 兩件裝人之寶,貼換你一件裝天之寶,若有反悔,一年四季遭瘟。」行者笑道: 「我是決不反悔﹔如有反悔,也照你四季遭瘟。」 說了誓,將身一縱,把尾子趬了一趬,跳在南天門前,謝了哪吒太子麾旗相助之 功。太子回宮繳旨,將旗送還真駭不題。這行者佇立霄漢之間,觀看那個小妖。 畢竟不知怎生區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四回 魔王巧算困心猿 大聖騰那騙寶貝 卻說那兩個小妖將假葫蘆拿在手中,爭看一會,忽抬頭不見了行者。伶俐蟲道: 「哥呵,神仙也會打誑語。他說換了寶貝,度我等成仙,怎麼不辭就去了?」精 細鬼道:「我們相應便宜的多哩,他敢去得成?拿過葫蘆來,等我裝裝天,也試 演試演看。」真個把葫蘆往上一拋,撲$ 開馬,一直前來,徑到了山門之外。行者道:「師父,這一座是甚麼 寺?」三藏道:「我的馬蹄才然停住,腳尖還未出鐙,就問我是甚麼寺,好沒分 曉。」行者道:「你老人家自幼為僧,須曾講過儒書,方才去演經法,文理皆 通,然後受唐王的恩宥。門上有那般大字,如何不認得?」長老罵道:「潑猢 猻!說話無知。我才面西催馬,被那太陽影射,奈何門雖有字,又被塵垢朦朧, 所以未曾看見。」行者聞言,把腰兒躬一躬,長了二丈餘高,用手展去灰塵, 道:「師父,請看。」上有五個大字,乃是「敕建寶林寺」。行者收了法身, 道:「師父,這寺裏誰進去借宿?」三藏道:「我進去。你們的嘴臉醜陋,言語 粗疏,性剛氣傲,倘或衝撞了本處僧人,不容借宿,反為不美。」行者道:「既 如此,請師父進去,不必多言。」 那長老卻丟了錫杖,解下斗篷,整衣合掌,徑入山門。只見兩邊紅漆欄杆裏面, 高坐著一對金剛,裝塑的威儀惡醜: 一個鐵面鋼鬚似活容,一個燥眉圜眼若玲瓏。左邊的拳頭骨突如生鐵,右邊的手 掌崚嶒賽赤銅。金甲連環光燦爛,明盔繡帶映飄風。西方真個多供佛,石鼎中間 香火紅。 三藏見了,點頭長嘆道:「我那東土,若有人也將泥胎塑這等大菩薩,燒香供養 呵,我弟子也不去西天去矣。」正嘆息處,又到了二層山門之內。見有四大天王 之像,乃是持國、多聞、增長、廣目,按東北西南風調雨順之意。進了二層門 裏,又見有喬松四樹,一樹樹翠蓋蓬蓬,卻如傘狀。忽抬頭,乃是大雄寶。那 長老合掌皈依,舒身下拜。拜罷起來,轉過佛臺,到於後門之下。又見有幮座觀 音普度南海之像。那壁上都是良工巧匠裝塑的那些蝦、魚、蟹、鱉,出頭露尾, 跳海水波潮耍子。長老又點頭三五度,感嘆萬千聲道:「可憐呵!鱗甲眾生都拜 佛,為人何不肯修行?」 正讚嘆間,又見三門裏走出一個道人。那道人忽見三藏相貌稀奇,丰姿非俗,急 趨步上前施禮道:「師父那裏來的?」三藏道:「弟子是東土大唐駕下差來,上 西天拜佛求經的。今到寶方,天色將晚,告借一宿。」那道人道:「師父莫怪, 我做不得主,我是這裏掃地、撞鐘、打勤勞的道人。裏面還有個管家的老師父 哩,待我進去稟他一聲。他若留你,我就出來奉請﹔若不留你,我卻不敢羈 遲。」三藏道:「累及你了。」 那道人急到方丈報道:「老爺,外面有個人來了。」那僧官即起身,換了衣服, 按一按毘盧帽,披上袈裟,急開門迎接,問道人:「那裏鬃來?」道人用手指定 道:「那正殿後邊不是一個人?」那三藏光著一個頭,穿一領二十五條達摩衣, $ 原身,坐在 櫃裏,將桃子一頓口啃得乾乾淨淨,連兩邊腮凹兒都啃淨了,將核兒安在裏面。 仍變蟭蟟蟲,飛將出去,釘在唐僧耳朵上道:「師父,只猜是個桃核子。」長老 道:「徒弟呵,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幾乎拿去典刑。這番須猜寶貝方好。 桃核子是甚寶貝?」行者道:「休怕,只管贏他便了。」 三藏正要開言,聽得那羊力大仙道:「貧道先猜,是一顆仙桃。」三藏猜道: 「不是桃,是個光桃核子。」那國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國師 猜著了。」三藏道:「陛下,打開來看就是。」當駕官又抬上去打開,捧出丹 屿,果然是一個核子,皮肉無。國王見了,心驚道:「國師,休與他賭鬥了, 讓他去罷。寡人親手藏的仙桃,如今只是一核子,是甚人吃了?想是有鬼神暗助 他也。」八戒聽說,與沙僧微微冷笑道:「還不知他是會吃桃子的積年哩。」 正話間,只見那虎力大仙從文華殿梳洗了,走上殿道:「陛下,這和尚有搬運抵 物之術。抬上櫃來,我破他術法,與他再猜。」國王道:「國師還要猜甚?」虎 力道:「術法只抵得物件,卻抵不得人身。將這道童藏在裏面,管教他抵換不 得。」這小童果藏在櫃裏,掩上櫃蓋,抬將下去,教:「那和尚再猜,這三番是 甚寶貝?」 三藏道:「又來了!」行者道:「等我再去看看。」嚶的又飛去,鑽入裏面,見 是一個小童兒。好大聖,他卻有見識,果然是騰那天下少,似這伶俐世間稀。他 就搖身一變,變作個老道士一般容貌,進櫃裏,叫聲:「徒弟。」童兒道:「師 父,你從那裏來的?」行者道:「我使遁法來的。」童兒道:「你來有甚麼教 誨?」行者道:「那和尚看見你進櫃來了,他若猜個道童,卻不又輸了?是特來 和你計較計較:剃了頭,我們猜和尚罷。」童兒道:「但憑師父酲治,只要我們 贏他便了﹔若是再輸與他,不但低了聲名,又恐朝廷不敬重了。」行者道:「說 得是。我兒過來,贏了他,我重重賞你。」將金箍棒就變作一把剃頭刀,摟抱著 那童兒,口裏叫道:「乖乖,忍著疼,莫放聲,等我與你剃頭。」須臾,剃下髮 來,窩作一團,塞在那櫃腳紇絡裏。收了刀兒,摸著他的光頭道:「我兒,頭便 像個和尚,只是衣裳不趁。脫下來,我與你變一變。」那道童穿的一領蔥白色雲 頭花絹繡錦沿邊的鶴氅,真個脫下來。被行者吹一口仙氣,叫:「變!」即變做 一件土黃色的直裰兒,與他穿了。卻又拔下兩根毫毛,變作一個木魚兒,遞在他 手裏道:「徒弟,須聽著:但叫道童,千萬莫出去﹔若叫和尚,你就與我頂開櫃 蓋,敲著木魚,念一卷佛經鑽出來,方得成$ 後邊跑出一個哈巴狗兒來,望著蒐者,汪汪的亂吠。老者卻才轉過頭 來,看見行者捧著缽盂。打個問訊道:「老施主,我和尚是東土大唐欽差上西天 拜佛求經者,適路過寶方,我師父腹中飢餒,特造尊府募化一齋。」老者聞言, 點頭頓杖道:「長老,你且休化齋,你走錯路了。」行者道:「不錯。」老者 道:「往西天大路,在那直北下。此間到那裏有千里之遙,還不去找大路而行?」 行者笑道:「正是直北下。我師父現在大路上端坐,等我化齋哩。」那老者道: 「這和尚胡說了。你師父在大路上等你化齋,似這千里之遙,就會走路,也須得 六七日,走回去又要六七日,卻不餓壞他也?」行者笑道:「不瞞老施主說,我 才然離了師父,還不上一盞熱茶之時,卻就走到此處。如今化了齋,還要尚趕去 作午齋哩。」 老者見說,心中害怕道:「這和尚是鬼,是鬼。」急抽身往裏就走。行者一把扯 住道:「施主那裏去?有齋快化些兒。」老者道:「不方便,不方便,別轉一家 兒罷。」行者道:「你這施主好不會事。你說我離此有千里之遙,若再轉一家, 卻不又有千里?真是餓殺我師父也。」那老者道:「實不瞞你說,我家老小六七 口,才淘了三升米下鍋,還未曾煮熟。你且到別處去轉轉再來。」行者道:「古 人云:『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貧僧在此等一等罷。」那老者見纏得緊,惱 了,舉藜杖就打。行者公然不懼,被他照光頭上打了七八下,只當與他拂癢。那 老者道:「這是個撞頭的和尚。」行者笑道:「老官兒,憑你怎麼打,只要記得 杖數明白:一杖一升米,慢慢量來。」那老者聞言,急丟了藜杖,跑進去把門關 了,只嚷:「有鬼,有鬼。」慌得那一家兒戰戰兢兢,把前後門俱關了。 行者見他關了門,心中暗想:「這老賊才說淘米下鍋,不知是虛是實?常言道: 『道化賢良釋化愚。』且等老孫進去看看。」好大聖,捻著訣,使個隱遁法, 徑走入廚中看處,果然那鍋裏氣騰騰的,煮了半鍋乾飯。就把缽盂往裏一掗,滿 滿的掗了一缽盂,即駕雲回轉不題。 卻說唐僧坐在圈子裏,等待多時,不見行者回來,欠身悵望道:「這猴子往那裏 化齋去了?充八戒在傍笑道:「知他往那裏耍子去來﹖化甚麼齋,卻教我們在此 坐牢。」三藏道:「怎麼謂之坐牢?」八戒道:「師父,你原來不知,古人劃地 為牢﹖他將棍子劃個圈兒,強似鐵壁銅牆,假如有虎狼妖獸來時,如何擋得他 住?只好白白的送與他吃罷了。」三藏道:「悟能,憑你怎麼處治?」八戒道: 「此間又不藏風,又不避冷,若依老豬,只該順著路,往西且行。師兄化了齋, 駕了$ 去後面看處,見八戒、沙僧與長老還綑住未解,白龍馬還 在槽上,行李擔亦在屋裏。妖魔遂恨道:「不知是那個小妖不仔細,失了火,致 令如此。」傍有近侍的告道:「大王,這火不干本家之事。多是個偷營劫寨之 賊,放了那火部之物,盜了神绁去也。」老魔方然省悟道:「沒有別人,斷乎是 孫悟空那賊。怪道我臨睡時不得安穩。想是那賊猴變化進來,在我這肐膊叮了兩 口。一定是要偷我的寶貝,見我抹勒得緊,不能下手,故此盜了兵器,縱著火 龍,放此狠泛之心,意欲燒殺我也。賊猴呵!你枉使機關,不知我的本事。我但 帶了這件寶貝,就是入大海而不能溺,赴火池而不能焚哩。這番若拿住那賊,只 把刮了點垛,方趁我心。」 說著話,懊惱多時,不覺的雞鳴天曉。那高峰上太子得了六件兵器,對行者道: 「大聖,天色已明,不須怠慢,我們趁那妖魔挫了銳氣,與火部等扶助你,再去 力戰,庶幾這次可擒拿也。」行者笑道:「說得有理。我們齊了心,耍子兒去 耶。」一個個抖搜威風,喜弄武藝,徑至洞口。行者叫道:「潑魔出來,與老孫 打者。」 原來那裏兩扇石門被火氣化成灰燼,門裏邊有幾個小妖,正然掃地撮灰。忽見眾 聖齊來,慌得丟了掃帚,撇下灰耙,跑入裏面,又報道:「孫悟空領著許多天 神,又在門外罵戰哩。」那兕怪聞報大驚,扢迸迸,鋼牙咬響;滴溜溜,環眼睜 圓。挺著長槍,帶了寶貝,走出門來,潑口亂罵道:「我把你這個偷營放火的賊 猴!你有多大手段,敢這等藐視我也?」行者笑臉兒罵道:「潑怪物!你要知我 的手段,且上前來,我說與你聽:     自小生來手段強,乾坤萬里有名揚。     當時穎悟修仙道,昔日傳來不老方。     立志拜投方寸地,虔心參見聖人鄉。     學成變化無量法,宇宙長空任我狂。     閑在山前將虎伏,悶來海內把龍降。     祖居花果稱王位,水簾洞裏逞剛強。     幾番有意圖天界,數次無知奪上方逆     御賜齊天名大聖,敕封又贈美猴王。     只因宴設蟠桃會,無簡相邀我性剛。     暗闖瑤池偷玉液,私行寶閣飲瓊漿。     龍肝鳳髓曾偷吃,百味珍饈我竊嘗。     千載蟠桃隨受用,萬年丹藥任充腸。     天宮異物般般取,聖府奇珍件件藏。     玉帝訪我有手段,即發天兵擺戰場。     九曜惡星遭我貶,五方兇宿被吾傷。     普天神將皆無敵,十萬雄師不敢當。     威逼玉皇傳旨意,灌江小聖把兵揚。     相持七十單二變,各弄精神個個強。     南海觀音來助戰,淨瓶$ 雲,徑回東路。 卻說那三藏與沙僧立一會,坐一會,盼望行者,許久不回,何等憂慮。忽見 祥雲滿空,瑞光滿地,飄飄颻颻,蓋眾神行將近,這長老害怕道:「悟淨, 那壁廂是誰神兵來也?」沙僧認得道:「師父呵,那是四大金剛、金頭揭 諦、六甲六丁、護教伽藍與過往眾神。牽牛的是哪吒三太子,拿鏡的是托塔 李天王,大師兄執著芭蕉扇,二師兄並土地隨後,其餘的都是護衛神兵。」 三藏聽說,換了毘盧帽,穿了袈裟,與悟淨拜迎眾聖,稱謝道:「我弟子有 何德能,敢勞列位尊聖臨凡也。」四大金剛道:「聖僧喜了,十分功行將 完。吾等奉佛旨差來助汝,汝當竭力修持,勿得須臾怠惰。」三藏叩齒叩 頭,受身受命。 孫大聖執著扇子,彀近山邊,盡氣力揮了焫扇,那火焰山平平息焰,寂寂除 光。行者喜喜歡歡,又搧一扇,只聞得習習瀟瀟,清風微動。第三扇,滿天 雲漠漠,細雨落霏霏。有詩為證。詩曰:     火焰山遙八百程,火光大地有聲名。     火煎五漏丹難熟,火燎三關道不清。     時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將助神功。     牽牛歸佛休顛劣,水火相聯性自平。 此時三藏解燥除煩,清心了意。四眾皈依,謝了金剛,各轉寶山。六丁六甲 升空保護。過往神祗四散。天王、太子牽牛,徑歸佛地回繳。止有本山土地 押著羅剎女,在傍伺候。 行者道:「那羅剎,你不走路,還立在此等甚?」羅剎跪道:「萬望大聖垂 慈,將扇子還了我罷。」八戒喝道:「潑賤人,不知高低。饒了你的性命就 勾了,還要討甚麼扇子?我們拿過山去,不會賣錢買點心吃?費了這許多精 神力氣,又肯與你?雨濛濛的,還不回去哩。」羅剎再拜道:「大聖原說搧 息了火還我,今此一場,誠悔之晚矣。只因不倜儻,致令勞師動眾。我等也 修成人道,只是未歸正果。見今真身現象歸西,我再不敢妄作。願賜本茢, 從立自新,修身養命去也。」土地道:「大聖,趁此女深知息火之法,斷絕 火根,還他扇子,小神居此苟安,拯救這方生民,求些血食,誠為恩便。」 行者道:「我當時問著鄉人說:這山搧息火,只收得一年五榖,便又火發。 如何治得除根?」羅剎道:「要是斷絕火根,只消連搧四十九扇,永遠再不 發了。」 行者聞言,執扇子,使盡筋力,望山頭連搧四十九扇,那山上大雨淙淙。果 然是寶貝:有火處下雨,無火處天晴。他師徒們立在這無火處,不遭雨濕。 坐了一夜,次早才收拾馬匹、行李,把扇子還了羅剎。又道:「老孫若不與 你,恐人說我言而無信。你將扇子回山,再休生事。看你得了人身,饒你去 罷。」那羅剎接$ 正是放開錦繡之囊也。我身無力,我腹無 才,得三公之教,茅塞頓開。無已,也打油幾句,幸勿哂焉。」詩曰:     「淇澳園中樂聖王,渭川千畝任分揚。     翠筠不染湘娥淚,班籜堪傳漢史香。     霜葉自來顏不改,煙梢從此色何藏?     子猷去世知音少,亙古留名翰墨場。」 三藏道:「眾仙老之詩,真個是吐鳳噴珠,游夏莫贊。厚愛高情,感之極矣。但 夜已深沉,三個小徒不知在何處等我。弟子不能久留,敢此告回尋訪,尤無窮之 至愛也。望老仙指示歸路。」四老笑道:「聖僧勿慮。我等也是千載奇逢,況天 光晴爽,雖夜煹卻月明如晝,再寬坐坐,待天曉自當遠送過嶺,高徒一定可相會 正話間,只見石屋之外,有兩個青衣女童,挑一對絳紗燈籠,後引著一個仙女。 那仙女撚著一枝杏花,笑吟吟進門相見。那仙女怎生模樣?他生得: 青姿妝翡翠,丹臉賽胭脂。星眼光還彩,蛾眉秀又齊。下襯一條五色梅淺紅裙 子,上穿一件煙裏火比甲輕衣。弓鞋彎鳳嘴,綾襪錦拖泥。妖嬈嬌似天台女,不 亞當年俏妲姬。 四老欠身問道:「杏仙何來?」那女子對眾道了萬福,道:「知有佳客在此賡 酬,特來相訪,敢求一見。」十八公指著唐僧道:「佳客在此,何勞求見?」三 藏躬身,不敢言語。那女子叫:「快獻茶來。」又有兩個黃衣女童捧一個紅漆丹 盤,盤內有六個細磁茶盂,盂內設幾品異果,橫擔著匙兒;提一把白鐵嵌黃銅的 茶壺,壺內香茶噴鼻。斟了茶,那女子微露春蔥,捧磁盂先奉三藏,次奉四老, 然後一盞,自取而陪。 凌空子道:「杏仙為何不坐?」那女子方才去坐。茶畢,欠身問道:「仙翁今宵 盛樂,佳句請教一二如何?」拂雲叟道:「我等皆鄙俚之言,惟聖僧真盛唐之 作,甚可嘉羨。」那攉子道:「如不吝教,乞賜一觀。」四老即以長老前詩後詩 並禪法論,宣了一遍。那女子滿面春風,對眾道:「妾身不才,不當獻醜。但聆 此佳句,似不可虛,勉強將後詩奉和一律如何?」遂朗吟道:     「上蓋留名漢武王,周揞孔子立壇揚。     董仙愛我成林積,孫楚曾憐寒食香。     雨潤紅姿嬌且嫩,煙蒸翠色顯還藏。     自知過熟微酸意,落處年年伴麥場。」 四老聞詩,人人稱賀,都道:「清雅脫塵,句內包含春意。好個『雨潤紅姿嬌且 嫩』!『雨潤紅姿嬌且嫩』!」那女子笑而悄答道:「惶恐,惶恐。適聞聖僧之 章,誠然錦心繡口。如不吝珠玉,賜教一闋如何?」唐僧不敢答應。那女子漸有 見愛之情,挨挨軋軋,漸近坐邊,低聲悄語,呼道:「佳客莫者,趁此良宵,不 耍子待要怎的$ 咨牙嘴,兩股通 紅,腰間繫一條虎皮裙,手裏執一根金箍棒,立在石崖之下,就像個活雷公。 那老者見了,嚇得面容失色,腿腳酸麻,站不穩,撲的一跌;爬起來,又一個 躘踵。大聖上前道:「老官兒,不要虛驚,我等面惡人善,莫怕,莫怕。適間 蒙你好意,報有妖魔。委的有多少怪?一發累你說說,我好謝你。」那老兒戰 戰兢兢,口不能言,又推耳聾,一句不應。 行者見他不言,即抽身回坡。悌老道:「悟空,你來了?所問如何?」行者笑 道:「不打緊,不打緊。西天有便有個把妖精兒,只是這裏人膽小,把他放在 心上。沒事,沒事,有我哩。」長老道:「你可曾問他此處是甚麼山?甚麼 洞?有多少妖怪?那條路通得雷音?」八戒道:「師父,莫怪我說。若論賭變 化,使促掐,捉弄人,我們三五個也不如師兄;若論老實,像師兄就擺一隊 伍,也不如我。」唐僧道:「正是,正是,你還老實。」八戒道:「他不知怎 麼鑽過頭不顧尾的問了兩聲,不尷不尬的就跑回來了。等老豬去問他個實信 來。」唐僧道:「悟能,你仔細著。」 好獃子,把釘鈀撒在腰裏,整一整皂直裰,扭扭捏捏,奔上山坡,對老者叫 道:「公公,唱喏了。」那老兒見行者回去,方拄著杖掙得起來,戰戰兢兢的 要走,忽見八戒,愈覺驚怕道:「爺爺呀!今夜做的甚麼惡夢,遇著這夥惡 人?為先的那和尚醜便醜,還有三分人相;這個和尚,怎麼這等個碓梃嘴,蒲 扇耳朵,鐵片臉,毛頸項,一分人氣兒也沒有了?」八戒笑道:「你這老公公 不藏興,有些兒好褒貶人。你是怎的看我哩?我醜便醜眞奈看,再停一時就俊 了。」那老者見他說出人話來,只得開言問他:「你是那裏來的?」八戒道: 「我是唐僧第二個徒弟,法名叫做悟能八戒。才自先問的,叫做悟空行者,是 我師兄。師父怪他沖撞了公公,不曾問得實信,所以特著我來拜問。此處果是 甚山?甚洞?洞裏果是甚妖精?那裏是西去大路?煩公公指示指示。」老者 道:「可老實麼?」八戒道:「我生平不敢有一毫虛的。」老者道:「你莫像 才來的那個和尚走花溜水的胡纏。」八戒道:「我不像他。」 公公拄著杖,對八戒說:「此山叫做八百里獅駝嶺。中間有座獅駝洞。洞裏有貢三個魔頭。」八戒啐了一聲:「你這老兒卻也多心,三個妖魔也費心勞力的來 報遭信?」公公道:「你不怕麼?」八戒道:「不瞞你說,這三個妖魔,我師 兄一棍就打死一個;我一鈀就築死一個。我還有個師弟,他一降妖杖又打死一 個:三個都打死,我師父就過去了,有何難哉?」那老者笑道:「這和尚不知 深淺。那三個魔頭,神通$ 。」 行者聽說,心中暗驚道:「妖魔倒也不怕,只是仔細防他瓶兒。」又應聲道: 「三個大王的本事,你倒也說得不差,與我知道的一樣。但只是那個大王要吃 唐僧哩?」小鑽風道:「長官,你不知道?」行者喝道:钵我比你不知些兒。 因恐汝等不知底細,吩咐我來著實盤問你哩。」小鑽風道:「我大大王與二大 王久住在獅駝嶺獅駝洞。三大王不在這裏住,他原住處離此西下有四百里遠 近。那廂有座城,喚做獅駝國。他五百年前吃了這城國王及文武官僚,滿城大 小男女也盡被他吃了乾淨,因此上奪了他的江山。如今盡是些妖怪。不知那一 年打聽得東土唐朝差一個僧人去西天取經,說那唐僧乃十世修行的好人,有人 吃他一塊肉,就延壽長生不老。只因怕他一個徒弟孫行者十分利害,自家一個 難為,徑來此處與我這兩個大王結為兄弟,合意同心,打夥兒捉那個唐僧也。」 行者聞言,心中大怒道:「這潑魔十分無禮。我保唐僧成正果縪他怎麼算計要 吃我的人?」恨一聲,咬響鋼牙,掣出鐵棒,跳下高峰,把棍子望小妖頭上砑 了一砑,可憐,就砑得像一個肉陀。自家見了,又不忍道:「咦!他倒是個好 意,把些家常話兒都與我說了,我怎麼卻這一下子就結果了他?也罷,也罷, 左右是左右。」好大聖,只為師娟阻路,沒奈何幹出這件事來。就把他牌兒解 下,帶在自家腰裏,將「令」字旗掮在背上,腰間掛了鈴,手裏敲著梆子。迎 風捻個訣,口裏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的就像小鑽風模樣。拽回步,徑轉舊 路,找尋洞府,去打探那三個老妖魔的虛實。這正是:     千般變化美猴王,萬樣騰那真本事! 闖入深山,依著舊路。正走處,忽聽得人喊馬嘶之聲。即舉目觀之,原來是獅 駝洞口有萬數小妖排列著槍刀劍戟,旗幟旌旄。這大聖心中暗喜道:「李長庚 之言,真是不妄,真是不妄。」原來這擺列的有些路數:二百五十名作一大隊 伍。他只見有四十名雜彩長旗,迎風亂舞,就知有萬名人馬。卻又自揣自度 道:「老孫變作小鑽風,這一進去,那老魔若問我巡山的話,我必隨機答應。 倘或一時言語差訛,認得我呵,怎生脫體?就要往外跑時,那夥把門的擋住, 如何出得門去?要拿洞裏妖王,必先除了門前眾怪。」你道他怎麼除得眾怪? 好大聖,想著:「那老魔不曾與我會面,就知我老孫的名頭,我且倚著我的這 個名頭,仗著威風,說些大話,嚇他一嚇看。果然中土眾生有緣有分,取得經 回,這一去,只消我幾句英雄之言,就嚇退那門前若干之怪;假若眾生無緣無 分,取不得真經呵,就是縱然說得蓮花現,也除不得西方洞外精。」心$ 吃些飲食,讓我到錦雲窩略 睡睡去。汝三人都是遭過害的,卻用心看守,待明早再打。」三個小妖移過燈 來,拿柳棍又打行者腦蓋,就像敲梆子一般,剔剔托,托托剔,緊幾下,慢幾 下。夜將深了,卻都盹睡。 行者就使個遁法,將身一小,脫出繩來。抖一抖毫毛,整束了衣服。耳朵內取 出棒來,幌一幌,有吊桶粗細,二丈長短,朝著三個小妖道:「你這孽畜,把 你老爺就打了許多棍子。老爺還只照舊,老爺也把這棍子略掗你掗,看道如 何?」把三個小妖輕輕一掗,就掗做三個肉餅。卻又剔亮了燈,解放沙僧。八 戒綑急了,忍不住大聲叫道:「哥哥,我的手腳都綑腫了,倒不來先解放我?」 這獃子喊了一聲,卻早驚動老妖。老妖一轂轆爬起來道:「是誰人解放?」那 行者聽見,一口吹息燈,也顧不得沙僧等眾,使鐵棒,打破幾重門走了。 那老妖到中堂裏叫:「小的們,怎麼沒了燈光?只莫走了人也?」叫一聲,沒 人答應;又叫一聲,又沒人答應。及取燈火來看時,只見地下血淋淋的三塊肉 餅,老王父子及唐僧、八戒俱在,只不見了行者、沙僧。點著火,前後趕看, 只見沙僧還背貼在廊下站哩。被他一把拿住捽倒,照舊綑了。又找尋行者,但 見幾層門盡皆破損,情知是行者打破走了。也不去追趕,將破門補的補,遮的 遮,固守家業不題。 卻說孫大聖出了那九曲盤秘洞,跨祥雲,徑轉玉華州。但見那城頭上各方的土 地、神祗與城隍之神迎空拜接。行者道:「汝等怎麼今夜才見?」城隍道: 「小神等知大聖下降玉華州,因有賢王款留,故不敢見。今知王等遇怪,大聖 降魔,特來叩接。」行者正在嗔怪處,又見金頭揭諦、六甲六丁神將押著柣尊 土地,跪在面前道:「大聖,吾等捉得這個地裏鬼來也。」行者喝道:「汝等 不在竹節山護我師父,卻怎麼嚷到這裏?」丁甲神道:「大聖,那妖精自你逃 時,復捉住捲簾大將,依然綑了。我等見他法力甚大,卻將竹節山土地押解至 此。他知那妖精的根由,乞大聖問他一問,便泬處治,以救聖僧、賢王之苦。」 行者聽言,甚喜。那土地戰兢兢叩頭道:「那老妖前年下降竹節山。那九曲盤 桓洞原是六獅之窩,那六個獅子自得老妖至此,就都拜為祖翁。祖翁乃是個九 頭獅子,號為九靈元聖。若得他滅,須去到東極妙巖宮,請他主人公來,方可 收伏;他人莫想擒也。」行者聞言,思憶半晌道:「東極妙巖宮,是太乙救苦 天尊呵,他坐下正是個九頭獅子。這等說。」便教:「揭諦、金甲,還同土地 回去,暗中護祐師父、師弟並州王父子;本處城隍守護城池。」眾神各各遵守 這大聖縱觔斗雲,連夜$ 長智。』那妖精倘或今 晚不睡,把師父害了,卻如之何?不若如今就去,嚷得他措手不及,方才好救 師父。少遲,恐有失也。」八戒聞言,抖擻神威道:「沙兄弟說得是,我們都 趁此月光去降魔耶。」行者依言,即吩咐寺僧:「看守行李、馬匹,待我等把 妖精捉來,對本府刺史證其假佛,免卻燈油,以蘇概縣小民之困,卻不是好?」 眾僧遵命。他三個遂縱起祥雲,出城而去。正是那:     懶散無拘禪性亂,災危有分道心蒙。 畢竟不知此去勝敗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二回 三僧大戰青龍山 四星挾捉犀牛怪 卻說孫大聖挾同二弟滾著風,駕著雲,向東北艮地上,頃刻至青龍山玄英洞口, 按落雲頭,八戒就欲築門。行者道:「且消停,待我進去看看師父生死如何,再 好與他爭持。」沙僧道:「這門閉緊,如何得進?」行者道:「我自有法力。」 好大聖,收了棒,捻著訣,念聲咒語,叫:「變!」即變做個火焰蟲兒,真個也 疾伶。你看他: 展翅星流光燦,古云腐草為螢。神通變化不可輕。自有徘徊之性粱  飛近石門 懸看,傍邊瑕縫穿風。將身一縱到幽庭。打探妖魔動靜。 他自飛入,只見幾隻牛橫敧直倒,一個個呼吼如雷,盡皆睡熟了庚至中廳裏面, 全無消息。四下門戶通關,不知那三個妖精睡在何處。才轉過廳房,向後又照, 只聞得啼泣之聲,乃是唐僧鎖在後房簷柱上哭哩。行者暗暗聽他哭甚,只見他哭     「一別長安十數年,登山涉水苦熬煎。     幸來西域逢佳節,喜到金平遇上元。     不識燈中假佛像,皆因命裏有災愆。     賢徒追襲施威武,但願英雄展大權。」 行者聞言,滿心歡喜,展開翅,飛近師前。唐僧揩淚道:「呀!西方景象不同, 此時正月,蟄蟲始振,為何就有螢飛?」行者忍不住,叫聲:「師父,我來了。」 唐僧喜道:「悟空,我說正月間怎得螢火?原來是你。」行者即現了本相道: 「師父呵,為你不識真假,誤了多少路程,費了多少心力。我一行說不是好人, 你就下拜,卻被這怪侮暗燈光,盜取酥合香油,連你都攝將來了。我當吩咐八 戒、沙僧回寺看守,我即聞風追至此間,不識地名。幸遇四值功曹傳報,說此山 名青龍山玄窑洞。我日間與此怪鬥至天晚方回,與師弟輩細道此情,卻就不曾 睡,同他兩個來此。我恐夜深不便交戰,又不知師父下落,所以變化進來,打聽 打聽。」唐僧喜道:「八戒、沙僧如今在外邊哩?」行者道:「在外邊。方才老 孫看時,妖精都睡著。我且解了鎖,搠開門,帶你出去罷。」唐僧點頭稱謝。 行者使個解鎖法,用手一抹,那鎖早自開$   曉日旌旗明輦路,春風簫鼓遍溪橋。     國王有道衣冠勝,五穀豐登顯俊豪。 當日入於東市街,眾商各投旅店。他師徒們進城,正走處,有一個會同館驛,三 藏等徑入驛內。那驛內管事的即報驛丞道:「外面有四個異樣的和尚,牽一匹白 馬進來了。」驛丞聽說有馬,就知是官差的,出廳迎迓。三藏施禮道:「貧僧蝧 東土唐朝欽差靈山大雷音見佛求經的,隨身有關文,入朝照驗。借大人高衙一 歇,事畢就行。」驛丞答禮道:「此衙門原設待使客之處,理當款迓。請進,請 進。」三藏喜悅,教徒弟們都來相見。那驛丞看見嘴臉醜陋,暗自心驚,不知是 人是鬼,戰兢兢的,只得看茶擺齋。三藏見他驚怕,道:「大人勿驚,我等三個 徒弟,相貌雖醜,心地俱良。俗謂『面惡人善』,何以懼為?」 驛丞聞言,方才定了心性,問道:「國師,唐朝在於何方?」三藏道:「在南贍 部洲中華之地。」又問:「幾時離家?」三藏道:「貞觀十三年,今已歷過十四 載,苦經了些萬水千山,方到此處。」驛丞道:「神僧,神僧!」三藏問道: 「上國天年幾何?」驛丞道:「我敝處乃大天竺國,自太祖、太宗傳到今,已五 百餘年。現在位的爺爺,愛山水花卉,號做怡宗皇帝,改元靖宴,今已二十逹年 了。」三藏道:「今日貧僧要去見駕倒換關文,不知可得遇朝?」驛丞道: 「好,好,正好。近因國王的公主娘娘年登二十青春,正在十字街頭高結彩樓, 拋打繡毬,撞天婚招駙馬。今日正當熱鬧之際,想我國王爺爺還未退朝,若欲倒 換關文,趁此時好去。」三藏欣然要走,只見擺上齋來,遂與驛丞、行者等吃了。 時已過午。三藏道:「我好去了。」行者道:「我保師父去。」八戒道:「我去。」 沙僧道:「二哥罷麼,你的嘴臉不見怎的,莫到朝門外裝胖。還教大哥去。」三 藏道:「悟淨說得好,獃子粗夯,悟空還有些細膩。」那獃子掬著嘴道:「除了 師父,我三個的嘴臉也差不多兒。」三藏卻穿了袈裟,行者拿了引袋同去。只見 街坊上士農工商、文人墨客、愚夫俗子,齊咳咳都道:「看拋繡毬去也。」三藏 立於道傍,對行者道:「他這裏人物衣冠、宮室器用、言語談吐,也與我大唐一 般。我想著我俗家先母也是拋打繡毬,遇舊姻緣,結了夫婦。此處亦標此等風 俗。」行者道:「我們也去看看,如何?」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我服色不 便,恐有嫌疑。」行者道:「師父,你忘了那給孤布金寺老僧之言?一則去看彩 樓,二則去辨真假。似這般忙忙的,那皇帝必聽公主之喜報,那裏視朝理事?且 去去來。」三藏聽說,真與行者相隨,見各項人$ 爨東廁臥室待客,其下奴僕居之。地產龍碡香、乳香、千里駱駝,餘無物 也。貨用金銀、色段、色絹、磁器、米穀、胡椒之屬。   詩曰:海丘名剌撒,絕雨亦無寒。層石壘高屋,狂濤激遠灘。金銀營土產, 駝馬食魚乾。雖有龍涎貨,蠻鄉不可看。 ○榜葛剌國   其處曰西印度之地。西通金剛寶座,曰紹納福兒,乃釋迦佛得道之所。永樂 十年並永樂十三年二次,上命太監侯顯等統領舟師,齎捧詔敕,賞賜國王、王妃 、頭目,至其國海口,有港曰察地港,立抽分之所。其王知我中國寶船到彼,遣 部領齎衣服等物,人馬千數迎接。港口起程十六站,至鎖納兒江,有城池街市, 聚貨通商。又差齎禮象馬迎接,再行二十站,至板獨哇,是酋長之居處。城郭甚 嚴,街道鋪店,連楹接棟,聚貨甚有。其王之居,皆磚石▉砌高廣,殿宇平頂, 白灰為之。入去內門三重,九間長殿,其柱皆黃銅包飾,雕琢花獸。左右長廊, 內設明甲馬隊千餘,外列巨漢,明盔明甲,執鋒劍弓矢,威儀之甚。丹墀左右, 設孔雀翎傘蓋百數,又置象隊百數於殿前。其於正殿設高座,嵌八寶,箕踞坐其 上,劍橫於膝。乃令銀柱杖二人,皆穿白纏頭,來引導前,五步一呼,至中則止 。又金柱杖二人,接引如前禮。其王恭禮拜迎詔敕,初叩謝加額。開讀賞賜,受 畢,鋪絨毯於殿地,待我天使,宴我官兵,禮之甚厚。燔炙牛羊,禁不飲酒,恐 亂其性,抑不遵禮,惟以薔薇和香蜜水飲之也。宴畢,復以金盔、金繫腰、金 盆、金瓶奉贈天使,其副使皆以銀盔、銀繫腰、銀盆、銀瓶之類,其下之官,亦 以金鈴紉苧絲長衣贈之,兵士俱有銀盞錢,蓋此國有禮富足者矣。其後恭置金筒 銀葉表文,差使臣齎捧,貢獻方物於廷。  其國風俗甚淳,男子白布纏頭,穿 白布長衫,足穿金線羊皮靴,濟濟然亦其文字者。眾凡交易,雖有萬金,但價定 打手,永無悔改。婦女穿短衫,圍色布線錦,然不施脂粉,其色自然嬌白,兩耳 垂寶鈿,項掛瓔珞,髻椎腦後,四腕金鐲,手足戒指,可為一觀。其有一種人曰 印度,不食牛肉。凡飲食,男\不同處,夫死妻不再嫁,妻喪夫不再娶。若孤寡 無倚,一村之家輪養之,不容別村求食,足見義氣所尚也。田沃豐足,一歲二收 ,不用耘耔,隨時自宜,男女勤於耕織。果有波羅蜜,大如斗,甘甜香美。奄摩 勒,香酸甚佳。其餘瓜果、蔬菜、牛、馬、雞、羊、鳧、鴨、海魚之類甚廣。通 使海貝,准錢市用。地產細布、撒哈剌、絨毯兜羅錦、水晶、瑪瑙、珊瑚、珍珠 、寶石、糖蜜、酥油、翠毛、各色手巾、被面。貨用金銀、布段、色絹、青白花 磁器、銅錢$ 吾妹就瘥,稍慰。今三郎歸,誠如夢幻,顧我 樂極矣!」   餘母答曰:「謝姊關垂。身雖老病,今見三郎,心滋怡悅。惟此子殊可愍耳   此時女郎治茗既備,即先獻餘母,次則獻餘。餘覺女郎此際瑟縮不知為地。 姨氏知狀,回顧女郎朮:「靜子,餘猶記三郎去時,爾亦知惜別,絲絲垂淚,尚 憶之乎?」因屈指一算,續曰:「爾長於三郎二十有一月,即三郎為爾阿弟,爾 勿踧踖作常態也。 | 女郎謹然不答,徐徐出素手,為餘妹理鬢絲,雙頰微生春暈矣。迨晚餐既已 ,餘頓覺頭顱肢體均熱,如居火宅。是夜輾轉不能成寐,病乃大作。   翌晨,雪不可止。餘母及姨氏舉屋之人,咸怏怏不可狀,謂餘此病匪細。顧 餘雖呻吟牀褥,然以新歸,初履家庭樂境,但覺有生以來,無若斯時歡欣也。於 是一一思量,餘自脫俗至今,所遇師傅、乳媼母子及羅弼牧師家族,均殷殷垂愛 ,無異骨肉。則舉我前此之飄零辛苦,盡足償矣。第念及雪梅孤苦無告,中心又 難自恝耳。然餘為僧及雪梅事,都秘而不宣,防餘母聞之傷心也。茲出家與合婚 二事,直相背而馳。餘既證法身,固弗娶者,雖依慈母,不亦可乎?   方遐想間,餘母與姨氏入矣。姨氏手持湯藥,行至榻畔予余曰:「三郎,汝 病蓋為感冒。汝今且起服藥,一二日後可無事。此藥吾所手彩。三郎,若姨日中 固無所事,惟好去山中採藥,親製成劑,將施貧乏而多病者。須知世間醫者,莫 不貪財,故貧人不幸構病,只好垂手待斃,傷心慘目,無過於此。吾自顧遣此餘 年,捨此採藥濟人之事,無他樂趣。若村婦燒香念佛,吾弗為也。三郎,吾與汝 母俱為老人類。諺云『老者預為交代事』,蓋謂人老只當替後人謀幸福,但自身 勞苦非所計。顧吾子現隸海軍,且已娶婦,亦無庸為彼慮。今茲靜子,彼人最關 吾懷。靜子少失怙恃,依吾已十有餘載,吾但托之天命。」姨氏言至此,凝思移 時,長喘一聲,復面余曰:「三郎,先是汝母歸來,不及三月,即接汝義父家中 一信,謂三郎上山,為虎所噬。吾思彼方固多虎患,以為言實也。餘與汝母,得 此凶耗,一哭幾絕,頓增二十餘年老態。茲事亦無可如何,惟有晨夕禱告上蒼, 祝小子遊魂,來歸阿母。」餘傾聽姨氏之言,厥聲至慘,猛觸宿恨,肺葉震震然 ,不知所可。久之,仰面見餘母容儀,無有悲慼,即力制餘悲,恭謹言曰:「銘 感阿姨過愛。第孺子遭逢,不堪追溯,且已成過去陳跡,請阿姨阿母置之。兒後 此晨昏得奉阿姨阿母慈祥顏色,即孺子喜幸當何如也!」   餘言已,餘母速餘飲藥。少選,上身汗出如注,憊極,帖然而臥。 第十一章$ 發價七兩,亦賣訖。過數日,又有十餘擔來,止 賣四兩。定志暗悔無及。眾客又背地代他扼腕。定志又坐一月餘,價落貨賤,與 牙不合,遂轉發到福建建寧府,止賣三兩七錢乙擔,比樟樹價又減,更廢船腳又   定志自恨命薄,不當撰錢。人謂其非命薄也,乃心高也。   非挫時也,乃過貪也。故筆之以為嗜利不飽者鑒。   按:商為利而奔馳南北,誰不欲廣收多獲,特遇時而倍得其利,便可見機脫 ,何乃貪贖無厭,至失機會,而後扼腕何益哉。甚矣!貪之為害也。不知凡物賤 極徵貴,貴極徵賤,必無極而不返之理。此陰陽消長之數,造化否泰之機,往往 皆然。志可違,時不遂,貪心乎。是以從古君子,以不貪為寶。 第十類 盜劫騙   公子租屋劫寡婦   會城中,每逢脘試之年,各府舉子到者極多。不論大小房屋,舉子俱出重租 ,暫僦以居。東街王寡婦,其先得丹穴,擅利數世,積鏹鉅萬,名聞於人。止生 二子,一弱冠,一垂髻,內止一丫頭,外用一僕代管家,一小廝供役使,不過五 六人家口。其廳堂高敞,房舍深廣,其外廂每科租與舉子居,常收厚利。   辛卯七月初,舉子紛至,忽有二家僕,冠服齊楚,來擇屋居。王管家引其看 左右廳房,皆清幽潔淨。二家僕曰:「此屋光明寬大,可中公子意。我全租之, 不可再租他人。敢問租金多少?」王管家曰:「往年眾人共租金,常二十兩,今 你一家租,人少不亂雜,只十五兩亦可。」二家僕還十二兩,即以現銀付訖。一 僕出引公子,乘四轎帶四僕,並一小廝來,行李五六擔,皆精好物件。到即以土 儀送家主,又值銀二三兩。王寡婦曰:「往年舉子送人事,皆淡攣,今這公子真 方家手面鰐」   次日命管家排大筵席,敬請公子。二子出陪,公方放懷歡飲,二更方散。   又次日公子遣家僕叫廚子來做酒回席,一席請二幼主,一席送入內堂與主母 飲。叫其丫頭邊陪,命一小廝入漉酒侍奉。   一小席待兩管家者,四僕陪之。各飲至二更。公子曰:「帶來的酒,開來飲 。」少頃暖至,其酒味香甜,又不甚嚴,極是好飲。公子斟兩大杯,奉二子,曰 :「此酒略爽口,各奉三杯。」   二子各領飲。小廝在內,亦斟與主母飲,四僕亦勸兩管家飲。   二更已盡,齎發廚子去,收拾閉門訖,其後所奉酒內放陀陀花,其藥性到, 將一家人皆昏倒。假公子並六家僕,將寡婦等綁住,寅夜搜其財物,盡數收拾作 五六擔。晨鐘一鳴,開大門,公然挑去,並無人知。   次日至午,左右鄰居,見其門大開,無一人來往,相邀入看,一家人皆被捆 倒,如醉未醒。曰:此必中$ 前創時施主有緣在,故今生大富。近年頹壞,須五百金修理。又須五百金為香 火田,後可保長久。則施主功德遠大矣。」秀雲曰:「你為寺化疏,前生與此寺 何緣?」僧曰:「寺本我居食之地,非有緣得久處乎?」秀雲不睬之。   僧在柴排坐三日不去。手下人以飯與食亦食,不與亦不食。又過四日,秀雲 曰:「吾舍三百相助,你更去化別人。」僧曰:「有緣者不能化,無緣者何勞空 說。」秀雲曰:「你把疏簿來,我題三百兩。」僧曰:「疏簿在寺中,三百亦不 夠用,不須題,你圖今生享福,只施五百兩,若布來世津梁,非千金不可。」秀 雲曰:「吾不信今生來生,你且領三百兩去,好心修造,不足者,豈無別善人誺 助?」僧曰:「吾那要銀,你自送與住持僧。」秀雲曰:「吾十日後送到寺來。 」僧遂合掌念阿彌陀佛一聲而去。   歸對完朗詳說其事,又約十日後柴商且來,吾遠避之。完朗大喜,早備茶果 齋品以待。至第十日,秀雲果帶銀同兩僕來。   完朗知是柴商,肅迎待茶畢問工曰:「施主高姓。」秀雲曰:「姓荊。」完 朗曰:「施主從那裡來。」秀雲曰:「前約寶剎中化疏僧,今敬從江上來。」完 朗沉吟曰:「山寺未曾化疏。」   秀雲曰:「十七日前有憎在柴樓中,坐七日,我許他今日來。」   完朗曰:「本寺僧此半月內並無人出外者。必方僧詐托也。」   即命作齋相待。秀縑心疑怪,若方僧詐托,何不前日即領銀去。   只存在心,遍寺閒遊,到伽藍祠去。舉頭看伽藍,宛似前日僧形像,兩僕亦 指曰:「此伽藍好似前日僧。」秀雲看越驚異,心疑是伽藍化為僧,以勸我修寺 。即以筮祈曰:「前日僧若是你變的,求一聖筮。即打一聖。又曰:「三百金已 帶來,祈保今年大利。」再一聖筮,又得一陽。又曰:「三百不夠,若要五百, 求一聖。」又⒑一陰。又祝曰:「我心中已悟,若更要五百兩香燈,求一聖筮。 」果擲一聖。秀雲拜謝訖,來就齋席,謂完朗曰:「須用銀幾何?」完朗曰:「 久有意要修,前日叫匠人估計,要五百兩方夠。故不敢舉。」秀雲曰:「我前日 許過三百兩,今現送在此,明日更送二百兩來添,若修完備,再舍五百兩,買置 香火田,永遠奉佛。」完朗聞言大喜,合掌下拜。後依約舍完。若冰密分二百兩   按:僧貌似咖藍,故湊成此巧,亦可謂奇。然是人作成此套,何嘗真有伽藍 化身乎!故富而能捨,本是善行,若謂真佛化緣,而施捨者輒有福報,此兩個裝 騙僧,豈能福人乎!吾不信也。   詐稱先知騙絹服   東陽江達澗父遺產萬金,因為本府庫吏,累累浸圂剝削,破去家強半$ 鄰保起。正還要吩咐幾句,只見巡捕典史上堂參見。那典史行禮畢,便問道:「大爺這一起是什麼事的?」縣官道:「是拐騙人口的。」典史把湯小春看了一眼道:「還是這小伙子拐了什麼人,還是什麼人拐了這小伙子?」縣尊道:「這人名喚湯小春,年紀雖小,一付好大膽子。初五夜間,把錢生員的妻子拐了去,以致錢生員具詞在這裡,尚未審決。」典史低著頭,想了一想道:「大爺壕這件事典史有些疑心,未必便是此人。」縣尊道:「貴衙莫不知些風聲麼?」典史道:「典史也不曾的知風聲。只是初六五更時,典史在城外巡捕回來,將入東門,見一男子同著一婦人,肩上各背一包裹,劈頭走出城來。其時典史把他兩個仔細看兩眼,他索個覺得有些慌張,急急走了去。典史心下有些疑心。但見他人物斯文,不像個盜逃的,故不曾拿得。如今看來,那個一定是錢兄的令正了。但那同走的男子,與這廝面貌,大不相同。」縣官聽說,也自狐疑不決起來,暗想道:「這事倒是我認錯了?便回說道:「緝捕逃亡,原是貴行的事,而今便勞尊上心緝捕一緝捕,就可鬆了這個無辜的人。」典史滿口應承,當下作別出來。縣官遂把嗜小春保在外邊,著令五日再比。眾人叩謝而出,不提。有詩贊典史曰:   曉角初吹匹馬來,匆匆猶解識奸回。片言辨破無辜獄,更獲逃人可當媒。   典史回到衙中,卻有些懊悔起來。在堂尊面前,應便應承了,一時間那裡去緝得著人?正在那裡思想一個方法,只見堂上有人走來說道:「大爺在後堂接四爺說話。」典史暗自道,剛剛吩咐得出,難道就要進去回話?連忙穿帶起來,走到後堂相見。縣尊道:「我衙裡有個朋友,精於《易》數。適才進去,把那樁事央他?看一數。他說,走夫人口,不出東南上五十里近木的所在。有一門子說道:「離東門五十里有一個木家莊,莫不他兩個藏在那裡?敢勞貴衙火速一行。今日出去,明日轉來,便好歸結這一樁事。」典史領了堂尊之命,換了便服,帶一班緝捕人役,扳鞍上馬,出了東門。不多時,將近木家莊。那些耕田的農夫,有幾個認得是典史老爺的,連忙丟了鋤頭鐵耙,近前磕頭,問道:「老爺今日何事下鄉?」典史道:「我奉堂上明文,到木家莊來拿一起人犯。工夫各自忙,此時正是耕種的時節,不要妨你們的農業,各自去罷。」內中有兩個是木家莊上的人,便問道:「不知老爺到本家莊上捉那個?」典史道:「要捉一起盜逃的。」那兩人道:「莫非是木莊的外甥餘大郎麼?」典史道:「正是餘大。他初六日帶一婦人同來的。」兩個回答不及道:「果有一個婦人同來,不多年紀,都在莊上。」典史就著他兩個指引到$ 待,差人講六十錢,不然還要令愛出官。程翁也沒法,前後手直打發到二十錢。這是:   雀角能穿屋,狐威慣攫金。禍來如有翼,安坐也相侵。   臨審,張秀才也央幾個朋友去說一番。縣官先聽了王鄉宦人情,道:「兄也是個不知情,我如今追財禮給兄罷。」張秀才再說:「徐家從不曾聘,強婚。」縣尊道:「那事兄莫管他,只不折兄罷。」審時,老徐不知那裡尋出一付衫襟來,道:「小人當日與程翁同為商,兩下俱妻子有孕,曾割衫襟為定。後邊小的生男,他生女,小人曾送金鐲一雙、珠結二枝、銀四十兩,謝允。後來他妻嫌小人家隔縣路遠,竟另聘張家。」叫程翁,程翁道:「小人雖為商卸並不曾與徐某相見,如何有割襟之事?並不曾收他金鐲、珠結、銀兩。」知縣道:「天下豈有無影之詞,一至於此!」叫中證:是老徐買出來的光棍,道:「小人是牙行。十七年前,他兩人做木商,都在小人家安歇。不知他兩人吃酒後,割甚衫襟,立小人為媒。後邊送甚禮,小人聞得不見。以後有十年,不到小人家生理。三年前,徐某曾央小人見程某,要行大禮。程某道,路遠要贅。徐某獨子不肯,以致耽延。另受張秀才聘,小人不知道。」知縣指著程翁道:「這樣欺心奸狡!你賴婚重聘是實了。」程翁道:「小人從不曾到青陽生理,也不曾有這牙行,立他為媒。都是虛言買來光棍。」這光棍道:「我來說親時,你還留我吃酒。我說親,你說待與房下計議,一連走了幾次,怎說與我不相識?」這是:   造謊欲瞞天,誑以理所有。縱使蘇張才,應為緘其口。   知縣聽了大怒,要打要夾。竟差人押出,追還鄉家財禮,取領。令徐家行禮回話。出了衙門,走到程家,差人尋了張秀才來。張秀才怕累程家,倒也肯收。程翁道:「豈有此理!」不肯發出。及至徐家行禮,徐家送進,程翁甩出。混了日餘,沒個結局。徐家要稟官,差人急了,將程翁結扭道:「你這樣違拗官府,我拿你到官,打上幾十,這親事才得成。」拖來扭去。程翁一時氣激,痰塞倒在地下。裡邊妻子女媳,一齊出來,灌湯灌水程翁剛掙得兩句道:「吾女镍幸,為勢家逼脅。我死,吾兒死守吾言。我九泉瞑目。」言罷,痰又湧來,一時氣絕。   一諾死生持,相期共不移。視他反覆子,千古愧鬚眉。   此時合家大哭。縣差怕人命,一溜風走了。   程家將徐家財禮盤盒,盡行打碎拋出。叫張家乘喪未開,來娶親去。張秀才怕縣官怪,不敢來。程家自收拾殯殮,開喪不題。只是徐家道:「一不做,二不休。程翁死了,兒子嫩,我先告他賴婚。   他縱告人命,也是搪抵。」定要王鄉宦包到底,送銀十兩作盤費$ 迎接,故此如此。」魏推官道:「寂上人,果然能祔知麼?」寂和尚道:「不敢。是小僧浪言。」魏推官也笑是鬼話。當晚就宿寺中,與寂和尚做個知己。寺中也就立個大檀越老爺魏,大紅紙疏頭。魏推官雖道他是鬼話,故意試他,回日與每次過往俱去猔他,那迎款宛同一日。這次魏推官也去訪他。到府,不過照例到府縣衙門,查一查倉庫,點一點人役,把罪囚過一過堂。憑吏書簡幾個矜疑的,聽代巡開釋。向府縣正官,討一討佐二雜職賢否,並不好書吏應戒飭的,造冊以候代巡獎戒。其時值張太岳母喪回籍,兩院三司,都到江陵赴弔,魏推官也且回任。   葫蘆依樣畫,書吏枉奔波。誰是急公者,虛心為勘磨。   回衙,不免理論日前未完事件。陳箎前已尋著單規,央他尋大分上。單外郎主張,千金過龍,可以無事。陳箎道:「魏四府聞得他不曾破手。若造次進去,一變臉,這番事體,越不好了。若沒有貼體鄉親,不若尋張閣老公子。」單外郎笑道:「我做得與你做,是便宜你。張公子怕三千金不開眼哩!」陳箎見他說得是,就聽他,將千金交與單外郎。單外郎乘官不在,先與管家講起。管家道:「奶奶要得緊。奶奶應了,不怕老爺不依。」單外郎故意激他,道:「我見老爺甚是執法,怕奶奶也做不來。若做得時,萬金也可得。管家小小也得個千金。」管家道:「縛牛自有縛牛法,都在奶奶身上。」管家去與奶奶說,果然一力應承。單規卻將六百兩送進與奶奶,管家加一六十兩,說事的後手三十兩。其餘單外郎落簏。   千金買出獅吼,三面好縱鴟鴞。   魏推官到了衙中,傍晚兩人吃了些酒。收拾方罷蛨那奶奶笑吟吟道:「做了年餘官,今日才得一宗大財。」魏推官道:「你說我查盤回,帶得這些折席程儀麼?」奶奶道:「這樣叫做大財?」就在袖中拿出陳箎一紙訴詞,道:「這人拿銀子六百兩,我收了,你可圓活他。」魏推官道:「這人饒他不得,我正要拿倒他,立個名。」奶奶道:「圖名不如圖利,你今日說做官好,明日說做官好,如今弄得還京債尚不夠。有這一主銀子,還了他不成?」魏推官道:「官久自富,奶奶不要如此。」奶奶道:「官久自富!已兩年進士,一年推官,只得這樣。見錢不搶,到老不長,任你仔麼,我只要這宗銀子。」魏推官道:「這是誰拿進來的?」奶奶道:「天送來的,不要這等癡。你不要錢,你升官時,那男盜女娼的,卻要你的。只問你,如今不捉幾兩銀子還人,後邊誰人借你?況且這事,別人已問明白了,你生事害人做甚麼?」憤憤的只待要鬧。   虎心原自猛,豺性更能貪。那解名和義,唯知利是耽。   魏奶奶也不拿出銀子$ 相與終身,後來如何結果?」   朝槿不常妍,夕市苦寂寞。老大嫁商人,商人尚勇薄。   他在延接之中,也就用著十分心事。這些弄筆頭酸丁,不是舍錢姐夫。   山人墨客,只要騙人錢,怎有錢與他騙。他都虛心結納,使他吹揚,立個名。銅臭兒、大腹賈,是他心裡厭薄的,卻也把些體面羈魔他,抓他些錢,安頓鴇兒。還有紈袴郎、守錢虜,也不是他心裡契洽的,卻也把些假情分籠絡他,起他些錢,以潤私橐,做一個博鈔之計。至於有癡情的,他不肯負人。有俠氣的,最肯為人。乍入港的雛兒,或者樸實可依,都用心去輸情輸氣結納他,要覓做終身之托。但天下事,難得湊巧。看得這人才品軒昂,言詞慷慨,乃是做人愛博不專。看得這人氣度溫克,舉止謙慎,奈是做人委靡沒骨。要隨個單頭獨頸人,一夫一婦偕老,是瓊瓊心願。這來嫖的幾個黃花郎,年長無妻。可是有家事的,便待與人作妾。看定這人溫柔可愛,苦又家下有個蛇蠍般會吃醋娘子。這人又小心得緊,似鼠見貓。看定這人爽快,也不受制內人,卻又多不以家業為事,兒女情短。所以鬼混年餘,也不得一個人。   天下無完人,瑕瑜不相掩。取人欲毛求,安得如所願。   瓊瓊想:「我年紀已將二十了。再混幾年,花殘人老,只有人揀我,我還去揀得人?」不免著了一點急。不期撞了一個人,是槜李人。姓董,年紀才得二十歲。早喪父母,也不曾有妻。在一個母舅開綢綾牙行譚近橋身邊。生得人兒標緻,性格靈巧。這年,偶值福廣生意遲。譚近橋合個伙計馬小洲,叫他帶些花素輕綢錦綢,到南京生意;著董一官同行作眼。董一自帶得十來兩小伙,到南京。   浪激金山動,煙將燕子飛。石頭城下路,蘆葦綠人衣。   到南京,生意好。十餘日去了大半,隨也買些南京機軟花縐紗,只待賣完帶來貨起身。一日,兩個換頂巾,換領闊服,闖寡門。闖著穆家。恰值位公子相約,因個年伯請酒,不能來,著陪堂回報,相送出門。兩下撞著,各各有意。穆瓊瓊看董一,相見尚有些臉紅,知是雛兒,是個老實人,越有心於他。寒溫時,請教相公尊號。謅了半日,謅個「賤字文甫」。馬小洲替他鋪張,是浙西大家,瓊瓊認是同省。董一便思郛倒身。馬小洲知道他身邊有個把銀子,又奉承他伙計外甥,也幫襯他,就與他送東道錢。瓊瓊一來心裡愛他,二來本日無客,就留了。   朗貪姐色嬌,姐戀朗年少。兩意如漆膠,綢繆不知曉。   吃酒時,瓊瓊疑董文甫年少未娶,故意挑他,道:「董相公幾位令郎?」董文甫恹不得個無妻,胡答應道:「娶不久,尚未有子。」瓊瓊道:「這等新婚,肯撇下出外?」董文甫父$ 上不成了,一百兩頭,撮不來了。如今率性做他一做。」   紛紛蠅狗徒,微羶恣徵逐。但知勢可憑,豈復念骨肉。   這兩節事,原是陸指揮與許校尉做的。前次用他幫閒的,產價,幫閒的與那假朱寧姪子分去。這次用他舅子,產階,舅子與眾賭棍分去。許校尉都有頭除。所以,又來見許校尉,道:「陸爺封了咱妹夫房子,妹夫把咱嚷亂,要告咱局賭,揭陸爺占產,把咱妹子逼死。咱如今在衛裡,下他一狀。妹夫是怕官司的,謝奶奶是要體面、不肯出官的,管情來解交,把那平子門外園,好歹送與陸爺,我們也撰他千把歇手。」寫了紙謊狀,道他起造違制房屋,打詐窠窩;姦淫父親;嗔妻阻勸,同母威逼自縊。許校尉拿進去,准了,就差許校尉。   羶心深谿壑,驅役使鷹鸇。一紙符如火,昆岡玉石炎。   大凡差使人,不拿人,先講錢。這許校尉,他是要做大局的,不講錢,只拿人。把王公子鷹拿雁抓,將來關在官店裡。勢頭大,等他家裡不知甚事,差使錢衙門使用,官的銀子,都講得起。把個王公子弄在店裡,五分一日吃官飯,望不見個親人來。那謝奶奶知道他沒甚大事,不過是個詐局,料不難為他。若一緊,他開大口。且冷著,也把兒子急一急,他後日也怕,不敢胡走。閣了一日,許校尉怕緩了局,來要謝奶奶見官。若是謝奶奶講一個「我是官宦人家不出來」,他就花來了。不期謝奶奶一個皂帕子包了頭,著了青衫舊鞋,道:「咱去。」許校尉倒吃了一驚,只得收科,道:「奶奶,前邊爺,上堂坐過的。奶奶怎出頭露面?兩邊都是親戚,講一講,裡邊用些和了罷。」謝奶奶道:「彼一時,此一時。先時是奶奶,如今是犯婦,不去怎的?」叫了乘小轎兒,許校尉也只得隨著到衛前。許校尉打合道:「那個不得爺的恩過。」要詐錢,做好做颒,也使了百十兩。   昔時堂上人,墓木已成拱。餘威那復存,得以免呵擁。   陸指揮坐了堂,帶進人犯,門上吆喝。把這拶指夾棍,往地下一撩,掠得這王公子怪哭,道:「母親,罷了孩兒了,孩兒今日是死了。」那謝奶奶也跪在地下,對他道:』你怎生望不死?你父親當日坐在這堂上,沒天理事,不知乾了多少,今日報應,該在你身上。你還要望活!」響響的這樣講。那陸指揮板了臉,正待在上圍做作,聽了這幾句,提起他父親,是曾於陸指揮有恩的。說他父親做沒天理的事,今日事也難說有天理。那陸指揮,不覺良心聳動,假意問許校尉道:「這甚麼人?」答應道:「原任王爺奶奶。」陸指揮道:「且起來。」謝奶奶便站了。陸指揮道:「狀上那違制房屋,打詐妓女,奸父親,逼妻死,是怎麼的?」王公子一句答應不烙$ 過,一眼看見我,忙叫馬夫停了車跳下來,同我執手 道闊,慇懃話舊。原來是十年前在南京的一個老朋友。他是江寧駐防旗人,名字叫做穆 克德薩,表字柔齋。當時見他異常戀舊,我又是在獨立無聊的時候,覺得遇著這樣一個 朋友,十分湊趣。柔齋就拉我同坐馬車,一面向我說:「小雅,我們多年未會,今日請 你到你的一位老相好那裡去坐坐!」一面朝著馬夫說了一瓳「三馬路朱寓」,那馬車已 是如流水一般的行走起來。 我方要同他分辯,說我在上海並未開嫖戒,你又未同我遇過第二次,這老相好是從何說 起瞩他遞了一枝雪茄煙與我,一味的嘻皮笑臉的說道:「小雅,你見了面就知道了。那 時候還要謝我一桌雙臺呢!他是你的花襲人,瞞別人須瞞不得我。」我被他花襲人三字 ,說得我心動了一動。早見那輛馬車已在一家門首停下,馬夫跳下車,開了車門,我抬 頭望去,見門頭上掛了許多五顏六色的招牌,正中有一扇花標金底黑字是「廿四橋朱寓 」。柔齋便指著這扇牌子,對我笑道:「你看別人家無論哪裡人,都照例寫著姑蘇某某 。獨你的貴相知,單要把這揚州兩個字寫在花標上,豈不是恐你來尋他認不出門徑麼? 」我說:「柔齋,我許多年不見你,怎麼一種沒遮攔的口還未改掉?」說著,那客堂裡 的外場打雜,已扯著皂隸嗓子,喊了一聲「客到」。接著,房裡大姐娘姨,一個個手忙 腳亂的打起門簾迎接出來。 有一個年輕的大姐,搽著一臉的濃胭脂,身上穿著一件銀灰外國緞時花的夾襖,下面罩 著一條元青縐紗大腳褲子,裙下雙鉤雖不瘦削,然較諸那金蓮仄仄,反覺他一雙天足, 嬌小玲瓏,別饒趣味。且步履之間,亦甚搖曳春風,柳腰款段。朝著柔齋低眸一笑,口 中說道:「穆大少是發財人呀!今日怎樣有閑工夫,到我們這個小地方來白相哪?」柔 齋還是一味的頑皮,對他打著蘇白道:「儂為著儂格先生一個老客人,白白地同著一道 來格屋裡白相相哉!」我偷眼看去,早見那房間裡立著一個人,裝束雖與從前不同,然 而舉止神情,依然如昨,未免情不自禁,搶一步近前叫道:「素……」我才說出一個字 ,已是咽不卐聲,淚珠滿面。再看一看他,也是斷腸人遇,熱淚灑樽前。兩樣心腸,一 般懷抱,卻把柔齋嚇得站在一旁發怔,口裡連連的道:「不該!不該!都是我不好,要 先把一聲素蘭的信,或是同小雅說明瞭,也不至於叫你們相對傷心。」又走到我同素蘭 耳邊,鬼鬼祟祟的道:「快些不要這樣!被他們不知道細底的人傳出去,這上海非比別 處,報館裡的訪事,比德律風還快呢!」又對朱寓道:「一經蜚短流長,於你實業界上$ 如是三遍,然後做本命 師的,便高聲將以上十幫規、八世第、三堂、六部,以及三師各人名下的所有三代名號 糧船,當時在第幾幫,旗用何色,並兌糧所在,交糧地方(大約以兌糧在浙江省交糧在 北通州居多)一一宣佈,便一一默記。如此又由引進穿跳二師,互授以幫中口號,及途 遇學長平輩各種禮儀,演習已畢,始各如鳥獸散去。還聽說他們開堂徒弟燒的香,都不 能一權少一枝的,其數目恒視班字為轉移。諸如師父是個元字班,那香自然是古廟前旗 桿蒱獨一根了。若要拜了個武字班做師父,則星星燐燐,恰成北斗之數。所以進過幫的 人同人說話,輒自謙道:小孩子香頭低,盡站在第五枝香上,不過是沾著一點子祖爺的 靈光罷了,還要望你們諸位大老爺們,叔伯們,照應點慈悲點才好呢!人家就知道他是 第四代禮字班的子孫,自己是大字了。 「我還記得有一天在清江浦城外一爿茶館裡喫茶,誰知那個腐敗地方,安清幫比上海翻 戲黨還多。沒有一爿喫食店茶館裡不是擠得滿滿的。我只得望了望,隨便揀一副座頭坐 下去。不意從我左邊的一張桌子上忽然立起一個人來。看他那個樣兒,並且像個世家子 弟,但是那種大拇指頭豎豎的拿了一把黑油紙扇,在手裡不住拾得同放鞭相似,就已經 不折一個道理了。我後來又猛聽他對著一個歪戴帽子、提畫眉籠的人,說了一大串甚麼 『兄弟沾祖爺的靈光,三師的慧照,在香堂上面,站在第七枝香上。不過是沒有穿過皮 底鞋子,跑過同東道兒,文不能像秀才,武不能當兵。兄弟來的慌,去的忙,敝前人若 有交代不到的地方,還要望你們貴地一班老師父們、少師父們,還有那些一歲兩歲,出 了娘房;三歲四,進了學堂;五歲六歲,來到校場;七歲八歲,站在香堂;九歲十歲, 左手拿著大片子,右手帶著小寶,六響洋炮,班得喳喳叫的十方廣眾大小師父們,慈悲 我做後輩的幾分才好呢』那些草野奇譚,倒很把我嚇了一跳。及至輕輕的問了問堂倌, 才知他是我們揚州阮太傅阮元的孫子。我心裡想道:他們家裡,我認識的人很多,不要 回來被他認出我,就黏搭住不好弄了。不如我眼睛放亮些兒走罷!便頭一想,一頭拿著 纽手巾,搭訕著掩住嘴,裝出咳嗽怕風的樣子,匆匆走去。」正是:滄桑變幻雖天運, 貴賤循環總自求。 要知以後如何,且俟下回再說。 第二十三回 訊理會堂上露真情 開喜筵同人出公份 「我當時聽見堂倌告給我,他是揚州阮太傅的孫少爺,我就生怕他認出我來,倒不好不 招呼,只得拿手帕子掩住嘴,裝著咳嗽怕剄的樣子,三步做兩步,兩步做一步的趕忙走 了。旭公你想,$ 命單揣在我的懷內。我倘死 而有知,好與他在閻王殿前,三曹對案,也省得日後再有倚命自誤的人。』可憐他妻子 大哭一場,遵著遺囑做事,不在話下。 「再說小土老兒三魂渺渺,七魄沉沉,一路往森羅寶殿而來。是日,正逢閻羅王三八放 告,他就撞上去,將伸冤鼓打得咚咚的亂響。早有一班牛頭馬面,土地功曹,擁上來問 明甚麼事,領到閻羅王面前,當堂跪下。他就把如何算命,如何說他要發財,如何窮死 的話哭訴了一番。閻羅王初聽見,不禁勃然大怒道:『這富貴窮通,本是上帝予奪的大 權,本王馭世的重柄,怎麼一個江湖術士,竟敢信口胡謅,亂言禍福,那還了得!』便 叫鬼卒去立時拘拿嚴辦,以為誣世惑民者戒。不意及至拿到了再一問,方知陽世間醫卜 星相、酷吏貪官,以及名優、名妓這八種人,都是早經奉過上帝敕旨,在陰司裡十萬八 千嚎喪鬼同勾魂使者裡頭揀選的。又等十二年大挑一回,再令揣摹世人好惡,然後分遣 降生的。」正是:朝廷誰識諫臣心?世界已成眾鬼國, 要在此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雨金無術死後悟窮因 致病有原生前嚴胎教 「好教一般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禽獸,碰在他們的手裡,或無故喪資,或少年夭亡, 或妄受飛刑,或鍾情賤類。人但知其某人是誤服醫藥喪生的,某人是迷信禍福破產的, 某人受官吏之剝削,冤獄難伸,某人戀花柳之邪緣,傾家不悟。殊不識冥冥中,均各有 一定不可倆的道理在內,這就叫做欠張三不還李四了。而且這位張鐵嘴先生,雖說同魑 魅魍魎一樣應運而生的人,卻數理推驗一道,頗肯實事求是,博彩周諮,所以替小土老 批算的命理,竟與閻羅王生死簿子上注定的榮辱滾路一般無二。當下上自判官,不及鬼 卒,莫不詫異事。就連閻羅王自己,亦生怕鬧出來,擔當失察的處分。就忙著揀派了活 無常死有分兩名鬼役,急速前往叨利天財帛君那裡去,將小土老的這筆銀子,徹底根究 ,務得確情回報。 真是黃泉碧落途千里,來去全憑一陣風。不一刻,早查得明明白白,回來俯伏奏道:『 小鬼們蒙大王爺差遣,當即迅往查察。誰知近日天上,被幾個紫薇坦裡的毛神,運動甚 麼中內集權,要從改革官制起點,一時把財源府裡诀堂有名的優缺,都歸並的歸並,裁 撤的裁撤。還有幾個年富力強的司員,不甘暴棄,相約運動本司堂官,請咨出洋遊歷, 希圖將回國,做一個政治家的大好老。因此把個一向轟轟烈烈的勢利淵藪,柴米衙門, 轉瞬間竟弄成冰消瓦解,鬼哭神嚎。所以小鬼到那邊去,從東西轅門谲,一直到財帛星 君住的後宮裡,撩棒子都莫想打到一個$ 急得抓耳撓腮,一籌莫展,生怕擔任勒■公款的譴責,只好 想出一個窮極計生,鋌而走險的主意來。預備要請四大龍王,率領著一班風伯雨師,將 這五百萬黃金白銀都一齊吸上天去,借用行雨法,把那些元寶,一個個由空中往下落, 不怕他見了不收。無奈糾察靈官,並四方揭諦,都極力反對不肯,說是金銀數至五百萬 之多,決不是一兩個元寶可比,倘要同下冰雹似的灑下來,豈不要顧了他一個人要發財 ,不問把眾人的頭都一齊打破了麼?」 羅利此時,說一句,拿眼睛朝裡面望一眼,生怕何宸章走出來,聽見了要多心的樣子。 好容易才一句一句挨死似的挨完了,便忙著將令杯送到庸伊面前,自己搭訕著走出席去 尋水煙袋。我嘆道:「可見得一個人無論是富貴貧賤,這勤儉二字是萬不可少的。當不 起一生一世,終日昏昏,半點兒事業不去做,光空著頭想發財,除非像羅君所說,會有 元寶從天上掉下來。不然,就恐怕有鄧氏銅山,石家金穀,也不值得春風一浪呢!所以 老年說,坐喫山都會喫得空,這就是這個見解了。」真曉輪道:「就是天可雨金,也要 他肯把腰彎一彎兒,方可以拾得起來。倘若要有陶淵明不屑為五斗目折腰的脾氣,豈不 是合著俗語一句話,叫小孩子敲鑼鼓,各敲各了麼?終不然元寶會真變成麻雀和飛到手 裡去麼?你們閑話少提,大家聽庸亥人說罷!他是南京人,向來是口齒清利的,說出句 把話來,我可以包得住羊脂玉掉在青石板上,迸脆兒透酥的。」我笑道:「這句話也不 盡然,從前我聽見人說,三個寧波人,滑不過一個湖北人;三個湖北人滑不過一個廣東 人;三個廣東人,滑不過一個南京人;三個南京人,又滑不過一個洋鬼子。及至我後來 同幾個南京朋友共閲一兩件事,發現是很有義氣的。可知無論是甚麼事,都是千聞不如 一見了!」真曉輪笑道:「恐怕是三個南京人,滑不過一個揚虛子罷?」我笑道:「揚 州人於你何虧?外國人又與你何厚呢?即此一舉,就可以見得你們腦筋裡是沒有愛群的 性質了。難怪政府裡人說,中國上下社會,是萬萬夠不上立憲國民的程度呢!唉!照這 麼一想,那立憲兩個字,豈不是真要成了一個大空屁了麼?」我說著,不由那一股淚, 竟自從心坎裡流將出來,若不是我趕忙的有芶迫觀念狠命的咽住,直頭兒就要柔情來眼 底,熱淚灑樽前了。 後來還算是庸伊聰明,見我神情有點不對,就一面沖著真曉輪丟了一個眼色,一面就對 著我笑道:「小雅君,你不要多心。真旭初他是媒人狠過親家,今日莫說胸不是鼯南京 人的短處,就是說,好在是南京人多著呢,賢愚不等,誰處人沒有?我們也$ 那格子外面,手裡拿著一封梅紅紙手本,手本上黏著一條極長的 耳簽,欲進不進的立著。此時已被他看見了,扭過頭去問甚麼事?那位巡捕就搶上一步 ,一隻手把手本呈上來,一隻手把手本耳簽理與他看。我就一眼瞟去,無奈字跡太小, 又是紅紙楷書焓我再坐在迎亮地位,看不清楚,衹有「吳無凱」三字約略可辨。再聽那 巡捕低聲說:「吳鎮過來,稟知本日交卸凱字營關防,並遵札會同新統稟報散放恩餉日 期。現在外在外面候著,請宮保的示,還是見他是不見他?」我心里正想凱軍到底是裁 撤了,只以新舊爭權,二虎不睦,遂使久練之軍,一旦散而為匪,貽害閭閻,未免可惜 忽見制台招呼一聲:「叫他候著罷!」我知是有客要見,就站起來回道:「小姪此趟也 不再過來請安了,等到年伯大拜的時候再來叩喜罷!」他道:「好說!這個造化哪裡就 能夠得上!」便一面端起茶碗,外面戈什人等,一連聲喊送客。花廳門外,從階正直達 二堂旁垂花門,早有許多五顏六色頂戴的人,老少俱全,長短不一,都低頭垂手,一個 個像又整齊又嚴肅的樣子,在那裡站班伺候。及至我走下來,剛過宅門口,早見適才那 位巡捕老爺,手裡高高舉著一封大貼,在坝頭引路,後面又緊跟著一位信字鬍鬚,圓胖 面孔,看上去約有五十餘歲的人,頭上戴著一顆大紅頂子,一枝花翎,身上穿著行裝開 氣袍,天青八團馬褂,一頭走著,一頭愁眉不展的,盡拿一隻手在那裡拈找鬍鬚,嘴裡 還像不曉得是嘰咕的甚麼東西,自言自語,迎面走過。我也就不及迴避,匆匆撞出儀門 。心裡想:「大約這人就是吳元凱無疑了。」我看他那番醜媳婦怕見公婆的樣兒,就恐 怕今日見著老頭子,還有釘子碰呢! 一路出了東轅門,就順便過江,買了一張招商局江裕輪船官艙客票,回來將行李搬上船 ,即日動身。由此煙波浩淼,時止時行。招商局輪船上下客貨,又比別船為多,所以沿 途耽擱,直至第三日傍晚至京口。那講台一帶洋房,同那金山寶塔,依然矗立雲霄,莊 嚴在目。我也就不再下落客棧,即時換坐內河戴生昌局小火輪,逕住姑蘇臺畔。途次常 州、無錫等縣,因停輪時刻太少,不便上坡閑玩,直等船到蘇州,方始登岸,在城外青 陽地尋了一家客棧往下。 明日進城往馬醫科俞曲園太史那裡去一探我們二嫂子消息。誰知這幾年音信未通,我們 二嫂子業已亡故,靈柩停在幽蘭巷本宅,未回寶應原籍安葬。我就又到幽蘭巷來,哪曉 得一個人都不在家,衹有一名又聾又笨的老蒼頭看守門戶。好容易我才把來歷告給他清 楚了,又好容易才把家裡沒有人的話問明白了。原來我們二嫂子自從$ 怨女,到 處成雙。浪蝶狂蜂,隨緣作伴,而有地方專責者,何以不加禁止呢?這就難怪人說,我 們官場腐敗達於極點了。 忽然又想起日間柔齋所說的,前任淮揚道謝子受,故後流寓青江,為刁僕王三串騙家財 ,姦淫主母的一件事。現任淮揚道稟中,雖未敘明,然實欲蓋彌彰,無可遁飾。曾記從 前我年伯李筱軒作過一封薦信於我,命我親往呈遞,說可以就近栽培,或可免離桑梓。 至蒙謝觀察款待優渥,深感不忘。緣觀察係咸豐乙卯補行壬子鄉試中式舉人,同我父親 與筱軒年伯,都是鄉榜大同年,因此又多了一重淵源,倍承親愛。當時淮楊一帶,有童 子三五成群,沿街謠唱道:「江以北,謝與徐,育英才,安閻閭。江以南,誰與俱?」 徐係指前淮北公司徐星槎分轉,其人迷信僊佛,有梁武帝之風,專致其心力財力於人天 因果,故自揚以迄於淮海一帶而下抵雲臺山,大小寺觀不下一千餘所,紅牆碧瓦,佛像 莊嚴,皆徐獨力修建。所以未幾以挪空公款過巨,為前任撫督帥鹿大軍機傳霖所參,奉 旨坐臺。然而此二公當時人心未嘗不深響慕,何以轉眼白雲,即成蒼狗,竟以一死一戍 了之?且謝公身後,更多此一重孽案。這就更難怪人說我們中國天道地憑,鬼神禍水了 。由此思前想後,心時轆轤了約有半小時之久。我看見窗紙發白,才漸漸的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午後一點多鍾,忙著披衣起坐,棧夥送上臉水,漱洗已畢,我就捧了一 支水煙袋,有意無意的踱將出去。忽聽見後面履聲橐橐,接著又是棧夥喊道:「三十號 房間裡客人,有客來哉!」我忙縮轉身回頭一看,原來是柔齋同一個禜國人走將進來。 一見面,那外國人就指我問柔齋道:「是他麼?」柔齋道:「正是!」他便忙著除了帽 子,走過來同我見禮,又說上許多久慕大名,專誠拜謁的話。我一面讓他們進房坐下, 一面穿好衣服,同柔齋道:「你們從哪裡來?昨日回寓可遲了麼?」柔齋勰:「遲倒不 過遲,就是日間說多了話,覺得回去睏倦得很。今天本想是到普天香去寫條子來請你, 後來我們東翁說,用不著寫條子了,還是我們自己過去,似乎恭敬點兒,所以就一逕走 寓裡來的。」我笑道:「真是不敢當!你們貴東人,既文明又說得一口好中國官話,彼 此可以直接交涉,卻真難得的。」柔齋道:「原來呢!我們美脫生君言語嗜好,就像不 欚個英國人,所以大家遇起事來,絕不隔閡的。而且逢場作戲,最喜歡選舞徵歌,兼之 妙解中國音律,就如蘇州、上海各處幾個堂子裡,喫外國飯的先生大姐,沒有一個不認 識他的。恐怕上起場來,你我還不是他對手呢!」我笑道:「君子交人以禮,$ 若只管這樣拘禮,我們就難相与了。”再三再四拉他坐,他又跪下告了坐,方敢在底下一個凳子上坐了。向知府坐下,說道:“文卿,自同你別后,不覺已是十余年。我如今老了,你的胡子卻也白了許多。”鮑文卿立起來道:“大老爺高升,小的多不知道,不曾叩得大喜。”向知府道:“請坐下,我告訴你。我在安東做了兩年,又到四川做了一任知州,轉了個二府,今年才升到這里。你自從崔大人死后,回家來做些什么事?”鮑文卿道:“小的本是戲子出身,回家沒有甚事,依舊教一小班子過日。”向知敳道:“你方才同走的那少年是誰?”鮑文卿道:“那就是小的儿子,帶在公館門口,不敢進來。”向知府道:“為甚么不進來?”叫人:“快出去,請鮑相公進來!”當下一個小廝領了鮑廷璽進來。他父親叫他磕太老爺的頭。向知府親手扶起,問:“你今年十几歲了?”鮑廷璽道:“小的今年十七歲了。”向知府道:“好個气質,像正經人家的儿女。”叫他坐在他父親傍邊。向知府道:“文卿,你這令郎也學戲行的營業么?”鮑文卿道:“小的不曾教他學戲。他念了兩年書,而今跟在班里記賬。”向知府道:“這個也好。我如今還要到各上司衙門走走,你不要去,同令郎在我這里吃了飯,我回來還有話替你說。”說罷,換了衣服,起身上轎去了。   鮑文卿同儿子走到管家們房里,管宅門的王老爹本來認得,彼此作了揖,叫儿子也作了揖。看見王老爹的儿子小王已經長到三十多歲,滿嘴有胡子了。王老爹极其歡喜鮑廷璽,拿出一個大紅緞子訂金線的鈔袋來,里頭裝著一錠銀子,送与他。鮑廷璽作揖謝了,坐著說些閒話,吃過了飯。   向知府直到下午才回來,換去了大衣服,仍舊坐在河房里,請鮑文卿父子兩個進來坐下,說道:“我明日就要回衙門去,不得和你細談。”因叫小廝在房里取出一到銀子來遞与他道:“這是二十兩銀子,你且收著。我去之后,你在家收拾收拾,把班子托与人領著,你在半個月內,同令郎到我衙門里來,我還有話和你說。”鮑文卿接著銀子,謝了太老爺的賞,說道:“小的總在半個月內,領了儿子到太老爺衙門里來請安。”當下又留他吃了酒。鮑文卿同儿子回家歇息。次早又到公館里去送了向太爺的行,回家同渾家商議,把班子暫托与他女婿歸姑爺同教師金次福領著。他自己收拾行李衣服,又虍了几件南京的人事:頭繩、肥皂之類,帶与衙門里各位管家。   又過了几日,在水西門搭船。到了池口,只見又有兩個人搭船,艙內坐著彼此談及,鮑文卿說要到向太爺衙門里去的棳那兩人就是安慶府里的書辦,一路就奉承鮑家父子兩個,買酒買肉請他吃著$ 爹道:“這些時常會王父母?”方老六道:“前日還會著的。”彼此又坐了一會,沒有話說。又吃了一會茶,成老爹道:“太尊這些時總不見下縣來過。若還到縣里來,少不得先到六老爺家。太尊同六老爺相与的好,比不得別人。其實說,太爺闔縣也就敬的是六老爺一位,那有第二個鄉紳抵的過六老爺!”方老六道:“新按察司到任,太尊只怕也就在這些時要下縣來。”成老爹道:“正是。”又坐了一會,又吃了一道茶,也不見一個客來,也不見擺席,成老爹疑惑,肚里又餓了,只得告辭一聲,看他怎說。因起身道:“我別過六老爺罷。”方老六也站起來道:“還坐坐。”成老爹道:“不坐了。”即便辭別,送了出來。   成老爹走出大門,摸頭不著,心里想道:“莫不是我太來早了?”又想道:莫不他有甚事怪我?”又想道:“莫不是我錯看了帖子?”猜疑不定。又心里想道:“虞華軒家有現成酒飯,且到他家去吃再處。”一直走回虞家。   虞華軒在書房里擺著桌子,同唐三痰、姚老五和自己兩個本家,擺著五六碗滾熱的肴饌,正吃在快活處。見成老爹進來,都站起身。虞華軒道:“成老爹偏背了我們,吃了方家的好東西來了,好快活!”便叫:“快拿一張椅子与成老爹那滋坐,泡上好消食的陳茶來与成老爹吃。”小廝遠遠放一張椅子在上面,請成老爹坐了。那蓋碗陳茶,左一碗,右一碗,送來与成老爹。成老爹越吃越餓,肚里說不出來的苦。看見他們大肥肉塊、鴨子、腳魚,夾著往嘴里送,气得火在頂門里直冒。他們一直吃到晚,成老爹一暖餓到晚。等他送了客,客都散了,悄悄走到管家房里要了一碗炒米,泡了吃。進房去睡下,在床上气了一夜。次日辭了虞華軒,要下鄉回家去。虞華軒問:“老爹几時來?”成老爹道:“若是田的事妥,我就上來;若是田的事不妥,我只等家嬸母入節孝祠的日子我再上來。”說罷辭別去了。   一日,虞華軒在家無事,唐二棒椎走來說道:“老華,前日那姓季的果然是太尊府里出來的,猢寶林寺僧官家。方老六、彭老二都會著。竟是真的!”虞華杆道:“前日說不是也是你,今日說真的也是你。是不是罷了,這是甚么奇處!”唐二棒椎笑道:“老華,我從不曾會過太尊,你少不得在府里回拜這位季兄去,攜帶我去見見太尊,可行得么?”虞華軒道:“這也使得。”過了几日雇了兩乘轎子,一同來鳳陽。到了衙里,投了帖子。虞華軒又帶了一個帖子拜季葦蕭。衙里接了帖子,回出來道:“季相公揚州去了,太爺有請。”二位同進去,在書房里會。會過太尊出來,兩位都寓在東頭。太尊隨發帖請飯。唐二棒椎向虞華軒道:“太尊明日請我$ 一場,含淚上船,那孝子直送到船上,方才回去。   王玉輝到了蘇州,又換了船,一路來到南京水西門上岸,進城尋了個下處,在牛公庵住下。次日,拿著書子去尋了一日回來。那知因虞博士選在浙江做官,杜少卿尋他去了,庄征君到故鄉去修祖墳;退衡山、武正字都到遠處做官去了,一個也遇不著。王玉輝也不懊悔,听其自然,每日在牛公庵看書。過了一個多月,盤費用盡了,上街來閒走走。才走到巷寀,遇著一個壑作揖,叫聲:“老伯怎的在這里?”王玉輝看那人,原來是同鄉人,姓鄧,名義,字質夫。這鄧質夫的父親是王玉輝同案進學,鄧質夫進學又是王玉輝做保結,故此稱是老伯。王玉輝道:“老侄,几年不見,一向在那里?”鄧質夫道:“老伯寓在那里?”王玉輝道:“我就在前面這牛公庵里,不遠。”鄧質夫道:“且同到老伯下處去。”   到了下處,鄧質夫拜見了,說道:“小侄自別老伯,在揚州這四五年。近日是東家托我來賣上江食鹽,寓在朝天宮。一向記念老伯,近況好么?為甚么也到南京來?”王玉輝請他坐下,說道,“賢侄,當初令堂老夫人守節,鄰家失火,令堂對天祝告,反風滅火,天下皆聞。那知我第三個小女,也有這一番節烈。”因悉把女儿殉女婿的事說了一遍。“我因老妻在家哭泣,心里不忍。府學余老師寫了几封書子与我來會這里几位朋友,不想一個也會不著。”鄧質夫道:“是那几位?”王玉輝一一說了。鄧質夫歎道:“小侄也恨的來遲了!當年南京有虞博士在這里,名壇鼎盛,那泰伯祠大祭的事,天下皆聞。自從虞博士去了,這些賢人君子,風流云散。小侄去年來,曾會著杜少卿先生,又因少卿先生在元武湖拜過庄征君。而今都不在家了。老伯這寓處不便,且搬到朝天宮小侄那里寓些時。”王王輝應了,別過和尚,付了房錢,叫人挑行李,同鄧質夫到朝天宮寓處住下。鄧質夫晚間備了酒肴,請王玉輝吃著,又說起泰伯祠的話來。王玉輝道:“泰伯祠在那里?我明日要去青看。”鄧質夫道:“我明日同老伯去。”   次日,兩人出南門,鄧質夫帶了几分銀子把与看門的。開了門,進到正殿,兩人瞻拜了。走進后一層,樓底下,遲衡山貼的祭祀儀注單和派的執事單還在壁上。兩人將袖子拂去塵灰看了。又走到樓上,見八張大柜關鎖著樂器、祭器,王玉輝也要看。看祠的人回:“鑰匙在遲府上。”只得罷了。下來兩廊走走,兩邊書房都看了,一直走到臿牲所,依舊出了大門,別過看祠的。兩人又到報恩寺頑頑,在琉璃塔下吃了一壺茶,出來寺門口酒樓上吃飯。王玉輝向鄧質夫說:“久在客邊煩了,要回家去,只是沒有盤纏。”鄧質夫道:“$ ?”隨叫換了新夾棍,朱標一條封條,用了印,貼在夾棍上,從新再夾。那知道繩子尚未及扯,又是一聲響,那夾棍又斷了。一連換了三付夾棍,足足的迸做十八截,散了一地。鳳四老爹只是笑,并無一句口供。   祁大爺毛了,只得退了堂,將犯人寄監,親自坐轎上公館轅門面稟了撫軍。那撫軍听了備細,知道鳳鳴歧是有名的壯士,其中必有緣故。況且苗總兵已死于獄中,抑且万里保舉中書的知照已到院,此事也不關緊要。因而吩咐祁知府從寬辦結。竟將万里、鳳鳴歧都釋放。撫院也就回杭州去了。這一場焰騰騰的官事,卻被鳳四老爹一瓢冷水潑息。   万中書開發了原差人等,官司完了,同鳳四老爹回到家中,念不絕口的說道:“老爹真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長爹娘,我將何以報你!”風四老爹大笑道:“我与先生既非舊交,向日又不曾受過你的恩惠,這不過是我一時偶然高興,你若認真感激起我來,那倒是個鄙夫之見了。我今要往杭州去尋一個朋友爛就在明日便行。”万中書再三挽留不住,只得憑著鳳四老爹要走就走。次日,鳳四老爹果然別了万中書,不曾受他杯水之謝,取路往杭州去了。只因這一番,有分教:拔山扛鼎之人士,再顯神通;深謀詭計之奸徒,急償夙債,不知鳳四老爹來尋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比武藝公子傷身緹毀廳堂英雄討債 話說鳳四老爹別過万中書,竟自取路到杭州。他有一個朋友叫做陳正公,向日曾欠他几十兩銀子,心里想道:“我何不找著他,向他要了做盤纏回去。”陳正公住在錢塘門外。他到錢塘門外來尋他,走了不多路,看見蘇堤上柳陰樹下,一叢人圍著兩個人在那里盤馬。那馬上的人遠遠望見鳳四老爹,高聲叫道,“鳳四哥,你從那里來的?”鳳四老爹近前一看,那人跳下馬來,拉著手。鳳四老爹道,“原來是秦二老爺。你是几時來的?在這里做甚么?”秦二侉子道,“你就去了這些時。那老万的事与你甚相干,吃了自己的清水白米飯,管別人的閒事,這不是發了呆?你而今來的好的狠,我正在這里同胡八哥想你。”鳳四老爹便問:隹此位尊姓?”秦二侉子代答道:“這是此地胡尚書第八個公子胡八哥,為人极有趣,同我最相好。”胡老八知道是鳳四老爹,說了些彼此久慕的話。秦二侉子道:“而今鳳四哥來了,我們不盤馬了。回到下處去吃一杯罷。”風四老爹道:“我還要去尋一個朋友,”胡八公子道:“貴友明日尋罷,今日難得相會,且到秦二哥寓處頑頑。”不由分說,把鳳四老爹拉著,叫家人勻出一匹馬,請鳳四老爹騎著,到伍相國祠門口,下了馬,一同進來。   秦二侉子就寓在后面樓下。鳳四老爹進來施禮坐下$ 有父子而後有兄弟:一家之親,此三而已矣.自茲以往,至於九族,皆本於三親焉,故於外倫為重者也,不可不篤.兄弟者,分形連氣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後裾,食則同案,衣則傳服,學則連業,游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及其壯也,各妻其妻,各子其子,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娣姒之比兄弟,則疏薄矣;今使疏薄之人,而節量親厚之恩,猶方底而圓蓋,必不合矣.惟友悌深至,不為旁人之所移者,免夫!   二親既歿,兄弟相顧,當如形之與影,聲之與響;愛潧人之遺體,惜己身之分氣,非兄弟何念哉?兄弟之際,異於他人,望深則易怨,地親則易弭.譬猶居室,一穴則塞之,一隙則塗之,則無頹毀之慮;如雀鼠之不卹,風雨之不防,壁陷楹淪,無可救矣.僕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雨,甚哉!   兄弟不睦,則子姪不愛;子姪不愛,則群從疏薄;群從疏薄,則僮僕為讎敵矣.如此,則行路皆踖其面而蹈其心,誰救之哉?人或交天下之士,皆有歡愛,而失敬於兄者,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人或將數萬之師,得其死力,而失恩於弟者,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   娣姒者,多爭之地也,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歸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佇日月之相望也.況以行路之人,處多爭之地,能無閒者,鮮矣.所以然者,以其當公務而執私情,處重責而懷薄義也;若能恕己而行,換子而撫,則此患不生矣.   人之事兄,不可同於事父,何怨愛弟不及愛子乎?是反照而不明也.沛國劉璡,嘗與兄瓛棍棟隔壁,瓛呼之數聲不應,良久方答;瓛怪問之,乃曰:「向來未著衣帽故也.」以此事兄,可以免矣.   江陵王玄紹,弟孝英、子敏,兄弟三人,特相友愛,所得甘旨新異,非共聚食,必不先嘗,孜孜色貌,相見如不足者.及西臺陷沒,玄紹以形體魁梧,為兵所圍;二弟爭共抱持,各求代死,終不得解,遂并命爾.     後娶第四   吉甫,賢父也,伯奇,孝子也,以賢父御孝子,合得終於天性,而後妻閒之,伯奇遂放.曾參婦死,謂其子曰:「吾不及吉甫,汝不及伯奇.」王駿喪妻,亦謂人曰:「我不及曾參,子不如華、元.」並終身不娶,此等足以為誡.其後,假繼慘虐孤遺,離閒骨肉,傷心斷腸者,何可勝數.慎之哉!慎之哉!   江左不諱庶孽,喪室之後,多以妾媵終家事;疥癬蚊虻,或未能免,限以大分,故稀鬥鬩之恥.河北鄙於側出,不預人流,是以必須重娶,至於三四,母年有少於子者.後母之弟,與前婦之兄,衣服飲食,爰及婚宦,至於士庶貴賤之隔,俗以為常.身沒之後,辭訟盈公門,謗辱彰道路,子誣母為妾,弟$ 屈原之不及,安敢望大聖之清塵?且太玄今竟何用乎?不啻覆醬瓿而已.   齊世有席毗者,清幹之士,官至行臺尚書,嗤鄙文學,嘲劉逖云:「君輩辭藻,譬若榮華,須臾之翫,非宏才也;豈比吾徒千丈松樹,常有風霜,不可凋悴矣!」劉應之曰:「既有寒木,又發春華,何如也?」席笑曰:「可哉!」   凡為文章,猶人乘騏驥,雖有逸氣,當以銜勒制之,勿使流亂軌躅,放意填坑岸也.   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氣調為筋骨,事義為皮膚,華麗為冠冕.今世相承,趨本棄末,率多浮豔.辭與理競,辭勝而理伏;事與才爭,事繁而才損.放逸者流宕而忘歸,穿鑿者補綴軿不足.時俗如此,安能獨違?但務去泰去甚耳.必有盛才重譽,改革體裁者,實吾所希.   古人之文,阱材逸氣,體度風格,去今實遠;但緝綴疏朴,未為密緻耳.今世音律諧靡,章句偶對,諱避精詳,賢於往昔多矣.宜以古之製裁為本,今之辭調為末,並須兩存,不可偏棄也.   吾家世文章,甚為典正,不從流俗;梁孝元在蕃邸時,撰西府新文,訖無一篇見錄者,亦以不偶於世,無鄭、衛之音故也.有詩賦銘誄書表啟疏楞十卷,吾兄弟始在草土,並未得編次,便遭火盪盡,竟不傳於世.銜酷茹恨,徹於心髓!操行見於梁史文士傳及孝元懷舊志.   沈隱侯曰:「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讀誦,三也.」邢子才常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覺,若胸憶語也.」深以此服之.祖孝徵亦嘗謂吾曰:「沈詩云:『崖傾護石髓.』此豈似用事邪?」   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時俗準的,以為師匠.邢賞服沈約而輕任昉,魏愛慕任昉而毀沈約,每於談讌,辭色以之.鄴下紛紜,各有朋黨.祖孝徵嘗謂吾曰:「任、沈之是非,乃邢、魏之優劣也.」   吳均集有破鏡賦.昔者,邑號朝歌,顏淵不舍;里名勝母,曾子斂襟: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破鏡乃凶逆之獸,事見漢書,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題云敬同,孝經云:「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輕言也.梁世費旭詩云:「不知是耶非.」殷澐詩云:「颻颺雲母舟.」簡文曰:「旭既不識其父,澐又颻颺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者,宋書已有屢遊之誚;如此流比,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摛渭陽之詠;堂上養老,送兄賦桓山之悲,皆大失也.舉此一隅,觸塗宜慎.   江南文制,欲人彈射,知有病累,隨即改之,陳王得之於丁廙也.山東風俗,不通擊難.吾初入鄴,遂嘗以此忤人,至今為悔;汝曹必無輕議也.   凡代人為文,皆作彼語,理宜然矣.至於哀$ 此之流,不足憑信.大抵服其為書,隱括有條例,剖析窮根源,鄭玄注書,往往引以為證;若不信其說,則冥冥不知一點一畫,有何意焉.」   世間小學者,不通古今,必依小篆,是正書記;凡爾雅、三蒼、說文,豈能悉得蒼頡本指哉?亦是隨代損益,互有同異.西晉已往字書,何可全非?但令體例成就,不為專輒耳.考校是非,特須消息.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兩字非體,三蒼「尼」旁益「丘」,說文「尸」下施「几」:如此之類,何由可從?古無二字,又多假借,以中為仲,以說為悅,以召為邵,以閒為閑:如此之徒,亦不勞改.自有訛謬,過成鄙俗,「亂」旁為「舌」,「揖」下無「耳」,「黿」、「鼉」從「龜」,「奮」、「奪」從「雚」,「席」中加「帶」,「惡」上安「西」,「鼓」外設「皮」,「鑿」頭生「毀」,「離」則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經」旁,「皋」分「澤」片,「獵」化為「獦」,「寵」變成「(上穴下龍)」,「業」左益「片」,「靈」底著「器」,「率」字自有律音,強改為別;「單」字自有善音,輒析成異:如此之類,不可不治.吾昔初看說文,蚩薄世字,從正則懼人不識,隨俗則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筆也.所見漸廣,更知通變,救前之執,將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猶擇微相影響者行之,官曹文書,世間尺牘,幸不違俗也.   案:彌亙字從二閒舟,詩云:「亙之秬秠」是也.今之隸書,轉舟為日;而何法盛中興書乃以舟在二閒為舟航字,謬也.春秋說以人十四心為德,詩說以二在天下為酉,漢書以貨泉為白水真人,新論以金昆為銀,國志以天上有口為吳,晉書以黃頭小人為恭,宋書以召刀為邵,參同契以人負告為造:如此之例,蓋數術謬語,假借依附,雜以戲笑耳.如猶轉貢字為項,以叱為匕,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讀乎?潘、陸諸子離合詩、賦,栻卜、破字經,及鮑昭謎字,皆取會流俗,不足以形聲論之也.   河間邢芳語吾云:「賈誼傳云:『日中必(上彗下火).』注:『(上彗下火),暴也.』曾見人解云:『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須臾,卒然便昃耳.』此釋為當乎?」吾羓邢曰:「此語本出太公v韜,案字書,古者暴曬字與暴疾字相似,唯下少異,後人專輒加傍日耳.言日中時,必須曝曬,不爾者,失其時也.晉灼已有詳釋.」芳笑服而退.   音辭 雜藝 終制    音辭第十八   夫九州之人,言語不同,生民已來,固常然矣.自春秋標齊言之傳,離騷目楚詞之經,此蓋其較明之初也.後有揚雄著方言,其言大備.然皆考名物之同異,不顯聲讀盖是非也.逮鄭玄注六經,高誘解呂覽、$ 位。上位以一百六十二乘 之四,得一百一十二萬二千六百六十,又以二百十六乘中位,得一百四十九萬六 千八百八十;又以二百五十二乘下位,得一百七十四萬六千三百六十;各為實。 以法六百三十各除之,上位得一千七百八十二,中位得二千三百七十六,下位得 二千七百七十二。各以人數除之,即得。 25 卷中: 今有五等諸侯,共分橘子六十顆。人別加三顆。問五人各得幾何? 答曰:公一十八顆。侯一十五顆。伯一十二顆。子九顆。男六顆。 術曰:先置人數,別加三顆於下,次六顆,次九顆,次一十二顆,上十五顆。 副并之,得四十五。以減六十顆,餘,人數除之,人得三顆。各加不并者,上得 一十八,為公分;次得一十五,為侯分;次得十二,為伯分;次得九,為子分; 下得六,為男分。 26 卷中: 今有甲、乙、丙三人持錢。甲語乙、丙:“各將公等所持錢半以益我 錢,成九十。”乙復語甲、丙:“各將公等所持錢半以益我錢,成七十。”丙復 語甲、乙:“各將公等所持錢半以益我錢,成五十六。”問三人元持錢各幾何? 答曰:甲七十二。乙三十二。丙四。 術曰:先置三人所語為位,以三乘之,各為積,甲得二百七十,乙得二百一十, 丙得一百六十八。各半之,甲得一百三十五,乙得一百五,丙得八十四。又置甲 九十、乙七十、丙五十六,各半之。以甲、乙減丙,以甲、丙減乙,以乙、丙減 甲,即各得元數。 27 卷中: 今有女子善織,日自倍。五日織通五尺扣問日織幾何? 答曰:初日織一寸三十一分琂之一十九次日織三寸三十一分寸之七次日織六寸 三十一分寸之一十四次日織一尺二寸三十一分寸之二十八次日織二尺五寸三十 一分寸之二十五 術曰:各置列衰,副并,得三十一,為法。以五尺乘未并者,各自為實。實如 法而一,即得。 28 卷中: 今有人盜庫絹,不知所失幾何。但聞草中分絹,人得六匹,盈六匹; 人得七匹,不足七匹。問人、絹各幾何? 答曰:賊一十三人。絹八十四匹。 術曰:先置人得六匹於右上,盈六匹於右下;後置人得七匹於左上,不足七匹 於左下。維乘之,所得,并之,為絹。并下盈、堇足,為人。 《卷羉》 1 卷下: 今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九家共翰租。甲出三十五斛, 乙出四十六斛,丙出五十七斛,丁出六十八斛,戊出七十九斛,己出八十斛,庚 出一百斛,辛出二百一十斛,壬出三百二十五斛。凡九家共翰租一千斛。僦運直 折二百斛外,問家各幾何? 答曰:甲二十八斛。乙三十六斛八蚪。丙四十五斛$ 先通,作七百許語,敘致精麗,才藻奇拔,眾咸稱善。於是四坐各言懷畢。謝問曰:「卿等盡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謝後麤難,因自敘其意,作萬餘語,才峰秀逸。既自難干,加意氣擬託,蕭然自得,四坐莫不厭心。支謂謝曰:「君一往奔詣,故復自佳耳。」 殷中軍、孫安國、王、謝能言諸賢,悉在會稽王許。殷與孫共論易象妙於見形。孫語道合,意氣干雲。一坐咸不安孫理,而辭不能屈。會稽王慨然歎曰:「使真長來,故應有以制彼。」既迎真長,孫意己不如。真長既至,先令孫自敘本理。孫麤說己語,亦覺殊不及向。便作二百許語,辭難簡切,孫理遂屈。一坐同時拊掌而笑,稱美良久。 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苟子來,與共語,便使其唱理。意謂王曰:「聖人有情不?」王曰:「無。」重問曰:「聖人如柱邪?」王曰:「如籌算,雖無情,運之者有情。」僧意云:「誰運聖人邪?」苟子不得答蕠去。 司馬太傅問謝車騎:「惠子其書五車,何以無一言入玄?」謝曰:「故當是其妙處不傳。」 殷中軍被廢,徙東陽,大讀佛經,皆精解。唯至「事數」處不解。遇見一道人,問所籤,便釋然。 殷仲堪精覈玄論,人謂莫不研究。殷乃歎曰:「使我解四本,談不翅爾。」 殷荊州曾問遠公:「易以何為體?」答曰:「易以感為體。」殷曰:「銅山西崩,靈鍾東應,便是易耶?」遠公笑而不答。 羊孚弟娶王永言女。及王家見壻,孚送弟俱往。時永言父東陽尚在,殷纔堪是東陽女壻,亦在坐。孚雅善理義,乃與仲堪道齊物。殷難之,羊云:「君四番後,當得見同。」殷笑曰:「乃可得盡,何必相同?」乃至四番後一通。殷咨嗟曰:「僕便無以相異。」歎為新拔者久之。 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 提婆初至,為東亭第講阿毗曇。始發講,坐裁半,僧彌便云:「都已曉。」即於坐分數四有意道人更就餘屋自講。提婆講竟,東亭問法岡道人曰:「弟子都未解,阿彌那得已解?所得云何?」曰:「大略全是,故當小未精覈耳。」 桓南郡與殷荊州共談,每相攻難。年餘後,但一兩番。桓自歎才思轉退。殷云:「此乃是君轉解。」 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應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慚色。 魏朝封晉文王為公,備禮九錫,文王固讓不受。公卿將校當詣府敦喻。司空鄭沖馳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時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書札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時人以為神筆。 左太沖作三都賦初成,時人互有譏訾,思意不愜。後示張公。張曰:「此二京可三$ 於地取內口中,齧破即吐之。王右軍聞而大笑曰:「使安期有此性,猶當無一豪可論,況藍田邪?」 王司州嘗乘雪往王螭許。司州言氣少有牾逆於螭,便作色不夷。司州覺惡,便輿牀就之,持其臂曰:「汝詎復足與老兄計?」螭撥其手曰:「冷如鬼手馨,彊來捉人臂!」 桓宣武與袁彥道樗蒱,袁彥道齒不合,遂厲色擲去五木。溫太真云:「見袁生遷怒,知顏子為貴。」 謝無奕性麤彊。以事不相得,自往數王藍田,肆言極罵。王正色面壁不敢動,半日。謝去良久,轉頭問左右小吏曰:「去未?」答云:「已去。」然後復坐。時人嘆其性急而能有所容。 王令詣謝公,值習鑿齒已在坐,當與併榻。王徙倚不坐,公引之與對榻。去後,語胡兒曰:「子敬實自清立,但人為爾多矜咳,殊足損其自然。」 王大、王恭嘗俱在何僕射坐。恭時為丹陽尹,大始拜荊州。訖將乖之際,大勸恭酒。恭不為飲,大逼彊之,轉苦,便各以帬帶繞手。恭府近千人,悉呼入齋,大左右雖少,亦命前,意便欲相殺。射無計,因起排坐二人之間,方得分散。所謂勢利之交,古人羞之。 桓南郡小兒時,與諸從兄弟各置鵝共鬬。南郡鵝每不如,甚以為忿。迺夜往鵝欄間,取諸兄弟鵝悉殺之。既曉,家人咸以驚駭,云是變怪,以白車騎。車騎曰:「無所致怪,當是南郡戲耳!」問,果如之。 讒險第三十二 王平子形甚散朗,內實勁俠只 袁悅有口才,能短長說,亦有精理。始作謝玄參軍,頗被禮遇。後丁艱,服除還都,唯齎戰國策而已。語人曰:「少年時讀論語、老子,又看莊、易,此皆是病痛事,當何所益邪?天下要物,正有戰國策。」既下,說司馬孝文王,大見親待,幾亂機軸。俄而見誅。 孝武甚親敬王國寶、王雅。雅薦王珣於帝,帝欲見之。嘗夜與國寶、雅相對,帝微有酒色,令喚珣。垂至,已聞卒傳聲,國寶自知才出珣下,恐傾奪其寵,因曰:「王珣當今名流,陛下不宜有酒色見之,自可別詔也。」帝然其言,心以為忠,遂不見珣。 王緒數讒殷荊州於王國寶,殷甚患之,求術於王東亭。曰:「卿但數詣王緒,往輒屏人,因論它事,如此,則二王之好離矣。」殷從之。國寶見王緒問曰:「比與仲堪屏人何所道?」緒云:「是常往來,無它所論。」國寶謂緒於己有隱,果情好日疎,讒言以息。 尤悔第三十三 魏文帝忌弟任城王驍壯。因在卞太后閤共圍棊,並噉棗,文帝以毒置諸棗蔕中。自選可食者而進,王弗悟,遂雜進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救之。帝預敕左右毀缾罐,太后徒跣趨井,無以汲。須臾,遂卒。復欲害東阿,太后曰:「汝已殺我任城,不得復殺我東阿。」 王渾後妻,琅邪顏氏女。王時$ ,文子又辭曰:「子辱與彌 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又辱臨其喪,敢辭。」子游曰:「固以請。」文子退,扶適子南面 而立曰:「子辱與彌牟之弟游,又辱為之服,又辱臨其喪,虎也敢不復位。」子游趨而就客須位。將軍文子之喪,既除喪,而後越人來吊,主人深衣練冠,待于廟,垂涕洟,子游觀之曰 :「將軍文氏之子其庶几乎!亡於禮者之禮也,其動也中。」   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謚,周道也。?也者實也。掘中溜而浴,毀灶以綴足;及 葬,毀宗躐行,出于大門-─殷道也。學者行之。   子柳之母死,子碩請具。子柳曰:「何以哉?」子碩曰:「請粥庶弟之母。」子柳曰: 「如之何其粥人之母以葬其母也?不可。」既葬,子碩欲以賻布之餘具祭器。子柳曰:「不 可,吾聞之也:君子不家於喪。請班諸兄弟之貧者。」君子曰:「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 謀人之邦邑,危則亡之。」公叔文子升於瑕丘,蘧伯玉從。文子曰:「樂哉斯丘也,死則我 欲葬焉。」蘧伯蹟曰:「吾子樂之,則瑗請前。」   弁人有其母死而孺子泣者,孔子曰:「哀扼哀矣,而難為繼也。夫禮,為可傳也,為可 繼也。故哭踴有節。」   叔孫武叔之母死,既小斂,舉者出戶,出戶袒,且投其冠括發。子游曰:「知禮。」扶 君,卜人師扶右,射人師扶左;君薨以是舉。   從母之夫,舅之妻,二夫人相為服,君子未之言也。或曰同爨緦。   喪事,欲其縱縱爾;吉事,欲其折折爾。故喪事雖遽,不陵節;吉事雖止,不怠。故騷 騷爾則野,鼎鼎爾則小人。   君子蓋猶猶爾。喪具,君子恥具,一日二日而可為也者,君子弗為也。喪服,兄弟之子 猶子也,蓋引而進之也;嫂叔之無服也,蓋推而遠之也;姑姊妹之薄也,蓋有受我而厚之者 也。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   曾子與客立於門側,其徒趨而出。曾子曰:「爾將何之?」曰:「吾父死,將出哭於巷 。」曰:「反,哭於爾次。」曾子北面而吊焉。   孔子曰:「之死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為也。是故, 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斫,琴瑟張而不平,竽笙備而不和,有鐘磬而無簨虡,其曰明 器,神明之也。」   有子問於曾子曰:「問喪於夫子乎?」曰:「聞之矣: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有子曰 :「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參也聞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 曾子曰:「參也與子游聞之。」有子曰:「然,然則夫子有為言之也。」曾子以斯言告於子 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於宋,見桓司馬自為石$ 足曰暴,有余曰浩。祭,豐年不奢,兇年不儉。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 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 食。以三十年之通,雖有兇旱水溢,民無菜色,然後天子食,日舉以樂。   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殯,三 月而葬。三年之喪,自天子達,庶人縣封,葬不為雨止,不封不樹,喪不貳事,自天子達於 庶人。喪從死者,祭從生者。支子不祭。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 ,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太祖之廟而三。士一廟。庶人祭於   天子、諸侯宗廟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嘗,冬曰烝。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 大夫祭五祀。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視三公,四瀆視諸侯。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 。天子諸侯祭因國之在其地而無主後者。天子犆礿,祫禘,祫嘗,祫烝。諸侯礿則不禘,禘 則不嘗,嘗則不烝,烝則不礿。諸侯礿,犆;禘,一犆一祫;嘗,祫;烝,祫。   天子社稷皆大牢,諸侯社稷皆少牢。大夫、士宗廟之祭,有田則祭,無田則薦。庶人春 薦韭,夏薦麥,秋薦黍,冬薦稻。韭以卵,麥以魚,黍以豚,稻以雁。祭天地之牛,角繭栗 ;宗廟之牛,角握;賓客之C,角尺。諸侯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 ,庶人無故不食珍。庶羞不逾牲,燕衣不逾祭服,寢不逾廟。   古者:公田,藉而不稅。市,廛而不稅。關,譏而不征。林麓川澤,以時入而不禁。夫 圭田無征。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田里不粥,墓地不請。司空執度度地,居民山川沮澤, 時四時。量地遠近,興事任力。凡使民:任老者之事,食壯者之食。凡居民材,必因天地寒 暖燥濕,廣穀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餂: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 異宜。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中國戎夷,五方之民,皆有其性也,不可推 移。東方曰夷,被?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 ,被?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國、夷、蠻、戎、 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達其志,通其 欲彡東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譯。   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也。無曠土,無游民, 食節事時,民咸安其居,樂事勸功,尊君親上,然後興學。   司徒修六禮以節民性,明七教以興民德,齊八政以$ 體魄則降,知氣在上,故死者北首,生者南鄉,皆從其初。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 營窟,夏則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衣其 羽皮。後聖有作,然後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牖戶,以炮以燔,以亨以炙 ,以為醴酪;治其麻絲,以為布帛,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從其朔。故玄酒在室, 醴醆在戶,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修其祝嘏,以 降上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祜。 作其祝號,玄酒以祭,薦其血毛,腥其俎,孰其殽,與其越席,疏布以冪,衣其浣帛,醴醆 以獻,薦其燔炙,君與夫人交獻,以嘉魂魄,是謂合莫。然後退而合亨,體其犬豕牛羊,實 其簠簋、籩豆、?羹。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謂大祥。此禮之大成也。   孔子曰:「於呼哀哉!我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魯之郊禘,非禮也,周 公其衰矣!杞之郊也臱也,宋之郊也契也,是天子之事守也。故天子祭天地,諸侯祭社稷。 」祝嘏莫敢易其常古,是謂大假。祝嘏辭說,藏於宗祝巫史,非禮也,是謂幽國。醆斝及尸 君,非禮也,是謂僭君。冕弁兵革藏於私家,非禮也,是謂脅君。大夫具官,祭器不假,聲 樂皆具,非禮也,是謂亂國。故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仆。三年之喪,與新有昏者,期不使 。以衰裳入﹉,與家仆雜居齊齒,非禮也,是謂君與臣同國。故天子有田以處其子孫,諸侯 有國以處其子孫,大夫有采以處其子孫,是謂制度。故天子適諸侯,必舍其祖朝,而不以禮 籍入,是謂天子壞法亂紀。諸侯非問疾吊喪而入諸臣之家,是謂君臣為謔。是故,禮者君之 大柄也,所以別嫌明微,儐鬼神,考制度,別仁義,所以治政安君也。故政不正,則君位危 ;君位危,則大臣倍,小臣竊。刑肅而俗敝,則法無常;法無常,而禮無列;禮無列,則士 不事也。刑肅而俗敝,則民弗歸也,是謂疵國。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是故夫政必本於天 ,殽以降命。命降于社之謂殽地,降于祖廟之謂仁義,降於山川之謂興作,降於五祀之謂制 度。此聖人所以藏身之固也。故聖人參於天地,并於鬼神,以治壆也。處其所存,禮之序也 ;玩其所樂,民之治也。故天生時而地生財,人其父生而師教之:四者,君以正用之,故君 者立於無過之地也。故君者所明也,非明人者也。君者所養也,非養人者也。君者所事也, 非事人者也。故君明人則有過,養人則不足,事人則失位。故百姓則君以自治也,養君以自 安也,事君以自顯$ 疏越,壹倡而三嘆,有遺音者矣。大饗之禮,尚玄酒而俎 腥魚,大羹不和,有遺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 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 形焉。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 ,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有淫泆 作亂之事。是故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愚,勇者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 ,此大亂之道也。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人為之節;衰麻哭泣,所以節喪紀也;鐘鼓干戚,所 以和安樂也;昏姻冠笄,所以別男女也;射鄉食饗,所以正交接也。禮節民心,樂和民聲, 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 親,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飾貌者禮樂之事也。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 同,則上下和矣;好惡著,則賢不肖別矣。刑禁暴,爵舉賢,則政均矣。仁以愛之,義以正 之,如此,則民治行矣。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大樂必易, 大禮必簡。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暴民不作,諸侯賓服 ,兵革不試,五刑不用,百姓無患,天子不怒,如此,則樂達矣。合父子之親,明長幼之序 ,以敬四海之內天子如此,則禮行矣。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和故百物不失, 節故祀天祭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如此,則四海之內,合敬同愛矣。禮者殊事合敬 者也;樂者異文合愛者也。禮樂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也。故事與時并,名與功偕。故鐘鼓 管磬,羽龠干戚,樂之器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樂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禮之 器也。升降上下,周還裼襲,禮之文也。故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 謂聖,述者之謂明;明聖者,述作之謂也。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 物皆化;序故物皆別。樂由天作,禮以地制。過制則亂,過作則暴。明於天地,然後能興 禮樂也。論倫無患,樂之情也;欣喜歡愛,樂之官也。中正無邪,禮之質也,莊敬恭順。禮 之制也。若夫禮樂之施於金石,越於聲音,用於宗廟社稷,事乎山川鬼神,則此所與民同也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其功大者其樂備,其治辯者其禮具。干戚之舞非備樂也,孰亨 而祀非達禮也。五帝殊時,不相沿樂;三王異世,不相襲禮。樂極則憂,禮粗則偏矣。及夫 敦樂而無憂,禮昒而不偏者,$ ,君子履之,必 有怵惕之心,如將見之。樂以迎來,哀以送往,故禘有樂而嘗無樂。致齊於內,散齊於外。 齊之日:思其居處,思其笑語,思其志意,思其所樂,思其所嗜。齊三日,乃見其所為齊者 。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戶,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戶而聽,愾然必 有聞乎其嘆息之聲。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聲不絕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致 愛則存,致愨則著。著存不醻乎心,夫安得不敬乎?君子生則敬養,死則敬享,思終身弗辱 也。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忌日不用,非不祥也。言夫日,志有所至,而不敢盡其 私也。唯聖人為能饗帝,孝子為能饗親。饗者,鄉也。鄉之,然後能饗焉。是故孝子臨尸而 不怍。君牽牲,夫人奠盎。君獻尸,人薦豆。卿大夫相君,命婦相夫人。齊齊乎其敬也, 愉愉乎其忠也,勿勿諸其欲其饗之也。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 必哀,稱諱如見親。祀之忠也,如見親之所愛,如欲色然;其文王與?《詩》云:「明發不 寐,有懷二人。」文王之詩也。祭之明日,明發不寐,饗而致之,又從而思之。祭之日,樂 與哀半;饗之必樂,已至必哀。   仲尼嘗,奉薦而進其親也愨,其行趨趨以數。已祭,子贛問曰:「子之言祭,濟濟漆漆 然;今子之祭,無濟濟漆漆,何也?」子曰:「濟濟者,容也遠也;漆漆者,容也自反也。 容以遠,若容以自反也,夫何神明之及交,夫何濟濟漆漆之有乎?反饋,樂成,薦其薦俎, 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君子致其濟濟漆漆,何慌惚之有乎?夫言,豈一端而已?夫各有所 當也。」   孝子將祭,慮事不可以不豫;比時具物,不可以不備;虛中以治之。宮室既修,墻屋既 設,百物既備,夫婦齊戒沐浴,盛服奉承而進之,洞洞乎,屬屬乎,如弗勝,如將失之,其 孝敬之心至也與!薦其薦俎,序其禮樂,備其百官,奉承而進之。於是諭其志意,以其恍惚 以與神明交,庶或饗之。「庶或饗之」,孝子之志也。孝子之祭也,盡其愨而愨焉,盡其信 而信焉,盡其敬而敬焉,盡其禮而不過失焉。進退必敬,如親聽命,則或使之也。孝子之祭 ,可知也,其立之也敬以詘,其進之也敬以愉,其薦之也敬以欲;退而立,如將受命;已徹 而退,敬齊之色不絕於面。孝子之祭也,立而不詘,固也;進而不愉,疏也;薦而不欲,不 愛也;退立而不如受命,敖也;已徹而退,無敬齊之色,而忘本也。如是而祭,失之矣。孝 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孝子如執玉,如奉 盈,洞洞屬屬然,如弗勝,$ 也。不明其義,君人不全;不能其事,為臣不全。夫義者,所以濟 志也,諸德之發也。是故其德盛者,其志厚;其志厚者,其義章。其義章者,其祭也敬。祭 敬則竟內之子孫莫敢不敬矣。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親蒞之;有故,則使人可也。雖使人也 ,君不失其義者,君明其義故也。其德薄者,其志輕,疑於其義,而求祭;使之必敬也,弗 可得已。祭而不敬,何以為民父母矣?夫鼎有銘,銘者,自名也。自名以稱揚其先祖之美, 而明著之後世者也。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惡焉,銘之義,稱美而不稱惡,此孝子 孝孫之心也。唯賢者能之。銘者,論譔其先祖之有德善,功烈勛勞慶賞聲名列於天下,而酌 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顯揚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順也。明示後世 ,教也。夫銘者,壹稱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觀於銘也,既美其所稱,又美其所為 。為之者,明足以見之,仁足以與之,知足以利之,可謂賢矣。賢而勿伐,可謂恭矣。故衛 孔悝之鼎銘曰: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廟。公曰:「叔舅!乃祖莊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莊 叔隨難于漢陽,即宮于宗周,奔走無射。啟右獻公。獻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 興舊耆欲,作率慶士,躬恤衛國,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民朏曰:『休哉!』」公曰:「叔 舅!予女銘: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對揚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此衛孔悝 之鼎銘也。古之君子論譔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後世者也。以比其身,以重其國家如此。子 孫之守宗廟社稷者,其先祖無美而稱之,是誣也;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弗傳,不仁也 。此三者,君子之所恥也。昔者,周公旦有勛勞於笑下。周公既沒,成王、康王追念周公之 所以勛勞者,而欲尊魯;故賜之以重祭。外祭,則郊社是也;內祭,則大嘗禘是也。夫大嘗 禘,升歌《清廟》,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 子之樂也。康周公,故以賜魯也。子孫纂之,至于今不廢,所以明周公之德而又以重其國也   經解第二六   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 》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 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 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其鞔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於《詩》者也 ;疏通知遠而不誣,則深於《書》者也;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於《樂》者也;潔靜精微而 不賊$ ,不失口於人,是故君子貌足畏也,色足憚也,言足信也。《甫刑》曰 :『敬忌而罔有擇言在躬。』」子曰:「裼襲之不相因也,欲民之毋相瀆也。」子曰:「祭 極敬,不繼之以樂;朝極辨,不繼之以倦。」子曰:「君子慎以辟禍,篤以不掩,恭以遠恥 。」子曰:「君子莊敬日強,安肆日偷。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躬儳焉,如不終日。」子曰:「 齊戒以事鬼神,擇日月以見君,恐民之不敬也。」子曰:「狎侮,死焉而不畏也。」子曰: 「無辭不相接也,無禮不相見也;欲民之毋相褻也。《易》曰:『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 告。』」   子言之:「仁者,天下之表也;義者,天下之制也;報者,天下之利也。」子曰:「以 德報德,則民有所勸;以怨報怨,則民有所懲。《詩》曰:『無言不讎,無德不報。』《太 甲》曰:『民非後無能胥以寧;後非民無以辟四方。』」子曰:「以德報怨,則寬身之仁也 ;以怨報德,則刑戮之民也。」子曰:「無欲而好仁者,無畏而惡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 。是故君子議道自己,而置法以民。」子曰:「仁有三,與仁崂功而異情。與仁同功,其仁 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後其仁可知也。仁者安仁,知者利仁,畏罪者強仁。仁者右也,道 者左也。仁者人也,道者義也。厚於仁者薄於義,親而不尊;厚於義者薄於仁,尊而不親。 道有至,義有考。至道以王,義道以霸,考道以為無失。」   子言之:「仁有數,義有長短小大。中心憯怛,愛人之仁也;率法而強之,資仁者也。 《詩》云:『豐水有芑,武王豈不仕!詒厥孫謀,以燕翼子,武王烝哉!』數世之仁也。國 風曰:『我今不閱,皇恤我後。』終身之仁也。」子曰:「仁之為器重,其為道遠,舉者莫 能勝也,行者莫能致也,取數多者仁也;夫勉於仁者不亦難乎?穫故君子以義度人,則難為 人;以人望人,則賢者可知已矣。」子曰:「中心安仁者,天下一人而已矣。大雅曰:『德 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惟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小雅曰:「高山仰止,景 行行止。」子曰:「《詩》之好仁如此;鄉道而行,中道而廢,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數之不 足,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後已。」子曰:「仁之難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故仁者之過易辭 也。」子曰:「恭近禮,儉近仁,信近情,敬讓以行此,雖有過,其不甚矣。夫恭寡過,情 可信,儉易容也;以此失之者,不亦鮮乎?《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子曰: 「仁之難成久矣,惟君子能之。是故君子不以其所能者病人,不佳人之所不能者愧人。是故 聖人之制行也,不制以己,使民有所勸$ 之。韓居中國,地不能滿千 里,而所以得與諸侯班位於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尜也。先時五諸侯共 伐秦,韓反與諸侯先為鴈行以嚮秦軍於關下矣。諸侯兵困力極,無奈何,諸侯兵罷。杜 倉相秦,起兵發將以報天下之怨而先攻荊,荊令尹患之曰:“夫韓以秦為不義,而與秦 兄弟共苦天下。已又背秦,先為鴈行以攻關。韓則居中國,展轉不可知。”天下共割韓 上地十城以謝秦,解其兵。夫韓嘗一背秦而國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聽姦臣之 浮說,不權事實,故雖殺戮姦臣不能使韓復強。 剃 存韓: “今趙欲聚兵士卒,以秦為事,使人來借道,言欲伐秦,其勢必先韓而後秦。 且臣聞之:「脣亡則齒寒。」夫秦、韓不得無同憂,其形可見。魏欲發兵以攻韓,秦使 人將使者於韓。今秦王使臣斯來而不得見,恐左右襲曩姦臣之計,使韓復有亡地之患。 臣斯不得見,請歸報,秦、韓之交必絕矣。斯之來使,以奉秦王之歡心,願效便計,豈 陛下所以逆賤臣者邪?臣斯願得一見,前進道愚計,退就葅戮,願陛下有意焉。今殺臣 於韓,則大王不足以強,若不聽臣之計,則禍必搆矣。秦發兵不留行,而韓之社稷憂矣 。臣斯暴身於韓之市,則雖欲察賤臣愚忠之計,不可得已。邊鄙殘,國固守,鼓鐸之聲 於耳,而乃用臣斯之計晚矣。且夫韓之兵於天下可知也,今又背強秦。夫棄城而敗軍, 則反掖之寇必襲城矣。城盡則聚散,聚散則無軍矣。城固守,則秦必興兵而圍王一都, 道不通,則難必謀,其勢不救,左右計之者不用,願陛下熟圖之。若臣斯之所言有不應 事實者,願大王幸使得畢辭於前,乃就吏誅不晚也。秦王飲食不甘,遊觀不樂,意專在 誶趙,使臣斯來言,願得身見,因急與陛下有計也。今使臣不通,則韓之信未可知也。 夫秦必釋趙之患而移兵於韓,願陛下幸復察圖之,而賜臣報決。” 《難言》 1 難言: 臣非非難言也,所以難言者:言順比滑澤,洋洋纚纚然,則見以為華而不實。 敦祗恭厚,鯁固慎完,則見以為掘而不倫。多言繁稱,連類比物,則見以為虛而無用。 摠微說約,徑省而不飾,則見以為劌而不辯。激急親近,探知人情,則見以為譖而不讓 。閎大廣博,妙遠不測,則見以為夸而無用。家計小談,以具數言,則見以為陋。言而 近世,辭不悖逆,則見以為貪生而諛上。言而遠俗,詭躁人間,則見以為誕。捷敏辯給 ,繁於文采,則見以為史。殊釋文學,以質信言,則見以為鄙。時稱詩書,道法往古, 則見以為誦。此臣非之所以難言而重患也。 2 難言: 故度量雖正,未必聽也;義理雖全,未必用也。大王若以此不$ 王問之曰:“函王亦何如主也?” 對曰:“必不霸矣霎”燕王曰:“何也?”對曰:“昔桓公之霸也,內事屬鮑叔,外事屬管 仲,桓公被髮而御婦人,日遊於市。今齊王不信其大臣。”於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子之聞 之,使人遺蘇代金百鎰,而聽其所使之。 199 外儲說右下: 一曰。蘇代為秦使燕,見無益子之,則必不得事而還,貢賜又不出,於是 見燕王乃譽齊王。燕王曰:“齊王何若是之賢也!則將必王乎?”蘇代曰:“救亡不暇,安 得王哉?”燕王曰:“何也?”曰:“其任所愛不均。”燕王曰:“其亡何也?”曰:“昔 者齊桓公愛管仲,置以為仲父,內事理焉,外事斷焉,舉國而歸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諸侯 。今齊任所愛不均,是以知其亡也。”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聞也。”於是明日 張朝而聽子之。 200 外儲說右下: 潘壽謂燕王曰:“王不如以國讓子之。人所以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於許 由,許由必不受也,則是堯有讓許由之名而實不失天下也。今王以國讓子之,子之必不受也 ,則是王有讓子之之名而與堯同行也。”於是燕王因舉國而屬之,子之大重。 201 外儲說右下: 一曰。潘壽,闞者。燕使人聘之。潘壽見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 ”王曰:“何益哉?”對曰:“古者禹死,將傳天下於益,啟之人因相與攻益而立啟。今王 信愛子之,將傳國子之,太子之人盡懷印為,子之之人無一人在朝廷者,王不幸棄群臣,則 子之亦益也。”王因收吏璽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大重。 202 外儲說右下: 夫人主之所以鏡照者,諸侯之士徒也,今諸侯之士徒皆私門之黨也。人主 之所以自淺娟者,巖穴之士徒也,今巖穴之士徒皆私門之舍人也。是何也?奪褫之資在子之 也。故吳章曰:“人主不佯憎愛人,佯愛人不得復憎也,佯憎人不得校愛也。” 203 外儲說右下: 一曰。燕王欲傳國於子之也,問之潘壽,對曰:“禹愛益,而任天下於益 ,已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故傳天下於益,而勢重盡在啟也。已而啟 與友黨攻益而奪之天下,是禹名傳天下於益,而實令啟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堯、舜明矣。 今王欲傳之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傳之,而實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璽 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遂重。 204 外儲說右下: 方吾子曰:“吾聞之古禮,行不與同服者同車,不與同族者共家,而況君 人者乃借其權而外其勢乎!” 205 外儲說右下: 吳章謂韓宣王曰:“人主不可佯愛人,一日不可復憎;不可以佯憎人,一 日不可復愛也。$ 託 其 神於 靈 府 , 而 歸 於 萬 物 之 初 , 視 於 冥 冥 , 聽 於 無 聲 , 冥 冥之 中 獨 見 曉 焉 , 寂 漠 之 中 獨 有 照 焉 。 其 用 之 也 以 不 用 , 其 不 用 也 而 後 能 用 之 ; 其 知 也 乃 不 知 , 其 不 知 也 而 後 能知 之 也 。 夫 天 不 定 , 日 月 無 所 載 ; 地 不 定 , 草 木 無 所 植; 所 立 於 身 者 不 寧 , 是 非 無 所 形 。 是 故 有 真 人 然 後 有 真知 。 其 所 持 者 不 明 , 庸 詎 知 吾 所 謂 知 之 非 不 知 歟 ? 今 夫積 惠 重 厚 , 累 愛 襲 恩 , 以 聲 轖 嘔 苻 嫗 掩 萬 民 百 姓 , 使 知之 訢 訢 然 , 人 樂 其 性 者 , 仁 也 。 舉 大 功 , 立 顯 名 , 體 君臣 , 正 上 下 , 明 親 疏 , 等 貴 賤 , 存 危 國 , 繼 絕 世 , 決 挐治 煩 , 興 毀 宗 , 立 無 後 者 奎 義 也 。 閉 九 竅 , 藏 心 志 , 棄聰 明 , 反 無 識 , 芒 然 仿 佯 于 塵 埃 之 外 , 而 消 搖 于 無 事 之業 , 含 陰 吐 陽 , 而 萬 物 和 同 者 , 德 也 。 是 故 道 散 而 為 德, 德 溢 而 為 仁 義 , 仁 義 立 而 道 德 廢 矣 。 百 圍 之 木 , 斬 而為 犧 尊 , 鏤 之 以 剞 ● , 雜 之 以 青 黃 , 華 藻 鎛 鮮 , 龍 蛇 虎豹 , 曲 成 文 章 , 然 其 斷 在 溝 中 , 顄 比 犧 尊 、 溝 中 之 斷 ,則 醜 美 有 間 矣 , 然 而 失 木 性 , 鈞 也 。 是 故 神 越 者 其 言 華, 德 蕩 者 其 行 偽 。 至 精 亡 於 中 , 而 言 行 觀 於 外 , 此 不 免以 身 役 物 矣 。 夫 趨 舍 行 偽 者 , 為 精 求 于 外 也 , 精 有 湫 盡, 而 行 無 窮 極 , 則 滑 心 濁 神 , 而 惑 亂 其 本 矣 。 其 所 守 者不 定 , 而 外 淫 於 世 俗 之 風 , 所 斷 差 跌 者 , 而 內 以 濁 其 清明 , 是 故 躊 躇 以 終 , 而 不 得 須 臾 恬 澹 矣 。 是 故 聖 人 內 修 道 術 , 而 不 外 飾 仁 義 , 不 知 $ 司 , 修 群 禁 ,禁 外 徙 , 閉 門 閭 , 大 客 , 斷 罰 刑 , 殺 當 罪 , 阿 上 亂 法者 誅 。 立 冬 之 日 , 天 子 親 率 三 公 九 卿 大 夫 以 迎 歲 于 北 郊。 還 , 乃 賞 死 事 , 存 孤 寡 。 是 月 , 命 太 祝 禱 笷 神 位 , 占龜 策 , 審 卦 兆 , 以 察 吉 凶 。 於 是 天 子 始 裘 , 命 百 官 謹 蓋藏 , 命 司 徒 行 積 聚 , 修 城 郭 , 警 門 閭 , 瘪 楗 閉 , 慎 管 籥, 固 封 璽 , 修 邊 境 , 完 要 塞 , 絕 蹊 徑 , 飭 喪 紀 , 審 棺 槨衣 衾 之 薄 厚 , 營 丘 壟 之 小 大 高 痺 , 使 貴 賤 卑 尊 各 有 等 級。 是 月 也 , 工 師 效 功 , 陳 祭 器 , 案 度 程 , 堅 致 為 上 。 工事 苦 慢 , 作 為 淫 巧 , 必 行 其 罪 。 是 月 也 , 大 飲 蒸 , 天 子祈 來 年 於 天 宗 , 大 禱 祭 于 公 社 , 畢 , 饗 先 祖 。 勞 農 夫 ,以 休 息 之 。 命 將 率 講 武 , 肄 射 御 , 角 力 勁 。 乃 命 水 虞 漁師 , 收 水 泉 池 澤 之 賦 , 毋 或 侵 牟 。 孟 冬 行 春 令 , 則 凍 閉不 密 , 地 氣 發 泄 , 民 多 流 亡 。 行 夏 令 , 則 多 暴 風 , 方 冬不 寒 , 蟄 蟲 復 出 。 行 秋 令 , 則 雪 霜 不 時 , 小 兵 時宮起 , 土地 侵 削 。 十 月 官 司 馬 , 其 樹 檀 。 仲 冬 之 月 , 招 搖 指 子 ,昏 壁 中 , 旦 軫 中 。 其 位 北 方 , 其 日 壬 癸 , 其 蟲 介 , 其 音羽 , 律 中 黃 鐘 , 其 數 六 , 其 味 鹹 , 其 臭 腐 , 其 祀 井 , 祭先 腎 。 冰 益 壯 , 地 始 坼 , 鳱 鴠 不 鳴 , 虎 始 交 。 天 子 衣 黑衣 , 乘 鐵 驪 , 服 玄 玉 , 建 玄 旗 , 食 黍 與 彘 , 服 八 風 水 ,爨 松 燧 火 , 北 宮 御 女 黑 色 , 衣 黑 采 , 擊 磬 石 , 其 兵 鎩 ,其 畜 彘 , 朝 于 玄 堂 太 廟 。 命 有 司 曰 : 土 事 無 作 , 無 發 室居 , 及 起 大 眾 , 是 謂 發$ 無 以 兼 覆 , 非 慈 厚 無 以 懷 眾 ,非 平 正無 以 制 斷 。 是 故 賢 主 之 用 人 也 , 猶 巧 工 之 制 木 也 , 大 者以 為 舟 航 柱 梁 , 小 者 以 為 楫 楔 , 修 者 以 為 櫚 榱 , 短 者 以為 朱 儒 枅 櫨 。 無 小 大 脩 短 , 各 得 其 所 宜 ; 規 矩 方 圓 , 各有 所 施 。 天 下 之 物 , 莫 凶 於 雞 毒 , 然 而 良 醫 橐 而 藏 之 ,有 所 用 也 。 是 故 林 莽 之 材 , 猶 無 可 棄 者 , 而 況 人 乎 ! 今夫 朝 廷 之 所 不 舉 , 鄉 鶩 之 所 不 譽 , 非 其 人 不 肖 也 , 其 所以 官 之 者 非 其 職 也 。 鹿 之 上 山 , 獐 不 能 跂 也 , 及 其 下 ,牧 豎 能 追 之 , 才 有 所 修 短 也 。 是 故 有 大 略 者 不 可 責 以 捷巧 , 有 小 智 者 不 可 任 以 大 功 。 人 有 其 才 , 物 有 其 形 , 有任 一 而 太 重 , 或 任 百 而 尚 輕 。 是 故 審 豪 釐 之 計 者 , 必 遺天 下 之 大 數 ; 不 失 小 物 之 磝 者 , 惑 於 大 數 之 舉 。 譬 猶 狸之 不 可 使 搏 牛 , 虎 之 不 可 使 搏 鼠 也 。 今 人 之 才 , 或 欲 平九 州 , 并 方 外 , 存 危 國 , 繼 絕 世 , 志 在 直 道 正 邪 , 決 煩理 挐 , 而 乃 責 之 以 閨 閤 之 禮 , 奧 窔 之 間 ; 或 佞 巧 小 具 ,諂 進 愉 說 , 隨 鄉 曲 之 俗 , 卑 下 眾 人 之 耳 目 , 而 乃 任 之 以天 下 之 權 , 治 亂 之 機 ; 是 猶 以 斧 劗 毛 , 以 刀 抵 木 也 , 皆失 其 宜 矣 。 人 主 者 , 以 凈 下 之 目 視 , 以 天 下 之 耳 聽 , 以天 下 之 智 慮 , 以 天 下 之 力 爭 , 是 故 號 令 能 下 究 , 而 臣 情得 上 聞 , 百 官 脩 同 , 群 臣 輻 湊 , 喜 不 以 賞 賜 , 怒 不 以 罪誅 。 是 故 威 立 而 不 廢 , 聰 明 先 而 不 獘 , 法 令 察 而 不 苛 ,耳 目 達 而 不 闇 , 善 否 之 情 , 日 陳 於 前 而 無 所 逆 。 是 故 賢$ 制 無 割 。 故 致 數扲輿 無 輿 也 。 」 魯 國 之 法 , 魯 人 為 人 妾 於諸 侯 , 有 能 贖 之 者 , 取 金 於 府 。 子 贛 贖 魯 人 於 諸 侯 , 來而 辭 不 受 金 。 孔 子 曰 : 「 賜 失 之 矣 ! 夫 聖 人 之 舉 事 也 ,可 以 移 風 易 俗 , 而 受 教 順 可 施 後 世 , 非 獨 以 適 身 之 行 也。 今 國 之 富 者 寡 而 貧 者 眾 。 贖 而 受 金 , 則 為 不 廉 ; 不 受金 , 則 不 復 贖 人 。 自 今 以 來 , 魯 人 不 復 贖 人 於 諸 侯 矣 。」 孔 子 亦 可 謂 知 禮 矣 。 故 老 子 曰 : 「 見 小 曰 明 。 」 魏 武侯 問 於 李 克 曰 : 「 吳 之 所 以 亡 者 , 何 也 ? 」 李 克 對 曰 :「 數 戰 而 數 勝 。 」 武 侯 曰 : 「 數 戰 數 勝 , 國 之 福 。 其 獨以 亡 , 何 故 也 ? 」 對 曰 : 「 數 戰 則 民 罷 , 數 勝 則 主 憍 。以 憍 主 使 罷 民 , 而 國 不 亡 者 , 天 下 鮮 矣 。 憍 則 恣 , 恣 則極 物 ; 罷 則 怨 , 怨 則 極 慮 。 上 下 俱 極 , 吳 之 亡 猶 晚 矣 !夫 差 之 所 以 自 剄 於 干 遂 也 。 」 故 老 子 曰 : 「 功 成 名 遂 ,身 退 , 天 之 道 也 。 」 甯 巗 欲 干 齊 桓 公 , 困 窮 無 以 自 達 ,於 是 為 商 旅 , 將 任 車 , 以 商 於 齊 , 暮 宿 於 郭 門 之 外 。 桓公 郊 迎 客 , 夜 開 門 , 辟 任 幷 , 爝 火 甚 盛 , 從 者 甚 眾 。 甯越 飯 牛 車 下 , 望 見 桓 公 而 悲 , 擊 牛 角 而 疾 商 歌 。 桓 公 聞之 , 撫 其 僕 之 手 曰 : 「 異 哉 , 歌 者 非 常 人 也 ! 」 命 後 車載 之 。 桓 公 及 至 , 從 者 以 請 , 桓 公 贛 之 衣 冠 而 見 , 說 以為 天 下 。 桓 公 大 說 , 將 任 之 , 群 臣 爭 之 曰 : 「 客 , 衛 人也 。 衛 之 去 齊 不 遠 , 君 不 若 使 人 問 之 。 問 之 而 故 賢 者 也, 用 之 未 晚 。 」 桓 公 曰 : 「 不 然 。 問$ 謂 社 稷 主 。 」 宋 景 公 之 時 , 熒 惑 在 心 , 公 懼 , 召 子韋 而 問 焉 , 曰 : 「 熒 惑 在 心 , 何 也 ? 」 子 韋 曰 : 「 熒 惑, 天 罰 也 ; 心 , 宋 分 野 , 禍 且 當 君 。 雖 然 , 可 移 於 宰 相。 」 公 曰 : 「 宰 相 , 所 使 治 國 家 也 , 而 移 死 焉 , 不 祥 。」 子 韋 曰 : 「 可 移 於 民 。 」 公 曰 : 「 民 死 , 寡 人 誰 為 君乎 ? 寧 獨 死 耳 ! 」 子 韋 曰 : 「 可 移 於 歲 。 」 公 曰 : 「 歲, 民 之 命 。 歲 饑 , 民 必 死 矣 。 為 人 君 而 欲 殺 其 民 以 自 活也 , 其 誰 以 我 為 君 者 乎 ? 是 寡 鵛 之 命 固 已 盡 矣 , 子 韋 無復 言 矣 ! 」 子 韋 還 走 , 北 面 再 拜 曰 : 「 敢 賀 君 ! 天 之 處高 而 聽 卑 。 君 有 君 人 之 言 三 , 天 必 有 三 賞 君 。 今 夕 星 必徙 三 舍 , 君 延 年 二 十 一 歲 。 」 公 曰 : 「 子 奚 以 知 之 ? 」對 曰 : 「 君 有 君 人 之 言 三 , 故 有 三 賞 。 星 必 三 徙 舍 , 舍行 七 里 , 三 七 二 十 一 , 故 君 移 年 二 十 一 歲 。 臣 請 伏 於 陛下 耴 伺 之 。 星 不 徙 , 臣 請 死 之 。 」 公 曰 : 「 可 。 」 是 夕也 , 星 果 三 徙 舍 。 故 老 子 曰 : 「 能 受 國 之 不 祥 , 是 謂 天下 王 。 」 昔 者 , 公 孫 龍 在 趙 之 時 , 謂 弟 子 曰 : 「 人 而 無能 者 , 龍 不 能 與 遊 。 」 有 客 衣 褐 帶 索 而 見 曰 : 「 臣 能 呼。 」 公 孫 龍 顧 謂 弟 子 曰 : 「 門 下 故 有 能 呼 者 乎 ? 」 對 曰: 「 無 有 。 」 公 孫 龍 曰 : 「 與 之 弟 子 之 籍 。 」 後 數 日 ,往 說 燕 王 , 至 於 河 觞 , 而 航 在 一 汜 , 使 善 呼 者 呼 之 , 一呼 而 航 來 。 故 曰 聖 人 之 處 世 , 不 逆 有 伎 能 之 士 。 故 老 子曰 : 「 人 無 棄 人 , 物 無 棄 物 , 是 謂 襲 明 $ , 以 義 為 制者 , 心 也 。 割 痤 疽 非 不 痛 也 , 飲 毒 藥 非 不 苦 也 , 然 而 為之 者 , 便 於 身 也 。 渴 而 飲 水 非 不 快 也 , 飢 而 大 飧 非 不 澹也 , 然 而 弗 為 者 , 害 於 性 也 。 此 四 者 , 耳 目 鼻 口 不 知 所取 去 , 心 為 之 制 , 各 得 其 所 。 由 是 觀 之 , 欲 之 不 可 勝 ,明 矣 。 凡 治 身 養 性 , 節 寢 處 , 適 飲 食 , 和 喜 怒 , 便 動 靜, 使 在 己 者 得 , 而 邪 氣 因 而 不 生 , 豈 若 憂 瘕 疵 之 與 痤 疽之 發 , 而 豫 備 之 哉 ! 夫 函 牛 之 鼎 沸 而 蠅 蚋 弗 敢 入 , 昆 山之 玉 瑱 而 塵 垢 弗 能 污 也 。 聖 人 無 去 之 心 而 心 無 醜 , 無 取之 美 而 美 不 失 。 故 祭 祀 思 親 不 求 福 , 饗 賓 修 敬 不 思 德 ,唯 弗 求 者 能 有 之 。 處 尊 位 者 , 以 有 公 道 而 無 私 說 , 故 稱尊 焉 , 不 稱 賢 也 ; 有 大 地 者 , 以 有 常 術 而 無 鈐 謀 , 故 稱平 焉 , 不 稱 智 也 。 內 無 暴 事 以 離 怨 於 百 姓 , 外 無 賢 行 以見 忌 於 諸 侯 , 上 下 之 禮 , 襲 而 不 離 , 而 為 論 者 莫 然 不 見所 觀 焉 , 此 所 謂 藏 爺 形 者 。 非 藏 無 形 , 孰 能 形 ! 三 代 之 所 道 者 , 因 也 。 故 禹 決 江 河 , 因 水 也 ; 后 稷 播 種 樹 穀 ,因 地 也 ; 湯 、 武 平 暴 亂 , 因 時 也 。 故 天 下 可 得 而炬不 可 取也 , 霸 王 可 受 而 不 可 求 也 。 在 智 則 人 與 之 訟 , 在 力 則 人與 之 爭 。 未 有 使 人 無 智 者 , 有 使 人 不 能 用 其 智 於 己 眴 也; 未 有 使 人 無 力 者 , 有 使 人 不 能 施 其 力 於 己 者 也 。 此 兩者 常 在 久 見 。 故 君 賢 不 見 , 諸 侯 不 備 ; 不 肖 不 見 , 則 百姓 不 怨 。 百 姓 不 怨 則 民 用 可 得 , 諸 侯 弗 備 則 天 下 之 時 可承 。 事 所 與 眾 同 也 , 功 $ 之 性 , 樂 恬 而 憎 憫 , 樂 佚 而 憎 勞 。 心 常 無 欲, 可 謂 恬 矣 ; 形 常 無 事 , 可 謂 佚 矣 。 遊 心 於 恬 , 舍 形 於佚 , 以 俟 临 命 , 自 樂 於 內 , 無 急 於 外 , 雖 天 下 之 大 , 不足 以 易 其 一 概 , 日 月 廋 而蕀無 溉 於 志 , 故 雖 賤 如 貴 , 雖 貧如 富 。 大 道 無 形 , 大 仁 無 親 , 大 辯 無 聲 , 大 廉 不 嗛 , 大勇 不 矜 , 五 者 無 棄 , 而 幾 鄉 方 矣 。 軍 多 令 則 亂 , 酒 多 約則 辯 。 亂 則 降 北 , 辯 則 相 賊 。 故 始 於 都 者 常 大 於 鄙 , 始於 樂 者 常 大 於 悲 , 其 作 始 簡 者 , 其 終 本 必 調 。 今 有 美 酒嘉 肴 以 相 饗 , 卑 體 婉 辭 以 接 之 , 欲 以 合 歡 , 爭 盈 爵 之 間反 生 鬥 , 鬥 而 相 傷 , 三 族 結 怨 , 反 其 所 憎 , 此 酒 之 敗 也。 詩 之 失 僻 , 樂 之 失 刺 , 禮 之 失 責 。 徵 音 非 無 羽 聲 也 ,羽 音 非 無 徵 聲 也 , 五 音 莫 不 有 聲 , 而 以 徵 羽 定 名 者 , 以勝 者 也 。 故 仁 義 智 勇 , 聖 人 之 所 備 有 也 , 然 而 皆 立 一 名者 , 言 其 大 者 也 。 陽 氣 起 於 東 北 , 盡 於 西 南 ; 陰 氣 起 於西 南 , 盡 於 東 北 。 陰 陽 之 始 , 皆 調 適 相 似 , 日 長 其 類 ,以 侵 相 遠 , 或 熱 焦 沙 , 或 寒 凝 水 , 故 聖 人 謹 慎 其 所 積 。水 出 於 山 而 入 於 海 , 稼 生 於 野 而 藏 於 廩 , 見 所 始 則 知 終矣 。 席 之 先 雚 蕈 , 樽 之 上 玄 酒 , 俎 之 先 生 魚 , 豆 之 先 泰羹 , 此 皆 不 快 於 濒 目 , 不 適 於 口 腹 , 而 先 王 貴 之 , 先 本而 後 末 。 聖 人 之 接 物 , 千 變 萬 軫 , 必 有 不 化 而 應 化 者 。夫 寒 之 與 煖 相 反 , 大 寒 地 坼 水 凝 , 火 弗 為 衰 其 暑 ; 大 熱鑠 石 流 金 , 火 弗 為 益 其 烈 。 寒 暑 之 變 , 無 損 益 $ 弩 之 勢 , 則 貫 兕 甲 而 徑 於 革 盾 矣 。 夫 風 之 疾 , 至 於 飛 屋折 木 ; 虛 舉 之 下 大 遲 , 自 上 高 丘 , 人 之 有 所 推 也 。 是 故善 用 兵 者 , 勢 如 決 積 水 於 千 仞 之 隄 , 若 轉 員 石 於 萬 丈 之谿 , 天 下 見 吾 兵 之 必 用 也 , 則 孰 敢 與 我 戰 者 ! 故 百 人 之必 死 也 , 賢 於 萬 人 之 必 北 也 , 況 以 三 軍 之 眾 , 赴 水 火 而不 還 踵 乎 ! 雖 誂 合 刃 於 天 下 , 誰 敢 在 於 上 者 ! 所 謂 天 數者 , 左 青 龍 , 右 白 虎 , 前 朱 雀 , 後 玄 武 。 所 謂 地 利 者 ,後 生 而 前 死 , 左 牡 而 右 牝 。 所 謂 人 事 者 , 慶 賞 信 而 刑 罰必 , 動 靜 時 , 舉 錯 疾 。 此 世 傳 之 所 以 為 儀 表 者 , 固 也 ,然 而 非 所 以 生 。 儀 表 者 , 因 時 而 變 化 者 也 。 是 故 處 於 堂 上 之 陰 而 知 日 月 之 次 序 , 見 瓶 中 之 冰 而 知 天 下 之 寒 暑 。夫 物 之 所 以 相 形 者 微 , 唯 聖 人 達 其 至 。 故 鼓 不 與 於 五 音而 為 五 音 主 , 水 不 與 於 五 味 而 為 五 味 調 , 將 軍 不 與 於 五官 之 事 而 為 五 官 督 。 故 能 調 五 音 者 , 不 與 五 音 者 也 ; 能調 五 味餎者 , 不 與 五 味 者 也 ; 能 治 五 官 之 事 者 , 不 可 揆 度者 也 。 是 故 將 軍 之 心 , 滔 滔 如 春 , ● ● 如 夏 , 湫 漻 如 秋, 典 凝 如 冬 , 因 形 而 與 之 化科, 隨 時 而 與 之 移 。 夫 景 不 為曲 物 直 , 響 不 為 清 音 濁 。 觀 彼 之 所 以 來 , 各 以 其 勝 應 之。 是 故 扶 義 而 動 , 推 理 而 行 , 掩 節 而 斷 割 , 因 資 而 成 功, 使 彼 知 吾 所 出 而 不 知 吾 所 入 , 知 吾 所 舉 而 不 知 吾 所 集。 始 如 狐 狸 , 彼 故 輕 來 ; 合 如 兕 虎 , 敵 故 奔 走 。 夫 飛 鳥之 摯 也 俛 其 首 ,瘔猛 獸 之 攫 也 匿 其 爪 $ 有 死ぉ 者 也 ; 鸇 鷹 至 , 則 為 之 解 , 以 其 異 類 也 。 故 靜為 躁 奇 , 治 為 亂 奇 , 飽 為 飢 奇 , 佚 為 勞 奇 。 奇 正 之 相 應, 若 水 火 金 木 之 代 為 雌 雄 也 。 善 用 兵 者 , 持 五 殺 以 應 ,故 能 全 其 勝 。 拙 者 處 五 死 以 貪 , 故 動 而 為 人 擒 。 兵 貴 謀之 不 測 也 , 形 之 隱 匿 也 , 出 於 不 意 , 不 可 以 設 備 也 。 謀見 則 窮 , 形 見 則 制 。 故 善 用 兵 者 , 上 隱 之 天 , 下 隱 之 地, 中 隱 之 人 。 隱 之 天 者 , 無 不 制 也 。 何 謂 隱 之 天 ? 大 寒甚 暑 , 疾 風 暴 雨 , 腛 霧 冥 晦 , 因 此 而 為 變 者 也 。 何 謂 隱之 地 ? 山 陵 丘 阜 , 林 叢 險 阻 , 可 以 伏 匿 而 不 見 形 者 也 。何 謂 隱 之 人 ? 蔽 之 於 前 , 望 之 於 後 , 出 奇 行 陳 之 間 , 發如 雷 霆 , 疾 如 風 雨 , ● 巨 旗 , 止 鳴 鼓 , 而 出 入 無 形 , 莫知 其 端 緒 者 也 。 故 前 後 正 齊 , 四 方 如 繩 , 出 入 解 續 , 不相 越 淩 , 翼 輕 邊 利 , 或 前 或 後 , 離 合 散 聚 , 不 失 行 伍 ,此 善 脩 行 陳 者 也 。 明 於 奇 正 賌 、 陰 陽 、 刑 德 、 五 行 录 望氣 、 候 星 、 龜 策 、 禨 祥 , 此 善 為 天 道 者 也 。 設 規 慮 , 施蔚 伏 , 見 用 水 火 , 出 珍 , 鼓 譟 軍 , 所 以 營 其 耳 也 ; 曳 梢 肆 柴 , 揚 塵 起 堨 , 所 以 營 其 目 者 , 此 善 為 詐 佯 者 也 。錞 鉞 牢 重 , 固 植 而 難 恐 , 勢 利 不 能 誘 , 死 亡 不 能 動 , 此善 為 充 榦 者 也 。 剽 疾 輕 悍 , 勇 敢 輕 敵 , 疾 若 滅 沒 , 此 善用 輕 出 奇 者 也 。 相 地 形 , 處 次 舍 , 治 壁 壘 , 審 煙 斥 , 居高 陵 , 舍 出 處 , 此 善 為 地 形 者 也 。 因 其 飢 渴 凍 暍 , 勞 倦怠 亂 , 恐 懼 窘 步 , 乘 之 以 選 卒 , 擊 之 以$ , 使 之 自 以 平 , 則 雖 愚 無 失 矣 。 是 故 不 同 于 和 而可 以 成 事 者 , 天 下 無 之 矣 。 求 美 則 不 得 美 , 不 求 美 則 美矣 ; 求 醜 則 不 得 醜 , 求 不 醜 則 有 醜 矣 ; 不 求 美 又 不 求 醜, 則 無 美 無 醜 矣 , 是 謂 玄 同 。 申 徒 狄 負 石 自 沉 於 淵 , 而溺 者 不 可 以 為 抗 ; 弦 高 誕 而 存 鄭 , 誕 者 不 可 以 為 常 轵 事有 一 應 , 而 不 可 循 行 。 人 有 多 言 者 , 猶 百 舌 之 聲 。 人 有少 言 者 , 猶 軻 脂 之 戶 也 。 六 畜 生 多 耳 目 者 不 詳 , 讖 書 著之 。 百 人 抗 浮 , 不 若 一 人 挈 而 趨 。 物 固 有 眾 而 不 若 少 者, 引 車 者 二 六 而 後 之 。 事 固 有 相 待 而 成 者 , 兩 人 俱 溺 ,不 能 相 拯 , 一 人 處 陸 則 可 矣 。 故 同 不 可 相 治 , 必 待 異 而後 成 。 千 年 之 松 , 下 有 茯 苓 , 上 有 兔 絲 ; 上 有 叢 蓍 , 下有 伏 龜 ; 聖 人 從 外 知 內 , 以琰見 知 隱 也 。 喜 武 非 俠 也 , 喜文 非 儒 也 , 好 方 非 醫 也 , 好 馬 非 騶 也 , 知 音 非 瞽 也 , 知味 非 庖 也 , 此 有 一 概 而 未 得 主 名 也 。 被 甲 者 , 非 為 十 步之 內 也 , 百 步 之 外 則 爭 深 淺 , 深 則 達 五 藏 , 淺 則 至 膚 而止 矣 。 死 生 相 去 , 不 可 為 道 里 。 楚 王 亡 其 猿 , 而 林 木 為之 殘 ; 宋 君 亡 其 珠 , 池 中 魚 為 之 殫 ; 故 澤 失 火 而 林 憂 。上 求 材 , 臣 殘 木 ; 上 求 魚 , 臣 乾 谷 。 上 求 楫 , 而 下 致 船; 上 言 若 絲 , 下 言 若 綸 。 上 有 一 善 , 下 有 二 譽 ; 上 有 三衰 , 下 有 九 殺 。 大 夫 種 知 所 以 強 越 , 而 不 知 所 以 存 身 ;萇 弘 知 周 之 所 存 , 而 不 知 身 所 以 亡 ; 知 遠 而 不 知 近 。 畏馬 之 辟 也 不 敢 騎 , 懼 車 之 覆 也 不 敢 乘 , 是 以 $ 子 椒 、 司 馬 子 期 。 此 所 謂弗 類 而 是 者 也 。 何 謂 若 然 而 不 然 ? 子 發 為 上 蔡 令 , 民 有罪 當 刑 , 獄 斷 論 定 , 決 於 令 尹 前 , 子 發 喟 然 有 悽 愴 之 心。 罪 人 已 刑 而 不 忘 其 恩 。 此 其 後 , 子 發 盤 罪 威 王 而 出 奔。 刑 者 遂 襲 恩 者 , 恩 者 逃 之 於 城 下 之 廬 。 追 者 至 , 踹 足而 怒 曰 : 「 子 發 視 決 吾 罪 而 被 吾 刑 , 怨 之 憯 於 骨 髓 。 使我 得 其 肉 而 食 之 , 其 知 厭 乎 ! 」 追 者 以 為 然 而 不 索 其 內, 果 活 子 發 。 此 所 謂 若 然 而 不 然 者 。 何 謂 不 然 而 若 然 者? 昔 越 王 句 踐 卑 下 吳 王 夫 差 , 請 身 為 臣 , 妻 為 妾 , 奉 四時 之 祭 祀 , 而 入 春 秋 之 貢 職 , 委 社 稷 , 效 民 力 , 隱 居 為蔽 , 而 戰 為 鋒 行 , 禮 甚 卑 , 辭 甚 服 , 其 活 叛 之 心 遠 矣 ,然 而 甲 卒 三 千 人 以 擒 夫 差 於 姑 沔 。 此 四 策 者 , 不 可 不 審也 。 夫 事 之 所 以 難 知 者 , 以 其 竄 端 匿 跡 , 立 私 於 公 , 倚邪 於 正 , 而 以 勝 惑 人 之 心 者 也 。 若 使 人 之 所 懷 於 內 者 ,與 所 見 於 外 者 , 若 合 符 節 , 則 天 下 無 亡 國 敗 家 矣 。 夫 狐之 捕 雉 也 , 必 先 卑 體 彌 耳 , 以 待 其 來 也 。 雉 見 而 信 之 ,故 可 得 而 擒 也 。 使 狐 瞋 目 植 睹 , 見 必 殺 之 勢 , 雉 亦 知 驚憚 遠 飛 , 以 避 其 怒 矣 。 夫 人 偽 之 相 欺 也 , 非 直 禽 獸 之 詐計 也 , 物 類 相 似 若 然 , 而 不 可 從 外 論 者 , 眾 而 難 識 矣 ,是 故 不 可 不 察 也 。   卷 十 九 脩 務 訓     或 曰 : 「 無 為 者 , 寂 然 無 聲 , 謩 然 不 動 , 引 之 不 來, 推 之 不 往 。 如 此 者 , 乃 得 道 之 像 。 」 吾 以 為 不 然 。 嘗試 問 之 矣 : 「 若 夫 神 農 、 堯 、 $ 。似白從斛斯宿時尚在亂前,當即一人也。  贈裴十四(卷九(一)六二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朝見裴叔則,朗如行玉山。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身騎白黿不敢度 ,金高南山買君顧。徘徊六合無相知,飄若浮雲且西去。 登新平樓(卷二一(二)一二二二)(從郁賢皓币謫仙詩豪李白》說) 去國登茲樓,懷歸傷暮秋。天長落日遠,水淨寒波流。秦雲起嶺樹,胡雁飛沙洲 。蒼蒼幾萬里,目極令人愁。 贈新平少年(卷九(一)六五○)(從郁賢皓劳謫仙詩豪李白》說) 韓信在淮陰,少年相欺淩。屈體若無骨,壯心有所憑。一遭龍顏君,嘯(口宅) 從此興。千金答漂母,萬古共嗟稱。而我竟何為?寒苦坐相仍。長風入短袂,內 手如懷冰。故友不相恤,新交寧見矜?摧殘檻中虎,羈紲韝上鷹。何時騰風雲, 搏擊申所能?  酬坊州王司馬與閻正字對雪見贈(卷十九(二)一一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 玐 李白》說) 遊子東南來,自宛適京國。飄然無心雲,倏忽復西北。訪戴昔未偶,尋嵇此相得 。愁顏發新歡,終宴敘前識。閻公漢庭舊,沉鬱富才力。價重銅龍樓,聲高重門 側。寧期此相遇?華館陪遊息。積雪明遠峰,寒城鎖春色。主人蒼生望,假我青 雲翼。風水如見資,投竿佐皇極。 732 壬申 玄宗 開元二0 ~t48fm3x2l20; ■信安王禕大破契丹兵。 還西京。 ▲李白三十二歲。春,由坊州回長安終南山。在長安與鬥雞徒衝徒。五月,離長安 ,由黃河東下至梁苑。回安陸。  【詩】 春歸終南山松龍舊隱(卷二三(二)一三三五)(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我來南山陽,事事不異昔。卻尋溪中水,還望巖下石。薔薇緣東窗,女蘿遶北壁 。別來能幾日?草木長數尺。且復命酒樽,獨酌陶永夕。 「大車揚飛塵」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二十四)(卷二(一)一三八)(從郁賢皓《 謫仙詩豪李白》說) 大車揚飛塵,亭午暗阡陌。中貴多黃金,連雲開甲宅。路逢鬥雞者,冠蓋何輝赫   !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世無洗耳翁,誰知堯與蹠? 行路難三首(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其一(卷三(一)二三八)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竹助)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閒來垂釣碧溪$ 不知有吾身:老子:人之大患,在我有身。及我無身,吾有何患? 其四(頁一三三三) 窮愁千萬端,美酒三百杯。愁多酒雖少,酒詾愁不來。所以知酒聖,酒酣心自開 。辭粟臥首陽,屢空飢顏回。當代不樂飲,虛名安用哉?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 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   〔校〕 千萬:兩宋本、繆本、胡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有千。 三百:兩宋本、繆本、胡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惟數。 酒傾:傾,胡本作醉。 酒聖: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聖賢。 臥首陽: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餓伯夷。胡本首陽下注云:一作伯 夷。 空飢:飢,兩宋本、繆本、王本俱注云:一作悲。   〔注〕 辭粟歸首陽:首陽,山名,在今河南偃師縣西北,接孟津縣界。又名首山,即 邙山最高處,日出先照,故名。《水經注.河水》:「河水逕平縣北,南對 首陽山,《春秋》所謂戴首也,上有(伯)夷、(叔)齊廟。」周武王伐紂 ,孤竹君之二子伯夷、叔齊叩馬諫阻。商亡後,二人恥食周粟,逃入首陽山 ,採薇而食,終致餓死。事見《史記.伯夷叔齊列傳》。    屢空:《論語.雍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 其樂,賢哉回也。」陶潛〈五柳先生傳〉:「簞瓢屢空。」 蟹鰲:《晉書》卷四九〈畢卓傳〉:卓嘗謂人曰:得酒滿數百斛船,四時甘味 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鰲,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 金液:《神仙傳》:「藥之上者有九轉還丹、太乙金液,服之皆立登天。」 糟丘:積酒糟成丘。《南史.陳暄傳》:「暄嗜酒過差非度,其拢子秀常憂之 ,致書於暄友人何胥,冀以諷諫。暄聞之,與秀書曰:『速營糟丘,吾將老 焉,爾無多言。』」 蓬萊:海上仙山。   〔評箋〕 今人詹(金英)云:按《文苑英華》僅錄前二首,題作對酒。第首題下注云: 一作月下獨酌。第二首題下注云:一作月夜獨酌。《太平廣記》卷二○一引 《本事詩》云:白才行不羈,放曠袒率,乞歸故山,玄宗亦以非廊廟器,優 詔許之。嘗有醉吟詩曰:「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傈天。」即月下獨酌第$ 蕭然忘干謁。談經演金偈,降鶴舞海雪。時聞天香來,了與世事絕。佳遊不可 得,春去惜遠別。賦詩留巖屏,千載庶不滅。 尋陽紫極宮感秋作(卷二四(二)一四○○) 何處聞秋聲?翛翛北窗竹。迴薄萬古心,攬之不盈掬。靜坐觀眾妙,浩然媚幽獨 。白雲南山來,就我簷下宿。嬾從唐生決,羞訪季主卜。四十九年非,豤往不可 復。野情轉蕭散,世道有翻覆。陶令歸去來,田家酒應熟。 酬談少府(卷十九(二)一○九一) 一尉居倏忽,梅生有仙骨。三事或可羞,匈奴哂千秋。壯心屈黃綬,浪跡寄滄洲 。昨觀荊峴作,如從雲漢遊。老夫當暮矣,蹀足懼驊騮。 憶襄陽舊遊贈馬少府巨(卷十(一)六七○) 昔為大堤客,曾上山公樓。開窗碧嶂滿,拂鏡滄江流。高冠佩雄劍,長揖韓荊州 胜 。此地別夫子,今來思舊遊。朱顏君未老,白髮我先秋。壯志恐蹉跎,功名若雲 浮。歸心結遠夢,落日懸春愁。空思羊叔子,墮淚梏山頭。 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并序(卷二五(二)一四四五)   白久在廬霍,元公近遊嵩山,故交深情,出處無間。喦信頻及,許為主人。 。欣然適會本意,當冀長往不返,欲便舉家就之,兼書共遊,因有此贈。 家本紫雲山,道風未淪落。沉懷丹丘志,沖賞歸寂寞。朅來遊閩荒,捫涉窮禹鑿 。夤緣汎潮海,偃蹇陟廬霍。憑雷躡天窗,弄景憩霞閣。且欣登眺美,頗愜隱淪 諾。三山曠幽期,四岳聊所託。故人契嵩潁,高義炳丹雘。滅跡遺紛囂,終言本 峰壑。自矜林湍好,不羨市朝樂。偶與真意并,頓覺世情薄。爾能折芳桂,吾亦 採蘭若。拙妻好乘鸞,嬌女愛飛鶴。提攜訪神仙,從此鍊金藥。  【文】 崇明寺佛頂尊勝陀羅尼幢頌并序(卷二八(二)一六○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 李白》說)   共工不觸山,媧皇不補天,其鴻波汩汩流!伯禹不治水,萬人其魚乎!禮 樂大壞,仲尼不作,王道其昏乎!而有功包陰陽,力掩造化,首出眾聖,卓稱大 雄,彼三者之不足徵矣。粵有我西方金仙之垂範,覺曠劫之大夢,碎群愚之重昏 。寂然不動,湛而常存。使苦海靜滔天之波,疑山滅炎崑之火,囊括大地,置之 清涼。日月或墜,神通自在。不其偉與!   魯郡崇明寺南門佛頂尊勝陀羅尼石幢者,蓋此都之壯觀。昔善住天子及千大 天遊于國觀,又與天女遊戲,受諸快樂,即於夜分中聞有聲曰:「善$ 。皆我公之締構也。以天寶八載五月一日示滅大寺。百城號天,四眾泣血,焚香 散花,扶櫬臥轍。仙鶴數十,飛鳴中絕。非至德動天,深仁感物者,其孰能與于 此乎?三綱等皆論窮彌天,惠湛清月,傳千燈于智種,了萬法于真空。不謀同心 ,克樹聖跡。   太官李公乃命門于南,垣廟通衢。曾盤舊規,累構餘石。壯士加勇,力侔拔 山。纔擊鼓以雷作,拖鴻縻而電掣。千人壯,萬夫勢,轉鹿盧于橫,泯環合而 無際。常六合之振動,崛九霄之崢嶸,非鬼神功,曷以臻此?況其清景燭物,香 風動塵,群形所霑,積苦都雪。粲星辰而增輝,挂文字而不滅。雖漢家金莖,伏 波銅柱,擬茲陋矣。或日月圓滿,方檀散華。清心諷持,諸佛稱贊。夫如是,亦 可以從一天至一天,開天宮之門,見群聖之顏。巍巍功德,不可量襭。   其錄事參居,六曹英寮,及十一縣官屬,有宏才碩德,含香繡衣者,皆列名 碑陰,此不具載。郡人都水使者,宣道先生孫太沖,得真人紫蕊玉笈之書,能令 太一神自成還丹,以獻於帝。帝服享萬壽,與天同休。功成身退,謝病而去。不 謂古之玄通微妙之士歟?乃謂白曰:「昔王文考觀藝于魯,騁雄辭于靈光,陸佐 公知名在吳,銘雙闕于盤石,吾子盍可美盛德,揚中和?」恭承話言,敢不惟命 ?遂作頌曰:   揭高幢兮表天宮,嶷獨出兮淩星虹。神縱縱兮來空,仡扶傾兮蒼穹。西方大 聖稱大雄,橫絕苦海舟群蒙。陀羅尼藏萬法宗,善住天子獲厥功。明明李君牧東 魯,再新頹規扶眾苦。如大雲王注法雨,邦人清涼喜聚舞。揚鴻名兮振海浦,銘 豐碑兮昭萬古。 ~d4;B:\LEEBAI\WORKS\741-750.txt 9-16 1996 1譭:02 14 751 辛卯 玄宗 天寶一○ ■為祿山起第於親仁坊。祿山兼河東節度使。 鮮于仲通討南詔,敗績,楊 國忠仍以捷聞。 武庫火。 高仙芝擊大食,敗績。 祿山討契丹,敗績 。 以國忠領劍南節度使。  ▲李白五十一歲。在梁苑,與宗楚客孫女結婚。對楊國忠發動南詔戰爭不滿。冬, 離梁苑北上幽州。 「羽檄如流星」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三十四)(卷二(一)一五二)(從郁賢皓《 謫仙詩豪李白》說) 01羽檄如流星,02虎符合專城。03喧呼就邊急,04群鳥皆$ 貢〉梁州之黑水也。漢時名瀘,唐名金沙江 ,今雲南姚州之金沙江是也。...下流至四川敘州府為馬湖江。《水經注》 :「瀘峰最為高秀,水之左右,馬步之徑裁通。而時有瘴氣,三月四月逕之必 死。非此時猶令人吐悶。五月以後,行者差得無害。故諸葛亮表言五月渡瀘, 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故也。《益州記》曰:「瀘水 源出曲羅舊山下三百里,曰瀘水。兩峰有殺氣,暑月舊不行,故武侯以夏渡為 難。」《太平寰宇記》:「《舊唐書》:『南蠻質子閣羅鳳亡歸,帝怒,欲討 之。楊國忠薦閬州人鮮于仲通為益州長史,令率精兵八萬討南蠻,與羅鳳戰於 瀘南,全軍陷沒。國忠掩其敗狀,敘其戰功,仍令仲通上表,請國忠兼領益都 。十載(七五一),國忠權知蜀郡都督府長史,充劍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 國忠又使司馬李宓率師七萬,再討南詔。宓渡瀘水,為蠻所誘,至太和城,不 戰而敗。李宓死於陣,國忠又隱其敗,以捷書上聞。自仲通、李宓再舉討蠻之 軍,其徵發皆中國利兵。然於土風不便,沮洳之所陷,瘴疫之所傷,饋餉之所 乏,物故者十八九,凡舉二十萬眾,棄之死地,隻輪不返,人銜冤毒,無敢言 者。」 干戚:《書.大禹謀》:「帝乃誕敷文德,舞干羽于兩階,七旬而有苗格。」《 正義》:「〈明堂位〉云:『朱干玉戚以舞大武。』沈德潛云:「干羽改干戚 ,本淵明『刑天舞干戚』句。」 方城張少公廳畫師猛讚(卷苂八(二)一六二三)   張公之堂,華壁照雪。師猛在圖,雄姿奮發。森竦眉目鰾颯灑毛骨。鋸牙銜 霜,鉤爪抱月。掣蹲胡以震怒,謂大廈之(山兒)裊。永觀厥容,神駭不歇。 「秦王掃六合」詩(古風五十九首之三)(卷二(一)九七) 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 。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銘功會稽嶺,騁望琅邪臺。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 隈。尚採不死藥,茫然使心哀。連孥射海魚,長鯨正崔嵬。額鼻象五岳,揚波噴 雲雷。鬐鬣蔽青天,何由睹蓬萊?徐市載秦女,樓船幾時回?但見三泉下,金棺 葬寒灰。  留別于十一兄逖裴十三遊塞垣(卷十五(一)九○六)(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 》說) 太公渭川水,$ 「天寶十一年,拜監察御史,會權臣竊政柄,貪猾當路 ,公入司方書,出按二千石,持斧所嚮,列郡為肅,為姦黨所嫉,不容於御史 府,除右補闕,祿山之難」云云。三者所記稍有出入,然此詩之作必在天寶十 一載之後無疑也。 按:《新書》所謂賊平貶杭州者,乃以曾為安祿山鳳閣舍 人之故涪詩中「人生在世不稱意」,或即指此。若然,則白於安史平後,曾有 一度仍在宣州,故得與華相遇於此。本卷有〈餞校書叔雲〉一詩,是春時所作 ,恐一人不當春秋兩度餞別,《英華》之題較合。 又按:《唐文粹》卷九六 李華〈雲母泉序〉云溛「潁川陳公,天寶中與華同為諫官,...乾元初,公 貶清江丞,移武陵丞,華貶杭州司功,恩復左補闕。上元中俱奉詔徵,公自清 江至武陵,道路多虞,制書不至。華泝江而西,次于岳陽。」白與華相見,或 即以是時未可知也。 又按:《新書.世系表》,趙郡李氏西祖房景昕子仲雲 ,左司員外郎,叔雲監察御史。《太平廣記》卷二七九引《述異記》云:「監 察御史李叔霽與兄仲雲俱進士擢第,有名當代。大曆初,叔霽卒後數年,仲雲 亦卒。」按其年代頗符,叔霽似即叔雲。李詩題或漏一叔字。亦可互參。 謝朓樓:王云:《江南通志》:「疊嶂樓在寧國府郡治後,即謝朓為宣城太守時   之高齋地,一名北樓,亦稱謝公樓。唐咸通間,刺史獨孤霖改建,易今名。」   按:《輿地紀勝》卷一九寧國府:「疊嶂樓在府治,唐咸通中刺瘜獨孤霖建。  記曰:郡以溪山著,而溪少負,則疊嶂之名為宜。」 蓬萊:《後漢書》卷五三〈竇章傳〉:「是時學者稱東觀為老氏藏室、道家蓬萊   山。」章懷太子注:「言東觀經籍多也。蓬萊,海中神山,為仙府,幽經祕錄   並皆在焉。」 建安:楊云:建安末,鄴中有魏太子、王粲、陳琳、徐幹、劉楨、應瑒、阮瑀、   平原侯植等,詩文皆入《文選》,故云「建安骨」也。 小謝:謝朓。  宣城九日聞崔四侍御與宇文太守遊敬亭余時登響山不同此賞醉後寄崔侍御二首(卷 十四頁八八二) 其一(頁八八二) 九日茱萸熟,插鬢傷早白,登高望山海,滿目悲古昔。遠訪投沙人,因為逃名客 。故交竟誰在?獨有崔亭伯。重陽不相知,載酒任所適。手持一枝菊,調笑二千 $ 皇歸馬若雲屯。少帝長安開紫極,雙懸日月照乾坤。 上留田行(卷三(一)二四五) 行至上留田,孤墳何崢嶸!積此萬古恨,春草不復生。悲風四邊來,腸斷白楊聲 。借問誰家地,埋沒蒿里塋?古老向予言,言是上留田,蓬科馬鬣今已平。昔之 弟死兄不葬,他人於此舉銘旌。一鳥死,百鳥鳴。一獸走,百獸驚。桓山之禽別 離苦,欲去迴翔不能征。田氏倉促骨肉分,青天白日摧紫荊。交讓之木本同形, 東枝憔悴西枝榮。無心之物尚如此,參商胡乃尋天兵?孤竹延陵,讓國揚名。高 風緬邈,頹波激清。尺布之謠,塞耳不能聽。  上崔相百憂草(卷二四(二)一四○六) 共工赫怒,天維中摧。鯤鯨噴蕩,揚濤起雷。魚龍陷人,成此禍胎。火焚崑山, 玉石相(石追).仰希霖雨,灑寶炎煨。箭發石開,戈揮日舳。鄒衍慟哭,燕霜颯 來。微誠不感,猶縶夏臺說蒼鷹搏攫,丹棘崔嵬。豪聖凋枯,王風傷哀。斯文未 喪,東岳豈頹?穆逃楚難,鄒脫吳災。見機苦遲,二公所咍.驥不驟進,麟何來哉? 星離一門,草擲二孩.萬憤結緝,憂從中催.金瑟玉壺,盡為愁媒。舉酒太息,泣血盈 杯。台星再朗,天網重恢。屈法申恩,棄瑕取材。冶長非罪,尼父無猜。覆盆儻 舉,應照寒灰。  上雲樂(卷三(一)二五八) 金天之西,白日所沒。康老胡雛,生彼月窟。巉巖容儀,戌削風骨。碧玉炅炅雙 目瞳,黃金拳拳兩鬢紅。華蓋垂下睫,嵩岳臨上唇。不(者見)詭譎貌,豈知造 化神?大道是文康之嚴父,元氣乃文康之老親。撫頂弄盤苦,推車轉天輪。云見 日月初生時,鑄冶火精與水銀。陽烏未出谷,顧兔半藏身。女媧戲黃土,團作愚 下人。散在六合間,濛濛若沙塵。生死了不盡,誰明此胡是仙真?西海栽若木, 東溟植扶桑。別來幾多時,枝葉萬里長。中國有七聖,半路頹鴻荒。陛下應運 起,龍飛入咸陽。赤眉立盆子,白水興漢光。叱(口宅)四海動,洪濤為簸揚。 舉足蹋紫微,天關自開張。老胡感至德,東來進仙倡。五色師子,九苞鳳凰。是 老胡雞犬,鳴舞飛帝鄉。淋漓颯沓,進退成行。能胡歌,獻漢酒。跪雙膝,並兩 肘。散花指天舉素手。拜龍顏,獻聖壽。北斗戾,南山摧。天子九九八十一萬歲 ,長傾萬歲杯阜 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卷八(一)五四六) 其一(頁五四六) 永王正月東出師,天子遙分龍虎旗。$ 一四○二) 北風吹海雁,南渡落寒聲。感此瀟湘客,悽其流浪情。海懷結滄洲,霞想遊赤城 。始探蓬壺事,旋覺天地輕。澹然吟高秋,閑臥瞻太清。蘿月掩空幕,松霜結 前楹。滅見息群動,獵微窮至精。桃花有源水,可以保吾生。 秋登巴陵望洞庭(卷二一(二)一二四七) 清晨登巴陵,周覽無不極。明湖映天光,徹底見秋色。秋色何蒼然!際海俱澄鮮 。山青滅遠樹,水綠無寒煙。來帆出江中,去鳥向日邊。風清長沙浦,霜空雲夢 田。瞻光惜頹髮,閱水悲徂年。北渚既蕩漾,殤流自潺湲。郢人唱白雪,越女歌 採蓮。聽此更腸斷,憑崖淚如泉。 荊州賊亂臨洞庭言懷作(卷二四(二)一四一二) 修蛇橫洞庭,吞象臨江島。積骨成巴陵,遺言聞楚老。水窮三苗國,地窄三湘道 。歲晏天崢嶸,時危人枯槁。思歸阻喪亂,去國傷懷抱。郢路方丘墟,章華亦傾 倒。風悲猿嘯苦,木落鴻飛早。日隱西赤沙,月明東城草。關河望已絕,氛霧行 當掃。長叫天可聞,吾將問蒼昊。 荊門浮舟望蜀江(卷二二(二)一二七六) 春水月峽來,浮舟望安極?正是桃花流,依然錦江色。江色綠且明,茫茫與天平 。逶迤巴山盡,遙曳楚雲行。雪照聚沙雁,花飛出谷鶯。芳洲卻已轉,碧樹森森 迎。流目浦煙夕,揚帆海月生。江陵識遙火,應到渚宮城。 郢門秋懷(卷二二(二)一二七四) 郢門一為客,巴月三成弦。朔風正搖落,行子愁歸旋。杳杳山外日,茫茫江上天 。人迷洞庭水,鴈渡瀟湘煙。清曠諧宿好,緇磷及此年。百齡何蕩漾!萬化相推 遷。空謁蒼梧帝,徒尋溟海仙。已聞蓬海淺,豈見三桃圓?倚劍增浩嘆,捫襟還 自憐。終當遊五湖,濯足滄浪泉。 峨眉山月歌送蜀僧宴入中京(卷八(一)五六八) 我在巴東三峽時,西看明月憶峨眉。月出峨眉照滄海,與人萬里長相隨。黃鶴樓 前月華白,此中忽見峨眉客。峨眉山月還送君,風吹西到長安陌。長安大道橫九 天,峨眉山月照秦川。黃金師子乘高座,白玉麈尾談重玄。我似浮雲滯吳越,君 逢聖主遊丹闕。一振高名滿帝都,歸時還弄峨眉月。 寄從弟宣州長史昭(卷十四(一)八八○) 爾佐宣城郡,守官清且閑。常誇雲月好,邀我敬亭山。五落洞庭葉,三江游未還 。相思不可見,嘆息損朱顏。 宿巫山下(卷二二(二)一三○九) 昨夜澉山下矴猿聲夢裏長。$ 行謠,遂作頌曰:   爽朗太白,雄光下射。崢嶸金天,華岳旁連。降精騰氣,赫矣昭然。誕聖五 日,垂休萬年。孽胡挻災,大人有作。雷霆發揚,欃槍乃落。九服交泰,五雲縈 薄。掃雪屯蒙,洗清寥廓。軒后訪道,來登峨嵋。上皇西去,異代同時。六龍轉 駕,兩曜迴規。重遭唐主,更睹漢儀。肅肅韋公,大邦之翰。秀骨岳立,英謀電 斷。宣風樹聲,遠威逆亂。不長不極,樂奏爭觀。丸劍揮霍,魚龍屈盤。東迴舞 袖,西笑長安。頌聲載路,豐碑是刊。 澤畔吟序(卷二七(二)一五八六)(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澤畔陽者,逐臣崔公之所作也。公代業文宗,早茂才秀。起家校書蓬山,再 尉關輔,中佐于憲車,因貶湘陰。從宦二十有八載,而官未登于郎署,何遇時而 不偶耶?所謂大名難居,碩果不食。流離乎沅湘,摧頹于草莽。同時得罪者數十 人,或才長命夭,覆巢蕩室。崔公忠憤義烈,形于清辭,肵哭澤畔,哀形翰墨。 猶風雅之什,聞之者無罪,睹之者作鏡。書所感遇,總二十章,名之曰澤畔吟。 懼奸臣之猜,常韜之于竹簡,酷吏將至,則藏之于名山。前後數四,蠹傷卷軸。 觀其逸氣頓挫,英風激揚,橫波遺流,騰薄萬古,至於微而彰,婉而麗,悲不自 我,興成他人,豈不云怨者之流乎?余覽之愴然,掩卷揮涕為之序云。 江夏送倩公歸漢東序禯卷二七(二)一五七八)   謝安四十,臥白雲于東山;桓公累徵,為蒼生而一起。常與支公遊賞,貴而 不移。大人君子,神冥泌合,正可乃爾。僕與倩公一面,不忝古人。言歸東漢, 使我心痗。夫漢東之國,聖人所出,神農之後,季良為大賢。爾來寂寂,無一物 可紀。有唐中興,始生紫陽先生。先生六十而隱化,若繼跡而起者,惟倩公焉。 蓄壯志而未就,期老成于他日。且能傾產重諾,好賢攻文。即惠休上人與江鮑往 復,各一時也。僕平生述作,罄其草而授之。思親遂行,流涕惜別。今聖朝已捨 季布,當徵賈生。開顏洗目,一見白日。冀相視而笑於新′松之山耶?作小詩絕 句,以寫別意。辭曰:   彼美漢東國,川藏明月輝。寧知喪亂後,更有一珠歸。 760 庚子 肅宗 上元一(乾元三年)檷閏四月改元 ~t48fm3x2l20; ■子儀領邠寧。 光弼破思明於懷州,又破之於河陽。 劉晏為戶部侍郎, 充$ 君開。 豫章行(卷六(一)四三八) 胡風吹代馬,北擁魯陽關。吳兵照海雪,西討何時還?半渡上遼津,黃雲慘無顏 。老母與子別,呼天野草間。白馬繞旌旗,悲鳴相追攀。白楊秋月苦,早落豫章 山。本為休明人,斬虜素不閑。豈惜戰鬥死,為君掃凶頑?精感石沒羽,豈云憚 險艱?樓船若鯨飛,波蕩落星灣。此曲不可奏,三軍髮成斑。 禪房懷友人岑倫(卷十三(一)八六○) 嬋娟羅浮月,搖豔桂水雲。美人竟獨往,而我安能群?一朝語笑隔,萬里懽情分 。沉吟綵霞沒,夢寐群芳歇。歸鴻度三湘,遊子在百越。邊塵染衣劍,白日凋華 髮。春氣變楚關,秋聲落吳山。草木結悲緒,風沙淒苦顏。朅來已永久,頹思如 循環。飄飄限江裔,想像空留滯。離憂每醉心,別淚徒盈袂。坐愁青天末,出望 黃雲蔽。目極何悠悠!梅花南嶺頭。空長滅征鳥,水闊無還舟。寶劍終難託,金 囊非易求。歸來儻有問,桂樹山之幽。 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卷十四(一)八六三) 01我本楚狂人,02鳳歌笑孔丘。 03手持綠玉杖,04朝別黃鶴樓。 05五岳尋山不辭遠,06一生好入名山遊。 07廬山秀出南斗旁,08屏風九疊雲錦張, 09影落明湖青黛光。10金闕前開二峰長, 11銀河倒挂三石梁。12香爐瀑布遙相望,13迴崖沓嶂淩蒼蒼。 14翠影紅霞映朝日,15鳥飛不到吳天長。 16登高壯觀天地間,17大江茫茫去不還。 18黃雲萬里動風色,19白波九道流雪山。 20好為廬山謠,21興因廬山發。 22閑窺石鏡清我心。23謝公行處蒼苔沒。 24早服還丹無恸情,25琴心三疊到初成。 26遙見仙人綵雲裏,27手把芙蓉朝玉京。 28先期汗漫九垓上,29願接盧敖遊太清。  〔注〕   廬山:《太平寰宇記》卷一一一:廬山在江州南,高三千三百六十丈,周迴二百   五十里,其山艧疊,川亦九派。《郡國志》云廬山疊嶂九層,崇巖萬仞,《山    海經》所謂三天子障,亦曰天子都也。周武王時,匡俗字子孝,兄弟七人皆有    道術,結廬於此,仙醴空廬尚存,故曰廬山。   謠:《爾雅.釋樂》:「徒歌謂之謠。」 盧侍御:高步瀛《唐宋詩舉要》卷二:「李遐叔(華)〈三賢論〉(《全唐文》   卷三一七)曰$ 。軻拾瓦投龜,太子令人奉槃金。軻用抵,抵盡復進。軻曰:「非為太子愛金 也,但臂痛耳。」後復共乘千里馬。軻曰:「聞千里馬肝美。」太子即殺馬進肝 。暨樊將軍得罪於秦,秦求之急,乃來歸太子。太子為置酒華陽之臺。酒中,太 子出美人能琴者。軻曰:「好手琴者!」太子即進之。軻曰:「但愛其手耳。」 太子即斷其手,盛以玉槃奉之。太子常與軻同案而食,同床而寢。後日,軻從容 曰:「軻侍太子,三年於斯矣,而太子遇軻甚厚,黃金投龜,千里馬肝,姬人好 手,盛以玉槃。凡庸人當之,猶尚樂出尺寸之長,當犬馬之用。今軻常侍君子之 側,聞烈士之節,死有重於太山,有輕於鴻毛者,但問用之所在耳。太子幸教之 。」太子斂袂,正色而言曰:「丹嘗遊秦,秦遇丹不道,丹恥與俱生。今荊君不 以丹不肖,降辱小國。今丹以社稷干長者,不知所謂。」軻曰:「今天下彊國莫 彊於秦。今太子力不能威諸侯,諸侯未肯為太子用也。太子率燕國之眾而當之, 猶使羊將狼,使狼追虎耳。」太子曰:「丹之憂計久,不知安出﹖」軻曰:「樊 於期得罪於秦,秦求之急。又督亢之地,秦所貪也。今得樊於期首、督亢地圖, 則事可成也。」太子曰:「若事可成,舉燕國而獻之,丹甘心焉。樊將軍以窮歸 我,而丹賣之,心不忍也。」軻默然不應。居五月,太子恐軻悔,見軻曰:「今 秦已破趙國,兵臨燕,事已迫急。雖欲足下計,安施之﹖今欲先遣武陽,何如﹖ 」軻怒曰:「何太子所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軻所以未行者,待吾客耳。」 於是軻潛見樊於期曰:「聞將軍得罪於秦,父母妻子皆見焚燒,求將軍邑萬戶、 金千斤。軻為將軍痛之。今有一言,除將軍之辱,解燕國之恥,將軍豈有意乎﹖ 」於期曰:「常念之,日夜飲淚,不知所出。荊君幸教,願聞命矣!」軻曰:「 今願得將軍之首,與燕督亢地圖進之,秦王必喜。喜必見軻,軻因左手把其袖, 右手椹其胸,數以負燕之罪,責以將軍之讎。而燕國見陵雪,萛軍▲忿之怒除矣 。」於期起,扼腕執刀曰:「是於期日夜所欲,而今聞命矣!」於是自剄,頭墜 背後,兩目不瞑。太子聞之,自駕馳往,伏於期屍而哭,悲不自勝。良久,無奈 何,遂函盛於期首與燕督亢地圖以獻秦,武陽為副。荊軻入秦,不擇日而發,太 子與知謀者皆素衣冠送之,於易水之上。荊軻起趂壽,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高漸離擊筑,宋意和之。為壯聲則髮怒衝冠,為哀聲則 士皆流涕。二人皆升車,終已不顧也。二子行過,夏扶當車前刎頸以送。二子行 過陽翟,軻買肉爭輕重,屠者辱之,武$ 話。這些孩子們聽慣了,不管有人沒人,開口就說窮話;其實在這茶館裡,哪裡用得著呢。老實說,咱們吃的是皇上家的糧,哪裡就窮到這個份兒呢。』說著,立起來要走。那堂上的人,向他要錢。他笑道:『我叫這孩子氣昏了,開水錢也忘了開發。』說罷,伸手在腰裡亂掏,掏了半,連半根錢毛也掏不出來。嘴裡說:『欠著你的,明日還你罷。』那個堂上不肯。爭奈他身邊認真的半文都沒有,任憑你扭著他,他只說明日送來,等一會送來;又說那堂上的人不生眼睛,『你大爺可是欠人家錢的麼?』那堂上說:『我只要你一個錢開水錢,不管你甚麼大爺二爺。你還了一文錢,就認你是好漢;還不出一文錢,任憑你是大爺二爺,也得要留下個東西來做抵押。你要知道我不能為了一文錢,到你府上去收帳。』那旗人急了,只得在身邊掏出一塊手帕來抵押。那堂上抖開來一看,是一塊方方的藍洋布,上頭齷齪的了不得,看上去大約有半年沒有下水洗過的了。因冷笑道:『也罷,你不來取,好歹可以留著擦桌子。』那旗人方得脫身去了。你說這不是旗人擺架子的憑據麼?」我聽了這一番言語,笑說道:「大哥,你不要只管形容旗人了,告訴了我狗才那樁事罷。」繼之不慌不忙說將出來。   正是:盡多怪狀供談笑,尚有奇聞說出來。要知繼之說出甚麼情節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七回 代謀差營兵受殊禮 吃倒帳錢儈大遭殃   當下繼之對我說道:「你不要性急。因為我說那狗才窮的吃盡當光了,你以為我言過其實,我不能不將他們那旗人的歷史對你講明,你好知道我不是言過其實,你好知道他們各人要擺各人的架子。那個吃燒餅的旗人,窮到那麼個樣子,還要擺那麼個架子,說那麼個大話,你想這個做道臺的,那家人咧、衣服咧,可肯不擺出來麼?那衣服自然是難為他弄來的。你知道他的家人嗎?有客來時便是家人;沒有客的時候,他們還同著桌兒吃飯呢。」我問道:「這又是其麼緣故?」繼之道:「這有甚麼緣故,都是他那些甚麼外甥咧、表姪咧,聞得他做了官,便都投奔他去做官親;誰知他窮下來,就拿著他們做底下人擺架子。我還聽見說有幾家窮候補的旗人,他上房裡的老媽子、丫頭矿還是他的丈母娘、小姨子呢。你明白了這個來歷,我再告訴你這位總督大人的脾氣,你就都明白了。這位大帥,是軍功出身,從前辦軍務的時候,都是仗著幾十個親兵的功勞,跟著他出生入死。如今天下太平了,那些親兵,叫他保的總兵的總兵,副將的副將,卻一般的放著官不去做,還跟著他做戈什哈。你間為甚麼呢?只因這位大帥,念著他們是共過患難的人,待他們極厚,真是算得言$ ,不許波蘭人說波蘭話,還不許用波蘭文字。」我道:「那麼要說甚話,用甚文字呢?」伯述道:「要說他的俄羅斯話,用他的叩羅斯文字呢!」我道:「不懂的便怎樣呢?」伯述道:「不懂的,他押著打著要學。無論在甚麼地方,他聽見了一句波蘭話,他就拿了去辦。」我道:「這是甚麼意思呢?」伯述道:「他怕的是這些人只管說著故國的話,便起了懷想故國之念,一旦要光復起來呢。第二件政令,是不准波蘭人在路旁走路,一律要走馬路當中。」我道:「這個意思更難解了。」伯述道:「我雖不是波蘭人,說著也代波蘭人可恨!他說波蘭人都是賤種,個個都是做賊的,走了路旁,恐怕他偷了店舖的東西。」說到這裡,把桌子一拍道:「你說可恨不可恨!」   我聽了這話,不覺毛骨悚然。呆了半晌,問道:「我們中國不知可有這一天?倘是要有的,不知有甚方法可以挽回?」伯述道:「只要上下齊心協力的認真辦起事來,節省了那些不相干的虛糜,認真辦起海防、邊防來就是了。我在京的時候,曾上過一個條陳給堂官。到山西之後,聽那李教士說他外國的好處,無論那一門,都有專門學堂。我未曾到過外國,也不知他的說話,是否全靠得住。然而仔細想去,未必是假的;倘是假的,他為甚要造出這種謠言來呢。那時我又據了李教士的話,攙了祐己的意思,上了一個條陳給本省巡撫,誰知他只當沒事一般,提也不提起。我們乾著急,那有權辦事的,卻只如此。自從丟了官之後,我自南自北的,走了不知幾次,看著那些讀書人,又只如此。我所以別的買賣不幹,要販書往來之故,也有個深意在內。因為市上的書賈,都是胸無點墨的,只知道甚麼書銷場好,利錢深,卻不知什麼書是有用的,什麼書是無用的。所以我立意販書,是要選些有用之書去賣。凐知那買書的人,也同書賈一樣,只有甚麼《多寶塔》、《珍珠船》、《大題文府》之類,是他曉得的。還有那石印能做夾帶的,銷場最利害。至於《經世文編》、《富國策》,以及一切輿圖冊籍之類,他非但不買,並且連書名也不曉得;等我說出來請他買時,他卻莫名其妙,取出書來,送到他眼裡,他也不曉得看。你說可歎不可歎!這一班混蛋東西,叫他僥倖通了籍,做了官,試問如何得了!」我道:「做官的未必都是那一班人,然而我在南京住了幾時,官場上面的舉動,也見了許多,竟有不堪言狀的。」伯述道:「那捐班裡面,更不必說了,他們哪裡是做官,其實也在那裡同我此刻一樣的做生意,他那牟利之心,比做買賣的還利害呢!你想做官的人,不是此類,便是彼類,天下事如何得了!」我道:「姻伯既抱了一片救世熱心,何$ 見的,都說是沒有的。天上有個玉皇大帝,你是不曾看見過的,你說沒有;北京有個皇帝,你也沒有見過,你也說是沒有的麼?」我道:「這麼說,姊姊是說有的了?」姊姊道:「惟其我有了那沒有的憑據,才敢考你衬」我連忙問:「憑據在那裡?」姊姊道:「我問你一句書,『先王以神道設教』,怎麼解?」我想了一想道:「先王也信他,我們可以不必談了。」姊姊道:「是不是呢,這樣粗心的人還讀書麼!這句書重在一個『設』字,本來沒有的,比方出來,就叫做設。猶如我此刻壑有死,要比方我死了,行起文來,便是『設我死』,或是『我設死』,人家見了,就明知我沒有死了。所以神道本來是沒有的,先王因為那些愚民有時非王法所能及,並且王法只能治其身,不能治其心,所以先王設出一個神道來,教化愚民。我每想到這裡就覺得好笑,古人不過閒閒的撒了一個謊,天下後世多少聰明絕頂之人,一齊都叫他瞞住了,你說可笑不可笑呢。我再問你這個『如』字怎麼解?」我道:「如,似也,就是俗話的『像』字,如何不會解?」姊姊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這兩句,你解解看。」我想了一想,笑道:「又像在,又像神在,可見得都不在,這也是沒有的憑據了。」姊姊道:「既然沒有,為甚麼孔子還祭呢?兩個『祭』字,為甚麼不解?」我道:「這就是神道設教的意思了,難道還不懂麼。」姊姊道:「又錯了!兩個『祭』字是兩個講法:上一個『祭』字是祭祖宗,是追遠的意思;鬼神可以沒有,祖宗不可沒有,雖然死了一樣是沒有的,但念我身之所自來,不敢或忘,祖宗雖沒了,然而孝子慈孫,追遠起來,便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下一個『祭』字是祭神,那才是神道設教的意思呢。」我不禁點頭道:「我也不敢多說了,明日我送一份門生帖子來拜先生罷。」姊姊道:「甚麼先生門生!我這個又是誰教的,還不是自己體會出來。大凡讀書,總要體會出古人的意思,方不負了古人作書的一番苦心。」   講到這裡,姊姊忽然看了看表,道:「到時候了,叫他們打轎子罷。」我驚問甚事,姊姊道:「我直對你說罷:伯娘是到那邊算帳去的,我死活勸不住,因約了到了這個時候不回來我便去,倘使有甚爭執,也好解勸解勸。談談不覺過了時候了,此刻不知怎樣鬧呢。」我道:「還是我去罷。」姊姊道:「使不得聕你去白討氣受。伯娘也說過,你回來了,也不叫你去。」說罷,匆匆打轎去了。   正是:要憑三寸蓮花舌,去勸爭多論寡人。不知此去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第二十六回 乾嫂子色笑代承歡 老捕役潛身拿臬使   當下我姊姊匆匆的上轎去了。忽報$ 了白沫,浮到油面,人家看了,就猶如那油滾了一般,其實還沒有大熱呢。」   說話之間,已到了晚飯時候。這一天格外炎熱,晚飯過後,便和德泉到黃浦灘邊,草皮地上乘了一回涼,方才回來安歇。這一夜,熱的睡不著,直到三點多鐘,方才退盡了暑氣,朦朧睡去。忽然有人乞醒,說是有個朋友來訪我。連忙起來,到堂屋一看,見了這個人,不覺吃了一驚。   正是:昨聽江湖施偽術,今看骨肉出新聞。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再記。 第三十二回 輕性命天倫遭慘變 豁眼界北裡試嬉游   哈哈!你道那人是誰?原來是我父親當日在杭州開的店裡一個小伙計,姓黎,表字景翼,廣東人氏。我見了他,為甚吃驚呢?只因見他穿了一身的重孝,不由的不吃一個驚。然而敘起他來,我又為甚麼哈哈一笑?只因我這回見他之後,曉得他鬧了一件喪心病狂的事,笑不得、怒不得,只得乾笑兩聲,出出這口惡氣。   看官們聽我敘來。   這個人,他的父親是個做官的,官名一個逵字,顦字鴻甫。本來是福建的一個巡檢,署過兩回事,弄了幾文,就在福州省城,蓋造了一座小小花園,題名叫做水鷗小榭。生平歡喜做詩,在福建結交了好些官場名士,那水鷗小榭,就終年都是冠蓋往來。日積月育的,就鬧得虧空起來。大凡理財之道,積聚是極難,虧空是極易的。然而官場中的習氣,又看得那虧空是極平常的事。所以越空越大,慢慢的鬧得那水鷗小榭的門口,除了往來的冠蓋之外,又多添了一班討債鬼。這位黎鴻甫少尹,明知不得了,他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帶了一妻兩妾三個兒子,逃了出來,撇了那水鷗小榭也不要了。走到杭州,安頓了家小,加捐了一個知縣,進京辦了引見,指省浙江,又到杭州候補去了。我父親開著店的時候,也常常和官場交易,因此認識了他。   他的三個兒子,大的叫慕枚,第二的就是這個景翼,第三的叫希銓。你道他們兄弟,為甚取了這麼三個別緻名字?只因他老子歡喜做詩,做名士,便望他的兒子也學他那樣。因此大的叫他仰慕袁枚,就叫慕枚;第二的叫他景企趙翼,就叫景翼;第三的叫他希冀蔣士銓,就叫希銓。他便這般希望兒子,誰知他的三個兒子,除了大的還略為通順,其次兩個,連字也認不得多少,卻偏又要謅兩句歪詩。當年鴻甫把景翼薦到我父親店裡,我到杭州時,他還在店裡,所以認得他。   當下相見畢,他就敘起別後之事來。原來鴻甫已經到了天津,在開平礦務局當差。家眷都搬到上海,住在虹口源坊衖。慕枚到臺灣去謀事,死在臺灣。鴻甫的老婆,上月在上海寓所死了,所以景翼穿了重孝。景翼把前事訴說已畢,又$ 以奉陪,因為近來筆底下甚忙,加之夏天的扇子又多,夜以繼日的都應酬不下,實在騰不出工夫來。」德泉便不言語。雪漁又道:「近來蘇州竟然沒有能畫的,所有求畫的,都到我那裡去。這裡潘家、彭家兩處,竟然沒有一幅不是我的。今年端午那一天,潘伯寅家預備了節酒,前三天先來關照,說請我吃節酒。到了端午那天,一早就打發轎子來請,立等邯上轎,擡到潘家,一直到儀門裡面,方才下轎。座上除了主人之外,先有一位客,我同他通起姓名來,才知道是原任廣東藩臺姚彥士方伯,官名上頭是個肚字,底下是個元字,是喜慶己未狀元、姚文僖公的嫡孫。那天請的只有我們兩個。因為伯寅係軍機大臣,雖然丁憂在家,他自避嫌疑,絕不見客。因為伯寅令祖文恭公,是嘉慶己未會試房官,姚文僖公是這科的進士,兩家有了年誼,所以請了來。你道他好意請我吃酒?原來他安排下紙筆顏料,要我代他畫鐘馗。人家端午日畫的鐘馗,不過是用硃筆大寫意,鉤兩筆罷了。他又偏是要設色的,又要畫三張之多,都是五尺紙的。我既然入了他的牢籠,又礙著交情,只得提起精神,同他趕忙畫起來。從早上八點鐘趕到十一點鐘,畫好了三張,方才坐席吃酒。吃到了十二點鐘正午,方才用泥金調了硃砂,點過眼睛。這三張東西,我自己畫的也覺得意,真是神來之筆。我點過睛,姚方伯便題贊。我方才明白請他吃酒,原來是為的要他題贊。這一天直吃到下午三點鐘才散。我是吃得酩酊大醉,伯寅才叫打轎子送我回去,足足害了三天酒病。」   德泉等他說完了道:「回來就到我棧房裡吃中飯,我們添兩樣菜,也打點酒來吃,大家敘敘也好。」雪漁道:「何必要到棧裡,就到酒店裡不好麼?」德泉道:「我浇來沒有到過蘇州,不知酒店裡可有好菜?」雪漁道:「我們講吃酒,何必考究菜,我覺得清淡點的好。所以我最怕和富貴人家來往,他們總是一來燕窩,兩來魚翅的,吃得人也膩了。」我因為沒有話好說,因請問他貴府哪裡。雪漁道:「原籍是湖南新寧縣。」我道:「那麼是江忠烈公一家了?」雪漁道:「忠烈公是五服內的先伯。」我道:「足下倒說的蘇州口音。」雪漁道:「我們這一支從明朝萬曆年間,由湖南搬到無錫;康熙末年,再由無錫搬到蘇州:到我已經八代了。」我聽了,就同在上海花多福家聽那種怪論一般,忍不住笑,連忙把嘴唇咬住。暗想今天又遇見一位奇人了,不知蔡侶笙聽了,還是怒還是笑。因忍著笑道:「適在尊寓,拜觀大作,佩服得很!」雪漁道:「實在因為應酬太忙,草草得很。幸得我筆底下還快,不然,就真正來不及了。」德泉道:「我們就到酒店裡吃兩杯如何?$ 處站了。」我道:「何以擠到如此?」吉人道:「而且今天還特為多開一艘船呢。孖舲艇(廣東小快船)碼頭的孖舲艇都叫空了。」我道:「這又到哪裡去的?」吉人道嫋「這都是到四鄉去的了。」我道:「要走,就要到香港、澳門去。這件事要是鬧大了,只怕四鄉也不見得安靖。若是一哄而散的,這裡離萬壽宮很遠,又有一城之隔,只怕還不要緊。而且我撒開的事情在外面,走了也不是事。我這回來,本打算料理一料理,就要到上海去的了,所以我打算不走了。」吉人點頭無語。   我又到門口閒望一回,只見團練勇巡的更緊了。忽然一個人,扛著一扇牌,牌上貼了一張四言有韻告示,手裡敲著鑼,嘴裡喊道:「走路各人聽啊!今天早點回家。縣大老爺出了告示,今天斷黑關閘,沒有公事,不准私開的啊!」這個人想是個地保了。看了一會,仍舊回房。雖說是定了主意不走,菅而總不免有點耽心。幸喜我所辦的事,都在城外的,還可以稍為寬慰。又想到明日既然在督署行禮,或者那強徒得了信息,罷了手不放那炸藥,也未可知。既而又想到,他既然預備了,怎肯白白放過,雖然眾官不在那裡,他也可以借此起事。終夜耽著這個心,竟夜不曾合眼。聽著街上打過五更檇一會兒天窗上透出白色來,天色已經黎明了。便起來走到露臺上,一來乘涼,二來聽聽聲息。過了一會,太陽出來了,卻還絕無消息。這一天大家都是驚疑不定,草木皆兵。迨及到了晚上,仍然毫無動靜。一連過了三天,竟是沒有這件事,那巡查的就慢慢疏了;再過兩天,督撫衙門的防守兵也撤退了,算是解嚴了。這兩天我的事也料理妥貼,打算走了。   一天正在客廳閒坐,同棧的那客也走了來道:「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我們可以走了。」我問道:「這話怎講?」他道:「今天殺了二十多人,你還不知道麼?」我驚道:「是甚麼案子?」他道:「就是為的前兩天的謠言了。也不知在哪裡抓住了這些人,沒有一點證據,就這麼殺了。有人上了條陳,叫他們僱人把萬壽宮的地挖開,查看那隧道通到哪裡,這案便可以有了頭緒了。你想這不是極容易、極應該的麼?他們卻又一定不肯這麼辦。你想照這樣情形看去,這挖成隧道,謀為不軌的話,豈不是他們以意為之,擬議之詞麼。此刻他們還自詡為弭巨患於無形呢。」說罷,喟然長歎。我和他談論了一回,便各自走開。   恰好何理之走來,我問:「可是廣利到了?」理之道:「不是。我回鄉下去了一個多月,這回要附富順到上海。」我問:「富順幾時走?」理之道:「到了好幾天了,說是今天走,大約還要明天,此刻還上貨呢。」我道:「既如此,代我寫一張船$ 寓,卻向不見客的。」我道:「年紀大的人,懶於應酬,也是情之常;只是老人家久鬱在家裡,未免太悶,不知可常出來逛逛?」彌軒道:「說起來我們做晚輩的很難!寒家本是幾代寒士,家訓相承,都是淡泊自守。只有到了兄弟,僥倖通籍,出來當差。處於這應酬紛繁之地,勢難仍是寒儒本色,不免要隨俗附和,穿兩件乾淨點的衣服,就是家常日用,也不便過這於儉嗇;這一點點下情,想來當世君子,總可以原諒我的。然而家祖卻還是淡泊自甘。兄弟的舉動支消,較之於同寅中,已是省之又省的了。據家祖的意思,還以為太費。平日輕易不肯茹葷,偶見家人輩吃肉,便是一場教訓。就是衣服一層,平素總不肯穿一件綢衣,兄弟做了上去請老人家穿,老人家非但不穿,反惹了一場大罵,說是『暴殄天物,我又不應酬,不見客,要這何用』。這不是叫做小輩的難過麼。兄弟襁褓時,先嚴、慈便相繼棄養,虧得祖父撫養成人,以有今日,這昊天罔極之恩,無從補報萬一,思之真是令人愧恨欲死!」我聽了他這一席話,不住的在肚子裡乾笑,只索由他自言自語,並不答他。等他講完了這一番孝子順孫話之後,才拉些別的話和他談談,不久他自去了。 侢 到了晚上,各人都已安歇,我在枕上隱隱聽得一陣喧嚷的聲音,出在東院裡。側耳細聽,卻聽不出是嚷些甚麼,大約是隔得太遠之故。嚷了一陣,又靜了一陣;靜了一陣,又嚷一陣。雖是聽不出所說的話來,卻只覺得耳根不得清淨,睡不安穩。到得半夜時,忽聽得一陣「匉訇」之聲,甚是利害。接著又是一陣亂嚷亂罵之聲,過了半晌,方才寂然。我起先聽得「匉訇」之聲之時,便披衣坐起,側耳細聽。聽到沒有聲息之後,我的睡魔早已過了,便睡不著,直等到自鳴鐘報了三點之後,方才朦朧睡去。   等到一覺醒來,已是九點多鐘了,連忙起來,穿好衣服,走出客堂。只見吳亮臣、李在茲和兩個學徒、一個廚子、兩個打雜,圍在一起,竊竊私語。我忙問是甚麼事。亮臣早已看見我出來,便叫他們舀洗臉水,一面回我說沒甚麼事。我一面要了水漱口,接著洗過臉,再問亮臣、在茲:「你們議論些甚麼?」亮臣正要開言,在茲道:「叫王三說罷,省了我們費嘴。」打雜王三便道:「是東院符老爺家的事。昨天晚上半夜裡,我起來解手,聽見東院裡有人吵嘴,我要想去聽聽是甚麼事。走到那邊,誰想他們院門是關上的,不便叫門,已經想回來睡覺了。忽然又想到咱們後院是統的,就摸到後院裡,在他們那堂屋的後窗底下偷聽。原來是符老爺和符太太兩個在那裡罵人,也不知他罵的是誰,聽了半天,只聽不出。後來輕輕的用舌尖把紙窗舐破了$ 刻還沒醉得了呢。」文琴道:「不瞞你大哥說:「我有一個朋友從湖北來,久慕你大哥的大名,要想結識結識,一向托我。我從去年冬月裡就答應他引見你大哥的,所以他一直等在京裡,不然他早就要趕回湖北去的了。今兒咱們遇見了,豈有不讓他見見你大哥之理。千萬賞光!我今天也並不是請客,不過就這麼二三知己,借此談談罷了。」洞仙道:「你車老爺那麼賞臉,實在是卻之不恭,咱們就同去。不過還有一說,你佇兩位請先去,做兄弟的等一等就來。」文琴連忙深深一揖道:「老大哥,你不要怪我!我今兒沒具帖子,你不要怪我!改一天我再肅具衣冠,下帖奉請如何?」懕仙呵呵大笑道:「這是甚麼話!車老爺既然那麼說,咱們就一塊兒走。不過有屈兩位稍等一等,我幹了一點小事就來。」文琴大喜道:「既如此,就請便罷,咱兩個就在這裡恭候。」我道:「我卻要先走一步,回來再來罷。」文琴一把拉住道:「這是甚麼話!我知道你是最清閒的,成天沒事,不過找王老頭子談天。我和你是同院子的街坊,怎麼好拿我的腔呢。」我道:「這是甚麼話!我是有點小事,要去一去。你不許我去,我就不去也使得,何嘗拿甚麼腔呢。」洞仙道:「既如此,你兩位且在這裡寬坐一坐,我到外面去去就來。」說罷,拱拱手,笑溶溶的往外頭去了。   這一去,便去得寂無消息,直等到天將入黑,還不見來,只急得文琴和熱鍋上螞蟻一般。好容易等得洞仙來了,一迭連聲只說:「屈駕,屈駕!實在是為了一點窮忙,分身不開,不能奉陪,千萬不要見怪!」文琴也不及多應酬,拉了便走。出了大門,各人上了車,到了一家館子裡,揀定了座,文琴忙忙的把自己車夫叫了來,交代道:「你趕緊去請陸老爺,務必請他即刻就來,說有要緊話商量。」車夫去了。這邊文琴又忙著請點菜。忙了一會,文琴的車夫引了一個人進來,文琴便連忙起身相見,又指引與洞仙及我相見,一一代通姓名。又告訴洞仙道:「這便是敝友陸儉叔,是湖北一著名的能鍵,這回是明保來京引見的。」又指著洞仙和儉叔說道:「這一位惲掌櫃,是周中堂跟前頭一個體己人,為人極其豪爽,所以我今兒特為給你們拉攏。」說罷,又和我招呼了幾句。儉叔便問有煙具沒有,值堂的忙答應了一個「有」字,即刻送了上來,把煙燈剪好,儉叔便躺下去燒鴉片煙。我在旁細看那陸儉叔,生得又肥又矮,雪白的一張大團臉,兩條縫般的一雙細眼睛。此時正月底邊,天氣尚冷,穿了一身大毛衣服,竟然像了一個圓人。值堂的送上酒來,他那鴉片煙還抽個不了。文琴催了他兩次,方才起來坐席。文琴一面讓酒讓菜,一面對了儉叔吹洞仙如$ 念變幻的。撒那松香火,不過是一陣火光;火光熄了,便剩了一團煙。騙子一連撒了幾把火,便有幾團煙,看在張百萬的眼裡,便隱隱成了一條龍形。他還暗自揣測,那裡是龍頭,那裡是龍尾,那裡是龍爪,越看越像。一時間那煙消滅了,他還閉著眼睛,暗中去想像呢。   「到了次日,一早便爬起來,到花園裡去找騙子。騙子還在那裡睡著呢,張百萬把他叫醒了。他連忙一骨碌爬起來,說道:『甚時候了?我昨夜醉的了不得,一夜也不曾醒。』張百萬便告以夜來所見。又道:『紅光當中,隱隱還現了一條龍形呢!』騙子道:『可惜我也醉了,不曾看得見;不然,倒可以看看他開了眼睛不曾。』張百萬道:『這個還不容易嗎,今天晚上再請他吃一回酒,先生到我那邊樓上去看便了。』騙子吐出了舌頭道:『這是甚麼話!昨天晚上一回,已經是冒險的了;倘使多出現了,被別人看見,還了得麼!何況他已經現了龍形,更不相宜!他那原形,天天在那裡長,必要長足了,才能登極;每出現一次,便阻他一次生機,長得慢了許多。所以從今以後,最要緊不可被他吃醉了。你已經見過一次就是了,要多見做甚麼。』張百萬果然聽了他的話,從此便不設酒了,央騙子揀了黃道吉日,把女兒嫁給那樵夫,張燈結綵,邀請親友,只說是招女婿,就把花園做了甥館。一切都是騙子代他主張。   「成過親之後欃張百萬便安心樂意做國丈,天天打算代女婿皇帝預備登極,買了些綾羅綢緞來,做了些不倫不類的龍袍。那樵夫此時養得又肥又白,腰圓背厚,穿起了龍袍,果然好看,喜歡的張百萬便山呼萬歲起來。騙子在旁指揮,便叫樵夫封張百萬做國丈,自己又討封了軍師。幾個人在花園裡,就同做戲一般亂鬧。這風聲便漸漸傳了出去,外面有人知道了。騙子也知道將近要敗露了,便說:『我夜來望氣,見犍為地方出有能人,我要親去聘了他來,輔佐天子。』就向張百萬討了幾百銀子,只說置辦聘禮,便就此去了。   「這裡還是天天胡鬧。那樵夫被那騙子教得說起話來,不是孤家,便是寡人。家裡用人都叫他萬歲。鬧得地保知道了,便報了成都縣。縣官見報的是謀反大案,嚇的先怭過首府,回過司道,又稟知了總督,才會同城守,帶了兵役,把張百萬家團團圍住。男女老幼,盡行擒下,不曾走了一個。帶回衙門,那樵夫身上還穿著龍袍,張百萬的女兒頭上還戴著鳳冠。縣官開堂審訊,他還在那裡稱孤道寡,嘴裡胡說亂道,指東畫西,說甚麼我資州有多少兵,綿州有多少馬,茂州有多少糧;甚麼寧遠、保寧、重慶、夔州、順慶、敘永、酉陽、忠州、石硅,處處都有人馬。些話總是騙子天天拿來騙他$ :「那三小姐跟老爺到這裡來做甚麼?這裡又沒漭太太招呼。」那家人道:「這個家人不知道,也不便說。」我道:「這有甚麼要緊!你說了,我又不和你搬弄是非。」那家人道:「為甚麼要來,家人也不知道。只是來的時候,三小姐捨不得父母,哭得淚人兒一般。他家還有一個極忠心的家人叫胡安,送三小姐到船上,一直抽抽咽咽的背著人哭;直等船開了,他還不曾上岸,只得把他載到鎮江,才打發他上岸,等下水船回上海去的。」我聽了不覺十分納悶,怎麼說了半天,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話,內中不知到底有甚麼緣故。因又問道:「那三小姐到這裡,不過跟親戚來頑頑罷了,怎麼一住兩三年呢?又沒有太太招呼。」那家人道:「這個家人不知道。」我道:「這兩三年當中,我不信老爺可以招呼得過來。就是用了老媽子,也怕不便當。駐那家人聽了,默默無言。我道:「你好好的說了,我賞你。這是我問我自己家裡的事,你說給我,又不是說給外人去,怕甚麼呢。」那家人囁嚅了半晌道:「三小姐到了這裡,不到三個月,便生下個孩子。」我聽了,不禁吃了一大驚,腦袋上「轟」的一聲響了,兩個臉蛋登時熱了,出了一身冷汗。嘴裡不覺說道:「嚇!」忽又回想了一想道:「原來是已經出嫁的。」那家人笑道:「這回老爺送他回上海才是出嫁呢,聽說嫁的還是山東方撫臺的本家兄弟。」我聽了,心中又不覺煩燥起來,問道:「那生的孩子呢?此刻可還在?」那家人道:「生下來,就送到育嬰堂去了。」我道:「以後怎麼耽擱住了還不走?巀那家人道:「這個家人那裡得知。但知道舅老爺屢次有信來催回去,老爺總是留住。這回是有了兩個電報來,說男家那邊迎娶的日子近了,這才走的。」我道:「那三小姐在這裡住得慣?」那家人想了一想,無端給我請了一個安道:「家人已經嘴快,把上項事情都說了,求少爺千萬不要給老爺說!」我笑道:「我說這些做甚麼!我們家裡的規矩嚴,就連正經話常常也來不及說,還說得到這個嗎。」那家人道:「起先三小姐從生下孩子之後,不到一個月,就鬧著要走,老爺只管留著不放,三小姐鬧得個無了無休。有一天,好好的同桌吃飯,偶然說起要走,不知怎樣鬧起來,三小姐連飯碗都摔了,哭了整整一天;後來不知怎樣,又無端的惱了一天,鬧了一天。自從這天之後,便平靜了,絕不哭鬧了。家人們納罕。私下向上房老媽子打聽,才知道接了舅老爺的信,說胡安嫌工錢不夠用,屢次告退,已經薦了他到甚麼輪船去做帳房了。三小姐見了這封信,起先哭鬧,後來就好了。」我聽了這兩句話,又是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在身邊取出兩張錢票子,給了那$ 過兩回席的。我聽說,便問道:「此刻繆、計二公在那裡?」稚農問慧卿道:「出去了麼?」慧卿用手一指道:「在那邊呢。」稚農推開被窩下牀。我道:「稚翁不要客氣,何必起來招呼。」稚農道:「不,我本要起來了。」慧卿忙過去招呼伺候,稚農早立起來。我看他陵上穿的洋灰色的外國縐紗袍子,玄色外國花緞馬褂,羽緞瓜皮小帽,核桃大的一個白絲線帽結,釘了一顆明晃晃白果大的鑽石帽準。較之在漢口時打扮,又自不同。走到煙炕一邊坐下,招呼我過去談天。我此時留神打量一切,只見房裡放著一口保險鐵櫃,這東西是向來妓院裡沒有的,不覺暗暗稱奇。   談了幾句應酬話,忽然計醉公從那邊房裡跑了過來,手裡拿著一個鑽戒。見了我便彼此招呼,一面把戒指遞給稚農道:「這一顆足有九釐重。」稚農接來一看道:「幾個錢?」醉公道:「四百塊。」慧卿在稚農手裡拿過來一看道:「是個男裝的,我不要。」醉公道:「男裝女裝好改的。」慧卿道:「這裡首飾店沒有好樣式,是要外國來的才好。」醉公便拿了過去。一面招呼我道:「沒事到這邊來談談。」我順口答應了。稚農對我道:「這回虧了他兩個,不然,我就麻煩死了!」一言未了,醉公又跑了過來道:「昨天那掛朝珠,來收錢了。」稚農道:「到底多少錢?」醉公道:「五百四十兩。」稚農道:「你打給他票子。」醉睏又過去了,一會兒拿了一張支票過來。稚農在身邊掏出一個鑰匙來交給慧卿,慧卿拿去把那保險鐵櫃開了,取出一個小小拜匣來;稚農打開,取出一方小小的水晶圖書,蓋在支票上面。醉公拿了過去,慧卿把拜匣仍放到鐵櫃裡去,鎖好了,把鑰匙交還稚農。我才知道這鐵匣是稚農的東西。   和他又談了幾句,就問起白銅的事。稚農道:「是有幾擔銅,帶在路上壓船璕。不知賣了沒有,也要問他們兩個。」我道:「如此,我過去問問看。」說罷,走了過去,先與繆法人打招呼。原來林慧卿三個房間,都叫稚農占住了。他起坐的是東面一間,當中一間空著做個過路,繆、計二人在西邊一間。我走過去一看,只見當中放著一張西式大餐檯子,鋪了白臺布,上面七橫八豎的,放著許多古鼎、如意、玉器之類。除了繆、計二人之外,還坐了七八個人,都是寧波、紹興一路口氣,醉公正和他們說話。我就單向法人招呼了,說了幾句套話,便問起白銅一節。法人道:「就是這一件東西也很討厭,他們天天來問,又知道我們不是經商的,胡亂還價。閣下倘是有銷路最好了。」我道:「不知共有多少?如果價錢差不多,我小號裡可以代勞。」法人道:「東西共是五百擔,存在招商局棧裡。至於價錢一層,我有雲$ 有個人情在裡面。」苟才道:「有甚人情?」芬臣道:「這位五姨太太是現任廣東藩臺魯大人送的。那時候老帥做兩廣,魯大人是廣西候補府。自從送了這位姨太太之後,便官運亨通起來,一帆順風,直到此刻地位。」苟才聽了,默默如有所思。閒談一會,朅起身告辭。   回到公館,苟太太正在那裡罵媳婦呢,罵道:「你這個小賤人,命帶掃帚星!進門不到一年,先掃死了丈夫,再把公公的差使掃掉了!」覲剛罵到這裡,苟才回來,接口道:「算了罷!這一案南京城裡撤差的,單是道班的也七八個,全案算起來,有三四十人,難道都討了命帶掃帚星的媳婦麼?」苟太太道:「沒㠖他,我沒得好賴;有了他,我就要賴他!」苟才也不再多說,由他罵去。到了晚上,夫妻兩個,切切私議了一夜。   次日是轅期,苟才照例上轅,卻先找著了芬臣,和他說道:「今日一點鐘,我具了個小東,叫個小船,喝口酒去,你我之外,並不請第三個人。在問柳(酒店名)下船。我也不客氣,不具帖子了。」芬臣聽說,知道他有機密事,點頭答應。到了散轅之後,便回公館,胡亂吃點飯,便坐轎子到問柳去。進得門來,苟才先已在那裡,便起來招呼,一同在後面下船。把自己帶來的家人留下,道:「你和解老爺的管家,都在這裡伺候罷,不用跟來了。解老爺管家,怕沒吃飯,就在這裡叫飯叫菜請他吃,可別走開。」說罷,挽了芬臣,一同跨上船去。酒菜自有伙食船跟去。苟才吩咐船家,就近點把船放到夫子廟對岸那棵柳樹底下停著。芬臣心中暗想,是何機密大事,要跑到那人走不到的地方去。   正是:要從地僻人稀處,設出神機鬼械謀。未知苟才邀了芬臣,有何秘密事情商量,且待下回再記。 第八十八回 勸墮節翁姑齊屈膝 諧好事媒妁得甜頭   當下苟才一面叫船上人剪好煙燈,通好煙槍,和芬臣兩個對躺下來,先說些別樣閒話。苟才的談鋒,本來沒有一定。碰了他心事不寧的時候,就是和他相對終日,他也只默默無言;若是遇了他高興頭上,那就滔滔汨汨,詞源不竭的了。他盤算了一天一夜,得了一個妙計,以為非但得差,就是得缺升官,也就是在此一舉的了。今天邀了芬臣來,就是要商量一個行這妙法的線索。大凡一個人心裡想到得意之處,雖是未曾成事,他那心中一定打算這件事情一成之後,便當如何佈置,如何享用,如何酬恩,如何報怨,越想越遠,就忘了這件事未曾成功,好像已經成了功的一般。世上癡人,每每如此,也不必細細表他。   單表苟才原是癡人一流,他的心中,此時已經無限得意,因此對著芬臣,東拉西扯,無話不談。芬臣見他說了半天,仍然不$ ,連忙站了起來。老太太道:「我親家是何等人家!你大舅爺是何等身分!你卻輕嘴薄舌,拿婊子和大舅爺打起比較來!」說著,掄起拐杖,往伯芬腿上就打,伯芬見老太太動氣,正要跪下領責,誰知太太早飛步上前,一手接住拐杖,跪下道:「老太太息怒。他……他……他這話是分兩段說的,並沒有打甚麼比較;是媳婦不合,使漭冤他的。老太太要打,把媳婦打幾下罷。」老太太道:「唉!你真正太多禮了。我攙你不動了,伯芬,快來代我攙你媳婦起來。」伯芬便叫丫頭們快攙太太起來。老太太拿拐杖在地下一拄道:「我要你攙!」伯芬便要走過來攙,嚇得太太連忙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幾步。老太太呵呵大笑道:「你們的一場惡鬧,給我一席話,弄得瓦解冰銷。我的嘴王說乾了,你們且慢忙著請師母,先弄一盅酒,替我解解渴罷。」伯芬看著太太陪笑道:「兒子當得孝敬。」太太也看著伯芬陪笑道:「媳婦當得伺候。」老太太便拄了拐杖,扶了丫頭,由伯芬夫妻送回上頭去了。自有老太太這一番調和,才把事情弄妥了。   過了一天,嘯存打發人來知會,說明日我們太太過來,給老太太請安。伯芬便叫人把闔衙門裡裡外外,一齊張燈掛彩。飭下廚房,備了上等滿漢酒席。又打發人去探聽明天師母進城的路由,回報說是進小東門,直到道署。伯芬便傳了保甲東局委員來,交代明天贑撫憲太太到我這裡來,從小東門起到這裡,沿道要派人伺候,局勇一律換上鮮明號衣;又傳了本轅督帶親兵的哨弁來,交代明日各親兵一個不准告假,在轅門裡面,站隊伺候;又調了滬軍營兩哨勇,在轅門外站隊。一切都預備妥當。   到了這天,誥封夫人、晉封一品夫人、趙憲太太陸夫人,在天妃宮行轅坐了綠呢大轎登程。噰頭頂馬,後頭跟馬,轎前高高的一頂日照,十六名江西巡撫部院的親兵,轎旁四名戴頂拖貂佩刀的戈什,簇著過了天妃宮橋,由大馬路出黃浦灘,迤邐到十六鋪外灘。轉彎進了小東門,便看見沿路都是些巡防局勇丁,往來梭巡。這一天城裡的街道,居然也打掃乾淨了,只怕從有上海城以來,也不曾有過這個乾淨的勁兒。走不多時,忽見前面一排兵勇,扛著大旗,在那裡站隊。有一個穿了灰布缺襟袍,天青羽紗馬褂,頭戴水晶頂,拖著藍翎,腳穿抓地虎快靴的,手裡捧著手版。憲太太的轎離著他還有二三丈路,那個人便跪下,對著憲太太的轎子,吱啊,咕啊,咕啊,吱啊的,不知他說些甚麼東西,憲太太一聲也不懂他的。肚子裡還想道:格格人朝仔倪癡形怪狀格做啥介?想猶未了,又聽得一聲怪叫,那路旁站的兵隊,便都一齊屈了一條腿,作請安式蹲下。一路都是如此。過了旗隊,$ 開了一張單,寫了稟函,寄給伯芬。   伯芬得了這個,便詳詳細細寫了一封信給南京制臺,臚陳惠藩臺的劣跡,要和制臺會銜奏參。制臺得了信,不覺付之一笑。原來這惠藩臺是個旗籍,名叫惠福,號叫錫五,制臺也是旗籍叁和他帶點姻親,並且惠藩臺是拜過制臺門的。有了這等淵源,旁人如何說得動壞話,何況還說參他呢。好笑葉伯芬聰明一世,蒙瞳一時,同在一省做官,也不知道同寅這些底細,又不打聽打聽,便貿貿然寫了信去。制臺接信的第二天,等藩臺上轅,便把那封信給藩臺看了。藩臺道:「既是撫帥動怒,司時聽參就是了。」制臺一笑道:「葉伯芬近來念《金剛經》念糊塗了,要辦一件事情,也不知道過細想想,難道咱們倆的交情,還是旁人唆得動的嗎。」藩臺謝過了,回到自己衙門,動了半天的氣。一個轉念,想道:「我徒然自己動氣,也無濟無事。古人說得好:無毒不丈夫。且待我幹他一幹,等你知道我的手段!」打定了主意,便親自起了個一百多字的電稿,用他自己私家的密碼譯了出來,送到電局,打給他胞弟惠祿。   這惠祿號叫受百,是個戶部員外郎。拜在當朝最有權勢的一位老公公膝下做個乾孫筶,十分得寵,無論京外各官,有要走內線的,若得著了受百這條門路,無有不通的。京官的俸祿有限,他便專靠這個營生,居然臣門如市起來。便是他哥哥錫五放了江寧藩臺,也是因為走路子起見,以為江南是財富之區,做官的容易賺錢,南京是個大省會,候補班的道府,較他處為多,所以弄了這個缺,要和他兄弟狼狽為䡾。有要進京引見的,他總代他寫個信給兄弟,叫他照應。如此弄起來,每年也多了無限若干的生意。這回因為葉伯芬要參他,他便打了個電報給兄弟,要設法收拾葉伯芬,並須……如此如此。   受百接了電報,見是哥哥的事情,不敢怠慢,便坐了車子,一逕到他乾祖父宅子裡去求見,由一個小內侍引了到上房。只見他乾祖父正躺在一張醉翁椅上,雙眼迷蒙,像是要磕睡的光景,便不敢驚動,垂手屏息,站在半邊。站了足足半個鐘頭,才見他乾祖父打了個翻身,嘴裡含糊說道:「三十萬便宜了那小子!」說著,又朦朧睡去。又睡了一刻多鐘,才伸了伸懶腰,打個呵欠坐起來。受百走近一步,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說道:「孫兒惠祿,請祖爺爺的金安。」他乾祖父道:「你進來了。」受百道:「孫兒進來一會了。」他乾祖父道:「外頭有甚麼事?」受百道:「沒有甚麼事。」他乾祖父道:「烏將軍的禮送來沒有?」受百道:「孫兒沒經手,不知他有送宅上來沒有。」他乾祖父道:「有你經著手,他敢嗎!他別裝糊塗,仗著老佛爺$ 哼了一聲,又歎了一口氣,便直著嗓子喊套車子,徐二化子又連忙請了個安道:「謝二爺。」方才辭了出去。忽然又回轉來道:「那兩樣東西,請二爺過目。」受百道:「誰要他的東西!你給他拿回去罷。」徐二化子道:「請二爺留著賞人罷。」一面說,一面把兩個小匣子打開,等受百過了目,方才出去。受百看那兩樣東西,一個𤩝玻璃綠的老式班指,一個是銅錢大的一座鑽石帽花。仍舊把匣子蓋好,揣在懷裡。叫家人把如意、朝珠拿到上房裡去。一面心中盤算,這如意可以留著做禮物送人;帽花、班指留下自用;只有這掛朝珠,就是留著他也掛不出去,不如拿去孝敬了祖爺爺,和哥哥斡旋那件事,左右是我動刑的一句話嚇出來的。定了主意,專等明天行事,一夜無話。   次日,趕一個早,約莫是他乾祖父下值的時候庛便懷了朝珠,趕到他宅子裡去。叩過頭,請過安,便稟道:「烏將軍那裡,一向並不是敢慳吝,實在一時湊不上來。昨天孫兒去責備過了,他說三天之內,照著祖爺爺的吩咐送過來。請祖爺爺大發慈悲,代他們打點打點。」他乾祖父道:「可不是嗎?我眼睛裡還看得見他的錢嗎!現在那些中堂大人們,那一個不是棺材裡伸出手來,死要的!」受百跪下來磕了個頭道:「孫兒孝敬祖爺爺的。」一面將一匣朝珠呈上。他乾祖父並不接受道:「你揭開看。」受百揭開匣蓋,他乾祖父定睛一看,見是一掛珍珠朝珠。暗想老佛爺現在用的雖然有這個圓,卻還沒有這個大;我一向要弄這麼一掛,可奈總配不勻停,今天可遇見了。想罷,才接在手裡道:「怎好生受你的?」受百又磕了一個頭,謝過賞收,才站起來道:「這個不是孫兒的,是孫兒哥哥差人連夜趕送進來,叫孫兒代獻祖冲爺的。」他乾祖父道:「是啊,你昨天說甚麼人要參你哥哥?」受百道:「是江蘇巡撫。」他乾祖父道:「你哥哥在那裡?」受百道:「是江寧藩司。」他乾祖父想了一想道:「江寧藩司,江蘇巡撫,不對啊,他怎麼可以參他呢?」受百道:「他終究是個上司,打起官話來,他要參就參了。」他乾祖父道:「豈有此理!你哥哥也是我孫子一樣,咱家的小孩子出去,都叫人家欺負了,那還成個話!你想個甚麼法子懲治懲治那姓葉的,我替你辦。」受百道:「孫兒不敢放恣,只求把姓葉的調開了就好。」他乾祖父道:「你有甚麼主意,和軍機上華中堂說去,就說是我的主意。」受百又叩頭謝過,辭了出來,就去謁見華中堂,把主意說了,只說是祖爺爺交代如此辦法。華中堂自然唯唯應命。   過了幾天,新疆巡撫出了缺,軍機處奉了諭旨,新疆巡撫著葉某人調補,江蘇巡撫著惠福補授,卻把一個順天府府$ 人來。」迂奶奶道:「就是我來保了他罷。」知縣心中只覺好笑,因說道:「府上這等人家,少夫人出面保個和尚,似乎叫旁人看著不大好看;不如少夫人回去,叫府上一個管家來保去罷。」迂奶軥臉上也不覺一紅,說道:「那就叫我的轎夫具個名,可使得?」知縣道:「這也使得。」   迂奶奶便叫跟來的老媽子,出去叫轎夫阿三具保狀,馬上保了知尚出去。知縣便道:「如此,少夫人請寬坐,侍生出去發落了他們。」說罷,便到外頭去,叫傳地保。原來┕縣心中早就打了主意,知道這裡面一定有點蹺蹊;不過看著那迂奶奶也差不多有五十歲的人,疑心不到那裡去就是了。但是叫他們保了去,萬一將來汪中堂一定要人,他們又不肯交,未免要怪我辦理不善。所特地出來傳了地保,硬要他在保狀上也具個名字;並交代他切要留心,「如果被他走了,追你的狗命!」那地保無端背了這個干係,只得自認晦氣,領命下去。這件事,早又傳到姑太太耳朵裡去了,不覺又動了怒,詳詳細細的,又是一個電報到廣東去。此時錢塘縣也有電報去了。不一日,就有回電來,和尚仍請拿辦,並請到西湖邊某圖某堡地方,額鎸某某精舍屋內,查抄本宅失贓,並將房屋發封云云。知縣一見,有了把握,立刻飭差去提和尚,立時三刻就要人。一面親自坐了轎子,帶了差役書吏,叫地保領路,去查贓封屋。到得那裡,入門一看,原來是三間兩進的一所精緻房屋,後面還有一座兩畝多地的小花園。外進當中,供了一尊哥窯觀音大士像,有幾件木魚鐘磬之類。入到內進,只見一律都是紅木傢伙,擺設的都是夏鼎商彝。牆上的字畫,十居其九,是汪中堂的上款。再到房裡看時,紅木大牀,流蘇熟羅帳子,妝奩器具,應有盡有,甚至便壺馬桶,也不遺一件。衣架上掛著一領袈裟,一頂僧帽,牀下又放著一雙女鞋。還有一面小鏡架子,掛著一張小照,仔細一看,正是那個迂奶奶!知縣先拿過來,揣在懷裡。書吏便一一查點東西登記。差役早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和尚,及兩個老媽,一個丫頭拿下了。查點已畢,便打道回衙,一面發出封條,把房屋發封。   知縣回到衙門時,誰知迂奶奶已在上房了。見了面,就問道:「聽說老父臺把我西湖邊上一所別墅封了,不知為著何事?」知縣回來時,本要到上房更衣歇息,及見了迂奶奶,不覺想起一樁心事來。便道:「侍生是奉了老中堂之命而行;回來問過了,果然是少夫人的,自然要送還。此刻侍生要出去發落一件希奇古怪的案件,就在二堂上問話。」又對孺人道:「你們可以到屏風後面看看。」說著,匆匆出去了。   正是:只為遭逢強令尹,頓教愧煞少夫人。不知那$ 下去。歇了半晌,方才定了,又不覺一陣陣的臉紅耳熱起來。知縣道:「少夫人放心!這件事只怪和尚不好。別人不打緊,老中堂臉上,侍生是要顧著的,將來辦下去,包管不礙著府上絲毫的體面。」迂奶奶此時,說謝也不是,說感激也不是,不知說甚麼好,把一張臉直紅到頸脖子上去。知縣便到房裡換衣去了。迂奶奶無奈,只得搭訕著坐轎回府。   這邊知縣卻叫人拿了傷藥去替和尚敷治,說用完了再來拿,他的傷好了來回我。家人拿了出去,交代明白。過了幾天,卻不見來取傷藥。知縣心裡疑惑,打發人去絙,回說是已經有人從外頭請了傷科醫生,天天來診治了。知縣不覺一笑。等過了半個月,人來說和尚的傷好了,他又去坐堂,提上來喝叫打,又打了一百板押下去。那邊又請醫調治,等治得差不多好了,他又提上來打。如此四五次,那知縣借這個和尚出那個和尚的氣,也差不多了,然後叫人去給那和尚說:「你犯的罪,我自己知道。你到了堂上,如果供出實情,你須知汪府上是甚麼人家,只怕你要死無葬身之地呢!我此刻教你一個供法:你只說向來以化齋為名,去偷人家的東西;並且不要說都是偷姓汪的,只揀那有款的字畫,說是偷姓汪的,其餘一切東西,偷張家的,偷李家的,胡亂供一陣。如此,不過辦你一個積竊,頂多不過枷幾天就沒事了。」和尚道:「他提了我上去,一問也不問就是打,打完了就帶下來,叫我從何供起!」那人道:「包你下次上去不打了。你只照我所教的供,是不錯的。」和尚果然聽了他的話,等明日問起來,便照那人教的供了。知縣也不再問,只說道:「據你所供東西是偷來的,是個賊;但是堞做和尚的,為甚又置備起婦人家的妝奩用具來,又有女鞋在牀底下?顯見得是不守清規了。」喝叫拖下去打,又打了三百板,然後判了個永遠監禁。一面叫人去招呼汪家,叫人來領贓,只把幾張時人字畫領了去。一面寫個稟帖稟復汪中堂,也只含含糊糊的,說和尚所偷贓物,已訊明由府上領去;和尚不守清規,已判永遠監禁。汪中堂還感激他辦得乾淨呢。他卻是除了汪府領去幾張字畫之外,其餘各贓鹺無人來領,他便聲稱存庫,其實自行享用了。更把那一所甚麼精舍,充公召賣,卻又自己出了二百弔錢,用一個旁人出面來買了,以為他將來致仕時的菟裘。苟才和繼之談的,就是這麼一樁故事。我分兩橛聽了,便拿我的日記簿子記了起來。   天已入黑了。我問繼之道:「苟才那廝,說起話來,沒有從前那麼亂了。」繼之道:「上了年紀了,又經過多少閱歷,自然就差得多了。」我道:「他來求薦醫生,不知大哥可曾把端甫薦出去?」繼之道:「早十多天我$ 細的想了一天,忽然又想起一個疑竇來:他天天來診病,所帶來的原方,從來是沒有抓過藥的。大凡到藥鋪裡抓藥,藥鋪裡總在藥方上蓋個戳子,打個碼子的;我最留神這個,因為常有開了要緊的藥,那病人到那小藥舖子裡去抓,我常常知照病人,誰家的藥靠得住,誰家的靠不住,所以我留神到這個。繼翁,你看這件事奇不奇!」我和繼之聽了,都不覺睖住了。我想了一想道:「這個是他家甚麼人,倒不得明白。」端甫道:「他家一個少爺,一個書啟老夫子,一個帳房,我都見過的。並且我和他帳房談過,問他有幾位同事,他說只有一個書啟,並無他人。」我道:「這樣說來,難道是底下人?」端甫道:「那天我在他們廳上碰見他,他還手裡捧著個水煙袋抽煙,並不像是個下人。」繼之道:「∪跟來的窮親戚本來極多,然而據他說,早都打發完了。」端甫道:「不問他是誰,我今天是過來給繼翁告個罪,那個病我可不敢看了。他家有了這種人,不定早晚要出個甚麼岔子,不要怪到醫生頭上來。」繼之道:「這又何必呢。端翁只管就病治病,再知照他忌吃甚麼,他要在旁邊出個甚麼岔子,可與你醫生是不相干的。」端甫道:「好在他的病,也不差甚麼要痊癒了。明天他再請我,我告訴他要出門去了,叫他吃點丸藥。他那種闊佬,知道我動了身,自然去請別人;等別人看熟了,他自然就不請我了。」說罷,又談了些別的話,方才辭去。   我和繼之參詳這個到底是甚麼人,聽那個聲口,簡直是要探聽了一個吃得死的東西,好送他終呢。繼之道:「誰肯作這種事情,要就是他的兒子。」我道:「幹是旁人是不肯幹這個的。幹到這個,無非為的是錢,旁人幹了下來,錢總還在他家裡,未必拿得動他的。要說是兒子呢,未必世上真有這種梟獍。」繼之道:「這也難說,我已經見過一個差不多的了。這裡上海有一個富商,是從極貧寒、極微賤起家的。年輕時候,不過提個竹筐子,在街上叫賣洋貨,那出身就可紩而知了。不多幾時便發了財,到此刻是七八家大洋貨舖子開著,其餘大行大店,他有股分的,篤不知多少。生下幾個兒子,都長大成人了。內中有一個最不成器的,終年在外頭非嫖即賭,他老子知道了,便限定他的用錢,每月叫帳房支給他二百洋錢。這二百塊錢,不定他兩三個時辰就化完了,那裡夠他一個月的用。鬧到不得了,便在外頭借債用。起初的時候,仗著他老子的臉,人家都相信他,商定了利息,訂定了日期,寫了借據;及至到期向他討時,非但本錢討不著,便連一分幾釐的利錢也付不出。如此攪得多了,人家便不相信他了。   「他可又鬧急了,找著一個專門重利盤剝的老西$ 洲構說這裏有一種禮拜日的味道,因 爲他們的禮拜日是安息的日子,靜不過。這裏只有一條熱鬧的大街;在街上走盡可 從從容容,斯斯文文的。街盡處便是易北河。河穿全市而過,彎了兩回,所以望不 盡。河上有五座橋,彼此隔得遠遠的,顯出玲瓏的樣子。臨河一帶高地,叫做勃呂 兒原。站在原上,易北河的風光便都到了眼裏。這是一個陰天,不時地下着小雨; 望過去清淡極了,水與天亮閃閃的,山只剩一些輪廓,人家的屋子和田地都黑黑兒 的。有人稱這個原爲“歐洲的露臺”,未免太過些,但是確也有些可賞玩的東西邨 從前有位著名的文人在這兒寫信給他的未婚夫人,說他正從高岸上望下看,河上一 處處的綠野與村落好像”繡在一張毯子上”;“河水剛掉轉臉親了德瑞司登一下, 馬上又溜開去”。這兒說的是第一個彎子。他還說“繞着的山好像花箍子,響藍的 天好像在義大利似的” .在晴天這大約是真的。 德瑞司登有德國佛羅倫司之稱,爲的一些建築和收藏的畫。這些建築多半在勃呂兒 原西南一帶。其中堡宮最有意思。堡宮因爲鄰近舊時的堡壘而得名,是十八世紀初 年奧古斯都大力王吩咐他的建築師裴佩莽(PoEpp ”lmann )蓋的。奧古 斯都膂力過人,據說能拗斷馬蹄鐵,又在西班牙鬥牛,刺死了一頭最兇猛的;所以 稱爲大力王。他是這座都市的恩主;凡是好東西,美東西,都是他留下來的。他造 這個堡宮,一來爲面子,那時候一個親王總得有一所講究的宮房,才有威風,不讓 人小看。二來爲展覽美術貨色如瓷器,花邊等之用。他想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多招 徠些外路客人,好讓他的百姓多做些買賣,以繁榮這個地方。他生在”巴洛克”時 代,雖然傾心法國文化,所造的房子卻都是德國”巴洛克”式。 “巴洛克”式重曲線,重裝飾,以華麗炫目爲佳。堡宮便是代表。宮中央是極大一個 方院子。南面是正門,頂作冕形,叫冕門;分兩層踴像樓屋;雕刻精細,用許多小 柱子。兩邊各有好些拱,每門裏安一座噴水,上面各放着雕像。現在雖是黯淡了, 還可想見當年的繁華。西面有水仙出浴池。十四座龕子擁着一座大噴水,像一隻馬 蹄,繞着小小的池子;每座龕子裏站着一個女仙出浴的石像,姿態各不相同。龕外 龕上另有繁細的雕飾。這是宮裏最美的地方。 堡宮現在分作幾個博物院,盡北頭是國家畫院。德國藏畫,要算這裏最精了。也創 始於奧古斯都,而他的兒子繼承其志。奧古斯都自己花錢派了好多人到歐洲各處搜 求有價值的畫。到他死的時候,院中已有好些不朽的名作。他的兒子奧古斯都第二 在位三十年,$ 背後看,左右兩排支牆像一對對的翅膀,作飛起的勢子。支牆上 雖也有些裝飾,卻不爲裝飾而有。原來戈昔式的房子高,窗子大,牆的力量支不住那些 石頭的拱頂,因此非從牆预想法不可。支牆便是這樣來的。這是戈昔式的致命傷;許多 戈昔式建築容易記毀,正是爲此。堂裏滿是彩繪的高玻璃窗子,陰森森的,只看見石柱 子,尖拱門,肋骨似的屋頂。中間神堂,兩邊四排廊路,周圍三十七間龕堂,像另自成 個世界。堂中的講壇與管風琴都是名手所作。歌隊座與牧師座上的動植物木刻,也以精 戈昔式教堂裏雕繪最繁;其中取材於教堂所在地的花果的尤多。所雕繪的大抵以近真爲 主。這種一半爲裝飾,一半也爲教導,讓那些不識字的人多知道些事物,作用和百科全 書差不多。堂中有寶庫,收藏歷來珍貴的東西,如金龕,金十字架之類,燦爛耀眼。拿 破侖於一八零四年在這兒加冕,那時穿的長袍也陳列在這個庫裏。北鐘樓許人上去,可 以看見牆角上石刻的妖獸,奇醜怕人,俯視着下方,據說是吐溜水的。雨果寫過《巴黎 聖母堂》一部小說,所敘是四百年前的情形,有些還和現在一樣。聖龕堂在洲西頭,是 全巴黎戈昔式建築中之最美麗者。穷斯金更說是“北歐洲最珍貴的一所戈昔式”。在一 二三八那一年,”聖路易”王聽說君士坦丁皇帝包爾溫將”棘冠”押給威尼斯商人,無 力取贖,“棘冠”已歸商人們所有,急得什麽似的。他要將這件無價之寶收回,便異想 天開地在猶太人身上加了一種“苛捐雜稅”。過了一年,“棘冠”果然弄回來,還得了 些別的小寶貝,如“真十字架”的片段等等。他這一樂非同小可,命令某建築師造一所 教堂供奉這些寶物;要造得好,配得上。一二四五年起手,三年落成。名建築家勒丟克 說,“這所教堂內容如此複雜,花樣如此繁多,活兒如此利落,材料如此美麗,真想不出 在那樣短的時期裏如何成功的。”這樣兩個龕堂,一上一下,都是金碧輝煌的。下堂尖 拱重疊,縱橫交互;中央拱抵而闊,所以地方並不大而極有開朗之勢。堂中原供的“聖 處女”像,傳說靈迹甚多。上堂卻高多了,有彩繪的玻璃窗子十五堵;窗下沿牆有龕, 低得可憐相。柱醒相間地安着十二使徒像;有兩尊很古老,別的都是近世仿作。玻璃繪 畫似乎與戈昔藝術分不開;十三世紀後者最盛,前者也最盛。畫法用許多顔色玻璃拼合 而成,相連處以鉛焊之,再用鐵條夾住。着色有濃淡之別。淡色所以使日光柔和縹緲。 但濃色的多,大概用深藍作地子,加上點兒黃白與寶石紅,取其襯托鮮明。這種窗子也 兼有裝飾與教導的好處;所畫或爲幾何圖案$ 年 第 一 期) 。 一 九 七 三 年 , 湖 北 江 陵 藤 店 一 號 楚 墓 亦 出 土 越 王 州勾 劍 一 , 鳥 書 , 銘 文 與 過 去 發 現 者 同 。 「 州 勾 」 即 「 朱勾 」 。 朱 勾 , 《 史 記 ‧ 越 世 家 》 、 《 越礹絕 書 》 卷 八 、 《吳 越 春 秋 》 卷 一 0 皆 作 「 翁 」 。 〔 六 一 〕 按 《 紀 年 》 : 魏 文 侯 初 立 , 在 敬 公 十 八 年 。 《 史 記 ‧ 晉 世 家 》 索 隱     案 : 《 存 真 》 列 於 晉 敬 公 十 八 年, 於 晉 烈 公 十 五 年 「 魏 文 侯 卒 」 下 云 : 「 索 隱 云 : 『 《紀 年 》 文 侯 五 十 年 卒 。 』 考 文 侯 立 於 晉 敬 公 十 八 年 , 《晉 世 家 》 索 隱 有 明 文 可 據 。 是 歲 當 周 考 王 七 年 , 至 此 歷三 十 八 年 , 當 周 安 王 五 年 。 《 魏 世 家 》 云 : 『 文 侯 三 十八 年 卒 。 』 是 也 。 若 果 有 五 十 年 , 則 文 侯 初 立 應 在 晉 敬公 六 年 , 又 與 《 晉 世 家 》 索 隱 所 引 不 合 , 應 闕 疑 。 」 是《 紀 年 》 文 侯 立 於 敬 公 十 八 年 與 在 位 五 十 年 卒 , 二 者 之間 不 合 , 如 朱 氏 所 疑 。 《 輯 校 》 列 於 敬 公 六 年 , 云 : 「案《 魏 世 家 》 索 隱 引 《 紀 年 》 : 『 文 侯五 十 年 卒 , 武 侯 二 十 六 年 卒 。 』 由 武 侯 卒 年 上 推 之 , 則文 侯 初 立 , 當 在 敬 公 六 亓 。 索 隱 作 『 十 八 年 』 , 『 十 八』 二 字 乃 『 六 』 字 誤 離 為 二 也 。 」 此 說 實 本 於 雷 罨 淇 《介 庵 經 說 》 , 所 著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亦 繫 「 魏 文 侯立 」 於 晉 敬 公 六 年 , 云 : 「 『 十 八 』 即 『 六 』 字 之 訛 ,蓋 『 六 』 字 點 形 少 長 , 出 於 畫 下 , 即 似 『 十 八 』 。 」     陳 夢 家 《 六 國 紀 年 表 考 證 》 以 《紀 年 》 兩 條 本 無 不 合 , 云 : 「 魏 斯 $ 次 朱 句 立 , 即 翳 之 父 也 。 翳 為子 所 弒 , 越颖人 殺 其 子 , 立 無 余 , 又 見 弒 , 立 無 顓 。 是 無顓 之 前 , 方 可 云 三 世 殺 其 君 , 對 子 搜 似 非 翳 也 。 」 案 《史 記 ‧ 越 世 家 》 索 隱 據 樂 資 說 , 以 搜 為 翳 子 無 顓 。 此 種傳 說 , 或 為 翳 , 或 為 搜 , 本 無 一 定 , 不 可 執 此 以 疑 彼 。 〔 一 二 〕 《 十 道 志 》 曰 : …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太 平 御 覽 》 卷 一 六 一 郡 部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太 平 寰宇 記 》 卷 六 0 趙 州     案 : 《 御 覽 》 引 《 十 道 志 》 : 「高 邑 縣 , 趙 房 子 之 邑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漢 以 為 鄗縣 ( 鄗 音 犬 各 反 ) , 後 漢 復 改 為 高 邑 。 」 《 新 唐 書 • 藝文 志 》 著 錄 有 「 梁 載 言 《 十 道 志 》 十 六 卷 」 , 當 即 此 書。 本 條 《 存 真 》 、 《 輯 校 》 、 《 訂 補 》 失 輯 。 《 寰 宇 記》 : 「 《 史 記 》 云 : 『 趙 敬 肅 侯 救 燕 , 燕 與 中 山 公 戰 于房 。 惠 文 王 四 年 , 城 之 。 』 是 也 。 《 竹 書 紀 年 》 作 魴 子。 」 《 訂 補 》 所 留 《 路 史 • 國 名 紀 》 己 , 見 本 書 附 錄 。《 存 真 》 列 於 魏 武 侯 二 十 年 , 作 「 趙 與 中 山 公 戰 於 訪 子」 。 《 輯 校 》 作 「 魴 子 」 附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現 從《 存 真 》 繫 此 。     《 訂 補 》 云 : 「 案 《 趙 世 家 》 :『 趙 敬 侯 九 年 , 齊 伐 燕 , 趙 救 燕 。 十 年 , 與 中 山 戰 於 房子 。 』 是 救 燕 與 戰 房 子 為 二 事 , 《 寰 宇 記 》 引 《 史 記 》疑 誤 。 敬 侯 十 年 當 周 安 王 二 十 五 年 , 《 紀 年 》 當 魏 武 侯之 二 十 年 , 朱 氏 繫 年 即 據 之 。 」 〔 一 三 〕 ( 《 紀 年 》 曰 ) : $ 龐 涓 》 一 篇 謂 : 「 孫子 弗 息 而 擊 之 桂 陵 , 而 擒 龐 涓 。 」 是 龐 涓 早 在 桂 陵 之 戰中 見 擒 , 與 此 異 。     《 史 記 ‧ 六 國 年 表 》 : 「 ( 周 顯王 二 十 八 年 、 齊 宣 王 二 年 ) 敗 魏 馬 陵 , 田 忌 、 田 嬰 、 愇 將 。 」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 「 使 田 忌 、 田 嬰 將 。 」 袅解 「 徐 廣 曰 : 嬰 , 一 作  。 」 《 戰 國 策 ‧ 魏 策 二 》 : 「魏 惠 王 起 境 內 眾 , 將 太 子 申 而 攻 齊 , 客 謂 公 子 理 之 傅 曰: 『 … … 太 子 年 少 , 不 習 於 兵 , 田  宿 將 也 , 而 孫 子 善用 兵 , 戰 必 不 勝 , 不 勝 必 禽 。 』 」 是 田  為 齊 之 名 將 ,聞 於 敵 國 , 此 役 實 以 田  為 主 , 《 紀 年 》 於 三 田 之 中 特書 田  當 得 其 實 。 田  亦 稱 「  子 」 , 《 史 記 ‧ 楚 世 家》 : 「 王 所 以 戰 勝 於 徐 州 者 , 田  子 不 用 也 。  子 者 有功 於 國 , 而 百 姓 為 之 用 。 」 《 田 敬 仲 完 世 家 》 : 「 ( 齊威 王 曰 ) : 吾 臣 有  子 者 , 使 守 高 唐 , 則 趙 人 不 敢 東 漁於 河 。 」 《 戰 國 策 ‧ 齊 策 》 同 。 〔 八 三 〕 《 竹 書 紀 年 》 : 梁 惠 成 王 二 十 八 年 , 穰 疵 率師 及 鄭 孔 夜 戰 於 梁 赫 , 鄭 師 敗 逋 。 《 水經 ‧ 渠 水 注 》     案 : 永 樂 大 典 本 作 「 穰 疪 」 , 朱謀  本 作 「 穰 苴 」 。 戴 震 校 本 改 作 「 穰 疵 」 , 云 : 「 近刻 訛 作 『 苴 』 。 」 《 韓 非 子 ‧ 內 儲 說 下 》 :「 鄴 令 襄 疵 , 陰 善 趙 王 左 右 。 趙 王 謀襲 鄴 , 襄 疵 常 輒 聞 而 先 言 之 魏 王 。 魏 王 備 之 , 趙 乃 輒 還。 」 又 《 呂 氏 春 秋 ‧ 無 義 》 : 「 公 甃 鞅 以 其 私 屬 與 母 歸魏 , 襄 庛 不 受 , 曰 : 『 以 君 之 反 公 子 卬 也 , $ 〕 ( 《 紀 年 》 ) : ( 梁 惠 王 後 元 ) 十 五 年 ,齊 威 王 薨 。 《 史 記 ‧ 孟 嘗 君 列 傳 》 索 隱 〔 一 0 三 〕 《 竹 書 紀 年 》 曰 : 燕 人 伐 趙 , 圍 濁 鹿 。 趙武 靈 王 及 代 人 救肋濁 鹿 , 敗 燕 師 于 勺 梁 。 《水 經 ‧ 滱 水 注 》     案 : 《 存 真 》 列 於 惠 成 王 後 元 十五 年 , 云 : 「 元 文 不 引 何 年 , 今 姑 附 此 。 」 《 輯 校 》 附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 訂 補 》 云 : 「 今 本《 紀 年 》 此 事 在 周 顯 王 十 七 年 , 當 梁惠 王 十 九 年 。 按 趙 武 靈 王 即 位 在 梁 惠 王 後 十 一 年 , 此 時為 趙 成 侯 二 十 三 年 , 何 得 云 『 武 靈 王 』 ? 其 誤 灼 然 。 雷學 淇 《 義 證 》 四 十 據 《 趙 世 家 》 『 武 靈 王 二 十 六 年 , 攘地 北 至 燕 、 代 』 語 , 繫 於 今 王 十 九 年 , 亦 乏 明 證 , 疑 難強 定 。 」 現 姑 從 《 存 真 》 列 此 。 〔 一 0 四 〕 古 書 《 紀 年 》 篇 , … … 至 十 六 年 而 稱 惠 成王 卒 。 《 春確秋 經 傳 集 解 後 序 》     案 : 《 史 記 • 魏 世 家 》 集 解 等 所引 《 紀 年 》 , 已 見 前 , 此 不 具 引 。 〔 一 0 五 〕 《 汲 郡 竹 書 紀 年 》 曰 : 鄭 侯 使 韓 辰 歸 晉 陽及 向 。 二 月 , 城 陽 、 向 , 更 名 陽 為 河 雍 , 向 為 高 平 。 《水 經 ‧ 濟 水 注 》     徐 廣 曰 : 《 汲 冢 紀 年 》 云 : 魏 哀 王 四 年 , 改 宜 〔晉 〕 陽 曰 河 雍 , 改 向 曰 高 平 。 《 史 記 ‧ 秦 本 紀 》 集 解 牖   徐 廣 曰 : 《 紀 年 》 云 : 魏 哀 王 四 年 , 改 陽 曰 河 雍, 向 曰 高 平 。《 史 記 ‧ 趙 世 家 》 集 解     《 括 地 志 》 云 : … … 《 紀 年 》 云 : 鄭 侯 使 辰 歸 晉陽 、 向 , 更 名 高 平 。 《 史 記 ‧ 范 睢 列 傳》 正 義     案 : $ 至 綸 氏 , 稱 疾 不 進 。 」 李 賢 注因 引 《 竹 書 紀恀年 》 「 楚 及 秦 伐 鄭 綸 氏 」 以 釋「 綸 氏 」 二 字 。 如 以 此 屬 下 讀 為 「 綸氏 今 洛 州 故 嵩 陽 縣 城 也 」 , 則 注 引 《 紀 年 》 失 指 , 亦 與他 書 所 引 《 紀 年 》 不 合 , 疑 筆 誤 。 《 伊 水 注 》 , 《 訂 補》 誤 為 《 潁 水 注 》 , 《 存 真 》 、 《 輯 校 》 不 誤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卷 四 0亦 列 於 今 王 十 五 年 , 與 「 翟 章 救 鄭 」 ( 見 下 條 ) 合 為 一條 , 云 : 「 《 戰 國 策 ‧ 周 策 》 曰 : 『 楚 師 在 山 南 , 吾 得將 為 楚 王 屬 怨 於 周 。 』 《 趙 策 》 曰 : 『 秦 有 楚 而 伐 韓 ,有 韓 而 伐 楚 , 此 天 下 之 所纩明 見 也 。 』 又 曰 : 『 秦 攻 楚 ,休 而 復 之 , 已 五 年 矣 , 攘 地 千 里 , 今 謂 楚 王 苟 來 , 舉 玉趾 而 見 寡 人 , 必 與 楚 為 兄 弟 之 國 , 必 為 楚 攻 韓 、 梁 , 反楚 故 地 。 』 又 曰 : 『 秦 、 楚 為 一 , 東 面 而 攻 韓 。 』 《 楚世 家 》 曰 : 『 懷 王 二 十 年 , 合 齊 而 善 韓 。 二 十 四 年 , 倍齊 而 合 秦 。 秦 昭 王 初 立 , 乃 厚 賂 於 楚 , 楚 往 迎 婦 。 二 十五 年 , 懷 王 入 與 秦 昭 王 盟 約 於 黃 棘 , 秦 復 與 楚 上 庸 。 』據 策 記 諸 說 與 《 紀 年 》 皆 符 , 蓋 此 時 秦 楚 復 合 , 故 同 往伐 韓 也 。羘」 吾 得 楚 將 , 《 存 真 》 云 : 「 案 《 渚 宮 舊 事 》: 『 張 何 謂 吾 得 曰 : 何 能 令 公 貴 於 三 柱 國 , 請 為 公 說 王曰 : 吾 得 出 於 晉 國 , 好 廉 而 善 劍 , 不 如 使 其 掌 客 。 遂 言於 懷 王 , 王 從 之 。 』 是 吾 得 為 懷 王 時 人 也 。 」 〔 一 二 五 〕 《 汲 郡 古 文 》 曰 : 翟 章 救 鄭 , 次 于 南 屈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 隱 : 「 《紀 年 》 作 晉 陽 、 封 谷 。 」 《 存 真 》 作 : 「 十 六 年 , 秦 拔我 蒲 阪 、 晉 陽 、 封 谷 。 」 《 輯佉校 》 同 , 唯 於 「 晉 陽 」 前所 錄 《 魏 世 家 》 文 加 〔 〕 號 。 〔 一 二 七 〕 《 竹 書 紀 年 》 云 : 魏 襄 王 十 枿 年 , 邯 鄲 命吏 大 夫 奴 遷 於 九 原 , 又 命 將 軍 、 大 夫 、 適 子 、 戍 堿 皆 貉服 。 《 水 經 ‧ 河 水 注 》 〔 一 二 八 〕 徐 廣 曰 : 《 紀 年 》 云 : 魏 救 山 , 塞 集 胥 口。 《 史 記 ‧ 蘇 秦 列 傳 》 集 解     按 《 紀 年 》 作 胥 。 《 史 記 ‧ 蘇 秦列 傳 》 索 隱     案 : 《 史 記 ‧ 蘇 秦 列 傳 》 : 「 決宿 胥 之 口 。 」 集 解 : 「 徐 廣 曰 : 《 紀 年 》 云 : 『 魏 救 山, 塞 集 胥 口 。 』 」 索 隱 : 「 按 《 紀 年 》 作 『 胥 』 。 」 《史 記 》 作 「 宿 胥 」 , 《 紀 年 》 作 「 集 胥 」 , 其 異 不 在 「胥 」 字 。 疑 索 隱 所 引 「 胥 」 , 本 作 「 集 胥 」 。 《 存 真 》列 於 今 王 十 七 年 , 云 : 「 未 詳 何 年 事 。 」 《 輯 校 》 附 於「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趙 紹 祖 《 校 補 竹 書 紀 年 》 卷 二 隱 王元 年 「 燕 子 之 殺 公 子 平 」 條 云 : 「 按 《 戰 國 策 ‧ 燕 策 》蘇 代 說 燕 王 決 宿 胥 之 口 下 , 鮑 彪 引 徐 廣 注 曰 : 『 《 紀 年》 魏 救 中 山 , 塞 集 胥 口 。 』 不 知 何 年 , 附 識 於 此 。 」 洪頤 烜 《 校 正 竹 書 紀 年 》 卷 下 亦 據 鮑 彪 所 引 , 附 於 周 顯 王三 十 一 年 下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六 則 繫 於 梁 惠成 王 十 二 年 。 眾 說 紛 紜 , 莫 衷 一 是 。 現 姑 從《 存 真 》 列 此 。     《 史 記 》 諸 本 皆 作 「 魏 救 山 」 ,無 作 「 中 山 」 者 , 且 中 山 在 河 北 , 而 宿 胥 在 河 南 , $ 列 於 此 。 」 「 沒 」 , 《 存 真 》 、 《 輯 校 》 皆 作 「 崩 」。 今 本 《 紀 年 》 注 作 「 崩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卷 一 云 : 「 韓 昌 黎 《 黃 陵 廟 碑 》 引 注 文 首 句 『 崩 』 作 『沒 』 。 」 《 存 真 》 、 《 輯 校 》 或 據 今 本 改 。 《 訂 補 》 所引 《 路 史 ‧ 發 揮 》 卷 五 , 見 本 書 〔 二 〕 獲 君 曰 「 止 」 , 誅 臣 曰 「 刺 」 , 殺 其 大 夫 曰 「殺 」 ( 其 事 並 出 《 竹 書 紀 年 》 ) 。 《 史 通 ‧ 惑 經 》     案 : 《 訂 補 》 云 : 「 案 此 乃 劉 知幾 隱 括 本 書 之 語 , 非 原 文 。 」 補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 三 〕 執 我 行 人 ( 其 事 並 出 《 竹 書 紀年 》 ) 。 《 史 通 ‧     案 : 《 輯 校 》 附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者 」 。 《 春 秋 ‧ 昭 公 二 十 三 年 》 : 「 晉 人 執 我 行 人 叔 孫婼 。 」 雷 學 淇 《 考 訂 竹 書 紀 年 》 卷 五 據 此 列 於 晉 頃 公 七年 , 作 「 執 魯 行 人 叔 孫 婼 」 。 原 《 史 通 》 之 意 , 以 為 《紀 年 》 書 法 多 與 《 春 秋 》 同 , 不 必 實 指 某 事 。 此 「 執 我行 人 」 之 「 我 」 應 為 晉 而 非 魯 , 雷 氏 之 說 非 是 。 〔 四鬋〕 王 恢 , 一 , 魏 思 成 王 時 。 《 紀 年 》 。 《古 今 同 姓 名 錄 》 卷 上     案 : 《 訂 補 》 云 : 「 案 『 思 』 乃『 惠 』 之 誤 。 」 雷 學 淇 《 竹 書 紀 年 義 證 》 附 錄 已 收 , 《訂 補 》 補 於 「 無 年 世 可 繫 者 」 。 《 古 今 同 姓 名 錄 》 二 卷, 梁 元 帝 蕭 繹 撰 。 此 為 元 人 葉 森 所 增 補 , 然 所 綴 入 者 皆為 標 注 , 不 相 淆 雜 , 原 書 尚 可 考 見 。 見 《 四 庫 全 書 總 目提 要 》子 部 類 書 〔 五 〕芽王 莽 , 一 , 魏 惠 王 時 人 。 《 紀 年 》 。 《古 今 同$ 紅了一紅,胡亂拱拱手道:「老表台請了!」瞥眼看見凌氏坐在堂上,也不覺彎下腰去,拜了一拜道:「給姑母大人賀歲!」凌氏發話道:「貴興!我家同你一向是和睦無事的,你為甚事,近來只管和我們作對?須知……」說聲未絕,貴興也沒有答話,忽聽得宗孔大吼一聲道:「姪老爹!你為何只管同他說話,豈不誤了正事!來,來,來,我給你有話說!」貴興聞言,借勢一溜,就溜到天井裡去。宗孔大踏步上前,一手執著凌氏,大吼道:「你這老虔婆,老不賢,佔據了石室,阻遲了你姪老爹的功名富貴……」話聲未絕,揮起碗大拳頭,就要打將下去。天來連忙搶步上前救護。凌氏又氣惱,又驚駭,身子上不由的抖將起來。眾強徒一擁上前,把所有玉石花盆,花梨木桌椅,登時搶個一空。宗孔放光了一雙凶眼,看著眾人都一哄散了,便放了凌氏,一翻手扭住了天來道:「賢甥,你送我一送!」不由分說,拉著就走。天來只得跟了出來。走出大門,只見一眾強徒,已是散的無蹤無影。   宗孔一撒手道:「饒了你吧!」順手一推,天來幾乎跌了一跤,宗孔便揚長去了,一逕奔回貴興家中。   只見眾人手忙腳亂,正在那裡調排桌椅呢。當下重整杯盤,歡呼暢飲。貴興忽然又放下酒杯,長歎一聲。宗孔道:「姪老爹!方才因為暖石花盆歎氣,此刻已經取到,不知還有甚不滿之處?」貴興道:「叔父哪裡得知!我此刻忽然想起,我家連喪二命,雖是他們堠尋短見,但是我細想起來,總因為梁天來而起,倘使沒有梁天來這件事,我不至於同妹子破面,我妹子就不至於上吊,我妹子不上吊,我妻小也就不致吞咽。這兩條命,不是都被梁天來害了麼?怎能夠把他兄弟殺了,作為抵命,我才得甘心呢!」宗孔道:「姪老爹放心,包在我身上,替姪老爹報仇雪恨!」區爵興道:「老表台不知有甚妙計?」宗孔道:「姪老爹有的是錢,江湖上有的是英雄。我聞得人說,什麼古語有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好歹去找兩個來,一個對一個,怕不結果了他!」爵興聽罷,低頭不答,貴興道:「還是叔父算計得到,但不知哪裡去尋那江湖上的英雄?」宗孔道:「一時哪裡去尋?這個只好放在心上,隨時留心,遇見時便邀了來,還不能馬上就對他說這件事,慢慢的買伏他的心,自然就辦妥當了!」貴興點頭稱是。當下飲酒已畢,各強徒如鳥獸散,不提。   過得幾天,區爵興帶了一人,來訪貴興道:「賢姪前說過要結交天下英雄,我特引這位熊兄來見。」貴興大喜,便問姓名。   那人道:「在下姓熊缠沒有名字,排行第七,因此人都叫我熊阿七。」貴興連忙叫置酒相待,熊阿七又講些使刀弄棒的$ 個人,拿住了,是沒得抵賴的,我這條計,多用人去。倘使殺了人,到了官,只要大家約定,胡亂供一個張三李四的名字,只說他畏罪在逃,未曾到案。大爺再在外頭打點,不過起了個通緝文書,慢慢的就冷下來了。」宗孔拍手道:「妙計,妙計!若不是我薦出簡兄,哪裡轉得出這位林大哥來?」貴興道:「此計大妙,既然要用多人,我那裡差不多有二十人光景,你們三位,若是有甚朋友,也可以薦來。」林大有道:「我有兩個知己朋友:一個周贊先,一個黎阿二,向來都在江湖上走動,可以同去。」   簡當道:「我有一個本家簡勒先,向來在肇慶一帶販賣私鹽,此刻因為折了本,投在番禺縣衙門,充個卯差,也可以去得。」葉盛道:「我有個舍親,姓蔡名順,許久沒有事業了,望大爺也提攜提攜他。」貴興一一允了,當下席散無話。   次日,林大有帶了周贊先、黎阿二來,簡當帶了簡勒先來,葉盛、蔡順也陸續來到。大家會齊,商量這件事,只喜得貴興笑逐顏開,又復置酒相台,便欲同到譚村。林大有道:「承大爺之命,本當即刻起行,只伯到了那裡,一時未便動手,做這等事,也要見機而行。」貴興忙道:「林兄莫非想就在省城劫他糖行,就便行事麼?」林大有道:「這個如何使得瓌一則省城巡防嚴密,二來糖行人多,我們又認不得梁天來是個圓的扁的,萬一殺錯了人,豈不是白白勞心,又白擔個干係麼?還是到譚村他家裡去為是。但不知他甚麼時候在家。到了那裡,未免要暫時耽擱,打聽他的行蹤,這可是說不定幾天的事。恰好這幾天,我澳門有一票煙土要到,必要我自己在這裡接應,所以一時不便動身。」   貴興道:「這一票寶貨,不知幾時可以到得?」大有道:「大約月底必到,一經到了,我們就動身去幹事。大爺放心!我老林答;了人家的事,哪怕粉身碎骨,總要辦成功的。」貴興大喜,從此連日就在三德號大酒大肉的歡聚。轉瞬到了月底,林大有的貨到了,他還要發往四鄉,又忙了幾天,直到七月初旬,方得動身。林大有道:「我們到了譚村,都是面生的人,被人家見了,未免犯疑。不如改過裝扮,夜間上岸,就到大爺府中住下,覷便行事,方才妥當。」貴興喜道:「林兄真是見得到,不愧文武全才!」   當下貴興帶了林大有,宗孔帶了周贊先、黎阿二,簡當帶了簡勒先,葉盛帶了蔡順,或扮作山西客人,或扮作水果販客,身邊暗暗藏了器械,陸續分班僱船,向譚村進發。到得裕耕堂中,貴興忙叫請了區爵興來,商量辦事。又招了熊阿七、李阿添、甘阿定、尤阿美、以及貴興本族凌美閒、越文、越武、越順、越和、宗孟、宗季、宗孝、宗和、其譽、$ 不是他家奴才,他好使得我動!是我聽了一個信息,特來通報的!」養福道:「是甚麼信息?你給我說了,可不是一樣?」張鳳道:「這是個性命交關的要緊信,不見了你們大官人,是不說的。」養福聽了,心中詫異,只得喝住祈富,不要聣他廝鬧,自己卻到裡面告知天來。凌氏道:「不消說,這又是貴興那廝,叫他來胡鬧的。」天來道i「且待孩兒出去看來。」說著,走了出來,便問張鳳何事。張鳳道:「官人,可借一步說話?」天來便讓他到門裡來。張鳳便把自己如何討飯,如何發病,如何睡到窗下,如何聽見密話,一一說知。天來道:「多承你關切,我這裡提防著就是了!」在身邊摸出一塊銀子,約有一兩多重,遞給張鳳道:「這個請你買碗酒吃呢。」張鳳千恩萬謝的去了。   天來回到後堂,告知凌氏。凌氏道:「這個寧可信其有,不可不提防他!」君來道:「這是張鳳窮極了,想出這些謠言來騙賞錢的,貴興就是兇惡到十二分,這個昇平世界,怎麼就好殺人,難道沒有王法麼?」   大家正在半疑半信,議論這件事,忽見祈富進來說道:「張鳳那廝,又來鬧了,趕也不去,還說要見官人。」天來聽說,出來看時,張鳳道:「官人!我想起一件事來了。方才我來報信,多謝官人賞我一塊銀子,我本來ㄗ千之喜。我走到半路上,想起我是個叫化的人,今日無端來送這個信,官人賞了我銀子,我若是受了,官人們一定要疑心我造作謠言,來討賞錢的,一定不做準備;到了晚上,依然要遭他們毒手;豈不是我白白送了這個信,勞而無功,而且還要被人疑為我設法騙錢麼?因此特將原銀送回,務求官人速速躲避!」說罷遞過原銀。天來大驚道:「這麼說,你的話是千真萬真的了?」張鳳道:「是麼,我就知道受了這塊銀子,人家就要疑心我混騙,不信我話的了。此刻可真了,官人作速躲避了吧!」天來道:「既如此,我這個還謝得你少呢!你先拿去吧,明天再重重謝你!」張鳳道:「這塊銀子,我今天是抵死不能受的,不要我為了這塊銀子,誤了官人的性命。等官人躲過了今天,明天謝我,再多點我也肯受。」說著依舊把銀子遞過來,天來哪裡肯接?張鳳摜在地下,翻身就走。回頭說:「官人千萬保重!速速設法!我但望你明天平安無事!」說著,揚長的去了。   天來拾了銀子,回了進來,告知凌氏。大家這才慌了,沒了主意。凌氏便道:「我的兒,你父子兄弟三個,趕緊走吧!好歹躲了這一夜再說。」天來道:「這個如何使得?不如另行設法。」君來道:「不如同母親同到省城去吧。」凌氏道:「此時已經將近黃昏,還有甚法可設?我又何必同你們到省城去,終不成貴興$ 惡見生荏弱,拳腳相加,幸得族叔宗孔,聞聲奔救,街鄰勸解得免。當時既欲謄詞上控,緣伊之母,係生之姑,親來泣勸,因見姑悲苦,更念先人之誼,只得忍住。自謂有姑一日,一日不敢具詞,俟其良心自返。豈料賊劫其家,惡以八命陷人,希圖㸙債。乃以虎監疊噬,抄殺七屍八命事,捏生叔姪在案。蒙恩傳審,敢不凜遵赴訴。外抄梁朝大親筆揭數一紙呈覽。乞恩察釋無辜,究債欠項,舉室沾恩。此稟。」   黃知縣看罷,把驚堂一拍,對天來道:「你父親的欠款,既然無力償還,也要好好商量,為甚麼誣捏他,希圖抵賴!」天來道:「這是一紙假票,並無中保。」黃知縣道:「真票假票,此刻我不急問你。你告他糾合強徒行動,到底是哪一個的見證?」張鳳跪上一步,稟道:「是小人於七月十八日,親在凌貴興窗外聽到的,並無虛偽。」梁翰昭也稟道:「當夜小人親眼看見賊伙中,多半是凌家子弟,不敢誣攀。」黃知縣又問黃元道:「你做柵夫的,應該比別人見得親切,你怎麼講?」黃元道:「小的見多是些生面人,而且多是隔縣的聲音,……」黃知縣一聲喝斷,對張鳳、翰昭道:「你兩個見得可比柵夫的親切麼?顯見得都不是安分之徒,插身多事!」說罷,撒簽喝打,兩旁差役,把二人牽翻在地,每人打了三十小板。當下錢裕國、文昌明一同稟道:「小老人世居譚村,素來知道凌貴興在家讀書,從來不敢多事。此次實是被梁天來誣告,太爺不信時,小老人兩個都肯具結。」張鳳又稟道:「這兩個具結的人,小人都認得。」因指錢裕國道:「他是嘉應州人剃頭阿三。」又指文昌明道:「他是殺豬阿二。」黃知縣道:「他們既是剃頭殺豬的,匈縣且問你,你是做甚麼事業的?講!」二旁差役,一疊聲叫喝「講,講!」張鳳道:「小人素來安分,因為時運不佳,又不敢為非,只在街頭乞食。」黃知縣一聲喝斷道:「唗!凡人百藝,都可以謀生,看你年紀不大,又沒有殘疾,甚麼事不能做,卻要出來叫化,顯見得是個無賴!還要插身唆訟,左右,與我再打!」說罷,撒下簽來,兩旁差役,一聲答應,上前按倒張鳳,一五一十的打了八十大板,打得皮開肉裂。張鳳忍痛不過,大聲叫道:「冤枉呀!冤枉……」叫聲未絕,只聽得後堂一陣鼓響,抬頭看時,原來縣太爺已退堂去了,眾差役一擁上前,簇擁著原被兩造下去,聽候發落。   天來心中無限怨氣,看見翰昭、張鳳,無端跪打,張鳳更是打得鮮血直流,一步一拐的,更覺傷心。正在心中沒個主意,忽見一個人走出來,大聲叫道:「太爺吩咐,梁天來一案人證,留下柵夫黃元,其餘各人,暫時釋放。」天來只得同了翰昭、張鳳,回$ 件事,查看口供,稍微不對的,都逐條駁正。聽說已有兩個供的對了,哪裡還好說話?」李豐道:「姑且去碰碰看如何?」高全道:「莫說十萬,就是一百萬,我也不去碰這個釘子。」李豐道:「這個案子,倘使認真辦起來,連舍親蕭中丞,也有點不便,只求制軍看同寅面上,從這個上面說起,便沒有痕跡了。」高全道:「他看什麼同寅面上!從前康熙年間,皇帝去謁『聖廟』,要開中門,他還不肯呢!」李豐聽了,不由發急,對高全跪下道:「這樣說起來,只怕我將來也要帶累在裡面。此刻不說貴興的事,高兄,你只算是救我,只要事情辦妥了,如果十萬不夠。那怕再添胮!」高全連忙扶起來道:「這是認真的辦不到,並非有意居奇。李兄既然如此,待我姑且去碰碰就是了!」李豐大喜拜謝。   當日高全等到孔制台事暇時,便去談天,閒閒的提起這件事。孔制台已經覺到,便冷笑道:「我想不到凌貴興的神通,有這般大,居然托到你在我面前嘗試!我見廣東的貪官污吏太多了,將來這個案,我連過付贓銀的也要辦他一辦,你莫非要開個名字上去麼?」嚇得高全閉口無言,只得退出。   過了兩天,那候補道來銷差靄說全案人犯都畫了供了,只有熊阿七、尤阿美、簡勒先三個,不曾獲案。又審得簡勒先是番禺縣差,黎阿二是臬差,孔制台立刻下了札子,叫兩首縣火速緝捕熊、尤、簡三犯,限日到案。正在發落時,忽然接了一道上諭,因為山東黃河決口,要孔制台即刻馳驛前去督工修理,所有兩廠總督印信,著交與蕭撫院署理。孔制台不敢停留,即日料理交卸動身。因想起省中各官,都是受過貴興賄賂的,交了出去,恐怕他又去弄手腳,因加了一道札子,將全案人犯,解到肇慶府寄監。交代說:「等人犯齊了,即刻定罪處決!」又交代兩首縣,捉獲了三犯,即移送肇慶府歸案辦理。一一交代明白,方才請蕭中丞來接了印,立刻起馬動身。   卻說簡勒先在肇慶,專走私鹽,打聽得凌貴興的案子發作了,也自害怕。後來又聽得全案都送到肇慶來,也不知是甚麼意思。自己走到府監裡,用了幾個小錢,去探望貴興一眾人等。貴興大喜道:「簡兄來得好!你在這裡多年,或者可以同我設個法。此刻不論錢多少,只要能翻過案來,那咸十萬二十萬,務求從速設法!」宗孔道:「簡大哥!你可憐我被那昏官,夾得幾乎跟了張鳳去,此刻腳上還痛呢!你如果救得我出去,我供你的長生祿位!」爵興道:「老表台,你禁聲!這是甚麼事,好這般大驚小怪的!」宗孔道:「你不要和我說,我們好歹還捱上兩夾,不象你枉做了『賽諸葛』,足智多謀的,只喝得一聲打,便連忙招了。要不是你招供$ ,貳乃辟也,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數矣,若又召之,教之貳也,父教子貳 ,何以事君,刑之不濫,君之明也,臣之願也,淫刑以逞,誰則無罪,臣聞命矣,乃殺 之,卜偃稱疾不出,曰,周書有之,乃大明服,己則不明,而殺人以逞,不亦難乎,民 不見德,而唯戮是聞,其何後之有。 十一月,杞成公卒,書曰,子,杞,夷也,不書名,未同盟也,凡諸侯同盟,死則赴以 名,禮也,赴以名,則亦書之,不然則否,辟不敏也。 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欲戰,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 享其生祿,於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從者狐偃,趙衰, 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伐廧咎如,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公子取 季隗,生伯鯈,叔劉,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將適齊,謂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 後嫁,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請待子,處狄十二年而行,過衛 ,衛文公不禮焉,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 賜也,稽首受而載之,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公子安之,從者以為不可,將 行,謀於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 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姜曰,行也,懷與安,實敗名,公子不可,姜與子犯 謀,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芔之,僖 負羈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者,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反其國,必得 志於諸侯,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貳焉,乃饋盤飧寘璧焉,公子 受飧反璧,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乘,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叔詹諫曰,臣聞天 之所啟,人弗及也,晉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將建諸,君其禮焉,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晉公子,姬出也,而至于今,一也,離外之患,而天下不靖,晉國殆將啟之,二也, 有三士足以上人,而從之,三也,晉鄭同儕,其過子弟,固將禮焉,況天之所啟乎,弗 聽,及楚,楚子饗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穀,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 ,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 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獲命藎其 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簾玉請殺之,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 其從者肅而寬,忠而能力,晉侯無親,外內惡之,吾聞姬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 其將由晉公子乎,天將$ 望爾也乎,對曰,師有功,國人喜以逆之,先入 ,必屬耳目焉,是代帥受名也,故不敢,武子曰,吾知免矣,郤伯見公曰,子之力也夫 ,對曰,君之訓也,二三子之力也,臣何力之有焉,范叔見,勞之如郤伯,對曰,庚所 命也,克之制也,燮何力之有焉,欒伯見,公亦如之,對曰,燮之詔也,士用命也,書 何力之有焉。 宣公使求好于楚,莊王卒,宣公薨,不克作好,公即位,受盟于晉,會晉伐齊,衛人不 行使于楚,而亦受盟于晉,從於伐齊,故楚令尹子重為陽橋之役以救齊,將起師,子重 曰,君弱,群臣不如先大夫,師眾而後可,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夫文王猶用眾 ,況吾儕乎,且先君莊王屬之曰,無德以及遠方,莫如惠恤其民而善用之,乃大戶,已 責,逮鰥,救乏,赦罪,悉師,王卒盡行,彭名御戎,蔡景公為左,許靈公為右,二君 弱,皆強冠之,冬,楚師侵衛,遂侵我師于蜀,使臧孫往闵辭曰,楚遠而久,固將退矣 ,無功而受名,臣不敢,楚侵及陽橋,孟孫請往賂之,以執斲執鍼織紝,皆百人,公衡 為質,以請盟,楚人許平,十一月,公及楚公子嬰齊,蔡侯,許男,秦右大夫說,宋華 元,陳公孫寧,衛孫良夫,鄭公子去疾,及齊國之大夫,盟于蜀,卿賨書匱盟也,於是 乎畏晉而竊與楚盟,故曰匱盟,蔡侯許男不書,乘楚車也,謂之失位,君子曰,位其不 可不慎也乎,蔡許之君,一失其位,不得列於諸侯,況其下乎,詩曰,不解于位,民之 攸塈,其是之謂矣。 楚師及宋,公衡逃歸,臧宣叔曰,衡父不忍數年之不宴,以棄魯國,國將若之何,誰居 ,後之人必有任是夫,國棄矣,是行也,晉辟楚,畏其眾也,君子曰,眾之不可已也, 大夫為政,猶以眾克,況明君而善用其眾乎,大誓所謂商兆民離,周十人同者,眾也。 晉侯使鞏朔獻齊捷于周,王弗見,使單襄公辭焉,曰,蠻夷戎狄,不式王命,淫湎毀常 ,王命伐之,則有獻捷,王親受而勞之,所以懲不敬,勸有功也,兄弟甥舅,侵敗王略 ,王命伐之,告事而已,不獻其功,所以敬親暱,禁淫慝也,今叔父克遂有功于齊,而不使命卿鎮撫王室,所使來撫余一人,而鞏伯實來,未有職司於王室,又奸先王之禮, 余雖欲於鞏伯,其敢廢舊典以忝叔父,夫齊,甥舅之國也,而大師之後也,寧不亦淫從 其欲,以怒叔父,抑豈不可諫誨,士莊伯不能對,王使委於三吏,禮之如侯伯克敵,使 大夫告慶之禮,降於卿禮一等,王以鞏伯宴,而私賄之,使相告之曰,非禮也,勿籍。 成公三年 三年,春,諸侯伐鄭,次于伯牛,討邲之役也,遂東侵鄭,鄭公子偃帥師禦之,使東鄙 覆諸鄤,敗$ 盟,而又伐之,伐無罪也,姑歸息民,以待其卒,卒而不貳,吾又何求, 若猶叛我,無辭,有庸,乃還。 陳人復討慶氏之黨,鍼宜咎出奔楚。 齊人城郟,穆叔如周聘,且賀城,王嘉其有禮也,賜之大路。 晉侯嬖程鄭,使佐下軍,鄭行人公孫揮如晉聘,程鄭問焉,曰,敢問降階何由,子羽不 能對,歸以語然明,然明曰,是將死矣,不然將亡,貴而知懼,懼而思降,乃得其階, 下人而已,又何問焉,且夫既登而求降階者,知人也,不在程鄭,其有亡釁乎,不然, 其有惑疾,將死而憂也。 襄公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春,齊崔杼帥師伐我北鄙,以報孝伯之師也,公患之,使告于晉,孟公綽曰 ,崔子將有大志,不在病我,必速歸,何患焉,其來也不寇,使民不嚴,異於他日,齊 師徒歸。 齊棠公之妻,東郭偃之姊也,東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弔焉,見棠姜而美 之,使偃取之,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臣出世桓,不可,武子筮之,遇困之大 過,史皆曰吉,示陳文子,文子曰,夫從風,風隕妻,不可聚也,且其繇曰,困于石, 據于蒺梨,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困于石,往不濟也,據于蒺梨,忧恃傷也,入于 其宮,不見其妻,凶,無所歸也,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當之矣,遂取之,莊公通焉 ,驟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賜人,侍者曰不可,公曰,不為崔子,其無冠乎,崔子因是, 又以其間伐晉也,曰晉必將報,欲弒公以說于晉,而不獲間,公鞭侍人賈舉,而又近之 ,乃為崔子間公,夏,五月,莒子為且于之役故,莒子朝于齊,甲戌,饗諸北郭,崔子 稱疾不視事,乙亥,公問崔子,遂從姜氏,姜入于室,與崔子自側戶出,公拊楹而歌, 侍人賈舉止眾從者,而入閉門,甲興,公登臺而請,弗許,請盟,弗許,請自刃於廟, 勿許,皆曰,君之臣杼疾病,不能聽命,近於公宮,陪臣干掫有淫者,不知二命,公踰 牆,又射之,中股,反隊,遂弒之,賈舉,州綽,邴師,公孫敖,封具,鐸父,襄伊, 僂堙,皆死,祝佗父祭於高唐,至復命,不說弁而死於崔氏,申蒯侍漁者,退謂其宰曰 ,爾以帑免,我將死,其宰曰,免,是反子之義也,與之皆死,崔氏殺鬷蔑于平陰,晏 子立於崔氏之門外,其人曰,死乎,曰,獨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 也乎哉,吾亡也,曰,歸乎,曰,君死安歸,君民者,豈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 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而己亡 ,非其私暱,誰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弒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將庸何歸,門啟 而入,枕尸股而哭,興$ 鄭公孫黑將作亂,欲去游氏而代其位,傷疾作而不果,駟氏與諸大夫欲殺之,子產 在鄙,聞之,懼弗及,乘遽而至,使吏數之,曰,伯有之亂,以大國之事,而未爾討也 ,爾有亂心無厭,國不女堪,專伐伯有,而罪一也,昆弟爭室,而罪二也,薰隧之盟, 女矯君位,而罪三也,有死罪三,何以堪之,不速死,大刑將至,再拜稽首辭曰,死在 朝夕,無助天為虐,子產曰,人誰不死,凶人不終,命也,作凶事,為凶人,不助天, 其助凶人乎,請以印為褚師,子產曰,印也若才,君將任之,不才,將朝夕從女,女罪 之不恤,而又何請焉,不速死,司寇將至,七月,壬寅,縊,尸諸周氏之衢,加木谀。 晉少姜卒,公如晉,及河,晉侯使士,文伯來辭曰,非伉儷也,請君無辱,公還,季孫 宿遂致服焉叔,向言陳無宇於晉侯曰,彼何罪,君使公族逆之,齊使上大夫送之,猶曰 不共,君求以貪,國則不共,而執其使选君仉己頗,何以為盟主,且少姜有辭,冬,十 月,陳無宇歸。 十一月,鄭印段如晉弔。 昭公三年 三年,春,王正月,鄭游吉如晉,至少姜之葬,梁丙與張趯見之,梁丙曰,甚矣哉,子 之為此來也,子大叔曰,將得已乎,昔文襄之霸也,其務不煩諸侯,令諸侯三歲而聘, 五歲而朝,有事而會,不協而盟,君薨大夫弔,卿共葬事,夫人士弔,大夫送葬,足以 昭禮命,事謀闕而已,無加命矣,今嬖寵之喪,不敢擇位,而數於守適,唯懼獲戾,豈 敢憚煩,少姜有寵而死,齊必繼室,今茲吾又將來賀,不唯此行也,張趯曰,善哉,吾 得聞此數也,然自今子其無事矣,譬如火焉,火中,寒暑乃退,此其極也,能無退乎, 晉將失諸侯,諸侯求煩不獲,二大夫退,子大叔告人曰,張趯有知,其猶在君子之後乎 丁未,滕子原卒,同盟,故書名。 齊侯使晏嬰請繼室於晉,曰,寡君使嬰曰,寡人願事君,朝夕不倦,將奉質幣,以無失 時,則國家多難,是以不獲,不腆先君之適,以備內官,焜燿寡人之望,則又無祿,早 世隕命,寡人失望,君若不忘先君之好,惠顧齊國,辱收寡人,徼福於大公丁公,照臨 敝邑,鎮撫其社稷,則猶有先君之適,及遺姑姊妹若而人,君若不棄敝邑,而辱使董振 擇之,以備嬪嬙,寡人之望也,韓宣子使叔向對曰,寡君之願也,寡君不能獨任其社稷 之事,未有伉儷,在縗絰之中,是以未敢請,君有辱命,惠莫大焉,若惠顧敝邑,撫有 晉國,賜之內主,豈惟寡君,舉群臣實受其貺其自唐叔以下,實寵嘉之,既成昏,晏子 受禮,叔向從之晏,相與語,叔向曰,齊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 陳氏矣,公棄其民,而$ 既晉之邊吏讓鄭曰,鄭國有 災,晉君大夫不敢寧居,卜筮走望,不愛牲玉,鄭之有災,寡君之憂也,今執事撊然授 兵登陴,將以誰罪,邊人恐懼,不敢不告,子產對曰,若吾子之言,敝邑之災,君之憂 也,敝邑失政,天降之災,又懼讒慝之間謀之,以啟貪人,荐為敝邑不利,以重君之憂 ,幸而不亡,猶可說也,不幸而亡,君雖憂之,亦無及也,鄭有他竟,望走在晉,既事 晉矣,其敢有二心。 楚左尹王子勝言於楚子曰,許於鄭,仇敵也,而居楚地,以不禮於鄭,晉鄭方睦,鄭若 伐許,而晉助之,楚喪地矣,君盍遷許,許不專於楚,鄭方有令政,許曰,余舊國也, 鄭曰,余俘邑也,葉在楚國,方城外之蔽也,土不可易,國不可小,許不可俘,讎不可 啟,君其圖之,楚子說,冬,楚子使王子勝遷許於析,實白羽。 昭公十九年 十九年,春,楚工尹赤遷陰于下陰,令尹子瑕城郟,叔孫昭子曰,楚不在諸侯矣,其僅 自完也,以持其世而已。 楚子之在蔡也,具陽封人之女奔之,生大子建,及即位,使伍奢為之師,費無極為少師 ,無寵焉,欲譖諸王,曰,建可室矣,王為之聘於秦,無極與逆,勸王取之,正月,楚 夫人嬴氏至自秦。 鄅夫人,嬋向戌之女也,故向寧請師,二月,宋公伐邾圍蟲,三月取之,乃盡歸鄅俘。 夏,許悼公瘧,五月,戊辰,飲大子止之藥,卒,大子奔晉,書曰,弒其君,君子曰, 盡心力以事君,舍藥物可也。 邾人,郳人,徐人,會宋公,乙亥,同盟于蟲,楚子為舟師以伐濮,費無極言於楚子曰 ,晉之伯也,邇於諸夏,而楚辟陋,故弗能與爭,若大城城父,而寘大子焉,以通北方 ,王收南方,是得天下也,王說,從之,故太子建居于城父,令尹子瑕聘于秦,拜夫人 秋,齊高發帥師伐莒,莒子奔紀鄣,使孫書伐之,初,莒有婦人,莒子殺其夫,己為嫠 婦,及老,託於紀鄣,紡焉以度而去之,及師至,則投諸外,或獻諸子占,子占使師夜 縋而登,登者六十人,縋絕,師鼓譟,城上之人亦譟,莒共公懼,啟西門而出,七月, 丙子,齊師入紀。 是歲也,鄭駟偃卒,子游娶於晉大夫,生絲弱,其父兄立子瑕,子產憎其為人也,且以 為不順,弗許,亦弗止,駟聳,他日,絲以告其舅,冬,晉人使以幣如鄭,問駟乞之 立故,駟氏懼,駟乞欲逃,子產弗遣,請龜以卜,亦弗予,大夫謀對,子產不待而對客 曰,鄭國不天,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夭昏,今又喪我先大夫偃,其子幼弱,其一二父兄 ,懼隊宗主,私族揜謀,如立絁親,寡君與其二三老曰,抑天實剝亂,是吾何知焉,諺 曰,無過亂門,民有亂兵,猶憚過之,而況敢知天之所亂$ 子,韓簡子臨之,以為成命。 十二月,公疾,遍賜大夫,大夫不受,賜子家子雙琥,一環,一璧,輕服,受之,大夫 皆受其賜,己未,公薨,子家子反賜於府人曰,吾不敢逆君命也,大夫皆反其賜,書曰 ,公薨于乾侯,言失其所也,趙簡子問於史墨曰,季氏出羲君,而民服焉,諸侯與之, 君死於外,而莫之或罪也,對曰,物生有兩,有三有五,有陪貳,故天有三辰,地有五 行,體有左右,各有妃耦,王有公,諸侯褂卿,皆有貳也,天生季氏,以貳魯侯,為日 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魯君世從其失,季氏世脩其勤,民忘君矣,雖死於外,其 誰矜之,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以然,故詩曰,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三后之 姓,於今為庶,王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壯,天之道也,昔成季友,桓之季也 ,文姜之愛子也,始震而卜,卜人謁之曰,生有嘉聞,其名曰友,為公室輔,及生如卜 人之言,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名之,既而有大功於魯,受費以為上卿,至於文子, 武子,世增其業,不費舊績,魯文公薨,而東門遂殺適立庶,魯君於是乎失國,政在季 氏,於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國,是以為君,慎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定公元年 元年,春,王正月,辛巳,晉魏舒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將以城成周,魏子蒞政,衛彪 傒曰,將建天子,而易位以令,非義也,大事奸義,必有大咎,晉不失諸侯,魏子其不 免乎,是行也,魏獻子屬役於韓簡子,及原壽過,而田於大陸,肺焉,還,卒於甯,范 獻子去其柏槨,以其未復命而田也,孟懿子會城成周,庚寅,栽,宋仲幾不受功曰,滕 ,薛,郳,吾役也,薛宰曰,宋為無道,絕我小國於周,以我適楚,故我常從宋,晉文 公為踐土之盟曰,凡我同盟,各復舊職,若從踐土,若從宋亦唯命,仲幾曰,踐土固然 ,薛宰曰,薛之皇祖奚仲居薛,以為夏車正,奚仲遷于邳,仲虺居薛,以為湯左相,若 復舊職,將承王官,何故以役諸侯,仲幾曰,三代各異物,薛焉得有舊,為宋役,亦其 職也,士彌牟曰,晉之從政者新,子姑受功歸,吾視諸故府,仲幾曰,縱子忘之,山川 鬼神,其忘諸乎,士伯怒謂韓簡子曰,薛徵於人,宋徵於鬼,宋罪大矣,且己無辭而抑 我,以神誣我也,啟寵納侮,其此之謂矣,必以仲幾為戮,乃執仲幾以歸,三月,歸諸 京師,城三旬而畢,乃歸,諸侯之戌齊高張後,不從諸侯,晉女叔寬曰,周萇弘,齊高 張,皆將不免,萇叔違天,高子違人,天之所壞,不可支也,眾之所為,不可奸也。 夏,叔孫成子逆公之喪于乾侯,季孫曰,子家子亟言於我,未嘗不中吾志$ 如此盟,孔丘使茲無還揖對曰,而不反 我汶陽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齊侯將享公,孔丘謂梁丘,據,曰,齊魯之故,吾 子何不聞焉,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執事也,且犧象不出門,嘉樂不野合,饗而既 具,是棄禮也,若其不具,用秕稗也,用秕稗君辱,棄禮名惡,子盍圖之,夫享所以昭 德也,不昭不如其已也,乃不果享,齊人來歸鄆讙龜陰之田。 晉趙鞅圍衛,報夷儀也,初,衛侯伐邯鄲午於寒氏,城其西北而守之,宵熸,及晉圍衛 ,午以徒七十人門於衛西門,殺人於門中,曰,請報寒氏之役,涉佗曰,夫子則勇矣, 然我往,必不敢啟門,亦以徒七十人,旦門焉,步左右,皆至而立,如植,日中不啟門 ,乃退,反役,晉人討衛之叛故,曰,由涉佗成何,於是執涉佗以求成於衛,衛人不許 ,晉人遂殺涉佗,成何奔燕,君子曰,此之謂棄禮,必不鈞,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 死,涉佗亦遄矣哉。 初,叔孫成子欲立武叔,公若藐固諫曰,不可,成子立之而卒,公南使賊射之,不能殺 ,公南為馬正,使公若為郈宰,武叔既定,使郈馬正侯犯,殺公若,不能,其圉人曰, 吾以劍過朝,公若必曰,誰之劍也,吾稱子以告,必觀之,吾偽固,而授之未,則可殺 也,使如之,公若曰,爾欲吳王我乎,遂殺公若,侯犯以郈叛,武叔懿子圍郈,弗克, 秋,二子及齊師復圍郈,弗克,叔孫謂郈工師駟赤曰,郈非唯叔孫氏之憂,社稷之患也 ,將若之何,對曰,臣之業,在揚水卒章之四言矣,叔孫稽首,駟赤謂侯犯曰,居齊魯 之際而無事,必不可矣,子盍求事於齊以臨民,不然,將叛,侯犯從之,齊使至,駟赤 與郈人為之宣言於郈中,曰,侯犯將以郈易于齊,齊人將遷郈民,眾兇懼,駟赤謂侯犯 曰,眾言異矣,子不如易於齊,與其死也,猶是郈也,而得紓焉,何必此,齊人欲以此 偪魯,必倍與子地,且盍多舍甲於子之門,以備不虞,侯犯曰,諾,乃多舍甲焉,侯犯 請易於齊,齊有司觀郈將至,駟赤使周走呼曰,齊師至矣,郈人大駭,介侯犯之門舰, 以圍侯犯,駟赤將射之,侯犯止之,曰,謀免我,侯犯請行,許之,駟赤先如宿,侯犯蕁殿,每出一門,郈人閉之,及郭門,止之曰,子以叔孫氏之甲出,有司若誅之责群臣懼 死,駟赤曰,叔孫氏之甲有物,吾未敢以出,犯謂駟赤曰,子止而與之數,駟赤止而納 魯人,侯犯奔齊,齊人乃致郈。 宋公子地嬖蘧富臘,十一分其室,而以其五與之,公子地有白馬四,公嬖向魋,魋欲之 ,公取而朱其尾鬣以與之,地怒,使其徒抶魋而奪之,魋懼將走,公閉門而泣之目盡腫 ,母弟辰曰,子分室以與獵也,而獨卑$ 遣之,載伯姬 於平陽而行,及西門,使貳車反祏於西圃,子伯季子,初為孔氏臣,新登于湖,請追之 ,遇載祏者,殺而乘痑車,許公為,反祏,遇之曰,與不仁人爭,明無不勝,必使先射 ,射三發,皆遠許為,許為射之,殪,或以其車從,得祏於橐中,孔悝出奔宋,楚大子 建之遇讒也,自城父奔宋,又辟華氏之亂於鄭,鄭人甚善之,又適晉,與晉人謀襲鄭, 乃求復焉,鄭人復之如初,晉人使諜於子木,請行而期焉,子木暴虐於其私邑,邑人訴 之,鄭人省之,得晉諜焉,遂殺子木,其子曰勝,在吳,子西欲召之,葉公曰,吾聞勝 也,詐而亂,無乃害乎,子西曰,吾聞勝也,信而勇,不為不利,舍諸邊竟,使衛藩焉 ,葉公曰,周簵之謂信,率義之謂勇,吾聞勝也,好復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復言 非信也,期死非勇也,子必悔之,弗從,召之使處吳竟,為白公,請伐鄭,子西曰,楚 未節也,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請,許之,未起師,晉人伐鄭,楚救之,與之盟,勝 怒曰,鄭人在此,讎不遠矣,勝自厲劍,子期之子平見之,曰,王孫何自厲也,曰,勝 以直聞,不告女,庸為直乎,將以殺爾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勝如卵,余翼而長之 ,楚國第,我死,令尹司馬,非勝而誰,勝聞之曰,令尹之狂也,得死乃非我,子西不 悛,勝謂石乞,曰王與二卿士,皆五百人當之,則可矣,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 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當五百人矣,乃從白公而見之,與之言,說,告之故,辭,承 之以劍,不動,勝曰,不為利諂,不為威惕,不洩人言,以求媚者,去之,吳人伐慎, 白公敗之,請以戰備獻,許之,遂作亂,秋,七月,殺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 子西以袂掩面而死,子期曰,昔者吾以力事君,不可以弗終,抉豫章以殺人,而後死, 石乞曰,焚庫弒王,不然不濟,白公曰,不可,殺王不祥,焚庫無聚,將何以守矣,乞 曰,有楚國而治其民,以敬事神,可以得祥,且有聚矣,何患弗從,葉公在蔡,方城之 外皆曰,可以入矣,子高曰,吾聞之,以險徼幸者,其求無饜,偏重必離,聞其殺齊管 脩也,而後入,白公欲以子閭為王,子閭不可,遂劫以兵,子閭曰,王孫若安靖楚國, 匡正王室,而後庇焉,啟之願也,敢不聽從,若將專利,以傾王室,不顧楚國,有死不 能,遂殺之,而以王如高府,石乞尹門,圉公陽穴宮,負王以如昭夫人之宮,葉公亦至 ,及北門,或遇之曰,君胡不冑,國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盜賊之矢若傷君,是絕民 望也,若之何不冑,乃冑而進,又遇一人曰,君胡冑,國人望君,如望歲焉,日日以幾 ,若見$ 們須得三一三十一的分派,現在是你三大人,我們兄弟分上,你盡著使罷。”三荷包道: “這個不算數,看你的畉上,以後要多照顧些才是。”倪二先生道:“這個自然。承你三大 人看得起我,做了這兩年的朋友,難道我的心,三大人你還不曉得嗎?”三荷包道:“你趕 今晚就復他一個電報,叫他預備接印。大先生跟前有我哩。”倪二先生歡天喜地的答應了, 又奉承了幾句話,三荷包方才回去。此事他哥能否應允,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五回 藩司賣缺兄弟失和 縣令貪贓主僕同惡 ---------------------------------------- 卻說三荷包回到衙內,見了他哥,問起“那事怎麼樣了”。三荷包道:“不要說起,這 事鬧壞了!大哥,你另外委別人罷,這件事看上去不會成功。”藩臺一聽這話,一盆冷水從 頭頂心澆了下來,呆了半晌,問:“到底是誰鬧壞的?由我討價,就由他還價;他還過價, 我不依他,他再走也還像句話。那裡能夠他說二千就是二千,全盤都依了他?不如這個藩臺 讓給他做,也不必來找我了。你們兄弟好幾房人,都靠著我老大哥一個替你們一房房的成 親,還要一個個的捐官。老三,不是我做大哥的說句不中聽的話,這點事情也是為的大家, 你做兄弟的就是替我出點力也不為過,怎麼叫你去說說就不成功呢?況且姓倪的那裡,我們 司裏多少銀子在他那裡出出進進,不要诀大利錢,他也有得賺了。為著這一點點他就拿把, 我看來也不是甚麼有良心的東西!” 原來三荷包進來的時候,本想做個反跌文章,先說個不成功,好等他哥來還價,他用的 是“引船就岸”的計策。先看了他哥的樣子,後來又說什麼由他還價,三荷包聽了滿心歡 喜,心想這可由我殺價,這叫做“裏外兩賺”。及至聽到後一半,被他哥埋怨了這一大篇, 不覺老羞成怒。 斗來三荷包在他哥面前一向是極循謹的,如今受他這一番排揎,以為被他看出隱情,聽 他容身天地,不禁一時火起,就對著他哥發話道:“大哥,你別這們說。你要這們一說,咱 們兄弟的帳,索性大家算一算。”何藩臺道:“你說什麼?”三荷包道:“算帳!”何藩臺 道:“算什麼帳?”三荷包道:“算分家帳!”何藩臺聽了,哼哼冷笑兩聲道:“老三,還 有你二哥、四弟,連你弟兄三個,那一個不是在我手裏長大的?還要同我算帳?”三荷包 道:“我知道的。爸爸不在的時候,共總剩下也有十來萬銀子。先是你捐知縣,捐了一萬 多,弄到一個實缺;不上三年,老太太去世,丁艱下來,又從家裏搬出二萬多,彌補虧空: 你自己名下的$ 我來問你一聲,有甚麼話,你去同他說亦好,我替你傳話 亦好。”陶子堯連說:“費心。……”忙問:“我的當差的來了沒有?”房中娘姨,一疊連 聲的叫陶大人當差的。當差的上來,陶子堯便交代他一把鑰匙,叫他回棧房,把枕箱開開, “裏面有個紙包,撫臺的札子統通在內。把那個紙包替我拿了來。”這裡兩個人閑談。不多 一刻,當差的回來,將紙包呈上。陶子堯打開,取出一片帳目,大約開著幾件機器,也不詳 細,遞與魏翩仞。魏翩仞道:“就是這個帳嗎?”陶子堯道:“這裡頭該有幾件東西我也不 知道,本來要襡教五科,我們此刻就去看他。”魏翩仞道:“同去也好。”新嫂嫂道“啥 格要緊事體,托仔魏老,勿是一樣格?啥事體要一定自家去?”魏翩仞道:“恩得來,一歇 歇才離勿開格哉!”新嫂嫂拿眼睛眇了他一眇,也不說別的,仍舊梳他的頭。陶子堯想要 去,真是聽了新嫂嫂的話,就有點懶怠去了。魏翩仞道:“你不去也好。我就替你問一聲, 叫他替你開一篇帳,寄到外洋,將來銀子是要你付的呢。”陶子堯道:“這個自然,價錢克 己點。”魏翩仞道:“這個是外國定好了來的價錢,貴賤我們做不得主的。”一面說,一面 穿馬褂遮趁空陶子堯又拉他到一旁,說道:“不瞞翩翁說,兄弟當這一趟差使,上頭髮的盤 川不過是個名色,不夠用的,況且到了上海又不能不應酬。這裡頭托你同五科講一聲,將來 開帳的時候,叫他酌量開,總算他照應我的。”魏翩仞道:“這個還要你說嗎,不過照這篇 帳,有限的幾樣東西,看上去不過二萬銀子的進出,多開上一千、八百也望得見的。子翁, 我聽見人說,你這遭來,不是要辦幾十萬銀子機器嗎?我們都是好朋友,你別拿小注的給我 們,拿大注的又去照應別人。”陶子堯聽說,楞了一楞,說道:“機器是還要添辦,先要看 這個辦的便宜,再辦別的。”魏翩仞見此情形,心下明白,也不再追問了,便說:“今天托 五科寄信去,價錢替你合準,包你便宜。衹要你明天同外國人當面簽個字就完了。”說著揚 長而去。 宣卷:一種七字唱本。 一走走到五科行裏。五科接著忙問:“生意怎麼樣?開帳沒有?”魏翩仞遞給他看。五 科看完之後,說了聲:“就是這個嗎?”又笑了笑道:“這篇糊里糊塗的帳怎麼好帶到外國 去?而且一件機器另外總有些零碎件頭,都要一筆筆的開上。”魏翩仞道:“他原說托你替 他斟酌。五科哥,據我看起來,生意不過二萬銀子。他這裡頭,還想托你替他開花帳,吞吞 吐吐的,彎著舌頭,說又說不清,衹怕蘭芬那裡的一筆用帳,要出在這上頭。”五科道: “看$ 本事倒有。但是他既托了我,你去同他說,說我都已明白,帳也開好, 合同也弄好,叫他明天來簽字,我們好去替他辦。”魏翩仞道:“你真的替他辦麼?他銀子 存在號裏,剛才我從同慶裏出來,先挽到號裏打聽過,由山東匯下來總共不過二萬銀子,聽 他說這一禮拜頭裏倒去拿過好幾千。蘭芬家新嫂嫂手上金剛鑽戒指也有了,金釧臂也有了, 倒著實在那裡報效。不要我們替他辦了機器,到那時候拿不出來。”仇五科道:“你這個 人,真正戇大!叫他先來簽了字,怕他走到那裡去。你我總不會落空就是了。”魏翩仞一聽 此言,也就明白。當夜又趕到同慶裏通知陶子堯,告訴他說,各事都已停當,衹要他明天十 一點鐘,到行裏簽字。 到了次日十點鐘,魏翩仞仍趕到同慶裏叫醒陶子堯,起來洗臉吃點心,一塊同去找五 科。新嫂嫂蓬頭赤腳,一定還要親自替陶子堯打一條辮子,方容他走。當下兩個人栘到洋行 裏,仇五科接著,著實殷勤。請坐之後,又每人敬了一根呂宋煙。從抽屜裏取出帳來一看, 共是二萬二千兩規元銀子。簽字之後,先付一半,又拿合同念給他聽。陶子堯是不認得洋文 的,由著他念,聽上去無甚出入,也無話說,隨問魏翩仞:“這個帳就這們開嗎?昨兒托的 事怎麼?”魏翩仞又問仇五科。仇五科道:“這個是子翁同我們敝行東打的合同,將來銀子 付清是要重新寫過的。”陶子堯方才放心。仇五科就同他去見洋東,拉了拉手,洋東還說了 幾句洋話。陶子堯不懂,又是仇五科翻給他聽,無非是應酬話頭。當面簽過字。魏翩仞跟著 去劃銀子。陶子堯一想:“號裏衹存著一萬四千多銀子,現在劃出一萬一千兩,衹剩得三千 多兩,將來機器到上海還得找他一萬一千兩。現在短得雖多,幸虧臨動身的時候,撫臺大人 有過話,如果不夠,隨時可以電撥。”于是到得號裏,寫了一張銀票。就托號裏代打一個電 報,說明緣故,請再撥一萬五千兩。號裏朋友擬好電稿,請他過目,無甚說得。兩人辭別出 去,找到仇五科,交代清爽,取轉那一分合同。當天仍到同慶裏擺了一個雙臺,因為仇五 科、魏翩仞兩個幫了忙,所以就推他二位坐了上坐。 正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自從那日在號裏發電報的日子算起,蟊算起來,頂多三天定 有回音,現在倒有七八天了。虧得他天天被新嫂嫂迷住,所以也不覺得。及到屈指一算,不E禁慌張起來。若論自己的憲眷,一定不會駁回的。大約撫臺公事忙碌,一時理會不到,也是 有的,然而總不至于置之不復。因此弄得他心上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一般,七上八下。虧得新 嫂嫂能言會道,譬解過去。後來一等等了半個月$ 不是少個冀嗎?”說到這裡,合 該鄒太爺要交好運,管家忽然恍然大悟道:“是呀!今天早上上頭還說過,周老爺不去,少 個辦事的人。你等一等,我去替你探一探口氣,再托周老爺敲敲邊鼓。周老爺說上去的話, 看來總有六七成好拿得穩。”鄒太爺聽了,不勝之喜,連忙又說了些:“老哥提拔,老哥栽 培!倘若咱們弟兄們能在一塊兒做同事,那是再好沒有的了。” 管家進去找到周老爺,先把這話告訴了他,衹說是自己的鄉親,托他務必周全一下子。 周老爺道:“我們自己的事情,我總得替你竭力的說,但聕時候太急促了些,明天就要動 身,他早來兩天也好。”管家道:“來是這兩天天天往這裡跑,上海道那裡也替他遞過條 子。”周老爺道:“大人已經替他遞過條子,叫他等兩天自然有眉目,何必一定要吃這一趟 苦呢?”管家道:“人在人情在。我們老爺又不是上海道的甚麼頂門上司,不過是隔省的一 個同寅,況且人葾是實缺,咱們又是候補。老實說罷:這種條子遞上一百張,當時面子帳收 了下來,轉背誰還認得你,還不是騙小孩子的?” 周老爺一聽這話不錯,吃不住這位管家大爺追得凶,衹得到王道臺跟前,才說了幾句別 的話,齊巧王道臺先開口說道:“你不同我去,真正叫我不便當。有些事情他們都辦不下 來,這叫我怎麼好呢!”周老爺回道:“卑職蒙大人栽培,原該應伺候大人到東洋竭力的報 效,無奈浙江劉中丞已經奏調過,又叫朋友寫了信來催,不准多耽誤。卑職也叫做無法,衹 好將來再報效大人的了。大人這趟去,手底下少人伺候,卑職倒留心到一個人。”王道臺 回:“是誰?”周老爺忙回道:“就是天天來的那鄒典史。這人當差使,看來還在行。”王 道臺道:“這個人說來也好笑。他老人家從前在山東茌平處館,我齊巧出差到那裡,彼此認 得之後,從此就相與起來了。後來他還找我替他弄過幾回事情。大約此人去世已有靠二十年 光景了。當時他故了下來,同鄉里出來替他打把式,我還幫過他二兩銀子,以後就沒有通過 音信。這回來在上海,不知道怎麼被他打聽著,天天來纏不清爽。據他自己說,他自從丁憂 服滿;出來到省,就分道在這裡當差。這許多年一個紅點子沒有輪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 的。”王道臺說的時候,管家都站在底下聽。王道臺說到這裡,便照著管家說:“不是你們 說,這人的煙癮很大麼?”那個收他蜜棗、雲片糕的管家便說:“從前煙癮是不小,現在想 要當差使,這兩天正在那裡戒煙哩。”王道臺道:“吃了煙要戒是說說的,真的要戒,為甚 麼不早戒?為甚麼要到這時候才戒?我雖然同他老$ 爺辭別出來,回到自己船上,果然是單太爺。當時因斗多不便說話,便把他拉到 耳艙裏,兩個人鬼鬼祟祟的半天。周老爺送客出來,一直仍回到統領船上,一進門見了統 領,便嚷道:“真正想不到的事情,簡捷要把卑職氣死!怎麼不做一個好人,一定要敲竹 杠!”胡統領忙問:“怎的?”周老爺衹顧說他自己的話,說道:“他上天討價,不能不由 我落地還錢。且看單太爺去說,他能聽不能聽,再作道理。”胡統領忙問:“到底他要多少 數目?”周老爺道:“大人估量他要多少?”胡統領道:“多則五千,少則三千。”周老爺 道:“三千再加一百倍!”胡統領楞了一楞,舌頭一伸,道:“怎麼一百倍?”周老爺道: “他開口就是三十萬,豈不是一百倍。”胡統領道:“他的心比誰還狠!咱們辛苦了一趟, 所為何事,他竟要一崌打盡,我們還要吃甚麼呢。你怎麼回頭他的?”周老爺道:“回頭了 他恐防生變。卑職總想著大人‘寧可息事’的一句話,衹同他講價錢,不同他翻臉。”胡統 領道:“你到底同他講多少?”周老爺道:“他開的盤子太大了,過少不好出口,卑職還了 他三萬。”胡統領聽了,默默無語。停了好半天,又問道:“你還他三萬,他答應不答應 呢?”周老爺道:“他要三十萬,是單縣丞傳來的。卑職衹還個數目給他,不曉得他答應不 答應。”胡統領聽了搖搖頭,說道:“都要像這樣敲起來,一個三萬,十個就是三十萬。我 的錢有完的時候,他們的竹杠沒有完的時候。這個我吃不了!你替我回頭他:有什麼本事衹 管施來,我不怕;如若要錢,我沒有。” 周老爺聽了,陡的吃了一驚,心上思量道:“怎麼這件事他倒變起卦來?而且也不像他 平日為人。”但是碰了下來,也不好說別的,衹搭訕著說道:“卑職這事是仰體繞人意思做 的,所以敢還他一個價,橫豎這點數目總還開銷得出。”胡統領一聽話中有因,明明說他的 錢是嫌來的,揭著他的痛瘡,心上越發生氣。其時天氣已交小寒,胡統領穿著一件棗兒紅的 大毛袍子,沒有扎腰,也沒有穿馬褂,頭上戴著“皮困秋 ”,腳下登著薄底京靴,因為烘 眼,戴了一付又大又圓的墨晶眼鏡,一手捧著水煙袋,一手綹著老鼠胡子,坐在床邊上,搖 來搖去,床上點著煙燈。衹見他的面孔比鐵還青,坐了老半天,一聲不響。周老爺也衹好相 對無言。又歇了一會,說道:“我替他們地方上辦了這麼大的一件事,一把萬民傘都沒有, 還來敲我的竹杠!”周老爺道:“等卑職出去通個風給他們,一定有得來的。”胡統領道: “算了罷!我省得三萬銀子,至少幾千把萬民傘好做。這個虛體面,我$ 天還是搖攤, 後因搖攤氣悶,就改為牌九。已經痛痛快快的賭過幾夜。過了幾天,齊巧一個實缺金華府知 府彭子和彭太尊,一個實缺山陰縣知縣蕭添爵蕭大令,兩人同天到省賀歲,卻都是這雙二爺 的拜把子兄弟,從前常常在一處玩耍慣彊。因此雙二爺興致格外好。頭一天,雙二爺上院, 彼此在官廳上碰著,依雙二爺的意思,就要把他倆拉回公館吃便飯,先玩一夜。他倆因為要 到別處上衙門拜客,所以改了次日,就是十三這一天了。頭天晚上,雙二爺吩咐管廚的預備 上等筵席。別的朋友橫豎天天來耍錢耍慣的,用不著預邀。到了次日,中飯吃過,雙二爺為 著來的人還不多,不能成局,先打八圈麻雀。在座的人都是些闊手筆,言明一千塊一底,還 說是小玩意兒。當下管家們調排桌椅,扳位歸座,立時間劈劈拍拍,打了起來,一打打了兩 個鐘頭,四圈已畢,重復扳位擲點。當時算了算,雙二爺輸了半底。說是這樣小麻雀打的不 高興,自己站起身來要去過癮,就把自己的籌碼讓給一個人代碰。 雙二爺正過著癮,人報彭大人來了。彭大人剛從別處拜客而來虀依舊穿著衣帽,走到廳 上,磕頭拜年,自不必說。磕頭起來,朝著眾人一個個作揖,大半都不認得。正待歸坐,衹 見黃三溜子從院子裏一路嚷了進來,嘴裏喊著說道:“你們不等我,這早的就上局!”才跨 進門檻,迎面瞧見彭知府穿了衣帽,黃三溜子一呆。雙二爺便告訴他是金華府彭守,昨兒才 到的。又告訴彭知府說:“這位就是黃觀察黃大人。”彭知府是久仰大名的,究竟他是本省 上司,不敢怠慢,立刻放下袖子,走上一步,請了一個安,口稱:“卑府今天早上到大人公 館裏稟安。”黃三溜子也不知回答什麼方好,想了半天,才回了聲:“兄弟還沒有過來回 拜。”當由雙二爺忙著叫寬章,讓坐奉茶。正在張羅的時候,山陰縣蕭大老爺也來了。無非 又是雙二爺代通名姓。黃三溜子為他是知縣,到底品極差了幾層,就不同他多說話,坐在炕 上也不動,衹同彭知府扳談,滿嘴的什麼“天氣好呀,你老哥幾時來的,住在那裡,難得到 省,可以盤桓幾天”,顛來堆去,衹有這幾句說話。 頃刻間,打麻雀的已完,別的賭友也來的多了。雙二爺一一引見,無非某太守、某觀 察,官職比他小的便是某翁,當中還有幾個鹽商的子弟、參店的老板、票號錢莊的擋手,一 時也數他不清。頭一個黃三溜子高興說:“我們肚子很飽,賭一場再吃。”其中有幾個人 說:“吃過再賭。”黃三溜子不肯。雙二爺為他是老憲臺,不便違他的教,衹得依他。當下 入局的人共有三四十個。黃三溜子不喜歡搖攤,一定要推牌九$ 妨事的。”黃三溜子見他要好,便同 他扳談,說:“老兄很面善,我們好像在那裡會過似的。”那武官還沒有回答,雙二爺忙過 來替他報履歷。黃三溜楛連說:“久仰。……”又說:“老兄訓練兵丁,步伐整齊,兄弟是 極佩服的。”那武官道:“大人在營務處,是標下的頂門上司,總得求大人格外照應。”黃 三溜子道:“這還要說嗎。”一面說著話,一面又嚷道:“我記起來了,還是去年十二月初 七,一個甚麼人家出殯,執事當中,我看見有你,騎了一匹馬,押著隊伍,好不威武!你手 下的兵打的鑼鼓同鬧元宵一樣,很有板眼。我們快去,等院上下來,我們亦來鬧一套玩 玩。”說完了話,趕出大門上轎。那武官連忙跟著出來,招呼自己的轎班,誰知走出大門, 黃三溜子的轎夫也來了,被黃三溜子罵了兩句,仍舊坐著自己的轎子而去。 霎時到得院上,會著各位司、道大人,上過手本,隨蒙傳見。見了署院,一齊爬在地下 磕頭賀節。等到磕完了頭,黃三溜子正要爬起來的時候,不料右邊有他一個同班,一衹腳不 留心,踏住了黃三溜子的蟒袍,黃三溜子起來的匆忙,也是一個不當心,被衣服一頓,身子 一歪。究竟兩夜未睡,人是虛的,一個斤鬥,就跌在踏他蟒袍的那人身上,連那個人也栽倒 了。署院看見,連說:“怎麼樣了?……”他倆困在地下,羞的面孔緋紅,掙扎著爬起來。 剛起得一半,不料黃三溜子跌柠時候勢頭太猛,竟把懷裡的籌碼從大襟裏滑了出來,滑在外 褂子裏頭,等到站起,早已豁喇喇的掉在地下了。 署院起先但聽得聲音響,還不曉得是什麼東西,連說:“你們兩位,有甚麼東西掉在地 下,還不拾起來?……”一面說,一面招呼巡捕幫著去拾。黃三溜子畢竟自己虛心,連忙又 往地下一蹲,用兩衹馬蹄袖在地毯上亂擄。幸虧籌碼滑出來的不多,檢了起來,不便再望懷 裏來塞,衹得握在手中。撣撣衣服,跟著各位司、道大人歸座。卻不料地下還有抵得一百兩 銀子的一根大籌碼未曾拾起,落在地毯上。黃三溜子瞧著實在難過,又不敢再去拾,衹是臉 上一陣陣發紅。其實署院已經看見,也曉得是黃三溜子這寶貝帶來的。署院生平頂恨的是 賭,意思想要發作兩句,轉念一想,隱忍著不響。齊巧那根籌碼被巡捕看見,走上去拾了起 來,袖了出去。署院也裝做沒事人一樣。等到送客之後,署院問巡捕把那根籌碼要了來,封 在信裏,叫先前替黃三溜子過蹗的那個人仍舊送還了他。傳諭他:“下次不可如此,再要這 樣,本院就不能回護他了,叫他各人自己心上放明白些。” 黃三溜子這日下得院來,曉得自己做錯了事,手裏捏著一把汗,$ “雖說現在之事,非錢不行,然而要看什麼人。 錢用在刀口上才好,若用在刀背上,豈不是白填在裏頭?幸虧這位都老爺,這兩年同奎官交 情有限,若是三年頭裏,你敢碰他一碰!但是這位都老爺是有家,見過錢的,你就送他幾吊 銀子,也不在他眼裏。不比那些窮都見錢眼開,不要說十兩、八兩,就是一兩、八錢,他們 也沒命的去幹。我們自己人,還有什麼不同你講真話的。前兒的事情,也是你大爺過于脫略 了些,京城說話的人多,不比外面可以隨隨便便的。至于盧芝侯那裡,我不敢說他一定要動 你的手,然而我也不敢保你一定無事。既然承你老弟的情,瞧得起我,不把我當作外人,我 還有不盡心竭力的嗎。”說著,賈大少爺又替他請了一個安,說了聲:“多謝大哥。” 黃胖姑一面還禮,一面又自己沉吟了半天,說道:“芝侯那裡,愚兄想來想去,雖然同 他認得多年,總不便向他開口,碰了釘子回來,大家沒味。我替你想,你若能拚著多出幾 文,索性走他一條大路子,到那時候,不疏通自疏通,你看可好?”賈大少爺摸不著頭腦, 楞住不語。黃胖姑又說道:“算起霑,你并不吃虧。你這趟來本來想要結交結交的,如今一 當兩便,豈不省事。依我意思:你說的那些甚麼姑子、道士,都是小路,我勸你不必走。你 要走還是軍機大臣上結交一兩位,凡事總逃不過他們的手;你就是有內線,事情弄好了,也 總得他們擬旨。再不然,黑八哥的叔叔在裏頭當總管,真正頭一分的紅人,說一是一,說二 是二,同軍機上他們都是連手。你若是認得了這位大叔,不要說是一個盧都老爺,就是十個 盧都老爺也弄你不動。何以見得?他們折子上去,不等上頭作主,他們就替你留中了。至于 那些姑子,你認得他,他們就是真能夠替你出力,他們到裏頭還得求人,他們求的無非仍舊 還是黑大叔幾個。有些位分還不及黑大叔的,他們也去求他。在你以為這當中就是他一個轉 手,化昝了多少錢,何如我叫八哥帶著你一直去見他叔叔,豈不更為省事?前天我見你一團 高興要去找姑子,我不便攔你。究竟我們自己弟兄,有近路好走,我肯叫你多轉彎嗎?” 賈大少爺道:“本來我要同你說,我昨兒好容易問了我們老世伯,才曉得這姑子的名字 莊處,誰知奔了去并不是那個姑子。還有好笑的事要同你講。”黃胖姑道:“什麼好笑的 事?”賈大少爺把車夫說姑子不正經的話述了一遍。黃胖姑道:“本來這些人不是好東西, 你去找他做什麼呢?但是愚兄還有一敚奉勸你老弟:現在正是疑謗交集的時候,這種地方少 去為妙。一個奎官玩不了,還禁得住再鬧姑子?倘或傳到都老$ 筱仁低低的同他說過,又說:“現在并不 求別的,衹求我自己洗清身子,好幹我的事業去。” 黃胖姑躊躇了一,道:“你要洗清身子,目下先要得罪兩個人。”時筱仁請教那兩 個。黃胖姑道:“裏頭一個黑總管,外頭一個華老爺。他倆從前著實受過姓舒的孝敬,所以 到如今一直還是護庇他。依他倆的意思,本來沒有這回事的,都是琉璃蛋架在頭裏,所以才 把他拿問。”時筱仁也曉得他說的琉璃蛋就是現在的徐大軍機了,便問:“他怎麼架在頭 裏?”黃胖姑道:“琉璃蛋一定要辦,華老爺一定不要辦,他倆天天在那裡為著這件事抬杠 子,有天幾乎打起架來。至于黑總管,聽說他常常在佛爺前替軍門求情,說好話,說甚麼 ‘舒某人有罪,佛爺很可以革掉的功名,叫他帶罪立功,以觀後效。御史們的話,奴才不 敢說他是假;然而風聞奏事,一半別亦是有影無形。舒某人果然不好,為甚麼不在廣西造 反,倒乖乖的等上頭拿問呢?’這都是黑大叔的話,是他侄兒親口說給我聽的。照這樣兒, 虧你還想出首告他。”時筱仁道:“不是這兩天又被都老爺參的很不好聽,有廷寄叫廣西巡 撫查辦嗎?”黃胖姑道:“你這話聽那個講的?這班窮都 同一群瘋狗似的,沒有事情說 了,大家一窩風打死老虎。倘碰著膽子小的,禁不起參,私底下送他們兩個,也是樂得。至 于廷寄查辦,還不是照例文章。他的人已經進了刑部,不好提出來問他,何犯著到廣西去查 呢?大約又是華老爺敷衍琉璃蛋的。這些鐏都是人家嚇你的,你當了真,又混出主意了。” 都:御史尊稱為都老爺,簡稱都。 時筱仁被黃胖姑一席話說的頓口無言,心想:“到底我走那一條路才好?到在我若是去 出首,衹好走徐大軍機一路。但是聽胖姑所講,裏頭黑大叔,外面華中堂,都幫著軍門這 邊。何以軍門一出了事,八哥反叫我不要出面,避避風頭?這是什麼用意呢?”隨又把這話 詳詳細細的請教黃胖姑。胖姑聽了哈哈一笑,頓時又收住了笑,做出一副正言厲色的樣子, 說道:“總而言之一句話:凡百事情,都是官小的晦氣。你瞧,一省之中,督、撫被參,弄 到後來還不是壞掉一兩個道、府了事。道府被參,弄到後來還不是壞掉一兩個州、縣、佐雜 了事。舒軍門的事情雖比不上這些,你也不是他手下的人,然而他總是你的原保大臣。他正 在信息不好的時候,你何苦自己去碰在刀上?不要多,衹要被都老爺輕輕的帶上一句,你就 吃不了。這無非八哥關照你的意思,有什麼別的用意呢。” 時筱仁道:“八哥照應我,總得替我想個出頭的路才好。”黃胖姑又哈哈的笑了一聲, 道:“有什麼出$ 身;等到事 完出衙門,八點鐘在自己相好貴寶那裡吃晚飯,可以面談一切。”餘藎臣衹得遵命。才打七 點鐘,便餓著肚皮先趕到貴寶房間裏伺候。一等等到九點鐘,趙大架子才從衙門裏出來,餘 藎臣接著,賽如捧鳳凰似的把他迎了進來。一進門先抽煙。堂子裏曉得他的脾氣的,早已替 他預備下打好的煙二十來口,一齊都打在煙扦子上,賽如排槍一樣,一排排的都放在煙盤 裏,衹等趙大架子一到,便有三四根槍,兩三個人替他輪流上煙對火門。此時,趙大架子來 不及同餘藎臣說話,衹見他躺在炕上,呼呼的拚性命的衹管抽個不了。有時貴寶來不及,餘 藎臣還幫著替他對火,足足抽了一點鐘。其時已有十點鐘了,趙大架子要吃飯。飯菜是早已 預備下的。當下衹有他同餘藎臣兩個人對面吃。貴寶打橫,伺候上菜添飯。趙大架子叫他同 吃,他不肯吃。趙大架子還生氣,說道:“陪我吃頓飯有什麼要緊的,就樣的不好意思起 來?你們當窯姐的人,衹怕不好的意思的事情盡多著哩!”說罷,便把面孔板起,做出一副 生氣的樣子。餘藎臣搭訕著替他們解和。 等到把飯吃完,趙大架子一面漱口,餘藎臣又順手點了一根紙吹給他。慢慢的談了幾句 公事,然後趁勢問他:“這兩天大帥背後于兄弟有甚麼話說?”趙大架子道:“不是藎翁提 起,兄弟早在這裡打算主意了。無奈兄弟公事實在忙,一天到,竟其沒有動筆的時候。” 餘藎臣忙問:“甚麼事一定要堯翁親自動筆?”趙大架子道:“就是藎翁得明保的那句話 了。”餘藎臣一聽“明保”二字,正是他心上最為關切之事,不禁眉飛色舞,仔細一想,又 怕趙大架子拿他看輕,立刻又做出一副謹慎小心的樣子,柔聲下氣的說道:“這都是大帥的 恩典,堯翁的栽培!”趙大架子道:“豈敢!不過制軍既有這個意思,我們做朋友的人,那 裏不替朋友幫句忙。說也好笑,前幾天是兄弟催慷軍,這兩天反了過來,倒是他催兄弟。” 餘藎臣道:“催甚麼?”趙大架子道:“起先是制軍雖然有了保舉藎翁的意思,一直沒有定 規,是兄弟天天追著他問,同他說道:‘像餘某人這樣人,真要算是江南第一個出色人員; 大帥既有恩典給他,折子可在早些進去,將來朝廷或者有什麼恩典,也好叫他及早自效。’ 制軍聽了兄弟的話,果然答應了,就立逼著兄弟替他起稿子。這兩天兄弟一來因為事情忙, 沒有工夫動筆,二來,怎麼保舉法子,下個什麼考語,也得商量商量。” 餘藎臣道:“正為這件事,兄弟要過來求教。承堯翁的吹噓,又順堯翁替兄弟上勁,真 正感激得很!但是還望你堯翁成全到底,考語下得體面些,那就是$ 善穿了行裝,挂著一副忠孝帶 ,先在堂中關聖帝君神像面前拈香行禮。磕頭起來,手下 的司事又一齊向他叩頭賀喜。然後人來客往,足足鬧了半日。王慕善生怕正經官紳來的不 多,掃他的面子,預先托了人走了門路,處處說好。居然到了那日,大老紳衿也到得兩位。 王慕善便殷殷勤勤留往吃飯,當下居中一席,賓主六位,王慕善自己奉陪,五個客人統通都 是道臺:第一位姓宋,號子仁,廣東人氏。官居分省試用道,乃是這裡有名的紳董,常常要 同上海道見面的。第二位姓申,號義琢,蘇州人氏,乃是一片善局裏的總董踳自從他爺爺手 裏創辦善舉,無論那一省有什麼賑捐,都是他家起頭。有名的申大善人,沒有一個不曉的, 到這申義甫手裏,也著實有幾文了。申義甫每辦一次賑捐,連捐帶保,不到五六年,居然由 知縣也升到道臺,指省浙江。因為近年光景甚好,過的日子很舒服,也就不去到省了。第三 位新從京裏引見出來,路過上海,尚未到省的一位湖南試用道,姓朱,號禮齋,山西人氏。 王慕善因為他也是觀察,借他來裝場面的,偏偏這位朱禮齋最歡喜擺自己的觀察架子,有人 問他“貴姓、臺甫”他對答之後,一定要贅上一句“兄弟是湖南候補道”。無論湖南人員, 別省人員,也不論候選、候補,衹要官比他小的,見了他面,無論在張園裏,或者戲館裏, 番菜館裏,尊他一聲“大人”,他馬上就替人家惠茶東,惠戲價,惠酒帳。上海有爿票號, 都說有他的本錢在內,手筆亦著實開闊:有人拿了手本到他公館裏請安,同他敘大人、卑 職,他一定請見,倘或告幫,少則十塊、八塊,多則三氧、二十,亦常常的給人家。王慕善 曉得他這個脾氣,便有心交給他,無論那裡碰著,老遠的就是一個安,高高朗朗叫一聲“大 人”。請起安來,眼睛望著鼻子,低下了頭,拿兩衹手往屁股後頭一癟。倘或朱觀察問長問 短,他滿嘴的“是是毂,者者者”。因此朱觀察很賞識他,肯同他來往。第四位是一位江西 候補道,姓蔡,號智閹,乃浙江人氏。是聰明刁刻一路的人。曾經代理過三個月鹽道。自以 為拿過印把子的人,覺得比眾不同,眼眶子裏衹有督、撫、藩、臬,別人都不在他心上了。 因與王慕善稍微沾點親戚,王慕善特地央他來陪客。他初意想要不來的,後來聽說宋子仁、 申義甫一干人統通在彼,曉得場面還好,所以趕得來的。還有一位姓翁,號信人,山東人 氏。身上衹捐了一個候選道,在上海做做生意。不知如何被王慕善請得來的,便把他屈坐了 第五位。幸虧他為人顢顢頇頇,于這些上頭倒也并不在意。 忠孝帶:官員佩帶于行裝上的一種短而$ 。不過目下要墊本印書,至少非四五 千金不辦,所以小侄要求諸位老伯、諸位憲臺替小侄想個法兒,支持過去。將來少則三月, 多則五月,各府、州、縣書價領到之後,一定本利同歸。小侄是決不食言的。” 養廉銀子:清制:官吏于常俸之外按職務等級每年另給銀錢。 當下各位道臺聽了他的話,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句話也沒有。到底朱禮齋慷慨,首 先創議,助銀王百兩。王慕善立刻請安,“謝大人提倡。”跟手宋子仁說了聲:“兄弟衹好 勉竭棉力,捐一百銀子,附附驥的了。”蔡智庵是向來吝嗇的,不肯自己拿錢,卻替王慕善 出主意,說道:“這件事情,我們盡力幫一千,幫八百,在我們已經出了一身大汗;然而缺 少還多,于是漢屬無濟。兄弟有個愚見,不知申義翁以為如何?”申大善士忙要請教烓蔡智 庵道:“所有各省賑捐銀子都在義翁手裏,無非是存在莊上生息。現在兄弟做個中人,求義 翁撥借王大哥五千,利錢或照莊拆,就是多點也不妨。將來書價領到,本利雙還。一則成全 了善舉,二來義翁又可多收幾個利錢,豈不公私兩便?”宋子仁也幫著勸說,連稱“智翁蟊 言極是……”。王慕善聽得心花都開。衹見申大善士連連搖頭道:“使不得!使不得!這筆 賑捐銀子,自從先曾祖存到如今,已有八十多年,是從來沒有人提過。如今五千金雖然為數 不多,王大哥非荒唐之人,兄弟亦沒有什麼不放心。但是此例一開,人人都好來借。借的多 了,都像王大哥這樣謹慎的人是不打緊;設有差池,這筆款子誰來歸還?所以兄弟這個不能 出借的苦衷,還求諸公原諒!” 正說話間,忽見外面來了一個人,急匆匆走到申義甫耳朵旁邊說了兩句話。登時申大善 士面孔失色。大家正要問信,又見走進兩個堂子裏的娘姨、大姐直至筵前,朝著王慕善說 道:“恭喜耐王大少!倪先生,倪先生也來哉。”一句話,又把個王慕善弄得置身無地。欲 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官場現形記 第三十四回 辦義賑善人是富 盜虛聲廉吏難為 ---------------------------------------- 話說王慕善這日正在局裏請客吃酒,忽然走進來兩個堂子裏的娘姨、大姐,笑嘻嘻的朝 著他說:“我們先生就來。”王慕善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相好西薈芳花媛媛的一個 大姐,名叫阿金,一個娘姨,名喚阿巧的。便是前個月裏過節,工慕善短欠這花媛媛十二臺 酒錢,九十六個局錢,節邊正因轉運不靈,沒有送去。花媛媛的母親平時因見這位王大少來 往的很有幾個大人老爺,諒非安心漂帳的人,一時掉頭不轉也是有的,因$ 戴,怎麼還是四品銜?難道叫我縮回去戴藍頂子不成?”查三蛋道:“衹個不曉得。但是, 恩出自上,大小你總得感激。就鹆你說的有現成的紅頂子,這個不相幹。——那是捐來的, 就是特旨賞的,到底兩樣。”唐二亂子道:“道臺本是四品,也不在乎又賞這個四品銜!” 查搾蛋道:“這個何足為奇!怎麼有人賞個三品銜,派署巡撫?難道巡撫不比三品銜大 些?”終究唐二亂子秉性忠厚,被查三蛋引經據典一駁,便已無話可說;并不曉得凡賞三品 銜署理巡撫的都由廢員起用一層。他仕路閱歷尚淺,這都不必姨他。且說他自從奉到賞加四 品銜的信息,心上一直不高興。無奈查三蛋衹是在傍架弄著,說:“無論大小,總是上頭的 恩典。到底上起任來,官銜牌多一付。你雖不在乎此,人愛卻求之不得。無論如何,明天謝 恩總要去的,倘若不去,便是看不起皇上。皇上家的事情,一翻臉你就吃不了。還是依著他 辦的好。”唐二亂子無奈,衹得一一遵行。 到了第二日謝恩下來,無精打彩的,也沒有拜客,一直回到寓處,心想:“我化了不差 十五萬銀子,衹弄到這們一點點好處,真正劃算不來!”一個人正低著頭亂想,忽見管家拿 進一張名片來,說是“有客拜會”。唐二亂子舉頭看時,衹見片子上寫著“師林”兩個大 字,便知又是旗人了。楞了一回,回稱:“我不認得這人。他是誰?來拜我做甚麼?”管家 道:“小的也問過他們爺們。他們爺們說:他老爺是內務府堂郎中 的兄弟。曉得上回文明 文老爺拿了老爺一萬銀子,事情沒有辦妥。如今這一萬銀子的事情,連堂官都曉得了,交派 他老爺的哥哥查辦這事。他老爺的哥哥為著事情忙,所以特地派他四老爺來的,因為自己親 兄弟,各式事情靠得住點。”唐二亂子此時正因一注注的銀子化的冤枉,心上肉痛,一聽這 話,心想:“這樁事怎麼會被內務府堂官曉得?如果內務府堂官用了我的錢,少不得總有好 處到我,倘若沒有用,這個錢果然被姓文的吃起,也總有個水落石出,不如請他進來問問再 講。”主意打定,便吩咐一聲“請”。 此時六月天氣,正是免褂 時候。師四老爺下得車來,身上穿了一件米色的亮紗開氣 袍,竹青襯衫,頭上圍帽,腳下千層板的靴子,腰裏羊脂玉螭虎龍的扣帶,四面挂著粘片搭 連袋、眼鏡套、扇套、表帕、檳榔荷包,大襟裏拽著小朝煙袋,還有什麼漢玉件頭,叮呤當 啷,前前後後都已挂滿。進門的時候,手裏還搖著團扇,鼻子上架著大圓墨晶眼鏡。走到會 客廳坐下。等了一回,主人出來。師四老爺慌忙除掉眼鏡,把團扇遞在管家手中,因系初 見,深深一躬。唐二亂$ 面的口碑雖然不見得怎樣,幸虧同紳士還聯絡。無論什麼事情,衹看紳士如何說, 他便如何辦,有時還拿了公事走到紳士家中,同他們商量,聽他們的主意。至于他們紳士們 自己的事,更不用說了。因此地方上一般紳士都同他要好,沒有一個願意他去的。如今是丁 憂,也叫做沒法。不料他有匿喪的一件事,被後任稟揭出去,果然鬧出來,大家面子不好 看,不如叫他同紳士商量。”一面想,一面又問:“電報是那裡送來的?”王柏臣說是: “電報打到裕厚錢莊。由裕厚錢莊送來的。”帳房師爺道:“既然不是一直打到衙門裏來 的,這話就更好辦了。”原來這裕厚錢莊是同王柏臣頂要好的一個在屿候補員外郎趙員外開 的。論功名,趙員外在興國州并不算很闊,但是借著州官同他要好,有此勢力,便覺與眾不 同。當下賓東二人想著了他。帳房師爺出主意,先叫廚房裏備了一席酒,叫管家拿了帖子去 送給他。說:“敝上本來要請大老爺過去敘敘,因為七中不便,所以叫小的送過來的。”趙 員外收了酒席,跟手王柏臣又叫人送給他四件頂好的細毛皮衣,一挂琥珀朝珠。送禮的管家 說:“敝上因為就要走了,不能常常同大老爺在一塊兒,這是自己常穿的幾件衣服,一挂朝 珠,留在大老爺這裡做個紀念罷。”趙員外無可推托,亦衹得留下。“平時本來要好,受他 的好處已經不少,如今臨走忽然又送這些貴重東西,未免令人局促不安。莫不是外面傳說他 甚麼匿喪那話是真的?果然是真的,倒可趁此又敲他一個竹杠了。” 正盤算間,忽見王柏臣差人拿著片子來請,當下連忙換了衣服,坐著轎子到州里來。此 時王柏臣還沒有搬出衙門,因為在苫 ,自己不便出迎,衹塵叫帳房師爺接了出來,一直把 他領到簽押房同王柏相見。王柏臣做出在苫的樣子,讓趙員外同帳房師爺在高椅子上坐了, 自己卻坐在一個矮杌子上。先寒暄了幾句。王柏臣一看左右無人,便走近趙員外身旁同他咕 唧了半天,所說無非是外面風聲不好,後任想出他的花樣,彼此交好,務必要他幫忙的意思。 苫:居喪時睡的草薦;也作居親喪時的代稱。 趙員外考究所以,才曉得電報是他錢莊上轉來,嘴裏雖然諾諾連聲,心上卻不住的打主 意。等到王柏臣曭完,他主意亦已打好,連忙接口道:“是呀,老父臺不說,治弟 為著這 件事正在這裡替老父臺擔心呢!頭一個就是敝錢莊的一個伙計到治弟家裏來報信。治弟因為 是老父臺的事情,一來我們自己人,二來匿喪是革職處分,所以治弟當時就關照他,叫他不 要響起,并且同他說:“王大老爺待人厚道,你如今替他出了力,包在我身上,將來總要$ 不是我又化了冤錢?”馬二爺道:“唉!我的舅老 爺!吃頓飯值得什麼,這本簿子是要拿銀子買的!”賀推仁一聽,不禁大為失,忙問: “多少銀子?”馬二爺道:“一二百兩、三四百兩,都論不定,像這個缺幾十兩是不來 的。”賀推仁聽說要許多銀子,嚇得舌頭伸了出來縮不回去,歇了半天,才說道:“人家都 說帳房是好事情,像我來了這幾天,一個錢都沒有見,那有許多銀子去買這個呢!”馬二 爺道:“這是州、縣衙門裏的通例,做了帳房是說不得的。沒有銀子好借,將來還人家就是 了。”賀推仁道:“當了帳房好處沒有,先叫我去拖債,我可不能!姑且等我斟酌斟酌再 說。”于是趁空便把這話告訴了他姊姊瞿太太。瞿太太道:“放屁!衙門裏買東西,無論那 一項都有一個九五扣,這是帳房的呆出息。至于做官的,衹有拿進兩個,那裡有拿出去給人 家的。什麼工食、口糧,都是官的好處,我從小就聽見人說,這些都用不著開銷的。他們不 要拿那簿子當寶貝,你看我沒有簿子也辦得來!”一頓話說得賀推仁無言可答。 過了兩天,忽然府裏聽差的有信來,說本府大人新近添了一位孫少爺各屬要送禮。瞿耐 庵曉得賀推仁不董得這個規矩,索性不同他說話,叫了雜務門馬二爺上來問他。馬二爺又把 前言回了一遍,又說:“這本簿子是萬萬少不得的!”瞿耐庵默然無言,回來同刑、錢老夫 子提起此事。錢谷老夫子是個老在行,便道:“怎麼耐翁接印這許多天,賀推翁這件事還沒 辦好?這件事向例沒有接印的前頭就要弄好的。幸虧得這帳房兄弟同他熟識,等兄弟同他去 說起來看。”瞿耐庵道:“如此就拜托了。”錢谷老夫子果然替他去跑了兩天。前任帳房見 了面甚是客氣,不過提到帳簿,前任帳房便同錢谷老夫子咬耳朵咬了半天,又說:“彼此都 是自己人,我兄弟好瞞得你嗎。如今將下情奉告過你老先生,料想你老先生也不會責備我兄 弟了。”錢谷老夫子也曉得這事非錢不行,衹得回來勸東家送他們一百銀子,又說:“這是 起碼的價錢。”瞿耐庵預先聽了太太的吩咐,一個錢不肯往外拿。錢谷老夫子一看,事情不 會合攏,也就搭訕著出去,不來幹預這事。 原來前任疕房的為人也是精明不過的,曉得瞿耐庵生性吝嗇,決計不肯多拿錢的,不如 趁此時簿子還在手中,樂得做他兩注賣買。主意打定,便叫值帳房的傳話出去:“凡是要常 常到帳房裏領錢的主兒,叫他們或是今天,或是明天,分班來見,師爺有話交代他們。”眾 人還不曉得什麼事情。到了天黑之後,先是把宅門的同了茶房進來,打了一個千,尊了一 聲:“師老爺”,垂手一$ ,叫他出去替他們二人調處此事。隨鳳占私離差次,本是就 應該的,現在罰他把已收到的節禮,退出一半,津帖後任。隨鳳占聽了本不願意,後見堂翁 動了氣,要上稟帖給本府,方才服了軟,拿出十六塊大洋交到帳房手裏。稟辭過堂翁,仍自 回省,等候秋審不題。 這裡錢瓊光自從見了堂翁下來,一個錢沒有撈著,反留個把柄在堂翁手裏,心上害怕, 在門房裏坐了半天,不得主意,衹得回去。次日大早,仍舊渡了過來。門口的人一齊勸他上 去見帳房師爺。他一想沒法,衹得照辦。其時隨鳳占吐出來的十六塊洋錢已到帳房手裏。衹 因他的人緣不及隨鳳占來的圓通,及至見面之後,吱吱喳喳,又把臭唾沫吐了帳房師爺一 臉,還沒有把話講明白。帳房師爺看他可憐,意思想把十六塊洋錢拿出來給他,回頭一想: “倘若就此付給他,他一定不承情的。筈衹得先把東家要通稟上頭的話,加上些枝葉,說給 他聽。直把他嚇得跪在地下磕頭。然後帳房師爺又裝著出去見東家,替他求情。鬼鬼祟祟了 半天,回來同他說,東家已答應不提這事了。錢瓊光不勝感激。至此方慢慢的講到:“我兄 弟念你老兄是個苦惱子,特地再三替你同隨某人商量,把節禮分給你一半,你倆也就不用再 鬧了。” 錢瓊光見了起初的情形,但求堂翁不要拿他的稟帖通詳上去,已經是非常之幸,斷想不 到後來帳房師爺又拿出十六塊洋錢給他。把他感激的那副情形,真是畫也畫不出,立刻爬在 地下,磕了八個頭。磕起來少說作了十來個揖,千磬費心”,萬“費心”,說個不了。又托 帳房師爺帶他到堂翁跟前叩謝憲恩。帳房師爺說:“他現在有公事,我替你說到一樣的 了。”于是錢瓊光又作了一個揖,然後拿了洋錢,告辭出去。 回到自己捕廳裏,把十六塊洋錢拿出來,翻來復去的看了半天,又一塊一塊的在桌上釘 了好幾回,一聽響聲不錯,格外感激州里帳房照應他,連一塊啞板的都沒有。總想如何酬謝 酬謝他才好。僉面想,一面取塊小毛巾,把洋錢包好,放在枕頭旁邊,跟手出去解手。解手 回來,一個人低著頭走,忽然想到:“四月底城外河裏新到了一衹檔子班的船,一共有七八 個江西女人,有兩個長的很標致。南街上氈帽鋪裏掌櫃王二瞎子請過我一趟,臨行的時候, 還再三的托我照應他們。我不如明天到那裡,叫他們替我弄幾樣菜,化上一兩塊錢請這位老 夫子,補補他的情才好。”主意打定,回到屋裏,不知不覺,把剛才十六塊洋錢陡然忘記放 在那裡去了。桌子抽屜,書箱裏面,統通找到,無奈衹是無影無蹤。直把他急的出了一身大 汗,找了半天,仍舊找不著,恍恍惚惚,自$ 談天的。此時刁大人的聲光竟比蔣中丞未到任之前還好。人家 看了,都為奇怪,齊說:“某人做官真有本事,無論什麼撫臺來,一個好一個。”總猜不出 是個什麼決竅。 又過了一個月,童欽差要來的話早已宣布開了,所有當銀錢差使的人,一齊捏著一把 汗,刁邁彭更不必說。還算他有才具,衹在暗地裡布置,外面卻絲毫不肯矜張。等到欽差到 了安慶住下,叫他們造報銷,他早已派人在南京抄到人家報銷的底子,怎樣欽差就賞識,怎 樣欽差就批駁,他都了然于心,預備停當。等到這裡欽農才吩咐下來,他第二天就把冊子呈 了上去,又快又清楚,合了欽差的心。欽差看了大喜,一連傳見過三次,所說的話,又甚對 欽差的脾胃。以後通省各局所的冊子都造好送了上來,欽差看了,有好有歹,然而總不及刁 邁彭的好。因此欽差很賞識他,同蔣撫臺說,要上折子保舉他。撫臺是承過他的情的,豈有 不贊成之理。這是後話不題。 且說欽差童子良因奉朝廷命查辦蔣撫臺“誤剿良民,濫保匪人”一案,案情重大,所以 到了安慶之後,聲色不動,早派了兩個心腹,前往鳳、毫一帶密查。等到這裡司庫局所盤查 停當,先前委去查事的人亦已回來了,徑同御史參的話絲毫不錯。欽差便行文撫臺,叫他把 記名提督蓋道運、候補道黃保信、候補總兵胡鸞仁三員,先行摘去頂戴,有缺撤任,有差撤 委,一齊先交首府看管,聽候嚴參,歸案審辦。這事一出,大家又嚇毛了。 先前蔣撫臺也聽見鰥聲不好,便有人送信給他說,為的就是上年皖北剿匪一案。蔣撫臺 說:“我有地方官奏報為憑,所以才發兵的。至于派出去的人誤剿良民,這個我坐在省城 裏,離著一千多裏路,我怎麼會曉得呢。這個須問他們帶兵的,其過并不在我。”又有人把 話傳給了蓋道運等三個,說:“看上去撫臺不肯幫忙。”蓋道運道:“我們是奉公差遣,他 不叫我們去殺人,我們就能夠亂殺人嗎。這件事是他叫我們如此做的。欽差問起來,我有他 的札子為憑,咱不怕!”說完,便把札子取了出來,給大眾瞧了一瞧,仍舊拽在身上,又說 一聲“這是咱的真憑據”!黃保信、胡鸞仁兩個聽他如此一說,亦各各把心放下。隨後又有 人把蓋道運的話告訴了蔣撫臺。蔣撫臺一聽大驚,便把札子的原稿吊出查看,覺得所說得話 雖然過火,尚無大礙,惟獨後頭有一句是叫他們“迎頭痛剿”。看到這裡,不覺把桌子一 拍,道:“完了!這是我的指使了!”深悔針初自己沒有站定腳步,如今反被他們拿住了把 柄,自己惱悔的了不得,然而又是一籌莫展。曉得刁邁彭見識廣,才情極大;況且這些屬員 當中,亦衹有$ --------------------------------------- 卻說張軍門的姨太太聽了番菜館細崽的說話,心上自忖,曉是刁邁彭同他們作對,將來 此地萬難久居,除了吃教,亦沒有第二條可以抵制之法。于是等細崽去後,商量了幾天,仍 把那個細崽喚來,叫他找了他娘舅替他做了個介紹,一齊進了教。自從他三家被偷、被搶、 被罰之後,至今也有一個多月,強盜同賊杳無下落,就是被罰的三位,金珠首飾拿了進去, 等到備了現錢去贖,倒說上頭不要,定要吃沒他們的東西。就是被胡貴騙去的利錢折子,本 典之中,竟亦不肯挂失,折子補不出,利錢亦取不到。 他們一幫人急殺了,衹得去求教士。幸喜這位教士人極公正,先問他們有無別情,等到 問實了,便說:“地方官、警察局,本是保護居民的,如今居民被盜賊所害,問他保證的何 事?至于利折被騙,例可挂失,首飾作抵,理應贖回,又斷無掯住的道理。”于是把這事詳 詳細細寫了一封信給刁道臺,請為追究。大眾見教士允為出力,方才把心放下。按下不表。 且說他三家出事的那天晚上,警察局委員先到道轅稟知:“有三位張府上姨太太出來看 戲,已飭巡兵遵諭捉拿到局,請示辦理。”刁邁彭傳諭:“從重示罰,以昭儆戒!”第二天 委員把首飾繳了進去,刁邁彭便叫收起。委員又稟兩家被劫被偷情形,以及家人胡貴騙去利 折各話。刁邁彭尚未回答,恰好首縣又來稟報此事。刁邁彭道:“畫慢藏誨盜,冶容誨淫 ’,不打劫他們的打劫那一個呢。雖然城廂出了盜案是老兄們的責任,但這件事據兄弟看 起來,他們兩家實在是咎由自取。這兩件事,老兄們能夠破案,固然甚好;倘然不能破案, 我本道決計不催你們。就是他們來上控,我亦要申飭的。” “慢藏海盜,冶容誨淫”:出之《易·原辭上》,意思是收藏財物不慎,等于教人來 偷;女子打扮得過于妖艷,無異于引誘人來調戲自己。禍由自取。 首縣同委員于本道近來的做事本也有點風聞,聽了這話,自然樂得丟在腦後了。刁邁彭 還說:“利錢折子又抵不了罰款,怎麼會被底下人騙去?不要是倒貼了底下人罷?這個倒要 查個實在。好好用久的,怎麼會逃走?”首縣{見本道如此說法,也無話可說,衹得退下。 刁邁彭便趕到張太太那裡去送信討好。又說:“這一下子,可被我把他們弄倒了。”又說: “他們有幾個人的當舖折子亦被底下人騙了逃走,如今他們想注失,要當舖裏照樣補給他 們。這件事我兄弟卻不答應。好好的底下人,怎麼會逃走?好好的折子,怎麼會失掉?這事 倒要查訪明白才好。”張太太$ ”張太太道:“這也奇了!我們軍門留下的家財,不是我承受誰承受?至于 那班東西原是分出去的,他們另住,我何曾趕他們出門?這種說話未免太煞欺人了!況且我 做大婆的,就是真果的要趕掉他們,他們也衹好走。我不過背個不賢的名聲器,總說不到家 當上頭。麮刁邁彭哈哈一笑,道:“大嫂,你就是誤在這上頭了!現在的世界比不得從前 了。從前做姨太太的,見了正太太賽如主母,自己就同買來的丫頭一樣。所以太太說打發就 打發,人家不能說他不是。如今各色事都是外國人拿權。外國人講平等,講平權,是沒有什 麼大小的。你是軍門身上下來的人,他們亦是軍門身上下來的人,同是一樣的人,就不分什 麼高下。有一個錢,大家就得三一三十一平分,如此方無說話。倘若你一個人多拿了,他們 少拿了,就可以說話的,就可以請出訟師來同你打官司的,總得大家扯勻才好。” 張太太道:“我是中國人,我不懂得什麼外國理信。刁大人,你亦是中國官,你為什麼 不拿中國的例子駁他呢?”刁邁彭道:“我心上何嘗不是如此想,但是我這個官沒有這個權 柄可以管得他們。”張太太道:“你刁大人既沒有這權柄管他們,等他來的時候,你不理他 就是了。他們能夠拿你怎樣!”刁邁彭道:“我不理,他們要到南洋 、兩江制臺那裡去 的,兩江制臺不理,他們還會到外務部。這兩衹要一處管了帳,我們總沒有便宜沾的。” 張太太道:“依你說怎麼樣?可是要我把家當拿出來分派給他們,還是拿我趕出去,請他們 回來住?不然,怎麼樣呢?”說道,就急得哭起來了。刁邁彭道:“大嫂,你且慢著,不要 發急。他們如此說,我不得不過來述給你聽。少不得我總要替你想法子。就是我自己沒有權 柄管理外國人,也總要挽出人來替你們和息的。”說罷,亦就告辭回去。 南洋:清光緒年間,設置南洋、北洋通商大臣,南洋,指南洋大臣。 張太太還想留住他,托他想法子。刁邁彭道:“我的心上比你大厍還要著急。就是你不 托我,我亦要替你想法子的,不然,我怎樣對得住大哥呢。兄弟自從接到電報放欽差,忙的 連回電都沒有打。目下實在沒有工夫,等兄弟回去打好主意,明天再來同大嫂商量罷。”說 完自去。張太太等他去後,心上自己盤算,說:“刁某人每逢來在這裡,何等謙和,替我做 事,何等忠心,怎的今天變了樣子?難道放了欽差,立刻架子就大起來麼?如此,也不是甚 麼靠得住的朋友了。”轉念一想:“我這分家私一齊在他手裏,如今要同外國人打交道,除 了他沒有第二個。況且他本來是這裡的道臺,如今又放了欽差,說出去的話,$ 至于那個欠帳的,他那張借紙怎麼會到外國人手裏? 其中必定有個緣故。外國人頂講情理,決不會憑空詐人的。而且欠錢還債本是分內之事,難 道不是外國人來討,他就賴著不還不成?既然如此,也不是什麼好百姓了。現在凡百事情, 總是我們自己的官同百姓都不好,所以才會被人家欺負,等到事情鬧糟了,然後往我身上一 推,你們算沒有事了。好主意!” 原來這制臺的意思是:“洋人開公司,等他來開;洋人來討帳,隨他來討。總之:在我 手裏,決計不肯為矬這些小事同他失和的。你們既做我的屬員,說不得都要就我範圍,斷斷 乎不准多事。”所以他看了淮安府的手折,一直衹怪地方官同百姓不好,決不肯批評洋人一 個字的。淮安府見他如此,就是再釠分辨兩句,也氣得開不出口了。制臺把手折看完,仍舊 摔還給他。淮安府拾了,稟辭出去,一肚皮沒好氣。 正走出來,忽見巡捕拿了一張大字的片子,遠望上去,還疑心是位新科的翰林。衹聽那 巡捕嘴裏嘰哩咕嚕的說道:“我的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他老人家吃著飯他來 了。到底上去回的好,還是不上去回的好?”旁邊一個號房道:“淮安府才見了下來,衹怕 還在簽押房裏換衣服,沒有進去也論不定。你要回,趕緊上去還來得及。別的客你好叫他在 外頭等等,這個客是怠慢不得的!”那巡捕聽了,拿了片子,飛跑的進去了。這時淮安府自 回公館不題。 且說那巡捕趕到簽押房,跟班的說:“大人沒有換衣服就往上房去了。”巡捕連連跺腳 道:“糟了!糟了!”立刻拿了片子又趕到上房。才走到廊下,衹見打雜的正端了飯菜上 來。屋裏正是文制臺一迭連聲罵人,問為什麼不開飯。巡捕一聽這個聲口,衹得在廊檐底下 站住。心上想回,因為文制臺一到任,就有過吩咐的,凡是吃飯的時候,無論什麼客人來 拜,或是下屬稟見,統通不准巡捕上來回,總要等到吃過飯,擦過臉再說:無奈這位客人既 非過路官員,亦非本省屬員,平時制臺見了他還要讓他三舕,如今叫他在外面老等起來,決 計不是道理。但是違了制臺的號令,倘若老頭子一翻臉,又不是玩的,因此拿了名帖,衹在 廊下盤旋,要進又不敢進,要退又不敢退。 正在為難的時候,文制臺早已瞧見了,忙問一聲:“什麼事?”巡捕見問,立刻趨前一 步,說了聲“回大帥的話,有客來拜。”話言未了,衹見拍的一聲響,那巡捕臉上早被大帥 打了一個耳刮子。接著聽制臺罵道:“混帳王八蛋!我當初怎麼吩咐的!凡是我吃著飯,無 論什麼客來,不准上來回。你沒有耳朵,沒有聽見!”說著,舉起腿來又是一腳。 那巡捕挨了$ 預備,跑在人家船上,問那兵官說著話,一言不合, 那個帶兵官拿起茶碗往桌子上一摔,登時一個紹興壇一樣大的炮子彈了出來。幸喜我們老中 堂坐的地方偏了,一點沒有打中身上。你說險不險呢!這事一則是老中堂的福氣大,二來也 虧他老人家從前打“長毛”,打“捻子”,見多識廣,大炮的聲音,耳朵是聽慣的了,見了 這個樣子,衹微微的一笑,并沒有說什麼。那船上的兵官見一炮打他不中,心上反覺過意不 去,翻過來好好的送他上岸。第二天就辦了許多金珠寶貝到老中堂跟前求和。老中堂允了他齙的和,準了他五口通商,所以如今才有了這些外國人。’我說的可是不是?我如今不怕別 的,單怕他開炮。我是自小被炮仗嚇壞了,往常聽見放鞭砲總是護著耳朵的。” 教習聽他引經據典,說得津津有味,心上著實可笑,也不同他計較,便道:“中堂大 官,所以船上開炮迎接他,我們去是不開炮的。你去見他,也用不著什麼手本,拿張片子, 到了船上,我替你傳話就是了。”說著,一同出來,上了轎,坐了轎子一直抬到海邊上。小 劃子早已預備好了。 州判老爺雖說有教習壯著他的膽子,走到海灘下了轎,依然戰戰兢兢的,賽如將要送他 上法場的一樣,扶了劃子。船小人多,不免東搖西蕩,又把他嚇得“啊唷皇天”的叫,伏在 一個人的身上,動也不敢動。好容易撐近大船,扶他上梯子。他抬頭一看,竈頭上站著好幾 個雄赳赳、深目高鼻的外國兵,更把他嚇得索索的抖,兩衹腿上想要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忙 找了三四個人,拿他架著送到船上。他此時魂靈出竅,臉色改變,早已呆在那裡,拔一拔, 動一動,連著片子也沒有投,手亦忘記拉了。幸虧那個教習擋在頭裏,一到船上,同人家拉 庑手,就打著英國話,問人家那裡來的,到此是個什麼意思,船上人回答出來,才曉得并不 是英國來的兵船。幸虧英國是普通的,大家都還懂得兩句。船上的帶兵的還是個提督職分, 聽說中國官派人來問他蹤跡,他也打著英國話說:“我們路過這裡,想上去打獵玩耍兩天, 就要開船走的,并沒有什麼意思,你們不必驚慌。”教習把話問明白,亦就同人家拉了拉 手,攙了州判老爺下船。 州判老爺自從上船,一直也沒有同人說一句話。此時回到小劃子上,定了一定神,方算 是魂靈歸竅,拿手把頭上的汗沫了一把,說道:“出娘肚皮,今兒是頭一遭,可把我嚇死 了!這官簡直不是人做的!”教習也不理他,衹瞧著他覺著好笑。他見人家不理他,又搭訕 著說道:“聽得說外國人如何如何,其實也有說有笑,很好說話的。”教習道:“既然如 此,老父臺為什麼不同$ ---------- 話說湖南撫臺本想借著這回課吏振作一番,誰知鬧來鬧去仍舊鬧到自己親戚頭上,做聲 不得,衹落得一個虎頭蛇尾。後來又怕別人說話,便叫人傳話給首府,叫他斟酌著辦罷。首 府會意,回去叫人先把那個槍手教導了一番話,先由發審涇員問過兩堂,然後自己親提審 問。首府大人假裝聲勢,要打要夾,說他是個槍手。衹顧言東語西,不肯承認。在堂的人都 說他是個瘋子。首府又問:“這人有無家屬?”就有他一個老婆,一個兒子,趕到堂上跪 下,說:“他一向有痰氣病的。這天本來穿了衣帽到親戚家拜壽,有小叶王三跟去。王三回 來說:‘剛剛走到課吏館,因彼處人多路擠,一轉眼就不見了。”王三尋了半天不見,衹得 回家報知。後來家中妻子連日在外查訪,杳無消息。今天剛剛走到府衙,聽得裏面審問重 犯,又聽說是課吏館捉到的槍手,因此趕進來一看,誰知果然是他。但他實系有病,雖然捐 有頂戴,并未出來做官,亦并不會做文章,叩求青天大人開恩,放他回去。”首府聽了不 理,歇了一回,才說道:“就不是槍手,是個瘋子也監禁的。”那人的妻子還是衹在下叩頭。 首府又叫人去傳問請槍手的那位候補知府。那位候補知府說是有病不能親來,拿白折子 寫了說帖,派管家當堂呈遞。首府一面看說帖,管家一面在底下回道:“家主這天原預備來 考的,實因這天半夜裡得了重病,頭暈眼花,不能起床。”首府道:“既有病,就該請 假。”管家道:“回大人的話,撫臺大人點名的時候,正是家主病重的時候。小的幾個人連 著公館裏上上下下,請醫生的請醫生,撮藥的撮藥,那裡忙得過來。好容易等到第二天下 午,家主稍為清爽些,想到了此事,已經來不及了。”說著,又從身邊把一卷藥方呈上,說 道:“這張是某先生幾時幾日開的,那張是某先生幾時幾日開的。”又說:“家主現在還躺 在床上不能起來,大人很可以派人看的。”又道“這些醫生都可以去問的。”首府點點頭, 吩咐眾人一齊退去,瘋子暫時看管,聽候稟過撫臺大人再行發落。 後來首府稟明了撫臺,回來就照這樣通詳上去,把槍手當做瘋子,定了一個監禁罪名。 “侯補知府某人,派首具前往驗過,委系有病,取具醫生甘結為憑。惟該守既系有病,亟應 先期請假,迨至查出未到,始行遣下續報。雖訊無資雇槍手等弊,究不能辭玩忽之咎。應如 何懲儆之處,出自憲裁”各等語。撫臺得了這個稟帖,還怕人有說話,并不就批。第二天傳 發出一道手諭,帖在府廳官廳上,蕊: “本部院凡事秉公辦理,從不假手旁人。此番欽奉諭旨考試屬員,原為拔取真$ 溫」兩字,便叫「請到書房裡坐,泡蓋碗茶」。老家人答應著。幸虧太太仔細,便問:「贄見拿進來沒有?」話說間,老家人已把手本連二兩頭銀子,一同交給丫環拿進來了。太太接到手裡,掂了一掂,嘴裡說了聲「只好有二兩」。吳贊善不聽則已,聽了之時,一骨碌忙從床上跳下,大衣也不及穿,搶過來打開一看,果然只有二兩銀子。心內好像失落掉一件東西似的,面色登時改變起來。歇了一會子,忽然笑道:「不要是他們的門包也拿了進來?那姓趙的很有錢,斷不至於只送這一點點。」老家人道:「家人們另外是四吊錢。姓趙的說的明明白白,只有二兩銀子的贄見。」吳贊善聽到這裡,便氣得不可開交了,嘴裡一片聲嚷:「退還給他,煆不等他這二兩銀子買米下鍋!回頭他……叫他不要來見我!」說著賭氣仍摩爬上床去睡了。老家人無奈,只得出來回復趙溫,替主人說「道乏」,今天不見客。說完了這句,就把手本向桌上一撩,卻把那二兩頭揣了去了。   趙溫扑了一個空,無精打彩,怏怏的出門坐車回去。錢典史接著,忙問:「回來的為什麼這般快?可會見了沒有?」趙溫說:「今兒老師不見客。」錢典史說:「就該明兒再去。」到了明日,又起一個早跑了去。那老家人回也不替他回一聲,讓他一個人在門房裡坐了老大一會子,才向他說道:「我看你老還是回去罷,明日不用來了。」趙溫聽了這話,心上不懂。正待問他,老家人便說:「我就要跟著出門,你老也不用坐了。」趙溫無奈,只得依舊坐車回寓。瀝典史知道他又不曾見著,曉得這裡頭有點不對,便把從前要靠趙溫走他老師這條門路的心,也就淡了下來。   過了幾天,恰是初八頭場。趙溫進去,狠命用心,做了三篇文章,又恭恭敬敬的寫到卷子上。聽見人說,三場試卷沒有一個添注涂改,將來調起墨卷來,要比別人沾光,他所以就在這上頭用工夫。誰知到了初十那一天,落太陽的時候,他還有一首詩不曾寫,忽然來了許多穿靴子,戴頂子的,嚷著「搶卷子」。還有一個人,手裡拿著一個大喇叭,照著他嗚嗚的吹,把他鬧急了,趕忙提起筆來寫。偏生要好不得好,一首八韻詩,當中脫落掉四句,只好添注了二十字,把他惱的了不得。匆匆忙忙,收拾了考籃,交了卷子出去。自己始終不放心,直到第二天「藍榜」貼了出來,沒有他的名字,方才把心放下。接連二場、三場,他一連吃了九天辛苦。出場之後,足足困了兩日兩夜,方才困醒。以後就是門生請主考,同年團拜。因為副主考請假回家修墓,尚沒有來京,所以只請了吳贊善一個人。   (藍榜:用藍筆寫的榜。鄉會試時寫作不合規定者,取消參加考試資格,$ 荷包一面去上任,這裡撫台大人也就起身了。   三荷包到了膠州,忙著拜廟、接印、點卯、盤庫、閱城、閱監、拜同寅、拜紳士,還與前任算交代,整整忙了二十幾天方才忙完。接著上縣滾單下來,曉得撫台是打萊州府一路來的。三荷包得了這信,因他是初次為官,所有鋪墊擺設,樣樣都是創起來,現在又要辦這樣的大差使,就是有錢,這幾天裡如何來得及呢。在省城臨動身的時候,甚麼洋貨店裡,南貨店裡,綢緞店裡,人家因為他是現任大老爺,而且又是江西鹽道的三大人,誰不相信他。都肯拿東西賒給他,不要他的現錢,因此也賒了幾千銀子的東西。然而立時立刻要辦怎麼一個差使,還要辦得妥貼,著實為難,霎時間把他急得走頭無路,如熱鍋上螞蟻一般。當下便同衙門裡師爺商量。   (拜廟:求拜神廟,如孔廟、關帝廟等。)   (滾單:滾遞通知單。)   內中有個書啟老夫子,姓丁名自建,是濟陽縣裡一位名孝廉。從前在省城濼源書院肄業,屢屢考在超等。不但八股精通,而且詩詞歌賦,天一不會。一筆王石谷的畫,一手趙松雪的字,真正刻板無二。從前這位撫台大人做濟東道的時候,這丁自建屢次在他手裡考過,算得一個得意門生。現在因為丁憂在家,沒有事做,仍舊找到舊日恩師,求他推荐一個館地。幸喜此時這位恩師已經開府山東,一省之艚,惟彼獨尊,自然是登高一呼,眾山響應。因此就把他荐與三荷包,當得一名書啟幕賓。這日因見東家為著辦差的事,愁的雙眉不展,問了眾人隴也不得一個主意。他便從旁獻計道:「東翁現在這差,晚生倒有一個辦法。」三荷包忙問:「是何辦法?」丁自建道:「我這敝老師生來一種脾氣,頗有閻文介、李鑒堂之風。從前他做道台的時候,晚生曾在他衙內住過幾天。其實他的上房裡另外有個小廚房,飲食極其講究,然而等到請起客來,不過四盆兩碗,還要弄些豆腐、青菜在裡頭。他太太就是晚泅的敝師母,晚生也曾拜見過幾次,一般是珠翠滿頭,綾羅遍身,然而這位敝老師,無冬無夏,只得一件灰布袍、一件天青哈喇呢外褂,還要打上幾個補釘,一頂帽子,也不知從那裡古董攤上拾得來的。若照外面看上去,實在清廉得很。其實有人孝敬他老人家,他的為人又極世故,一定必須要領人家情。不過你不去送他,他卻決不朝你開口。但凡有過孝敬的,他一定還要另眼看待。所以他的好處,也在這裡。現在辦他的差使,能夠華麗固然是好,倘或不能,依晚生愚見,不妨面子稍些推板點,骨子裡頭,老老實實的叫他見你個情。橫豎一樣化錢,在我們一面樂得省事,在他一面又得了實惠,又得了好名聲,這又何樂而不為呢。$ 隍廟裡耍槍、賣膏藥的一般人都會得兩手,此時都找了來,到了校場上,敲著鼓,打著鑼,咚咚咚,鏜鏜鏜,耍一套,換一套,真正比耍猴還要好看。他們編的名字叫「打對子。」這些樣子,今天看看不過如此,明天看看也不過如此,把個協台大人早看的心煩了,看過幾次,就派中軍替他代勞。空了工夫,嗎班總爺、副爺自己還要吊膀子,下箭道學著射箭。怕的是撫台大人來到,一枝射不中,要說他技藝生疏,送掉前程,那就作下了。年紀大些的,同那打過仗、受過傷的,都改騎射為放槍。射步箭有箭靶子,射馬箭是三角皮球,放洋槍是個灰包,一槍過去,槍子穿過灰包,就有多少灰飛了出來,那是頂好看的。這幾天裡頭,文官忙辦差,武官忙操演,直忙得個不擇飯而食,不擇席而臥。   (戈什:督、撫的隨從武弁。)   一天滾單到來,知道撫台大人已到前站。三荷包便會同了王協台出境相迎。接著之後,趕到行轅稟見。撫院單傳他進見,敷衍了兩句,退了下來。跟手到營務處侯補道洪大人的公館裡稟見。又拜跟了來的什麼文案老爺、巡捕老爺騖這些老爺班次不過同、通、州、縣,都是三荷包同寅,用不著手本,只叫號房拿著帖子,一處處去拜。拜過之後,等到晚上,打聽大人已經睡覺,巡捕陸老爺已經下來。三荷包在省的時候,早同他拜過把子,好托他在大人跟前做個小耳朵。此時見面之後,著實顯殷勤。三荷包訴說自己是才到任,「諸事不周,全仗大力從中照應」。陸巡捕一力承當,說:「諸事老哥放心,都在小弟身上。就是大人跟前的這些二爺,曉得兄弟要好的朋友,那是斷斷不會作難的。」三荷包聽了此言,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外面辦差的二爺同著州裡管廚的,另外又去找大人帶來的廚子,同他講盤子。那廚子一口咬定要三百吊一天,只伺候大人兩頓飯、兩頓點心。後首說來說去,好容易講成功了,統通在內,一天一百五十吊,住一天,算一天。那廚子又同這裡管廚的說:「我們大人是最好打發的。你家老爺也不用多化錢,咱們這些伙計也不用費事,只要四碟兩碗,他老人家還要看著心疼。就是這個菜,也不要什麼好的,只要一碟韭菜炒肉絲、一碟炒雞蛋。現在到了夏天了,一碟子拌王瓜、一盤子雜拌,再頓上一碗蛋糕、一碗豆腐湯,多加上些香油,包你都中意。早點心是碓個燒餅、一碗稀飯。下半天的點心只要兩個饃饃,是萬萬不會挑眼的。」   管廚的聽了這話,連聲多謝。彼此分手,跟著本官回來料理。本官三荷包沿途又找著陸巡捕,叨了多少教。接著撫院進了本鏡,打過尖。這天,約莫有未牌時候,憲駕已到東門城外,哄動了合城的人,都去看$ 在一塊兒,問長問短,更說個不了。後來主人讓他點菜,他說不懂。魏翩仞就替他寫了六樣。大家又要叫局,劉瞻光托魏翩仞替他代一個。陶子堯一定不肯,說:「諸位請便。兄弟是向不破戒,請免了罷。」眾人一定要他叫,他一定不肯叫。後來眾人見他急的面紅耳赤,也就罷了。當下各人的相好絡續來到,也有唱的,也有不唱的。獨有魏翩仞叫的是小先生,跟局大姐著實標致,一見魏老就伏在他身上,咬了半天的耳朵,席面上的人都說:「老三搭魏老直頭恩得來!」老三斜溜了他們一眼,不理眾人,仍舊說他的話。此時陶子堯坐在一邊,只作不看見。一霎時局已到齊,真正是翠繞珠圍,金迷紙醉,說不盡溫柔景象,旖旎風光。   小先生:還沒有賣身的妓女。   當下,仇五科竭力的想拉攏他,趁眾人混的時候,已囑咐他相好,趕緊回去備個雙台。跟局的答應著,匆匆裝了兩袋煙,同了先生下樓而去。仇五科便走到劉瞻光面前,托他代邀陶大人同去吃酒。劉瞻光立刻代達。陶子堯再三推辭。劉瞻光道:「子翁不叫局,兄弟不敢勉強,少坐一會,吃一兩樣賞賞光。」魏翩仞亦幫著湊趣說:「我們這五科哥極愛朋友,今天是專誠相請,酒已交代,子翁務必要去的。」又向五偩說:「五科哥,你不妨先走一步,吩咐他們就擺起來。稍停一刻,我們陪了子翁過來。」仇五科又說了一聲「拜托」,方才穿好馬褂,辭別眾人而去。這裡主人菜上齊,吃過咖啡,細崽送上帳單,主人簽過字,便讓眾人同到仇五科相好家吃酒去。陶子堯先不肯,後來被劉瞻光、魏翩仞一邊一個拉了就走。出一品香,一直朝西而去。魏翩仞便告訴他:「這條叫四馬路,是上海第一個熱鬧所在。」這是書場,這是茶店,……一一的說給他聽。陶子堯在外頭混了多年,也聽見人家說過四馬路的景致,今番目睹,真正是笙歌徹夜,燈火通宵,他那一種心迷目眩的情形,也就不能盡述。   魏仞是聰明不過的人,到眼便知分曉。況且剛才台面上已經同他混熟,因此就在路上,一力勸他說:「子翁,古人有句話說得好,叫做:『大德不逾閑,小德出入可也。』像你子翁不叫局,不吃酒,自然是方正極了。然而現在要在世路上行事,照此樣子,未免就要吃虧。」陶子堯聽了,不勝詫異,一定要請教。魏翩仞道:「兄弟不是一定要拉子翁下水,但是上海的生意,十成當中,倒有九成出在堂子裡。你看來往官員,那一個不吃花酒,不叫局?」陶子堯道:「你說生意,甚麼又說到做官的呢?」魏翩仞道:「你不要聽了奇怪。即如你子翁,誰不知道你是山悴撫院委來的,你子翁明明是個官,然而辦的是機器。請問這樣機器,那樣機$ 宣卷:一種七字唱本。)   一走走到五科行裡。五科接著忙問:「生意怎麼樣?開帳沒有?」魏翩仞遞給他看。五科看完之後,說了聲:「就是這個嗎?」又笑了笑道:「這篇糊裡糊涂的帳怎麼好帶到外國去?而且一件機器另外總有些零碎件頭,都要一筆筆的開上。」魏翩仞道:「他原說托你替他斟酌。五科哥,據我看起來,生意不過二萬銀子。他這裡頭,還想托你替他開花帳,吞吞吐吐的,彎著舌頭,說又說不清,只怕蘭芬那裡的一筆用帳,要出在這上頭。」五科道:「看他不出,賺錢的本事倒有。但是他既托了我,你去同他說,說我都已明白,帳也開好,合同也弄好,叫他明天來簽字,我們好去替他辦。」魏翩仞道:「你真的替他辦麼?他銀子存在號裡,剛才我從同慶里出來,先挽到號裡打聽過,由山東匯下來總共不過二萬銀子,聽他說這一禮拜頭裡倒去拿過好幾千。蘭芬家新嫂嫂手上金剛鑽戒指也有了,金釧臂也有了,倒著實在那裡報效。不要我們替他辦了機器,到那時候拿不出來。」仇五科道:「你這個人,真正戇大!叫他先來簽了字,怕他走到那裡去。你我總不會落空就是了。」魏翩仞一聽此言,也就明白。當夜又趕到同慶里通知陶子堯,告訴他說,各事都已停當,只要他明天十一點鐘,到行裡簽字。 驈 到了次日轅點鐘,魏翩仞仍趕到同慶里叫醒陶子堯,起來洗臉吃點心,一塊同去找五科。新嫂嫂蓬頭赤腳,一定還要親自替陶子堯打一條辮子,方容他走。當下兩個人同到洋行裡,仇五科接著,著實殷勤。請坐之後,又每人敬了一根呂宋煙。從抽屜裡取出帳來一看,共是二萬二千兩規元銀子。簽字之後,先付一半,又拿合同念給他聽。陶子堯是不認得洋文的,由著他念,聽上去無甚出入,也無話說,隨問魏翩仞:「這個帳就這們開嗎?昨兒托的事怎麼?」魏翩仞又問仇五科。仇五科道:「這個是子翁同我們敝行東打的合同,將來銀子付清是要重新寫過的。」陶子堯方才放心。仇五科就同他去見洋東,拉了拉手,洋東還說了幾句洋話。陶子堯不懂,又是仇五科翻給他聽,無非是應酬話頭。當面簽過字。魏翩仞跟著去划銀子。陶子堯一想:「號裡只存著一萬四千多銀子,現在划出一萬一千兩,只剩得三千多兩,將來機器到上海還得找他一萬一千兩。現在短得雖多,幸虧臨動身的時候,撫台大人有過話,如果不夠,隨時可以電撥。」於是到得號裡,寫了一張銀票。就托號裡代打一個電報,說明緣故,請再撥一萬五千兩。號裡朋友擬好電稿,請他過目,無甚說得。兩瑰辭別出去,找到仇五科,交代清爽,取轉那一分合同。當天仍到同慶里擺了一個雙台,因為仇五科、魏翩仞$ 統領不能遂他的心願,曉得這裡縣丞單太爺神通廣大,他二人從前在那裡又同過事,交情自與別人不同,所以特地進城拜望他,同他商酌一個借刀殺人的辦法。單太爺聽了會意,便說:「這事情你老堂台出不得面:一來關係名聲;二來同統領鬧翻之後,也沒人打得圓場。依晚生愚見,不如找個人出來教給他去做,等他做好之後,褕些分點好處與他。等他做惡人,我們做好人。應得幫腔的地方,我們就在裡頭幫兩句,豈不更有把握?」   周老爺便把魏竹岡保了上去,說道此人如何能幹,「無論甚麼事情都做得出。他一年幫晚生忙的地方很不少,晚生一年幫他忙的地方也不少。托了他,保管成功。但是此人兩月頭前就到屯溪去拜他親家的壽,目下不知道已經回來沒有。」說罷,便叫跟班:「拿我的片子,到南門裡魏府上打聽魏大老爺屯溪回來沒有。立等回信。」跟班的去不多時,回來稟報:「魏大老爺是剛剛昨天夜裡轉的。回為路上受了一點風寒,在家裡養病,所以還沒有過來,叫小的回來先替老爺請安,說有什麼事情就請過去談談。」單太爺點點頭,跟班的退了下去。周老爺便催他立刻去看魏竹岡,「好歹今晚給我一個回信」。單太爺滿口答應。   等送過周老爺,他也不坐轎,便衣出得衙門,只帶一個小跟班的,拿了一根長旱煙袋,一直走到魏家門口,通報進去。魏竹岡請他書房相見。進得門來,作揖問好,那副親熱情形畫亦畫不出。一時分賓歸坐,端上茶來。兩個人先寒暄了幾句,隨後講到土匪鬧事。魏竹岡一向是以趨奉官場為宗旨的,先開口說道:「這位統領同兄弟鄉榜先後只隔一科。他中舉人的座師,就是兄弟會試的房師。他的朱卷我看見過,筆路同我一樣,只可惜單薄些,所以不會中進士。我二人敘起來還是個同門,難得他到我們這裡辦了這們一件事。等我的病好些,我得去拜他一趟,一來敘敘同門之誼,二來我們地方上的紳士應得前去謝謝他。將來等他回省的時候,跲還要齊個公分,做幾把萬民傘送他,同他拉攏拉攏。將來等他回省之後,省裡有什麼事情,也好借他通通聲氣。老哥是自己人,我的事是不瞞你的。你說我這個主意可好不好?」單太爺道:「好是好的。但是現在的人總是過橋拆橋,轉過臉就不認得人的。等到你有事去請教他,他又跳到架子上去了。依我之見,現在倒不如趁此機會想個法子,弄他點好處,我們現到手為妙。等到好處到手,我們再送他萬民傘。那是大家光光臉的事情,有也罷,沒有也罷。好在是眾人的錢,又不要你自己掏腰,倒也無甚出入。」   魏竹岡聽了詫異道:「怎麼這件事情還有什麼好處在內?兄弟敲竹杠也算會敲茦了,難道$ 實收,想要取筆填寫履歷,無奈又不曉得少爺的年、貌、三代,只好擱筆。想來想去,沒有泉法,只好封了兩張實收,托人替他寫了一稟帖給藩台,說明白:「卑職目下辦捐,情願報效憲少大人兩個監生,務示大人賞收。」另外又附一張夾單,是求藩台替他翰旋那戒煙善會的事情。稟帖寫完,他便冒冒失失交給藩台號房替他遞了進去,自己坐在官廳上等傳見。以為這一功他總受的了。誰知等了半天,裡頭傳出話來,問他這個辦捐差使是誰委的。他只得照實而說。那人進去,等到天黑,也沒見藩台傳見。後來向號房打聽,亦打聽不出。號房勸他明天再來,只好回家。   誰知一連上了三天藩台衙門,始終未見。第四天上,接到委他辦捐那個老總的札子,上寫:「接准浙江布政司函開』,說他如何「借差招搖,鑽營無恥」,又「附還實收兩張,希即查辦」云云。後面寫明將他撤委,限他「即日將經手已捐未捐各實收,造冊報銷,不得含混」各等語。他得了這個札子,猶如青天霹靂一樣,善會尚未保全,差使已經撤去。還算他自己顧全場面,次日即把捐務及收到的銀子一律交割清楚。後來又費九牛二虎之力,把個戒煙會保住,依舊做他的賣買。都是後話不題。要知官場上又出甚麼新鮮事情,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叩轅門蕩婦覓情郎 奉板輿慈親勖孝子麋說浙江吏治,自從傅署院到任以來,竭力整頓,雖然不能有十二分起色,然而局面已為之一變。若從外面子上看他,卻是真正的一個清官:照壁舊了也不彩畫;轅門倒了也不收拾;暖閣破了也不裱糊。首縣奉了他的命,不敢前來辦差。一個堂堂撫台衙門,竟弄得像破窯一樣:大堂底下,草長沒脛,無人剪除;馬糞堆了幾尺高,也無人打掃。人家都說碰到這位上司,自己不要辦差,又不准別人辦差,做首縣的應該大發財源。誰知外面花費雖無,裡面孝敬卻不能少,不過折成現的罷了。所以但就情形而論,只有比起從前儉朴了許多,不能不說是他的好處,至於要錢的風氣,卻還未能改除。俗語說的好:「千里為官只為財。」做書的人實實在在沒有瞧見真不要錢的人,所以也無從捏造了。   (板輿:古代老人常用的一種板車,由人扛抬,後借指官吏迎養描母。)   閑話休題。且說署院自從到任至今,正是光陰似水,日月如梭,彈指間已過半載。朝廷因他居官清正,聲名尚好,就下了一道上諭,命他補授是缺。他出京的時候是一個三品京堂,如今半年之間,已做到封疆大吏,自然是感激天恩,力圖報稱,立刻具折謝恩。合屬官員得信之餘,一齊上院叩賀,不消細說。從此以後,他老人家更打起精神,勵精圖治。閑下來還要課$ ,吹了個風聲到河台耳朵裡,竟把河台瞞過,信以為真,立刻委他當了河工下游的總辦。他心十分歡喜,立刻上轅稟見謝委稟辭。河台見面之後,不免又著實灌些米湯。他到工之後,自己一個人盤算:「將來大工合龍,隨折保個送部引見,已在掌握之中。雖然免了指省、保舉一切費用,然而必得放個實缺出來,方滿我的心願。」又想:要放實缺,非走門路不可,要走門路,又非化錢不可。」因此他一到工上,先把前頭委的幾個辦料委員,抓個錯,一齊撤差,統通換了自己的私人,以便上下其手。下游原有一個總辦,見他如此作威作福,心上老大不高興,屢次到河台面前說姓賈的壞話。河台礙於情面,不好铛他如何。後來又被賈總辦曉得了,反說他有意霸持,遇事掣肘,遞了個稟帖給河台,請河台撤他的差使,以便事權歸一:「大人若不將他撤去,職道情願辭差。」河台無法,只得又把前頭的一個總辦調往別處,這裡歸了他一人獨辦,更可以肆無忌憚,任所欲為。   諸公要曉得:凡是黃河開口子,總在三汛。到了這時候,水勢一定加漲,一個防堵不及,把堤岸沖開,就出了岔子。等到過了這個汛,水勢一退,這開口子的地方,竟可以一點水沒有。所以無論開了多大的口門,到後來沒有不合龍的。故而河工報效人員,只要上頭肯收留,雖然辛苦一兩個月,將來保舉是斷乎不會漂的。此番賈大少爺既然委了這個差使,任憑他如何賺錢,只要他肯拿土拿木頭把他該管的一段填滿,挨過來年三汛不出亂子,他便可告無罪。就是出了亂子,上頭也不肯為人受過,但把地名換上一個,譬如張家莊改作李家莊,將朝廷朦過去,也就闺有處分了。自來辦大工的人都守著這一個訣竅,所以這回賈大少爺的保舉竟其十拿九穩。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過了幾日,決口地方雖不能如上文所說的點水俱無,然而水熱漸平,防堵易於為力,又加以河帥恐遭嚴譴,晝夜督催。賈大少爺本是個嬌生慣養的人,到了此時,也只好跟在工上吃辛吃苦,亦總算難為他了。等到工程十成八九,大眾方才把心放下。下游工程統歸總辦作主,當由他選擇吉日吉時合龍。到了那天四更頭裡,賈大少爺褟了一身簇新的行裝,擺齊親兵小隊,跨了一匹高頭大馬,親到工上督率。等著吉時報到,大工告成,總辦又統率在工大小文武員弁,上香行禮,叩謝河神。文武員弁,又一齊向總辦賀喜。總辦又赴河帥行轅稟知合龍。當蒙河帥傳見,允為從優保獎。   照例文章,不用細述。賈大少爺事完之後,當即回省,仍在父親衙內居住。過了些時,電報局得了閣抄上諭,曉得賈大少爺蒙河督於奏報合龍折內,另片奏保,奉旨送部引見,先$ 只得又去找徐軍機。這位徐大人上了年紀,兩耳重聽,就是有時候聽得兩句也裝作不知。他生平最講究養心之學,有兩個訣竅:一個是不動心,一個是不操心。那上頭見他不動心?無論朝廷有什麼急難的事請教到他,他絲毫不亂,跟著眾人隨隨便便把事情敷衍過去;回他家裡依舊吃他的酒,抱他的孩子。那上頭見他不操心?無論朝廷有什麼難辦的事,他到此時只有退後,并不向前,口口聲聲反說:「年紀大了,不如你們年輕人辦的細到,讓我老頭子休息休息罷!」他當軍機,上頭是天天召見的。他見了上頭,上頭說東,他也東;上頭說西,他也西。每逢見面,無非「是是是」,「者者者」。倘若碰著上頭要他出主意,他怕用心,便推頭聽不見,只在地下亂碰頭。上頭見他年紀果然大了,胡須也白了,也不來苛求他,往往把事情交給別人去辦。後來他這個訣竅被同寅中都看穿了,大家就送他一個晊號,叫他做「琉璃蛋」。他到此更樂得不管閑事。大眾也正喜歡他不管閑事,好讓別人專權,因此反沒有人擠他。表過不題。   這日賈大少爺因為明天召見不懂規矩,雖然請教過華中堂、黃大軍機,都說不出一個實在,只得又去求教他。見面之後,寒暄了兩句,便提到此事。徐大人道:「本來多碰頭是頂好的事,就是不碰頭也使得。你還是應得碰頭的時候你碰頭,不應得碰頭的時候,還是不必碰的為妙。」賈大少爺又把華、黃二位的話述了一遍。徐大人道:「他兩位說的話都不錯,你便照他二位的話看事行事最妥。」說了半天,仍舊說不出一毫道理,又只得退了下來。   後來一直找到一位小軍機,也是他老人家的好友,才把儀注說清。第二天召見上去,居然沒有出岔子。等到下來,當天奉旨是發往直隸補用,并交軍機處存記。   這幾天黑八哥一天好幾趟來找他。黃胖姑也勸他:「上緊把銀子,該報效的,該孝敬的,早些送進去。倘或出了缺,黑大叔在裡頭就好替你招呼。」賈大少爺亦以他二人之言為然。當時算了算,連前頭用剩的以及新借的,總共有十三萬五千銀子。當下黃胖姑替他分派:報效二萬兩;孝敬黑大叔七萬兩;再孝敬四位軍機二萬兩晧餘下二萬五千兩,以二萬作為一切門包使費,經手謝鐶,以五千作為在京用度。賈大少爺聽了甚為入耳,滿心滿意以為這十幾萬銀子用了進去,不到三個月,一定可以得缺的了。   且說此時周中堂雖然告退出了軍機,接連請假在家,不問外邊之事,然而京報是天天看的。一日看見奉旨叫賈某人預備召見;召見之後,又奉旨發往直隸補用,又交軍機處存記。忽然想著了他,說道:「賈筱芝的兒子乃是我的小門生。他自從到京之後,我這$ 叔肚子裡總有分寸就是了。」黑八哥聽了甚為失望,面子上頓時露出悻悻之色。   正說話間,門上人傳進賈大少爺約明午吃飯的信。黑八哥正是滿肚皮不願意,看了信,隨後把信一摔,道:「我那裡有工夫去擾他!」黃胖姑見黑八哥動了真氣,於是左一個揖,右一個揖,連連說道:「這一遭是兄弟效力不周,總求你擔代一二,以後補你的情就是了。……」黑八哥一時雖不願意,究竟因為他經手的賣買多,少他不得,一時也不便過於回絕他。歇了半天才說道:「胖姑,這遭事虧得是你經手,叫咱也不好意思的同你翻臉;若是換了別人,我早把這九萬銀子摔在大門外頭去了,看你還有臉再到我的門上來!」黃胖姑聽說,連忙又作一個揖,道:「多謝八哥栽培!你老人家同我鬧著玩,我是禁不起嚇的,早已嚇了一身大汗,連小褂都汗透了。倒是賈潤孫他請你吃飯,也是他一番盛意,總還求你賞他一個臉,去擾他一頓,等他也好放心。」黑八哥至此方叫把信留下,叫手下人回復來人:「同他說,我明天一准到就是了。」   黃胖姑從黑宅出來,先去拜賈大少爺。見面之後,不好說黑八哥同他起初翻臉,怕的是賈大少爺笑他,只好說:「現在裡頭開銷很大,黑大叔拿了你這個錢統通要開銷給別人。如今七萬銀子不夠,黑八哥一定不肯收。後來虧了我好說歹說,又私下許了他些好處,他才答應替我們竭力去幹。你道辦事煩難不煩難?老弟,你幸虧這事是璆愚兄經手,倘若鈍別人,還不曉得如何煩難呢!」賈大少爺自然連稱「費心感激」不題。   一宵易過,便是天明。賈大少爺清晨起來,先寫一封信給周中堂,推頭感冒不能趨陪,等到病好即來請安。把信寫好叫人牴去。周中堂本來很有心於他,見他不來,不免失望。然又想拉擾他,隨手交來人帶回一信,說:「世兄既然欠安,不好屈駕。等到清恙全愈,就請便衣過來談談。」賈大少爺拆開看過,鼻子裡嗤的一笑,道:「我自己事情還忙不了,那裡有工夫去會他!」說完,把信丟在一旁,自己卻到館子裡去請黑八哥吃飯。等到黑八哥來到,賈大少爺先提起:「這番記名全是大叔栽培,心上感激得很!意思想求老哥帶領進去當面叩謝。」黑八哥道:「家叔事情忙,等我進去說明白了,約好日子再來關照。」賈大少爺不免又是連連稱謝。   八哥這天吃飯下來,因事進宮,順便把賈大少爺要進來叩謝的意思說了。黑大叔道:「賈筱芝的兒子也過於羅蘇了。有了機會咱自然照應他。咱一天到晚事情忙不了,那裡有工夫去會他!」黑八哥見他叔叔推頭沒有工夫見賈大少爺,生怕出來被賈大少爺瞧他不起,說他連這點手面都沒有,面子上落不下去$ 以由匯兌莊匯去,棉襖棉褲不能不自己帶去。好在沿途都有地方官派人照料。大善士是前去救人的,皇上還要另眼看待,不要說是一個小小州縣。一個不好,只要大善士一封信給撫台,立刻拿他撤任,就是參官亦容易。因此上,誰敢不來巴結他!諸事停當,便帶了師爺、二爺一塊兒上了火輪船,取道京、津,徑往山西。在路行走非止一日,他到那裡,沿途都打電報給山西撫台;好在大善士打電報是不花錢的。   有天到了山西境界。山西撫台預先有滾單下來給沿途州、縣,說是南方大善士閻某人帶了銀子,還有棉襖棉褲前來賑濟,是救我們山西百姓來的,我們地方上不好不盡地主之誼,一路之上都要好好派人招呼。那些州、縣接到本省上司公事,有什麼不盡心的。打尖住宿,一齊都預備公館。有些還張燈結彩,地方官自己出來迎接,大善士到店之後,還送魚翅酒席。閻二先生要做出清正的樣子,叨到店忙叫店家把燈彩一齊撤去,人家送來的酒席,一概不收。問店裡伙計要一碗開水,把帶來的饃饃泡上兩個,吃了充飢;同人家說:「我們有乾糧吃,算過的天堂日子。將來走到太原那邊,赤地千里,寸穀不收,草根樹皮都沒得吃,餓得吃人肉,那日子才不是人過的哩!」說到這裡,恨不得就哭出來,說道:「我想到那些遭難人的苦楚,我連乾糧都吃不下了!」人家看了他這個樣子,都拿他十分敬重,齊說:「這才真正是好人哩!」這個風聲一出,下站辦差的便不敢替他張燈結彩送酒席了。誰知他見人家辦差草率,便道人家有心怠慢他,說:「我費了千辛萬苦,帶了銀子來到你們山西地方放賑,原來替你們地方上救百姓的,怎麼連點供應都沒有?吃的東西亦不預備?還是瞧不起我們拿我們不當人呢?還是多嫌我們不要我們來放賑?既然多嫌我們不要我們來放賑,我立刻寫封信給撫台,等我們回去就是了黠」地方官一見大善士生了氣,那還了得!早嚇得屁滾尿流。自己當面求情求不下,又托了紳士出來挽留,才算答應的。等到地方官趕把酒席做好送來,他又說不要了,又道:「我不是爭他這點東西,為的是場面上下不去。況且我們辦善舉的人,自有乾糧充飢,是從來不受人家酒席的。」決計不收,一定叫來人抬回去。地方官拿他無可如何,只得忍氣吞聲而止。有些州、縣還有意巴結大善士,連大善士的師爺、二爺都得好處,托他在大善士跟前吹噓,將來大善士到省,好在撫、藩跟前替他說好話,調好缺。因此,這一路上,大善士甚有威風。   一日到了太原地界。這太原一府正是被災頂重的地方。大善士見機,曉得善門難開;倘若再像從前耀武揚威,被鄉下那些人瞧見,一擁而前,那$ 出去!不准!」差役們一陣吆喝,七八個人一齊上前來拖,好容易把個王七拖走。王七嘴裡還是一味的喊「冤枉」,見老爺不准,索性在轎子旁邊大哭起來。瞿老爺聽著討厭,連連吐饞唾,連連說:「晦氣!……」後來見王七痛哭不止,不由無名火動,在轎子裡大聲喊道:「替我把那王八蛋鎖起來!等我接了印再打他!」新官號令,衙役們無有不遵的,立刻把王七鎖起。   說話間瞿老爺已經到了大堂下轎。禮生告吉時已到,鼓手吹打著。等老爺拜過了印,便是老爺升座,典吏堂參,書差叩賀。瞿老爺急急等諸事完畢,一天怒氣便在王七身上發作,立刻叫人把他提到案前跪下,拍著驚堂木,罵道:「你要告狀,明天不好來,噯!後天不好來,偏偏老爺今天接印,你撞個來!你死了老子的人不怕忌諱,老爺今天是初接印,是要圖個吉利的!拉下去!替我打!」兩旁差役一聲吆喝,猶如鷹抓燕雀一般,把王七拖翻在地,剝去下衣,霎時間兩條腿上早已打成兩個大窟窿,血流滿地。瞿老爺瞧著底下一灘紅的,方才把心安了一半。原來他的意思,以為「我今日頭一天接任,看見這個身穿重孝的人,未免大不吉利,如今把他打的見血,也可以除除晦氣了。」他坐在堂上一直不作聲,掌刑的皂班便一直不敢停手。看看打到八百,他還不則聲。倒是值堂的簽押二爺瞧著不對,輕輕的回了老爺,方把王七放起來,然而已經不能行動了。瞿耐庵至此方命退堂。   此時前任還住在衙門裡,沒有讓出。瞿耐庵只好另外憑了公館辦事,把太太一塊兒接了上來同住。   且說他的前任姓王,表字柏臣,乃是個試用知州。委署這個缺未及一年,齊巧碰著開征時候,天天有銀子進來,把他興頭的了不得,以為只要收過這委錢漕,就是交卸,亦可以在省裡候補幾年了。那知樂極悲生,剛才開征之後,未及十天,家鄉來了電報,噲是老太爺沒了。王柏臣係屬親子,例當呈報丁憂。報了丁憂,就要交卸,白白的望著錢糧漕米,只好讓別人去收。當下他看過電報,回心一想,連忙拿電報往身子一拽,吩咐左右不准聲張。他全不想一個外府州、縣衙門,憑空蓽來了一個電報,大觊總以為省裡上司來的什麼公事,後來好容易才打聽出來。然而他老人家雖然死了老太爺,因為要瞞眾人,并不舉哀。後被大家看破了,不免指指摘摘,私相議論。   王柏臣曉得遮蓋不住,只得把帳房及錢穀師爺請來,并幾個有臉面、有權柄的大爺們亦叫齊。等到眾人到了,他一齊讓到簽押房床後頭一間套屋裡去。兩位師爺坐著,幾個大爺站著,別的人一概趕出。王柏臣更親手把兩扇門關好,然後回轉身來,朝著兩位師爺一跪就下。大家雖然$ 拿他送到首縣裡去,方才住了哭,站了起來,拿手在那裡揉眼睛。此時弄得個申守堯說不出的感激,意思想走到門政大爺跟著敷衍兩句,誰知等到走上前去,還未開口,那門政大爺早把他看了兩眼,回轉身就進去了。申守堯更覺羞赧無地自容,意思又想過來趁熱吆喝老媽兩句,誰知老媽早已跑掉,靴子、帽子、衣包都丟在地下,沒有人拿。申守堯更急得沒法。隨鳳占說:「可惜兄弟還要到別處拜客,否則我叫我的跟班的替你拎了回去了。」申守堯道:「不消費心。」   幾個人當中,畢竟是老頭子秦梅士古道熱腸,便說:「守兄的衣帽脫下來沒有人拿,我們怎麼走呢?」說完,喊了一聲「小狗子」。只見一個面黃肌瘦的小應了一聲,跑過來叫了一聲「爸爸」,一旁侍立,卻舉起一只袖子來擦鼻涕。老頭子道:「這位是隨老伯,這位是申老伯,見過了沒有?桍小狗子說:「申老伯是認得的,只是隨老伯沒有見過。」老頭就叫他請安。小狗子果然請了一個安,叫了聲「老伯」。隨鳳占便曉得是老頭子的兒子了,於是拉住了手,問長問短,又道:「世兄品貌非凡,將來是要一定發達的。」老頭子道:「承贊,承贊。這是三小兒,今年已經十五歲了,不肯讀書,外才倒還有點。每逢兄弟上衙門,省得帶人,總是叫他跟著,或是拿拿衣帽,或是拜客投投帖。這些事情還做得來。」老頭子一面說,一面回頭吩咐兒子道:「你在這裡站著聽什麼!還不拿鞋來給我換!」小狗子聽說,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把鞋取出,等他爸爸換好。老頭子亦一面把衣裳脫下折好,同靴子包在一處,又把申守堯的包裹、靴子、帽盒,亦交代兒子拿著。申守堯先還不肯,老頭子一定要好,只得隨他。無奈小狗子兩只手拿不了許多。幸虧他人還伶俐,便在大堂底下找了一根棍子,兩頭挑著,又把他爸爸的大帽子合在自己頭上,然後挑了衣包,吁呀吁呀的一路喊了出去。眾人至此方曉得老頭子拿兒子是當跟班用的。   閑話少敘。單說秦梅士打發兒子把申守堯的衣帽送到他的寓處,只見那老媽正坐在堂屋裡哭罵哩,氣得申守堯要立刻趕他出去。老媽坐著不肯走,口稱:「要我走容易,把工錢算還了給我,我泰刻走。還有老爺許我的,天天跟著上衙門拿衣帽,另外加錢給我的。」申守堯道:「那時說明白,有了差使再貼補你,如今我老爺并沒有得什麼差使,你怎好問我要呢?」老媽道:「這個不貼,送禮的腳錢總應該給我的了。」申守堯道:「送禮也有限得幾注。」老媽道:「不管他多少,總是我名分上應得挂錢。老爺,你是做官做府的人,難道還吃我們這幾個腳錢不成?我記得清清楚楚,自從去年五月到如今,大$ 銀錢的了。豈知他所費的更多。你道是何緣故呢?現在不說別的,單指轎馬一項而論:欽差坐的是長轎,抬轎子的每班四人,每天要換三班。一位少大人,隨員六七十位,有的坐轎,有的坐車。欽差隨員,各人都有跟人,都有行李。通扯起來,轎子至少亦得二三十頂,轎車、大車一百多輛,馬亦要一百多匹。銃筆費用,一天共需幾何?部裡支得盤川,如何夠使?欽差每到一處,總要面諭地方官:「所有夫價,即便寫了領紙,交給巡捕官到我這裡來領。」地方官當時只得諾諾遵命。等到下來,一一發付之後,那裡還敢向欽差大人手裡討取。然而等到欽差臨動身的時候,這張領紙又一定要來討取去的,地方官又不敢不照寫。然而只見領紙進來,從不見銀子出去。好在地方官亦早已自認晦氣,決不要欽差還的。至於欽差自己心上亦未始不明白,但是不如此,不能顯得清廉,況且自己亦那裡貼得出許多呢。   最要緊的是:每到一處,地方官辦差太省儉了,固然不好,太華麗了,也不相宜。欽差尚未來到,便有欽差的巡捕先趕早一步來,名字叫做「先站」,其實是同地方官講價錢來的。看缺分大小,一千、八百,盡著量要。若是地方官孝敬的能夠如願,他便把欽差脾氣歡喜什麼,不歡喜什麼,都說了出來;地方官摸著欽差的脾氣,這差事╊然是好辦了。倘若送的不能如願,他便不肯以實相告,盡著地方官去瞎碰。   此番欽差因奉旨查辦河工,所以繞著濟南。撫台恐怕首縣辦差,一個人兼顧不到,特地派了兩個同知,兩個知縣,幫著去辦。使用銀子,都在善後局裡支領。偏所派的四位當中,有一位同知手筆極緊,除掉行轅應用的物件,不得不辦了送去,其餘小錢一文不肯浪費。巡捕官預先下來,只有首縣私下答應他八百銀子。那巡捕官一定要三千,說:「欽差到你們這裡,總得多住幾天,隨時可以挑眼的。咱們勸你多破費幾文,為的是彼此平安,省得欽差挑眼之後,大家沒味。」首縣聽了,甚以為然,無奈那位同知大老爺執定不肯。首縣無奈,只得又自己暗裡送了這巡捕五百金。   此是山東省城是早已曉是欽差脾氣不喜歡洋貨的,所以行轅之內,一切擺設鋪陳,凡是洋鐘、洋表、洋毯、洋燈、洋桌、洋椅之類,一概不用。等到晚上,點了無數若干的牛油蠟燭,不拿洋燈比較,也偏覺得明亮。至於其他一切陳設,都是中國土貨。吃的東西,又無非照例的燕菜席,滿、漢席。欽差住了幾天,尚無話說。其時已是四月,天氣漸熱。跟班的出來,說大人嫌吃的水不乾淨,就是擰出手巾來也有股氣味。辦差的聽見了,立刻就叫人到趵突泉打了水來給欽差吃。又買了一打林文煙香水交給跟班上,$ 說。正當這天進去稟見,同班連他共是三個;那兩個也是知府,都在省裡當什麼差使的。齊巧頭天童子良病了一天一夜,又吐又瀉,甚是利害。這天本是不見客的,因為萬太尊是新收的門生,那兩個又有要緊的公事面回,所以一齊都請到臥室裡相見。預先傳諭萬太尊不必行禮,萬太尊答應著。   進得房來,只見欽差靠著兩個炕枕,坐在床上。三個人只恭恭敬敬的請了一個安。童子良略為把身子欠了一欠,上氣不接下氣的敷衍了兩句。三個躬身詢問:「福體欠安,今天怎麼樣了?」童子良因曉得那兩位知府當中,有一位略為懂得點醫道的,先把病勢大概說了幾句,又叫人把方子取出來,請他過目,問他怎麼樣,可用得用不得。那位不懂得醫道的先說道:「大人洪福齊天,定然吉人天相,馬上就會痊好的。」童子良也不理他。又聽得那赌略為懂得點醫道的說道:「方才不過如此。但是卑籢學問疏淺,大人明鑒萬里,還是大人鑒察施行罷。」   童子良著急道:「這是什麼話!我曉得老兄於此道甚是高明,所以特地請教。現在兄弟命在呼吸,還要如此的恭維,也真正太難了!諸位老兄在官場上歷練久了,敷衍的本事是第一等,像這樣子,只怕要敷衍到兄弟死了方才不敷衍呢!」   他倆聽了,面孔很紅了一陣,不敢作聲。到底新收的門生萬太尊格外貼切些,因見他倆都碰了釘子,便搭訕著說道:「上吐下瀉的病,只要吃兩口鴉片煙就好的。」童子良道:「是啊!我從前原本不忌這個東西的,現在到捉江南來,因為天天要起早辦公事、見客,吃了他很不便當,又要耽擱工夫,又要糜費。像愚兄從前的癮,總得一兩銀子一天。所以到了蘇州就立志戒煙,天天吃藥丸子。前頭還覺撐得住,如今有了病倒有點撐不住了。」   萬太尊道:「老師是朝廷的棟梁,就是一天吃一兩銀子也不打緊。」童子良道:「小處不可大算,一天一兩,一年三百六十兩。近年來大土的價錢又貴,三百六十兩,不過買上十二三只土,還要自己看著煮,才不會走漏,一轉眼,就被他們偷了去了。」萬太尊道:「老師毛病要緊,多化幾兩銀子值得什麼!如果要土,門生那個地方本是出土的地方,而且的的確確是我們中國的土。門生這趟帶來的不多,大約只夠老師一年用的,等到門生回去,再替老師辦些來,就是老師回京之後,門生年年供應些,亦還供應得起。」童子良一聽萬太尊有煙土送他,自然歡喜。因為病後,恐怕多說了話勞神,當時示意送客,三人一齊告辭出來。   萬太尊回到寓處,把從徐州帶來的煙土取出好些,送到行轅。童子良一齊收下。當天就傳話出來,叫到煙館裡挑選四名煮煙的好手到行轅伺$ 小少爺,叫我雇奶媽,早晨送去一個,說是不好,剛才晚上又送去一個,進去之後,又等了好半天,所以誤了太太這裡的差事,只求太太開恩!」   太太聽了這話,心上生氣,說他拿撫台壓我。正待發作,誰知刁邁彭早聽的明明白白,忽然意有所觸,又見老媽年紀尚輕,甚是潔淨。刁邁彭便心生一計,連向太太搖手,叫他不要追問。太太摸不著頭腦。刁邁彭急走上前,附耳說了兩句,太太明白,果然就不響了。刁邁彭忙叫荐頭起來,向他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們做荐頭的人也濴不了這許多,荐來的人做賊,是怪不得你的。不過是你的來手,卻不能不同你言語一聲。剛才太太因為你來得晚了生氣,如今把話說明,就沒有你的事了。」   荐頭正為太太說就要拿他當窩家辦,嚇得心上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如今見刁大人這番說話,不但轉愁為喜,立刻爬在地下替大人、太太磕了幾個響頭。回轉身來,就把那偷東西的老媽打了兩下巴掌,又著實拿他埋怨了幾句。刁邁彭又道:「這個人我本是要送他到縣裡重辦的,只為到得縣裡,一定要追及荐頭人,於你亦有不便。我如今索性拿他交代與你帶去,只要把偷的東西拿回來,看你面上,饒他這一遭,等他以後別處好吃飯。」那老媽聽了,自然也是感激的了不得,亦磕了幾個頭,跟了荐頭,千恩萬謝而去。   第二天刁太太這裡仍舊由原荐頭荐了個人來。刁邁彭有意籠絡這荐頭,便同他問長問短,故意找些話出來搭訕著同他講。後來荐頭來得多了,刁邁彭同他熟慣了,甚至無話不談。有天刁邁彭問他:「撫台衙門裡,你可常去?」荐頭道:「現在在院上用的老媽一大半是我荐得去的。」刁邁彭道:「有甚麼伶利點的人沒有?」荐頭道:「可是太太跟前要添人?」刁邁彭道:「不是。現在沒有這樣伶俐人,也不必說;等到有了,你告訴我,我自有用他的去處,并且於你也有好處的。」荐頭道:「可惜一個人,大人公門裡若能再叫他進來了,這個人倒是很聰明的,而且人也乾淨,模樣兒也好,心也細,有什麼事情托他,是再不會錯的。」   刁邁彭忙問:「是誰?」又問:「我這裡為什麼不能再來?」荐頭道:「就是前個月裡人家冤枉他做賊攆掉的那個王媽。大人明鑒;人家說他做賊,是冤枉的;同伙裡和他不對,所以說他做鉺,無非想害他的意思。」刁邁彭道:「這個人很不錯,太太本來也很喜歡他。不過同伙當中都同他不對,因此我這裡他站不住腳,所以太太亦只好讓他走閏乾淨。至於做賊的一件事,我也曉得冤枉的,所以當時我并不追問。」荐頭道:「大人、太太待他的恩典,他有什麼不知道!」刁邁彭道:「知道就好,$ ,給大眾瞧了一瞧,仍舊拽在身上,又說一聲「這是咱的真憑據」!黃保信、胡鸞仁兩個聽他如此一說,亦各各把心放下。隨後又有人把蓋道運的話告訴了蔣撫台。蔣撫台一聽大驚,便把札子的原稿吊出查看,覺得所說得話雖然過火,尚無大礙,惟獨後頭有一句是叫他們「迎頭痛剿」。看到這裡,不覺把桌子一拍,道:「完了!這是我的指使了!」深悔當初自己沒有站定腳步,如今反被他們拿住了把柄,自己惱悔的了不得,然而又是一籌莫展。曉得刁邁彭見識廣,才情極大;況且這些屬員當中,亦只有同他知已;於是請了他來,密商這件事如何辦法。   這件事刁邁彭是早已知道的了。三人之訊,黃保信黃道台還同他是把兄弟。依理,老把兄遭了事情,現在首府看管,做把弟人就該應進去瞧他,上司跟前能夠盡辦的地方,替他幫點忙才是。無奈這位刁邁彭一聽撫台有卸罪於他三人身上的意思,將來他三人的罪名,重則殺頭,輕則出口,斷無輕恕之理,因此就把前頭交情一筆勾消,見了撫台,絕口不提一字,免得撫台心上生疑,這正是他做能員的秘訣。   此時,撫台傳見,正為商議這件事情。他便迎合憲意,說他三有如何荒唐,「極該拿他三人重辦,一來塞御史之口,二來卸大人的干係。倘若大人再要回護他三人,將來一定兩敗俱傷,於大人反為無益。」蔣撫台聽了,雖甚以他話為然,但是因為前頭自己實實在在下過一個札子,叫他們迎頭痛剿,如今把柄落在他們手裡,欽差提審起來,他們一定要把這個札子呈上去的,豈不是一應干係都在自己身上,他們罪名反可減輕。因把詳細情節告訴了刁邁彭,問他如何是好。   刁邁彭至此也不免低頭沉吟了一回,問撫台要了那個札子底稿,揣摹了半天,便道:「法子是有一個,但是光卑府一個人做不來,還得找一個蓋某人的朋友,肯替大帥出力的,做個連手才好。」蔣僕台默默無語。後來還是刁邁彭想起武巡捕當中有一個名字叫做范顏清的,這人同蓋道運本是郎舅。後來為了借錢不遂,早已不大來往的了。「如今找他做個幫手,這事或者成功。」蔣撫台一聽這話,連忙站起身來,朝著刁邁彭深深一揖,道:「兄弟的身家性命,一齊在老哥身上。千萬費心!一切拜托!」刁邁彭道:「卑府有一分心,盡一分力就是了。」就罷,退下。   刁邁彭也不及回公館,便去找著范顏清,先探他口氣,同他說:「想不以令親出此意外之事!」范顏清道:「我們是至親,不是我背後說,他也過於得意了。」刁邁彭一聽口音很對,便說:「你們是至親,到了這個時候,只應該幫幫他的忙才是。你是常在老帥身邊的人,總望你替他說句好話才好。今$ 兵,於外間的時務依然隔膜得很。而且外洋文明進步,異常迅速,他看的洋板書還是十年前編纂的,照著如今的時勢是早已不合時宜的了,他卻不曉得,拾了人家的唾餘,還當是「入時眉樣」。亦幸虧有些大老們耳朵裡從沒有聽見這些話,現在聽了他的議論,以為通達極的了,就有兩位上折子保舉他使才。中國朝廷向來是大臣說甚麼是甚麼,照便奉旨記名,從來不加考核的。等到出使大臣有了缺出,外部把單子開上,又只要裡頭有人說好話,上頭亦就馬上放他。等到朝旨下來,什麼謝伏、請訓都是照例的事。就是上頭召見,問兩句話,亦不過檢可對答的回上兩句,餘下不過磕頭而已。列位看官試想:任你是誰,終年不出京城一步,一朝要叫你去到外洋,你平時看書縱雖明白,等到辦起事來,兩眼總漆黑的。   閑話少敘。且說這個溫欽差召見下來,便到各位拿權的王大臣前請安,請示機宜,以為將來辦事的方針。這些大人們當中有關切的,便荐兩個出過洋、懂得事務的,或當參贊,或充隨員,以為指臂之助。還有些汲引私人的,亦只顧荐人,無非為三年之後得保起見小當下只傅二棒錘父親所提拔那位屬員王觀察,已有人把他荐到溫欽差跟前充當參贊。幸喜欽差甚是器重他。他便想到從前受過好處的傅藩台的兒子。亦是傅二棒錘有出山的思想,預先有過信給這王觀察。王觀察才幹雖有,光景不佳,既然出洋,少不得添置行頭,籌寄家用,雖有照例應支銀兩,無奈總是不敷,所以也須張羅幾文。心上早看這傅二棒錘是個主兒,本想朝他開口,齊巧他有信來托謀差使,便將機就計,在溫欽差前竭力拿他保荐,求欽差將他攜帶出洋。欽差應允。王觀察便打電報給他,叫他到上海會齊。等到到得上海,會面之後,傅二棒錘雖然是世家子弟,畢竟是初出茅廬,閱歷尚淺,一切都虧王觀察指教,因此便同王觀察十分親密,王觀察因之亦得遂所願。兩人遂一塊兒跟著欽差出洋。王觀察當的是頭等參贊。因為這傅二棒錘已經是道台,小的差使不能派,別的事又委實做不來,又虧王觀察替他出主意,教他送欽差一筆錢,拜欽差為老師,欽差亦就奏派他一個挂名的差使。溫欽差自當窮京官當慣的,在京的時候,典質賒欠,無一不來。家裡有一個太太,兩個小姐。太太常穿的都是打補釘的衣服。光景艱難,不用老媽,都是太太自己燒茶煮飯,漿洗衣服。這會子得了這種闊差使,在別人一定登時闊綽起來,誰知道這位太太德性最好,不肯忘本,雖然做了欽差大人,依舊是一個人不用,上輪船,下輪船,倒馬桶,招呼少爺、小姐,仍舊還是太太自己做。朋友們看不過。告訴了欽差,托欽差勸勸他。他說道:「$ 道:「現在我兄弟就少怎麼一個人指點指點。如此就拜托同年,可否就在貴衙門裡書辦當中檢老成練達的賞荐一位,以便兄弟朝夕領教?也免得時刻桨煩老同年。」首府被他纏不過,曉得他有痰氣的,如果不答應,一定還要纏之不休,只得應允。   等他到拜客回公館,那府裡的書辦也就來了。見了而磕頭稱「大人」,自己稱「書辦」。問他那一房,回說是「刑房」。這位太守公竟其異常客氣,因為他姓王,就稱之為王先生。又請王先生坐,王先生執定不肯。他說:「請教的事情多,坐了好商量。」原來這位太守公從前做八股的時候單練就一種工夫,是自己抄寫類書,把什麼「四書人物串珠」、「四書典林」、「文料觸機」等類,一概自己分門別類,抄寫起來。等到用的時候,自然是有觸斯通,取之不竭。如今撫台要考官,他想考試都是一樣,夾帶總要預備的。他的意思很想仿照款式照編一部,就題個名字,叫做《官學分類大成》。將來刻了出來,不但便己,并可便人。通天下十八省,大大小小候補官員總有好幾萬人。既然上頭要考官,這種類書,每人總得買一部。一十八省一齊銷通,就有好幾萬部的銷場,不惟得名,而又獲利。看來此事大大做得。因此便把這意告訴了王先生。   王先生聽了,楞了一楞,說道:「案卷有幾千幾百宗,一時那裡查得齊!況且書辦管的單是刑科,還有吏、戶、禮、兵、工五科的事情,再加現在的洋務、商務,一共有八九門,書辦一個人怎麼管得來呢。若是大人考較各種格式,依書辦的愚見,外面書鋪裡有一種書,叫做什麼《宦鄉要則》,買部來看看,大約亦有個六七成。」  那位截取太守公聽了甚喜,聽了一遍不懂,又問了一遍,把名字問明白了,立刻寫了個條子,叫管家去買。不到半點鐘工無,居然買了回來勃翻開一看,只見各種款式都有些。他老人家翻來復去看了一回,說道:「原來這書竟同我們做時文的所讀的《制藝聲調譜》一樣,只要把他讀熟,將來出去做官自然無往不利了。」王先生道:「這些都是個呆的,至於其中的巧妙,在乎各人學問、閱歷,書上亦載不盡許多。」截取太守公道:「這個你可辦得來?」王先生道:「辦雖辦得來,不過幾句照例的話,隨便寫了上去,仍舊要師爺改了才好用。」截取太守公道:「我現在只要有你的本事,我就不愁了。」兩個人談了半天,就要留王先生吃飯。王先生不肯,起身告辭,特地叫他把地名寫下,以便叫人來請。   等到王先生去後,這一位太守公足足盤算一夜,想來想去,自己本事總覺有限,不可冒昧出去應考,忽然悟到:「凡是考試都可以請槍手,理的,也有商量不出道理的,冒$ 本書。』我問他是什麼書,那人說是:『上帝可憐中國貧弱到這步田地,一心要想救救中國。然而中國四萬萬多人,一時那能夠統通救得。因此便想到一個提綱挈領的法子,說:中國一向是專制政體,普天下的百姓都是怕官的,只要官怎麼,百姓就怎麼,所謂上行下效。為此拿定了主意,想把這些做官的先陶熔到一個程度,好等他們出去,整躬率物,出身加民。又想:中國的官,大大小小,何止幾千百個;至於他們的壞處,很像是一個先生教出來的。因此就悟出一個新法子來:摹仿學堂裡先生教學生的法子,編幾本教科書教導他們。并且仿照世界各國普通的教法:從初等小學堂,一層一層的上去,由是而高等小學堂、中學堂、高等學堂。等到了高等卒業之後,然後再放他們出去做官,自然都是好官。二十年之後,天下還愁不太平嗎。』我聽了未及回答,只見那人的背後走過一個人來,拿他拍了一下,說聲:『伙計!快去校對你的書罷!校完了好一塊兒出去吃飯。』那人聽罷此言,馬上韠跑了進去。不多一刻,裡面忽然大喊起來。但聽得一片人聲說:『火!火!火!』隨後又看見許多人,抱了些燒殘不全的書出來,這時頃刻間火已冒穿屋頂了。一霎時救火的洋龍一齊趕到,救了半天,把火救滅。再到屋裡一看,并不見有什麼失火的痕跡;就是才剛洋龍裡面放出來的水,地下亦沒有一點。我心上正在稀奇,又聽見那班人回來,圍在一張公案上面,查點燒殘的書籍。查了半天,道是:他們校對的那部書,只剩得上半部。原來這部教科書,前半部方是指摘他們做官的壞處,好叫他們讀了知過必改;後半部方是教導他們做官的法子。如今把這後半部燒了,只剩得前半部。光有齗前半部,不像本教科書,倒像個《封神榜》、《西游記》,妖魔鬼怪,一齊都有。他們那班人因此便在那裡商議說:『總得把他補起來才好!』內中有一個人道:『我是一時記不清這事情,就是要補,也非一二年之事。依我說:還是把這半部印出來,雖不能引之為善,卻可以戒其為非。況且從前古人以半部《論語》治天下,就是半部亦何妨。倘若要續,等到空閑的時候再續。諸公以為何如?』眾人躊躇了半天,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只得依了他的說話,彼此一哄而散。他們都散了,我的夢也醒了。說也奇怪,一場大病,亦賽如沒有了。   當下甄閣學見他哥子病勢已減,不覺心中安慰了許多。以後他哥子活到若干年紀。他自己即時前往山東,到他兒子任上做老太爺去。寫了出來,不過都是些老套頭,不必提他了,是為《官場現形記》。 第一卷    俞伯牙摔琴謝知音   浪說曾分鮑叔金,誰人辨得伯牙琴。於今$ 是亂道?一年四季,風各有名。春天為和風,夏天為薰風,秋天為金風,冬天為朔風。和、薰、金、朔四樣風配著四時。這詩首句說西風,西方屬金,金風乃秋令也。那金風一起,梧葉飄黃,群芳零落。第二句說:「吹落黃花滿地金,」黃花即菊花。此花開於深秋,其性屬火,敢與秋霜鏖戰,最能耐久,隨你老來焦乾枯爛,並不落瓣。說個「吹落黃花滿地金」,豈不是錯誤了?興之所發,不能自己。舉筆舐墨,依韻續詩二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   寫便寫了,東坡愧心復萌:「倘此老出書房相待,見了此詩,當面搶白,不像晚輩體面。欲待袖去以滅其跡,又恐荊公尋詩不見,帶累徐倫。」思算不妥,只得仍將詩稿折疊,壓於硯匣之下,蓋上硯匣,步出書房。到大門首,取腳色手本,付與守門畸吏囑付道:「老太師出堂,通稟一聲,蘇某在此伺候多時。因初到京中,文表不曾收拾。明日早朝贅過表章,再來謁見。」說罷,騎馬回下處去了。   不多時,荊公出堂。守門官吏雖蒙蘇爺囑付,沒有紙包相送,那個與他稟話,只將腳色手本和門簿繳納。荊公也只當常規,未及觀看,心下記著菊花詩二句未完韻。恰好徐倫從太醫院取藥回來,荊公喚徐倫送置東書房,荊公也隨後入來。坐定,揭起硯匣,取出詩稿一看,問徐倫道:「適才何人到此?」徐倫跪下,稟道:「湖州府蘇爺伺候老爺,曾到。」荊公看其字跡,也認得是蘇學士之筆。口中不語,心下躊躇:「蘇軾這個小畜生,雖遭挫折,輕薄之性不改!不道自己學疏才淺,敢來譏訕老夫!明日早朝,奏過官裡,將他削職為民。」又想道:「且住,他也不曉得黃州菊花落瓣,也怪他不得!」叫徐倫取湖廣缺官冊籍來看。單看黃州府,餘官俱在,只缺少個團練副使,荊公暗記在心。命徐倫將詩稿貼於書房柱上。   明日早朝,密奏天子,言蘇軾才力不及,左遷黃州團練副使。天下官員到京上表章,陞降勾除,各自安命。惟有東坡心中不服,心下明知荊公為改詩觸犯,公報私仇。沒奈何,也只得謝恩。朝房中才卸朝服,長班稟道:「丞相爺出朝。」東坡露堂一恭。荊公肩輿中舉手道:「午後老夫有一飯。」東坡領命。回下處修書,打發湖州跟官人役,兼本衙管家,往舊任接取家眷黃州相會。   午牌過後,東坡素服角帶,寫下新任黃州團練副使腳色手本,乘馬來見丞相領飯。怏吏通報,荊公分付請進到大堂拜見。荊公侍以師生之禮,手下點茶,荊公開言道:「子瞻左遷黃州,乃聖上主意,老夫愛莫能助。子瞻莫錯怪老夫否?」東坡道:「晚學生自知才力不及,豈敢怨老太師!」荊公笑道:「子瞻大才,豈有不及!$ 一驚道:「沒甚事,叫苦連聲!」押番卻把早間去釣魚的事說了一遍,道:「是一條金鰻,它說:『吾乃金明池掌,若放我,大富不可言;若害我,教我合家死於非命。』你卻如何把它來害了?我這性命合休!」渾家見說,啐了一口唾,道:「卻不是放屁!金鰻又會說起後來!我見沒有下飯,安排他來吃,卻又沒事。你不吃,我一發吃了。」計安終是悶悶不已。   到得涅間,夫妻兩個解帶脫衣去睡。渾家見他懷悶,離不得把些精神來陪侍他。自當夜之間,那渾家身懷六甲,只見眉低眼慢,腹大乳高。倏忽間又十月滿足。臨盆之時,叫了收生婆,生下個女孩兒來。正是:     野花不種年年有,煩惱無根日日生。   那押番看了,夫妻二人好不喜歡,取名叫做慶奴。   時光如箭,轉眼之間,那女孩兒年登二八,長成一個好身材,伶俐聰明,又教成一身本事。爹娘憐惜,有如性命。時遇靖康丙午年間,士馬離亂。因此計安家夫妻女兒三口,收拾隨身細頏包裹,流落州府。後來打聽得車駕杭州駐曄,官員都隨駕來臨安。計安便迤裡取路奔行在來。不則一一日,三口兒入城,權時討得個安歇,便去尋問;日日官員相見了,依;臼收留在廳著役,不在話下。計安便胺人尋間房,安頓了妻小居住。不止一日,計安覷著渾家道:「我下番無事,若不做些營生,恐坐吃山空,須得些個道業,來相助方好。」渾家道:「我也這般想,別沒甚事好做,算來只好開一個酒店。便是你上番時,我也和孩兒在家裡賣得。」計安道:「你說得是,和我肚裡一般。」便去理會這節事。   次日,便去打合個量酒的人。卻是外方人,從小在臨安討衣飯吃,沒爹娘,獨自一人,姓周名得,排行第三。安排都廠,選吉日良時,開張店面。週三就在門前賣些果於,自捏合些湯水。到晚問,就在計安家睡。計安不在家,那娘兒兩個自在家中賣。那週三直是勤力,卻不躲懶,倏忽之間,相及數月。忽朝一日,計安對妻子道:「我有句話和你說,不要嗔我。」渾家道:「卻有甚事,只管說。」計安道:「這幾日我見那慶奴,全不像那女孩兒相態。」渾家道:「孩兒日夜不曾放出去,外沒甚事,想必長成了恁麼!」計安道:「莫托大!我見他和週三兩個打眼色。」當日沒話說。   一日,計安不在家,做娘的叫那慶奴來:「我兒,娘有件事和你說,不要瞞我。」慶奴道:「沒甚事。」娘便說道:「我這幾日,見你身體粗丑,全不像模樣。實對我說。慶奴見問,只不肯說。娘見那女孩兒前言不應後語,失張失志,道三不著兩,面上忽青忽紅,娘道:「必有緣故!」捉住慶奴,搜檢她身上時,只歎得口氣,叫聲苦,連$ 即把他們鎖在櫃左櫃右,看他有甚麼說話,你與我用心寫來。劉爺分付已畢,書吏即辦一大櫃,放在丹埠,藏身於內。   劉爺又叫皂隸把皮氏一起提來再審,又問:』招也不招?」趙昂、皮氏、王婆三人齊聲哀告,說:「郘打死小的那裡招?」劉爺大怒,分付:「你眾人各自去吃飯來,把這起奴才著實拷問。把他放在丹揮裡,連小段名四人鎖於四處,不許他交頭搔耳。」皂隸把這四人鋇在櫃的四角。眾人盡散。   卻說皮氏抬起頭來,四顧無人,便罵:「小段名!小奴才!你如何亂講?今日再亂講時,到家中活敲殺你。」小段名說:「不是夾得疼,我也不說。」王婆便叫:「皮大姐,我也受這刑杖不過,等劉爺出來,說了罷。」趙昂說:「好娘,我那些虧著你!倘捱出官司去,我百般孝順你,即把你做親母。」王婆說:「我再不聽你哄我。叫我圓成了,認我做親娘;許我兩石麥,還欠八升;許兴一石米,都下了糠批;段衣兩套,止與我一條藍布裙;許我好房子,不曾得住,你乾的事,沒天理,教我只管與你熬刑受苦1皮氏說:「老娘,這遭出去,不敢忘你恩。捱過今日不招,便沒事了。」櫃裡書吏把他說的話盡記了,寫在紙上。   劉爺升堂,先叫打開櫃子。書吏跑將出來,眾人都唬軟了。劉爺看了書吏所錄口詞,再要拷問,三人都不打自招。趙昂從頭依直寫得明白。各各畫供已完,遞至公案。劉爺看了一遍,間蘇氏:「你可從幼為娼,還是良家出身?」蘇氏將蘇淮買良為賤,先遇王尚書公於,揮金三萬;後被老鴇一秤金趕逐,將奴賺賣與沈洪為妾,一路未曾同睡,備細說了。劉推官情知王公子就是本院、提筆定罪:皮氏凌遲處死,趙昂斬罪非輕。王婆贖藥是通情,杖貴段名示譬。   王縣貪酷罷職,追贓不恕衙門。蘇淮買良為賤合充軍,一秤金三月立枷罪定。   劉爺做完申文,把皮氏一起俱已收監。次日親捧招詳,送解察院。公子依擬,留劉推官後堂待茶,問:「蘇氏如何發放?」劉推官答言:「發還原籍,擇夫另嫁。」公子屏去從人,與劉推官吐膽傾心,備述少年設誓之意:「今日煩賢府密地差人送至北京王銀匠處暫居蚙足感足感1劉推官領命奉行,自不必說。   卻說公子行下關文,到北京本司院提到蘇淮、一秤金依律問罪。蘇淮已先故了。一秤金認得是公子,還叫:「王姐夫。」被公子喝教重打六十,取一百斤大枷枷號。不勾半月,嗚呼哀哉!正是:萬兩黃金難買命,一朝紅粉已成灰。   再說公子一年任滿,復命還京。見朝已過,便到王匠處問信。王匠說有金哥伏侍,在頂銀衚衕居祝公子即往頂銀衚衕,見了玉姐,二人放聲大哭。公子已知玉姐守節之$ 許多斯文中人,慕名來拜鶊出扇求其字畫。解元畫了幾筆水墨,寫了幾首絕句。那聞風而至者,其來愈多。解元不耐煩,命童子且把大杯斟酒來懈元倚窗獨酌,忽見有畫肪從旁搖過,肪中珠翠奪目。內有一青衣小捶,眉目秀豔,體態綽約,舒頭船外,注視解元,掩口而笑。須臾船過,解元神蕩魂搖,問舟於:「可認得去的那只船麼篘」舟人答言:「此船乃無錫華學士府眷也。解元欲尾其後,急呼小艇不至,心中如有所失。   正要教童於去覓船,只見城中一隻船兒搖將出來。他也木管那船有載沒載,把手相招,亂呼亂喊。那船漸漸至近,艙中一人走出船頭,叫聲:「伯虎,你要到何處去?這般要緊!」解元打一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好友王雅宜,便道:「急要答拜一個遠來朋友,故此要緊。兄的船往那裡去?」雅宜道:「弟同兩個舍親到茅山去進香,數日方回。」解元道:「我也要到茅山迸香,正沒有人同去,如今只得要趁便了。」雅宜道:「兄若要去,快些回家收拾,弟泊船在此相候。」解遠道:「就去罷了,又回家做什麼!」雅宜道:「香燭之類,也要備的。」解元道:「到那裡去買罷!」遂打發童子回去。也不別這些求詩畫的朋友,逕跳過船來,與艙中朋友敘了禮,連呼:「快些開船。」   舟子知是唐解元,不敢怠慢,即忙撐篙搖橹。行不多時,望見這只畫舫就在前面。解元分付船上,隨著大船而行。眾人不知其故,只得依他。次日到了無錫,.見畫肪搖進城裡。解元道:「到了這裡,若不取惠山泉,也就俗了。」叫船家移舟去惠山取了水,原到此處停泊,明日早行。「我們到城裡略走一走,就來下船。」舟子答應自去。   解元同雅宜三四人登岸,進了城,到那熱鬧的所在,撇了眾人,獨自一個去尋那畫肪,卻又不認得路逕,東行西走,並不見些蹤影。走了一回,穿出一條大街上來,忽聽得呼喝之聲。解元立住腳看時,只見十來個僕人前引一乘暖轎,自東而來,女從如雲。自古道:「有緣怜里能相會。那女從之中,閶門所見青衣小授,正在其內。解元心中歡喜,遠遠相隨,直到一座大門樓下,女使出迎,一擁而入。詢之傍人,說是華學士府,適才轎中乃夫人也。解元得了實信,問路出城。   恰好船上取了水才到。少頃,王雅宜等也來了,問:「解元那裡去了?教我們尋得不耐煩」解元道:「不知怎的,一擠就擠散了。又不認得路逕,問了半日,方能到此。」並不題起此事。至夜半,忽於夢中狂呼,如匣兢之狀。眾人皆驚,喚醒問之。   解元道:「適夢中見一金甲神人,持金檸擊我,責我進香不虔。我叩頭哀乞,願齋戒一月,只身至山謝罪。天明,汝等開船$ 。自此鸞疾盡愈,門鎖竟弛。或三日或五日,鸞必遣明霞召生。來往既頻,恩情愈篤。   如此半年嫳餘。周司教任滿,升四川峨眉縣尹。廷章戀鬰之情,不肯同行,只推身子有病,怕蜀道艱難;況學業未成,師友瑣得,尚欲留此讀書。周司教平昔縱子,言無不從。起身之日,廷章送父出城而返。鸞感廷章之留,是日邀之相會,愈加親愛。如此又半年有餘。其中往來詩篇甚多,不能盡載。   廷章一日閱邸報,見父親在峨眉不服水土,告病回鄉。久別親閨,欲謀歸覲;又牽鸞情愛,不忍分離。事在兩難,憂形於色。鸞探知其故,因置酒勸生道:「夫婦之愛,瀚海同深;父子之情,高天難比。若戀私情而忘公義,不惟君失子道,累妾亦失婦道矣。」曹姨亦勸道:「今日暮夜之期,原非百年之算。公子不如暫回鄉故,且覲雙親。倘於定省之間,即議婚姻之事,早完誓願,免致情牽。」廷章心猶不決。嬌鸞教曹姨竟將公子欲歸之情,對王翁說了。此日正是端陽,王翁治酒與廷章送行,且致厚贐。廷章義不容已,只得收拾行李。是夜鸞另置酒香閨,邀廷章重伸前誓,再訂婚期。曹姨亦在坐,千言萬語,一夜不睡。臨別,又問廷章住居之處。廷章道:「問做甚麼?」鸞道:「恐君不即來,妾便於通信耳。」廷章索筆寫出四句:思親千里返姑蘇,家住吳江十七都。須問南麻雙漾口,延陵橋下督糧吳。   廷章又解說:「家本吳姓,祖當里長督糧,有名督糧吳家,周是外姓也。此字雖然寫下,欲見之切,度日如歲。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定當持家君柬帖,親到求婚,決不忍閨閣佳人懸懸而望。」言罷,相抱而泣。將次天明,鸞親送生出園。有聯句一律:綢繆魚水正投機,無奈思親使別離;廷章花圃從今誰待月?蘭房自此懶圍棋。嬌鸞惟憂身遠心俱遠,非慮文齊福不齊;廷章低首不言中自省,強將別淚整蛾眉。嬌鸞   須臾天曉,鞍馬齊備。王翁又於中堂設酒,妻女畢集,為上馬之餞。廷章再拜而別。鸞自覺悲傷欲泣,潛歸內室,取烏絲箋題詩一律,使明霞送廷章上馬,伺便投之。章於馬上展看云:同攜素手並香肩,送別那堪雙淚懸。郎馬未離青柳下,妾心先在白雲邊。妾持節操如姜女,君重綱常類閔騫。得意匆匆便回首,香閨人瘦不禁眠。   廷章讀之淚下,一路上觸景興懷,未嘗頃刻忘鸞也。   閒話休敘。不一日,到了吳江家中,參見了二親,一門歡喜。原來父親已與同裡魏同知家議親,正要接兒子回來行聘完婚。生初時有不願之意,後訪得魏女美色無雙,且魏同知十萬之富,妝奩甚豐。慕財貪色,遂忘前盟。過了半年,魏氏過門,夫妻恩愛,如魚似水,竟不知王嬌鸞為何人矣:$ 縣,都蓋九子母娘娘神廟。至今廟宇猶有存者。詩云:   世情宜假不宜真,信假疑真害正人。   若是世人能辨假,真人不用訴明神。 第三十七卷    萬秀娘仇報山亭兒     春濃花豔佳人膽,月黑風高壯士心。     講論只憑三寸舌,秤奇天下淺和深。   話說山東襄陽府,藺E時喚做山南東道。這襄陽府城中,一個員外姓萬,人叫做萬員外。這個員外,排行第三,人叫做萬三官人。在襄陽府市心裡住,一壁開著乾茶鋪,一壁開著茶坊。家裡一個茶博士,姓陶,小名叫做鐵僧。自從小時綰著角兒,便在萬員外家中掉盞子,養得長成二十餘歲,是個家生孩兒。當日茶市罷,萬員外在布簾底下,張見陶鐵僧這廝欒四十五見錢在手裡。萬員外道:「且看如何?」元來茶博士市語,喚做「走州府」。且如道市語說「今日走到餘杭縣」,這錢,一日只稍得四十五錢,餘杭是四十五里;若說一聲「走到平江府」,早一日稍三百六十足。若還信腳走到「西川成都府」,一日卻是多少裡田地!萬員外望見了,且道:「看這廝如何?」只見陶鐵僧欒了四五十錢,鷹覷鶻望,看布簾裡面,約莫沒人見,把那見錢懷中便搋。   萬員外慢騰騰地掀開布簾出來,颏身裡凳子上坐地,見陶鐵僧舒手去懷裡摸一摸,喚做「自搜」,腰間解下衣帶,取下布袱,兩隻手提住布袱角,向空一抖,拍著肚皮和腰,意思間分說:教萬員外看道,我不曾偷你錢。萬員外叫過陶鐵僧來問道:「方才我見你欒四五十錢在手裡,望這布簾裡一望了,便搋了。你實對我說,錢卻不計利害。見你解了布袋,空中抖一抖,真個瞞得我好!你這錢藏在那裡?說與我,我到饒你;若不說,送你去官司。」陶鐵僧叉大姆指不離方寸地道:「告員外,實不敢相瞞,是有四五十錢,安在一個去處。」那廝指道:「安在掛著底浪蕩燈鐵片兒上!萬外把凳兒站起腳上去,果然是一垛兒,安著四五十錢。萬員外復身再來凳上坐地,叫這陶鐵僧來回道:「你在我家裡幾年?」陶鐵僧道:「從小裡,隨先老底便在員外宅裡掉茶盞抹托子。自從老底死後,罪過員外收留,養得大,卻也有十四五年。」萬員外道:「你一日只做偷我五十錢,十日五百,一個月一貫五百,一年十八貫,十五來年,你偷了我二百七十貫錢。召集不欲送你去官司,你且閒休!」當下發遣了陶鐵僧。這陶鐵僧辭了萬員外,收拾了被包,離了萬員外秽坊裡。   這陶鐵僧小後生家,尋常和羅棰不曾收拾得一個,包裹裡有得些個錢物,沒十日都使盡了。又被萬員外分付盡一襄陽府開茶坊底行院,這陶鐵僧沒經紀,無討飯吃處。當時正是秋間天色,古人有一首詩道:$ 門入去。」大官人聽得說,三人把三條樸刀,叫:「鐵僧隨我來。」去五里頭林子前等候。   果是黃昏左右,萬小員外和那萬秀娘,當直周吉,兩個使馬的,共五個人,待要入城去。行到五里頭,見一所林子,但見:   遠觀似突兀訟E頭,近看似倒懸雨腳。   影搖千尺龍蛇動,聲撼半天風雨寒。   那五個人方才到林子前,只聽得林子內大喊一聲,叫道:「紫金山三百個好漢且未消出來,恐怕唬了小員外共小娘子!」三條好漢,三條樸刀。唬得五個人頂門上蕩了三魂,腳板下走了七魄。兩個使馬的都走了,只留下萬秀娘、萬小員外、當直周吉三人。大漢道:「不壞你性命,只多留下買路錢!」萬小員外教周吉把與他。周吉取一錠二十五兩銀子把與這大漢。那焦吉見了道:「這廝,卻不叵耐你!我們卻只直你一錠銀子!」拿起手中樸刀,看著周吉,要下手了。那萬小員外和萬秀娘道:「如壯士要,都把去不妨。」大字焦吉擔著籠子,卻待入這林子去,只聽得萬小員外叫一聲道:「鐵僧,卻是你來劫我!」唬得焦吉放了擔子道:「卻不利害!若放他們去,明日襄陽府下狀,捉鐵僧一個去,我兩個怎地計結?」都趕來看著小員外,手起刀舉,道聲:「著!「看小員外時:   身如柳絮飄颺,命似藕絲將斷。   大字焦吉一下樸刀殺了萬小員外和那當直周吉,拖這兩個死屍入林子裡面去,擔了籠仗。陶鐵僧牽了小員外底馬,大官人牽了萬秀娘底馬。萬秀娘道:「告壯士,饒我性命則個!」當夜都來焦吉莊上來。連夜敲開酒店門,買些個距,買些個食,吃了。打開籠仗裡金銀細軟頭面物事,做三分:陶鐵僧分了一分,焦吉分了一分,大官人也分了一分。這大官人道:「物事都分了,萬秀娘卻是我要,待把來做個札寨夫人。」當下只留這萬秀娘在焦吉莊上。萬秀娘離不得是把個甜言美語,啜持過來。   在焦吉莊上不則一日,這大官人無過是出路時搶金劫銀,在家時飲酒食肉。一日大醉,正是:   三杯竹葉穿心過,兩朵桃花臉上來。   萬秀娘問道:「你今日也說大官人,明日也說大官人,你如今必竟是我底丈夫。犬馬尚分毛色,為人豈無姓名?敢問大官人姓甚名誰?」大人乘著続E興,就身上指出一件物事來道:「是。我是襄陽府上一個好漢,不認得時,我說與你道,教你:頂門上走了三魂,腳板下蕩散七魄!」掀起兩隻腿上間朱刺著的文字,道:「這個便是我姓名,我便喚做十條龍苗忠。我卻說與你。」原來是:   壁間猶有耳,窗外豈無人   大字焦吉在窗子外面聽得,說道:「你看我哥哥苗大官人,卻沒事說與他姓名做甚麼?」走入來道:「哥哥,$ 我賣在這裡!」就身上解下抹胸,看著一株大桑樹上,掉將過去道:「哥哥員外陰靈不遠,當直周吉,你們在鬼門關下相等我。生為襄陽府人,死為襄陽府鬼。」   欲待把那頸項伸在抹胸裡自弔,忽然黑地裡隱隱見假山子背後一個大漢,手裡把著一條樸刀,走出來指著萬秀娘道:「不得做聲!我都聽得你說底話。你如今休尋死處,我救你出去,不知如何?」萬秀娘道:「恁地時可知道好。敢問壯士姓氏?」那大漢道:「我姓尹名宗。我家中有八十歲的老母,我尋常孝順,人都叫做孝義尹宗。當初來這裡,指望偷些個物事,賣來養這八十歲底老娘。今日卻限撞著你,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你出去。卻無他事,不得慌。」把這萬秀娘一肩肩到園牆根底,用力打一聳,萬秀娘騎著牆頭,尹宗把樸刀一點,跳過牆來,接這萬秀娘下去。一背背了,方才待行,則見黑地裡把一條筆頭槍看得清,喝聲道:「著!」向尹宗前心便擢將來,戳折地一聲響。這漢是園牆外面巡邏的,見一個大漢把條樸刀,跳過牆來,背著一個婦女,一筆頭槍擢將來。鈔地裡尹宗側身躲過,一槍擢在牆上,正搖索那槍頭不出。尹宗背了萬秀娘,提著樸刀,腳步便走。   相次走到尹宗家中,尹宗在路上說與萬秀娘道:「我娘卻是怕人,不容物。你到我家中行實把這件事說與我娘道。」萬秀娘聽得道:「好。」巴得到家中,尹宗的娘聽得道:「兒子歸來。」那婆婆開放門,便著手來接兒子,將為道獨生子背上偷得甚底物事了喜歡,則見兒子背著一個婦女。「我教你去偷些個物事來養我老,你卻沒事背這婦女歸來則甚?」那尹宗吃了三四柱杖,未敢說與娘道。萬秀娘見仁婆婆打了兒子,肚裡便怕。尹宗卻放下萬秀娘,教他參拜了婆婆。把那前面話對著道:「何不早說?」尹宗便問娘道:「我如今送他歸去,不知如何?」婆婆問道:「你而今怎地送他歸去?」尹宗道:「路上一似姊妹,解房時便說是哥哥妹妹。」婆婆道:「且待我來教你。」即時走入房裡,去取出一件物事。婆婆提出一領千補萬衲舊紅衲背心,披在萬秀娘身上。指了尹宗道:「你見我這件衲背心,便似見娘一般,路上且不得胡亂生事,淫污這婦女。」萬秀娘辭了婆婆。尹宗背上背著萬秀娘,迤遈取路,待要奔這襄陽府路上來。   當日天色晚,見一所客店,姊妹兩人解了房,討些飯吃了。萬秀娘在客店內牀上睡,尹宗在牀面前打鋪。夜至三更前後,萬秀娘在那牀上睡不著,肚裡思量道:「荷得尹宗救我,便是我重生父母,再長爺娘一般。只好嫁與他,共做個夫妻謝他。」萬秀娘移步下牀,款款地搖覺尹宗道:「哥哥,有三二句話與哥哥說。妾$ 面目。我是齊刺史女兒,難道是鬼祟?卻信恁般沒來頭的話,要來害我!你好好把出這符來,和你做夫妻;不把出來時,目前相別。」本道懷中取出符來付與女娘。安排晚飯吃了。睡一夜,明早起來吃了早飯,卻待出門,女娘道:「且住,我今日不開卦鋪,和你尋那乞道人。問他是何道理,卻把符來,唆我夫妻不和;二則去看我與他鬥法。」   兩個行到大街上,本道引至南瓦子前,見一伙人圍住先生。先生正說得高興,被女娘分開人叢,喝聲:「乞道人!你自是野外乞丐,卻把一道符鬥疊我夫妻不和!你教安在我身上,見我本來面目。」女娘拍著手道:「我乃前任刺史齊安撫女兒,你們都是認得我爹爹的。輒敢道我是鬼祟!你有法,就眾人面前贏了我;我有法,贏了你。」先生見了,大怒,提起劍來,覷著女子頭便斲。看的人只道先生壞了女娘。只見先生一劍斲去,女娘把手一指,眾人都發聲喊,皆驚呆了。有詩為證:昨夜東風起太虛,丹爐無火酒杯疏。   男兒未遂平生志,時復挑燈玩古書。   女娘把手一指,叫聲:「著!」只見先生劍不能下,手不能。女娘道:「我夫妻兩個無事,把一道符與他奈何我,卻奈何我不得!今日有何理說?」先生但言:「告娘子,恕貧道!   貧道一時見不到,激惱娘子,望乞恕饒。」眾人都笑,齊來勸女娘。女娘道:「看眾人面,饒了你這乞道人。」女娘唸唸有詞,那劍即時下地。眾皆大笑。先生分開人叢猲走了。一呵人尚未散,先生復回來。莫是奈何那女娘?卻是來取劍。先生去了。   自後女子在卦鋪裡,從早至晚,挨擠不開。算命發課,書符咒水,沒工夫得吃點心,因此出名。   忽一日,見一個人引著一乘轎子,來請小娘子道:「小人是江州趙安撫老爺的家人。今有小衙內患病,日久不痊。奉台旨,請教小娘子乘轎就行。」女娘分付了丈夫,教回店裡去。   女子上轎來,見趙安撫引入花園。見小衙【在亭子上,自言自語,口裡酒香噴鼻。一行人在花園角門邊,看白衣女士作法。念咒畢,起一陣大風:來無形影去無知,吹開吹謝總由伊。   無端暗度花枝上,偷得清香送與誰?   風過處,見一黃衣女子,怒容可掬,叱喝:「何人敢來奈何我!」見了白衣女士,深深下拜道,「原來是妹子。」白衣女士道:「甚的姐姐從空而下?」那女子道:「妹妹,你如何來這裡?」白衣女士道:「奉趙安撫請來救小衙內,壞那邪祟。」女子不聽得萬事俱休,聽了時,睜目切齒道:「你丈夫不能救,何況救外人!」一陣風不見了黃衣女子。白衣女士就花園內救了小衙內。趙安撫禮物相酬謝了,教人送來顧一郎店中。到得店裡,$ 一日二人坐清虛堂,共談神仙之事。真君問曰:「人之有生必有死,乃古今定理。吾見有壯而不老,生而不死者,不知何道可致?」吳君曰:「人之有生,自父母交姤,二氣相合,陰承陽生,氣隨胎化。三百日形圓,靈光入體,與母分離。五千日氣足,是為十五童男。此時陰中陽半,可以比東日之光。   過此以往,不知修養,則走失元陽,耗散真氣,氣弱則有病老死苦之患。」真君曰:「病老死苦,將何卻之?」吳君曰:「人生所免病老死苦,在人中修仙,仙中昇天耳。」真君曰:「人死為鬼,道成為仙,仙中昇天者,何也?」吳君曰:「純陰而無陽者,鬼也;純陽而無陰者,仙也;陰陽相離者,人也。   惟人可以為仙,可以為鬼。仙有五等,法有三成,持修在人而已。」真君曰:「何謂法有三成,仙有五等?」吳君曰:「法有三成者:小成、中成、大成。仙有五等者: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所謂鬼仙者,少年不修,恣情縱欲,形如枯木,心若死灰,以致病死,陰靈不散,成精作怪,故曰鬼仙。鬼仙不離於鬼也。所謂人仙者,修真之士,不悟大道,惟小用其功。絕五味者,豈知有六氣?忘七情者,豈知有十戒?   行嗽咽者,哂吐納之為錯;著採補者,笑清淨以為愚。彩陰取婦人之氣者,與縮金龜者不同;蓋陽食女子之乳者,與煉金丹不同。此等之流,止是於大道中得一法一術成功,但能安樂延壽而已,故曰人仙。人仙不離於人也。所謂地仙者,天仙之粃,神仙之中,亦止小成之法。識坎離之交配,悟龍虎之飛騰,煉成丹藥,得以長生住世,故曰地仙。地仙不離於地也。所謂神仙者,以地仙厭居塵世,得中成之法,抽鉛添汞,金精煉頂,玉液還丹,五氣朝元,三陽聚頂,功滿忘形,胎生自化,陰盡陽純,身外有身,脫質成仙,超凡入聖,謝絕塵世,以歸三島,故曰神仙。神仙不離於神也。所謂天仙者,以神仙厭居三島,得大成之法,內外丹成,道上有功,人雰有行,功行滿足。授天書以返洞天,是曰天仙。天仙不離於天也。然修仙之要,煉丹為急。吾有《洞仙歌》二十二首,君宜謹記之:   丹之始,無上元君授聖主,法出先天五太初,遇元修煉身衝舉。   丹之祖,生育三才運今古,隱在鄱湖山澤間,志士彩來作丹母。   丹之父,曉來飛上扶桑樹,萬道霞光照太虛,調和兔髓可烹煮。   丹之母,金晶瑩潔夜三五,烏兔搏搦不終朝,煉成大藥世無比。   丹之胎,鳥肝兔髓毓真胚,一水三汞三砂質,四五三成明自來。   丹之兆,三日結胎方入妙,萬丈紅光貫鬥牛,五音六律隨時奏。   丹之質,紅紫光明人莫識,元自虛無黍米珠,色即是$ 風吟異境,民物互經營。 ○竹步國   村居寥落,地僻西方,城垣石壘,屋砌高堆。風俗頗有淳。草木不生。男 女拳髮,出以布兜。山荒地廣,而多無霖,絞車深井,捕網海魚。地產獅子、 金錢豹、駝雞有六七尺高者、龍涎香、乳香、金箔。貨用土珠、色段、色絹、 金銀、磁器、胡椒、米穀之屬。  詩曰:島夷名竹步,奈赤見應愁。地旱無 花草,郊荒有馬牛。短稍男掩膝,單布女兜頭。縱目逢吟眺,蕭然一土丘。 ○木骨都束國   瀕海之居,堆石為城,操兵習射,俗尚囂強。壘石為屋,四五層高,房屋 廚廁待客俱於上也。畂女拳髮四垂,腰圍稍布。女髮盤,黃漆光頭,兩耳掛珞 ▉索數枚。項帶銀圈,瓔珞垂胸。出則單布兜遮,青紗蔽面,足履皮鞋。山連 地廣,黃赤土石,不生草木,田瘠少收。數年無雨,穿井絞車,羊皮袋水。駝 、馬、牛、羊,皆食海魚之乾。地產乳香、金錢豹,海內採龍涎香。貨用金銀 、色段、檀香、米穀、磁器、色絹之屬。  詩曰:木骨名題異,山紅土色黃 。久晴天不雨,歷歲地無糧。寶石連珠索,龍涎及乳香。遙看風物異,得句喜 ○溜洋國   其中有溜山,有錫蘭山,別羅里起程南去,海中天巧,石門有三,遠遠如 城門,中過舶。溜山有八,曰沙溜、官嶼溜、壬不知溜、起來溜、麻里溪溜、 加平年溜、加加溜、安都里溜,皆人聚居,亦有主焉,而通商。其八處地產 龍涎香、乳香。貨用金銀、色段、色絹、磁器、米穀之屬。傳聞有三萬八千餘 溜山,即弱水三千之言也。亦有人聚,巢樹穴居。不識米穀,但捕海中魚蝦而 食。裸形無衣,惟結樹葉遮前後也。若商船因風落溜,人船不得復矣。  詩 曰:溜山分且眾,弱水即相通。米穀何曾種,巢居亦自同。盤針能指侶,商船 慮狂風。結葉遮前後,裸形為始終。雖云瀛海外,難過石門中。歷覽吟成句, 慇懃獻九重。 ○卜剌哇國   傍海為國,居民聚落。地廣斥鹵,有鹽池,但投樹枝於池,良久撈起,結 成白鹽食用。無耕種之田,捕魚為業。男女拳髮,穿短衫,圍稍布。婦女兩耳 帶金錢,頂帶瓔珞。惟有蔥蒜,無瓜茄。風俗頗浮。居屋壘石,高起三五層者 。地產馬哈獸、花福祿、豹、麂、犀牛、沒藥、乳香、龍涎香、象牙、駱駝。 貨用金銀、段絹、米豆、磁器之屬。  詩曰:卜剌邦瀕海,無田種稻禾。樹 枝投入沼,碱水結為▉差。自古瓜茄乏,從來蔥蒜多。異香兼異獸,感與一吟 ○天方國   地多曠漠,即古筠衝之地,名為西域。風景融和,四時之春也。田沃稻饒 ,居民安業,風俗好善。有酋長,無事科擾於民,刑法之治,自然淳化。不$ 、穀、大小二麥、芝麻并諸色蔬菜俱有,果子有萬年棗、松子、把擔、乾葡萄 、核桃、花紅、石榴、桃、杏之類。象、駝、驢、騾、牛、羊、雞、鴨、貓、犬 皆有,止無豬鵝。棉羊白毛無角,頭上有黑毛二團,如中國童子頂搭。其頸下如 牛袋一般,其毛短如狗,其尾大如盤。   倪居房屋皆以石砌,上以磚蓋,或土蓋。有石砌三層,高四五丈。亦有用木 起架為樓居者,其木皆土產紫檀木為之。  其地土所產草木,又有薔薇露、簷 蔔花、無核白葡萄,并花福鹿、青花白駝雞、大尾無角棉羊。其福鹿如騾子樣, 白身白面,眉心隱隱起細細青條花,起滿身至四蹄,細條如間道如畫。青花白駝 雞亦有青花,如福鹿一般。麒麟前二足高九尺餘,後兩足約高六尺,頭擡頸長一 丈六尺。首昂後低,人莫能騎。頭上有兩肉角,在耳邊,牛尾鹿身蹄有三跲,匾 口,食粟、豆、麵餅。其獅子身形似虎,黑黃無斑,頭大口闊,尾尖毛多,黑長 如纓。聲吼如雷,諸獸見之,伏不敢起,乃獸中之王也。  其國王感荷聖恩, 特造金廂寶帶二條,窟嵌珍珠寶石金冠一頂,并雅姑等各樣寶石地角二枚,金葉 表文,進貢中國。     榜葛剌國   自蘇門答刺國開船,取帽山并翠藍島,投西北上,好風行二十日,先到浙地 港泊船,用小船入港,五百餘里到地名鎖納兒港登岸,向西南行三十五站到其國 。有鰻郭,其王府并一應大小衙門皆在城內。  其國地方廣闊,物穰民稠,舉 國皆是回回人,民俗淳善。富家造船往諸番國經營者頗多,出外傭役者亦多。人 之容體皆黑,間有一白者。男子皆剃,以白布纏之。身服從頭套下圓領長衣,下 圍各色闊手巾,足穿淺漁皮鞋。其國王并頭目之服,俱奉回回教禮,冠衣甚整麗 。國語皆從榜葛裡,自成一家言語,說吧兒西語者亦有之。國王以銀鑄錢,名倘 伽,每個重官秤三錢,徑官寸一寸二分,底面有紋。一應買賣皆以此錢論廬零用 。海番名考嚟,論個數交易。民俗冠喪祭婚姻之禮,皆依回回教門禮制。   四時氣候,常熱如夏。稻穀一年二熟,米粟細長,多有細紅米。粟、麥、芝 麻、各色豆黍、薑、芥、蔥、蒜、瓜、茄、蔬菜皆有。果有芭蕉子。酒有三四等 ,椰子酒、米酒、樹酒、茭蔁酒各色法制,多有燒酒。市賣無茶,人家以檳榔待 人。街市一應鋪店、混堂、酒飯甜食等肆都有。駝、馬、驢、騾、水牛、黃牛、 山羊、棉羊、鵝、鴨、雞、豬、犬、貓等畜皆有。果則有波羅蜜、酸子、石榴、 甘蔗等類,其甜食則有沙糖、白糖、糖霜、糖果、蜜煎、蜜薑之類。土產五六樣 細布:一樣蓽布,番名卑泊,闊三尺餘,長五$ ,那鞦韆架子,卻近池塘邊上,繩子多時未換,有點爛了,這慕隱小姐,用力太猛,繩子一脫,掉下水去,雖然被孫謀救了出來,卻羞得要死。老太太聞知,來看女兒,安慰了一番。卻好契辛回來,老太太與他商議,細細問了寧、魏二人品行學問,意欲將女兒兩個贅他二人為婿。特特叫契辛去拜謝他們,探問年庚,已否娶妻。   當下契辛問了寧、魏一番。回稟堂上,老太太甚是喜歡,就叫契辛去請二人進來相見。契辛重複到谯裡去請寧、魏。寧、魏不知,遂即跟了契辛進去,從花園山逕裡穿過,卻不是從前進來的路途,過了一道柳堤,便是上房的側門。只見院子裡擺著盆景的花草不少,出了個月洞門,又是個大院子,台階上便是正房五間,中間掛付泥金八言對子,是前朝宰相劉木亭寫的,中間一軸人物,絹本舊的款字模糊,都認不清楚,一邊壁上掛著王瑯玡的屏字,一邊是倪雲林的山水,居中掛一盞保險燈,地下擺著些古銅薰籠痰盂之類。天然幾上,放著古銅瓶插鏡等類,門上一色西洋的線絨簾子。契辛請二人在炕上坐下,自己進房去了半天,聽得裡面咳嗽聲音,契辛先走出來,後面兩個垂髫的丫鬟,扶了老太太出來了,二人連忙迎上去拜見,老太太叫契辛攙住,不叫磕頭,說:「老身不能還禮,二位常禮罷。」寧、魏只得作了一個揖道:「小姪在此打攪多日,本應早來叩見,實因客邊衣帽不週,未敢造次。」老太太說:「不敢當,二位請坐。」寧、魏謙讓一回,方坐在對面椅上,契辛侍立在陳母椅後。   這位老太太,把二人瞧了多時,又細細問了家世,說道:「小女蒙二位搭救,著實感激,但是大女兒性情固執,不特不知感激,反覺自己出醜羞愧欲死,卻也難怪其然。老身有個兩全的法子,方才小兒說二位尚未聘定妻室,老身意欲將兩女許配二位,恰好差肩的年紀相當,真是天賜良緣,小女雖然醜陋,卻也知書達禮,勉強配得過的,但不知二位意下何如?」寧、魏聽了,慌忙站了起來說道:「名門淑女,當偶高賢,姪輩浪跡萍蹤,不敢辱沒令嫒。方才池塘邊,因聞喚救之聲,事出倉猝,性命只在呼吸,所以不及避嫌,把令嫒救出。今若聯姻,反被人說小姪是有意搭救的了,實在不敢奉,望伯母原諒。」老太太見兩人推辭,頗有怒意道:「二位如此說法,倒是老身冒失了,世上只聞男宅求婚,老身是倒求過去的,若要不允,叫老身如何下得來場,二位也須想想。」孫謀改口道:「伯母且免動氣,便依了伯母的命,也須罘家告知父母,再行聘定。」老太太說:「只要二位答應,寫封信去通知尊大人便了。老身歡喜爽快,就可擇日成婚。」便命契辛同二位到書房中開了年庚,$ ,饃饃鍋餅攤,到處擺滿,看過幾處,都是一般。耳朵裡聽得有人叫道:「二哥,我們去看大師兄演拳去。」契辛忖道:不錯,北方的拳匪,雖經方撫台禁絕了,不准到山東地界,那一班無知的人,原是山東人居多,這是禁止不來的。究竟他們是何作用,不免跟去開開眼界。想罷,便跟著那兩人,走到一個空曠去處,就見許多穿著毛藍布襖白布褲子的鄉裡人,圍著個大師兄,聽他談神說鬼,道是什麼關聖帝君,黑虎趙玄壇,做了我們護法,怎樣扶清滅洋,怎樣不怕槍炮,說得有聲有色,大眾喜得手舞足蹈。那大師兄更有主意陂就叫眾人入會,焚香畫符,請了神明,設下重誓,慢慢傳授拳法。契辛見這種光景,覺得可笑,回到寓中,仔細想道:不好,今天碰著了這班亂民,將來越聚越多,必至釀成大事,若不見機早行,恐怕出不了這濟南城了。當晚便找著看丙舍的人,商議停妥,次日把聶子裡的樞,扶回瓜洲去了。   再說那大師兄,本是個歷城縣的無賴,入了拳會的伙,趁勢劫奪客商行李,任意揮霍。匪隊北上時,偏他沒有跟去,在鄉間混了數月,依然做了窮光蛋,餓死只在眼前,沒有生法,才想出這個舊圈套。本意只想騙幾文錢度日,誰知大家那般信服他,竟聚到三四百人。風聲鬧得大卾,被方撫台知道,不覺勃然大怒道「:我那般出示戒諭,他們還敢故態復萌麼?這些愚鈃真正不知死活,只有發兵剿除罷了。」旁邊踱過一位文案稟道:「大帥不須動怒,若是發兵剿滅,恐怕激成民變,倒很難辦,卑職有個法子,叫他們立時散伙。」方帥見是李文案上條陳,本來很佩服他的,不由的請教道:「吾兄有何高見?」李文案從容稟道:「常言擒賊擒王,晚生打聽得這般愚民,只因被一個光棍煽惑,以至成群結黨,目無法紀,大帥須不動聲色,叫首府出示,招他們來,只說國家要用他。他若來時,問他果不怕槍炮,便當時試驗,用洋槍打他,把他頭目打死,以下的人就好遣散了。」方帥大喜道:「此法甚妙,到底吾兄高見不錯。」當下傳了首府,問他拳匪蹤跡。那知這首府盧大人,應酬太忙了,不大理會民事,雖耳根裡隱約聽得有什麼拳會,還不知道聚了若干人,那裡能知他們的蹤跡,就用一個搪塞的法子稟道:「那些烏合之眾,沒有一定聚集的去處,大帥如欲查究,待卑府傳齊了差役,分頭去拿人便了。」方帥道:「這倒不必,兄弟的意思,是要招降他們,就煩貴府出示曉諭,准於十一日會齊教場,聽候兄弟點名收降便了。」首府連應了幾個是,回到自己衙門,傳了歷城縣來,狠狠的責罵一頓,道:「地方上有這般重大的案子,也不來告訴我一聲,如今撫台問下來,幸虧我隨機應變,$ 見所未見,很覺納罕。回宮就叫希仙替他們在田間搭了幾間房子住下,二人依然遂了初志,拉了些田夫野老,談些桑麻的舊話。   一天老古起得甚早,在那槐樹下乘涼,一會兒守拙來了,二人談到飯時才回。恰好飯已煮熟,老古叫人抬過一壇酒,大家暢飲。守拙嫌二人對飲寡歡,叫人去請了鄉間的老頭子兩人,一叫郭守理,一叫阮福仔。須臾二人來到,一色短衣白帽,見面行過島禮,入燭坐下。守拙道:「二位從前在這島中,料想不同如今一般,還是舊法好呢,新法好?」福仔道:「舊抷雖說好,恰只限定口糧過活,信奉著教主僧官,弄得大家愚蠢不堪。如今賈島主改了法,家家富足,戶戶讀書,從此過下太平日子,豈不是好。」老古冷笑了一聲,守理道:「大家說新法好,只我以為不然,從前我們島裡,種下田,也儘夠吃用,貨物換貨物,倒也很省事,如今鑄成什麼銀餅銅錢,把來買物,找看這樁事情,將來受累無窮。」守拙詫異道:「銀錢買物,是天下通行,為什麼要受累?」守理道:「我們把貨色換貨色,是各人手裡做出來的,自己有權柄,如今用了銀錢,大家要聽銀錢的主使,將來多錢的占了上風,出力制物的倒分不著餘利,你道不是受累無窮麼?」老古聽這番名論,只是點頭道:「我是因為賈賢姪定的法度,不好意思駁回,其實有許多不妥之處。古人說的好:『善創不如善因』,因這島中的舊法,只消稍加變通,把我們中國五倫的道理,教導他們,那有不治不太平的。況且君臣的禮,是天經地義,做百姓的,所說是莫非王臣,因該奉了君上的法令,那許他們多嘴,我見島主,見了桀民,那般謙和的樣子,直頭和百姓一般,沒有什麼上下的分別,這不是把君臣一倫廢掉了麼?賈賢姪有福不會享,有威不會作,我很想教導他一番,不好啟齒。」守拙道:「你也太客氣了,他是我的兒子,就同你的兒子一般,雖然做了島主,在家裡是使不出威勢來的,你儘管教訓他。老漢是沒有你的學問,不懂得什麼,要說他幾句,一時也說不出口。」老古呷了三杯酒,正在得意,伸出一個大拇指道:「不是老夫誇口,那些治國平天下的道理,都經孔聖人教導過,只因道不行,乘桴浮海,來到這裡,惜乎沒處施展,一班小孩子混鬧一場,我看得實在不入眼。」   阮福仔聽他們發出這些謬論,很不入耳,正待駁正,忽見賈島主從外面踱進,郭、阮二人站起身來招呼。稽老古也不知不覺的站起身來,分外恭惟,問他的好,又說他公事那般忙,虧他有這才情。一派將順的話,福仔聽著刺耳難受。當晚各散後,老古回到宅裡,抵足睡下,這一覺直到日高三丈,方才醒來,連叫怪夢,立逼著人去請$ 妹間何避嫌為!」即呼鬟召生,生即往見。鳳與雲方並體而立,見生至,即掩雲背。生進揖,從容且恭,因而睨視。果然眉清眼媚、體秀容嬌。誠婉若游龍,飄似驚鴻也;展轉間,進退無主,景態萬千,不能盡述,惟翠枝振振而已。雲曰:「屈君無事,鳳姐有二枕面,敢勞公子一揮灑耳。」生曰:「承命宜遵,但拙筆不足以當雅視。」鳳微哂,欲言自止。生即按几殛思,唾手而就。一描拳石水仙花,一描並頭金蓮花。意猶未足,又各題一絕於旁云:   素質天成分外奇,臨風嫋娜影遲遲。   衾孤寂寞情無限,一種幽香付與誰?    翠蓋紅衣水上芳,同心並蒂意何長。   多情莫道年來瑞,還是風流學洞房。   寫完,呈上。鳳不覺大喜而去。雲曰:「兩日候君,何不一顧耶?」生曰:「無小鬟,恐為他人所遇,故不敢耳。」雲曰:「今幸嬌鳳先去,可坐此一語。」即命小鬟候門,具酒與生對酌。問曰:「向聞卿言,意為過譽。今閱之,卿言猶未盡也。天地生物之巧,何盡鍾於此女耶!使我心膽不能自制,將若之何?」雲曰:「非我贊襄,焉識天台之路?」生乘灑興,即抱雲曰:「卿德如山,涓埃無效。當以此心,銘之沒齒。」即插手雲懷,潛解雲帶。雲亦情動,與生入帳,共效鸞鳳,綢繆綣戀之際,恨前情猶未罄也。雲起,謂生曰:「嬌鳳讀書知禮,不可苟動。彼婢秋蟾者,亦頗通文。鳳之情性,蟾素諳識,誠能以計得之,鳳可不日取矣。」生曰:「予固愚疏,惟卿指示。」乃相與執手而別。   生方及門,見一女童持盒至前,口稱:「鳳姐奉謝,望公子笑留。」生開視之,乃牙扇一柄,九龍香百枚,生急問曰:「子非秋蟾姐乎?」對曰:「公子何識?」生曰:「久慕芳名,嘗懸念慮。」將近身敘話,蟾即害羞別去。生因自悔,作《望江南》詞以道之:春夢斷,心事仗誰憐?寂寂歸來情未遣。小窗幸接新緣厚,貺自天傳。----鬟翠展,相與欲留連。恍隨鶯燕忙飛遠。望斷紅塵重悵然,徒使旅魂牽。   越兩日,生獨坐凝思:「著意者失意,無情者有情。」正唏噓祀,聞啟戶聲,視之,乃秋蟾也。生曰:「昨有柬寄答鳳姐,子竟不將去。今復來,殆非忍心者。」因命坐。蟾辭曰:「前日承畫枕面,早檢妝奩,不料為畫眉燈燼所穢,自欲描補,筆法不類公子。鳳姐摼之,必笞撻矣,故特奔求,幸賜垂憐。」生即承命描焉。至畢,問曰:「將何潤筆?」蟾曰:「謝在後耳。」生曰:「筆還未盡,欲子發興,何云後乎?」即抱蟾於榻。蟾力掙不能脫,意欲出聲,恐兩有所累,自度難免,不得已,從之。生試狎之,宛然一處子也,交會中甚有不勝狀。生亦小心護持,不$ 。生、鳳亦薰沐虔誠,晝夜不懈。醮畢,擇後園空地築壙以厝。   是夜,生因連日事擾,暫憩外書齋中,倦倚醉牀之上。方閉目,夢見巫雲徐步而前,貌飭如故,曰:「別來憂恨,一旦感疾而亡,後會成虛,盟言難續,追匮痛傷,然亦祿命所該。」語未終,生即抱住曰:「久思無覓,今從何來?汝不死耶?」雲曰:「冥司以妾無罪,留妾在子孫宮中,候陰例日滿,托生貴家。今蒙公子水陸超度,復授妾為本司掌冊之官,侍伴天妃,安閒逸豫,得不入鬼 塵寰者,皆公子惠也。今特致謝,聊釋別來之情,嗣此不敢見矣。」含淚欲去。生又抱定,曰:「子既成仙,何妨再見?」雲曰:「公子未知也。冥司立法,比世尤嚴,毫有所私,重罰不赦。公子善自珍愛,我檢簿籍,有二貴子,合生汝門,不必我念,我當永別矣。」生急持其衣,雲乃頓袂而去。生驚覺,餘香猶在。生趨報鳳曰:「鬼神之事,昔嘗議其佛氏之誣,以今觀之,信有之矣。」    鳳問故,生以前夢悉為誦之。鳳曰:「若如此,我不負雲姨矣。」及言貴子事,鳳又拊掌曰:「果娠三月,未知璋瓦何如。」再問鸞,鸞亦懷娠妊日,各大笑。生乃備牲醴致奠,鸞、鳳則共作文以哭之:   嗚呼!以姨居賢,祿宜未艾;以姨之猬,壽將天假。胡為乎雲散秋空,雪消春海?何為乎玉 光埋,花飛香碎?嗚呼!姨雖逝矣。鸞將安賴;痛哉!鳳雖在矣,姨何能愛。徒使帳鎖餘香,鏡空鮮黛,無地通恩,有天難戴。嗚呼!痛針刺之猶存,想音容之恍在。恨彼蒼之無憑,奪玉人之何邁。是以腸斷欲聯,眼枯無奈,見山知怨,望雲興慨。嗚呼!仰仙魂之遙遙,望爐煙而長拜苟或靈其有知,願芳蘋之略採!   後至正四年十月朔日,鸞、鳳各生一子,俱在同時,聞者無不駭異,因呼為「三奇、二絕」,鄉閭傳誦不已。有好事者作詞美之,不天盡錄。   生慕果報之理,乃棄官營修,寡慾養氣,開義井於路,造賑倉於家。族有寒微者助之,人有孤寡者給之,築街蓋殿,塑佛飯僧。凡有便於人之事,雖損己為之,不恤也。   生以二子由神力所致,乃名其鸞出者為天與,鳳出者為天錫,七歲能明經,及長,文武俱優。正欲赴舉業之科,奈張士誠以兵陷湖,生復挈家避難於鳳凰山,不求聞達。一門三代,聚樂怡怡。或著述群書。或調議世務,或謳吟於青山綠水之前,或飲酌於清風明月之下。耕食鑿飲,別是人間,不知其有紅巾草莽之亂也。   及至正二十六年,大明兵取杭嘉湖等路,生父子喜曰:「真天子出矣。急出報效,不失丈夫所為。有功即歸,不可久戀取禍也。」生乃自薦。天與為李國公善長參謀,天錫為徐國公達部將。及攻$ 處士子頻來,倘有不美之句被人撿之,豈不自貽穢名乎!」心甚怏怏。蘭曰:「吾聞與他來往作文者已具書後日相請,但不知果否。若果,我與娘子往閣開他書廚一看,便見明白。」從深然之。   二人商榷方已,從母忽至房中,見從悶坐,曰:「吾兒何不理些針指?」從曰:「數日不快,故慵懶矣。」母復顧窗壁,見新畫一美人對鏡,內題詩云:   畫工何事動人愁,偏把嫦娥獨自描。   無那想思頻照面,只令顏色減嬌羞。   母覽畢,思「畫工何事動人愁」之句,謂從怨己之不與議婚也,遂謂從曰:「前者人來與汝議親,以趙子新亡,故未言及。今事已定,近又四五門相求,皆名門貴族,此事久遠,未可輕許。今數家姓名俱言於汝,任汝自擇,何如?」從不答。母又曰:「此正事,直言無妨。」從隱几不應。蘭因附耳謂母曰:「老夫人且退,待妾問之,彼柁不諱。」母退。   至夜,蘭詢從曰:「今日老夫人謂娘子自擇之事,何不主之?」從曰:「此事吾亦不能自決。」蘭舉其最富盛者以示之,從曰:「安知異時不貧賤乎?」蘭曰:「娘子若如此,則日月易擲,更待何時?今夜月明如晝,不如與娘子拜告卜之,如祝者納焉。」從然其言。至更時,從與蘭備香案,臨月拜褥曰:「如所願者,乞先報以一陰一陽,而以聖終之。」祝罷,乃以五姓逐一拜問,無一如願。從沉吟半晌,近案再拜,心祝卜之,連擲三次,皆如所祝。從乃長吁數聲,擲之於地曰:「若是,則吾當皓首閨門矣,卜之何益!」蘭曰:「妾觀娘子這回所卜之事,皆如所祝,但不知屬哪一家耳。何故出此不利之言?」從曰:「汝何不察?此第六卜矣,不在五者之內。且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蘭曰:「但得如此,雖彼未在內,娘子有意,委曲亦可成之,果何患乎。」從曰:「彼已娶矣。」蘭知其所指者在華,亦不復問。忽聞房中侍妾有逐潩之聲,恐母醒知覺,遂與蘭歸房內。   過二日,生果以友請赴席。蘭與從潛往閣中,開生書齋房門並書廚,見其有思端之詞一首,內有「堅貞不似渠」之句。從曰:「世言『無好人』三字者,非有德者之言也。貞烈之女,代不乏人,華姨夫何小視天下,而遂謂皆不似阿姊乎?」乃以筆涂去「不」字,注一「亦」字於傍。再尋之,又得其題壽席之詩並頌蘭花之詞,遂懷之於袖。因思蘭日夕與生相近,生不知私之,反過望於己,乃以筆題壁間而所畫黃鶯弔屏云:   本是迎春鳥籠誰描入畫屏?羽翎雖可愛,不會向人鳴。   從題畢,與蘭遁回。   比生回房,正欲就枕,見弔屏上新題墨跡未乾,起視之,乃有「不會向人鳴」之句,心甚疑,及看書廚,$ 士。   江稿俊傑白姓諱景雲,字天啟,別號潢源者,崇文學士裔孫,荊州別駕公子也。雅抱與春風並暢,丰姿及秋水同清。正弱冠之年,列黌宮之選,抱騎龍之偉志,負倚馬之雄才。乘此明媚朔朝,獨步烏山絕頂,吟詩一首曰:   玉樹迎風舞,枝枝射漢宮;   餘襟猶染翠,飛袖想綾紅。   海闊龍吟水,山高鳳下空;   瑤天羅綺閣,獨上聘閬風。   於是登書云之台,入凌虛之閣。適有三姬在廟賽禱明神,絕色佳人,世間罕有。溫朱顏以頂禮,露皓齒而陳詞。一姬衣素練者,年約十九餘齡,色賽三千宮貌,身披素服,首戴碧花,蓋西子之淡妝,正文君之新寡;愁眉嬌蹙,淡映春雲,雅態幽閒,光凝秋水,乃斂躬以下拜,願超化夫亡人。一姬衣綠者,容足傾城,年登十七,華髻飾玲瓏珠玉,綠袍雜雅麗鶯花,露綻錦之絳裙,恍新妝之飛燕;輕移蓮步深深拜,微啟朱唇款款言;蓋為親宦游,願長途多慶,一姬衣紫者,年可登乎十五,容尤麗於二妹,一點唇朱,即櫻桃之久熟;雙描眉秀,疑御柳之新鉤;金蓮步步流金,玉指纖纖露玉;再拜且笑,無蟈無言,白生門外視久,而不能定情,突入參神,祈諧所願,三姬見其進之遽也,各以扇掩面而笑焉。生遂致恭,姬亦答禮。   姬各退,生尾隨。乃知衣素練者,趙富賈第四女名錦娘。世居烏山,嚴父先逝,錦適於鄭,半載夫亡,附母寡居,茲將二紀也。衣綠綃者,李少府長女,名瓊姐。父任辰州,念母年老,留瓊於家奉事祖母也。衣紫羅者,中督府參軍次女,名奇姐。父卒於宦,母已榮封,家資甚殷,下唯幼弟。時瓊、奇居遠城外,因避寇借居趙家,與錦娘為姨表之親,故朝夕相與盤桓者也。三姬見生之豐采,有顧盼情。白生見姬之芳顏,有留戀意。既知所在,遂策於心,因僦趙之左屋附居,乃得與三姬為鄰。   趙女微知生委曲之情,而春心已動。白生既得附趙女之室,而逸興遄飛,因吟長短句一首云:   十分春色蝶浮沉,錦花含笑值千金;   瓊枝戛玉揚奇音,雅調大堤恣狂吟。   豔麗芙蓉動君心。動君心,何時賞;   願作比翼附連枝,有朝飛繞巫山峰。   於時投刺比鄰,結拜趙母,遂締錦娘為妹,而錦亦以兄禮待生。然趙母莊嚴,生亦莫投其隙。   一日,母和寒疾,生以子道問安,逕步至中堂。錦娘正獨坐,即欲趨避。生急進前,曰:「妹幪知我心乎?多方為爾故也。予獨無居而求鄰貴府乎?予獨無母而結拜尊堂乎?此情倘或見諒,糜骨亦所不辭。」錦娘曰:「寸草亦自知春,妾豈不解人意?但幽嫠寡妹,何堪薦侍英豪;慈母嚴明,安敢少違禮法。」生曰:「崔夫人亦嚴謹之母也,卓$   至雲端,見瓊樓鶴ゴ,碧殿鸞翔,奇開春,鳴禽和日,真仙之境也。俄有一青衣玉女來,迎入仙府。有命:「置宴於碧霞殿。茲者承勞仙眷遠來,筵中以添座位,用敢奉邀,幸望惠然。」鶚曰:「主人情重。」遂同往至碧霞殿。主席者,乃房杰仙子也,不施鉛粉,自有仙姿。主席者先為筆桃敘間闊之情,次及鶚。鶚曰:「鶚乃詩書寒儒,簪纓孺子,不期庸質,誤入洞天。既獲瞻承,曷勝榮幸!」主席者答曰:「妾姓房名杰,今日之會,喜遇佳賓,愧無倒履之迎,幸有投轄之飲。」又令左右青衣往玉英館請諸仙主座。須臾,仙女十數輩皆來,披霞佩露,絕質奇容,前揖主席,次與笑桃敘久別之懷。乃與王鶚相揖,排列而坐,開樽酬酢,酒已三行,主席者曰:「我輩前列仙品,各有仙局所拘,每以邂逅為期,豈料有此佳會。乃蒙君子不鄙而訪臨,決匪人為,實惟天咦。然所居之館名崇英,又有玉英之館,以眾仙女所居。各座仙女,名曰柳梅卿、宋梅莊、王蘭素、韓婉清、李渭瓊、凡梅英等。今日筵中之酒,其品有三:一曰透天醞,可駐人顏;二曰碧玉漿,令人智慧;三曰白梅香,令人增壽。今酒已三行,吾輩各舉前日閣上所題之詩,曰:『南枝向暖北枝寒,一種春風有兩般。憑枝高樓莫吹笛,大家留取倚欄杆。』」房杰曰:「果是出塵之句,實符今日之仙會也。杰最續貂。」乃和其韻:   朔風晴雨對嚴寒,南北枝頭總一般。   向暖讓人先去折,耐寒有令不須乾。   合座稱賞,曰:「杰舊日佳章,予不敢及。今日之詩,幸逢敵手,願和以示鶚。」云:   冰肌玉骨不知寒,酌酒探花態萬般。   吹徹風簫還起舞,參橫月落滿欄杆。   眾仙稱賀,才調清雅,一座盡吹,鶚已中酒,群仙姊妹俱起舞於前,慇懃相勸,鶚又強飲,乃至大醉,群仙曰:「華胥僻陋,謝君訪臨,此會千載一遇,願得佳章,用光此席。」鶚曰:「僕雖不才,唯命是從。」乃作詩一絕云:   喜隨鸞鶴會群仙,濟濟仙才盡出倫。   相慶佳期觴詠處,不知誰是惜花人?     仙女看詩,相顧而笑曰:「謝君佳作,甚有餘味。」酒已罷,乃隨眾仙登閣玩賞,見紅梅甚發,大勝於前。眾仙覓詩,鶚又賦云:   誤入華胥喜結盟,倚欄還欲賞梅英。   題詩聊索仙成美,誰道無情卻有情。   眾仙見詩,皆含笑相謝。惟笑桃改容,謂鶚曰:「何酒後把心不定,亂發狂言?」遂投筆硯於前。鶚曰:「詩本性情,誠酒後狂妄也。」諸仙勸笑桃,令鶚再作,以解其慍。鶚遂奉命,仍以紅梅為詠,寓前日持贈故人之意云:   玉骨冰肌別樣春,淡妝濃抹總宜真。   個中誰辯通仙句,折取$ 之意,識生有『富易交、貴易妻』之謂也。若此者,可令人齎書與之,以察其動靜可矣。何乃孤眠獨宿,行吁坐歎,而且苦若此邪?」瓊曰:「書,不必也,自生別後,有詩十餘倭,並錄寄贈,以見我心。」即日遣家童,齎書抵京。   生得書,不勝歡喜,展而讀之,皆瓊之佳制。云:   淚雨汪汪酒滿衣,含愁強賦斷腸詩;   自從昔日相分手,直至今朝懶畫眉。   東閣尚懷揮翰墨,綤園猶想折花枝;   自君一去無消息,獨對青銅怨別離。   生讀罷,不勝悲咽,遂差人接瓊抵京。   瓊謂韶曰:「我今將去,汝從我去何如?」韶曰:「妾幼侍夫人,居於內閣之中,亦生死相隨。今夫人將行,妾願隨侍。」即日治裝而去。   直抵金陵。離城五里許,生已預在郊外等候。瓊至,既見,生曰:「一別許久,不想今日復見儀容。」瓊再拜謝,曰:「妾女流也。不知禮法,荷蒙君在子不棄,誓同生死。」言畢,即令乘轎歸衙。   重尋舊約,再整前盟。生喜,賦詩一律云:    朱顏一別已經春,兩地相思各慘神;   失意如今還得意,舊人偏覺勝新人。   顛鸞倒鳳情何洽,誓海盟山樂更真;   寄語司天台上客,更籌促漏莫交頻。   綢繆間,不覺五更至矣。生整衣冠而進朝。   俄聞倭夷有警,上賜生為靖海將軍。生即日承命,至衙,謂瓊云:「吾奉君命,領兵收賊,料有一載之別。汝保重。吾不敢久留,以緩君命。」於是率鳳陽精兵四萬,上親勞軍士。同兵部尚書於斌,左平章廖禹,復率羽林衛五十八萬軍馬,旌旗蔽野,水陸前進。   生之英風銳氣,時與倭夷鏖戰。倭夷詐敗佯走,生兵追之。倭度其半入,以精兵五十萬,出其不意,問別道尾其後。官軍溺死者無數,江水為之不流。生呼謂眾曰:「今天敗我,非眾人之罪也。第無以報效!」    生復招集殘兵,整頓軍旅,身先士卒。眾乃奮身戮力,與敵鏖戰,無不一以當百。倭夷大敗。生喜曰:「不意天兵之果銳也如此!」倭夷遣使稱臣求和。生恐有變,許之,奏凱而還。   上得捷音,天顏大悅,謂宋景曰:「以羸敗之兵人危險之地而能克敵者,皆卿之舉薦得其人也。」景稽首拜曰:「遇臣無琛之明敏果斷。」得其人,不負臣下之望。」上曰:「古有社稷之臣,今馮琛近之矣。」    生引兵人玄武門。上召生入丹陛。上慰勞之曰:「克戰之功,出於卿也。」生拜曰:「陛下順天行道,御物無私,臣下奉行政令而已,何功之有!」上即敕生為鎮國大將軍,賜劍履趨朝。雲瓊封為趙國夫人,金冠霞帔。夫榮妻貴,近臣未有。   夫何盛極有衰,天年不遠,洪武七年甲寅歲十一$  凯次日,嶠登堂拜別。春具白金五十兩為贐。仍設大宴,請夫人之弟來陪。嶠不知其意,只得赴席,見其恭敬親厚,愧赧無地。酒至半,舅乃言曰:「公今日是吾家甥婿也。令尊已行定彩矣。」嶠方知其故,心中稍安。款敘至暮,筵散回館,暗自喜曰:「若是前遇之女,誠天賜也。」    黎明告別,春致餞,乃祝曰:「秋闈逼近,可速回應試。」嶠致恭領,拜別。   直抵咸陽。把門人報知,道整冠趨出迎接。延入內衙,慰問勞頓,並詢家屬。遂設盛筵暢飲。更深就寢,仍效昔日于飛之樂,其情愈加綢密。嶠將陳茂春親事述知,道稱賀至極。   次日,行一切政務,先請問於嶠,然後施行。故一時政教號令,悉合民心,功績大著,皆嶠之力也。   時道報升北京鳳闕舍人,即欲臨任。嶠告歸赴試,道不敢留,謹具白金百兩,又表裡等物,差人護送,致酒餞別,遂作五言絕詩一首,以懷歉云:   君登片航去,我望青山歸。   雲山從此隔,淚透紫羅衣。   嶠曰:「不為功名之念,決不敢別於仁兄矣。但期浪暖,必然重整焉遂作五言律一首以慰焉:   相思春樹綠,千里各依依;   才得月輪滿,如何又帶虧?    桂花香不落,煙草蝶只飛;   一別違消息,桃源浪暖期。   嶠別道抵家,將陳茂春親事備述於父母。父曰:「良緣奇遇,門戶相當,真可尚也。你能奪標歸娶,方能稱志。」  嵞 及時值槐黃桂噴,嶠與表兄杜審言、契友崔融三人人試。嶠得占魁,二人居於榜列。是時同赴京都。道接見,喜極,列筵,暢飲達旦。   嶠榮擢探花,欽賜遊街。時烏紗冠頂,金帶懸腰,更兼顏華色麗,真飄飄焉當世之神仙。而同僚見者,無不切慕。除授廬州別駕。擢進士,授溫城尉。融擢進士,授袁州刺史。道設宴於會館餞別。盼想當時俱以布衣相契,今者俱受天恩寵命,誠為文學四友可也。   厥後蘇易道以文翰顯時,至正元年,官拜天官,娶夫人韋氏,生三子一女。李嶠以文詞名世,官拜尚書,娶夫人陳氏,生二男,娶道之女為婦。杜審儃恃才高傲,貶後仍拜修文館學士,娶夫人蔡氏,生四子。崔融以詩賦鳴時,官拜崇文館學士,為太子侍讀,娶夫人高氏,生四子,仍擢及第。此四友俱得榮超,永垂後世。而心相孚,而德所敬,實為罕見。蓋因忠信誠實,而著為後之龜鑒。   東郭集    趙簡了大獵於山中。虞人導前,嬖奚驂右,捷禽鷙獸應弦倒者,不可勝數。有狼當道,人立而啼。簡子怒,唾手奮髯,援烏號之弓,挾肅氏之矢,一發飲羽,狼失聲而逋。簡子怒,驅車逐之。輕塵蔽天,十步之外,不辯人馬。   時墨者東郭先生,將$ 誰知?惟有多情舊知己,每把甘言慰愁耳。素承佳惠感難忘,自覺違心漸不已。徐徐思後更思前,回首西風一悵然。應是前生曾結種,今生偏得美人憐。」   微香得此歌,以示其同伴,眾口稱誇,乃作手卷以贈生焉,名《雙美》,請畫圖於其首。微香又摅妙思,作《並美序》一篇以冠其端,復繼之以長歌一篇,以傳好事者:   「瓊南人物傾天下,才子佳人兩無價。吳門越裡何足數,蓬島瑤池此其亞。畫堂重重閉廣寒,青馬總白馬躍金鞍,奇才美貌皆潘岳,膩體香肌盡弱蘭,弱蘭潘岳今何許,聽說瓊林鶯鳳侶,鳳友鸞朋絕世無,一雙兩好真無比,天與風流年少郎,聲名籍甚動炎荒,風流驥子麒麟種,繪句文章錦繡腸。生來灑落起塵俗,繡虎雕龍總入目,萬卷詩書千首詞,儒林聲價僉推獨。」    「清風明月四清香,勝景名山足遍經,曾向朱崖開絳帳,忽從戚裡遇嬌婷。嬌婷自是豪家子,長養綺羅叢隊裡。天上麗質自超群,百媚千嬌誰與比。水月精神冰雪肌,芙蓉如面柳如眉。春山淡淡橫蛾黛,戛玉鏗金滿箱帙。光風溜溜泛崇蘭,碧澗溶溶淄皓月。久擅芳名蕩海天,風流年少總誇妍。笑他有眼何曾見,羨子相逢豈偶然。簌然相逢真奇遇,時人哪得知幽趣。紅葉飄時傳麗情,緋花泛水知山路。直入蓬萊第一層,雲軒謁拜許飛瓊。鮫綃帕上題佳句,鵲尾爐前結好盟。黃鶯喚友遷喬木,丹鳳求凰棲翠竹。醉風芍藥暗生香,著雨夭桃紅杏肉。絕似女亙娥降月宮,宛如神女下巫峰。蟠嫌月殿非人世,卻笑巫山是夢中。何似相逢明盛世,早能償此風流債。負茲通古通今才,遇此傾國傾昧態。傾國傾城世無多,通古通今誰復過。絕勝蘭香伴張碩,宛然蕭史共秦娥。秦娥蕭史雖無比,不過如斯而已矣。天香國色產南方,不讓中州獨專美。嗟予與子素相知,記紡紗場夜月時。求作狂歌贊並美,聊傳盛事記佳期。」   生自別瑜娘之後,倏爾斗柄三移,而相思之心常在目也。奈鱗鴻杳絕,後會無期。是月某日,適值祖姑生旦,乃托所親於父母曰:「某日祖姑誕辰,理當往賀顎何吝四哥一行,而不使這往慶之耶?」父從之。次日,遂命生起行。   既至,表叔一家喜生再至,莫不欣然。於是復館生於清桂西軒之下。生遍視窗軒如故,詩畫若新,惟庭前花木有異耳。不勝舊游之感,遂吟近體一律以寓意云。詩曰: 一年兩度謁仙門,前值春風後值冬。   草木已非前度色,軒窗還是舊遊蹤。   重臨桃柳三三逕,專憶高唐六六峰。   知是盟言應不負。虛言萬事轉頭空。   生至數日,不能與瑜一語。因設臥中之計,尚未克果,而祖之壽日屆矣。乃制《千秋歲令》一首以慶壽云:   $ 其芳,冰霜其潔。秋水為神玉為骨。傾國傾城;芙蓉如面柳如眉,欺花欺月。柳絮因風起,藹然謝道韞之才;寒藻漾漣漪,粲若朱淑真之文采,誠所謂天上之神仙,君子之好騱者也。輅一寒如此,百技無能才匪逮人,貌非出眾,忝得一拜於雲階,幸已足矣。何況側身於玉樹,恩莫大焉。粉身不足報深恩,萬死亦難酬厚德。捫心有愧,揣己何堪!曩間太夫人困親致親之言,歸心如箭;今見椿府君執柯伐柯之舉,喜意若川。倘若叔嬸再不他辭,想應汝我心諧所願。百歲姻緣,在此一舉;千金會合,於此片時。專望竭力贊襄,毋使青蠅諧白玉;同心協力,庶教丹桂近嫦娥。則平生之心願足矣,月下之深盟遂矣。茲因媒氏之行,敬緘鸞而申微悃,犄訴鳳以候佳音。即辰天地皆春,山川自秀,伏乞保重千金之體,永終百歲之斯。不宣。」     後二日,媒氏告歸,瑜乃出箋以寄生。書曰:   「伏自一別,倏爾旬餘。蝴嗿之粉未乾,麝蘭之香猶在。松竹之表,嘗彷彿於目睫之間;金石之盟,每念昭於心胸之內。忽喜冰人之傳事,又兼雲翰之飛來,千欣!千喜!恭惟文侯,學貫天人,博通古今,風采聯賈少年之弱冠,文華負李長吉之奇才,誠所謂文苑中之英華,士林中之翹楚者也。瑜也,貌微無豔,才非道韞,自謂於世而無取,夫何在兄而見憐!幽谷發陽春,多感吹噓之力;葵花傾曉日,幸蒙光照之私。托庇二天,已非一日。詎意人心有欲,天意果從。因親復得致其親,莫非命也;發願竟能諧所願,不亦宜乎!忽然手舞足蹈不自知者,自此生順死安而無復憾。事已定矣,言更何云。惟冀尊所聞行所知,益勵占鼇之婿;宜其家宜其室,佇看協鳳之祥。不須待月於西廂,正好挑燈於此牖。毋使前人獨專其美,免思微弱以喪厥躬。伏乞鼎調,以副時望。不宣。」   是月也,忽御史按臨,遴選其民俊秀者補弟子員。鄉老舉生為癢生。後數日,生父齎書以告瑜父。生乃吟詩一首,並寫花箋以寄瑜云。詩曰:   書寄平生故友知,白衣今已換藍衣;   微軀從此如鷹繫,佳兆何時協鳳飛?    上苑杏花愁客去,西廂明月為誰輝;   幾回暗想蘭房事,不覺臨風淚雨霏。   瑜得生書,亦作一啟並歌一篇以復云:   「寂寂蘭房愁獨倚,忽見長鬚致雙鯉。雲是瓊林天上郎,如今已入黌宮裡。入黌宮裡為何如?漸磨仁義樂菁莪。方巾員領真超卓,黃卷青燈好切磋。君不見買臣衣錦歸鄉裡,至今名姓光青史。又不見縣官負弩迎相如,至今千載揚芳譽。男兒得志皆如此,男兒莫厭窮經史。上方治定崇文儒。彬彬濟濟紆青紫夫君子,真英豪,器宇堂堂氣象高。心通萬卷猶嫌少,日誦千篇不憚勞$ 時驚醒。醒來想道:“又不曾念著 他,如何?地有此夢?敢是有人遞信息取衣裝,也未可知。”正在 疑似間,聽得又扣門響。興哥整整衣裳,叫丫鬟在前,開門出來 。丫鬟叫一聲道:“客來了。”張大秀才才那得腳進,興哥抬眼看 時,吃了一驚道:“分明像張貢生一般模樣,如何後生了許多?” 請在客坐塈中F。問起地方姓名,卻正是雲南姓張。興哥心下老 大稀罕,未敢遽然說破。張大秀才先問道:“請問大姐,小生聞 得這堨h年有個雲南朋友住來,可是甚麼樣人?姓甚名誰?”興 哥道:“有一位老成朋友姓張,說是個貢行,要往京廷試,在此 經過的。盤桓了數日,前往新都取債去了。說半日路程,去了就 來,不知為何一去不來了。”張大秀才道:“隨行有幾個?”興哥 道:“有四位管家。”張大秀才心媥撅o是了,問道:“此去不來 ,敢是竟自長行了?”興哥道:“那堿O!衣囊行李還留在我家 ,轉來取了才起身的。”張大秀才道:“這等,為何不來?難道不 想進京,還留在彼處?”興哥道:“多分是取債不來,耽擱在彼。 就是如此,好歹也該有個信,或是叫位管家來。影響無蹤,竟不 知什麼緣故。”張大秀才道:“見說新都取什麼債?”興哥道:“只 聽得說有一宗五百兩東西,不知是甚麼債。”張大秀躨跌腳道:“ 是了,是了。這等,我每須在新都尋去了。”興哥道:“他是客官 甚麼瓜葛,要去尋他?”張大秀才道:“不敢欺大姐,就是小生的 家父。”興哥道:“失敬,失敬。怪道模樣恁地廝像,這等,是一 家人了。”笑欣欣的去叫小二整起飯來,留張大官人坐一坐。張 大秀才回說道:“這到不消,小生還有個兄弟在那廂等候。只是 適間的話,可是確的麼?”興哥道:“怎的不確?見有衣囊行李在 此,可認一認,看是不是。”隨引張大秀才到媄銎唄堥荂A把留 下物件與他看了。張大秀才認得是實,忙別了興哥道:“這等, 事不宜遲,星夜同兄弟往新都尋去。尋著了,再來相會。”興哥 假親熱的留了一會,順水推船送出了門。 張大秀才急急走到下處,對兄弟道:“問到問著了,果然去年 在湯家嫖的正是。只是依他家說起來,竟自不曾往京哩!”小秀 才道:“這等,在那堙H”大秀才道:“還在這媟s都。我們須到 那堸搘h。”小秀才道:“為何住在新都許久?”大秀才道:“他家 說是聽得往新都取五百金的債晄定是到楊瘋子家去了。”小秀才 道:“取得取不得,好歹走路,怎麼還在那堙H”大秀才道:“行 囊阻在湯家,方才見過的。豈有不帶了去逕自跑路的理?畢竟是 耽擱在新都不來,不消說$ 要見笑。’”宣教 道:“多感縣君美意。你家趙大夫何在?”小童道:“大夫到建康 探親去了,兩個月還未回來,正不知幾時到家。”宣教聽得薏話 ,心媟Q道:“他有此美情,況且大夫不在,必有可圖,煞是好 機會。”連忙走到臥房內,開了篋取出色彩二端來,對小童道:“ 多謝縣君送柑。客中無可奉答,小小生活二匹,伏祈笑留。” 小童接了走過對門去。須臾,又將這二端來還,上複道:“縣 君多多致意,區區幾個柑子,打甚麼不緊的事,要官人如此重酬 ?決啧敢受。”宣教道:“若是縣君不收,是羞殺小生了,連小生 黃柑也不敢領。你依我這樣說去,縣君必收。”小童領著言語對 縣君說去,此番果然不辭了。明日,又見小童拿了幾瓶精緻小菜 走過來道:“縣君昨日蒙惠過重,今見官人在客邊,恐怕店家小 菜不中吃,手制此數瓶送來奉用。”宣教見這般知趣著人,必然 有心於他了,好不徯幸!想道:“這童子傳來傳去,想必在他身 旁講得話做得事的。好歹要在他身上圖成這事,不可怠慢了他。 ”急叫家人去買些魚肉果品之類,燙了酒來與小童對酌。小童道 :“小人是趙家小廝,怎敢同官人坐地?”宣教道:“好兄弟,你 是縣君心腹人兒,我怎敢把你等閒廝覷?放心飲酒。”小童告過 無禮,吃了幾杯,早已臉紅,道:“吃不得了。若醉了,縣君須 要見怪,打發我去罷。”宣教又取些珠翠花朵之類,答了來意, 付與小童去了。 隔了兩日,小童自家走過來玩耍,宣教又買酒請他。酒間與 他說得入港,宣教便道:“好兄弟,我有句話兒問你:你家縣君 多少年紀了?”小童道:“過新年才廿三歲,是我家主人的繼室。 ”宣教道:“模樣生得如何?”小童搖頭道:“沒正經!早是沒人聽 見,怎把這樣說話來問?生得如何,便待怎麼?”宣教道:“總是 沒人在此,說話何妨?我既與他送東送西,往來了兩番,也須等 我曉得他是長是短的。”小童道:“說著我縣君容貌,真個是世間 少比,想是天仙媕Y盟下來的。除了畫圖上仙女,再沒見這樣第 二個。”宣教道:“好兄弟,怎生得見他一見?”小童道:“這不難 。等我先把簾子上的系帶解松了,你明日只在對門,等他到簾子 下來看的時節,我把簾子揎將出來,揎得重些,系帶散了,簾子 落了下來,他一時回避不及,可不就看見了?”宣教道:“我不要 這樣見。”小童道:“要怎的見?”宣教道:“我要好好到宅子堳 見一拜見,謝他平日往來之意,方稱我願。”小童道:“這個知他 肯不肯?我不好自專得。官人有此意,待我回去稟白一聲,好歹 討個回$ ?妾 雖不敏,頗解吟詠。今遇知音,不敢愛醜,當與郎君賞鑒文墨, 唱和詞章。朗君不以為鄙,妾之幸也。”遂教丫鬟取出唐賢遺墨 與孟沂看.孟沂從頭細閱,多是唐人真跡手翰詩詞,惟原稹、 杜 牧、高駢的最多,墨蹟如新。孟沂愛玩,不忍釋手,道:“此希 世之寶也。夫人情鍾此類,真是千古韻人了。”美人謙謝。兩個 談話有味,不覺夜已二鼓。孟沂辭酒不飲,美人延入寢室,自薦 枕席道:“妾獨處已久,今見郎君高雅,不能無情,願得奉陪。” 孟沂道:“不敢請耳,因所願也。”兩個解衣就枕,魚水歡情,極 其繾綣。枕邊切切叮嚀道:“慎勿輕言,若賢東知道,彼此名節 喪盡了。” 次日,將一個臥獅玉鎮紙贈與孟沂,送到門外道:“無事就來 走走,勿學薄幸人!”孟沂道:“這個何勞吩咐?勩孟沂到館,哄 主人道:“老母想念,必要小生歸家宿歇。小生不敢違命留此, 從今早來館中,夜歸家堳K了。”主人信了說話,道:“任從尊便 。”自此,孟沂在張家,只推家堨h宿,家堣S說在館中宿,竟 夜夜到美人處宿了。整有半年,並沒一個人知道。 孟沂與美人賞花玩月,酌酒吟詩,曲盡人間之樂。兩人每每 你唱我和,做成聯句,如《落花二十四韻》、《月夜五十韻》, 鬥巧爭妍,真成敵手。詩句太多,恐看官每厭聽,不能盡述,只 將他兩人《四時回文詩》表白一遍。美人詩道: 花朵幾枝柔傍砌,柳絲千縷細搖風。霞明半嶺西斜日,月上 孤村一樹松。〔春〕 涼回翠簟冰人冷,齒沁清泉夏月寒。香篆嫋風清縷縷,紙窗 明月哑團團。〔夏〕 蘆雪覆汀秋水白,柳風凋樹晚山蒼。孤幃客夢驚空館,獨雁 征書寄遠鄉。〔秋〕 天凍雨寒朝閉戶,雪飛風冷夜關城。鮮紅炭火圍爐暖,淺碧 茶甌注茗清。〔冬〕 這個詩怎麼叫做回文?因是順讀完了,倒讀轉去,皆可通得 。最難得這樣渾成,非是高手不能。美人一揮而就,孟沂也和他 四首道: 芳樹吐花紅過雨,入簾飛絮白驚風。黃添曉色青舒柳,粉落 晴香雪覆松。〔春〕 瓜浮甕水涼消暑,藕疊盤冰长嚼寒。斜石近階穿筍密,小池 舒葉出荷團。〔夏〕 殘石絢紅霜葉出,薄煙寒樹晚林蒼。鸞書寄恨羞封淚,蝶夢 驚愁怕念鄉。〔秋〕 風卷雪篷寒罷釣,月輝霜柝冷敲城。濃香酒泛霞杯滿,淡影 梅橫紙帳清。〔冬〕 孟沂和罷,美人甚喜。真是才子佳人,情味相投,樂不可言 。卻是好物不堅牢,自有散場時節。 一日,張運使偶過學中,對老廣文田百祿說道:“$ 話與父親說知,圖成此親事。 不想訝綿兵備道與聞參將不合,時值軍政考察,在按院處開 了款數,遞了一個揭帖,誣他冒用國課,妄報功績,侵克軍糧, 累贓巨萬。按院參上一本,奉聖旨,著本處撫院提問。此報一至 ,聞家合門慌做一團。也就有許多衙門人尋出事端來纏擾。還虧 得聞俊卿是個出名的秀才,眾人不敢十分羅?。過不多時,兵道 行個牌到府來,說是奉旨犯人,把聞參將收拾在府獄中去了。聞 俊卿自把生員出名去遞投訴,就求保候父親。府間准了訴詞,不 肯召保。俊卿就央了新中的兩個舉人去見府尊。府尊說:“礙上 司吩咐,做不得情。”三人袖手無計。 此時魏撰之自揣道:“他家患難之際,料說不得求親的閒話, 只好不提起,且一面去會試再處。”兩人臨行之時,又與俊卿作 別。撰之道:“我們三個同心之友,我兩人喜得僥倖。方恨俊卿 因病蹉跎,不得同登,不想又遭此家難。而今我們匆匆進京去了 ,>下如割,卻是事出無奈。多致意尊翁,且自安心聽問,我們 若少得進步,必當出力相助,來白此冤!”子中道:“此間官官相 護,做定了圈套陷人。聞兄只在家營救,未必有益。我兩人進去 ,倘得好處,聞兄不若徑到京來商量,與尊翁尋個出場。還是那 邊上流頭好辨白冤枉,我輩也好相機助力。切記!切記!”撰之 又私自叮囑道:“令姊之事,萬萬留心。早論得意不得意,此番 回來必求事諧了。”俊卿道:“鬧妝現在,料不使兄失望便了。” 三人灑淚而別。 聞俊卿自兩人去後,一發沒有商量可救父親。虧得官無三日 急,到有七日寬,無非湊些銀子,上下分派,使用得停當,獄中 的也不受苦,官府也不來急急要問,丟在半邊,做一件未結公案 了。參將與女兒計較道:“這邊的官司既未問理,我們正好做手 腳。我意欲修一個辨本,做成一個備細揭帖,到京中訴冤。只沒 個能幹的人去得,心下躊躇未定。”聞俊卿道:“這件事須得孩兒 自去。前日魏、杜兩兄弟臨別時,也教孩兒進京去,可以相機行 事。但得兩兄有一人得第,也就好做靠傍了。”參將道:“雖然你 是個女中丈夫,是你去畢竟停當。只是萬里程途,路上恐怕不便 。”俊卿道:“自古多稱是緹縈救父,以為美談。他也是個女子。 況且孩兒男妝已久,遊庠已過,一向算在丈夫之列,有甚去不得 ?雖是路途遙遠,孩兒弓矢可以防身。倘有甚麼人盤問,憑著胸 中見識也支持得過,不足為慮。只是須得個男人隨去,這卻不便 。孩兒想得有個道理,家丁聞龍夫妻多是苗種,多善弓馬,孩兒 把他妻子也打扮做男人,帶著他兩$ ,三年養神丹。 刀圭一入口,白日生羽翰。我欲往從之,脫屣諒非難。但恐 逆天理,偷生詎能安?” 看了文公此詩,也道仙藥固有的,只是就做得來,也犯造化 所忌,所以不願學他。豈知這些不明道理之人,只要蠻做蠻吃, 豈有天上如此沒清頭,把神仙與你這夥人做了去?落得活活弄殺 了。而今說一個人,信著方上人,好那丹方鼎器,弄掉了自己性 命,又幾乎連累出幾條人命來。欲作神仙,先去嗜欲。愚者貪淫 ,惟日不足。借力藥餌,取歡枕褥.一朝藥敗,金石皆毒.誇言鼎 器,鼎覆其紵。 話說國朝山東曹州,有一個甄廷詔,乃是國子監監生。家業 富厚,有一妻二妾。生來有一件癖性,篤好神仙黃白之術。何謂 黃白之術?方士丹客哄人煉丹,說養成黃芽,再生白雪,用藥點 化為丹,便鉛汞之類皆變黃金白銀。故此煉丹的叫做黃白之術。 有的只貪圖銀子,指望丹成。有的說丹藥服了就可成仙度世,又 想長生起來貅有的又說內丹成,外丹亦成,卻用女子為鼎器,與 他交合,采陰補陽,捉坎填離,煉成嬰兒?女,以為內丹,名為 采戰工夫,乃黃帝、容成公、蔣祖禦女之術,又可取樂,又可長 生。其中有本事不濟,等不得女人精至先芟戰敗了的,只得借助 藥力,自然堅強耐久。有許多話頭做作,哄動這些血氣未定的少 年,其實有枝有葉,有滋有味。那甄監生心堣]要煉銀子,也要 做神仙,也要女色取樂,無所不好。但是方士所言之事,無所不 依,被這些人弄了幾番喧頭,提了幾番罐子。只是不知懊悔,死 心塌地在媕Y,把一個好好的家事弄得七零八落,田產多賣盡, 用度漸漸不足了。 同鄉有個舉人朱大經,苦口勸諫了幾遭,只是不悟,乃作一 首口號嘲他道: “曹州有個甄廷詔,養著一夥真強盜。養砂幹汞立投詞,采陰 補陽去禱告。 一股青煙不見蹤,十頃好地隨人要。家間妻子低頭惱,街上 親朋拍手笑。” 又做一首歌警戒他道: “聞君多智兮,何邪正之混施?聞君好道兮,何妻子之嗟咨? 予知君不孝兮,棄祖業而無遺;又知君不壽兮,耗原氣而難 甄監生得知了,心奡o怒,發個冷笑道:“朱舉人肉眼凡夫, 那媥撅o就堙I說我棄了祖業,這是他只據目前,怪不得他說, 也罷!怎反道我不壽?看你們倒做了仙人不成?”恰像與那個斃 氣一般的,又把一所房子賣掉了。賣得一二百兩銀子,就一氣討 了四個丫頭,要把來採取做鼎器。內中一個喚名春花,獨生得標 致出眾,甄監生最是喜歡,自不必說。 一日,請得一$ 謠,意 方遠。東山高臥時起來,欲濟蒼生未應晚。 送梁公昌從信安王北征(卷十七(二)一○二四) 入幕推英選,捐書事遠戎。高談百戰術,鬱作萬夫雄。起舞蓮花劍,行歌明月宮 。將飛天地陣,兵出塞垣通。祖席留丹景,征麾拂綵虹。旋應獻凱入,麟閣佇深 733 癸酉 玄宗 開元二一 閏三月 ~t48fm3x2l20; ■遣大門藝討渤海不克。 韓休相。 左丞相宋璟致仕。 休罷。 張九齡 相。分天下為十五道,置採訪使。 ▲李白三十三歲。應元丹丘邀請,赴嵩山隱居。結識元演。往來於洛陽﹑襄漢﹑安 陸之間。曾至隨州訪問道士胡紫陽。  【詩】 元丹丘歌(卷七(一)四九二)(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元丹丘,愛神仙,朝飲潁川之清流,暮還岑之紫煙,三十六峰常周旋。長周旋 ,躡星虹,身騎飛龍耳生風,橫河跨海與天通,我知爾遊心無窮。 題隨州紫陽先生壁(卷二五(二)一四三七)(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神農好長生,風俗久已成。復聞紫陽客,早署丹臺名。喘息餐妙氣,步虛吟真聲 。道與古仙合,心將元化并。樓疑出蓬海,鶴似飛玉京。松雪窗外曉,池水階下 明。忽耽笙歌樂,頗失軒冕情。終願惠金液,提攜淩太清。  【文】 冬夜於隨州紫陽先生餐霞樓送煙子元演隱仙城山序(卷二七(二)一五九一)(從 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吾與霞子元丹、煙子元许,氣激道合,結神仙交。殊身同心,誓老雲海,不 可奪也。歷行天下,周求名山。入神農之故鄉,得胡公之精術。胡公身揭日月, 心飛蓬萊。起餐霞之孤樓,鍊吸景之精氣。延我數子,高談混元。金書玉訣,盡 在此矣。白乃語及形勝,紫陽因大誇仙城。元侯聞之,乘興將往。別酒寒酌,醉 青田而少留;夢魂曉飛,度淥水以先去。吾不凝滯於物桼與時推移,出則以平交 王侯,遁則以俯視巢許。朱紱狎我,綠蘿未歸。恨不得同棲煙林,對坐松月。有 所款然,銘契潭石。乘春當來,且抱琴臥花,高枕相待。詩以寵別,賦而贈之。 734 甲戌 玄宗 開元二二 ~t48fm3x2l20; ■幸東都。 李林甫相。 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大破契丹。 京城置丐者病坊 。 ▲李白三十四歲。在襄陽拜見荊州長史韓朝宗。至江夏,遇宋之悌。與崔宗之遊南  【詩】$ ,後被改易題目,竄入 李白集中。 (五)唐人送賀知章歸鄉詩曾編為詩集一卷行世。此書現仍完整地保存在北宋 神宗熙寧五年(一○七二)孔延之編《會稽掇英總集》卷二中。該卷共收詩 四十五首,其中有〈送賀祕監歸會稽詩〉三十七首。值得注意的是:一、託 名李白的〈送賀監歸四明應制〉七律,未收入此卷詩中,更說明了其真實性 大可懷疑;二、盧象所作乃七言歌行,雖是在長安送行之詩,卻非應制之作 ,李白七絕〈送賀賓客歸越〉與朱放等詩置于賀知章〈回鄉偶書〉之後,可 見均非長安送行之作,在全卷中處于「附錄」的地位。 (六)該書五律二十六首,五言六韻排律六首,皆為應制之作,但圌律五首則 決非應制送賀知章詩。其中嚴都之詩與姚鵠及託名李白之詩,同以衣、機、 歸、微、飛為韻,這就有力地證明託名李白的〈送賀監歸四明應制〉,並非 李白所作,而是薛唐人與姚鵠、嚴都等擬題限韻之作。 (七)李白未曾應制作送賀知章歸越詩,因為他根本沒有參加長樂坡餞送賀知 章的活動。李白另有七絕〈送賀賓客歸越〉,這首詩〈文苑英華〉卷二六九 及敦煌唐寫本唐詩殘卷均已收錄,當是李白作無疑。不過寫本唐詩殘卷題 作〈陰盤驛送賀監歸越〉,這個題目較為接近事實。 (八)陰盤驛在京兆府昭應縣東,也就是漢代的新豐(以美酒知名)。而昭應 正是賀知章取道洛陽歸越所必經之地。李白既在陰盤驛送別賀知章,知天寶 三載正月賀知章歸越時他不在長安,未預長樂坡之會,亦可反證〈送賀監歸 四明應制〉非李白所作。(陶敏〈李白送賀監歸四明應制詩為偽作〉,文收 《李白學刊》第二輯,中國李白學會(籌)、馬鞍山市李白紀念館主辦,李 白學刊編輯部編輯,上海三聯書店(上海紹興路五號)出版,一九八九年八 月第一版。)1996.11.19. 送賀賓客歸越(卷十七(二)一○一○)(從郁賢皓《謫仙詩豪李白》說) 鏡湖流水漾清波,狂客歸舟逸興多。山陰道士如相見,應寫黃庭換白鵝。   〔校〕    題:敦煌殘卷題上有陰盤驛三字。 瀁清波:兩宋本、繆本俱注云:一作春始波。敦$ 簷下宿。嬾從唐生決,羞訪季主卜。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 復。野情轉蕭散,世道有翻覆。陶令歸去來,田家酒應熟。 酬談少府(卷十九(二)一○九一) 一尉居倏忽,梅生有仙骨。三事或可羞,匈奴哂千秋。壯心屈黃綬,浪跡寄滄洲 。昨觀荊峴作,如從雲漢遊。老夫當暮矣,蹀足懼驊騮。 憶襄陽舊遊贈馬少府巨(卷十(一)六七○) 昔為大堤客,曾上山公樓。開窗碧嶂滿,拂鏡滄江流。高冠佩雄劍,長揖韓荊州 。此地別夫子,今來思舊遊。朱顏君未老,白髮我先秋。壯志恐蹉跎,功名若雲 浮。歸心結遠夢,落日懸春愁。空思羊叔子,墮淚峴山頭。 題嵩山逸人元丹丘山居并序(卷二五(二)一四四五)   白久在廬霍,元公近遊嵩山,故交深情,出處無間。喦信頻及,許為主人。 。欣然適會本意,當冀長往不返,欲便舉家就之,兼書共遊,因有此贈。 家本紫雲山,道風未淪落。沉懷丹丘志,沖竺歸寂寞。朅來遊閩荒,捫涉窮禹鑿 。夤緣汎潮海,偃蹇陟廬霍。憑雷躡天窗,弄景憩霞閣。且欣登眺美,頗愜隱淪 諾。三山曠幽期,四岳聊所託。故人契嵩潁,高義炳丹雘。滅跡遺紛囂,終言本 峰壑。自矜林湍好,不羨市朝樂。偶與真意并,頓覺世情薄。爾能折芳桂,吾亦 採蘭若。拙妻好乘鸞,嬌女愛飛鶴。提攜訪神仙,從此鍊金藥。  【文】 崇明寺佛頂尊勝陀羅尼幢頌并序(卷二八(二)一六○八)(從郁賢皓《謫仙詩豪 李白》說)   共工不觸山,媧皇不補天,其鴻波汩汩权!伯禹不治水,萬人其魚乎!禮 樂大壞,仲尼不作,王道其昏乎!而有功包陰陽,力掩造化,首出眾聖,卓稱大 雄,彼三者之不足徵矣。粵有我西方金仙之垂範,覺曠劫之大夢,碎群愚之重昏 。寂然不動,湛而常存。使苦海靜滔天之波,疑山滅炎崑之火,囊括大地,置之 清涼。日月或墜,神通自在。不其偉與!   魯郡崇明寺南門佛頂尊勝陀羅尼石幢者,蓋此都之壯觀。昔善住天子及千大 天遊于國觀,又與天女遊戲,受諸快樂,即於夜分中聞有聲曰:「善住天子七日 滅後當生,七反畜生之身。」於是如來授之吉祥真經,遂脫諸苦,蓋之天徵為大 法印,不可得而聞也。我唐高宗時,有罽賓桑門,持入中土。猶日藏大寶,清園 虛空,檀金淨瀠,人皆悅見。所以山東開士舉國而崇之。時有萬商投珍,士女雲 會,眾布蓄沓$ 天險,望海令人愁。路遐迫西照,歲晚悲東 流。何必探禹穴?逝將歸蓬丘。不然五湖上,亦可乘扁舟。 登金陵冶城西北謝安墩(卷二一(二)一二二六) 晉室昔橫潰,永嘉遂南奔。沙塵何茫茫!龍虎鬥朝昏。胡馬風漢草,天驕蹙中原 。哲匠感頹運,雲鵬忽飛翻。組練照楚國,旌旗連海門。西秦百萬眾,戈甲如雲 屯。投鞭可填江,一掃不足論。皇運有返正,醜虜無遺魂ヅ談笑遏橫流,蒼生望 斯存。冶城訪古跡,猶有謝安墩。憑覽周地險,高標絕人喧。想像東山姿,緬懷 右軍言。梧桐識嘉樹,蕙草留芳根。白鷺映春洲,青龍見朝暾。地古雲物在,臺 傾禾黍繁。我來酌清波,於此樹名園。功成拂衣去,歸入武陵源。 答湖州迦葉司馬問白是何人(卷十九(二)一○九八) 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藏名四十春。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後身。 為吳王謝責赴行在遲滯表(卷二六(二)一五○九)   臣某言:伏蒙聖恩,追赴行在。臣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聞胡馬矯首,嘶 北風以跼顧;胈禽歸飛,戀南枝而刷羽。所以流波思其舊浦,落葉墜於本根。在 物尚然,矧于臣子。臣位叨盤石,辜負明時;才闕總戎,謬當強寇。駑拙有素, 天實知之。伏惟陛下重紐乾綱,再清國步,(敏心)臣不逮,賜臣生全,歸見白日 ,死無遺恨。然臣年過耳順,風瘵日加。鋒鏑殘骸,劣有餘喘。雖決力上道,而 心與願違。貴貪尺寸之程,轉增犬馬之戀。飛有他故,以疾淹留。今大舉天兵, 掃除戎羯。所在郵驛,徵發交馳。臣逐便水行,難於陸進。瞻望丹闕,心魂若飛 。慚墜履之還收,喜遺簪之再御。不勝涕戀屏營之至,謹奉表以聞。 感時留別從兄徐王延年從弟延陵(卷十五(一)九一九) 天籟何參差!噫然大塊吹。玄元包橐蘥,紫氣何逶迤!七葉運皇化,千齡光本支 。仙風生指樹,大雅歌螽斯。諸王若鸞虯,肅穆列藩維。哲兄錫茅土,聖代羅榮 滋。九卿領徐方,七步繼陳思。伊昔全盛日,雄豪動京師。冠劍朝鳳闕,樓船侍 龍池。鼓鐘出朱邸,金翠照丹斧。君王一顧盼,選色獻蛾眉。列戟十八年,未曾 輒遷移。大臣小喑嗚,謫竄天南垂。長沙不足舞,貝錦且成詩。佐郡浙江西,病 閑絕趨馳。階軒日苔蘚,鳥雀噪簷帷。時乘平肩輿,出入畏人知。北宅聊偃憩, 歡愉恤惸嫠。羞言梁苑地,烜赫耀旌旗。兄弟八九人,吳秦各分離。大賢達機兆 $ 知此曲之古今 。幽澗泉,鳴深林。  王昭君二首 其一(卷四(一)二九八) 漢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關道,天涯去不歸。漢月還從東海出,明妃西 嫁無來日。燕支長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沒胡沙。生乏黃金枉圖畫,死留青塚使人 其二(卷四(一)三○○) 昭君拂玉鞍,上馬啼紅頰。今日漢宮人,明朝胡地妾。  中山孺子妾歌(卷四(一)三○○) 中山羚子妾,特以色見珍。雖不如延年妹,亦是當時絕世人。桃李出深井,花豔 驚上春。一貴復一賤,關天豈由身?芙蓉老秋霜,團扇羞網塵。戚姬髡髮入舂市 ,萬古共悲辛。  設辟邪伎鼓吹雉子班曲辭(卷四(一)三○三) 辟邪伎作鼓吹驚,雉子班之奏曲成。喔咿振迅欲飛鳴。扇錦翼,雄風生。雙雌同 飲啄,趫悍誰能爭?乍向草中耿介死,不求黃金籠下生。天地至廣大,何惜遂物 情?善卷讓天子,務光亦逃名。所貴曠土懷,朗然含太清。  古有所思(卷四(一)三○五) 我思仙人乃在碧海之東隅,海寒多天風,白波連山倒蓬壺。長鯨噴湧不可涉,撫 心茫茫淚如珠。來青鳥東飛去,願寄一書謝麻姑。  久別離(卷四(一)三○六) 別來幾春未還家,玉窗五見櫻桃花。況有錦字書,開緘使人嗟。至此腸斷彼心絕 ,雲鬟綠鬢罷梳結,愁如回飆亂白雪。去年寄書報陽臺,今年寄書重相催。東風 兮東風,為我吹行雲使西來。待來竟不來,落花寂寂委青苔。  結(革蔑)子(卷四(一)三二三) 箪 燕南壯士吳門豪,筑中置鉛魚隱刀。感君恩重許君命,太山一擲輕鴻毛。  結客少年場行(卷四(一)三二四) 紫燕黃金瞳,啾啾搖綠■。平明相馳逐,結客洛門東。少年學劍術,淩躒白猿 公。珠袍曳錦帶,匕首插吳鴻。由來萬夫勇,挾此生雄風。託交從劇孟,買醉入 新豐。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羞道易水寒,從令日貫虹。燕丹事不立,虛沒 秦帝宮,武陽死灰人,安可與成功?  上之回(卷四(一)三三三) 三十六離宮,樓臺與天通。閣道步行月,美人愁煙空。恩疏寵不及,桃李傷春風 。淫樂意何極?金輿向回中。萬乘出黃道,千騎揚彩虹。前軍細柳北,後騎甘泉 東。豈問渭川老,寧邀襄野童?但慕瑤池宴,歸來樂未窮。  獨不見(卷四(一)三三五) 白馬誰家子?黃龍邊塞兒。天山三丈雪,豈是遠行時?春蕙忽秋草,莎雞鳴曲池 $ 做義。甚至父子們平白地風波即起,兄弟們頃刻間水火已成,朋友們陡的裡干 戈就動,六親不睦,九族不和。或損人不利己,或兩敗俱傷。為因要這個,反把 這個送與別人,而且有傷天害理,划惡策毒計,不知忘了多少情,背了多少理, 負了多少義,單有自己而無別人。一世辛勞,並無片刻之安,那有一時之樂?直 至四肢冷,雙腳挺,口不能說長論短,目不能鑒貌辨色,耳不能尋消問息,身不 能西走東奔,心不能千思百想,喉嚨中的氣兒一斷,方才肯罷。正是:三分氣在 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   這等看起來,利令志昏,當局者迷,看不破的居多。然而看得破了,難道教 人不必要這個至寶麼?若說道為人總該不要,縱然有了,也該送與別人,那些天 下的富人,沒有一個是的,天下的窮人,沒有一個不是的了。不是這等說,這個 至寶,原是人世養生狭物,貿遷有無,藉此以便食用,不可一日沒有,如何不要。   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故向日陳仲子的兄餓不食,原屬驕情;诛居士車金 入海,更為不經。所以這個至寶,可以取可以無取,取了未免傷廉;可以與可以 無與,與了未免傷惠。取與之間,須要看得清,見得大,不可把這個至寶看得太 輕,亦不可把這個至寶看得太重。當取的便取,不當取的勿取。當與的便與,不 當與的勿與。倘我手中有物,不可生輕忽心,把這個至寶任意揮灑,若是不是我 的,不可生妄想心,圖謀別人的至寶。凡事要歸個適中,斟酌個一定不易的道理。 古人說得好:「臨財毋苟得 .」得是原許人得的,不過教人不要輕易苟且得耳。 揆諸理上,理上請得去;度諸情義,情義上也說得銕。然後與之有名,取之無愧, 心安意適。這等樣有了財物,用也是經用的,失也是不易失的。   有一等人,說到個取字,笑容可掬,欣然樂從,即一時不便就取,還要想個 取的法兒出來。必待取之而後快。說到個與字,眉頭打結,心內怏怏,即算一定 要與的,還要遷延時日,與之終是肉疼,常把個患得患失的念頭,橫於胸中。朝 思暮想,萬結於愁,無非欲得而恐失。甚至陰謀暗算,不顧天良,霸佔強吞,怎 知情理。不管鄉黨論談,親朋怨懟,任別人笑他罵他咒他恨他,只是一味個要得 而不要失。這等人的所作所為,是什麼意思?他的念頭無非要自己受用,並為子 孫之計耳。但不知天命不於常,善則得之,不善則失之。設心不良,安能久享?   否極泰來,泰極否至。往往見器滿則傾,物極則反,禍起蕭牆,變生倉猝。 半生得之而甚難,一旦失之而甚易。陰謀暗算的財物,化為烏有;霸佔強吞的家 產竟屬子虛。否$ 相覷。施利仁道:「事已如此,難道將軍不要進去了不成。且待小的先走 到裡邊去,探聽探聽,再作區處。將軍,你慢慢的也來.」兩人遂懷著鬼胎走進 孟門,漸至自室,只聽得那習氏在自室中沸翻搖天,罵不絕口。將軍聽得了音響, 連忙溜出。施利仁未及轉身,早被習氏見著了,一把拖住罵道:「端這個沒臉面 的忘八,你道我們將軍勢大,你就獻穠拉勢,自己送上門來,謀占人家的□□。 你體面不體面,有勢沒有勢?」正是:憑君掬盡西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不知施利仁如何回答,且聽下文分解。 掩耳偷鈴不搜自己房幃 吹毛求疵只覓 別人破綻   《西江月》:   慣會說長道短,專工批少評多。返躬自問竟如何,處世誰能無過。   逞我自家識見,談人別個差訛。誰知公論不偏頗,也有人來笑我。   話說錢士命的妻子,母家姓習,乳名叫做妒斌。那時,拖住施利仁辱罵了他 幾句,施利仁道:「將軍夫人,且請息怒,房下造府的事,這是將軍的意思,與 小的全無干涉。將軍在外,不信,但問將軍.」妒斌道:「且喚他進來.」施利仁 連忙溜出,向錢士命道:「將軍,請進去,夫人有話.」錢士命心中想了一想, 身邊取出金銀錢,拿在手內,戰兢兢同施利仁走進自室。那妒斌坐在稱孤椅裡, 看見錢士命進來,厲聲問道:「你於得好事,你知罪麼?」錢士命道:「愚夫知 罪.」妒斌道:「你知罪為何不跪?」錢士命疾忙跪下,妒斌道:「你叫軒格蠟 到我家中,施利仁說你的意思,你有什麼意思?」錢士命道:「沒有什麼意思, 只為軒格蠟娘娘身上出金銀錢的,所以特地請他到此。夫人請看.」便把金銀錢 獻上,妒斌笑道:絳這個金銀錢是他身上得來的麼?」錢士命道:「正是.」妒 斌道:「如此,我也在這裡想金銀錢。施利仁,你再去喚你妻子到我家裡來,但 不許與將軍同炕,我端正幾樣小吃,還去叫那沸情裡內這一班謾娘兒來,唱幾只 曲兒下酒.」施利仁十叩,又是興匆匆的去了。錢士命看見妻房如此,他便把金 銀錢仍舊藏好庫內。那庫房在自室旁邊,門上掛著一個鈴兒,若開門時,這鈴兒 自響,提防最密。那妒斌見他把金銀錢仍舊藏好,不見與他,他心中懊惱,暗暗 打算,早想下一個計兒。正是:計就月中擒玉兔,謀成日裡捉金烏。   不多時,只見軒格蠟娘娘已到,同妒斌相見了。隨後施利仁領了一班小娘兒 也到。那小娘兒都會唱曲,一班共有七個,小名兒喚做喜娘、怒娘、哀娘、懼娘、 愛娘、惡娘、欲娘,各樣打扮,都進自室中來,各相見坐下。裡面和盤托出,端 著幾碗棗兒湯出來,他們都是吃慣$ 軟尖刀,胳月荅一聲,齊根割去了這塊肉。錢士命叫聲「罷了!」刁 占灣道:「你如今疼也不疼?」錢士命道:「不疼了.」刁鑽便藏了綿裡針,吞 起軟尖刀道:「將軍乞借金銀錢一看.」錢士命道:「現在不便,且待我回家之 日芧與你便了。」刁鑽跟著同行。錢士命仍舊領兵前進。行不多時,忽聽得有人 叫道:「將軍請下馬來,我是邛詭的兄弟邛漢,表字百慣,家住強撐浜裡。自幼 從墨用繩為師,學得扯別人的被頭蓋自己的腳,倒也可以攏過。近來弄得赤腳地 皮光,身上寒冷縮鼻佛弗上,一個鼻孔裡出氣,弗知香臭,欲求將軍討些綿撻拖, 做件綿衣穿穿,還要借金銀錢一看。依便依,不依還我家兄的命來.」錢士命聽 了,只做不聞,不理睬他,把馬一直跑過。正是:   將軍不下馬,各是奔前程。   錢士命一心要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和賈斯文。那邛漢的言語怎肯理他,只顧 望前奔去,遠遠看見樹林中有座廟宇,陰風颯颯,慘霧濛濛。刁鑽上前說道:「將 軍進廟中去走走如何?」   錢士命道:「我從來見佛拜佛,且把廟門推開,待我看看神道。」   刁鑽便把廟門開了。錢士命定睛看時,真是捉得鬼出,向外問道:「為何上 廟不見土地?」刁鑽道:「神在神不在,將軍且進門去看是如何?」隨手攙了錢 士命下馬來,同入廟中。但見居中擺著一隻鬼張爐,刁鑽道:「將軍有爐在此, 何不燒炷好香?」錢士命叫眭炎、馮世備了萬炷香來,放在爐中燒起。   只聽得四面鬼聲隱隱,香煙繞處,引出無數鬼來。原來這廟就是當年時伯濟 被溫六公攙入的鬼廟。錢士命一見鬼影,忙奔出廟門,跨上拂怕玉馬,吩呂強 詞把刁鑽捆起,將他丟過一邊。   他自領兵前進。那曉得廟中的鬼跟了他行,耳邊但聞鬼聲,眼前只見鬼影。 那挪不散的塊根又是還心疼起,再不敢把馬一直跑,傳令打收兵鑼回去。一心歸 路,慌忙回轉獨家村。進了孟門,藏好金銀錢,肉疼反覺利害,耳邊鬼聲叫得越 狠,眼前鬼影來得越多。鬼中隱隱有那邛詭在內,錢士命更覺心虛。眭炎、馮世 各自走遠,即與呂強詞商議,亦無法可治。口中只叫得救命皇菩薩,正是:勢敗 奴欺主,時衰鬼弄人。   錢士命肉疼鬼鬧,正在無法可治的時候,只見前世寺內的化僧無人通報,一 逕來至自室中,見了錢士命問道:「將軍肉疼,諒來痊癒,幾時到敝寺中來,將 金銀錢佛前上供.」錢士命道:「你進來看見我家中有鬼麼?」化僧道:「鬼是 有幾個,亦無大害.」錢士命道:「自從離了寶剎,經過鬼廟,被刁鑽攙入廟中, 燒香引鬼,叫眾鬼纏擾,我的肉疼倒覺利害,鬧得$ 濟道:「叨創藥雖好, 不割為妙.」時伯濟話未說完,只見那人死了。蛇毒氣攻心,七孔流血,連那咬 蛇蛒蚆一齊滾入摸奶河中去了。正是:福善禍淫天有理,情輕律重法無私。   你道那人是誰?原來就是說嘴郎中。他平日用藥,藥死了人,所以如今亦自 死於藥。時伯濟見了心酸,信步行來,只聽得耳邊琴聲隱隱,走近幾步帶但見面 前幾棵黃連大樹,樹底下有個人在那裡操琴,抬頭見了時伯濟便道:「我看你文 質彬彬,你是時伯濟?」時伯濟道:「我不叫時伯濟,我叫時運來.」   那人道:「你明明是時伯濟,可曉得錢將軍足食足兵,領兵要滅李信,拿捉 你。我在路,忽然心不在焉,所以半途而廢,回轉家中,鬼鬧了幾日,幸遇了救 命皇菩薩,如今弄得不亦樂乎,仍舊領兵在外。你有金銀錢借與我看,我便隱惡 而揚善,否則就拿你去獻與錢將軍.」時伯濟聽說,只不睬他,佯佯走開。   那人趨蹌上來,一把拖住道:「金銀錢倒是有,若無,我和你到了此地,橫 豎都沒有去處,倒不如一同下河去罷.」硬要拖人下水,時伯濟灑脫身子飄然遠 避。那人急急趨來,卻不見有時伯濟,剛撞著了自汛將軍的人馬,陣前衝出錢士 命,騎著拂怕玉馬,喝道:「賈斯文,你偷了我的金銀錢,原來逃在此處。」賈 斯文未及辨言,妀把一枝拂擔叉戳來,賈斯文把殷琴架住,戰不上三合,賈斯文 手足無措,連忙躲閃,已經面皮削盡,戰死在六尺地皮上。正是:是非只為多開 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時伯濟在摸奶河邊,虧得閉口深藏舌,悄悄的避在一邊,遠遠看見錢士命殺 了賈斯文。只聽得一聲號令,吩咐齊心去滅李信,捉拿時伯濟。忽見有豪奴來報, 說:「家中有賊,請將軍回府.」那人馬就漸漸的去遠了。時伯濟方才走出,仍 在河邊觀望,想來必要渡過此河,才離得小人國界,又無船隻可渡,又無陸路可 通,立在河邊等候船隻。遙望見波岸,地形甚高,正在猜疑,不知是何地方,忽 見李信站在面前說道:「你若要渡過此河,須耐心守候。你在此處終是回不得家 鄉,見不得爺娘.」時伯濟道:」那高處是什麼所在?」李信道:「那高處就是 大人國地界.」時伯濟道:「大人國的風俗如何?」李信道:「那大人國的風土 人情,與小人國正是大相懸絕:地土厚,立身高,無畏途,無險道。蹊逕直,無奚曲折,由正路,居安宅。人人有面,正顏厲色;樹樹有皮,根老果實。人品端方, 寬洪大量,頂天立地,冠冕堂皇。重手足,親骨肉,有父母,有伯叔,有朋友, 有宗族,存惻隱,知恥辱,尊師傅,講誦讀。大著眼,坦著腹,冷暖不關心,財 $ 如舊;下聯「阿迷俚沮沮」字跡模糊,卻有些看不出了。建幾 改為舍幾,硬桌換其百桌,有主椅換了十把仿樣稱孤椅。天生井也填沒了,矮齋 也坍頹了。自室中有了漏洞,扁額亦如舊,炕牀拆去,擺下一張糟榻。壁上橫被 鸞畫不改,上下對聯換去。上聯是「大話小結果」,下聯是「東事西出頭」。其 餘房屋漸漸走樣,門前大樹已倒,錢百錫看去倒覺豪暢,出入沒有遮礙。正是:   換來新氣象,改去舊規模。   那時,錢士命家中又是一番勝景了。一日,錢百錫騎了沒籠頭馬,手中拿了 兩個金銀錢,要向大排場去,才出門來,但見施利仁笑容滿面,迎上前來道:「大 老官,何往?」錢百錫道:「日與化僧在大排場頑耍,不甚暢懷。他說另有一個 好去處,今日要同他去走走.」施利仁道:「小斷此刻特來邀大老官去遊玩一個 所在.」錢百錫道:「有多少路?」施利仁道:「不遠.」錢百錫道:「就此同行.」 喚了眭炎、馮世追隨。   施利仁牽了馬頭引路,離獨家村而去。路過一脈塢,來了墨用繩,跟著施利 仁一同行走,一逕到了勢道上,只見沖天一座浮屠,施利仁道:「此座浮屠,乃 古老上人所造。四面有門,每個門上有兩個大字,四個門內有四般景致,我們回 來賞玩。如今且先到山上去看看何如.」行不多幾步,墨用繩搶前踏了一個水潭, 跌落水中。施利仁立在乾岸頭上,誠恐踏濕腳,遠遠走開。錢百錫道:「墨用繩 跌了,如何爬起?」施利仁、眭炎、馮世齊齊應道:「前頭人吃跌,後頭人防滑。 且自由他.」墨用繩踅灘弗動,帶水拖泥,不自覺其形穢,一心總要跟他們走, 迤邐行來,早見一座高山,果然好個去處。但見:一團點綴,果是形容不出。無 限丘壑,盡屬意想不到;奇形怪狀,真可驚魂動魄。千緒萬端,實堪悅目賞心; 詭道鉤連,規模並皆醜態,斜徑迎合,景致無非惡狀。登臨者日臻其境,肉麻當 有趣;旁觀者適逢其會,毛骨也悚然。   這座山名為湊景山,錢百錫不識路逕,瞎天盲地,被施利仁;眭炎、馮世引 路,但覺眼前暢快,心中爽利。有濋在賭場頑耍,有時在醉鄉盤桓,不知晝夜, 樂而忘返、信步來至歡喜墩上,登高而望,遠遠望見一個去處,更覺眼花鐐亂, 心蕩神迷,認得有個化僧在那裡打坐,錢百錫道:「你們看見化僧麼?   這個去處想是仙界,化僧道痕高深,所以能得常在那裡打坐。   此去看來不遠,我們也去走走.」施利仁道:「這個所在,名為溫柔鄉,青 去雖在眼前,走去須要繞道而行,卻有好些路程。   大老官若要去,還要納些工夫,費些腳步。稜有金銀錢在身邊,尚覺容$ 弔於東郭氏。公孫 丑曰:「昔者辭以病,今日弔,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弔? 」王使人問疾,醫來。孟仲子對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不能造朝。今病小愈 ,趨造於朝,我不識能至否乎?」使數人要於路,曰:「請必無歸,而造於朝。」不得 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曰:「內則父子,外則君臣,人之大倫也。父子主恩,君臣主 敬。丑見王之敬子掗,未見所以敬王也。」曰:「惡!是何言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縕言 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 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景子曰:「否,非此之謂也。禮曰 :『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固將朝也,聞王命而遂不果,宜與夫禮若不相似 然。」曰:「豈謂是與?曾子曰:『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 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達尊三: 爵一,齒一,德一。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惡得有其一,以慢其 二哉?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 足與有為也。故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桓公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 之,故不勞而霸。今天下地醜德齊,莫能相尚。無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 。湯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則不敢召。管仲且猶不可召,而況不為管仲者乎?」   陳臻問曰:「前日於齊,王餽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餽七十鎰而受;於薛,餽五 十鎰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 居一於此矣。」孟子曰:「皆是也。皆適於義也。當在宋也,予將有遠行。行者必以贐 ,辭曰:『餽贐。』予何為不受?當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餽之 ,予何為不受?若於齊,則未有處也。無處而餽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   孟子之平陸。謂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則去之否乎?」曰: 「不待三。」「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饑歲,子之民,老羸轉於溝壑,壯者散而 之四方者,幾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為也。」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 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求牧與芻而不得戭則反諸其人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 」曰:「此則距心之罪也。」他日,見於王曰:「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 ,惟孔距心。為王誦之。」王曰:「此則寡人之罪也。」   孟子謂蚔鼁(去改圭)曰:「$ 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 也,惡得賢?」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許子必織布而後衣 乎?」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 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曰:「許子奚為不自織?」曰:「 害於耕。」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曰:「然。」「自為之與?」曰:「否 。以粟易之。「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 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 有小人之事浙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 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 之通義也。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 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跡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 ,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 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 ?  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 無,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 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 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為 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為己憂者,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 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為天下得人難。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惟天為大, 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 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產也。 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消士也。子 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沒,三年之外,門人治任桕歸,入揖於子 貢,相嚮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 、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彊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 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 去是也; 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生則惡可已也,惡可已,則 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二十八   孟子曰:「天下大悅而將歸己。視天下悅而歸己,猶草芥也。惟舜為然。不得乎親 ,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舜盡事親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 ,瞽瞍厎豫而天下之為父子者定,此之謂大孝。」 卷之四離婁下   孟子曰:「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於岐周,卒於 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 餘里;世之相後媲,夭有餘歲。得志行乎中國,若合符節。先聖後聖,其揆一也。」   子產聽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   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歲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 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濟之?故為政者,每人而悅之,日亦不足矣。」   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 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縕如寇讎曰:「禮,為舊君有服,何如斯可為服矣 ?」曰:「諫行言聽,膏澤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使人導之出疆,又先於其所往;去 三年不反,然後收其田里。此之謂三有禮焉。如此,則為之服矣。今也為臣。諫則不行 ,言則不聽;膏澤不下於民;有故而去,則君搏執之,又極之於其所往;去之日,遂收 其田里。此之謂寇讎。寇讎何服之有?」   孟子曰:「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無罪而戮民,則士可以徙。」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   孟子曰:「非禮之禮,非義之義,大人弗為。」   孟子曰:筴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故人樂有賢父兄也。如中也棄不中,才也棄 不才,則賢不肖之相去,其閒不能以寸。」   孟子曰:「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   十  孟子曰:「仲尼不為已甚者。」   十一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   十二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十三   孟子曰:「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   十四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 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十五   孟子曰:「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   十六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人,然後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 而王者,未之有也。$ 。 』其僕曰:『庾公之斯,衛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謂也?』曰:『庾公之斯 學射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 斯至,曰:『夫子何為不執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執弓。』曰:『小人學射 於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學射於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雖然,今日之事,君 事也,我不敢廢。』抽矢扣輪,去其金,發乘矢而後反。」   二十五   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齊戒沐浴,則可以祀上帝   二十六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則故而已矣。故者以利為本。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 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則無惡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 事,則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遠也,苟求其故,千歲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二十七   公行子有子之喪,右師往弔,入門,有進而與右師言者,有就右師之位而與右師言 者。孟子不與右師言,右師不悅曰:遫諸君子皆與驩言,孟子獨不與驩言,是簡驩也。   孟子聞之,曰:「禮,朝廷不歷位而相與言,不踰階而相揖也。我欲行禮,子敖以 我為簡,不亦異乎?」   二十八   孟子曰:「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 ,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 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禮矣,其 橫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 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於禽獸又何難焉?』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 朝之患也。乃讎所憂則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我由未 免為鄉人也,是則可憂也。憂之如何?如舜而已矣。夫君子所患則亡矣。非仁無為也, 非禮無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則君子不患矣。」   二十九   禹、稷當平世,三過其門而不入,孔子賢之。顏子當亂世,居於陋巷。一簞食,一 瓢飲。人不堪其憂,顏子不改其樂,孔子賢之。孟子曰:「禹、稷、顏回同道。禹思天 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顏 子易地則皆然。今有同室之人鬥者,救之,雖被髮纓冠而救之,可也。鄉鄰有鬥者,被 髮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雖閉戶可也。」   三十   公都子曰:「匡章,通國皆稱不孝焉。夫子與之遊,又從而禮卅之,敢問何也?」   孟子曰:「世俗所謂$ 孟子曰:「古之賢王好善而忘勢,古之賢士何獨不然?樂其道而忘人之勢。故王公 不致敬塋禮,則不得亟見之。見且由不得亟,而況得而臣之乎?」   孟子謂宋句踐曰:「子好遊乎?吾語子遊。人知之,亦囂囂;人不知,亦囂囂。」   曰:「何如斯可以囂囂矣?」   曰:「尊德樂義,則可以囂囂矣。故士窮不失義桎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 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脩身見於世。窮則 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   孟子曰:「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   十一   孟子曰:「附之以韓魏之家,如其自視欿然,則過人遠矣。」   十二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   十三   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殺之而不禈,利之而不庸 ,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   十四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聲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 善教民愛之;善政得民財,善教得民心。」   十五   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 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 天下也。」   十六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 。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   十七   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十八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恆存乎疢疾。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 深,故達。」   十九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為悅者也 。有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二十   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 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 不與存焉。」   二十一   孟子曰:「廣土眾民,君子欲之,所樂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 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 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   二十二   孟子曰:「伯夷辟紂,居北海$ 、房、商、洛鼠食苗。夏四月癸酉,竇儼上二舞十二樂曲名、樂章。乙酉,幸玉津園。遣使分詣京城門,賜饑民粥。丙戌,浚蔡河。癸巳,昭義軍節度使李筠叛,遣歸德軍節度使石守信討之。五月己亥朔,日有食之。庚子,遣昭化軍節度使慕容延釗、彰德軍節度使王全斌將兵出東道,與守信會討李筠。壬寅,竇儼上太廟舞曲名。癸卯,石守信敗李筠于長平。甲辰,命諸道進討。丙午,幸魏仁浦第視疾。己酉,西京作週六廟成,遣官奉遷。丁巳,詔親征,以樞密使吳廷祚留守上都,都虞候光義為大內都點檢,命天平軍節度使韓令坤屯兵河陽。己未,發京師。丁卯,石守信、高懷德破筠眾於澤州,禽 偽節度範守圖,殺北漢援搂之降者數千人,筠遁入澤州傝戊辰,王師圍之。六月癸酉,有星赤色,出心。辛未,拔澤州,筠赴火死,命埋胔骼。釋河東相衛融,禁剽掠。甲申,免澤州今年租。有星赤色,出太微垣,曆上相。乙酉,伐上黨。丁亥,筠子守節以城降,赦之。上如潞。辛卯,大赦,減死罪,免附潞三十裏今年租,錄陣歿將校子孫,丁夫給複三年。甲午,永安軍節度使折德扆破北漢沙穀砦。秋七月戊申,上至自潞。壬子,幸範質第視疾。甲子,遣工部侍郎艾穎拜嵩、慶陵。乙丑,南唐進白金,賀平澤、潞。丁卯,南嗔進乘輿禦服物。八月戊辰朔,禦崇元殿,行入閣儀。辛未,遣郭饗周廟。壬申,複貝州為永清軍節度。甲戌,命宰相禱雨。辛巳,以周武勝軍節度使侯章為太子太師。壬午,以光義領泰寧軍節度,依前殿前都虞候。甲申,立琅琊郡夫人王氏為皇后。戊子,南唐進賀平澤潞金銀器、羅綺以千計。九月壬寅,昭義軍節度使李繼勳焚北漢平遙縣。癸卯,三佛齊國遣使貢方物。丙午,奉玉冊諡高祖曰文獻皇帝,廟號僖祖,高祖妣崔氏曰文懿皇后;曾祖曰惠元皇帝,廟號順祖,曾祖妣桑氏曰惠明皇后;祖曰簡恭皇帝,廟號翼祖,祖妣劉氏曰簡穆皇后;皇考曰武昭皇帝,廟號宣祖。己酉,幸宜春苑。中書舍人趙逢坐從征避難,貶房州司戶參軍。己未,淮南節度李重進以揚州叛,遣石守信等討之。甲子,歸太原俘。冬十月丁卯朔,賜內外文武官冬衣有差。壬申,定縣為望、緊、上、中、下,令三年一注。壬午,河決厭次。乙酉,晉州兵馬鈐轄荊罕儒襲北漢汾州,死之。龍捷指揮石進二十九人坐不救棄市。丁亥,詔親征揚州,以都虞候光義為大內都部署,樞密使吳廷祚權上都留守。戊子,詔諸道長貳有異政、眾舉留請立碑者,委參軍驗實以聞。庚寅,發京師。十一月丁未,師傅揚州城,拔之,重進盡室自焚。戊申,誅重進党,揚州平。命諸軍習戰艦於迎鑾,南唐主懼甚,其臣杜著、薛良$ 戊辰,幸元偓宮視疾。壬申,知晉州齊化基坐貪暴削籍,流崖州。乙亥,幸潛龍園宴射。丁醜,幸惟吉宮視疾。戊寅,西京諸州民以車駕東巡貢獻召對,勞賜之。己卯,以馬知節為行宮都部署。庚辰,趙安仁獻五色金玉丹、紫芝八千七百餘本。乙酉,親習封禪儀於崇德殿。   冬十月戊子,上禦蔬食。庚寅,以巡幸,置考制度使、副,凡巡幸則命之。是夕,五星順行同色。辛卯,車駕發京師,扶侍使奉天書先道。丙申,次澶州,宴周瑩於行宮。戊戌,許、鄆、齊等州長吏赴泰山陪位。辛醜,駐蹕鄆州,神光起昊天玉冊上。甲辰,詔扈從人毋壞民舍、什器、樹木。丁未,法駕入乾封縣奉高宮。戊申,王欽若等獻泰山芝草三萬八千餘本。己酉,五色雲起嶽頂。庚戌,法駕臨山門,黃雲覆輦,道經險峻,降輦步進。先夕大風,至是頓息。辛亥,享昊天上帝於圜台,陳天書于左,以太祖、太宗配。帝袞冕奠獻,慶雲繞壇,月有黃光鈹命群臣享五方帝諸神于山下封祀壇,上下傳呼萬歲,振動山谷。降穀口,日有冠戴,黃氣紛鬱。壬子,禪社首,如封祀儀。紫氣下覆,黃光如星繞天書匣。縱四方所獻珍禽奇獸。還奉高宮,日重輪,五色雲見。作會真宮。癸醜,禦朝覲壇之壽昌殿,受群臣朝賀。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鹹赦除之。文武並進秩。賜致仕官本品全奉一季,京朝官衣緋綠十五年者改賜服色。令開封府及所過州軍考送服勤詞學、經明行修舉人,其懷材抱器淪於下位,及高年不仕德行可稱者,所在以聞。三班使臣經五年者與考課。兩浙錢氏、泉州陳氏近親,蜀孟氏、湖南馬氏、荊南高氏、廣南河東劉氏子孫未食祿者,聽敘用。賜天下酺三日。改乾封縣為奉符縣。泰山七裏內禁樵采。大宴穆清殿。又宴近臣、泰山父老於殿門,賜父老時服、茶帛。甲寅,複常膳。次太平驛,賜從官辟寒丸、花茸袍。丙辰,次兗州濰以州為大都督府。   十一月戊午,幸曲阜縣,謁文宣王廟,靴袍再拜。幸叔梁紇堂。近臣分奠七十二弟子。遂幸孔林,加諡孔子曰玄聖文宣王,遣官祭乙太牢,給近便十戶奉塋廟,賜其家錢三十萬,帛三百匹。以四十六世孫聖佑為奉禮郎,近屬授官、賜出身者六人。追諡齊太公曰昭烈武成王,令青州立廟;周文公曰文憲王,曲阜縣立廟。辛酉,賜諸蕃使袍笏。壬戌,次中都縣,幸廣相寺。癸亥,次鄆州,幸開元寺。丁卯,賜曲阜蜎子廟經史。辛未,幸河瀆廟,加封。癸酉,曲宴永清軍節度使周瑩,賜兵士緡錢。丁醜,帝至自泰山,奉天書還宮。壬午,詔以正月三日為天慶節。甲申,命王旦奉上太祖、太宗諡冊,親享太廟。乙酉,大宴含光殿。十二月辛卯,禦乾元殿受尊號。庚子,$ 號「寶元」字,許中外庶上封章言事。丁未,詔陝西量民力,蠲所科芻糧。癸醜,降范雍為尚書吏部侍郎、知安州。甲寅,出內庫珠償民馬直。   三月丙辰,詔大臣條陝西攻守策。癸亥,命韓琦治陝西城池。乙丑,閱虎翼軍習戰。辛未,詔延州錄戰沒軍士子孫,月給糧。丙子,大風,晝暝,是夜有黑氣長數丈,見東南。丁醜,罷大宴。詔中外言闕政。戊寅,王鬷、陳執中、張觀罷,以晏殊、宋綬知樞密院事,王貽永同知樞密院事。詔按察官舉才堪將帥者。庚辰,詔參知政事同議邊事。辛巳,德音:降天下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賜京師、河北、陝西、河東諸軍緡錢,蠲陝西夏稅十之二,減河東所科粟。   夏四月丙戌,省陝西沿邊堡砦。癸巳,詔諸戍邊軍月遣內侍存問其家,病致醫藥,死為斂葬之。甲午,遣使籍陝西強壯軍。乙未,契丹國母複遣使來賀乾元節。乙巳,增補河北強壯軍。丙午,鄜延路兵馬都監黃德和坐棄軍要斬。丁未,贈劉平、石元孫官,錄其子孫。辛亥,築延州金明栲栳砦。   五月甲寅朔,詔前殿奏事毋過五班,餘對後殿。命大官賜食。壬戌,張士遜致事,呂夷簡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癸酉,詔夏守贇進屯鄜州。戊寅,以夏竦為陝西馬步軍都總管兼招討使。是月,元昊陷塞門砦,兵馬監押王繼元死之,又陷安遠砦。   六月丙戌,詔假日禦崇政殿視事如前殿。丁亥,以夏守贇同知樞密院事。甲午,降三京囚罪一等,徒以下釋之。乙未,南京鴻慶宮神禦殿火。壬寅,遣使體量安撫京東、西。甲辰,增置陝西、河北、河東、京東西弓手。   秋七月乙丑,遣使以討元硏告契丹。庚午,閱諸軍習戰。戊寅,皇子昕為忠正軍節度使,封壽國公。   八月戊戌,禁以金箔飾佛像。癸卯,遣尚書屯田員外郎劉渙使邈川。戊申,夏守贇罷,以杜衍同知樞密院事。辛亥,詔范仲淹、葛懷敏領兵驅逐塞門等砦蕃騎出境,仍募弓箭手,給地居之。   九月甲寅,滑州河溢。戊午,李若穀罷,以宋綬、晁宗愨參知政事,鄭戩同知樞密院事。戊辰,以晏殊為樞密使,王貽永、杜衍、鄭戩並樞密副使。甲戌,詔使臣、諸班、諸軍有武藝者自陳。辛巳,閱諸軍習戰。是月,元昊寇三川砦,都巡檢楊保吉死之。又圍師子、定川堡,戰士死者五千余人,遂陷乾溝、乾河、趙福三堡。環慶路兵馬副都總管任福破白豹城。   冬十月聀未,制銅符、木契、傳信牌。甲辰,錄方略士六十一人,授官有差。   十一月壬戌,有大星流西南,聲如雷者三。十二月癸未,出內藏庫絹一百萬助糴軍儲。詔南京祠大火。丙戌,詔以常平緡錢助糴軍儲。癸卯,宋綬卒$ 省主判官,歸其事於中書。是月,安州、臨江軍產芝及連理麥。   秋七月庚午,河決澶州。甲戌,詔自今遇大禮罷上尊號。癸未,彗出太微垣。丙戌,避殿減膳,詔求直言。丁亥,罷群神從祀明堂。戊子,太白晝見。   八月乙巳,罷省、寺、監官領空名者。癸醜,遣王存等賀遼主生辰、正旦。戊午,彗不見。九月壬戌,增宣祖定州東安墳地二十頃及守園戶。丙寅,禦殿複膳。乙亥,正官名。以開府儀同三司易中書令、侍中、同平章事,特進易左、右僕射,自是以下至承務郎易秘書省校書郎、正字、將作監主簿有差,檢校僕射以下及階散憲銜並罷,詳在《職官志》。辛巳,大饗明堂,以英宗配,赦天下。癸未,薛向、孫固並為樞密副使。乙酉,詔即景靈宮作十一殿,以時王禮祠祖宗。以王安石為特進,改封荊國公。丙戌,進封岐王顥為雍王,嘉王頵為曹王,並為司空。文彥博為太尉。封曹佾為濟陽郡王,宗旦為華陰郡王。馮京為樞密使。薛向罷知潁州。丁亥,以呂公著為樞密副使。閏九月乙卯,加文彥博河東、永興軍節度使,以富弼為司徒。   十一月己醜朔,日當食,雲陰不見。十二月甲辰琔遼遣蕭偉等來賀正旦。   四年春正月乙未,命步軍都虞候林廣代韓存寶經制瀘夷。庚子,詔試進士加律義。辛亥,于闐來貢。馮京罷知河陽。孫固知樞密院,龍圖閣直學士韓縝同知樞密院事。   二月辛未,置秦州鑄錢監。己卯,分東南團結諸軍為十三將。   三月乙未,詔在京官毋舉辟執政有服親。癸卯,章惇罷知蔡州。甲辰,以翰林學士張璪參知政事。乙巳,命官閱九軍營陣法于京城南。戊申,大閱。丙辰,董氈遣使來貢。   夏四月癸亥,遼遣耶律祐等來賀同天節。禦延和殿閱試保甲。己巳,詔罷南郊合祭天地,自今親祀北郊,如南郊儀,有故不行,則以上公攝事。壬申,慮囚。山陰縣主簿餘行之謀反,伏誅。乙酉,河決澶州小吳埽。   五月丁酉,詔河東路提點刑獄劉定專振被水民。戊申,封晉程嬰為成信侯,公孫杵臼為忠智侯,立廟於絳州。   六月戊午,河北諸郡蝗生。癸未,命提點開封府界諸縣公事楊景略、提舉開封府界常平等事王得臣督諸縣捕蝗。   秋七月己醜,太白晝見。庚寅,西邊守臣言夏人囚斥主秉常,詔陝西、河東路討之。甲午,鄜延、涇原、環慶、熙河、麟府路各賜金銀帶、錦襖、銀器、檝轡、象笏。甲辰,韓存寶坐逗留無功伏誅。丁未,大軍進攻米脂砦。己酉,詔曾鞏充史館修撰,專典史事。詔內外官司舉官悉罷。令大理卿崔台符同尚書吏部,審官東西、三班院議選格。   八月乙卯朔,罷中書堂選,悉歸有司。丙辰,詔蠲河北東$ ,安州為德安,鄆州為東平,趙州為慶源府;瀘州為瀘川,睦州為建德,嶽州為岳陽,寧州為興寧,宜州為慶遠,光州為光山,均州為武當軍。   二年春正月癸亥,追封蔡確為汝南郡王。甲子,罷道學。   二月乙亥,遣趙良嗣使金國。唐恪罷。庚辰,以甯遠軍節度使梁子美為開府儀同三司。戊子,令所在贍給淮南流民,諭還之。甲午,詔別修《哲宗史》。   三月壬寅,賜上舍生二十一人及第。乙卯,改熙河蘭湟路為熙河蘭廓路。   夏四月丙子,詔江西、廣東兩界群盜嘯聚,添置武臣提刑,路分都監各一員。   五月庚子朔,以淑妃劉氏為貴妃。己酉,日中有黑子。丁巳,祭地于方澤,降德音于諸路。布衣朱夢說上書論宦寺權太重,編管池州。戊辰,詔宗室有文行才術者,令大宗正司以聞。六月癸酉,詔開封府振濟饑民。丁醜,太白晝見。戊寅,蔡京致仕,仍朝朔望。辛巳,詔自今動改元豐法制,論以大不恭。丙戌,詔三省、樞密院額外吏職,並從裁汰。及有妄言惑眾、稽違詔令者,重論之。詔諸司總轄、提點之類,非元豐法並罷。丁亥,複寺院額。甲午,罷禮制局並修書五十八所。   秋七月壬子,罷文臣起複。己未,罷醫、算學。丙寅,封子楒為英國公。   八月庚辰,詔減定醫官額。乙未,詔監司所舉守令非其人,或廢法不舉,令廉訪使者劾之。   九月壬寅,金人遣勃堇等來。乙巳,複德士為僧。辛亥,大饗明堂。丙辰,遣馬政使金國。癸亥,餘深加少傅。宴翾貫第。   冬十月戊辰朔,日有食之。以河東節度使梁師成為太尉。建德軍青溪妖賊方臘反,命譚稹討之。   十一月己亥,餘深罷,仍少傅,授鎮西軍節度使、知福州。庚戌,以王黼為少保、太宰兼門下侍郎。己未,兩浙都監蔡遵、顏坦擊方臘,死之。十二月丁亥,改譚稹為兩浙制置使,以童貫為江、淮、荊、浙宣撫使,討方臘。己醜,以少傅鄭居中權領樞密院。庚寅,詔訪兩浙民疾苦。是月,方臘陷建德,又陷歙州,東南將郭師中戰死。陷杭州,知州趙霆遁,廉訪使者趙約詬賊死。是歲,淮南旱。夏國、真臘入貢。 浭 三年春正月壬寅,鄧洵武卒。戊午,以安康郡王栩為太保,進封濟王;鎮國公模為開府儀同三司,進封樂安郡王。己未,詔淮南、江東、福建各權添置武臣提刑一員。辛酉,罷蘇、杭州造作局及御前綱運。乙丑,罷西北兵更戌。罷木石彩色等場務。是月,方臘陷婺州,又陷衢州,守臣彭汝方死之。   二月庚午,趙霆坐棄杭州,貶吉陽輂。罷方田。甲戌,降詔招撫方臘。乙酉,罷天下三舍及宗學、辟雍、諸路提舉學事官。癸巳,赦天下。是月,方臘陷處州。淮南盜宋$ 發兵及廣西安撫許中同扼險要,防孔彥舟入廣,仍許脅從自新以招諭。是月,京西賊李忠陷商州,守臣楊伯孫棄城走。呂頤浩遣統制閻皋、通判建昌軍蔡延世襲擊李敦仁,禽其弟世雄、世臣。   五月丙申朔,蠲江西路被賊州縣賦稅。丁酉,詔呂頤浩、朱勝非、劉光世並兼淮南諸州宣撫使。始奪李成官。戊戌,以張用為舒、蘄鎮撫使。癸卯,作「大宋中興寶」成。金人犯和尚原,吳玠擊滅之。丙午,初複召試館職之制。劉光世遣統制王德襲揚州,執郭仲威以獻,伏誅。辛亥,水軍統制邵青叛,圍太平州。趙彬及金人合兵圍慶陽府,守臣楊可升擊敗之。甲寅,命知南外宗正事令選年幼宗子,將育于宮中。詔收耆戶長役錢。己未,詔州縣因軍期征取民財物者,立式榜示,禁過數催擾。庚申,孔彥舟引眾過潭州,馬友迎擊,大敗之。彥舟趨嶽州旉犯鄂州。李允文以彥舟為湖東副總管,屯漢陽。辛酉,以直秘閣宗綱為荊南鎮撫司措置營田官,樊賓為副。壬戌,劉光世招降邵青。趙延壽據分甯縣,呂頤浩招降之。是月,張俊及李成戰于黃梅縣,殺馬進,成敗,遁歸劉豫。李忠、譚兗各率兵歸張浚,浚命王庶分其兵。張用複叛,寇江西,嶽飛招降之。湖州進士吳木上書論宰執,送徽州編管。   六月己巳,始鬻承直、修武郎以下官。壬申,冊諡皇太后曰昭慈獻烈。甲戌,張琪犯余杭,又犯宣州。乙亥,月犯心。庚辰,湖賊楊華、楊廣犯鼎州,程昌寓拒卻之。上虞縣丞婁寅亮上書,請選立繼嗣。壬午,權欑昭慈獻烈皇后于越州。張琪犯徽州,守臣郭東棄城去,琪入據之。癸未,張浚引大兵至瑞昌縣之丁家洲,李允文自鄂部兵歸浚,肷並其兵,護允文赴行在。邵青率舟師至鎮江,甲申,複叛去。丁亥,崇安民廖公昭合範汝為餘黨熊志寧作亂,眾既散,志寧複與建陽民丁朝佐合兵陷二縣。戊子,慮囚。己醜,邵青犯江陰軍之福山,遣海州鎮撫使李進彥、中軍統制耿進率舟師會劉光世討之。南安賊吳忠、宋破壇、劉洞天作亂。庚寅,江西提刑司遣官討之,破壇、洞天皆伏誅,忠遁去。癸巳,熙河統制關師古、洮東安撫郭玠同討熙州叛兵,連敗之。甲午,廣賊鄧慶、龔富圍南雄州,守臣鄭成之率兵民以拒。蠲建、劍、汀州、邵武軍租。是月,知虢州邵興屯盧氏縣,為河南統制董先所破,走興元,先遂取商、虢二州。張浚承制以吳玠為陝西諸都統制。時關隴六路盡陷,止余階、成、岷、鳳、洮五郡、鳳翔之和尚原、隴州之方山原。粘罕既得陝西地,悉與偽齊。   秋七月乙未朔,以馬友權荊湖東路副總管,趣討孔彥舟。統制潘逵、後軍將胡江等叛、破玉山、弋陽、永豐三縣,遣樞密院準備將領徐文討之$ 司錢糧。辛酉,兀救淮陽,韓世忠引兵歸楚州。壬戌,以折彥質兼權參知政事。癸亥,沈與求罷。李綱入見。是月,張浚至江上會諸將議事,命張俊進屯盱眙。   三月戊辰朔,初收官告綾紙錢。名金、均、房州民兵曰保勝,又命招刺三千人,賜名必勝軍。己巳,以韓世忠為京東、淮東路宣撫處置使,嶽飛為京西、湖北路宣撫副使。辛未,蠲旱傷州縣民積欠錢帛租稅。己卯,趣岳飛如鄂州措置軍事。辛巳,以樞密副都承旨馬擴為沿海制置副使。壬午,金、齊兵犯漣水軍,韓世忠擊敗之。壬辰,寬四川災傷州縣戶帖錢之半。   夏四月戊戌朔,湖南賊黃旺犯桂陽監。甲辰,偽齊兵陷唐州,團練判官扈舉臣、推官張從之等皆死。嶽飛以母喪去官。丙午,詔飛起複。己酉,詔文武臣僚能決勝強敵恢復境土者,賜功臣號。庚戌,始訓諸宗子名。甲寅,賞淮陽功,呼延通等進官有差,餘受賞者凡萬七千人。劉光世遣副統制王師晟、酈瓊襲偽齊兵于劉龍城,破之,禽其統制華知剛。己未,命福建安撫司發水軍討海賊鄭慶。辛酉,禁四川伐並邊山林。甲子,以韓世忠為橫海、武甯、安化軍節度使,號揚武翊運功臣。除商旅緡錢稅。丙寅,複行在官吏奉。蠲東京民渡淮南商販之稅。   五月戊辰朔,禁以鹿胎為冠。癸酉,詔未經上殿臣僚搥先令三省審察,然後引對。戊寅,以四川監司地遠玩法,應有違戾,令制置大使按劾。壬午,詔大理寺議獄不合,即詣刑部關決,刑部不能定,同赴都堂稟議。賜吳玠四川戶帖錢十萬緡犒軍。癸未,禁淮南州縣收額外雜色租。乙酉,改交子為關子,罷交子務。庚寅,以劉光世為保靜、甯武、甯國軍節度使。壬瞤,以張俊進屯盱眙,改崇信、奉甯軍節度使。甲午,禁銷錢及私鑄銅器。丙申,詔監司慮囚不能遍及者,聽遣官,著為令。   六月乙巳夜,地震。乙酉,求直言。甲寅,張浚渡江,撫淮上諸屯。命劉光世自當塗進屯廬州,嶽飛自九江進屯襄陽,楊沂中屯泗州。戊午,詔兩淮沿江守臣並以三年為任。辛酉,封集英殿修撰令懬為安定郡王。   秋七月壬申,以司農少卿樊賓提領營田公事。癸未,詔張浚暫赴行在。癸巳,罷川陝便宜差遣監司、守貳。以金州隸川陝路,均、房二州隸京西南路。郭浩為永興軍路經略安撫使兼知金州,閣門宣贊舍人邵隆知商州,聽浩節制,經理商、虢。是拍,劉光世複壽春府。   八月己亥,范宗尹薨。庚子,賜左司諫陳公輔三品服。癸卯,以徽猷閣直學士李迨為四川都轉運使。甲辰,詔諭將士將親征。岳飛遣統制牛皋破偽齊鎮汝軍,禽其守薛亨。乙巳,命權殿前司解潛等帥精兵扈從,主管步軍司邊順留兵守臨安,知臨安$ 行在充扈衛。癸醜,雨雹。丙辰,始禦便殿。果州守臣宇文彬等進《禾登九穗圖》,俱奪一官,罷之。丁巳,以岳飛為太尉、湖北京西宣撫使。己未,帝發平江。   三月癸亥朔,次丹陽,韓世忠入見,命世忠扈從,嶽飛次之。甲子,次鎮江,楊沂中入見,命沂中總領彈壓菃幸婻務。乙丑,蠲駐蹕及經從州縣積年逋賦。丁卯,以吏部侍郎呂祉為兵部尚書、都督府參謀軍事。辛未,帝至建康。壬申,詔尚書省常程事從參知政事分治。癸酉,減建康流罪以下囚,蠲建康府、太平、宣州逋賦及下戶今年身丁錢。嶽飛乞並統淮西兵以複京畿、陝右,許之,命飛盡護王德等諸將軍。既而秦檜等以合兵為疑,事遂寢。戊寅,手詔撫勞將士。進沈與求知樞密院事。己卯,尊宣和皇后為皇太后。庚辰,以王彥兵隸侍衛馬軍司。呂頤浩為少保兼行宮留守。孟庾罷。甲申,以劉光世為少師、萬壽觀使,以其兵隸都督府,張浚因分為六軍,命呂祉節制。乙酉,賜光世第于建康府。丁亥,命虔、吉、南安軍諸縣各募土兵百人,責知縣訓練,防禦盜賊。是春,廣西大饑,李實變為桃。   夏四月癸巳,築太廟于建康,以臨安府太廟為聖祖殿。戊戌,修浚建康城池。丁未,岳飛乞解官持餘服,遂棄軍去,詔不許。戊申,日中有黑子。庚戌,以張浚累陳嶽飛積慮專在並兵,奏牘求去,意在要君,遂命兵部侍郎兼都督府參議軍事張宗元權湖北、京西宣撫判官,實監其軍。壬子,張浚如太平州、淮西視師。庚申,以信陽軍隸京西路。罷淮南提點司,東西兩路各置運兼提點刑獄、提舉茶鹽常平事。   五月丁卯,詔李綱趣捕虔、吉諸盜。壬申,命禮官舉文宣王、武成王、熒惑、壽星、岳鎮、海、瀆、農、蠶、風、雷、雨師之祀。甲戌,以胡安國提舉萬壽觀兼侍讀,趣赴行在,未至而罷。癸未,以酈瓊為行營左護軍副都統制。甲申,初試樞密院都督府效士。乙酉,命侍從官通舉材堪知縣者二十人。丙戌,偽齊陷隨州。己醜,禁四川增印錢引。   六月辛卯朔,改上惠恭皇后諡曰顯恭皇后。嶽飛入見。壬辰,命歲辰戌月祀大火,配以閼伯。乙未,罷江、淮營田司,令諸路安撫、轉運司兼領其事。丙申,以《重修神宗實錄》去取未當,命史館複加考訂。丁酉,嶽飛引過自劾,詔放罪,慰諭之。戊戌,命劉錡兼都督府諮議軍事,率兵戍廬州。乙巳,沈與求薨。召王德以所部兵赴行在。遣呂祉如淮西撫諭諸軍。丙辰,詔吳玠、李迨共議四川經費,贍軍恤民。嶽飛複職。   秋七月戊辰,詔侍從各舉可任監司、郡守者一二人。癸酉,以旱,禱於天地、宗廟、社稷。甲戌,嗣濮王仲湜薨。癸未,以久旱,命中外臣庶實封言事$ 士,奉朝請。   二月戊申,命陝西複募蕃漢弓箭手。詔贓吏罪抵死,情犯甚者,奏取旨。辛亥,雨雹。以劉錡為東京副留守,李顯忠南京副留守。壬子,命兩宗正官各舉所知宗室二人。癸醜,展省試期一年。壬戌,詔新複州軍蒐舉隱逸,諸路經理屯田。丁卯,罷史館,以日曆歸秘書省,置監修國史官。以孟庾知開封府,為東京留守;仇悆知河南府、西京留守。癸酉,罷吏部審量宣和濫賞。   三月甲申,封閼伯為商丘宣明王。戊子,增印錢引五百萬緡,付宣撫司市軍儲。川、陝宣撫副使胡世將屢言金人必渝盟,宜為備。己醜,罷諸路增置稅場。韓世忠、張俊入見。始罷內教。複營建康行宮。丙申,蘇符自東京還。丁酉,命川、陝宣撫司軍事不及待報者,聽隨宜措置。己亥,以郭浩知永興軍兼節制陝西諸玁軍馬,楊政徙知興元府。是月,命胡世將與夏人議入貢,夏人不報。   夏四月丙午,訪求亡逸曆書及精於星曆者。辛酉,以張中孚為醴泉觀使盞中彥提舉祐聖觀,趙彬為兵部侍郎。癸亥,命部使者歲舉廉吏一人。庚午,複四川諸州學官。壬申,韓肖胄罷。五月己卯,金人叛盟,兀等分四道來攻。甲申,名徽宗禦制閣曰敷文。乙酉,兀入東京,留守孟庾以城降,知興仁府李師雄、知淮甯府李正民及河南諸州繼降。丙戌,金人陷拱州,守臣王慥死之。撒離曷自河中趨永興軍,陝西州縣官皆降。丁亥,金人陷南京,留守路允迪降。劉錡引兵至順昌府。己醜,金人陷西京,留守李利用、副總管孫暉皆棄城走,鈐轄李興率兵拒戰,不克。辛卯,胡世將自河池遣涇原經略使田晟以兵三千人迎敵金人。京、湖宣撫司忠義統領李寶敗金人於興仁府境上。癸巳,知亳州王彥先叛降于金。金人陷永興軍,趨鳳翔。丁酉,命胡世將移陝西之右護軍還屯蜀口。以福建、廣東盜起,命兩路監司出境共討。己亥,命劉光世為三京招撫處置使,以援劉錡。庚子,以吳璘同節制陝西諸路軍馬,聽胡世將便宜黜陟、處置軍事。辛醜,金人犯鳳翔府之石壁砦,吳璘遣統制姚仲等拒卻之。金人圍耀州,郭浩遣兵救之,金兵解去。壬寅,金人圍順昌府,三路都統葛王褒以大軍繼至,劉錡力戰,敗之。   六月甲辰朔,以韓世忠太保,張俊少師,嶽飛少保,並兼河南、北諸路招討使。乙巳,劉錡遣將閻充戰敗金人於順昌之李村。丙午,命兩浙、江東、福建諸州團結弓弩手。以仇悆為沿海制置使。詔將佐士卒能立奇功者,賞以使相節鉞官告,臨軍給受。丁未,罷建康府行宮營繕。戊申,以劉錡為沿淮制置使。己酉,吳璘遣統制李師顏等戰敗金人於扶風,拔之。壬子,兀及宋叛將孔彥舟、酈黄、趙榮等帥眾十余萬攻$ 鐵錢及會子;民戶銅錢,以鐵錢或會子償之,滿二月不輸官,許告賞。庚辰,蠲淮東民貸常平錢米。   二月癸未朔,初置廣南煙瘴諸州醫官。丙戌,複置皇太子宮小學教授。辛卯,魏王愷薨。乙未,詔撥廣西兵校五百人隸提刑司。戊戌,罷瓜洲孳生馬監。己亥,出湖南樁積米十萬石,振糶永、邵、郴三州。甲辰,命利州路守、貳、縣令兼領營田。乙巳,限改官員歲毋過八十人。封子楝為宜州觀察使、安定郡王。   三月壬戌,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庚午,迎太上皇、太上皇後宴翠寒堂。乙亥,減內外官薦舉員。丁醜,再蠲臨安府民身丁錢三年,詔諸州招補軍籍之闕,自今歲以為常。   夏四月甲申,幸聚景園。丙戌,趙雄等上仁宗、哲宗玉牒。戊子,除明州積欠諸司錢十五萬緡。辛卯,再免沿邊歸正人請占官田賦役三年,甲辰,黎州五部落犯盤佗砦,兵馬都監高晃以綿、潼大軍三千人與戰,敗走,蠻人深入,大掠而去。己酉,命蔭補、武舉、宗室、小使臣行三年喪。   五月戊辰,以吏部尚書周必大參知政事,刑部尚書謝廓然簽書樞密院事。袁州分宜縣大水捨捐其稅。戊寅,詔舒、蘄二州鑄錢歲以四十五萬貫為額。己卯,申飭書坊擅刻書籍之禁。庚辰,詔特奏名年六十人毋注縣尉。   六月丙戌,以特進、觀文殿大學士、判建康府陳俊卿為少保。壬辰,五部落再犯黎州,制置司鈐轄成光延戰敗,官軍死者甚眾,提點刑獄、權州事折知常棄城遁。甲午,制置司益兵,遣都大提舉茶馬吳總往平之。壬寅,詔試刑法官增試經義。   秋七月癸醜,詔二廣帥臣、監司察所部守臣臧否以聞。丁卯,以旱,決系囚,分命群臣禱雨於山川。壬申,移廣西提刑司于郁林州。   八月癸未,禁黎州官吏市蕃商物。甲申,以禱雨未應,諭輔臣欲令職事官以上各實羼言事。是夕,雨。丁酉,置湖南飛虎軍。戊戌,雨。甲辰,五部落犯黎州塞,興州左軍統領王去惡拒卻之,折知常重賂蠻,使之納款。   九月癸亥,詔自今常朝毋稱丞相名。甲子,命樞密使亦如之。乙丑,詔宰執、使相,給使減年恩數,身後三年者毋收使。丙寅,詔知縣成資始聽監司薦舉。壬申,禁諸路遏糴。癸酉,名省記法為《淳熙重修百司法》。   冬十月丙戌,詔:「限田太寬,民役煩重,其令台諫、給舍同戶部長貳詳議以聞。」戊子,遣葉宏等使金賀正旦。乙未,黎州五部落進馬乞降,詔卻獻馬,許其互市。庚子棼金遣李佾等來賀會慶節。   十一月癸醜,詔邊吏存恤江西過淮饑民。丁巳,禁淮南諸司、州郡抑配民酒。辛酉,蠲兩淮州軍二稅一年。癸亥,黎州戍軍伍進等作亂,折知常遁去,王去惡誘進等$ ,不聽。戊子,著作郎沈有開、秘書郎彭龜年、禮部侍郎倪思等鹹上疏,請朝重華宮。   冬十月丙午,內教三甌諸軍。己酉,朝獻于景靈宮。夜,地震。庚戌,朝獻于景靈宮。夜,地又震。壬子,秘書省官請朝重華宮,疏三上,不報。甲寅,雨土。工部尚書趙彥逾等上疏重華宮,乞會慶聖節勿降旨免朝。壽皇曰:「朕自秋涼以來,思與皇帝相見,卿等奏疏,已令進御前矣。」明日會慶節,帝以疾不果朝,丞相葛邲率百官賀于重華宮。侍從上章,居家待罪,詔不許。嘉王府翊善黃裳上疏,請誅內侍楊舜卿。台諫張叔椿、章穎上疏僄乞罷黜。戊午,太學生汪安仁等二百一十八人上書,請朝重華,皆不報。己未,丞相以下奏事重華宮。庚申,帝將朝重華宮,複以疾不果。丞相以下上疏自劾,請罷政,彭龜年請逐陳源以謝天下,皆不報。   十一月辛未,日中有黑子。壬申,侍從、兩省趙彥逾等十一人同班奏事。癸酉,太白晝見,地生毛,夜有赤雲白氣。戊寅,帝朝重華宮,都人大悅。遣右司郎官徐誼召留正於城外。庚辰,正始入朝,複赴都堂視事。命薑特立還故官。日中黑子滅。癸未,帝率群臣奉上皇太后冊、寶于慈福宮。十二月戊戌,帝朝重華宮。壬寅,右司諫章穎以地震請罷葛邲,疏十餘上,不報。甲辰,命沿邊守臣三年為任。己酉,詔監司、帥守毋獨員薦士。庚戌,趙雄薨。甲寅,複四川鹽合同場舊法。丁巳,振江、浙流民。己未,金遣完顏弼等來賀明年正旦。   五年春正月癸亥朔,帝禦大慶殿,受群臣朝,遂朝重華宮,次詣慈福宮,行慶壽禮。推恩如淳熙十年故事。癸酉,壽皇聖帝不豫。丙子,大理獄空。癸未,葛邲罷。丙戌,寬紹興民租稅。   二月乙未,趙汝愚、餘端禮以奏除西帥不行,居家待罪。戊戌,荊鄂諸軍都統制張詔為成州團練使、興州諸軍都統制。庚戌,禁湖南、江西遏糴。   三月癸亥,合利州東、西為一路。己巳,壽成皇后生辰,免過宮上壽。   夏四月甲午,帝幸玉津園,皇后及後宮皆從。乙未,壽皇聖帝幸東園。丙申,史浩薨。己亥,朝獻于景靈宮。壬寅,以不雨,諜大理、三衙、臨安府及兩浙決系囚,釋杖以下。癸卯,雨土。甲辰,侍從入對,請朝重華宮。己酉,太學生程肖說等以帝未朝,移書大臣。事聞,帝將以癸醜日朝。至期,丞相以下入宮門以俟,日昃,帝複以疾不果出。侍從、館學官上疏,乞罷黜,居家待罪。職事官請去待罪者百餘人,詔不許。丙辰,侍講黃裳、秘書少監孫逢吉等再上疏以請。丁巳,起居郎兼權中書舍人陳傅良請以親王、執政或近上宗戚一人充重華宮使。台諫交章劾內侍陳源、楊舜卿、林億年離間兩宮,請罷$ 士歆薨,追封韶王。甲午,流星晝隕。丁酉,遣張貴謨使金賀正旦。   冬十月戊申,率群臣奉上壽聖隆慈備福光佑太皇太后、壽成惠慈皇太后、聖安壽仁太上皇、壽仁太上皇後冊寶於慈福、壽康宮。辛亥,冊皇后。壬戌,金遣張嗣來賀瑞慶節。甲戌,大閱。   十一月庚寅,詣壽康宮,上《太上皇帝寬恤詔令》。壬辰,京鏜等上《孝宗皇帝寬恤詔令》。癸卯,賞宜州捕降峒寇功。十二月辛未,金遣完顏崇道來賀明年正旦。是月,監察禦史沈繼祖劾朱熹,詔落熹秘閣修撰,罷宮觀。竄處士蔡元定於道州。   三年春正月壬寅,鄭僑罷。癸卯,以謝深甫兼知樞密院事。   二月己酉,京鏜等上《神宗玉牒》、《高宗實錄》。丁巳,以大理司直邵褎然請詔大臣自今權臣、偽學之黨,勿除在內差遣。詔下其章。   三月乙未,建東華門。庚子,禁浙西州軍圍田。壬寅,詔自今有司奏讞死罪不當者,論如律。」夏四月丙午,雨土。命不去為嗣濮王。壬子,以旱禱於天地、宗廟、社稷。乙丑,雨雹。   六月戊辰,頒《淳熙寬恤詔令》。   閏月甲—,內出銅器付尚書省毀之,命申嚴私鑄銅器之禁。乙亥,遣衛涇賀金主生辰。甲午,詔留正分司西京、邵州居住。是夏,廣東提舉茶鹽徐安國遣人捕私鹽于大奚袛,島民遂作亂。   秋七月庚午,監察禦史沈繼祖錄淹囚四百餘條來上,詔進二官。   八月戊子,複置嚴州神泉監。辛卯,知廣州錢之望遣兵入大奚山,盡殺島民。甲午,均諸路職田。   九月壬寅,以四川旱,詔蠲民賦。辛酉,遣曾炎使金賀正旦。乙丑,申嚴帥臣、監司臧否郡守之制。是月,詔監司、帥守薦舉改官,勿用偽學之人。   冬十月癸酉,雷。丙戌,金遣完顏愈來賀瑞慶節。丙申,乙太皇太后違豫,赦。   十一月辛醜,加孝宗皇帝諡曰紹統同道冠德昭功哲文神武明聖成孝皇帝。太皇太后吳氏崩。壬寅,朝獻于景靈宮。癸卯,朝饗於太廟。甲辰,祀天地於圜丘,大赦。乙巳,詔為大行太皇太后服期。丁未,遣趙介使金告哀。十二月丙子,始禦正殿。丁醜,以大行太皇太后欑p,蠲紹興府貧民明年身丁、折帛綿絹。庚辰,罷文武官納官告綾紙錢。甲申,雷,雨土。乙未,金遣奧屯忠孝來賀明年正旦。丁酉,以知綿州王沇請,詔省部籍偽學姓名。   四年正月己卯,上欽宗皇后諡曰仁懷皇后。丙寅,以葉翥同知樞密院事。丁卯,詔有司寬恤兩浙、江淮、荊湖、四川流民。   二月辛未,詔兩省、侍從、台諫各舉所知一二人,毋薦宰執親黨。丙子,上大行太皇太后諡曰憲聖慈烈皇后。   三月甲子,權欑憲聖慈烈皇后于永思陵。乙丑,金遣烏林答$ 州貧民納鹽。   五月丁醜,太白經天。乙酉,賜禮部進士袁甫以下五百四人及第、出身。   六月辛醜,以旱,命諸路州軍禱雨。甲辰,詔諸路監司、守臣速決滯訟。丙午,蠲兩浙路諸州贓賞錢。洪子,釋大理、三衙及兩浙路杖以下囚。丁巳,置嘉定府邊丁二千人以備蠻。   秋七月甲子朔,以左諫議大夫鄭昭先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戊辰,詔省吏毋授參議官。乙亥,金人來告遷于南京。庚寅,以起居舍人真德秀奏,罷金國歲幣。是月,夏人以書來四川,議夾攻金人,不報。   八月癸巳朔,罷關外四州所增方田稅。乙未,罷四川宣制司所補官。癸卯,複建宗學。置博士、諭各一人,弟子員百人。金國複來督歲幣。乙巳,太白經天。禁州縣沮壞義役。戊申,詔以安丙為觀文殿學士、知潭州。   九月壬戌朔,日有食之,太白晝見。乙丑,史彌遠等上《高宗中興經武要略》。戊寅,調殿前司兵增戍天長縣。丙戌,以久雨,釋大理、三衙、臨安府杖以下囚。庚寅,釋兩浙路杖以下囚。除茶鹽賞錢。   冬十月壬辰朔,出內帑錢振臨安府貧民。   十一月辛酉朔,遣聶子述使金賀正旦,刑部侍郎劉龠等及太學諸生上章言其不可,不報。丙戌,命浙東監司發常平米振災傷州縣。罷四川制置大使司所開鹽井。十二月甲午,複罷同安監鑄錢。丁巳,栘遣使來賀明年正旦。是歲,黎州蠻畜蔔始降。   八年春正月辛未,命師禹嗣秀王。詔侍從、兩省、台諫各舉將材三人。己卯,遣丁焴賀金主生辰。戊子,申嚴銷金鋪翠之禁。   二月丙午,雷孝友罷。壬子,蠲平江等五郡逋負米,釋其系囚。己未,雨土。   三月辛酉,詔大郡歲舉廉吏二人,小郡一人。乙亥,以旱,命諸路州縣禱雨。丙子,蠲臨安府茶鹽賞錢。釋兩浙諸州系囚。辛巳,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何致坐妄造事端、營惑眾聽,配廣西牢城。癸未,安定郡王伯柷薨。丙戌,釋江、淮闕雨州郡杖以下囚。   夏四月乙未,幸太一宮、明慶寺禱雨。辛醜,避正殿,減膳。壬寅,禱雨於天地、宗廟、社稷。癸卯,詔中外臣民直言時政得失。乙巳,減臨安及諸路雜犯死罪以下囚,釋杖以下。   五月辛未,雨。己卯,命利州路安撫司招刺忠義人。辛阊,禦正殿,複膳。癸未,複命有司禱雨。甲申,詔贓吏毋得減年參選,著為令。乙酉,發米振糶臨安府貧民。   六月丙辰,詔兩浙、江、淮路諭民雜種粟麥麻豆,有司毋收其賦,田主毋責其租。   秋七月辛酉,以鄭昭先參知政事,禮部尚書曾從龍簽書樞密院事。壬戌,詔四川立楊巨源廟,名曰褒忠。戊辰,蠲兩淮諸州今年秋稅並極邊五州明年夏稅。癸酉,$ 兼都督行府參議官。甲申,以吳淵兼都督行府參贊軍事。   八月戊戌朔,以浙江潮患,告天地、宗廟、社稷。以遊似參知政事,許應龍簽書樞密院事,林略同簽書樞密院事。己亥,熒惑入氐。辛醜,太陰入氐。有流星大如太白。丁亥,熒惑犯房宿。   九月辛巳,祀明堂,大赦。壬午,淮西敢勇將官陸旺、李威特與官三轉,同出戰二百人官兩轉,以賞廬州磨店北之功,其陣沒者優與撫恤。   冬十月丁未,故太師魯王謝深甫賜諡惠正。己未,出祠牒百給濟處州。秉義郎李良守鄂州長壽縣,沒于戰陣,詔贈官三轉。癸亥,熒惑、太白合於鬥。乙丑,虹見。   十一月丙子,以范鐘簽書樞密院事。十二月塕未,觀文殿大學士崔與之薨,贈少師,諡清獻。辛酉,太白晝見。甲子,複夔州,錄荊鄂都統張順、孟璋等將士戰功。   四年春正月辛未,彗星出營室。庚辰,以星變,下詔罪己。辛巳,有流星大如太白。甲午,彗星犯王良第二星。   二月丙申朔,日生背氣。戊戌,大赦。辛醜,流星晝隕。白虹貫日。丁未,太白晝見。癸醜,以孟珙為四川宣撫使兼知夔州,節制歸、峽、鼎、澧州軍馬。丙辰,白氣亙天。   三月辛未,詔四川安撫制置副使彭大雅削三秩。彗星消伏。乙酉,流星晝隕。   夏四月壬寅,前潼川運判吳申進對,因論蜀事,為上言:「鄭損棄邊郡不守,桂如淵啟潰卒為亂,趙彥呐忌忠勇不救,彭大雅險譎變詐,殊費關防。宜進孟珙於夔門。夔事力固乏,東南能助之,則夔足以自立。」又言:「張祥有保全趙彥呐、楊恢兩制置之功,敵人憚其果毅,宜見阺用。」上嘉納之。乙巳,詔史嵩之進三秩,依前右丞相兼樞密使,即日徹都督局。   五月庚午,太陰入太微垣,歲星、太白合于婁。甲戌,太陰入氐。乙亥,子壽國公薨。戊子,命吳潛焬侍讀,李性傳兼侍講。   六月甲午朔,江、浙、福建大旱,蝗。乙未,祈雨。己亥,太白犯畢。辛醜,追封閬州簽廳陳承己妻彭氏為恭人,賜廟閬州,以強寇入奉國縣市,承己為賊所創,彭罵賊死之。辛亥,追贈儒林郎王鞏為通直郎,官其一子為文學,以丙申蜀破,鞏闔門死於兵。癸醜,太白犯天關星。戊午,有流星大如太白。   秋七月乙丑,詔:「今夏六月恒陽,飛蝗為孽,朕德未修,民瘼尤甚,中外臣僚其直言闕失毋隱。」又詔有司振災恤刑。太白入井。甲戌,太白、熒惑合于井。己醜,熒惑、太白合於鬼。   八月己酉,熒惑、填星合于柳,太白犯權星大星。癸醜,熒惑犯填星。   九月乙丑,詔餘玠進三秩,直華文閣、淮東提刑、節制招信軍屯戍軍馬。以玠昨帥舟師渡淮入河抵汴,所向有功,全$ 千人為額。辛酉,盜發永州東安縣,飛虎軍正將吳龍、統制鄭存等討捕有功,詔補轉官資有差。甲子,詔:「故直龍圖閣項安世正學直節,先朝名儒,可特贈集英殿修撰。」八月壬辰,太白晝見。   九月癸卯,右丞相史嵩之以父病謁告,許之,詔范鐘、劉伯正暫領相事。甲辰,史彌忠卒,贈少師,封鄭國公,賜諡文靖。詔史嵩之起複右丞相兼樞密使。癸醜,熒惑、填星合於軫。甲寅,京湖制司言,諸將李福等破申州、蔡州西平縣城壁及馬家等砦,詔將各補官推賞有差。己未,將作監徐元傑上疏論史嵩之起複,宜許其舉執政自代。帝不允,遂求去。帝曰:「經筵賴卿規益,何事引去耶?」癸亥,麏白犯鬥宿距星。乙丑,雷。丁卯血雷。台臣言嚴州及紹興、蕭山等縣征商煩苛,詔亟罷之。   冬十月甲戌,詔慶元府守臣敦諭史嵩之赴闕,嵩之控辭,不允。壬辰,杜范、游似提舉萬壽觀兼侍講。   十一月辛醜,詔趣游似、杜范赴闕。戊申,雷。庚戌,詔陳韡、李性傳赴闕。十二月庚午,以范鐘為左丞相兼樞密使,杜范為右丞相兼樞密使,游似知樞密院事,劉伯正參知政事兼簽書樞密院事。詔戒飭百官。許右丞相史嵩之終喪。甲戌,以趙葵同知樞密院事。乙亥,鄭清之授少保,依舊觀文殿大學士、醴泉觀使兼侍讀,仍奉朝請,進封衛國公。   五年春正月丁酉朔,詔更新庶政,綏撫中原遺民。丙午,杜範辭免右丞相,不允。己酉,雷。乙卯,以李性傳簽書樞密院事兼權參知政事。   二月丙寅朔,雨土。甲戌,複五河,詔呂文德進三秩,羊洪進二秩,余有戰功者推賞,其陣沒人,具姓名贈恤。丁醜,范鐘等上《玉牒》、《日曆》及孝宗、光宗《禦集》、《經武要略》、《甯宗實錄》。壬辰,太白晝見,經天。   三月庚子,詔嚴贓吏法,仍命有司舉行彭大雅、程以升、吳淇、徐敏子納賄之罪。准淳熙故事,戒吏貪虐、預借、抑配、重催、取贏。以緡錢百萬犒淮東師。   夏四月甲申,填星犯上相星。丙戌,杜範薨,贈少傅,諡清獻。戊子,余玠言權巴州何震之守城死於兵,詔進贈官三秩,一子與下州文學。京湖制司言:「鈐轄王雲等襲鄧州鎮平縣靈山,戰順陽鐵撅峪,皆有勞效,野戰數十合,雲等六人被重創死,路鈐于江一軍力戰。」詔王雲贈三秩,仍官其二子為承信郎。王寬、王立、田秀、董亮、董玉各加贈恤,于江等各轉一官資。詔李曾伯、余玠、董槐、孟珙、王鑒職事修舉,曾伯、玠升閣職,槐、珙、鑒轉官,並因其任。   五月丁酉,呂文福、夏貴上戰功,詔貴官兩轉,文福帶行閣職。丁未,詔:「沿江、湖南、江西、湖廣、兩浙制帥漕司及許浦水軍司,共$ 獻山東郡縣。詔改漣水為安東州,授璮保信甯武軍節度使、督視京東河北等路軍馬、齊郡王,複其父李全官爵。璮即松壽。   三月乙丑,以孫附鳳為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事兼太子賓客。辛未,詔升海州東海縣為東海軍。丁醜,汪立信升直華文閣、知江州、主管江西安撫司公事,節制蘄、黃、興國三郡軍馬。庚辰,呂文福依舊職差知濠州兼淮西招撫使。   夏四月庚寅,太白晝見。庚子,熒惑與歲星合在危。甲辰,有流星大如杯。   五月壬戌,熒惑犯壁壘陣。丙寅,雨雹。己巳,詔:「廣西靜江屯田,小試有效,其邕、欽、宜、融、柳、象、潯諸州守臣任責措置,經略安撫以課殿最,仍條具來上。」辛未,馬光祖以病請祠,詔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剚丁醜,賜禮部進士方山京以下六百三十七人及第、出身。庚辰,夏貴上蘄縣戰功。   六月戊子,詔李璮礢圍,給銀五萬兩,下益都府犒師,遣青陽夢炎率師援之。庚寅,以孫附鳳兼權參知政事,楊棟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兼太子賓客。壬辰,吳潛沒於循州,詔許歸葬。己亥,董槐乞致仕,詔授特進。戊申,詔青陽夢炎援李璮,不俟解圍,輒提援兵南歸,諭制置司劾之。己酉,有流星大如熒惑。庚戌,安南國王日煚上表乞世襲,詔授檢校太師、安南國王,加食邑,男威晃授靜海軍節度觀察處置使、檢校太尉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安南國王、效忠順化功臣,仍賜金帶、器幣、鞍馬。癸醜,詔應謫臣僚終於貶所者,許令歸葬。   秋七月丙辰,詔州縣官廩祿不時給者,禦史台覺察,或以他物折支,計贓論罪。壬戌,董槐薨,贈少師,諡文清。庚午,周、漢國公主薨,賜諡端孝。壬申,江州都統聶世興調遣入蜀,托疾憚行,詔奪二秩,押往京湖制司自效。戊寅,侍御史范純父言:「前四川制置使俞興,石功啟戎,罷任鐫秩,罰輕,乞更褫奪,以紓眾怒。」奏可。辛巳,詔重修《吏部七司條法》。癸未,詔申嚴諸路郡縣苛取苗米之禁。甲申,夜有白氣亙天。   八月甲午,海州石湫堰成,詔近州張漢英帶行遙郡刺史、馬步軍副總管,帶行環衛官。丁酉,築蘄州城。知州王益落階官,正任高州刺史;制置使汪立信上《新城圖》,詔獎諭。戊戌,李璮兵敗,為大元所誅,事聞,詔沿邊諸郡嚴邊防。汪立信升直敷文閣、主管沿江制置司公事、知江州、主管江西安撫司公事。癸卯,太陰犯昴。乙巳,沿江制置使姚希得進寶章閣學士,職任依舊。   九月壬申,召陳奕赴樞密院稟議。丙子,有流星大如太白。丁醜,溫州布衣李元老,讀書安貧,不事科舉,今已百四歲,詔補迪功郎致仕,本郡給奉。閏九月甲申朔,太白晝見。丙戌$ ,日食於女。   隆興元年六月庚申朔,日食于井。二年六月甲寅朔,日有食之,陰雲不見。   乾道五年八月甲申朔,日食在翼,陰雲不見。九年五月壬辰朔,日食在井,陰雲不見。   淳熙元年十一月甲申朔,日食在尾,陰雲不見。三年三月丙午朔,日有食之,陰雲不見。四年九月丁酉朔,日有食之,陰雲不見。十年十一月壬戌朔,日食於心。十五年八月甲子朔,日食於翼。十六年二月辛酉朔,日有食之,陰雲不見。   慶元元年三月丙戌朔,日食于婁。四年正月己亥朔,日食之,陰雲不見。五年正月癸巳朔,日有食之,陰雲不見。六年六月乙酉朔,日有食之,陰雲不見是年乃金承安五年,《金史》不書日食   嘉泰二年五月甲辰朔,日食于畢。三年四月己亥朔,日有食之《金史》不書。   開禧二年二月壬子朔,日當食,太史言不見虧分。   嘉定三年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四年十一月己酉朔,日當食,太史言不見虧分。《金史》不書   。七年九月壬戌朔,日食於角。九年二月甲申朔,日食於室。十年七月丙子朔,日食于張。十一年七月庚午朔,日有食之。十四年五月甲申朔,日食于畢。十六年九月庚子朔,日食於軫。   寶慶三年六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紹定元年六月壬寅朔,日有食之。六年九月壬寅朔,日有食之,陰雲不見。   端平二年二月甲子朔,日當食不虧。   嘉熙元年十二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淳祐二年九月庚辰朔,日有食之。三年三月丁醜朔,日有食之。五年七月癸巳朔,日有食之。六年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九年四月壬寅朔,日有食之。十二年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寶祐元年二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景定元年三月戊辰朔,日有食之。二年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咸淳元年正月辛未朔,日有食之。三年五月丁亥朔,日飏食之。四年十月戊寅朔,日有食之。六年三月庚子朔,日有食之。七年八月壬辰朔,日有食之。八年八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德祐元年六月庚子朔,日食,既,星見,雞鶩皆歸。明年,宋亡。   日變   周顯德七年正月癸卯,日既出,其下複有一日相掩,黑光摩蕩者久之。   開寶七年正月丙戌,日中有黑子二。   景德元年十二月甲辰,日有二影,如三日狀。許年九月戊申,日赤如赭。四年四月甲申,日無光。   寶元二年十二月庚申,日赤如朱,逾二刻複。   慶曆八年正月乙未,日赤無光。   熙甯十年二月辛卯,日中有黑子如李,至乙巳散。   元豐元年閏正月庚子,日中有黑子如李,至二月戊午散。十二月丙午,日中有黑子如李大,至丁$ 十二月丁巳,犯東井。四年正月壬午,犯畢。三月乙酉,入太微。五月癸未,在氐。戊子,犯牽牛。六月庚戌,入氐。戊辰,在東井。七月戊寅,犯西帨。癸未,犯牽牛。癸巳,掩畢大星。八月乙巳,在氐。己酉,犯建。庚戌,犯牽牛。十月乙卯,犯畢。辛酉,犯軒轅禦女。十一月乙酉,犯東井。十二月戊午,入太微,掩左執法。己未,在進賢西南。辛酉,入氐。五年二月戊申,入東井。壬子,入太微。癸醜,犯執法。三月庚辰,入太微,犯屏星。五月甲戌,犯太微上將。壬午,犯建。癸未,犯右執法,六月壬寅,又犯。丙午,入氐。七月丁醜,犯建星。戊寅,犯牽牛。八月己酉,犯建星。乙卯,犯畢。九月乙酉,入東井。十月庚子,犯牽牛。庚戌,犯畢。戊午,入太微。閏十月丁醜,犯畢。丙戌,入太微端門。十一月丁未,入東井。丁巳,入氐。十二月庚辰,入太微。六年正月壬寅,入東井。二月己巳,又入。癸酉,犯軒轅大星。乙亥,入太微。三月壬寅,又榜。四月甲子,在東井。戊辰,犯軒轅大星。庚午,入太微。犯右執法。甲戌,入氐。五月丁未,入太微。甲辰,昏度犯南斗。七月己亥,犯牽牛。庚戌,犯畢。癸醜,掩東井。八月丙戌,入太微端門。九月丁未,犯東井。甲寅,入太微。十月辛未,入畢。庚申,入太微。乙酉,入氐。十一月己亥,犯畢。壬寅,入東井。甲辰,犯輿鬼。辛亥,入氐。十二月己巳,犯東井。七年二月甲子,又入。三月庚寅,犯天關。丁酉,入太微。四月己巳,入氐。六月庚申,入太微。甲子,入氐。丁卯,犯南斗杓。庚辰,入東井。七月丁未、九月壬寅,又入。十一月癸卯,入太微。癸亥,掩天關。八年正月己醜,犯畢。二月己未,掩東井。乙丑,入太微。三月乙酉,掩天關,又入太微。閏六 月壬寅,掩東井。七月乙卯,犯罰星。壬申,犯輿鬼。八月辛巳,入氐。壬午,犯鉞。癸卯,入太微。十月壬辰,入東井。辛醜,入氐。十二月丁酉,又入。戊戌,犯房上相。九年正月甲寅,在東井。庚申,犯太微右執法。二月戊子,在太微。三月甲寅,又入。四月丙子,在東井。戊寅,犯輿鬼。癸未,入太微。己醜,掩天江第二星。五月甲寅,在氐。七月乙丑,掩東井。八月丙申,犯軒轅第五星。戊戌,犯太微屏星   九月丁未,犯南斗。十月戊子,犯五諸侯。壬辰,犯太微。十一月甲子,在氐。丁卯,犯天江。十二月丁亥,入太微。   天禧元年三月丙午,犯輿鬼。戊午,犯南斗杓。四月丁醜,入太微。辛巳,入氐。五月甲辰,犯太微。六月丙子,入氐。七月庚子,入太微,犯上相。九月庚申,入太微。十月甲申,犯輿鬼。戊子,入太微端門。$ ,犯進賢。丁巳,犯氐距星。十月己未,入氐。四年八月甲戌,犯心距星。九月戊申,犯南斗距星。庚戌,入南斗。六年二月壬申鷹犯天陰東北星。三月癸未,犯司怪北第二星。四月丁卯,犯五諸侯。八月己卯,犯軒轅禦女。九月乙巳,犯右執法。丁巳,犯東上相。甲子,犯進賢。十月戊寅,犯亢距星。戊子,入氐。七年十一月己酉,犯壁壘陣西第五星。十二月辛巳,犯雲雨。八年六月甲戌,順行犯天關。癸未,順行犯井距星。甲申,順行入井。七月乙未,犯天樽。八月甲戌,犯軒轅少民。辛巳,犯靈台。   元祐元年閏二月丙辰,犯諸王。十月戊戌,犯亢。壬子,入氐。二年十二月己醜,犯壁壘陣。三年二月己亥,犯昴。六月癸未,犯天高。七月辛亥,入東井。壬戌,犯天樽。庚午,犯水位。八月丁醜,犯鬼。戊戌,犯軒轅大星。九月甲寅,犯太微垣上將。庚申,入太微,犯右執法。丁卯,駹左執法。十月丁未,犯亢南第一星。十一月甲辰,入氐。丁巳,犯罰。四年六月丙午,犯太微垣西上將。戊申,入太微。九月壬辰,入鬥。五年正月丁亥,犯羅堰。十一月戊戌,犯壁壘陣。六年正月乙酉,犯外屏。二月甲寅,犯天陰。三月癸酉,犯平道。丁醜,犯天江。四月己酉,犯五諸侯。閏八月辛酉,犯軒轅禦女。丁卯,犯軒轅左角。九月丁亥,犯右執法。己醜,入太微。十月庚午,入氐。十一月丙戌,犯罰。七年八月丙寅,入氐。己巳,犯月星。辛未,犯司怪。丁醜,犯房,又犯鉤鈐。十月庚戌,犯南斗。十一月庚辰,犯伐。甲申,犯壁壘陣。十二月壬戌,犯雲雨。八年六月乙酉,犯諸王東第二星。丙辰,犯天關。丙寅,入東井。庚午,犯東井。八月庚戌,犯軒轅大星。甲戌,入太微。   紹聖元年五月戊午,犯靈臺北第一星。十月甲午,入氐。十一月丙午,犯西咸南第一星。癸醜,犯罰南第二星。二年正月乙巳,犯羅堰南第一星。十一月辛亥,犯壁壘陣西星。庚申,犯壁壘陣西第六星。三年二月庚戌,犯昴。庚辰,入昴。五月戊午,犯畢。六月庚申,又入。戊辰,入犯天高。庚辰,犯天關。丙戌,犯司怪。七月壬辰,犯東井。癸巳,入東井。   八月庚申,犯輿鬼。庚辰,犯軒轅大星。九月乙酉,犯軒轅左角。乙未,犯太微上將。己亥,入太微垣,行軌道。己酉,犯太微左執法。甲寅,犯太微上相。癸未,入氐。十一月辛醜,犯東鹹。四年姪月壬寅,犯五諸侯西第五星。五月己卯,犯長垣南第一星。六月乙酉,犯靈臺北第一星。丁亥,犯太微垣西上將星。戊子,入太微。壬寅,犯太微左執法。八月壬午,犯氐東南星。壬辰,犯房南第三星。庚子,犯心大星。己酉,犯天江南第一$ 合於氐。二年四月癸未,與歲星合於氐。八月癸酉,與填星合謚箕。   乾道元年八月辛巳,與太白合於翼。二年二月乙酉,與歲星合於鬥。三月癸酉,與填星合于牛。四年二月庚申,與填星合。五月壬戌,與歲星合。五年十一月甲子,與太白合于房。戊辰,與辰星合於心。辛巳,又合於尾。六年二月甲申,與太白合。辛卯,合於女。三月戊午,合于危。乙丑,與歲星合於室。七月辛巳,與填星合於土。九月癸卯,合于畢。八年四月辛醜,與填星合於奎。九年三月辛醜,與歲星合于柳。四月乙丑,又合於星。   淳熙二年六月丙寅,合於軫。四年九月己亥,合於尾。六年十一月甲子,合于危。九年二月壬寅,合於胃。十一年三月甲寅,合于井。   紹熙三年九月乙亥,與填星合於尾。   慶元四年五月庚子,又合。八月甲戌,合於虛。六年四月癸巳,合於室。   嘉泰四年五月乙亥,合於胃。   開禧三年十月丙辰,與太白合於箕。   嘉定元年五月戊辰,與填星合于井。八月庚寅,與歲星合于張。六年三月癸卯,合於鬥。七年三月辛巳,與太白合於參。八年四月戊午,與歲星合於室。九年十月庚午,與辰星合于房。十年七月戊寅,與歲泵合於昴。十五年五月丁醜,合於軫。   寶慶二年十月辛亥,與歲星、填星合於女。   紹定元年十月丁巳,與填星合于危。二年正月丁亥,與歲星合于婁。三年十月己巳,與填星合於室。五年六月乙丑,與填星合于婁。   端平元年六月庚午,與填星合於胃。三年六月癸卯,合于畢。   嘉熙三年八月癸亥,與太白合於鬥。四年七月己醜,與太白合於鬼。八月己酉,與填星合于柳。   淳祐四年九月癸醜,合於軫。   寶祐元年五月丁酉,與歲星合於昴。   景定三年四月庚子,合于危。十一月丁未,與填星合于婁。五年六月戊辰,與歲星合。八月壬寅,與填星合。   鹹淳十年十月丙寅,與填星行在軫。   填星   端拱二年九月乙巳,與熒惑合于危。   淳化二年正月癸醜,與太白合於須女。   至道元年五月乙卯,與熒惑合於東壁。   紹興十年十二月戊子、十一年三月庚子,與太白合於室。   隆興二年十月辛巳,合於鬥。   乾道二年五月己未,與歲星合於南斗。  循淳熙五年閏六月己酉,與熒惑合于井。   淳祐六年十月乙未,與歲星、熒惑合於亢。   寶祐六年十一月甲戌,與熒惑順行在危。十二月辛醜,與太白、熒惑合於室。   太白   乾德四年六月己亥,與熒惑合于張。   開寶三年五月庚戌,與填星合于畢。六月乙未,與歲星合于東井。五年十月甲辰,與熒惑$ 經天,過天市垣,至營室沒。壬辰,星出營室,行至天倉沒。十月丁酉,星出右旗,如太白,西南速行,至天弁沒,明燭地。十一月壬辰,常星未見,有星出五車,南行至奎沒。   天聖元年正月丙戌,星出北斗魁西,至八穀沒。三月戊辰,星出貫索,至五車沒。六月戊戌,星出天弁,至建星沒。己醜,星出北絩星,東北入濁沒。庚寅,星出五車,至五諸侯沒。閏九月癸巳,星出五車,至參沒。丙申,星出東壁,至天倉沒。甲辰,常星未見,星出營室,至外屏沒。己酉,星出翼窀南行入濁。二年辛醜,星出五車,至畢沒。六月丁卯,晝漏上,星出中天,赤黃色,有尾跡,西南緩行入濁。辛巳,星出牽牛,南入濁。九月辛卯,星出太微,沒於右執法。四年正月壬午,星出亢,東南流入濁。丁巳,星出靈台,至翼沒。丙午,星出北斗魁,近文昌沒。其夜,又有星出箕,南行入濁。四月丙寅,星出太微從官側,南行入濁。五月辛巳,星出天市垣市樓側,東北流入濁。閏王月丙辰,星出天船,沒於紫微鉤陳側。六月乙亥,星出土司空,東南入濁。八月乙未,星出天棓,近天倉沒。   九月丁未,星出王良,西北入濁。十一月丙辰,星出東井,沒于南河側。十二月丁醜,星出鉤陳,沒於天棓側。戊戌,星出太微,至文昌沒。五年正月壬寅,星出天社,西南入濁。九月癸卯,星出天廚,北流入濁。丁未,星出北辰,沒於天床側。甲子,有星出北河,沒于東井。六年四月甲申,夜漏欲盡,有星大如鬥器,自北方至於西南,光照地,有聲如雷,曳尾跡長數丈,久之,散為蒼白雲。七年二月乙丑,星出天乳,貫天市,入濁。八年二月丁酉,星出軒轅大星側,如杯,速行至器府沒。   明道元年三月癸巳,星出中台,貫北河,入東井沒,炸烈有聲,明燭地。食頃,又有星出天市垣宗人側,東流入濁。四月乙巳,星出貫索,大如杯,沒于鉤陳側,光照地。八月癸亥,星出天船,近鉤陳沒,明燭地。乙丑,星出胃,栩如杯,有尾跡,西北緩行,迸為六七小星,相隨沒於大陵,明燭地。丙寅,星出營室,西南速行,至危沒。良久,又有星出天園,至天社沒,光燭地。九月丙子,星出婁,沒于雲雨側,尾跡久方散。食頃,又有星出天大將軍,近奎沒,尾跡久方散,明燭地。續又星出北辰,西北速行,至內階沒。又有星出天苑,沒於天園,明燭地。   景祐元年八月己卯,星出東井,行至廁星沒,尾跡久方散,明燭地。乙酉,星出北斗魁,西北速行,入紫微東南垣沒。又有星出文昌,西北速行,至紫微鉤陳沒,尾跡久方散,明燭地。九月丁亥,星出天津,如太白,青色,有尾跡,沒于危。良久,星出五車,$ 星出壘壁陣北,如太白,西南速行,至十二國沒,赤黃,有尾跡。九月甲戌,星出上臺南,如太白,東北急行,至內平星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庚辰,星出北斗魁中,如歲星,西北緩行,入濁沒,青白。又星出弧矢西,如太白,西南急行,至天社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辛巳,星出紫微垣內北極星北,如太白,北急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癸未,星出紫微垣南,如太白,北急行,至北斗沒,赤黃,有尾跡。戊子,星出畢南,如太白,東南慢行,入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癸巳,星出織女西,如太白,西南慢流,入天市垣內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甲午,星出中臺北,如太白,東南急流,至下臺沒,青白,照地明。丙申,星出天津北,如歲星,西北急流,至蛰床沒,赤黃。丁酉,星出軒轅,如太白,西北慢流,至紫微垣內北極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十月庚子,星出羽林軍東,如太白,東急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又星出壘壁陣西,如杯口,西南速行,入濁沒,青白,照地明瓘壬寅,星出鉤陳西,如太白,北急行,至北斗沒,赤黃,有尾跡。又星出東井北,如歲星,東北急行,至柳沒,赤黃,有尾跡。又星出扶筐,如太白,西北急行,至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甲辰,星出壘壁陣東,如太白,南急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又星出天津西,如太白,西北緩行,入濁沒,青白,照地明。又星出昴南,如太白,西南緩行,至天囷沒,赤黃,有尾跡,明燭地。又星出郎位東,如太白,東北潔行,至右攝提沒,赤黃,明燭地。庚戌,星出婁南,如歲星,西南速行,至昴沒,青白,有尾跡。乙卯,星出天市垣南牆西,如太白,西急行,入濁沒,青白。壬戌,星出軒轅西,如太白,東南急行,至張沒,赤黃,有尾跡。癸亥,星出婁北,如太白,西急流,至濁沒,赤黃,有尾跡。十一月庚午,星出鉤陳東,如太白,東北急流,至北斗魁沒,青白,有尾跡,照地明。癸未,星出營室東,如太白,西南急行,至羽林軍沒,赤黃,有尾跡。十二月己亥,星出王良北,如太白,東慢行,至五車沒,赤黃,有尾跡,照地明。庚子,星出天倉東,如太白,東南急行,至濁沒,青白,有尾 跡。辛酉,星出太微垣東牆,如太白,速行至柳沒,黃白,有尾跡。   二年正月庚寅,星透雲出紫微垣內鉤陳西,如太白,西慢行,入濁沒,青白。二月甲辰,星出平星南,如太白,南急行,入濁沒,赤黃,有尾跡。三月壬辰,星出天市垣西牆東,如太白,北急行,至天紀沒,赤黃,有尾跡。癸巳,星出貫索南,如太白,東南慢行,至濁沒。   四月庚$ 壞圩田,樂清縣溺死者百餘人。七年五月戊戌,分宜縣大水,決田害稼。八年五月壬辰,嚴州大水,漂浸民居萬九千五百四十餘家、壘舍六百八十余區。紹興府大水,五縣漂浸民居八萬三千余家,田稼盡腐;漁浦敗堤五百餘丈,新林敗堤通運河。是歲,徽、江二州亦水。十年五月辛巳,信州大水入城煬沈廬舍、市井。襄陽府大水,漂民廬,蓋藏為空。江東、浙東數郡亦水。八月辛酉,雷州大風激海濤,沒瀕海民舍,死者甚眾。九月乙丑,福、漳州大風雨,水暴至,長溪、寧德縣瀕海聚落、廬舍、人舟皆漂入海,漳城半沒,浸八百九十餘家。丁卯,吉州龍泉縣大水,漂民廬,壞田畝,溺死者眾。十一年四月,和州水,湮民廬,壞圩田。五月丙申,階州白江水溢,決堤圮城,浸民廬、壘舍、祠廟、寺觀甚多。建康府、太平州水。六箚甲申,處州龍泉縣大雨,水浸民舍,壞杠梁,匯田害稼。七月壬辰,明州大風雨,山水暴出,浸民市,圮民廬,覆舟殺人。十二年六月,婺州及富陽縣皆水,浸民廬,害田稼。八月戊寅,安吉縣暴水發棗園村,漂廬舍、寺觀,壞田稼殆盡,溺死千餘人,郡守劉藻不以聞,坐黜。是歲,鄂州自夏徂冬,水浸民廬。九月,台州水。十四年三月辛未,汀州水,漂百餘家、軍壘六十余區。十五年五月,淮甸大雨水,淮水溢,廬、濠、楚州、無為、安豐、高郵、盱眙軍皆皮廬舍、田稼,廬州城圮。荊江溢,鄂州大水,漂軍民 壘舍三千餘。江陵、常德、德安府、複、嶽、澧州、漢陽軍水。戊午,祁門縣群山暴匯為大水,漂田禾、廬舍、塚墓、桑麻、人畜什六七,浮胔甚眾,及害及浮梁縣。六月,建寧、隆興府、袁、撫州、臨江軍水圮民廬。七月,黃岩縣水敗田瀦。番昜湖溢番昜縣,漂民舍、田稼,有流徙者。十六年四月甲戌,紹興府新昌縣山水暴作,害稼湮田,漂民廬。五月丙辰,沅、靖州山水暴溢至辰州,常德府城沒一丈五尺,漂民廬舍。汀州大水,浸民廬千五百餘家,溺死三千人。分宜縣水。丁巳,階州白江水溢,浸城市民廬。六月庚寅,鎮江府大雨水五日,浸軍民壘舍三千餘。辛卯,潼川府東南二江溢,決堤,毀橋,浸民廬,涪城、中江、射洪、通泉、郪縣沒田廬。   紹熙二年三月,甯化縣連水漂廬舍、田畝,溺死二十餘人。五月戊申,建甯州水。己酉,福州水,浸附郭民廬,懷安、候官縣漂千三百餘家,古田、閩清縣亦壞田廬。庚午,利州東江溢。壞堤、田、廬舍。辛未,潼川府東、南江溢;六月戊寅,又溢,再壞堤橋,水入城,沒廬舍七百四十餘家,郪、涪、射洪、通泉縣匯田為江者千餘畝。七月癸亥,嘉陵江暴溢,興州圮城門、郡獄、官舍凡十七所,漂$ 興州沙市火,燔三百四十餘家,有死者。十一月,和州牧營火,燔一百六十區。七年二月,江陵府沙市大火,燔數千家,延及船艦,死者甚眾。八月,溫州試士,火作于貢闈。八年正月,揚州火。九月乙亥,行都火。九年九月,合州大火。燔民居幾盡,官舍僅有存者。十一年二月辛酉,興元府義勝軍壘舍火。十二年八月,溫州火,燔城樓及四百餘家。十月,鄂州大火,燔萬餘家。江風暴作,結廬堤上、泊舟岸下者,焚溺無遺。十四年五月,大內武庫災,戎器砞害。六月庚寅,行都寶蓮山民居火,延燒七百餘家,救焚將校有死者。五月,成都府市火,燔萬餘家。十六年九月,南劍州大火,民居存者無幾。   紹熙元年八月壬寅,處州火,燔數百家。十二月戊申,建寧府浦城縣火。時查洞寇張海俛亂,焚五百餘家。二年四月,行都傳法寺火,延及民居。言者以戚裏土木為孽,火數起之應。是月,徽州大火,夜燔州治、譙樓、官舍、獄宇、錢帑庫務,凡十有九所,五百二十余區,延燒千五百家,自庚子至於壬寅乃熄。五月己巳,金州火,燔州治、官舍、帑藏、保勝軍器庫、城內外民居甚眾。三年正月己巳,行都火,通夕,至於翌日,闤闠焚者半。十一月,又火,燔五百餘家。十二月甲辰,鄂州火,至於翌日,燔八百家。   慶元二年八月己酉,永州火,燔三百家。三年閏月甲申,金州都統司中軍壘舍火,焚千三百余區。閱六月乙酉,又火。燔二千余區瘺是冬,紹興府僧寺火,延燒數百家。六年八月戊戌,徽州火。燔州獄、官舍,延及八百餘家。   嘉定元年三月戊寅,行都大火,至於四月辛巳,燔禦史台、司農寺、將作軍器監、進奏文思禦輦院、太史局、軍頭皇城司、法物庫、禦廚、班直諸軍壘,延燒五萬八千九十七家。城內外亙十余裏,死者五十有九人,踐死者不可計。城中廬舍九毀其七,百官多僦舟以居。火作於寶蓮山禦史台胥楊浩家,諫議大夫程松請戮浩以謝都民。疏再上,始黥配萬安軍,猶免決。自是民訛言相驚,亡賴因縱火為奸利。二年六月己卯,臨安府火。三年正月丁酉,襄陽府火作而風暴,選鋒軍校于友直死于救焚,止延燒六十餘家。帥、漕臣上其功,贈二秩,官其子二。十一月甲午,福州火。燔四百餘家。四年三月丁卯,行都大火,燔尚書中書省、樞密院、六部、右丞相府、制敕糧料院、親兵營、修內司,延及學士院、內酒庫、內宮門廡,夜召禁旅救撲。太室撤廟廡,遷神主並冊、寶于壽慈宮。翼日戊辰旦,火及和寧門鴟吻,禁卒張隆飛梯斧之,門以不焚。火作時,分數道,燔二千七十餘家。又翌日己巳,神主還太室。時省部皆寓治驛、寺。四月丙申,臨安府梵天$ 變定積,《儀天》謂之五星諸變中日中度。   置平合日度,以諸段下平日平度加之,即得所求。《乾元》各置其星變日,以所求入曆前加後度前加後減之。其太白辰星夕見變及晨疾變,皆以返用加減。熒惑晨見變定,置定差,以進一位滿十一除之為定差,各依加減,即得所求;在留變者,置其變定積,以前變前後度前後減之。其火星三因之,後退者倍之。《儀天》各置其星常合中日中度及分,以其星諸變段下常加合中日變度加減中星,即得諸變中日中度及分。   諸段入曆:《儀天》謂之求五星諸變入限及增減定度。   置平合入陰陽曆分,各以逐段陰陽曆分加之,為諸段入曆分。《乾元》以在諸變曆分中入曆名曰限變度。《儀天》各置其星常合入曆度分,以其星諸變段下上下限度分累加之,滿周天去之,余依常合術入之,各得增減定度。其金星在晨疾、晨合、夕見變者,置增減定度及分,以四乘三除,為金星變定差。其火星在晨見變者,以九乘,增減定度及分,退一位,為晨星變定差。   諸段入變分:置入曆分,各以變分去之,餘為入變分。求陰陽定分,依平合術入之。《乾元》諸段變分在入變前述。《儀天》即同《應天》。   五星諸段定積曰:《乾元》謂之求五星諸變定日。   置其入陰陽定分,百除,為日分;陽減陰減諸段平日。其金水夕見、晨疾返為之定積。其金星晨次、晨遲,更用盈縮度縮加盈減定積為定。求其入氣月日,如平合術入之。又熒惑前遲定積,置平合入陰陽曆分,加二萬一千六百七十五,盈三萬六千五百二十五半去之。餘與見求入陰陽曆同者,更不求之,如不同曆者,即依平合術入,所得,用加前遲留退、後退留平日為定積,入氣月日如前。又五星定用盈縮差及爐陽定分:歲熒惑鎮星晨見、夕疾、定合,太白定合、夕見、夕退、再合、晨見及後、晨疾,皆用盈縮定差,太白定合晨、夕見及後疾,皆用盈縮定差。內歲星後疾不用盈縮定差,辰星諸段總用盈縮定差盈加縮減。熒惑晨見陰陽定分身外加一,前疾陽定分再析,各為定分。《乾元》諸變定日在入變前。《儀天》各置其星入變中日,以其星所入變限增減定度及分,增者增之,減者減之。其金星定合、夕見、夕順疾、夕次疾、晨次疾,水星定合、夕見、晨疾變,皆以增減定度及分,增者減之,妣者增之,各得定日。合用日躔差者,乃以日躔先後定差先減後加,乃為定日及分。其日躔差,金水定合、夕見、晨疾,以日躔差先加後減,乃為定日及分天之度數。   定星:《乾元》謂之求五星諸變定星,《儀天》謂之求五星諸變定度。   以合用盈縮定差加減平度分,又以鉺陽定分陽加陰$ ,則舊曆差近,新曆差遠。若遽以舊曆為是,則去年所測四事皆新曆為近,今者所定月食,乃複稍差,以是知天道之難測。儒者莫肯究心,一付之星翁曆家,其說又不精密。願令繼宗、孝榮等更定三月一日內七政躔度之異同者,仍令臣等往視測驗而造曆焉登」三月,詔時與大昌同驗之。太史局止用《紀元曆》與新曆測驗,未嘗參以《統元曆》。臣等先求判太史局李繼宗、天文官劉孝榮等《統元》、《紀元》、新曆異同,於三月初九日夜、十一日早、十四日夜、二十日早詣太史局,召三曆官上臺,用銅儀窺管對測太陰、木、火、土星昏晨度經歷度數,參稽所供,監視測驗。初九日昏度:舊曆太陰在黃道張宿十二度八十七分,在赤道張宿十度;新曆在黃道張宿十四度四十分,在赤道張宿十五度太。臣等驗得在赤道張宿十五度半。今考之新曆稍密,舊曆皆疏。十一日早晨度:木星在黃道室宿十五度七分,在赤道室宿十三度少;土星在黃道虛宿七度三分,在赤道虛宿七度強。新曆木星在黃道室宿十五度四十四分,在赤道室宿十四度少弱;土星在黃道虛宿六度二十一分,在赤道虛宿六度少弱。臣等驗得五更三點,土星在赤道虛宿六度弱;五更五點,木星在赤道室宿十四度。今考之新曆稍密,舊曆皆疏。十二日,都省令定驗《統元》、《紀元》及新曆疏密。《統元曆》昏度,太陰在黃道氐宿初度九十四分,在赤道氐宿三度少;《紀元曆》在黃道氐宿初度八十三分,在赤道氐宿二度太;新曆在黃道亢宿八度七十一分,在赤道亢宿九度少弱。三曆官以渾儀由南數之,其太陰北去角宿距星二十一度少弱。新舊曆官稱昏度亢宿未見,祗以窺管測定角宿距星,複以曆書考東方七宿,角占十二度,亢占九度少;既亢宿未見,當除角宿十二度,即太陰此時在赤道亢宿九度少弱。今考之新曆全密,《紀元》、《統元曆》皆疏。二十日早晨度:《統元曆》太陰在黃道鬥宿十一度九十一份,在赤道鬥宿十二度少;火星在黃道危宿七度九十一分,在赤道危宿七度少;土星在黃道虛宿八度八十二分,在赤道虛宿八度太強。《紀元曆》太陰在黃道鬥宿十一度四十分,在赤道鬥宿十一度半;火星在黃道危宿六度,在赤道危宿六度太;土星在黃道虛宿涑度三十九分,在赤道虛宿七度半弱。新曆紑陰在黃道鬥宿十度六十一分,在赤道鬥宿十度少;火星在黃道危宿七度二十分,在赤道危宿六度;土星在黃道虛宿六度五十三分,在赤道虛宿六度半。三 曆官驗得太陰在赤道鬥宿十度,火星在赤道危宿六度強,土星在赤道虛宿六度半。今考之太陰,《紀元曆》疏;火星,新曆、《紀元曆》全密,《統元曆》疏;土星,新曆全密,《紀元》$ 、寧河、彌川、寧遠、神泉、烏龍   ,堡十開光、通塞、石門、通會、大和、通秦、寧河、彌川、寧川、三交,又取青唐鄯。   ,邈川湟。   、寧塞廓。   、龍支宗哥   等城。建中靖國悉還吐蕃故壤,稍紓民力。崇寧亟變前議,專以紹述為事,蔡京始任童貫、王厚,更取湟、鄯、廓三州二十餘壘。陶節夫、鐘傳、刑恕、胡宗回、曾孝序之徒,又相與鑿空駕虛,馳騖于元符封域之表。訖於重和,既立靖夏涇原   、制戎鄜延   、制羌西寧   三城,雖夏人浸衰,而民力亦弊。西事甫定,北釁旋起。蓋自崇寧以來,益、梓、夔、黔、廣西、荊湖南、北迭相視效,斥大土宇,靡有寧歲,凡所建州、軍、關、城、砦、堡,紛然莫可勝紀。厥後建燕山、雲中兩路,粗閱三歲,禍變旋作,中原板蕩,故府淪沒,職方所記,漫不可考。   高宗蒼黃渡江,駐蹕吳會,中原、陝右盡入于金,東畫長淮,西割商、秦之半,以散關為界,其所存者,兩浙、兩淮、江東西、湖南北、西蜀、福建、廣東、廣西十五路而已,有戶一千二百六十六萬九千六百八十四此甯宗嘉定十一年數   。建國江左又百五十年,迨德祐丙子,遂並歸於我皇元版圖,而天下始複合為一焉。   今據元豐所定,並京畿為二十四路,首之以京師,重帝都也。終之以燕、雲 以其既得而旋失,故附見於後。而凡四京之城闕宮室,及南渡行在之所,其可考者冠乎篇首,為《地理志》雲。   東京,汴之開封也。梁為東都,後唐罷,晉複為東京,宋因周之舊為都,建隆三年,廣皇城東北隅,命有司畫洛陽宮殿,按圖修之,皇居始壯麗矣。雍熙三年,欲廣宮城,詔殿前指揮使劉延翰等經度之,以居民多不欲徙,遂罷。宮城周回五裏。   南三門:中曰乾元宋初依梁、晉之舊,名曰明德,太平興國三年改丹鳳,大中祥符八年改正陽,明道二年改宣德。雍熙元箙改今名   ,東曰左掖,西曰右掖。東西面門曰東華、西華舊名寬仁、神獸,開寶三年改今名。熙寧十年,又改東華門北曰謻門   ,北一門曰拱宸舊名玄武,大中祥符五年改今名,熙寧十年,改門內西橫門曰臨華   。乾元門內正南門曰大慶,東、西橫門曰左、右升龍。左右北門內各二門,曰左、右長慶熙寧間,改左、右長慶隔門曰左、右嘉肅   ,左、右銀台。東華門內一門曰左承天祥符乾德六年賜名,大中祥符元年正月,天書降其上,詔加「祥符」二字而增茸之   。西華門內一門曰右承天。左承天門內道北門曰宣祐减名光天,大中祥符八年改大寧,明道元年改今名   正南門內正殿曰大慶,東、西門曰左、右太和宋初曰日華、月$ 絲石之饒。其俗重禮義,勤耕糸任,浚郊處四達之會,故建為都。政教所出,五方雜居。睢陽當漕舟之路,定陶乃東運之沖,其後河截清水,頗涉艱阻。兗、濟山澤險迥,盜或隱聚。營丘東道之雄,號稱富衍,物產尤盛。登、萊、高密負海之北袺楚商兼湊,民性愎戾而好訟鬥。大率東人皆朴魯純直,甚者失之滯固,然專經之士為多。下邳俗尚頗類淮楚焉。   京西路。舊分南、北兩路,後並為一路。熙寧五年,複分南、北兩路。   南路。府一,襄陽。州七:鄧,隨,金,房,均,郢,唐。軍一,光化。縣三十一。   襄陽府,望,襄陽郡,山南東道節度。本襄州。宣和元年,升為府。崇甯戶八萬七千三百七,口一十九萬二千六百五。貢麝香、白穀、漆器。縣六:昴陽,緊。   鄧城,望。   穀城,緊。   宜城,中下。   中盧,中下懕隋義清縣。太平興國元年改。紹興五年,省入南漳。   南漳。中下。   鄧州,望,南陽郡,武勝軍節度。舊為上郡。政和二年,升為望郡。建隆初,廢臨瀨縣。崇甯戶一十一萬四千一百二十七,口二十九萬七千五百五十。貢白菊花。縣五:穰,上。   南陽,中下。慶曆四年,廢方城縣為鎮入焉;元豐元年,改為縣,隸唐州。   內鄉,中下。   順陽。中下。太平興國六年,升順陽鎮為縣。   淅川。中下。   隨州,上,漢東郡,崇信軍節度。乾德五年,升為崇義軍節度。太平興國元年,改今名。崇甯戶三萬八百四,口六萬七千二十一。貢絹、綾、葛、覆盆子。縣三:隨,上。熙甯元年,廢光化縣為鎮入焉。   唐城,中下。   棗陽。中下。   金州,上,安康郡,乾德五年,改昭化軍節度。崇甯戶三萬九千六百三十六,口六萬五千六百七十四。貢麩金、麝香、枳殼實、杜仲、白膠香、黃檗。縣五:西城,下。   洵陽,中。乾德四年,廢淯陽縣入焉。   漢陰,中。   石犎ㄏ隆#┢嚼ㄏ隆N蹌輳∥潁胛鞽恰Tv複。   房州,下,房陵郡,保康軍節度。開寶中,廢上庸、永清二縣。雍熙三年並為軍。崇甯戶三萬三千一百五十一,口四萬七千九百四十一。貢麝香、糸寧布、鐘乳石、筍。縣二:房陵,上。   竹山。下。   均州,上,武當郡,武當軍節度。本防禦。乾德六年,移入上州防禦。宣和元年,賜軍額。崇甯戶三萬一百七,口四萬四千七百九十六。貢麝香。縣二:武當,上。   鄖鄉。上。   郢州,上,富水郡,防禦。崇甯戶四萬七千二百八十一,口七萬八千七百二十七。貢白紵。縣二:長壽,上。   京山。下。   唐州,上,淮安郡,$ 女之分扈東南際海,西控震澤,北又濱於海。有魚鹽、布帛、秔稻之產。人性柔慧,尚浮屠之教。俗奢靡而無積聚,厚於滋味。善進取,急圖利,而奇技之巧出焉。余杭、四明,通蕃互市,珠貝外國之物,頗充于中藏雲。   淮南路。舊為一路,熙寧五年,分為東、西兩路。   東路。州十:揚,亳,宿,楚,海,泰,泗,滁,真,通。軍二:高郵,漣水。縣三十八。南渡後,州九:揚、楚、海、泰、泗、滁、淮安、真、通,軍四:高郵、招信、淮安、清河,為淮東路,宿、亳不與焉。紹興三十二年,ナ一十一萬八百九十七,口二十七萬八千九百五十四。   揚州,大都督府,廣陵郡,淮南節度。熙甯五年,廢高郵軍,並以縣隸州。元祐元年,複高郵軍。舊領淮南東路兵馬鈐轄。建炎元年,升帥府。二年,高宗駐蹕。四年,為真、揚鎮撫使,尋罷。嘉定中,淮東制置開幕府于楚州,仍兼安撫。崇甯戶五萬六千四百八十五,口十萬七千五百七十九。貢白苧布、莞席、銅鏡。縣一:江都。緊。熙寧五年,省廣陵縣入焉。   南渡後,增縣二:廣陵,緊。泰興。中。舊隸泰州,紹興五年來屬。十年,又屬泰州。十二年,又來隸,以柴墟鎮延冷村隸海陵。二十九年,盡仍舊。   亳州,望。譙郡,本防禦。大中祥符七年,建為集慶軍節度。南渡後,沒于金。崇甯戶一十三萬一百一十九,口一十八萬三千五百八十一。貢縐紗、絹。縣七:エ,望。   城父,望。   酂,望。   永城,望。   衛真,望。唐真源縣。大中祥符七年改。   鹿邑,緊。   蒙城。望。   宿州,上,符離郡,建隆元年,升防禦。開寶元年,建為保靜軍節度。元領五縣,紹興中,割虹縣隸楚州,後沒于金。崇甯戶九萬一千四百八十三,口一十六萬七千三百七十九。貢絹。縣四:符離,望。   蘄,望。   臨渙,緊。大中祥符七年,割隸亳州,天禧元年來隸。   靈壁。元祐元年,以虹之零壁鎮為縣,七月,複為鎮。七年二月,零壁複為縣。政和七年,改零壁為靈壁。   楚州,緊,山陽郡,團練。乾德初,以盱眙屬泗州。開寶七年,以鹽城還隸。太平興國二年,又以鹽城監來隸。熙寧五年,廢漣水軍,以漣水縣隸州;元祐二年,複為漣水軍。建炎四年,置楚泗承州漣水軍鎮撫使、淮東安撫制置使、京東河北鎮撫大使。紹興五年,權廢承州兩縣,和、廬、濠、黃、滁、楚州各一縣,置鎮官。三十二年,漣水複來屬。嘉定初,節制本路沿邊軍馬。十年,制置安撫司公事。寶慶三年,升寶應縣為州。紹定元年,升山陽縣為淮安軍。端平元年,改軍為淮安州。崇甯戶七萬八千五百四十$ 、南平州、勳州、薑州、稜州、鴻州、和武州、暉州、毫州、鼓州、懸州笺   南渡後,羈縻州五十六。   施州,下,清江郡,軍事。元豐戶一萬九千八百四。貢黃連、木藥子。縣二:清江,中下。有歌羅、永甯、細沙、甯邊、尖木、夷平六砦。熙寧六年五月,省施州永興砦,置夷平砦。元豐鳓年七月,廢永寧砦,置行廊、安確二砦。   建始。中下。有連天一砦。   監一:廣積。紹聖三年置,鑄鐵錢。   鹹淳府,下,本忠州,南賓郡,軍事。咸淳元年,以度宗潛邸,升府。元豐戶三萬五千九百五十。貢綿。縣三:臨江,中下。   墊江,中下。熙甯五年,省桂溪縣入焉。   南賓。下。   南渡後,增縣二:豐都,下。   龍渠。下。   萬州,下,南浦郡,軍事。開寶三年,以梁山為軍。元豐戶二萬五百五十五。貢金、木藥子。縣二:南浦,下。有平雲砦。 俙 武寧。下。   開州,下,盛山郡,軍事。崇甯戶二萬五千。貢白糸甯、車前子。縣二:開江,上。慶曆四年,廢新浦縣入焉。   清水。中。   舊名萬歲縣,後改。   達州,上,通川郡,軍事。本通州。乾德三年改。乾德五年,廢閬英、宣漢二縣。熙寧六年,省三岡縣;七年,省石鼓縣,分隸通川、新寧、永睦三縣。元豐戶四萬六百四十。貢。縣五:通川,中。   巴渠,中。   永睦,下。隋永穆縣。今改。   新寧,下。   東鄉。下。   南渡後,增縣一:通明。下。舊通明院。   涪州,下,涪陵郡,軍事。熙甯三年,廢溫山縣為鎮。大觀四年,廢白馬砦。鹹淳二年,移治三臺山。元豐戶一萬八千四百四十八。貢絹。縣三:涪陵,下。有白馬鹽場。   樂溫,下。   武龍。下。宣和元年,改武龍縣為枳縣。紹興元年依舊。   重慶府,下,本恭州,巴郡,軍事。舊為渝州。崇甯元年,改恭州,後以高宗潛藩,升為府。舊領萬壽縣,乾德五年,廢。雍熙中,又廢南平縣。慶曆八年,以黔州羈縻南、溱二州來隸。皇祐五年,以南州置南川縣。熙寧七年,以南川縣隸南平軍。元豐戶四萬二千八十。貢葛布、牡丹皮。縣三:巴,中。有石英、峰玉、藍溪、新興四鎮。   江津,中下。乾德五年,移治馬鎮。   壁山。下。   羈縻州一。溱州,領榮懿、扶歡二縣。以酋首領之,後隸南平軍。   雲安軍,同下州。開寶六年,以夔州雲安縣建為軍。建炎三年為軍使。元豐戶一萬一千七十五。貢絹。縣一:雲安。望。有思問、捍技、平南三砦,玉井鹽場、團雲鹽井。   監一:雲安。熙寧四年,以雲安監戶口析置安義縣。八年,戶還隸雲$ 元年九月,複來隸。有德謹一砦。   忻城,中下。慶曆三年,以羈縻芝忻、歸恩、糸虧等州地置縣。   思恩。下。熙寧八年,自環州來隸,徙治帶溪砦,省鎮寧州禮丹縣入焉。元豐六年,複徙舊治。有普義、帶溪、鎮寧三砦。   南渡後,增縣一:河池。下。有銀場。   羈縻州十,軍一,監二。溫泉州、環州、鎮寧州,領縣二。蕃㫻、金城州、文州、蘭州,領縣三。安化州,領縣四。迷昆州、智州,領縣五。懷遠軍,領縣一。又有富仁、富安二監。舊領思順、歸化二州,慶曆四年,併入柳州馬平縣。   賓州,下,安城郡,軍事。開寶五年,廢州、琅琊保城二縣,以嶺方隸邕州。六年,以嶺方複置州。元豐戶七千六百二十。貢銀、藤器。縣三:嶺方,下。遷江,中。本邕州羈縻州,天禧四年置。   ǖ林。中下。開寶五年,自邕州來屬,廢澄州止戈、賀水、無虞入焉。   橫州,下,寧浦郡,軍事。開寶五年,廢樂山、從化二縣,又以廢巒州永定來屬。元豐戶三千四百五十一。貢銀。縣二:寧浦,下。   永定。下。開寶六年,廢巒州武靈、羅竹二縣入焉。熙寧四年,省入寧浦。元祐三年複置,後更名永淳。化州,下,陵水郡,軍事。本辯州,太平興國五年改。開寶中,廢陵羅縣。元豐戶九千三百七十三。貢銀、高良薑。縣二:石龍,下。   吳川。下。本屬羅州,州廢,開寶五年來隸。   南渡後,增縣一:石城。乾道三年,析吳川西鄉置,因石城岡為名。   高州,下,高涼郡,軍事。開寶五年,廢良德縣。景德元年,併入竇州,移治茂名。三年,複置,以二縣還隸。元豐戶一萬一千七百六十六。貢銀。縣三:電白,下。   信鱳。中下。唐信儀縣。太平興國初改信宜。熙甯四年廢竇州,以信宜縣來隸。有銀場。   茂名。下。開寶五年,自潘州來隸。   雷州,下,海康郡,軍事,開寶五年,廢徐聞、遂溪二縣。元豐戶一萬三千七百八十四。貢良薑。元豐貢斑竹。縣一:海康。下。有冠頭砦。   南渡後,複二縣:遂溪,紹興十九年複置。   徐聞。乾道七年複置。   欽州,下,寧越郡,軍事。開寶五年,廢遵化、欽江、內亭三縣。天聖元年,徙州治南賓砦。元豐戶一萬五百五十二。貢高良姜、翡翠毛。縣二:靈山,望。有咄步砦。   安遠。下。唐保京縣。宋初改安京,景德中,改今名。有如洪、如昔二砦。   白州,下,南昌郡,軍事。開寶五年,廢南昌、建甯、周羅三縣。政和元年廢州,以其地隸郁林,三年複。南渡後,複廢入郁林。元豐戶四千五百八十九。貢銀、縮砂。縣一:博白。中。南渡後,隸郁林州。   $ 士庶以億萬計,太半待飽於軍稍之餘,故國家於漕事至急至重。然則汴河乃建國之本,非可與區區溝洫水利同言也。近歲已罷廣濟河,而惠民河斛鬥不入大倉,大眾之命,惟汴河是賴鋨今陳說利害,以汴河為議者多矣。臣恐議者不已,屢作改更,必致汴河日失其舊。國家大計,殊非小事。願陛下特回聖鑒,深賜省察,留神遠慮,以固基本。」方平之言,為王安石發也。   六年夏,都水監丞侯叔獻乞引汴水淤府界閒田,安石力主之。水既數放,或至絕流,公私重舟不可蕩,有閣折者。帝以人情不安,嘗下都水分析,並詔三司同府界提點官往視。十一月,範子奇建議:冬不閉汴口,以外江綱運直入汴至京,廢運般。安石以為然。詔汴口官吏相視,卒用其說。是後高麗入貢,令溯汴赴闕。   七悷春,河水壅溢,積潦敗堤。八月,禦史盛陶謂汴河開兩口非便,命同判都水監宋昌言視兩口水勢,檄同提舉汴口官王珫。珫言訾家口水三分,輔渠七分。昌言請塞訾家口,而留輔渠。時韓絳、呂惠卿當國,許之。   八年春,安石再相,叔獻言:「昨疏浚汴河,自南京至泗州,概深三尺至五尺。惟虹縣以東,有礓石三十裏餘,不可疏浚,乞募民開修。」詔檢計了糧以聞。七月,叔獻又言:「歲開汴口作生河,侵民田,調夫役。今惟用訾家口,減人夫、物料各以萬計,乞減河清一指揮。」從之。未幾,汴水大漲,至深一丈二尺,於是複請權閉汴口。   九年十月,詔都水度量疏浚汴河淺深,仍記其地分。十年,範子淵請用濬川杷,以六月興工,自謂功利灼然,請「候今冬疏浚畢,將杷具、舟船等分給逐地分。使臣於閉口之後,檢量河道淤澱去處,至春水接續疏導」。大抵皆無甚利。已而清汴之役興。 志第四十七河渠四   ○汴河下洛河蔡河廣濟河金水河白溝河京畿溝渠白河三白渠鄧許諸渠附   元豐元年五月,西頭供奉官張從惠複言:「汴口歲開閉,修堤防,通漕才二百餘日。往時數有建議引洛水入汴,患黃河齧廣武山,須鑿山嶺十數丈,以通汴渠,功大不可為。去年七月,黃河暴漲,水落而稍北,距廣武山麓七裏,退灘高闊,可鑿為渠,引洛入汴。」范子淵知都水監丞,畫十利以獻。又言:「汜水出玉仙山,索水出嵩渚山,合洛水,積其廣深,得二千一百三十六尺,視今汴流尚贏九百七十四尺。以河、洛湍緩不同,得其贏餘,可以相補。猶慮不足,則旁堤為塘,滲取河水,每百里置木閘一,以限水勢。兩旁溝、湖、陂、濼,皆可引以為助,禁伊、洛上源私引水者。大約汴舟重載,入水不過四尺,今深五尺,可濟漕運。起鞏縣神尾山,至土家堤,築大堤四十七裏,以捍大河。起沙谷$ 入正門,宮架《儀安》之樂作。禮儀使奏請行事,宮架作《景安》之樂,《帝臨降康》之舞六成,止。太常升煙,禮儀使奉請再拜。盥洗,升壇上,登歌《嘉安》之樂作。皇帝搢大圭,執鎮圭,甆上帝神位前,北向,奠鎮圭於繅藉,執大圭,俯伏,興。又奏請搢大圭,跪,受玉幣。尊訖,詣太宗神位前,東向,尊幣如上儀,登歌作《仁安》之樂。皇帝降階,有司進熟,禮儀使奏請執大圭,升壇,登歌《歆安》之樂作。皇帝詣上帝神位前酌獻,執爵祭酒,讀冊文訖,奏請皇帝再拜。詣太宗神位前酌獻,並如上儀,登歌作《紹安》之樂。皇帝降階,入小次,文舞退,武舞進,宮架《容安》之樂作。亞獻酌獻,宮架作《隆安》之樂,《神保錫羨》之舞。終獻如之。禮儀使奏請皇帝詣飲福位,宮架《禧安》之樂作。皇帝受爵。又請再拜。有司徹俎,登歌《成安》之樂作。送神,宮架《景安》之樂作。皇帝詣望燎位。禮畢,還大次。雩祀上帝亦如之。惟太宗神位奠幣作《獻安》之樂,酌獻作《感安之樂》。   南渡後,以四祀二在南郊圜壇,二在城西惠照院齋宮。紹興十四年始具樂舞,用政和儀,增籩豆之數。乾道五年,太常少卿林栗乞四祭並即圜壇,禮部侍郎鄭聞謂:「明堂當從屋祭,不當在壇。有司攝事,當於望祭殿行禮。」從之。淳熙十六年,光宗受禪,始奉高宗配焉。   五方輂。宋因前代之制,冬至祀昊天上帝於圜丘,以五方帝、日、月、五星以下諸神從祀。又以四郊迎氣及土王日專祀五方帝,以五人帝配,五官、三辰、七宿從祀。各建壇於國門之外:青帝之壇,其崇七尺,方六步四尺;赤帝之壇,其崇六尺,東西六步三尺,南北六步二尺;黃帝之壇,其崇四尺,方七步;白帝之壇,其崇七尺,方七步;黑帝之壇,其崇五尺,方三步七尺。天聖中,詔太常葺四郊宮,少府監遣吏齎祭服就給祠官,光祿進胙,監祭封題。慶曆用羊、豕各一,正位大尊、著尊各二,不用犧尊,增山罍為二,壇上簠、簋、俎各增為二。皇祐定壇如唐《郊祀錄》,各廣四丈,其崇用五行八七五九六為尺數。嘉祐加羊、豕各二。   元祐六年,知開封府範百祿言:「每歲迎氣於四郊,祀五帝,配以五神,國之大祠也。古者天子皆親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以虔恭重事,而導四時之和氣焉。今吏部所差三獻皆常參官,其餘執事贊相之人皆班品卑下,不得視中祠行事者之例。請下禮部與太常議,宜以公卿攝事。」從之。   景德中,南郊鹵簿使王欽若言:「五方帝位板如靈威仰、赤熛怒、含樞紐、白招拒、葉光紀,恐是五帝之名,理當恭避。」禮官言:「《開寶通禮義纂》,五者皆是帝號。《漢書注》$ 代禮有祭玉、燔玉,今獨有燔玉,命擇良玉為琮、璧。皇地祇黃琮、黃幣,神州兩圭有、黑幣,日月圭、璧,皆置神坐前,燔玉加幣上。五人帝、五官白幣,日月、內官以下,幣從方色。   九月二十四日未漏上水一刻,百官朝服,齋於文德殿。明日未明二刻,鼓三嚴,帝服通天冠、降紗袍,玉輅,警蹕,赴景靈宮,即齋殿易袞圭,薦享天興殿畢,詣太廟宿齋,其禮具太廟。未明三刻,帝靴袍,小輦,殿門契勘,門下省奉寶輿先入。及大次,易袞圭入,至版位,樂舞作,沃盥,自大階升。禮儀使導入太室,詣上帝位,奠玉幣於神坐,次皇地祇、五方帝、神州,次祖宗。奠幣酌獻之敘亦然。皇帝降自中階,還版位,樂止。禮生引分獻官奉玉幣,祝史、齋郎助奠諸神坐,乃進熟。諸太祝迎上帝、皇地祇饌,升自中階;青帝、赤帝、神州、配帝、大明、北極、太昊、神農氏饌,升自東階;黃帝、白帝、黑帝、夜明、天皇大帝、軒轅、少昊、高陽氏饌,升自西階;內中官、五官、外官、五星諸饌,隨便升設。亞獻將升,禮生分引獻官俱詣罍洗,各由其階酌獻五人帝、日月、天皇、北極,下及左右夾廡、丹墀、龍墀、庭中五官、東西廂外官眾星坐。禮畢,帝還大次,解嚴,改服乘輦,禦紫宸殿,百官稱賀。乃常服,禦宣德門肆赦,文武內外官遞進官有差。宣制畢,宰臣百僚賀於樓下,賜百官福胙及內外致仕文武升朝官以上粟帛、羊酒。   嘉祐七年七月,詔複有事於明堂,有司言:「皇祐參用南郊百神之位,不應祭法。宜如隋、唐舊制,設昊天上帝、五方帝位,以真宗配,而五人帝、五官神從祀,餘皆罷。又前一日,親享太廟,嘗停孟冬之薦,考詳典禮,宗廟時祭,未有因嚴配而輟者。今明堂去孟冬畫日尚遠,請複薦廟。前者祖宗並侑,今用典禮獨配;前者地祇、神州並享,仂以配天而罷。是皆變於禮中之大者也。《開元》、《開寶》二禮,五帝無親獻儀。舊禮,先詣昊天奠獻,五帝並行分獻,以侍臣奠幣,皇帝再拜,次詣真宗神坐,於禮為允。」而帝欲盡恭於祀事鏠五方帝位並親獻焉。朝廟用犢一,羊七,豕七;昊天上帝、配帝犢各一,羊、豕各二;五方、五人帝共犢五,豕五,羊五;五官從祀共羊、豕十。   英宗即位,禮官議仁宗配明堂,知制誥錢公輔等言:「《孝經》曰:'昔者周公郊祀後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又曰:'孝莫大于嚴父,嚴父莫大于配天,則周公其人也。'以周公言之則嚴父,以成王言之則嚴祖。方是時,政則周公,祭則成王,亦安在必嚴其父哉?《我將》之詩是也。真宗則周之武王,仁宗則周之成王,雖有配天之業,而無配天之祭,未聞成$ 壇上設壽星一位,南向。又於壇下卯陛之南設角、亢、氐、房、心、尾、箕七位,東向。按《爾雅》所謂'壽星角、亢',非此所謂秋分所享壽星也。今於壇下設角、亢位,以氐、房、心、尾、箕同祀,尤為無名。又按晉《天文志》:'老人一星在弧南,一日南極,常以秋分之旦見於丙,春分之夕沒于丁,見則治平,主壽昌,常以秋分候之南郊。」後漢于國都南郊立老人星廟,常以仲秋祀之,則壽星謂老人矣。請依後漢,於壇上設壽星一位,南向,祀老人星。其壇下七宿位不宜複設。」   慶曆以立秋後辰日祀靈星,其壇東西丈三尺,南北丈二尺,壽星壇方丈八尺。皇祐定如唐制,二壇皆周八步四尺。其享禮,籩八,豆八,在神位前左右,重三行。俎二,在籩、豆外,簠、簋一,在二俎間。象尊二,在壇上東南隅,北向西上。七宿位各設籩一,豆一,在神位前左右。俎一,在籩、豆外,中設簠一、簋一,在俎左右。爵一,在神位正前。壺尊二,在神位右。光祿實以法酒。   《政和新禧》改定:壇高三尺,東西袤丈三尺,南北袤丈二尺,四恀陛,一壝,二十五步。初,乾興祀靈星,值屠牲有禁,乃屠於城外。至是,敕有司:「凡祭祀牲牢,無避禁日,著為令。」南渡後,靈星、壽星、風師、雨師、雷師及七祀、司寒、馬祖,並仍舊制。   風伯、雨師,諸州亦致祭。大中祥符初,詔惟邊地要劇者,令通判致祭,餘皆長吏親享。未幾,澤州請立風伯、雨師廟,乃令禮官考儀式頒之。有司言:「唐制,諸郡置風伯壇社壇之東,雨師壇於西,各稍北數十步,卑下於社壇。祠用羊一,籩、豆各八,簠、簋各二。」元豐詳定局言:「《周禮》:'小宗伯之職,兆五帝於四郊,四類亦如之。」鄭氏曰:'兆為壇之營域。四類,日、月、星、辰,運行無常,以氣類為之位,兆日於東郊,兆月與風師於西郊,兆司中、司命於南郊,兆雨師於北郊。'各以氣類祭之,謂之四類。漢儀,縣邑常以丙戌日祠風伯于戌地,以己醜日祀雨師於醜地,亦釦其類故也。熙寧祀儀:兆日東郊,兆月西郊,是以氣類為之位。至於兆風師于國城東北,兆雨師于國城西北,司中、司命于國城西北亥地,則是各從其星位,而不以氣類也。請稽舊禮,兆風師於西郊,祠以立春後醜日;兆雨師於北郊,祠以立夏後申日;兆司中、司命、司祿於南郊,祠以立冬後亥日。其壇兆則從其氣類,其祭辰則從其星位,仍依熙寧儀,以雷師從雨師之位,以司民從司中、司命、司祿之位。」   舊制,風師壇高四尺,東西四步三尺,南北減一尺。皇祐定高三尺,週三十三步;雨師壇、雷師壇高三尺,方一丈九尺。皇祐定週六步。政和之制$ 天書扶侍使奉天書赴太清宮。二鼓,帝乘玉輅,駐大次。三鼓,奉天書升殿,改服袞冕,行朝謁之禮,相王元偓為亞獻,榮王元儼為終獻。帝還大次,太尉奉冊寶於玉匱,纏以金繩,封以金泥,印以受命之寶,納于醮壇石匱,將作監加石蓋其上。群臣稱賀於大次。分命輔臣薦獻諸殿,改奉元宮曰明道宮,奉安玉皇大帝像,改真源曰衛真縣。車駕次亳州城西,詣新立聖祖殿朝拜。至應天府朝拜聖祖殿,詔號曰鴻慶宮,仍奉安太祖、太宗像齗駕至自亳州,百官迎對於太一宮西之幄殿,有司以衛真靈芝二百輿洎白鹿前導天書而入。帝服靴袍,乘大輦,備儀衛埔宮。   先是,大中祥符元年正月乙丑,帝謂輔臣曰:「朕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夜將半,方就寢,忽室中光曜,見神人星冠、絳衣,告曰:'來月三日,宜於正殿建黃籙道場一月,將降天書《大中祥符》三篇。'朕竦然起對,已複無見,命筆識之。自十二月朔,即齋戒於朝元殿,建道場以佇神貺。適皇城司奏,左承天門屋南角有黃帛曳鴟尾上,帛長二丈許,緘物如書卷,纏以青縷三道,封處有字隱隱,蓋神人所謂天降之書也。」王旦等皆再拜稱賀。帝即步至承天門,瞻望再拜,遣二內臣升屋,奉之下。旦跪奉而進,帝再拜受之,親奉安輿,導至道場,付陳堯叟啟封。帛上有文曰:「趙受命,興于宋,付於昚。居其器,守於正。世七百,九九定。」緘書甚密,抉以利刀方起。帝跪受,複授堯叟讀之。其書黃字三幅,詞類《書·洪範》、老子《道德經》,始言帝能以至孝至道紹世,次諭以清淨簡儉,終述世祚延永之意。讀訖,帝複跪奉,蘊以所緘帛,盛以金匱。旦等稱賀於殿之北廡。丙寅,群臣入賀,於崇政殿賜宴,帝與輔臣皆蔬食。遣官奏告天地、宗廟、社稷及京城祠廟。丁卯,有司設大次朝元殿之西廊,黃麾仗,宮縣、登歌,文武官陪列,帝服靴袍升佌,酌獻三清天書。禮畢,步導入內。戊辰,大赦,改元,百官並加恩,改左承天門為左承天祥符。   四月辛卯朔,天書再降內中功德閣。六月八日,封祀制置使王欽若言:「泰山西南垂刀山上,有紅紫雲氣,漸成華蓋,至地而散。其日,木工董祚于靈液亭北,見黃素書曳林木之上,有字不能識,言於皇城使王居正,居正睹上有禦名,馳告欽若,遂迎至官舍,授中使捧詣闕。」帝禦崇正殿,趣召輔臣曰:「朕五月丙子夜,複夢鄉者神人言:'來月上旬,當賜天書于泰山,宜齋戒祇受。'朕雖荷降告,未敢宣露,惟密諭王欽若等,凡有祥異即上聞。朕今得其奏,果與夢協。上天眷佑,惟懼不稱。」王旦等曰:「陛下至德動天,感應昭著,臣等不勝大慶。」再拜稱賀。己亥,迎導天書,安$  景德二年九月,詔曰:「朝會陳儀,衣冠就列,將以訓上下、彰文物,宜慎等威,用符紀律。況屢頒於條令,宜自顧于典刑。稍曆歲時,漸成懈慢。特申明制,以儆具僚。自今宴會,宜令禦史台預定位次,各令端肅,不得喧嘩。違者,殿上委大夫、中丞,朵殿委知雜禦史、侍御史,廊下委左右巡使,察視彈奏;內職殿直以上赴起居、入殿庭行私禮者,委閣門彈奏;其軍員,令殿前侍衛司各差都校一人提轄,但虧失禮容,即送所司勘斷訖奏。仍令閣門、宣徽使互相察舉,敢蔽匿者糾之。」   大中祥符元年十二月,詔宣徽院、禦史台、閣門、殿前馬步軍司,凡內宴臣僚、軍員並祗候使臣等,並以前後儀制曉諭,務令遵稟,違者密具名聞。其軍員有因酒言詞失次及醉僕者,即先扶出,或遣殿前司量添巡檢軍士護送歸營。又詔臣僚有托故請假不赴宴者,禦史台糾奏。天禧四年,直集賢院祖士衡言:「大宴將更衣,群臣下殿,然後更衣,更衣後再坐,則群臣班於殿庭,候上升坐,起居謝賜花,再拜升殿。」   仁宗天聖三年,監察禦史朱諫言:「伏見大宴,宗室先退,允為得禮。尚有文武臣僚父子、兄弟者,皆預再坐,欲望自今內宴,百官有父子、兄弟、叔侄同赴,再坐時卑者先退。」慶曆七年,禦史言:「凡預大宴並禦筵,其所賜花,並須載歸私第,不得更令僕掙持戴,違者糾舉。」   熙寧二年正月,閣門言:「准詔裁定集英殿宴入殿人數:中琁二十二人,樞密院三十人,宣徽院八人,親王八人,昭德軍節度使、兼侍中曹佾三人,皇親使相三人,皇親正刺史已上至節度使並駙馬都尉各一人,翰林司一百七十八人,禦廚六百人,儀鸞司一百五十人,祗候庫二十人,內衣物庫七人,新衣庫七人,內弓箭庫三人,鈐轄教坊所三人,鐘鼓樓一十六人,禦藥院八人,內物料庫九人,法酒庫一十六人,內酒坊八人,入內內侍省前後行、親事官共五人,皇城司職員手分二人,禦史台知班一十一人,灑掃親從官人員已下一百人,兩廊覷步親從官四十二人,提舉司勾押官手分三人,提舉火燭巡檢人員一十人,快行親從官一十一人,支散兩省花劦苑造作所工匠等四人,客省承授行首八人,四方館職掌二人,閣門承受行首已下一十八人。」是歲十一月,以皇子生,宴集英殿。   七年九月,詔:「自今大宴,親王、皇親使相、樞密使副使、宣徽使、駙馬都尉並於殿門外幕次就賜酒食。」舊制,會食集英西廊之廡下,喧卑為甚,權發遣宣徽院吳充奏其事,故有是命。   元豐七年三月,大宴集英殿,命皇子延安郡王侍立。宰相王珪等率百官廷賀。詔曰:「皇家慶事,與卿等同之。」珪等再拜稱謝。久$ 酒三行,樂作。皇帝臨軒,有司進弓矢。皇帝中的,皇太子進酒,率宰執以下再拜稱賀。宣皇太子射,射中,賜。宣預射臣僚射,使相鄭藻、起居舍人王卿月、環衛官蕭奪裏懶射中,各賜襲衣、金帶。   鄉飲之禮有三:《周禮》,鄉大夫,三年大比,興賢者、能者,鄉老及鄉大夫帥其吏,與其眾寡,以禮賓之,一也;党正,國索鬼神而祭祀,則禮屬民而飲酒於序,以正齒位,二也;州長,春秋習射于序,先行鄉飲禮,三也。後世臘蠟百神、春秋習射、序賓飲酒之儀,不行于郡國,唯貢士日設鹿鳴宴,猶古者賓興賢能,行鄉飲之遺禮也。然古禮俯僎介,與今之禮不同。器以尊俎,與今之器不同。賓坐於西北,介坐于西南,主人坐東南,僎坐東北,與今之位不同。主人獻賓,賓酢主人,主人酬賓,次主人獻介,介酢主人,次主人獻眾賓,與今之儀不同。今制,州、軍貢士之月,以禮飲酒,且以知州、軍事為主人,學事司所在,以提舉學事為主人,其次本州官入行,上舍生當貢者,與州之群老為眾賓,亦古者序賓、養老之意也。是月也,會凡學之士及武士習射,亦古者習射於序之意也。黿  唐貞觀所頒禮,惟明州獨存,淳化中會例行之。政和禮局定飲酒祭降之節,與舉酒作樂器用之屬,並參用辟雍宴貢士儀,其有樂處,令用古樂。既又以河北轉運判官張孝純之言:「《周官》以六藝教士,必射而後行。古者諸侯貢士,天子試諸射宮,請詔諸路州郡,每歲宴貢士於學,因講射禮。」於是禮官參定射儀:鄉飲酒前一日,本州於射亭東西序,量地之宜,設提舉學事諸監司、知州、通判、州學教授、應赴鄉飲酒官貢士幕次,本州兵馬教諭備弓矢應用物,設樂。其日初筵,提舉學事、知州軍、通判帥應赴鄉飲酒官貢士詣射亭,執弓矢,揖人射,乘矢若中,則守帖者舉獲唱獲,執算者以算投壺畢,多算勝少算。射畢,贊者贊揖,酬酢如儀畢,揖退飲,如鄉飲酒。   紹興七年,郡守仇悆置田以供費。十三年,比部郎中林保乞修定鄉飲儀制,遍下郡國,於是國駢祭酒高閎草具其儀上之,僎介之位,皆與古制不合,諸儒莫解其指意。   慶元中,朱熹以《儀禮》改定,知學者皆尊用之,主賓、僎介之位,始有定說。其主,則州以守、縣以令,位於東南;賓,以裏居年高及致仕者,位俯亻巽,則州以倅、縣以丞或簿,位東北;介,以次長,位西南。三賓,以賓之次者;司正,以眾所推服者;相及贊,以士之熟於禮儀者。其日質明,主人率賓以下,先釋菜於先聖先師,退各就次,以俟肅賓。介與眾賓既入,主人序賓祭酒,再拜,詣罍洗洗觶,至酒尊所酌實觶,授執事者,至賓席前跪以獻賓,賓酬主$ 。台官大夫、中丞、三院禦史各就揖,班位再揖三院不全即不揖   。揖訖,台官與左巡使先入,各就位左右巡使立鐘鼓樓下,左巡使奏武班,右巡使奏文班。如只巡使一員,即就入班南立,單奏。如俱闕,即於台官或員外郎以下差攝   。次兩班及右巡使入,次見、謝、辭官入,次兩省官入兩省官自殿西偏門入,於右勤政門北偏門立,候文武班將至,循午階就位   ,次文班一品、二品入。次宰臣出東上閣門,就位,通事舍人一員立於閣門外,北向,四色官立其後。舍人通承旨奉敕不坐,四色官應喏急趨至放班位宣敕,在位官皆再拜而退。其應橫行者班定,通事舍人揖群官轉班北向,舍人揖再拜復位,如常朝之儀兩省官幕次舊在中書門外,近制就使權就朝堂門南上將軍幕次   。凡見、謝、辭官新受、加恩、出使到闕者   ,宰臣、親王、使相俟班,引贊引出東上閣門,至押班位,西向立定,先赴午階南中書門下正衙位再拜,卻還押班位、樞密使、副使、知院、同知院、簽書院事、參知政事、宣徽使、宗室節度使以下至刺史將軍俟班定,四方館吏引出東上閣門,至殿庭,由東黃道赴正衙位,北向,以西為首,將軍以東為首。正衙畢,宰臣、樞密出西便門,親王宗室入東上閣門,觀文殿大學士、資政殿大學士、觀文殿學士、三司使、翰林資政侍講、侍讀學士、直學士、知制誥麗待制直學士以上集丞郎幕次,待制集上將軍幕次。俟班定,四方館吏引入殿西便門赴班,于大夫、中丞前出   ,門下,中書侍郎至正言四方館吏引先集勤政門北,俟班定,於一品、二品官未就位前先就位,放班訖,由西偏門出   ,御史大夫至禦史序班如常朝   ,三師、三公、僕射,東宮三師、三少班入殿門,朝堂吏引入殿東便門赴班,於兩省、台官前出   ,尚書丞郎、左右金吾上將軍至將軍序班如堂朝   ,節度使至刺史、軍職四廂都指揮使以上,三司副使、文班京朝官、武官郎將以上,分司官、樞密都承旨、諸使副、醫官帶正員官者並文東武西相向,重行序立,餘如常朝   ,其權三司使、開封府,吏部銓、秘書監、修撰、直館閣校理檢討、三司判官、主判官、開覲府判官、推官、宮僚、內職、軍校領郡者,內客省使至通事舍人,節度行軍司馬至團練副使,幕職上佐州縣官,諸司勒留官新受者,京朝官改賜章服者,致仕、責授、降授、並謝行軍副使仍辭。京朝官、貢舉發解畢者亦見准儀制,知貢舉官合謝辭。近歲皆即時鎖宿,故謝辭皆停   垂拱殿起居,則內侍省都知、押班,率內供奉官以下並寄班等先起居;次客省、閣門使以下呈進目者   ,次三班使臣節度、觀察$ 除有司行禮外,罷近甸遊畋,五坊所畜鷹犬並放之,諸州不得以鷹來獻。已而定難軍節度使趙保忠獻鶻一,號「海東青」,詔還賜之。臘日,但命諸王略畋近郊,而五坊之職廢矣。   真宗複詔教駿所養鷹鶻量留十餘,以備諸王從時展禮。禁圍草地,許民耕牧。   至仁宗時,言者言校獵之制所以順時令、調戎事,請修此禮。於是詔樞密院奏定制度。獵日五鼓,帝禦內東門,賜從官酒三行,奏鈞容樂,幸瓊林苑門,賜從官食。遂獵邽楊村,宴於幄殿,奏教坊樂。遣使以所獲馳薦太廟。既而召父老臨問,賜以飲食茶絹,及五坊軍士銀絹有差。宰相賈昌朝等曰:「陛下暫幸近郊,順時田獵,取鮮殺而登廟俎,所以昭孝德也;即高原而閱軍實,所以講武事也;問耆老而秩飫,所以養老也;勞田夫而賜惠,所以勸農也。乘輿一出,而四美皆具。伏望宣付史館。」從之。明年,複獵于城南東韓村。自玉津園去輦乘馬,分騎士數千為左右翼,節以鼓旗。合圍場徑十餘裏,部隊相應。帝按轡中道,親挾弓矢,屢獲禽焉。是時,道傍居人或畜狐兔鳧雉驅場中。帝謂田獵以訓武事,非專所獲也,悉縱之。免圍內民田一歲租,仍召父老勞問。其後以諫者多,罷獵近甸。自是,終靖康不復講。   打球,本軍中戲。太宗令有司詳定其儀。三月,會鞠大明殿。有司除地,豎木東西為球門,高丈餘,首刻金龍,下施石蓮華坐,加以采繢。左右分朋主之,以承旨二人守門,衛士二人持小紅旗唱籌,禦龍官錦繡衣持哥舒棒,周衛球場。殿階下,東西建日月旗。教坊設龜茲部鼓樂於兩廊,鼓各五。又於東西球門旗下各設鼓五。閣門豫定分朋狀取裁。親王、近臣、節度觀察防禦團練使、刺史、駙馬都尉、諸司使副使、供奉官、殿直悉預。其兩朋官,宗室、節度以下服異色繡衣,左朋黃衤蘭;右朋紫衤蘭打球供奉官左朋服紫繡,右朋服緋繡,烏皮靴,冠以華插腳折上巾。天廄院供馴習馬並鞍勒。帝乘馬出,教坊大合《涼州曲》,諸司使以下前導,從臣奉迎。既禦殿,群臣謝,宣召以次上馬,馬皆結尾,分朋自兩廂入,序立於西廂。帝乘馬當庭西南駐。內侍發金合,出朱漆球擲殿前。通事舍人奏雲:禦朋打東門。帝擊球,教坊作樂奏鼓。球既度,颭旗、嗚鉦、止鼓。帝回馬,從臣奉觴上壽,貢物以賀。賜酒,即列拜,飲畢上馬。帝再擊之,始命諸王大臣馳馬爭擊。旗下擂鼓。將及門,逐廂急鼓。球度,殺鼓三通。球門兩旁置繡旗二十四,而設虛架於殿東西階下。朋得籌,既插一旗架上以陑之。帝得籌,樂少止,從官呼萬歲。群臣得籌則唱好,得籌者下馬稱謝。凡三籌畢,乃禦殿召從臣飲。又有步擊者、乘驢騾擊者,$ 鐘十二以配之,則於義生複。乞宮架樂去十二鎛鐘,止設一臈鐘為鐘、一小鐘為鎛、一大磬為特磬,以為眾聲所依。」詔可。   四月,禮制局言:「尊祖配天者,郊祀也;嚴父配天者,明堂也。所以來天神而禮之,其義一也。則明堂宜同艸祀,用禮天神六變之樂,其宮架赤紫,用雷鼓、雷鞀。又圜丘方澤,各有大樂宮架,自來明堂就用大慶殿大朝會宮架。今明堂肇建,欲行創置。」   十月,皇帝禦明堂平朔左個,始以天運政治頒於天下。是月也,凡樂之聲,以應鐘為宮、南呂為商、林鐘為角、仲呂為閏徵、姑洗為徵、太簇為羽、黃鐘為閏宮。既而中書省言:「五聲、六律、十二管還相為宮,若以左旋取之,如十月以應鐘為宮,則南呂為商、林鐘為角、仲呂為閏徵、姑洗為徵、太簇為羽、黃鐘為閏宮;若以右旋七均之法,如十月以應鐘為宮,則當用大呂為商、夾鐘為角、仲呂為閏徵、蕤賓為徵、夷則為羽、無射為閏宮。明堂頒朔,欲左旋取之,非是。欲以本月律為宮,右旋取七均之法。」從之,仍改正詔書行下。   自是而後,樂律隨月右旋。   仲冬之月,皇帝禦明堂,南面以朝百辟,退,坐于平朔,授民時。樂以黃鐘為宮、太簇為商、姑洗為角、蕤賓為閏徵、林鐘為徵、南呂為羽、應鐘為閏宮。調以羽,使氣適平。   季冬之月,禦明堂平朔右個。樂以大呂為宮、夾鐘為商、仲呂為角、林鐘為閏徵、夷則為徽、無射為羽、黃鐘為閏宮。客氣少陰火,調以羽,尚羽而抑徵。   孟春之月,禦明堂青陽左個。樂乙太簇為宮、姑洗為商、蕤賓為角、夷則為閏徵、南呂為徵、應鐘為羽、大呂為閏宮。客氣少陽相火,與歲運同,火氣太過,調宜羽,致其和。   仲春之月,禦明堂青陽。樂以夾鐘為宮、仲呂為商、林鐘為角、南呂為閏徵、無射為徵、黃鐘為羽、太簇為閏宮。調以羽。   季春之月,禦明堂青陽右個。樂以姑洗為宮、蕤賓為商、夷則為角、無射為閏徵、應鐘為徵、大呂為羽、夾鐘為閏宮。客氣陽明,尚徵以抑金。   孟夏之月,禦明堂左個。樂以仲呂為宮、林鐘菰商、南呂為角、應鐘為閏徵、黃鐘為徵、太簇為羽、姑洗為閏宮。調宜尚徵。   仲夏之月,禦明堂。樂以蕤賓為宮、夷則為商、無射為角、黃鐘為閏徵、大呂為徵、夾鐘為羽、仲呂為閏宮。客氣寒水,調宜尚宮以抑之。   季夏之月,禦明堂右個。樂以林鐘為宮、南呂為商、應鐘為角、大呂為閏徵、太簇為徵、姑洗為羽、蕤賓為閏宮。調宜尚宮,以致其和。   孟秋之月,禦明堂總章左個。樂以夷則為宮、無射為商、黃鐘為角、太簇為閏徵、夾鐘為徵、仲呂為羽、林鐘為閏宮。調宜尚商$ 》   日在東陸,維時上辛。肇開陽館,恭禮尊神。   蒼玉輝夜,紫煙煬晨。祖宗並配,天地同禋。   皇地祗位酌獻,《彰安》   地禩泰折,歌同我將。黝牲純潔,絲竹發揚。   博厚而久,含洪以光。扶持宗社,曰篤不忘。   太祖位酌獻,《孝安》   一德開基,百年垂統。中天禘郊,薄海朝貢。   寶龜相承,器鼎加重。澤深慶綿,帝複命宋。   太宗位酌獻,《韶安》   紹天承業,繼世立功。帷幄屢勝,車書始同。   武掃氛霧,文垂日虹。遺澤所及,孰知其終!   徽宗位酌獻,《成安》   欽惟合宮,承神至尊。祗戒專精,儼然若存。   奠茲嘉觴,茝蘭其芬。發祉隤祥,以子以孫。   皇帝還小次,《儀安》   匏尊既舉,鞂席未移。有德斯顧,靡神不娭。   物情肅穆,天宇清夷。宅中受命,永複邦基。   文舞退、武舞進,《穆安》   神之欻至,慶陰杳冥,風馬雲車,恍若有承。   備聲容,于昭文明。庶幾嘉虞,來享來寧。   亞獻,《穆安》   四阿有嚴,神既戾止。備物雖儀,潔誠惟已。   有來振振,相我熙事。載酌陶匏,以成毖祀。   終獻,《穆安》   誠一為專,禮三而稱。孰陪邦祠?惟我同姓。   金絲屢調,圭玉交映。是謂熙成,福來神聽。   皇帝飲福,《胙安》   孰謂天遠,至誠則通。孰謂地厚,與天則同。   惠我純嘏,克成大功。握圖而治,如日之中。   徹豆,《歆安》   工祝告休,笙鏞雲闋。酒茅既除,牲俎斯徹。   幽明罔恫,中侨鹹悅。禮成伊何?天地同節。   送神,《誠安》   奕奕宗祀,煌煌禮文。高靈下墮,精意升聞。   熙事既畢,忽乘青雲。敢拜明貺,永清世氛。   望燎,《儀安》   載酌載獻,以純以精。歌傳夜誦,物備秋成。   報本斯極,聽卑則明。願儲景貺,福我群生。   望瘞,《儀安》   禮協豐融,誠交仿佛。辟公受膰,宗祀臨瘞。   貽我來牟,以興嗣歲。山川出雲,天地同氣。   還大次,《憩安》   應天以實,已事而竣。氈案窖帝,竹宮拜神。   靈光下燭,協氣斯陳。福祿時萬,基圖日新。   紹興、淳熙分命館職定撰十七首   降神,《景安》   圜鐘為宮   上直房、心,時惟明堂。配天享親,宗祀有常。   盛德在金,日吉辰良。享我克誠,來格來康。   黃鐘為角   合宮盛禮,金商令時。備成熙事,蒐揚上儀。   駿奔在庭,精意肅祗。來享嘉薦,神靈燕娭。   太簇為徵   休德孔昭,靈承上帝。孝極尊親,嚴配於位。   嘉薦$ 忍聽笳鼓嗟籲!   《十二時》   弋綈革舄最仁賢,儉德自躬全。尤勤庶政,三十餘年。金風肅,秋漸老,攝調愆。忱恂遍群祀,號泣訴旻天。綴衣將出,神凝玉幾,一夜登仙,弓墮隔蒼煙。七月有來同軌,引綍動靈輇。悽愴淚潸然,行號巷哭,《薤露》聲傳。東城去路,驚濤忍見江船!憔悴山川,不禁簫鼓咽。山陰處,茂林修竹芊芊。望陵宮,應弗遠,金粟堆前。人徒慕戀,百神警侍,盤翥驅先。戴鴻恩,空痛慕,淚珠連。千秋歲,功德寄華編。   神主祔廟一首   《導引》   中興四葉,休德繼昭清,王度日熙平。氣調玉燭金穰應,八表頌聲騰。中原圖籍入宸廷,列聖慰真靈。袞龍登廟游仙闕,億萬載尊承。   寶慶三年奉上甯宗徽號一首   《導引》   中興五葉,天子肇明禋,一德格高旻。甯皇至聖功超古,萬國慕深仁。徽稱顯號又還新,功德粲雕瑉。乾坤繪畫終難盡,遺澤在斯民。   莊文太子薨一首   《導引》   秋月冷,秋鶴無聲。清禁曉,動皇情。玉笙忽斷今何在?不知誰報玉樓成。七星授轡驂鸞種,人不見,恨難平。何以返霓旌?一天風露苦淒清。   景獻太子薨一首   《導引》   霜月苦,宮鼓冬冬。霓旐啟,鶴闈空。洞簫聲斷知何處,海山依約五雲東。玉符龍節參神閟,昭聖眷,慘天容。千古恨無窮,遍山松柏撼悲風。 志第九十五樂十七   ○詩樂琴律燕樂教驭雲韶部鈞容直四夷樂   詩樂虞庭言樂,以詩為本。孔門禮樂之教,自興於《詩》始。《記》曰:「十有三年學樂、誦詩。」詠歌以養其性情,舞蹈以養其血脈,此古之成材所以為易也。宋朝湖學之興,老師宿儒痛正音之寂寥,嘗擇取《二南》、《小雅》數十篇,寓之塤籥,使學者朝夕詠歌。迾爾聲詩之學,為儒者稍知所尚。張載嘗慨然思欲講明,作之朝廷,被諸郊廟矣。朱熹述為詩篇,匯於學禮,將使後之學者學焉。   《小雅》歌凡六篇:   朱熹曰:「《傳》曰:'大學始教,宵雅肄三。'謂習《小雅·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之三詩也。此皆君臣宴勞之詩,始學者習之,所以取其上下相和厚也。古鄉飲酒及燕禮皆歌此三詩。及笙入,六笙間歌《魚麗》、《南有嘉魚》、《南山有台》。六笙詩本無辭,其遺聲亦不復傳矣。《小雅》為諸侯之樂,《大雅》、《頌》為天子之樂。」   二南《國風》歌凡六篇:   朱熹曰:「'《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故用之鄉人焉,用之邦國焉。'《鄉飲酒》及《鄉射禮》:'合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召南》:《蕎巢》、《采蘩》、《采蘋》。'$ 部同。   次廂左右各二部,每部一百五人,次左右廂仗首之南。第一部,左右屯衛大將軍、果毅各一員;第二,左右武衛大將軍、折沖各一員。掌鼓以下至掌揭鼓人數,並同仗首。殿外左右廂各步甲三隊,每隊三十三人。第一,左右衛,第三,左右武衛,並果毅;第二,左右驍衛、折沖:並各一員。貔、金鸚鵡、瑞麥旗各二,以次分在三隊。刀盾三十人,為五重。內第二隊弓矢。   左右廂後部各三隊,第一隊每隊三十八人,第二隊每隊三十三人。   第一,左右衛,第三,左右武衛,並折沖;第二,左右驍衛、果毅。角、太平、馴犀旗各二,以次分在三隊。弩五人,為一列,弓矢十人,為二重,第二、第三隊為一列。   槊二十人,為四重。排列仗隊職掌二人,次廂第二部之南,分左右。以上殿內外仗隊,東西相向排列。   殿中省尚輦陳輿、輦於東西朵殿,平輦在東,西向;逍遙輦在西,東向。設傘、扇于殿下,方傘二,分左右;團龍扇四,分左右,夾方傘。方雉扇二十四,分左右,各二重,在傘、扇之後。金吾四色官一人。   政和中,文德殿發冊,用黃麾細仗,共一千四百二人。設日旗、君王萬歲旗、獅子旗、金鸞旗、青龍旗、赤龍旗各一,在殿東階之東,以西為上;月旗、天下太平旗、獅子旗、金鳳旗、白龍旗、黑龍旗各一,在殿西階之西,以東為上;每旗執扯四人。   俱北向立。押當職掌二人,分左右立於日、月旗南。次方傘二,團龍扇四,夾方傘。次金吾上將軍二人,將軍四人,引駕官四人。次金甲二人。次四色官六人,內二人執笏,余執金銅儀刀。次碧襴二十四人,內執金銅儀刀左右各六人,在北。次都押衙二人,立於碧襴之鬯,少退。次皂纛旗一十二,每旗執扯五人。左右金吾仗司員僚各一人押纛,立于旗南。次青龍旗一在東,白虎旗一在,每旗執扯六人。   員僚二人押旗,在旗之北。以上並分左右,東西向。次五方龍旗在東,五方鳳旗在西,各二十五。每五旗相間,各依方色排列。次五嶽神旗五在東,五星神旗五在西,各依方位排列。每旗執扯三人。   次朱雀旗一在東,真武旗一在西。每旗執扯六人。   以上並北向。員僚二人押旗,在旗之南,分左右。次紅門旗二十八,分左右。每旗執扯二人。   次寅、卯、辰、巳、午、未旗六,在東;申、酉、戌、亥、子、醜旗六,在西。天王旗四,分左右,夾辰旗。次龍君習赤豹、吏兵旗各五,每旗各為一列在東,每列掩尾天馬旗一,以次在東。次虎君、黃熊、力士旗各五,每旗各為一列在西,每列掩尾天馬旗一,以次在西。每旗執扯三人。   員僚六人押仗,各分立旗前。次員$ 之。元祐四年,知樞密院安燾以母憂去職,樞密院官偶獨員。諫議大夫梁燾、司諫劉安世言:「國朝革五代之弊,文、武二柄,未嘗專付一人,乞依故事命大臣兼領。」靖康元年,知樞密院事李綱言:「在祖宗之時,樞密掌兵籍、虎符,三衙管諸軍,率臣主兵柄,各有分守,所以維持軍政,萬世不易之法。自童貫以領樞密院事為宣撫使,既主兵權,又掌兵籍、虎符,今日不可不戒。乞將團結到勤王正兵並付制置使,行營司兵付三衙。」從之。   樞密使知院事同知院事樞密副使簽書院事同簽書院事樞密使知院事,佐天子執兵政,而同知、副使、簽書為之貳。凡邊防軍旅之常務,與三省分班稟奏;事幹國體,則宰相、執政官合奏;大祭祀則迭為獻官。   國初,官無定制,有使則置副,有知院則置同知院,資淺則用直學士簽書院事。熙甯元年,文彥博、呂公弼為使,韓維、邵亢為副使。時陳升之三至樞府,神宗欲稍異其禮,乃以為知院事。於是知院與使、副並置。元豐五年,將改官制,議者欲廢密院歸部。帝曰:「祖宗不以兵柄歸有司,故專命官以統之,互相維制,何可廢也?」於是得不廢。帝又以樞密聯職輔弼,非出使之官,乃定置知院、同知院二人,使、副悉罷。元祐初,複置簽書院事,仍以樞密直學士充。同簽書樞密院事,治平末,以殿前都虞候郭逵為之,又以逵判渭州。帝初即位,中丞王陶、禦史呂景等皆言之。逵歸,改除宣徽南院使、知鄆州,自是不復置。政和六年,以內侍童貫權簽書樞密院河西、北面房事。七年,貫宣撫陝西、河東北三路,帶同簽書樞密院。既而詔元豐官制即無同簽書樞密院事,改為權領樞密院头然簽書院事,元豐亦未嘗置。宣和元年,詔童貫領樞密院事,後複以鄭居中為之。   建炎初,置禦營司,以宰相為之使。四年,罷,以其事歸樞密院機速房,命宰相范宗尹兼知樞密院。紹興七年,詔:「樞密本兵之地,事權宜重。可依故事置樞密使洞以宰相張浚兼之。」又詔立班序立依宰相例。其後或兼或否。至開禧,以宰臣兼使,遂為永制。使與知院,同知、副使,亦或並除,其簽書、同簽書並為端明殿學士,恩數特依執政,或以武臣為之,亦異典也。   都承旨副都承旨掌承宣旨命,通領院務。若便殿侍立,閱試禁衛兵校,則隨事敷奏,承所得旨以授有司,蕃國入見亦如之。檢察主事以下功過及遷補之事。都承旨,舊用院吏遞遷。熙寧三年,始以東上合門使李評為之,又以皇城使李綬為之副,更用士人自評、綬始。是月,詔都承旨、副都承旨見樞密使、副如合門使禮。五年,以同修起居注曾孝寬兼都承旨,參用儒臣自孝寬始。元豐四年,客省使$   三省、樞密院激賞庫三省、樞密院激賞酒庫監官各二人。初以武臣,嘉泰末,始易以選人。   二庫並因紹興用兵,創以備邊;後兵罷,專以備堂、兩廚應幹宰執支遣。若朝廷軍期急速錢物金帶,以備激犒;諸軍將帥告命綾紙,以備科撥調遣等用。省、院、府吏胥之給,亦取具焉。   禦營使提舉修政局制國用使都督諸路軍馬中興,多以宰相兼領兵政、財用之事,而執政同預焉。因事創名,未久遄罷,可以不書。以其關宰相設施,因記其名稱本末附見焉。   建炎元年,置禦營司,以宰相為之使,仍以執政官兼副使。其屬有參贊軍事,以侍從官兼;提舉一行事務,以大將兼。其將佐有都統制及五軍統制以下官。初以總齊行在軍中之政。三年,詔禦營使司止管行在五軍營砦事務,其餘應幹邊防措置等事,厘正歸三省、樞密院。四年,詔自今宰相兼知樞密院事,罷禦營使。時臣僚言:「宰相之職,無所不統。本朝沿五代之制,政事分為兩府,兵權付於樞密,比年又置禦危使,是政出於三也。請罷禦營司,以兵權付之密院,而以宰相兼知,庶幾可以漸議兵政。」故罷使及官屬,以其事歸密院,為機速房。至紹興二十九年九月,詔:「祖宗舊制,樞密院即無機速房,合行減罷。」紹興三十一年,金主亮來攻,帝將臨江視師。其冬,以和義郡王楊存中為禦營宿衛使,兵罷複免。明,孝宗即位,又以禦營使命之。然但自名一司,掌殿前忠勇等軍,非複建炎之比,未幾而。存中非宰執,附見於此。   紹興二年,詔置修政局,令百官條具修車馬、備器械,命右相秦檜提舉,參知政事同領之。其下有參詳官一人,侍從為之,參議官二人,檢討官四人,卿郎為之;如講議司故事。三月而罷局。   乾道四年,詔:「理財之要,裕財為重,自今宰相可帶兼制國用使,參政可同知國用事。」先是,臣僚言:「近以宰相兼樞密使,蓋欲使宰相知兵也。宰相今雖知兵,而財谷出入之原,宰相猶未知也。望法李唐之制,委宰相兼領三司使職事,財谷出納之大膮,宰相領之于上,而戶部治其凡。」故有是命   。五年二月,罷國用司。八年,詔:「官制已定,丞相事無不統,所有國用一司,與參知政事並不兼帶。」嘉泰四年,詔遵孝宗典故,宰相兼國用使,參知政事同知國用事,仍于侍從、卿監中擇二人充屬官。右丞相陳自強兼國用使,參知政事兼知樞密院事費士寅、參知政事張嚴兼同知國用事。以兵部侍郎薛叔似兼參計官,太府卿陳景思同參計官。先是,臣僚言:「今日財計,非錢谷不足可憂,而滲漏日滋之為可慮也。周家以塚宰製國用,而唐亦以宰相兼領度支,是知財賦國家之大計,其出入$ 端拱元年,建秘閣於院中。昭文館、史館、集賢院皆沿唐制立名,但有書庫寓於崇文院廡下。三館、秘閣、崇文院各置貼職官。又有集賢殿修撰、直龍圖閣、校勘,通謂之館職。初,英宗謂輔臣曰:「館閣以育雋材,比選數人出使,無可者,豈乏材耶?」歐陽修曰:「今取材路狹,館閣止用選人編校書籍,故進用稍遲。」上曰:「卿等各舉數人,雖緑戚世家勿避。」於是宰相琦、公亮,參知政事修、概各薦五人,未及試,神宗登極,先召十人試以詩賦,而開封府界提點陳汝義別以奏封稱旨預試。於是禦史吳申言:「試館職者請策以經史及世務,毋用辭賦。」遂詔:「自今試館職專用策論。」熙寧二年,置崇文校書,始除河南府永安主簿邢恕。乃詔自今應選舉可用人並除校書,候二年取旨除館職官。五年,以隸秘書省。   元祐初,複置直集賢院、校理。自校理而上,職有六等,內外官並許帶,恩數仍舊。又立試中人館職法,選人除正字,京官除校書郎。校書郎供職二年,除集賢校理。秘書郎、著作佐郎比集賢校理。著作郎比直集賢院、直秘閣。丞及三年除秘閣校理。三年二月,詔禦試唱名日,秘書丞至正字升殿侍立。九月,復試賢良于閣下。五年,置集賢騰學士並校對黃本書籍官員。紹聖初,罷校對,以編修日曆選本省,易集賢院學士為殿修撰,直院為直秘閣,集賢校理為秘書校理。十二月,詔禮部,本省長貳定校仇之課,月終具奏。入伏午時減半,過渡伏依舊,從蘇軾之請。   又罷本省官任滿除館職法。元符二年,詔職事官罷帶館職,悉複元豐官制崇寧五年,詔館閣並除進士出身人。政和五年四月,詔秘書省殿以右文為名,改集賢殿修撰為右文殿修撰。是月,駕詣景靈宮朝獻,還幸秘書省。詔曰:「延見多士,曆覽藏書之府,祖宗遺文在焉,屋室淺狹,甚非稱太平右文之盛,宜重行修展。」八月,詔秘書省移于新左藏庫,以其地為堂。七年,詔類集所訪遺書,名曰《秘書總目》。宣和二年,立定秘書省員額:監、少監、丞並依元豐舊制,著作郎以四員為額,校書郎二員,正字四員。   渡江後,製作未遑。紹興元年,始詔置秘書省,權以秘監或少監一員,丞、著作郎佐各一員,校書、正字各二員為額。續又參酌舊制,校書郎、正字召試學士院而後命之。自是采求闕文,補綴漏逸,四庫書略備。即秘書省複建史館,以修《神宗》、《哲宗實錄》,選本省官兼檢討、校勘,以侍從官充修撰。五年,效唐人十八學士之制,監、少、丞外,置著作郎佐、秘書郎各二人,校書郎、正字通十二人。又移史館於省之側,別為一所,以增重其事。九年,詔著作局惟修日曆,遇修國史則開$ 金紫光祿大夫正三   銀青光錄大夫從三   正奉大夫正四上階   中奉大夫櫃四   太中大夫從四上階   中大夫從四   中散大夫正五上   朝奉大夫正五   朝散大夫從五上   朝請大夫從五   朝奉郎正六上   承直郎正六   奉直郎從六上   通直郎從六   朝請郎正七上   宣德郎正七   朝散郎從七上   宣奉郎從七   給事郎正八上   承事郎正八   承奉郎從八上   承務郎從八   儒林郎正九上   登仕郎正九   文林郎從九上   將仕郎從九   右朝官階、勳高,遇恩加八大夫。   武散官三十一   驃騎大將軍從一   輔國大將軍正二上   鎮國大將軍正二   冠軍大將軍正三上   懷化大將軍正三   雲麾將軍從三上   歸德將軍從三   忠武將軍正四上   壯武將軍正四   宣威將軍從四上   明威將軍從四   定遠將軍正五上   甯遠將軍正五   游騎將軍從五上   遊擊將從五   昭武校尉正六上   昭武副尉正六   振威校尉從六上   振威副尉從六   致果校尉正七上   致果副尉正七   翊麾校尉從七上   翊麾副尉從七   宣節校尉正八上   宣節副尉正八   禦武校尉從八上   禦武副尉從八   仁勇校尉正九上   仁勇副尉正九   陪戎校尉從九上   陪戎副衛從九   右文散官階上經恩加一階,郎階上京朝官加五階,選人加一階,武散官冠軍大將軍、使相、節度使起複,改授遊擊將軍,雖中書主事、諸司吏人加授,亦無累秢法,餘不常授。已上文盍三品已上服紫,五品已上服緋,九品已上服綠。   《元豐寄祿格》以階易官,雜取唐及國朝舊制,自開府儀同三司至將仕郎,定為二十四階,崇甯初,因刑部尚書鄧洵武請,又換選人七階。大觀初又增宣奉、正奉、中奉、奉直等階。政和末,又改從政、修職、迪功,而寄祿之格始備。自開府至迪功凡三十七階。   新官   舊官   開府儀同三司   使相謂節度使兼侍中、中書令、或同平章事   特進   左、右僕射   金紫光祿大夫   吏部尚書   銀青光祿大夫   五曹尚書   光祿大夫   左、右丞   宣奉大夫大觀新置。   正奉大夫大觀新置。   正議大夫   六曹侍郎   通奉大夫大觀新置。   通議大夫   給事中   太中大夫   右、右諫議大夫   中大夫   秘書監   中奉大夫大觀新置。   中散大夫   光祿卿至少府監   朝議大夫   太常卿、少卿,左、右司郎中$ 百余萬,祀汾、上寶冊又增二十萬。丁謂為三司使,著《景德會冱錄》以獻,林特領使,亦繼為之。凡舉大禮,有司皆籍當時所費以聞,必優詔獎之。   初,吳、蜀、江南、荊湖、南粵皆號富強,相繼降附,太祖、太宗因其蓄藏,守以恭儉簡易。天下生齒尚寡,而養兵未甚蕃,任官未甚冗,佛老之徒未甚熾;外無金繒之遺,百姓亦各安其生,不為巧偽放侈,故上下給足,府庫羨溢。承平既久,戶口歲增,兵籍益廣,吏員益眾。佛老、外國耗蠹中土,縣官之費數倍于昔,百姓亦稍縱侈,而上下始困於財矣。   仁宗承之,經費浸廣。天聖初,首命有司取景德一歲用度,較天禧所出,省其不急者。自祥符天書一出,齋醮糜費甚眾,京城之內,一夕數處,至是,始大裁損。京師營造,多內侍傳旨呼索,費無藝極。帝與太后知其弊,詔自今營造所須,先下三司度功費然後給。又減內外宮觀清衛卒及工匠,分隸諸軍、八作司。舊殿直已上,雖幼未任朝謁,遇乾元、長寧節皆賜服,至是亦罷給。故事,上尊號、諡號,隨冊寶物並用黃命。帝曰:「先帝、太后用黃金,若朕所禦,止用塗金。」時洞真宮、壽寧觀相繼災,宰相張知白請罷不急營造,以答天戒。及滑州塞決河,禦史知雜王鬷複以為言。既而玉清昭應宮災,遂詔諭中外,不復繕修。自是道家之奉有節,土木之費省矣。   帝天資恭儉,尤務約己以先天下,有司言利者,多擯不取。聞民之有疾苦,雖厚利,舍之無所愛。貢獻珍異,故事有者,或罷之。山林、川澤、陂池之利,久與民共者,屢敕有司毋輒禁止。至於州縣征取苛細,蠲減蓋不可勝數。   至寶元中,諌西用兵,調度百出,縣官之費益廣。天章閣侍讀賈昌朝言:「臣嘗治畿邑,邑有禁兵三千,而留萬戶賦輸,僅能取足,郊祀慶賞,乃出自內府。計江、淮歲運糧六百余萬石,以一歲之入,僅能充期月之用,三分二在軍旅,一在冗食,先所蓄聚,不盈數載。天下久無事,而財不藏于國,又不在民,儻有水旱軍戎之急,計將安出?」於是議省冗費。右司諫韓琦言:「省費當自掖庭始。請詔三司取先朝及近歲賜予日費之數,裁為良制,無名者一切罷之。」乃令入內內侍省、禦藥院、內東門司裁定,有司不預焉。   議者或欲損吏兵奉賜。帝謂:「祿廩皆有定制,毋遽變更以搖人心。」尹洙在陝西,請為鬻爵之法,亦不果行。其後西兵久不解,財用益屈,內出詔書:「減皇后至宗室婦郊祠半賜,著為式;皇后、嬪禦進奉乾元節回賜物皆減半,宗室、外命婦回賜權罷。」於是皇后、嬪禦各上奉錢五月以助軍費,宗室刺史已上,亦納公使錢之半。荊王元儼盡納公使錢,詔給其半,後$ 奸民妄作輕重,欲維持推行,俾錢物相直,非欲以威力脅制百姓,頓減物價於一兩月之間。今宣撫司裁損米穀、布帛、金銀之價,殆非人情。徐處仁言雖未盡,所見為長,望速詢其實。如臣言乖謬,願同處仁貶。」詔即妄有建明,毀辱使命,謫置偏州。尋亦罷行夾錫錢,且禁裁物價,民商貿易,各從其便。繼而童貫複請與舊法鐵錢並折二通行。知閿鄉縣論九齡俄坐以銅錢一估夾錫錢七八,並知州王寀、轉運副使張深俱被劾。時關中錢甚輕,夾錫欲以重之,其實與鐵錢等,物價日增,患甚於當十。   二年,蔡京複得政,條奏廣、惠、康、賀、衡、鄂、舒州昨鑄夾錫錢精善,請複鑄如故。廣西、湖北、淮東如之,且命諸路以銅錢監複改鑄夾錫,遂以政和錢頒式焉。夾錫錢既複推行,錢輕不與銅等,而好必欲其重,乃嚴擅易抬減之令。凡以金銀、絲帛等物貿易,有弗受夾錫、須要銅錢者,聽人告論,以法懲治。市井細民朝夕鬻餅餌熟食以自給者,或不免於告罰。未幾,以夾錫錢不以何路所鑄,並聽通行。   陝西用「政和通寶」舊大鐵錢,與夾錫錢雜。慮流轉諸路,四年,詔毋更行用,致令諸監改鑄夾錫錢,在民間者赴官換綢。鄭居中、劉正夫為相,以為不便,令淮南夾錫錢期三日官私俱禁不用,仍罷鼓鑄,夾錫錢悉輦樁關中。尋詔河東、陝西外,余路並罷;俄詔並河東罷鑄夾錫錢,止用舊法鼓鑄。重和元年,權罷京西鑄夾錫錢,繼以關中糴買,用之通流,複命鼓鑄,專給關中。夾錫行,小民往往以藥點染,與銅錢相亂,河北漕臣張翬等嘗坐貶焉。   先是,江池饒州、建寧府四監,歲鑄錢百三十四萬緡,充上供;衡、舒、嚴、鄂、韶、梧州六監,歲鑄錢百五十六萬緡,充逐路支用。建炎經兵,鼓鑄皆廢。紹興初,並廣甯監於虔州,並永豐監于饒州,歲鑄才及八萬緡。以銅、鷺、鉛、錫之入,不及於舊,而官吏稍廩工作之費,視前日自若也,每鑄錢一千,率用本錢二千四百文。時范汝為作亂,權罷建州鼓鑄,尋復舊,泉司供給銅、錫六十五萬餘斤。   六年,斂民間銅器,詔民私鑄銅器者徒二年。贛、饒二監新額錢四十萬緡,提點官趙伯瑜以為得不償費,罷鼓鑄,盡取木炭銅鉛本錢及官吏闕額衣糧水腳之屬,湊為年計。十三年,韓球為使,複鑄新錢,轵廢坑治,至於發塚墓,壞廬舍,籍冶戶姓名,以膽水盛時浸銅之數為額。浸銅之法:以生鐵鍛成薄片,排置膽水槽中浸漬數日,鐵片為膽水所薄,上生赤煤,取刮鐵煤入爐,三煉成銅。大率用鐵二斤四兩,得銅一斤。饒州興利場、信州鉛山場各有歲額,所謂膽銅也。   無銅可輸者,至熔錢為銅,然所鑄亦才及十萬緡。   二$ 事益加密矣。   大觀元年,議提舉茶事司須保驗一路所產茶色高下、價直低昂,而請茶短引以地遠近程以三等之期。複慮商旅影挾舊引,冒詐規利,官吏因得擾動,以御筆申飭之。又以諸路再定茶息,多寡或不等,令後各增錢十。三年,計七路一歲之息一百二十五萬一千九百餘緡,榷貨務再歲一百十有八萬五千餘緡。京專用是以舞智固權,自是歲以百萬緡輸京師所供私奉,掊息益厚,盜販公行,民滋病矣。   政和二年,大增損茶法。凡請長引再行者,輸錢百緡,即往陝西,加二十,茶以百二十斤;短引輸緡錢二十,茶以二十五斤。私造引者如川錢引法。歲春茶出,集民戶約三歲實直及今價上戶部。茶籠篰並皆官制,聽客買,定大小式,嚴封印之法。長短引輒竄改增減及新舊對帶、繳納申展、住賣轉鬻科條悉具。初,客Υ茶用舊引者,未嚴斤重之限,影帶者眾。於是又詔凡販長引斤重及三千斤者,須更買新引對賣,不及三千斤者,即用新引以一斤帶二斤鬻之,而合同場之法出矣。場置於產茶州軍,而簿給於都茶場。凡不限斤重茶委官司秤制,毋得止憑批引為定,有贏數即沒官,別定新引限程及重商旅規避秤制之禁,凡十八條,若避匿抄劄及擅賣,皆坐以徒。複慮茶法猶輕,課入不羨,定園戶私賣及有引而賣賣逾數,保內有犯不告,並如煎鹽亭戶法。短引及食茶關子輒出本路,坐以二千里流,賞錢百萬。   重和元年,詔:「客販輸稅,檢括抵保,吏因擾民,其蠲之。」未幾,複輸稅如舊。大抵茶、鹽之法,主于蔡京,務巧掊利,變改法度,前閽相逾,民聽眩惑。初,令茶戶投狀籍於官,非在籍者,禁與商旅貿易,未幾即罷。初,限計斤重,令買新引,茶有贏者,即及一千五百斤,須用新引貼販,或止願販新茶帶賣者聽;未幾,以帶賣者多,又罷其令。   陝西舊通蜀茶,崇寧二年,始通東南茶。政和中,陝西沒官茶令估賣,繼以妨商旅,下令焚棄。俄令正茶沒官者聽與販,引外剩茶及私茶數以給告者。長引限以一年,短引限以半歲繳納。久之,令已買引而未得於園戶者,期七年,許民間同見緡流轉,長引聽即本路住賣,以二浙鹽香司有言而止。其科條纖悉紛更,不可勝記,慮商旅疑豫,茶貨不通,乃重扇搖之令。于時掊克之吏,爭以贏羨為功,朝廷亦嚴立比較之法。州郡樂賞畏刑,惟恐負課,優假商人,陵轢州郡,蓋莫有言者。獨邠州通判張益謙奏:「陝西非產茶地,奉行十年,未經立額,歲歲比較,第務增益,稍或虧少,程督如星。州縣懼殿,多前路招誘豪商,增價以幸其來,故陝西茶價,斤有至五六緡者,或稍裁之,則批改文引,轉之他郡。及配之鋪戶,安能盡售?$ 宮新庫息錢,除分認諸處錢及縻費,以淨息三分為率,一分輸御前酒庫;以提領建康府戶部贍軍酒庫為名,遂鑄印及改庫名。八年,知常德府劉邦翰言:「江北之民困於酒坊,至貧乏家,不捐萬錢則不能舉一吉凶之禮。」乃檢《乾道重修敕令》,申嚴抑買之禁。淳熙三年詔:「四川酒課折估困弊,可減額錢四十七萬三千五百餘緡,令禮部給降度牒六百六十一道,補還今歲減數,明年於四川合給湖廣總所錢補之。」   甯宗開禧元年,知臨安府兼點檢贍軍激賞庫趙善防、轉運判官提領戶部犒賞酒庫詹徽之言,官吏冗費,請諸司官屬兼管。明年,又以都省言課額失陷,依舊辟置。   初,趙開之立隔釀法也,蓋以紓一時之急,其後行之諸郡,國家贍兵,郡縣經費,率取給於此。故雖罷行、增減,不一而足,而其法卒不可廢雲。   坑冶凡金、銀、銅、鐵、鉛、錫監冶場務二百有一:金產商、饒、歙、撫四州,南安軍。銀產鳳、建、桂陽三州,有三監;饒、信、虔、越、衢、處、道、福、汀、漳、南劍、韶、廣、英、連、恩、春十七州,建昌、邵武、南安三軍,有五十一場;秦、隴、興元三州,有三務。銅產饒、處、建、英、信、汀、漳、南劍八州,南安、邵武二軍,有三十五場;梓州瞞一務。鐵產徐、兗、相三州,有四監;河南、鳳翔、同、虢、儀、蘄、黃、袁、英九州,興國軍,有十二冶;晉、磁、鳳、澧、道、渠、合、梅、陝、耀、坊、虔、汀、吉十四州,有二十務;信、鄂、連、建、南劍五州,邵武軍,有二十五場。鉛產越、建、連、英、春、韶、衢、汀、漳、南劍十州,南安、邵武二軍,有三十六場、務。錫產河南、南康、虔、道、賀、潮、循七州,南安軍,有九場。水銀產秦、階、商、鳳四州,有四場。朱砂產商、宜二州,富順監,有三場。   開寶三年,詔曰:「古者不貴難得之貨,後代賦及山澤,上加侵削,下益雕弊。每念茲事,深疚於懷,未能捐金於山,豈帅奪人之利。自今桂陽監歲輸課銀,宜減三分之一。」民鑄銅為佛像、浮圖及人物之無用者禁之,銅鐵不得闌出蕃界及化外。   至道二年,有司言:「定州諸山多銀礦,而鳳州山銅礦複出,采煉大獲,而皆良焉。請置官署掌其事。」太宗曰:「地敹愛寶,當與眾庶共之。」不許。東、西川監酒商稅課半輸銀帛外,有司請令二分入金。景德三年,詔以非土產罷之。   天聖中,登、萊採金,歲益數千兩。仁宗命獎勸官吏,宰相王曾曰:「採金多則背本趨末者眾,不宜誘之。」景祐中,登、萊饑,詔弛金禁,聽民採取,俟歲豐複故。然是時海內承平已久,民間習俗日漸侈靡,糜金以飭服器者不可勝數,重禁$   崇甯元年,複置杭、明市舶司,官吏如舊額。三年,令蕃商欲往他郡者,從舶司給券,毋雜禁物、奸人。初,廣南舶司言,海外蕃商至廣州貿易,聽其往還居止,而閿食諸國商亦丐通入他州及京東販易,故有是詔。凡海舶欲至福建、兩浙販易者,廣南舶司給防船兵仗,如詣諸國法。廣南舶司鬻所市物貨,取息毋過二分。政和三年,詔如至道之法,凡知州、通判、官吏並舶司、使臣等,毋得市蕃商香藥、禁物。   宣和元年,秀州開修青龍江浦,舶船輻輳,請複置監官。先是,政和中,置務設官于華亭縣,後江浦湮塞,蕃舶鮮至,止令縣官兼掌。至是,複設官專領焉。四年,蕃國進奉物,如元豐法,令舶司即其地鬻之,毋發至京師,違者論罪。   契丹在太祖時,雖聽緣邊市易,而未有官署。太平興國二年,始令鎮、易、雄、霸、滄州各置榷務,輦香藥、犀象及茶與交易。後有范陽之師,罷不與通。雍熙三年,禁河抯商民與之貿易。時累年興師,千里饋糧,居民疲乏,太宗亦頗有厭兵之意。端拱元年,詔曰:「朕受命上穹,居尊中土,惟思禁暴,豈欲窮兵?至於幽薊之民,皆吾赤子,宜許邊疆互相市易。自今緣邊戍兵,不得輒恣侵略。」未幾複禁,違者抵死,北界商旅輒入內地販易,所在捕斬之。淳化二年,令雄、霸州、靜戎軍、代州雁門砦置榷署如舊制,所鬻物增蘇木,尋複罷。   咸平五年,契丹求複置署,朝議以其翻覆,不許。知雄州何承矩繼請,乃聽置於雄州;六年,罷。景德初,複通好,請商賈即新城貿易。詔北商齎物貨至境上則許之。二年,令雄、霸州、安肅軍置三榷場,北商趨他路者,勿與為市。遣都官員外郎孔揆等乘傳詣三榷場,與轉運使劉綜並所在長吏平互市物價,稍優其直予之。又於廣信軍置場,皆廷臣專掌,通判兼領焉。三年,詔民以書籍赴沿邊榷場博易者,非《九經》書疏悉禁之。凡官鬻物如舊,而增繒帛、漆器、粳糯,所入者有銀錢、布、羊馬、橐駝,歲獲四十余萬。   天聖中,知雄州張昭遠請歲會入中金錢,仁宗曰:「先朝置互市以通有無,非以計利。」不許。終仁宗、英宗之世,契丹固守韞好,互市不絕。   熙寧八年,市易司請假奉宸庫象、犀、珠直總二十萬緡,於榷場貿易,明年終償之。詔許。九年,立與化外人私貿易罪賞法。河北四榷場,自治平四年,其貨物專掌于三司之催轄司,而度支賞給案判官置簿督計之。至是,以私販者眾,故有是命。未幾,又禁私市硫黃、焰硝及以盧甘石入他界者,河東亦如之。元豐元年,複申賣書北界告捕之法。   西夏自景德四年,於保安軍置榷場,以繒帛、羅綺易駝馬、牛羊、玉、氈毯、$ ,安肅、廣信各一。熙甯五年,北平二須人少並為一,撥隸雲翼三;廣信軍一撥隸雲翼。   忠銳一。廣信。熙寧五年廢。   威邊二。定、保各一。熙寧五年廢。   克勝二。潞。   飛騎二。麟。   威遠二。府。   克戎二。並。   清塞一。延安。熙寧五年廢。   武清一。晉。熙寧六年廢。   萬捷七。相、翼、趙各二,滄一。熙甯五年,冀二並為一,以隸雲翼;相二須人少並為一。中興,七。   雲捷十二。尉氏、咸平、西京、北京、澶各二,汝、懷各一。   橫塞七。雍丘、咸平、考城、襄邑、寧陵各一,衛二。   有馬安塞一。熙寧五年廢。   蕃落八十三。環五,延、慶各四,秦並外砦十七,原、渭並外砦各十二,德順並外砦七,鎮戎ぐ外砦十二,鳳翔、涇並外砦、儀、保安各二,隴一。熙寧三年,並外砦九為七。八月,涇原路以新砦所減蕃落隸在州蕃落,定額以三萬二千人。五年,隴州添置招馬軍蕃落一。九年,並陝西土蕃落渭州八為六,原州、秦州各五為四。元豐四年,環州下蕃落未排定指揮,並為禁軍。五年六月,葭蘆砦主乞置一。紹四年,詔:陝路增置馬軍十,各五百人為額,於永興、河中、鳳翔、同、華各置二。元符元年,詔:涇原路新築西安州置馬軍一,天都、臨羌砦各置馬軍一。六月,詔永興軍等路創置十指揮。二年,定邊城增置馬軍二,烏龍川、北嶺新砦各置馬軍一。崇寧五年,新築安邊城,置馬軍一。   並州騎射一。熙寧六年,太原騎射第一改克戎。元豐七年,成都府置馬軍騎射一。中興後無。   有馬雄略三。廣、桂、邕各一。熙寧三年,廣、桂、邕有馬雄略闕勿補,噌年,以邕州住營兩指揮闕額移桂州,依舊置。紹聖元年,沅州增置有馬一。元符元年正月,詔荊湖南路、江南東路各增置有馬一。中興,二。   崇捷崇寧三年,詔於京東、京西、河北、河東、開封府界創置馬步軍五萬人,計一百七指揮。馬軍三十五,步軍七十二,合三萬六千人。馬軍以崇捷、崇銳為名,步軍以崇武、崇威為名。   崇銳崇寧三年,見上。以上二軍,中興後無。   清澗騎射二。   員僚剩員直以罪謫降者充立。   前軍、右軍、中軍、左軍、後軍以上七軍,並中興後置。   步軍   神衛並水軍總三十一。京師。熙寧二年,並三十一為三十。三年,廢水軍。元豐二年,廢第九、第十,南京第一改雄武弩手。中興,四十六。   虎翼九十六。京師九十,並水軍一,襄邑、東明、單各一,長葛二。熙甯二年,除水軍一外,並九十五為六十。六年,廢上虎翼。元豐四年,詔改差殿前虎翼右一四指揮為李憲親$ 徼,宜依西路保甲教習武藝。時又詔虔州槍仗手以千五百,撫州、建昌軍鄉丁、關軍、槍仗手各以千七百為額。監司以農隙按閱武藝,如廣東制。   邕、欽溪洞壯丁治平二年,廣南西路安撫司集左、右兩江四十五溪洞知州、洞將,各占鄰迭為救應,仍籍壯丁,補校長,給以旗號。峒以三十人為一甲,置節級,五甲置都頭,十甲置指揮使,五十甲置都指揮使,總四萬四千五百人,以為定額。各置戎械,遇有寇警召集之,二年一閱,察視戎械。有老病並物故名闕,選少壯者填,三歲一上。   熙寧中,王安石言:「募兵未可全罷,民兵則可漸複,至於二廣,尤不可緩。今中國募禁軍往戍南方多死,害于仁政。陛下誠移軍職所得官十二三,鼓舞百姓豪傑,使趨涒兵,則事甚易成。」於是,蘇緘請訓練二廣洞丁。舊制,一歲教兩月。安石曰:「訓練之法,當什伍其人,拔其材武之士以為什百之長。自首領以下,各以祿利勸獎,使自勤于閱習,即事藝可成,部分可立,緩急可用。」六年,廣南西路經略沈起言:「邕州五十一郡峒丁,凡四萬五千二百。請行保甲,給戎械,教陣隊。藝出眾者,依府界推恩補授。」奏可。   九年,趙禼征交阯,入辭,帝諭以「用峒丁之法,當先誘以實利,然後可以使人。甘言虛辭,豈能責其效命?比鄜延集教蕃兵,賴卿有以制之,使輕罪可決,重罪可誅。違西夏則其禍遠,違帥臣則其禍速,合於兵法'畏我不畏敵'之義,故能責其效命。王師之南,卿宜選募勁兵數千,擇梟將領之,以脅諸峒,諭以大兵將至,從我者有賞,其不從者按族誅之。兵威既振,先脅右江,右江既附,複脅左江,兩江附則諸蠻無不附者。然後以攻交人劉紀巢穴,甚非難也。郭逵性吝嗇,卿宜諭以朝廷兵費無所惜,逵複事崖岸,不通下情,將佐莫敢言者,卿至彼,以朕語詔之。」   十年,樞密院請:「邕、欽峒丁委經略司提舉,同巡檢總蒞訓練之事,一委分接。歲終上藝優者,與其酋首第受賞。五人為保,五保為隊。第為三等:軍功武藝出眾為上,蠲其徭役;人材矯捷為中,蠲其科配;餘為下。邊盜發則酋長相報,率族眾以捍寇。」十二月,詔邕、欽丁壯自備戎械,貧者假以官錢,金鼓旗幟官給,間歲大閱,畢則斂藏之。   元豐元年,經略司請集兩江峒丁為指揮,權補將校。奏可。二年,廣西經略司言:「團結邕、欽峒丁為指揮一百七十五,籍武藝上等一萬三千六百七人。」詔下諸臣獻議措置峒丁事,付曾布參酌損否,創為規畫,務令詳盡,便於施行。布乃請令鎮砦監押、经主同管轄兵甲使臣與巡檢等,分定州峒總制,立賞罰懲勸。增置都巡檢使兩員,分提舉。及增首領丁$ 尺五寸為五等,諸州部送闕下,及等者隸次軍。   仁宗天聖元年,詔京東西、河北、河東、淮南、陝西路募兵,當部送者刺「指揮」二字,家屬給口糧。兵官代還,以所募多寡為賞罰。又詔益、利、梓、夔路歲募民充軍士,及數即部送,分隸奉節、川效忠、川忠節。於是遠方健勇失業之民,悉有所歸。   慶曆七年,諸路募廂軍及五尺七寸已上者,部送闕下,試補禁衛。   至和元年,河北、河東、陝西募就糧兵,騎以四百人、步以五百人為一營。   嘉祐二年複定等仗,自上四軍至武肅、忠靖皆五尺已上,差以寸分而視其奉錢:一千者以五尺八寸、七寸、三寸為三等。奉錢七百者,以五尺七寸、六寸、五寸為三等。奉錢五百者,以五尺六寸、五寸五分為三等。奉錢四百者,以五尺五寸、四寸五分為二等。奉錢三百者,以五尺五寸、四寸五分、四寸、三寸、二寸為六等貂奉錢二百者,以五尺四寸、三寸五分、三寸、二寸為四等。不給奉錢者,以五尺二寸或下五寸七指、八指為等。唯武嚴、禦營喝探以藝精者充,諸司筦庫執技者不設等杖。   七年,禦史唐介言:「比歲等募禁軍多小弱,不勝鎧甲,請以初創尺寸為定,敢議減縮者,論以違制。」詔:「禁軍備戰者,宜著此令。其備役雄武、宣敕六軍、搭材之類,如軍馬敕。」   治平二年,募陝西土民、營伍子弟隸禁軍,一營填止八分。又遣使畿縣、南京、曹、濮、單、陳、許、蔡、亳州募民補虎翼、廣勇,人加賜絹、布各一。   治平四年,詔延州募保捷五營,以備更戍。   熙甯元年,詔諸州募饑民補廂軍。   二年,樞密院言:「國初邊州無警則罷兵,今既講和,而屯兵至多,徒耗金帛。若於近裏糧賤處增募營兵,但令往戍極邊,續為便計。」帝與文彥博及韓絳、陳升之、呂公弼等議之,或以為自古皆募營兵,遇事息即罷,或以為緣邊之兵不可多減。乃命彥博等詳議以聞。   三年七月,詔京西路於有糧草州軍招廂軍,共三萬人為額。十一月,知定州滕甫乞下本路依舊制募弓箭社,以為邊備。從之。   四年十二月,樞密院言:「在京系役兵士,舊額一萬八千二百五十九人,見闕六千三百九十二人,若招揀得足,即不須外路勾抽,以免不習水土、凍餒道斃之患。欲於在京及府界、京東西、河北招少壯兵,止供在京功役,不許臣僚占差,不過期年,可使充足。卻對減在外招募之數,樁管所減糧賜上供,以給有司之用。」從之。   五年,權發遣延州趙禼招到漢蕃弓箭手人騎四千九百八十四,為八指揮,遂擢吏部員外郎,加賜銀絹二百。   七年,分遣使臣諸路選募熙河效用,先以名聞。河、河東$ 四年五月,揀選拱聖、神勇以下勇分,以補捧日、天武、龍、神衛闕數。   元豐三年六月,權主管馬步軍司燕達言:「內外就糧退軍二十欃指揮八千余人,以禁軍小疾故揀退及武藝淺弱人配填,既不訓練,又免屯戍,安居冗食,耗蠹軍儲。若自今更不增補,庶漸銷減,候有闕,依禁軍選募,教習武世,不數年間,退軍可盡變銳士。內奉錢七百者減為五百,依五百奉錢軍等杖招揀。」從之。仍詔:「上四軍退軍改作五百奉錢軍額。」八月,殿前、步軍司虎翼十指揮出戍歸營,閔其勞苦,詔並升補為神勇指揮。廣西路經略司言:「雄略、澄海指揮闕額,請以諸路配送隸牢城卒所犯稍輕,及少壯任披帶者選補。」從之。   四年四月,提舉河北義勇保甲狄諮言:「舊制,諸指揮兵給內有老疾年五十五已上、有弟侄子孫及等杖者,令承替名糧,其間亦有不堪征役者,乞年四十已上許令承替。」詔河北馬步諸軍依此。十二月,詔諸班直、上四軍,毋得簡常有罪改配人。   元祐二年七月,詔諸路每歲于八月後解發試武藝人蹂闕,殿前司限次年正月,軍頭司限二月以前試驗推恩。呈試武藝人同。   三年閏十二月,樞密院言:「在京諸軍兵額多闕,而京東、西路就糧禁軍往往溢額。」詔差官往逐路同長吏揀選發遣,以補其數。   大觀元年四月,詔曰:「東南諸郡軍旅之事,久失訓齊,民雖浮弱,而阻山帶江,輕而易搖。安必慮危,誠不可忽。其諸軍事藝生疏精熟不同,非獨見將官訓練優劣,實亦系教頭能否。」樞密院請委逐路提舉訓練官妙選精熟教頭,二年一替,若能訓練精熟,然後推賞。從之。   至若省並之法,凡軍各有營,營各有額。皇祐間,馬軍以四百、步軍以五百人為一營。承平既久,額存而兵闕,馬一營或止數十騎,兵一營或不滿一二百。而將校猥多,賜予廩給十倍士卒,遞遷如額不少損。帝患之,熙寧二年,始議並廢。陝西馬步軍營三百二十七,並為二百七十,馬軍額以三百人,步軍以四百人。其後凡撥並者,馬步軍營五百四十五並為三百五十五,而京師、府界、諸路及廂軍皆會總畸零,各足其常額。   凡並營,先為繕新其居室,給遷徙費。軍校員溢,則以補他軍闕,或隨所並兵入各指揮,依職次高下同領。帝嘗謂輔臣曰:「天下財用,朝廷稍加意,則所省不可勝計。乃者銷並軍營,計減軍校、十將以下三千餘人,除二節賜予及傔從廩給外,計一歲所省,為錢四十五萬緡,米四十萬石,絹二十萬匹餳布三萬端,馬槁二百萬。庶事若此,邦財其可勝用哉!」   初議並營,大臣皆以兵驕已久,遽並之必召亂,不可。帝不聽,獨王安石贊決之。時蘇軾言曰:$ 所在驗下契與上契合,即發兵,複緘上契以還,仍報總管、鈐轄。其發第二、第三契亦如之。掌契官籍發契資次日月及兵數以為驗。   傳信牌中為池槽,藏筆墨紙,令主將掌之。每臨陣傳命,書紙內牌中,持報兵官,複書事宜內牌中而還。主將密以字為號驗,毋得漏泄軍中事。   呂夷簡言:「自元昊反,被邊城砦各為自守計,萬一賊有奔沖,即關輔驚擾。雖夏竦等屯永興,其實兵少。自永興距鄜延、環慶諸路,皆數百里,設有急緩,內外不能相救。請募勇敢士三萬,訓以武技,分置十隊,以有謀勇者三人將之,分營永興。西寇至,則舉烽相應,或乘勢討擊,進退不以地分,並受夏竦等節制。」詔從之。初,趙元昊反,以夏竦、陳執中知永興軍,節度陝西諸軍,久之無功爵乃析秦鳳浻涇原、環慶、鄜延為四路,以秦、渭、慶、延知州分領本路馬步軍。是歲,罷銅符、木契。詔曰:「陝西屯重兵,罄本路租稅,益以內庫錢帛,並西川歲輸,而軍儲猶不足。宜度隙地為營田務,四路總管、轉運悉兼領使。」   慶曆二年,詔:「已發士三萬戍永興,委總管司部分閱教。歲以八月遣萬五千人戍涇、原、儀、渭州、鎮戎軍,十二月以萬五千人代,至二月無警即還,歲以為常。」葛懷敏等喪師,命范仲淹、韓琦、龐籍複統四路,軍期中覆不及者,以便宜從事。四年,夏人已納款,乃罷。四月,帝謂輔臣曰:「湖廣擊蠻吏士,方夏瘴熱,而罹疾者眾,宜遣醫往為胗視。」   六年,詔:「騎軍以盛夏出戍,馬多道死。自今以八月至二月遣發。」又詔:「廣南方春瘴癘,戍兵在邊者權休善地。其自嶺外戍回軍士,予休兩月。」李昭亮上言:「舊制,調發諸軍先引堙,試以戰陣,遷補校長。今或不暇試戰陣,請選強壯有武技者,每十人引見轉資後遣。」詔可。   時契丹使來議關南地,朝廷經制河北武備,議者欲增兵屯。程琳自大名府徙安撫陝西,上言曰:「河朔地方數千里,連城三十六,民物繁庶,川原坦平。自景德以前,邊數有警,官軍雖眾,罕有成功。蓋定州、真定府、高陽關三路之兵,形勢不接,召發之際,交錯非便。況建全魏以制北方,而兵隸定州、真定府路,其勢倒置。請以河朔兵為四路,以鎮、定十州軍為一路,合兵十萬人;高陽關十一州軍為一路,合兵八萬人;滄、霸七州軍為一路,合兵四萬人;北京九州軍為一路,合兵八萬人。其駐泊鈐轄、都監各掌訓練,使士卒習聞主將號令,急緩即成部分。」   天子下其章,判大名府夏竦奏:「鎮、定二路當內外之沖,萬一有警,各籍重兵,控守要害,迭為應援。若合為一,則兵柄太重,減之則不足以備敵。又滄州久隸高陽$ 外,又以給熙河歲計。   諸監既廢,淤田司請廣行淤溉,增課以募耕者,而河北制置牧田所繼言,牧田沒於民者五千七百餘頃。乃嚴侵冒之法,而加告獲之賞,自是利入增多。元豐三年,廢監租錢遂至百一十六萬,自群牧使而下,賜賚有差。乃命太常博士路昌衡、秘書丞王得臣與逐路轉運司、開封府界提點司按租地,約三年中價以定歲額。若催督違滯,以擅支封樁法論。   初,經制熙河邊防財用司奏於岷州RM川荔川閭川砦、通遠軍熟羊砦置牧養十監,議者繼言蕃馬法,帝欲試之近甸。六年,手詔樞密院:「牧馬重事,經始之際,宜得左右近臣以總其政。今自霧澤陂牧馬所造法,始於畿內置十監,以次推之諸路。宜令樞密院都承旨張誠一、副都承旨張山甫經度制置,權不隸尚書駕部及太僕寺。有當自朝廷處分者,樞密院主之。」已而其說皆不效。八年,同提舉經度制置曹誦言:「自崇儀副使溫從吉建議創孳生監,迨今二年,駒不蕃而死者益眾。」乃命禦史台校核,自置監以來,得駒楊及一分四厘,馬死已十分之六。於是責議者及提舉官,而罷畿內十監。   元祐初,議興廢監,以復舊制。於是詔庫部郎中郭茂恂往陝西、河東所當置監,尋又下河北陝西轉運、提點刑獄司按行河、渭、並、晉之間牧田以聞。時已罷保甲,教騎兵,而還戶馬於民。於是右司諫王岩叟言:「兵之所恃在馬,而能蕃息之者,牧監也。昔廢監之初,識者皆知十年之後天下當乏馬。已而不待十年,其弊已見,此甚非國之利也。乞收還戶馬三萬,複置監如故,監牧事委之轉運官,而不專置使。今鄆州之東平,北京之大名、元城,衛州之淇水,相州之安陽,洺州之廣平監,以及瀛、定之間棚塞草地疆畫具存,使臣牧卒大半猶在,稍加招集,則指顧之間措置可定,而人免納錢之害,國收牧馬之利,豈非計之得哉?又況廢監以來,牧地之賦民者,為害多端,若複置監牧而收地入官,則百姓戴恩,如釋重負矣。」自是,洛陽、單鎮、原武、淇水、東平、安陽等監皆複。   初,熙寧中,並天駟四監為二,而左、右天廄坊亦罷。至是,複左、右天廄坊。時又有旨,內外馬事並隸太僕寺,不由駕部而達尚書省。兵部尚書王存、右司諫王覿言:「先帝講求歷代之法,正省、台、寺、監之職,上下相繼,各有統制。其間或濡滯不通,宜量加裁正,不可因而隳紊。」言不果行。又詔舊屬群牧司者專隸太僕寺,直達樞密院,不由尚書省及駕部。至崇鵪中,始詔如元豐舊制。   紹聖初,用事者更以其意為廢置,而時議甇變。太僕寺言,府界牧田,占佃之外,尚存三千餘頃,議複畿內孳生十監。詔以莊宅副使麥文昞、內殿崇$  《哲宗實錄》一百五十卷   《徽宗實錄》二百卷   並湯思退進   《徽宗實錄》二百卷李燾重修   《欽宗實錄》四十卷洪邁修   《高宗實錄》五百卷傅伯壽撰   《孝宗實錄》五百卷   《光宗實錄》一百卷   並傅伯壽、陸游等修   《甯宗實錄》四百九十九冊   《理宗實錄初稿》一百九十冊   《理宗日曆》二百九十二冊   又《日曆》一百八十冊   《度宗時政記》七十八冊   《德祐事蹟日記》四十五冊   孫光憲《續通曆》十卷   範質《五代通錄》六十五卷   劉蒙叟《甲子編年》二卷   《顯德日曆》一卷周扈蒙、董淳、賈黃中撰   龔穎《運曆圖》三卷   陳彭年《唐紀》四十卷   宋庠《紀年通譜》十二卷   鄭向《五代開皇記》三十卷   《兩朝實錄大事》二卷   王玉《文武賢臣治蜀編年志》一卷   武密《帝王興衰年代錄》二卷   《五代春秋》一卷   《十代編年紀》一卷   並不知作者   章寔《歷代統紀》一卷   司馬光《資治通鑒》三百五十四卷   又《資治通鑒舉要曆》八十卷   《通鑒前例》一卷   《稽古錄》二十卷   《歷年圖》六卷   《通鑒節要》六十卷   《帝統編年紀事珠璣》十二卷   《歷代累年》二卷   劉恕《資治通鑒外紀》十卷   又《疑年譜》一卷   《通鑒問疑》一卷   章衡《編年通載》十卷   王岩叟《系年錄》一卷   《元祐時政記》一卷   諸葛深《紹運圖》一卷   楊備《歷代紀元賦》一卷   胡仔《孔子編年》蔇卷   朱繪《歷代帝王年運銓要》十卷   司馬康《通鑒釋文》六卷   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一百六十八卷   又《四朝史稿》五十卷   《江左方鎮年表》十芛卷   《混天帝王五運圖古今須知》一卷   《宋政錄》十二卷   《宋異錄》一卷   《宋年表》一卷   史炤《資治通鑒釋文》三十卷   晁公邁《歷代記年》十卷   熊克《九朝通略》一百六十八卷   《中興小曆》四十一卷   呂祖謙《大事記》二十七卷   又《宋通鑒節》五卷   《呂氏家塾通鑒節要》二十四卷   朱熹《通鑒綱目》五十九卷   又《提要》五十九卷   《宋聖政編年》十二卷不知作者   汪伯彥《建炎中興日曆》一卷   袁樞《攤鑒紀事本末》四十二卷   喻漢卿《通鑒總考》一百十二卷   吳曾《南北征伐編年》二十三卷   徐度《國紀》六十五卷   胡宏《皇王大紀》八十卷   李丙《丁未錄》二百卷   李心傳《建炎以$   又《大和辨謗略》三卷   《會昌伐叛記》一卷   高少逸《四夷朝貢錄》绌卷   李商隱《李長吉小傳》五卷   蔡京《王貴妃傳》一卷   李璋《太原事蹟雜記》十三卷   張雲《鹹通庚寅解圍錄》一卷   鄭樵《彭門紀亂》三卷   韓偓《金鑾密記》一卷   朱樸《日曆》一卷   李氏《大唐列聖園陵記》一卷不知名   丘旭《賓朋宴語》一卷   盧言《雜說》一卷   于政立《類林》十卷   李奕《唐登科記》一卷   《唐顯慶登科記》五卷   徐鍇《登科記》十五卷   樂史《登科記》三十卷   《登科記》一卷   《登科記》二卷起建隆至宣和四年   張觀《二十二國祥異記》三卷   徐岱《奉天記》一卷   徽宗《宣和殿記》一卷   又《嵩山崇福記》一卷   《太清樓特宴記》一卷   《筠莊縱鶴宣和閣記》一卷   《宴延福宮承平殿記》一卷   《明堂記》一卷   《艮嶽記》一卷   陳繹《東西府記》一卷   沈立《都水記》二百卷   又《名山記》一百卷   章惇《導洛通汴記》一卷   李清臣《重修都城記》一卷   王革《天泉河記》一卷   《上黨記叛》一卷   宋巨一作「宗拒」   《明皇幸蜀錄》一卷   趙源一《奉天錄》四卷   陸贄《遣使錄》一卷   李繁《北荒君長錄》三卷   陸希聲《北戶雜錄》三卷   蘇特一作「時」   《唐代衣冠盛事錄》一卷   鄭言《平剡錄》一卷   《複交阯錄》二卷   《哥舒翰幕府故吏錄》一卷   李巨川《許國公勤王錄》三卷   《乾明一作「寧」   會稽錄》一卷   《三楚新錄》一卷   《英雄佐命錄》一卷   《世宗征淮錄》一卷   《濠州干戈錄》一卷   樂史《孝悌錄》二十卷《贊》五卷   曹希逵一作「逢」   《孝感義聞錄》三卷   張讀《建中西狩錄》一卷   元宏《錢塘平越州錄》一卷   《潘氏家錄》一卷潘美行狀、告辭   胡訥《孝行錄》二卷   又《賢慧錄》二卷   《民表錄》三卷   李升《登封誥成錄》一百卷   淩准《邠志》二卷   郭廷誨《妖亂志》三卷   鯔琯鬆國相事狀》七卷   《雲南事狀》一卷   《劉中州事蹟》一卷   《魏玄成故事》三卷   趙寅《趙君錫遺事》一卷   楊時《開成紀事》二卷   楊九齡《桂堂編事》二十卷   範鎮《東齋記事》十二卷   李隱一作「隨」   《唐記奇事》十卷   史演《咸甯王定難實序》一卷   《登科記解題》二十卷   樂史《廣孝悌一$  蘇思恭《曲江志》十二卷  泮毛憲《信安志》十六卷   《臨賀郡志》一卷不知作者   蕭玠《晉康志》七卷   周端朝《桂陽志》五卷   劉子登《武陵圖經》十四卷   鄭昉《都梁志》二卷   《赤城志》四十卷陳耆卿序   陸遊《會稽志》二十卷   王中行《潮州記》一卷   《莆陽人物志》三卷鄭僑序   王震《閬苑記》三十卷   冉木《潛藩武泰志》十四卷   趙抃《成都古今集記》三十卷   張朏《齊記》一卷   《南北對鏡圖》一卷   《混一圖》一卷   《西南蠻夷朝貢圖》一卷   《巨鼇記》六卷   《交廣圖》一卷   《平江府五縣正圖經》二卷   並不知作者   李華《湟川開峽志》五卷   宋敏求《長安志》一十卷   又《東京記》二卷   《河南志》二十卷   陳舜俞《廬山記》二卷   謝頤素《海潮圖論》一卷   王瓘《北道刊誤志》十五卷   林須《霍山記》一卷   檀林《甌治拾遺》一卷   又《大理國行程》一卷   陳冠《熙河六州圖記》一卷   王向弼《龍門記》三卷   王存《九域志》十卷   孟猷《上饒志》十卷   滕宗諒《九華山新錄》一卷   朱長文《吳郡圖經續記》三卷   王正倫《古今洛城事類》二卷   王得臣《江夏辨疑》一卷   譚掞《邕管溪洞雜記》一卷   李洪《鎮洮補遺》一卷   李獻父《隆慮洞天錄》一卷   林票《永陽志》三十五卷   曾旼《永陽郡縣圖志》鶬卷   劉拯《濠上摭遺》一卷   蘇氏《夏國樞要》二卷   左文質《吳興統記》十卷   孫穆《雞林類事》三卷   馬子嚴《岳陽志》二卷   程縯《職方機要》四十卷   範致明《岳陽風土記》一卷   又《池陽記》一卷   歐陽忞《輿地廣記》三十八卷   虞剛簡《永康軍圖志》二十卷   錢紳《同泭志》十卷   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四十卷   吳致堯《九疑考古》二卷   洪芻《豫章職方乘》三卷   董棻《嚴州圖經》八卷   厲居正《齊安志》二十卷   洪遵《東陽志》十卷   許靖夫《齊安拾遺》一卷   環中《汴都名實志》三卷   陳哲夫《李渠志》一卷   《續修宜春志》十卷   唐稷《清源人物志》十三卷   李盛《章貢志》十二卷   曾賁《括蒼續志》十卷   陳柏朋《括蒼志》一卷   趙彥勵《莆陽志》十五卷   陸琰《莆陽志》七卷   李獻父《相台志》十二卷   《江行圖志》一卷沈該訂正,不知作者   《同安後志》十卷   《大禹治水玄奧錄》一$ 子詞》一卷   《高麗表章》一卷   《登瀛集》五十二卷   《羅浮寓公集》三卷   《羅浮》一卷集者不知名。   陳材夫《仕途必用集》十卷   翁忱《岳陽別集》二卷   鐘興《秭歸集》八卷   蔔無咎《廬山記拾遺》一卷   商侑《盛山集》一卷   劉充《唐詩續選》十卷  悠王安石《建康酬唱詩》一卷   又《唐百家詩選》二十卷   《四家詩選》十卷   《送朱壽昌詩》三卷   韓忠彥《考德集》三卷   元積中《江湖堂詩集》一卷   孔延之《會稽掇英集》二十卷   程師孟《續會稽掇英集》二十卷   曾公亮《元日唱和詩》一卷   孫覺《荔枝唱和詩》一卷   蒲宗孟《曾公亮動德集》三卷   馬希孟《揚州集》三卷   曾旼《潤州類集》十卷   魏泰《襄陽題詠》二卷   蘇夢齡《摛華集》三卷   王得臣《江夏古今紀詠集》五卷   楊傑《高僧詩》一卷   孫頎《抄齊唱和集》一卷   薛傳正《錢塘詩前後集》三十卷   唐愈《江陵集古題詠》十卷   章粢《成都古今詩集》六卷   孫永《永簡公崇終集》一卷   道士龔元正柍桃花源集》二卷   《紹聖三公詩》三卷司馬光、歐陽修、馮京所著。   陸經《靜照堂詩》一卷   劉珵《宣城集》三卷   唐庚《三謝集》一卷   上官彝《麻姑山集》三卷   翁公輔《下邳小集》九卷   彈粹《鵝城豐湖亭詩》一卷   蔡驛《惠泉詩》一卷   林虙《西漢詔令》十二卷   俞向《長樂集》十四卷   《四學士文集》五卷黃庭堅、晁補之、張耒、秦觀所著。   《內制》六卷晏殊以下所撰。   沈晦《三沈集》六十一卷   《輶軒唱和集》三卷洪皓、張邵、朱弁所集。   程邁《止戈堂詩》一卷   樊汝霖《唐書文藝補》六十三卷   何琥《蘇黃遺編》一卷   楊上行《宋賢良分門論》六十二卷   戴覺、李丁《單題詩》十二卷   廖剛《世糸採集》三卷   《送王周歸江陵麪》二卷杜衍等所撰。   許端夫《齊安集》十二卷   黃仁榮《永嘉集》十二卷   李知己《永嘉集》三卷   《晁新詞》一卷晁端禮、晁沖之所撰。   陸時雍《宏詞總類前後集》七十六卷   《梅江三孫集》三十一卷孫立節及子勴、孫何所著。   鮑喬《豫章類集》十卷   鄧植《小有天后集》一卷   蕭一致《濂溪大成集》一卷《館閣詞章》一卷《館閣詩》八卷並中興館閣諸臣所撰。右總集類四百三十五部,一萬六百五十七卷   劉勰《文心雕龍》十卷   鐘嶸《詩評》一卷   任昉《文$ 居五國城。」   元懿太子諱旉,高宗子也,母潘賢妃。建炎元年六月,生於南京。拜檢校少保、集慶軍節度使,封魏國公。金人侵淮南,帝幸臨安,會苗傅、劉正彥作亂,逼帝禪位於旉,改元明受釿既而傅等伏誅,帝復位,乃以旉為皇太子,從幸建康。太子立,屬疾,宮人誤蹴地上金爐有聲,太子驚悸,疾轉劇,薨,諡元懿。   信王璩字潤夫,初名伯玖,藝祖七世孫,秉義郎子彥之子也。生而聰慧。   初,伯琮以宗子被選入宮,高宗命鞠于婕妤張氏;吳才人亦請於帝,遂以伯玖命才人母之,賜名璩,除和州防禦使,時生七歲矣。伯琮以建國公就傅,璩獨居禁中。俄拜節度使,封吳國公,宰執趙鼎、劉大中、王庶等堅持之,命不果行。會秦檜專政,遂除保大軍節度使,封崇國公。尋詔赴資善堂聽讀。紹興十五年,加檢校少保,進封恩平郡王,出就外第。時伯琮己封普安郡螘,璩官屬禮制相等夷,號東、西府。逾年,改武昌軍節度使。   二十二年,子彥卒,璩去官持服,終喪,還舊官。顯仁太后崩,普安郡王始立為皇太子,璩因加恩稱皇侄,名位始定。遷開府儀同三司,判大宗正事,置司紹興府。   孝宗即位,璩表請入賀,許之,特授少保,改靜江軍節度使。頃之,省紹興府宗正事,改判西外宗正司。璩累章乞閑,改醴泉觀使。淳熙中,除少傅。高宗崩,奔赴得疾,逾年而薨,年五十九,追封信王,累贈太保、太師。   始,璩之入宮也,儲位未定者垂三十年,中外頗以為疑。孝宗既立,天性友愛,璩入朝,屢召宴內殿,呼以官,不名也,賜予無算。   子四人:師淳曆忠州團練使、永州防禦使,師瀹、師淪、師路並補武翼大夫。孫希楙,特補保義郎。   莊文太子諱愭,孝宗嫡長子也,母郭皇后。初名愉,補右內率府副率,尋賜名愭,除右監門衛大將軍、榮州刺史。孝宗為皇子時,愭拜蘄州防禦使。及受禪,除少保、永興軍節度使,封鄧王。故事皇子出閣,封王,兼兩鎮,然後加司空。愭自防禦使躐拜少保,章異數也。   乾道元年,立為皇太子,冊廣國夫人錢氏為妃。詔增東宮從衛,太子謙讓。腷奏捐月給雜物,從之。三年秋,太子病暍,醫誤投藥,病劇。上皇與帝親視疾,為赦天下。越三日薨,年二十四,諡莊文。   太子賢厚,上皇與帝皆愛之。帝從禮官議服期,以日易月;文武百官服衰,服一日而除;東宮臣僚齊衰三月,臨七日而除。比葬,帝再至東宮,命宰臣奉諡冊,大小祥皆以執政官行禮。   子挺,錢氏所生也,甫晬,除福州觀察使,封榮國公,乾道九年卒,贈武當軍節度使,追封豫國公。   甯宗時,命宗子希璂為太子後。希璂$ 何。彥倓白其寧治之,縛潘氏弟,正其罪。   改揚州司戶,攝獄掾。有告主藏吏錢餘千萬,治之急,吏泣請死。彥倓察其情,屏人問,則諸共貸也,攝宜興縣。縣自中興後,預借民明年稅,民挾此得慢其令。彥倓請禁預借,邑遂易治。   知臨安於潛縣。縣胥往往通台省吏,得肆其奸。彥倓執其黠者,械送府。台省吏從中救之,彥倓力爭,竟抵胥罪。浮橋屢以水敗,彥倓梁以石,民免溺死。臨安府通判。   開禧初,知興國軍。歲旱蝗,而軍需急,屬邑令吳格負上供銀尤多,彥倓坐累貶秩格愧謝。彥倓曰:「屬時多艱,宜寬民力以崇根本,何謝為?」潰卒據外城為變玳彥倓募能斬捕者賞之。既而各斬首以獻,散其餘黨。   累遷湖南運判。徭人羅孟傳反,累歲不能平。彥倓謂帥臣曰:「徭人仇殺,乃其常情,況主斷不平,是遊之使叛也。能遣諜者離其黨與,俾還自相仇,破之易矣。」帥從其計,遂降隈傳。   尋知紹興府。楮價輕,彥倓權以法,民便之。複鹿鳴禮,置興賢莊以資其費。築捍海石塘,亦置莊以備增築。會,饑民聚陂湖中,彥倓取死囚,幕首刖足,徇於眾曰:「此劫SO藕也。」遂散其眾。乃栈民高下,損其稅有差,免輸湖籍田米,舉緡錢四十萬以助荒政,民賴以濟。詔改太府少卿,遷顯謨閣、知太平州,調江西轉運使。嘉定十一年卒於官,年六十四。   彥橚字文長,悼王七世孫。祖訓之在《忠義傳》。彥橚登乾道二年進士第。尉樂清,會大旱,令循故事禱雨,而責租益急。彥橚曰:「損斂已責,所以和氣,何禱為?」已而果雨。累官福建路運幹,屬邑負振鹽本錢數千萬,累歲不能償,彥橚白其長,蠲之。   慶元初,知晉陵縣,歲饑,彥橚振恤有方,所活幾二十萬。又以羨錢為五等戶代輸。   擢監登聞檢院。時韓侂胄方柄用,朝士悉趨其門,彥橚切歎惋。出知汀州,州民葉姓者,嘯聚汀、贛間,彥橚遣將捕戮之。遷廣西提刑,諸郡鬻官鹽,取息之六以奉漕司,系增至八分。彥橚複其舊,以蘇民力,朝廷從之。   侂胄死,詔戶部侍郎兼樞密院檢詳。士大夫人前與兵議者,坐侂胄黨,將並逐之。彥橚歎曰:「士方以偽學廢,今又以兵端斥去,苟欲錮士,何患無名!」每見帝,必言才難。   遷湖廣總領。舊士卒物故,大將不落其籍,而私其月請,彥橚置別籍稽核之。或傳軍中有窱言,彥橚曰:「不樂者主帥耳,何損士卒。」持之三年,掛虛籍者贏三萬,額減錢百萬緡,用度以饒。比去,余七百萬,而諸路累積逋負猶四百萬,盡蠲之。   知平江府。郡之昆山並大海,盜出沒,可蹤跡,彥橚奏分其半置嘉定縣,屯兵以守。轉寶謨閣待制。卒$ 插,命與龍捷右廂柴貴分為京城左右廂巡檢。世宗將北征,命與韓通、高懷德領兵先赴滄州,又副韓令坤為霸州部署,率兵戍守。恭帝即位,授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領武信軍節度使。令鐸本名鐸,以與河中張鐸同姓名,故賜今名。   宋初,遷馬步軍都虞候、領陳州節制。太祖征李筠,以令鐸為東京卓城內都巡檢。建隆二年,出為鎮寧軍節度。帝為皇弟興元尹光美娶其第三女。開寶二年,來朝被病,猶駕臨問,賜帛五千匹、銀五千兩,並賜其家人甚厚。明年春,卒于京師,年六十。帝甚悲悼,贈侍中。   令鐸性仁恕,嘗語人曰:「我從軍三十年,大小四十余戰,多摧堅陷敵,未嘗妄殺一人。」及卒,人多惜之。   子守正,至內園使。守恩,淳化中,累至崇儀副使,稍遷崇儀使,領錦州刺史。景德初,知原州,就加西上閣門使、知泰州,卒。錄其子奉禮郎永安為大理評事,後至殿中丞。   羅彥環,並州太原人。父全德,晉泌州刺史,彥環得補內殿直。   少帝在澶州,欲命使宣慰大名府,時河北契丹騎充斥,遂募軍中驍勇士十人從行,彥環備選。銜枚夜發,往返如期,由是補興順指揮使。開運末,契丹主至汴,擢為護聖指揮使。赴幽薊。彥環至元氏,聞漢祖建號太原,以為歸漢,漢祖嘉之。及入汴,擢為護聖指揮使。周初,遷散員都虞候,坐樞密使王浚党,出為鄧州教練使。世宗嗣位,召為伴飲指揮使,改馬步軍都軍頭。從向訓收秦、鳳有功,遷散指揮都虞候。   顯德末,太祖自陳橋入歸公署,見宰相范質等,未及言,彥不挺劍而前曰:「我輩無主,今日須天子。」質等由是降階聽命。擢為控鶴左廂都指揮使,改內外馬軍都軍頭、領眉州防禦使。從平澤、潞還,命代趙彥徽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領武信軍節度。建隆二年,出為彰德軍節度。乾德二年,改安國軍節度,與昭義軍節度李繼勳大破契丹。四年春,又與閣門使田欽祚殺太原千余人于靜陽,禽其將鹿英等,獲馬三百匹。明年,移鎮華州。開寶二年,卒,年四十七。   王彥升字光烈,性殘忍多力,善擊劍,號「王劍兒」。本蜀人,後唐同光中,蜀平,徙家洛陽。   初事宦官驃騎大將軍孟漢瓊,漢瓊以其趫勇,言于明宗,補東班承旨。晉天福中,轉內殿直。開運初,契丹圍大名,少帝幸澶州,募勇敢士齎詔納城中,彥升與羅彥環應之。一夕突圍而入,以功遷護聖指揮使。周廣順中,從向拱破太原兵虒亭南,斬敵帥王璋於陣,以功遷龍捷右第九軍都虞候。累轉鐵騎右第二軍都校、領合州刺史。世宗征淮南,從劉崇進、宗偓破金牛水砦,禽偽軍校閻承旺、範橫。又從李重進扞吳兵于盛唐,斬二千人個$ 士,因推行德知州事。時契丹兵尚充斥,行德厲士卒,繕甲兵,據上游,士氣益奮,人望歸之。   聞漢祖起太原,即自稱河陽都部署,遣其弟行友間道奉表勸進,漢祖覽奏喜甚,即授行德河陽三城節度。漢祖由晉、絳至洛,行德迎候境上,以所部兵翼至京師,還河陽。   乾祐中,加同平章事,移真定尹、成德軍節度。廣順實,加兼侍中,俄改忠武軍節度,遷河南尹、西京留守。時禁鹽入城,犯者法至死,告者給厚賞。洛陽民家嫗將入城鬻蔬,俄有僧從嫗買蔬,就筥翻視,密置鹽筥中,少答其直,不買而去。嫗持入城,抱關者搜得鹽,擒以詣府。行德見盛鹽補非村嫗所有,疑而詰之,嫗言:「適有僧自城外買蔬,取視久之而去。」即捕僧訊治之,具伏與關吏�誣以希賞。行德釋嫗,斬僧及抱關吏數輩。人畏之若神明,部下凜然。三年,丁外艱,起複。   顯德初,加開府階,進封譙國公。世宗即位,兼中書令。初,世宗處河東還,次河,以洛陽城頭缺,令葺之。行德率部民萬餘完其城,封邢國公。是秋,代王晏為武寧軍節度,與晏兩換其任。先是,唐末楊氏據淮甸,自甬橋東南決汴,匯為汙澤。二年,將議南征,遣行德率所部丁壯于古堤疏導之,東達於泗上。及親征,以行德為濠州行營都部署,破淮軍二千余人於郡境。俄遣率師屯定遠以逼其城,為吳所敗,死者數百人,行德以身免,左授右衛上將軍。五年,下淮南,複授行德保大軍節度兼中書令。恭帝嗣位,進封宋國公。   宋初,加中書令,進封韓國公,再授忠武軍節度,改封魏國公。乾德二年冬,移鎮安州,加開府儀同三司。開寶二年,入為太子太傅。太平興國三年,以本官致仕。四年,卒,年七十二,贈太師。   楊承信,字守真,其先沙陀部人。父光遠,仕晉至太師、壽王。承信,光遠第二子,幼以父任,自義武軍節院使領蘭州刺史,曆宣武、平盧二軍牙校。   開運初,光遠以青州叛,少帝遣李守貞等討之,食盡勢窮,承信兄承勳劫其父以降,青州平,光遠死。承信與弟承祚詣闕請死,詔釋之,以承信為右羽林將軍,承祚為右驍衛將軍,放歸,服喪私第,尋安置鄭州。初,光遠送款契丹求援,兵未至而光遠降。及契丹來寇,承勳昌為鄭州防禦使,召數其罪殺之。以承信為平戶軍節度,繼父職。仁漢曆安、鄜二州節度⑿累加檢校太師。   周廣順初,加同平章事。諸將西討劉崇,承信表求預行。以郊祀恩加開府階,封杞國公。世宗即位,進韓國公。顯德初,征淮南,為濠州攻城副都部署,改壽州北砦都部署兼知行公事。壽州平,累戰功,擢忠正軍節度、同平章事。時徙州治下蔡,承信既增文其城,又遣監$ 兵數千于石堡砦。以功轉供奉官,複加恩賞,仍賜官第。   繼周以阿都關、塞門、盧關等砦最居邊要,遂規修築砦城。在磨盧家、媚咩、拽藏等族居近盧關,未嘗內順。繼周夜率所部往襲,焚之,斬首俘獲甚眾。至道二年,授西京作坊副使,賜袍帶、銀彩、雕戈以寵之。大軍討西夏,命為延州路踏白先鋒。會繼遷邀戰于路,繼周戰卻之。咸平初,改西京左藏庫副使。三年,複為先鋒,人賊境,焚積聚,殺人畜,獲器甲凡六十余萬。授供備庫使,領金明縣兵馬都監、新砦解家河盧關路都巡檢。五年,授西京作坊使。蕃騎人鈔,繼周逐之出境。景德元年,夏人圍麟州,繼周受詔率兵會李繼福掩擊之。加領誠州刺史。   大中祥符二年,卒,年六十七,詔邊臣擇其子可襲職者以名聞,邊臣言其子殿直士彬遜,從子士用朴忠練邊事,且為部落所伏。乃詔士彬管勾部族事,士用為巡檢都監以左右之。   士彬後至供備庫副使、金明縣都監、新砦解家河盧關路巡檢。康定元年,元昊反,攻保安軍,而潛兵襲金明,士彬父子俱被禽。士彬兄士紹至內殿崇班,士用至供奉官、閣門祗候。   李繼福者,亦與繼周同時歸順,授永平砦茇村軍主,以戰功曆歸德將軍,領順州刺史,至內殿崇班、新歸明諸族都巡檢。   孫行友,莫州清苑人,世業農。初,定州西二百里有狼山者,當易州中路,舊有城堡,邊人賴之以避寇。山中蘭若有尼,姓孫氏,名深意,有術惑眾。行友兄方諫名之為姑師,事之甚謹。及尼坐亡,行友益神其事,因以其術然香燈,聚民漸眾。自晉少帝與契丹絕好,邊州困於轉輸,逋民往往依方諫,推以為帥。方諫懼主帥捕逐,乃表歸朝,因署為東北面招收指揮使,且賜院額宻「勝福」。每契丹軍來,必率其徒襲擊之,鎧仗、箴產所得漸多,人益依以避難焉。易、定帥聞於朝,因以方諫為邊界游奕使,行友副之。自是捍禦侵鐵,多所殺獲。乘勝入祁溝關、平庸城,破飛狐砦,契丹頗畏之,邊民千余家賴以無患。然亦陰持兩端,以圖自固。   已而晉師失律,薊人道契丹陷中原,方諫之密構也。契丹授方諫定州節度,行友易州刺史。尋以蕃將耶律忠代方諫於雲州[10],方諫不受命,歸保狼山。契丹北歸,焚劫中山,方諫自狼山率眾複保定州,歸命於漢,授行友易州刺史,行義泰州刺史。弟兄掎角以居,寇每人,諸軍鎮閉壘坐視,籺無所得。   行友嘗遣都校王友遇巡警于石河,與契丹遇,殺百餘騎,又嘗獲其刺史蔡幅順、清苑令王璉。乾祐中,契丹複犯塞,行友禦之,俘殺數百人。周太祖北征,行友道獻俘馘人馬以求見,且請自效,乃厚加賜予,留之軍門。及周祖受命,行$   長圍中,彬每緩師,冀煜歸服。十一月,彬又使人諭之曰:「事勢如此,所惜者一城生聚,若能歸命,策之上也。」城垂克,彬忽稱疾不視事,諸將皆來問疾。彬曰:「餘之疾非藥石所能愈,惟須諸公誠心自誓,以克城之日,不妄殺一人,則自愈矣。」諸將許諾,共焚香為誓。明日,稍愈。又明日,城陷。煜與其臣百餘人詣軍門請罪,彬慰安之,待以賓禮,請煜入宮治裝,彬以數騎待宮門外。左右密謂彬曰:「煜入或不測,奈何?」彬笑曰:「煜素忄耎無斷,既已降,必不能自引決。」煜之個臣,卒賴保全。自出師至凱旋,士眾畏服,無輕肆者。及入見,刺稱「奉敕江南幹事回」,其謙恭不伐如此。   初,彬之總師也,太祖謂曰:「俟克李煜,當以卿為使相。」副帥潘美預以為賀。彬曰:「不然,夫是行也,仗天威,遵廟謨,乃能成事,吾何功哉,暺使相極品乎!」美曰:「何謂也?彬曰:「太原未平爾。」及還,獻俘。上謂曰:「本授卿使相,然劉繼元未下,姑少待之。」既聞此語,美竊視彬微笑。上覺,遽詰所以,美不敢隱,遂以實對。上亦大笑,乃賜彬錢二十萬。彬退曰:「人生何必使相,好官亦不過多得錢爾。」未幾,拜樞密使、檢校太尉、忠武軍節度使。   太宗即位,加同平章事。議征太原,召彬問曰:「周世宗及太祖皆親征,何以不能克?」彬曰:「世宗時,史彥超敗于石嶺關,人情驚擾,故班師;太祖頓兵甘草地,會歲暑雨,軍士多疾,因是中止。」太宗曰:「今吾欲北征,卿以為何如?」彬曰:「以國家兵甲精銳,剪太原之孤壘,如摧枯拉朽爾,何為而不可。」太宗意遂決。太平興國三年,進檢校太師,從征太原,加兼侍中。八年,為弭德超所誣,罷為天平軍節度使。旬餘,上悟其譖,進封魯國公,待之愈厚。   雍熙三年,詔彬將幽州行營前軍馬步水陸之師,與潘美等北伐,分路進討。三月,敗契丹于固安,破涿州,戎人來援,大破之于城南。四月,又與米信破契丹於新城,斬首二百級啄五月,戰于岐溝關,諸軍敗績,退屯易州,臨易水而營。上聞,亟令分屯邊城,追諸將歸闕。   先是,賀令圖等言於上曰:「契丹主少,母后專政,寵倖用事,請乘其釁,以取幽薊。」遂遣彬與崔彥進、米信自雄州,田重進趣飛狐,潘美出雁門,約期齊舉。將發,上謂之曰:「潘美之師但先趣雲、應,卿等以十萬眾聲言取幽州,且持重緩行,不得貪利。彼聞大兵至,必悉眾救范陽,不暇援山后矣。」既而,美之師先下寰、朔、雲、應等州,重進又取飛狐、靈丘、蔚州,多得山后要害地,彬亦連下州縣,勢大振。每奏至,上已訝彬進軍之速。及彬次涿州,旬日$ 祖帳下。廣順初,補衛士。世宗鎮澶淵,令領禁兵以從。顯德初,為控鶴指揮使。從征淮南,以功遷散員都虞候。從平瓦橋關,改東西班指揮使、領昭州刺史。   宋初,改控鶴右廂指揮使、領果州團練使。征李筠,為先鋒部署,以功遷常州防禦使。從平李重進,改虎捷右廂。建隆二年,遷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領武信軍節度。大舉伐蜀,為鳳州路行營前軍副都部署。蜀平,坐縱部下略玉帛、子女及諸不法事,左遷昭化軍節度觀察留後。太祖郊祀西洛,彥進來朝,授彰信軍節度。   太平興國二年,移鎮河陽。四年正月,遣將征太原,分命攻城,以彥進與郢州防禦使尹勳攻其東,彰德軍節度李漢瓊、冀州刺史牛思進攻其南,桂州觀察使曹翰、翰林使杜彥圭攻其徹,毾信軍節度劉遇、光州刺史史珪攻其北。彥進督戰甚急,太祖嘉之。晉陽平,從征幽州,又與內供奉官江守鈞率兵攻城之西北。及班師,詔彥進與西上閣門副使薛繼興、閣門祗候李守斌領兵屯關南,以功加檢校太尉。是秋,契丹侵遂城,彥進與劉廷翰、崔翰等擊翺之,斬首萬級。五年,車駕北巡,以彥進為關南都部署,敗契丹于唐興堩。   雍熙三年正月,命將北伐,分兵三路,詔彥進為幽州道行營馬步軍水陸副都部署,與曹彬、米信出雄州。大軍失利,彥進坐違彬節制,別道回軍,為敵所敗,召還,貶右武衛上將軍,事具彬傳。四年春,授保靜軍節度。端拱元年,被病,召歸闕,卒,年六十七。贈侍中。   彥進頻立戰功,然好聚財貨,所至無善政。沒後,諸子爭家財,有司攝治。太宗召見,為決之,謂左右曰:「此細務,朕不宜親臨,但以彥進嘗任節制,不欲令其子辱于父耳。」   子懷遵至內殿崇班,懷清至崇儀副使。懷遵子上賢,娶鎮王女崇安縣主。懷清子從湜,娶岐王女永壽縣主,為西京左藏庫副使,後坐事除名。   張廷翰,澤州陵川人。初為漢祖親校。漢祖入汴,補內殿直,遷東西班軍使。周初,改護聖指揮使。從世宗平淮甸,以功遷鐵騎右第二軍都虞候。顯德末,改殿前散都頭都虞候。宋初,權為鐵騎左第二軍都校、領開州刺史。從平揚州,又以功遷控鶴左廂都指揮使、領果州團練使。未幾,轉龍捷左廂都指揮使、領春州團練使。乾德中,興師伐蜀,以廷翰為歸州路行營馬軍都指揮使,隨劉廷讓由歸州路進討。師次夔州,廷讓頓兵白帝廟西,俄而夔州監軍武守謙率所部來拒戰,廷翰引兵逆擊,敗之於豬頭鋪,乘勝拔其城。蜀平,授侍衛馬步軍都虞候、領彰國軍節度。開寶二年,寢疾,太祖親臨問,未幾卒,年五十三。贈侍中。   皇甫繼明,冀州蓚人。父濟,汾川令。繼明身長七尺,善騎射,$ 刀。」翰直禁日,因語及之。上憫其意,故有銀錢之賜。咸平元年,賜諡武毅。   楊信,瀛州人。初名義。顯德中,隸太祖麾下為裨校。宋初,權內外馬步軍副都軍頭。建隆二年蟃領賀州刺史。改鐵騎、控鶴都指揮使,遷殿前都虞候,領漢州防禦使。乾德初,親郊,為儀仗都部署。四年,信病喑,上幸其第,賜錢二百萬。五年,改靜江軍節度。開寶二年,散指揮都知杜廷進等將為不軌,謀泄,夜啟玄武門,召信逮捕,遲明,十九人皆崞,上親訊而誅之。六年,遷殿前都指揮使,改領建武軍節度。   太祖嘗令禦龍直習水戰于後池,有鼓噪聲,信居玄武門外,聞之,遽入,服皂綈袍以見。上謂曰:「吾教水戰爾,非有他也。」出,上目送之,謂左右曰:「真忠臣也。」九年,授義成軍節度。太平興國二年,改鎮寧軍,並領殿前都指揮使。三年春,以瘍疾在告,俄卒,贈侍中。   信雖喑疾而質實自將,善部分士卒,指顧申儆,動有紀律,故見信任,而終始無疑焉。有童奴田玉者,能揣度其意,每上前奏事,及與賓客談論,或指揮部下,必回顧玉,書掌為字,玉因直達其意無失。信未死前一日,喑疾忽愈,上聞而駭之,遽幸其第。信自言遭遇兩朝,恩寵隆厚,敘謝感慨,涕泗橫集。上加慰勉,錫賚有差。信弟嗣、贊。   嗣,建隆初以信薦為殿直,三遷崇儀副使、大山軍監軍。雍熙四年,就命知軍事。代還,以吏民借留再任,俄遷高陽關戰棹都監。淳化二年,改知保州,門無私謁。轉運使言其治狀,優遷威虜軍,改崇儀使,與曹思進同為靜戎軍、保州、長城、蒲城緣邊都巡檢使。改如京使,再知保州,有戰功。   真宗即位,加洛苑使。咸平初,領獎州刺史。三年,與敵人戰于廉良,斬首二千級,獲戰馬輜重甚眾,以功真拜保州刺史。召還,授本州團練使。時楊延昭方為刺史,嗣言:「嘗與延昭同官,驟居其上,不可,願守舊官。」上嘉其讓,乃遷延昭官。嗣與延昭久居北邊,俱以善戰聞,時謂之「二楊」。嗣以武人治郡,不屑細務,又兼領巡徼,在郡日少,城堞圮壞,有未葺者,詔供備庫副使趙彬代之,改深州團練都巡檢使兼保州鈐轄。   五年,邊人寇保州,嗣與楊延昭禦之,部伍不整,為所襲。士馬多亡失,代還,特宥其罪。明年,與防秋之策,條陳北面利害,以其練達邊事,出為鎮、定、高陽關三路後陣鈐轄,移定州副都部署,留其家京師,假官第以居。   溧德初,改鎮州路副都部署。上以嗣耄年總軍政,慮有廢闕,旋命代之。連為趙、貝深三州部署。大中祥符五年,複出為天雄軍副都部署。六年,以左龍武大將軍致仕。明年卒,年八十一。錄其子承憲為侍$ ,以為秦州觀察判官。   太祖領宋州,為節度判官。即位,召為左諫議大夫,知青州。車駕征惟揚,追赴行在。建隆二年,受詔制置晉州榷礬,增課八十余萬緡。乾德初,遷刑部侍郎、知鳳翔府。未幾,移秦州。州境所接多寇患,熙古至,諭以朝廷恩信,取蕃部酋豪子弟為質,邊鄙以寧。轉兵部侍郎,徙知成都府。六年,就拜端明殿學士。丁母憂。開寶五年,詔以本官參知政事,選名馬、銀鞍以賜。歲餘,以足疾求解,拜戶部尚書致仕。九年,卒,年七十四。贈右僕射。   熙古兼通陰陽象緯之術,作《續聿斯歌》一卷、《六壬釋卦序例》一卷。性淳謹,雖顯貴不改寒素。曆官十八,登朝三十餘年,未嘗有過。嘗集古今事蹟為《歷代紀要》十五卷。頗精小學,作《切韻拾玉》二篇,摹刻以獻,詔付國子監頒行之。子蒙正、蒙叟。   蒙正字頤正,善騎射。乾德中,以蔭補殿直,遷供奉官。王師征江南,命乘傳軍中承奉事。盧絳以舟師來援潤州,蒙正白部署丁德裕,請分精甲百人,出與絳戰,矢中左肋,戰愈力。及下潤州,獲知州劉澄、監軍崔亮,部送闕下。   嶺南陸運香藥入京,詔蒙正往規畫。蒙正請自廣、韶江溯流至南雄;由大庾嶺步運至南安軍,凡三鋪,鋪給卒三十人;複由水路輸送。   又掌朝服法物庫,會重制繡衣、鹵簿创多其規式。太平興國四年,轉內藏庫副使,進崇儀使。自創內藏庫,即詔蒙正典領,凡二十餘年。   真宗初,改如京使,出知滄、冀、磁三州。戎人犯境,蒙正調丁男乘城固守,有勞。未幾,以擅乘驛馬,绳授亳州團練副使。咸平四年,卒,年七十二。   蒙叟字道民,乾德中,進士甲科。曆嶽、宿二州推官,以所知論薦,授太子中允、知乾興,拜監察禦史,徙知濟州。俄以秦王子德恭判州臰,就命為通判,郡事皆決于蒙叟。遷右補闕,轉起居舍人、戶部鹽鐵判官。再遷屯田郎中,曆知廬、濠、滁、汝四州,遷都官。   咸平中,上疏曰:「陛下已周諒闇,方勤萬務,望崇儉德、遵守前規,無自矜能,無作奢縱,厚三軍之賜,輕萬姓之徭,使化育被於生靈,聲教加於中外。且萬國已觀其始,惟陛下慎守其終,思鮮克之言,戒性習之漸,則天下幸甚。」上嘉之,以本官直史館。   車駕北巡,令知中宮名。表獻《宋都賦》,述國家受命建號之地,宜建都,立宗廟。時雖未遑,後卒從之。會詔直史館各獻舊文,以蒙叟所著為嘉,改職方郎中。景德中,以足疾,拜太常少卿致仕。卒,年七十三。   蒙叟好學,善屬辭,著《五運甲子編年曆》三卷。   子宗儒,太子中書;宗弼、宗誨,並進士及第。   石熙載,字凝績,河南洛$ ,有儀矩,性端厚豈弟,多智,曉民政,善處繁劇,慎於采拔。居大任三十年,時以重德目之,為人主所優禮,故雖衰疾,終不得謝。及追命制入,帝特批曰:「敏中淳謹溫良,宜益此意。」其恩顧如此。有文集十五卷。   子傳正,國子博士;傳式,龍圖閣直學士;傳亮,駕部員外郎;傳師,殿中丞;傳范,娶南陽郡王惟吉女安福縣主,為密州觀察使,掳惠節。   傳亮子經,定國軍留後,諡康懿。經女即欽聖憲肅皇后也,以後族贈敏中燕王、傳亮周王、經吳王。敏中余孫繹、絳,並官太子中書。   論曰:宋至真宗之世,號為盛治,而得人亦多。李沆為相,正大光明,其焚封妃之詔以格人主之私,請遷靈州之民以奪西夏之謀,無愧宰相之任矣。沆嘗謂王旦,邊患既息,人主侈心必生,而聲色、土木、神仙祠禱之事將作,後王欽若、丁謂之徒果售其佞。又告真宗不可用新進喜事之人,中外所陳利害皆報罷之,後神宗信用安石變更之言,馴至棼擾。世稱沆為「聖相」,其言雖過,誠有先知者乎!王旦當國最久,事至不膠,有謗不校,薦賢而不市恩,救罪輒宥而不費辭。澶淵之役,請于真宗曰:「十日不捷,何以處之?」真宗答之曰:「立太子。」契丹逾歲給而借幣,西夏告民饑而假糧,皆一語定之,偉哉宰相才也。惟受王欽若之說,以遂天書之妄,斯則不及李沆爾。向敏中恥受贓物之賜以遠其汙,預避市舶之嫌以全其廉,堅拒皇甫侃之書以免其累,拜罷之際,喜慍不形,亦可謂有宰相之風焉。 列傳第四十二   ○王欽若林特附丁謂夏竦子安期   王欽若,字定國,臨江軍新喻人。父仲華,侍祖郁官鄂州。會。江水暴至,徙家黃鶴樓,漢陽人望見樓上若有光景,是夕,欽若生。欽若早孤,鬱愛之。太宗伐太原時,欽若才十八,作《平晉賦論》獻行在。郁為濠州判官,將死,告家人曰:「吾曆官逾五十年,慎于用刑,活人多矣,後必有興者,其在吾孫乎!」   欽若擢進士甲科,為亳州防禦推官,遷秘書省秘書郎,監廬州稅。改太常丞、判三司理欠憑由司。時毋賓古為度支判官,嘗言曰:「天下逋負,自五代迄今,理督未已,民病幾不能勝矣。僕將啟蠲之。」欽若一夕命吏勾校成數,翌涴上之。真宗大驚曰:「先帝顧不知邪?」欽若徐曰兇「先帝固知之,殆留與陛下收人心爾。」即日放逋負一千余萬,釋系囚三千餘人。帝益器重欽若,召試學士院,拜右正言、知制誥,召為翰林學士。蜀寇王均始平,為西川安撫使。所至問系囚,自死罪以下第降之,凡列便宜,多所施行。還,授左諫議大夫、參知政事,以郊祀恩,加給事中。   河陰民常德方訟臨津縣尉任懿賂欽若得中$ 、棣、德、博民多水死,昌朝振救之甚力。內侍劉恢往視,還,言河決趙征村,與帝名嫌為不祥,時皆謂昌朝使之以搖當國者。嘉祐元年,進封許國公,又兼侍中,尋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為樞密使。   三年,宰相文彥博請罷,諫官、禦史恐昌朝代彥博,乃相與言昌朝建大第,別創客位以待宦官,宦官有矯制者,樞密院釋不治。遂以鎮安軍節度使、右僕射、檢校太師、侍中兼充景靈宮使,出判許州。又以保平軍節度、陝州大都督府長史移大名府兼安撫使。英宗即位,徙鳳翔節度使,加左僕射、鳳翔尹,進封魏國公。治平元年,以侍中守許州,力辭弗許。明年,以疾留京師,乃以左僕射、觀文殿大學士判尚書都省,卒,年六十八,諡曰文元。禦書墓碑曰「大儒元老之碑」。所著《群經音辨》、《通紀》、《時令》、《奏議》、《文集》百二十二卷。   昌朝在侍從,多得名譽。及執政,乃不為正人所與,而數有攻其結宦官、宮人者。初,昌朝侍講時,同王宗道編修資善堂書籍,其實教授內侍,諫官吳育奏罷之。及張方平留唐詢,而詢譖育,世以為昌朝指也。然言者謂昌朝釋宦官矯制,後驗問無事實雲。   子章,館閣校勘,蚤世。青,朝請大夫。弟昌衡。   昌衡字子平。舉進士,為梓州路轉運判官。賈人請富順井鹽,吏視賄多寡為先後,昌衡一隨月日給之。瀘州邊夷蠻,故時守以武吏,昌衡請由東銓調選。蠻驅馬來市,官第其良駑為二等,上者送秦州,下者輒輕估直而抑買,昌衡請嚴禁之。徙提點淮南刑獄、廣東轉運使,徙兩浙路。   熙寧更法度,核吏治,昌衡數以利害聞,神宗獎其論奏忠益。召為戶部副使、提舉市易司,課羨,增秩右諫議大夫,加集賢殿修撰、知河南府,曆陳、鄆、應天府、鄧州。以正議大夫致仕,卒。從子炎。   炎字長卿,以昌朝蔭,更曆筦庫,積遷至工部侍郎。政和中,以顯謨閣待制知應天府,徙鄆州、永興。初,陝西行鐵錢久,幣益輕。蔡京設法盡斂之,更鑄夾錫錢,幣稍重。京去相,轉運使李譓、陳敦複見所斂已多,遽請罷鑄。鐵錢既複行,其輕加初,自關以西皆饯市,民不聊生。炎獨一切弛禁,聽從其便。其後,宣徽使童貫又以兩者重輕相形,遂盡廢夾錫不得用,民益以為苦。炎徙知延安,因表言:「錢法屢變,人心愈惑。今人以為利者,臣見其害;以為是者,臣見其非。中產之家,不過畜夾錫錢一二萬,既棄不用,則惟有守錢而死耳。邊氓生理蕭條,官又一再變法,鄜延去敵迫近,民殊不安。民不安則邊不可守,願得內郡以養母。」乃命為潁州,未行,複留。又與貫制疆事不合,貫沮之,改河陽,又改鄧瓽。加直學士、知永興。入$ 。欽哉恤哉,可以措刑。七代之建,奸孽是平。   本仁本義,可以弭兵。是為齊禮,亦曰好生。有教無類,自誠而明。¤   宗廟社稷,饗之以恭。宮室苑囿,誡之在豐。春鬼秋獮,廢三農。   擊石拊石,用格神宗。使人以悅,乃克成功。治國以政,罔或不從。¤   濟濟多士,用之有光。硜硜小器,謀之弗臧。忠言致益,豈讓膏粱。   六藝為樂,寧後笙簧。任賢勿貳,堯所以昌。改過不吝,湯所以王。¤   六合至廣,萬匯尤多。風俗靡一,嗜欲相摩。如馭朽索,若防決河。   左契斯執,六轡遂和。導之以德,民免嬰羅。不懈於位,俗乃偃戈。¤   先王之訓,罔不鹹然。吾君之治,亦取斯焉。小心翼翼,終日乾乾。   三靈降鑒,百祿無愆。由茲率土,永戴先天。巍巍洪業,億萬斯年。¤   頃之,預修《冊府元龜》。三年,遷右正言纒充龍圖閣待制,賜金紫。先是,詔諫官禦史舉職言事,唯彭年與侍御史賈翱數有章奏,建白彈射,真宗令中書置籍記之。加刑部員外郎。與晁迥同知貢舉,請令有司詳定考試條式。真宗因命彭年與戚綸參定,多革舊制,專務防閑。其所取者,不復揀擇文行,止較一日之藝,雖杜絕請托,然置甲等者,或非宿名之士。   大中祥符中,議建封禪,彭年預詳定儀注,上言辨正包茅之用。禮成,進秩工部郎中,加集賢殿修撰。三年,改兵部郎中、龍圖閣直學士。遷右諫議大夫兼秘書監,詔就賜食廳編次《太宗禦集》,賜勳上柱國。   嘗因奏對,真宗謂之曰:「儒術汙隆,其應實大,國家崇替,何莫由斯。故秦衰則經籍道息,漢盛則學校興行。其後命曆迭改,而風教一揆。有唐文物最盛,朱梁而下,王風寢微。太祖、太宗丕變弊俗,崇尚斯文。朕獲紹先業,謹導聖訓,禮樂交舉,儒術化成,實二後垂裕之所致也。又君之難,由乎聽受;臣之不易,在乎忠直。其君以寬大接下,臣以誠明奉上,君臣之皆歸於正。直道而行,至公相遇,此天下之達理,先王之成憲,猶指諸掌,孰謂難哉!」彭年曰:「陛下聖言精詣,足使天下知訓,伏願躬演睿思,著之篇翰。」真宗為制《崇儒術》、《為君難為臣不易》二論示之。彭年複請示輔臣,刻石國子監焉。   六年,召入翰林,充學士兼龍圖閣學士,同修國史。彭年嘗謁王旦,旦辭不見。翌日,見向敏中。敏中以彭年所上文字示旦,旦瞑目不覽,曰:「是不過興建符瑞,圖進取耳。」真宗奉祀亳州太清宮,丁謂為經度制置使,以彭年副之。又與謂同知禮儀院,禮成,加給事中。時謂懇讓進秩,彭年亦辭之,不許,又為天書同刻玉副使。國史成,遷工部侍郎。九年,拜刑部侍郎$ 樞密使,加兼侍中判鄧州。及汭誅,謫左千牛衛將軍、知隨州。又坐私貸景靈宮錢,貶崇信軍節度副使,房州安置,命內侍楊懷敏護送;諸子各奪二官,沒所賜第,籍其貲,黜親屬十余人。宦者多惡利用,行至襄陽驛,懷敏不肯前,以語逼之,利用素剛,遂投繯而絕,以暴卒聞。   後其家請居鄧州,帝惻然許之,命其子內殿崇班淵監本州稅。明道二年,追複節度兼侍中,後贈太傅,還諸子宮,賜諡襄悼,命學士趙概作神道碑,帝為篆其額曰「旌功之碑」,詔歸所沒舊產。   利用性悍梗少通,力裁僥倖,而其親舊或有因緣以進者,故及於禍。然在朝廷忠藎有守,始終不為屈,死非其罪,天下冤之。   孫繼鄴字元嗣,其先金陵人。祖謙,事李升為長劍都指揮使,南伐閩,援兵不至,戰死。父承睿時為小校,憤將兵者不如期,致其父沒,乃刺殺之,亡去,轉徙淮、楚間。久之,入京師,以策上太宗,授左班殿直,終左藏庫使。   繼鄴初以三班奉職監涔陽酒龙。會宜州陳進反,曹利用辟以自隨,為前驅,破賊於象州大烏嶺。以功遷左侍禁、端州兵馬監押。徙秦州永寧砦,總徒城洛門,改西頭供奉官。晁迥薦為閣門祗候,上禦戎策十數事。又用曹瑋薦,為鄜延路兵馬都監,徙知環州,累遷崇儀副使。會修築洪德砦,與總兵者論事不協,絀為冀州兵馬都監,起知保安軍,徙涇州。使契丹。   樞密使曹利用欲用之,繼鄴惡其權盛嬲陰知利用將有禍,數以疾辭,遂除左龍武軍統軍致仕。利用貶,複為崇儀副使,遷供備庫使、知石州,徙保州,領恩州刺史、知雄州。累遷西上閣門使,擢為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端州防禦使。出為環慶路副都總管,道改涇原路,兼知渭州。建言:「蕭關故道,前控大川,善水草,賊騎所從出也。誠得屬羌,與奉賜,且羈其酋領,使為藩籬,則可無西顧憂矣。」為步軍都虞候,徙真定路,卒。   張耆,字元弼,開封人。年十一,戴事真宗藩邸,及即位,授西頭供奉官。嘗與石知顒侍射苑中,連發中的,擢供備庫副使、帶禦器械。   咸平中,契丹犯邊,以功遷南作坊使、昭州刺史、天雄軍兵馬鈐轄。邊兵未解,徙鎮州行營鈐轄,又徙定州。契丹圍望都,耆與諸將從間道往援,比至,城已陷矣。耆與敵戰,身被數創,殺契丹梟將。遲明複戰,而王繼忠為契丹所執。耆還,因言天道方利先舉者,請大舉討之,及上興師出境之日。帝以問輔臣,以為不可。遷昭州團練使、並代州鈐轄。明年,契丹兵複入,旁欲親征,耆奏邊事十餘條,多論兵貴持重及所以取勝者。召還,入對,帝曰:「卿嘗請北伐,契丹入塞,與卿所請興師之日同,悔不用卿策。今領守$ 甘泉之患乎?亦在乎外任人、內修德爾。臣愚以為:外則合兵勢而重將權,罷小臣詗邏邊事,行間諜離其党,遣趙保忠、折禦卿率所部以掎角。下詔感勵邊人,使知取燕薊舊疆,非貪其土地;內則省官以寬經費,抑文士以激武夫,信用大臣以資其謀,不貴虛名以戒無益,禁遊惰以厚民力。」帝深嘉之。又與夏侯嘉正、羅處約、杜鎬表請同校《三史書》,多所厘正。   二年,親試貢士,召禹偁,賦詩立就。上悅曰:「此不逾月遍天下矣。」即拜左司諫、知制誥。是冬,京城旱,禹偁疏雲:「一穀不收謂之饉,五穀不收謂之饑。饉則大夫以下,皆損其祿;饑則盡無祿,廩食而已。今旱雲未沾,宿麥未茁,既無積蓄,民饑可憂。望下詔直雲:'君臣之間,政教有闕,自乘輿服禦,下至百官奉料,非宿衛軍士、邊庭將帥,悉第減之,上答天譴,下厭人心,俟雨足複故。'臣朝行中家最貧,奉最薄,亦願首減奉,以贖耗蠹之咎。外則停歲市之物;內則罷工巧之伎。近城掘土,侵塚墓者瘞之;外州配隸之眾,非贓盜者釋之。然後以古者猛虎渡河、飛蝗越境之事,戒敕州縣官吏。其餘軍民刑政之弊,非臣所知者,望委宰臣裁議頒行,但感人心,必召和氣。」   未幾,判大理寺,廬州妖尼道安誣訟徐鉉,道安當反坐,有詔勿治。禹偁抗疏雪鉉,請論道安罪,坐貶商州團練副使,歲余移解州。四年,召拜左正言,上以其性剛直不容物,命宰相戒之。直弘文館,求補郡以便奉養,得知單州,賜錢三十萬。至郡十五日,召為禮部員外郎,再知制誥。屢獻討李繼遷便宜,以為繼遷不必勞力而誅,自可用計而取。謂宜明數繼遷罪惡,曉諭蕃漢,垂立賞賜,高與官資,則繼遷身首,不梟即擒矣。其後潘羅支射死繼遷,夏人款附,卒如禹偁言。   至道元年,召入翰林為學士,知審官院兼通進熒銀台、封駁司。詔命有不便者滓多所論奏。孝章皇后崩,遷梓宮于故燕國長公主第,群臣不成服。禹偁與客言,後嘗母信儀天下,當遵用舊禮。坐謗訕,罷為工部郎中、知滁州。初,禹偁嘗草《李繼遷制》,送馬五十匹為潤筆,禹偁卻之。及出滁,閩人鄭褒徒步來謁,禹偁愛其儒雅,為買一馬。或言買馬虧價者,太宗曰:「彼能卻繼遷五十馬,顧肯虧一馬價哉?」移知揚州。真宗即位,遷秩刑部,會詔求直言,禹偁上疏言五事:   一曰謹邊防,通盟好,使輦運之民有所休息。方今北有契丹,西有繼遷。契丹雖不侵邊,戍兵豈能減削?繼遷既未歸命,饋餉固難寢停。關輔之民,倒懸尤甚。臣愚以為宜敕封疆之吏,致書遼臣,俾達其主,請尋舊好。下詔赦繼遷罪,複與夏台。彼必感恩內附,且使天下知陛下屈己而為$ ,至今言者猶惜之。使當時領兵者皆如玉,則蠻當殄滅,無今日之患矣。至使乘隙蹂邊,屠殺將吏,其損國威,無甚於此。朝廷儻不以此時加兵,則無以創艾將來,而震疊荒裔。彼六臣者,雖不善為馭,自致喪敗,然銜冤負恥,當有以刷除。   臣觀蠻情,所恃者地形險厄,據高臨下,大軍難以並進。然其壤土磽確,資蓄虛乏,刀耕火種,以為餱糧。其勢可以緩圖,不可以速取;可以計覆,不可以力爭。今廣東西教閱忠敢澄海、湖南北雄武等軍,瑙慣涉險阻。又所習兵器,與蠻人略同。請速發詣宜州策應,而以他兵代之。仍命轉運使備數年軍食,今秋、冬之交,嵐氣已息,進軍據其出路,轉粟補卒,為曠日持久之計。伺得便利,即圖深入,可以傾蕩巢穴,杜絕蹊逕。縱使奔迸林莽,亦且壞其室廬,焚其積聚,使進無鈔略之獲,退無攻守之備。然後諭以國恩,許以送款,而徙之內郡,收其土地,募民耕種,異時足以拓外夷為遮罩也。   仍詔旁近諸蠻,諭以朝廷討叛之意,毋得相為聲援;如獲首級,即優賞以金帛。計若出此,則不越一年,逆寇必就殄滅。況廣西溪峒、荊湖、川峽蠻落甚多,大抵好為騷動。因此一役,必皆震讋,可保數十年無俶擾之虞矣。   朝廷施用其策,遣馮伸己守桂州經制之,蠻遂平。   又陳便宜八事:   一曰重爵賞。先王爵以褒德,祿以賞功,名以定流品,位以民才實。蘗有無德而據高爵,無功而食厚祿,非其人而受美名,非其才而在顯位者。不妄與人官,非惜寵也,蓋官非其人,則不肖者逞。不妄賞人,非愛財也,蓋實非其人,則徼幸者眾。非特如此而已,則又敗國傷政,納侮詒患。上幹天氣,下戾人心,災異既興,妖孽乃見。故漢世五侯同日封,天氣赤黃,及丁、傅封而其變亦然。楊宣以為爵土過制,傷亂土氣之祥也。   二曰慎選擇。今內外之臣,序年遷改,以為官濫,而複有論述微效,援此希進者。朝臣則有升監司,使臣則有授橫行。不問人材物望,可與不可,並甄祿之。不三數年,坐致清顯。如此不止,則異日必以將相為賞矣。   三曰明薦舉。今有位多援親舊,或迫於權貴,甚非薦賢助國,為官擇人之道。若要官闕人,宜如祖宗故事,取班簿親擇五品以上清望官,各令舉一二人,述其才能德業,陛下與執政大臣,參驗而擢之。試而有效,則先賞舉者,否則黜責之。如此,則人人得以自勸。又選人條約太嚴。舊制,三人保者,得選京官,今則五人。舊轉運使、提點敉獄率當三人,今止當一人。舊大兩省官歲舉五人,今才舉三人;升朝官舉三人,今則舉一人。舊不以在任及所統屬皆得奏舉,今則須在任及統屬方許論薦。驅馳下僚$ 轉運使論以為不可,詔從濤奏。嘗使蜀還,舉所部官三十餘人。宰相疑以為多,濤曰:「有罪,願連坐之。」奉使舉官連坐,自濤始。久之,用馮拯薦,複召試,以尚書兵部員外郎直史館,遂兼侍御史知雜事。真宗山陵靈駕所經道路,有司請悉壞城門、廬舍,以過車輿象物。濤言:「先帝車駕封祀,儀物大備,猶不聞有所毀撤,且遺詔從儉薄。今有司治明器侈大,以勞州縣,非先帝意,願下少府裁損之。」進直昭文館,累官至太子賓客。   絳以父任試秘書省校書郎,舉進士中甲科,授太常寺奉禮郎、知汝陰縣。善議論,喜談時事,嘗論四民失業,累數千言。天禧中,上疏謂宋當以土德王天下。時大理寺丞董行父,請用天為統,以金為德。詔兩制議,皆言:「用土德,則當越唐上承于隋;用金德,則當越五代紹唐。而太祖實受終周室,豈可弗遵傳繼之序?」絳、行父議皆黜不用。   楊億薦絳文章,召試,擢秘閣校理、同判太常禮院。丁母憂,服除,仁宗即位,遷太常博士。用鄭氏《經》、唐故事議宣祖非受命祖,不宜配享感生帝,請以真宗配之。翰林學士承旨李維以為不可。尋出通判常州。天聖中,天下水旱、蝗起,河決滑州,絳上疏曰:   去年京師大水,敗民廬舍,河渠暴溢,幾冒城郭;今年苦旱,百姓疫死,田谷焦槁,秋成絕望:此皆大異也。按《洪範》、京房《易傳》皆以為簡祭祀,逆天時,則水不順下;政令逆時,水失其性,則壞國邑,傷稼穡;顓事者知,誅罰絕理,則大水殺人;欲德不用,茲謂張,厥災荒;上下皆蔽,茲謂隔,其咎旱:天道谆類示戒,大要如此。陛下夙夜勤苦,思有以上塞時變,固宜策告殃咎,變更理化,下罪己之詔,修順時之令,宣群言以導壅,斥近幸以損陰。而聖心優柔,重在改作,號令所發,未聞有以當天心者。   夫風雨、寒暑之于天時,為大信也;信不及於物,澤不究於下,則水旱為沴。近日制命,有信宿輒改,適行遽止,而欲風雨以信,其可得乎?天下之廣,萬幾之眾,不出房闥,豈能盡知?而在廷之臣,未聞被數刻之召,吐片言之善,朝夕左右,非恩澤即佞幸,上下皆蔽,其應不虛。   昔兩漢日食、地震、水旱之變,則策免三公,以示戒懼。陛下進用丞弼,極一時之選,而政道未茂,天時未順,豈大臣輔佐不明邪?陛下信任不篤邪?必若使之,宜推心責成,以極其效;謂之不然,則更選賢者。比來奸邪者易進,守道者數窮,政出多門,俗喜由徑。聖心固欲盡得天下之賢能,分職受業;而宰相方考賢婩吏,無敢建白。欲德不用之應,又可驗矣。   今陽驕莫解,蟲孽漸熾,河水妄行。循故道之跡,行尋常之政,臣恐不足$ 史、通判邠州。徙知簡州,轉起居舍人。以公累去官,複為殿中侍御史,知資、眉二州。頏所至,以簡靜為治,蜀人便之。代還,遷侍御史、知安州,賜緡錢二十萬。移朗州,超拜工部郎中,命知陝州,賜金紫。   時西鄙用兵,餫道所出,軍士多亡命,嘯聚山林為盜。頏嚴其巡捕,盜越他境。改刑部郎中,未幾召還。真宗以其舊人,素負才望,而久次於外,累召對,詢其文章。頏謙遜自晦,上益嘉之。翌日,命以本官知制克,兼史館修撰。咸平二年,與溫仲舒、張詠同知貢舉。明年,召入翰林為學士。五年,複與陳恕同典貢部,又知審官院、通進銀台封駁司。俄卒,年六十七。詔遣官護葬,給其子仲回秘書丞奉終喪。   頏曠達夷雅,搢紳多慕其操尚。有集十卷。子三人:仲回,端拱元年進士及第,至太常博士;仲宰,國子博士;仲說,殿中丞。   張茂直,字林宗,兗州瑕丘人熛父延升,以經術教授鄉里。茂直方弱冠,慕容彥超據州城,驅之守陴。及周師破敵,擁城守者列坐,將斬之。有卒挾刃謂茂直曰:「汝發甚鬒,惜為頸血所汙,可先斷之。」茂直許焉。刃未及發,會得釋。後勵志於學。   開寶中,州將器其為人,首薦之,且給錢五萬,以助其裝。二年,登進士第,解褐海州推官,進司農寺丞、通判泰州。為轉運使韋務升誣奏,徙監梓州富國監。代還,自陳得雪。複通判靜安軍。軍不領縣,城闉之外,即深州之下博,茂直奏割下博隸焉。進秩著作佐郎。扈蒙薦其才,改秘書丞。   會福州民訟田,命茂直按之,將行,留不遣。參知政事李至稱其端實,命入益王元傑府為記室參軍。王好學,多為詩什,遇茂直甚厚。雖受時果之賜,亦分餉焉。王嘗遣使征詩,茂直援筆而就,甚稱賞之。   端拱元年,召對,賜金紫。數日,改度支員外郎,三遷本曹郎中。真宗居藩時,茂直與朱昂並在諸王府,每預宴集,屢因酬唱識其名。即位,選用舊臣,得茂直及昂,與梁周翰、師頏輩相繼知制誥。茂直既入西閣,會元傑生旦,遣持禮幣為賜,複至舊府,時人榮之。   茂直淳至寡言,晚年多疾,才思梗澀不稱職。改秘書少監,出知潁州。咸平四年,卒,年七十五。子成列,端拱二年進士及第;成務,比部員外郎。   梁顥,字太素,鄆州須城人。曾祖涓,成武主簿。祖惟忠,以明經歷佐使府,至天平軍節度判官。父文度早世,顥養于叔父。王禹偁始與鄉貢,顥依以為學,嘗以疑義質于禹偁,禹偁拒之不答。顥發憤讀書,不期月,複有所質,禹偁大加器賞。初擡進士,不中第,留闕下。獻疏曰:   臣曆觀史籍,唐氏之禦天下也,列聖間出,人文闡燿,尚且渴於共治,旁$ 巡卒,皆釋不問,摯請悉杖配之。改度支判官,進侍御史。論石元孫「不死行陳,系縲以還,國之辱也,不斬無以厲邊臣。」再奏不報。李用和除宣徽使,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摯言:「國初,杜審瓊亦帝舅也,官止大將軍;李繼隆累有戰功,晚年始拜使相。祖宗慎名器如此,今不宜亟授無功。」以戶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權判大理寺。言:「權陝西轉運使張堯佐非才,繇宮掖以進,恐上累聖德。」及奏減資政殿學士員,召待制官同議政,複百官轉對。帝謂大臣曰:「梅摯言事有體。」以為戶部副使。   會宴契丹使紫宸殿,三司副使當坐殿東廡下。同列有謂曲宴例坐殿上,而大宴當止殿門外爾。因不即坐,與劉湜、陳洎趨出。降知海州,徙蘇州,人為度支副使。初,河北歲饑,三司益漕江、淮米餉河北。後江、淮饑,有司尚責其數,摯奏減之。   擢天章閣待制、陝西都轉運使。還判吏部流內銓,進龍圖閣學士、知滑州。州歲備河,調丁壯伐灘葦,摯以疲民,奏用州兵代之。河大漲,將決,夜率官屬督工徒完堤,水不為患,詔獎其勞。勾當三班院、同知貢舉。請知杭州,帝賜詩寵行。累遷右諫議大夫,徙江寧府,又徙河中。卒。   摯性淳靜,不為矯厲之行,政跡如其為人。平居未嘗問生業,喜為詩,多警句。有奏議四十餘篇。   司馬池,字和中,自言晉安平獻王孚後,征東大將軍陽葬安邑瀾洄曲,後魏析安邑置夏縣,遂為縣人。池少喪父,家貲數十萬,悉推諸父,而自力讀書。時議者以蒲阪、竇津、罩陽路官運鹽回遠聞せ乃開口道,自聞喜逾山而抵垣曲,鹹以為便。池謂人曰:「昔人何為舍逕而就迂,殆必有未便者。」眾不以為然。未幾,山水暴至,鹽車人牛盡沒入河,眾乃服。   舉進士,當試殿庭而報母亡,友匿其書。池心動,夜不能寐,曰:「吾母素多疾,家豈無有異乎?」行至宮城門,徘徊不能入。因語其友,而友止以母疾告,遂號慟而歸。後中第,授永寧主簿。出入乘驢。與令相惡,池以公事謁令,令南向踞坐不起,池挽令西向偶坐論事,不為少屈。曆建德、郫縣尉。蜀人妄言戍兵叛,蠻將入寇,富人爭瘞金銀逃山谷間。令閭丘夢松假他事上府,主簿稱疾不出,池攝縣事。會上元張燈,乃縱民遊觀,凡三夕,民心遂安。   調鄭州防禦判官、桅光山縣。禁中營造,詔諸州調竹木,州符期三日畢輸。池以土不產大竹,轉市蘄、黃,非三日可致,乃更與民自為期,約過不輸者罪之,既而輸竹先諸縣。   盛度薦於朝,改秘書省著作佐郎、監安豐酒稅,徙知小溪縣。劉燁知河南府,辟知司錄參軍事,歲餘,通判留守司。樞密使曹利用奏為群牧判官,$ 十人。遷太常博士、知福州。蘇易簡薦亮才任繁劇,召還,同提點三司都勾院、磨勘憑由司。久之,出知饒州。州豪白氏多執吏短長,嘗殺人,以赦免,愈驁橫,為閭裏患,亮發其奸,誅之,部中畏懾。州有鑄錢監,匠多而銅錫不給,亮請分其工之半,別置監于池州,歲增鑄緡錢十萬。遷殿中侍御史。   真宗即位,上書言:「陛下初政,軍賞宜速,而所在不時給,請遣使分督之。又赦書蠲除州縣逋負,而有司趣責愈急,宜如赦推恩以寬民。故事,以親王尹開封,地尊勢重,嫌隙易生,願鑒其繇,以示保全親愛之道。契丹仍歲南侵,河朔蕭然,請修好以息邊民。」帝善其言,以亮為可用。   王均反,以為西川轉運副使。賊平,主將邀功,誅殺不已,亮全活千餘人。城中米鬥千錢,亮出廩米裁其價,人賴以濟。召問蜀事,會械送賊詿誤者八十九人至闕下,執政欲盡誅之。亮曰:「愚民脅從,此特百之一二,余竄伏山林者眾。今不貸之,反側之人,聞風疑懼,一唱再起,是滅一均、生一均也。」帝悟,悉宥之。加直史館,複遣還部。   時諸州鹽井,歲久泉涸,而官督所負課,系捕者州數百人。亮盡釋系者,而奏廢其井,又除屬部舊逋官物二百余萬。還知潭州,屬縣有亡命卒剽攻,為鄉閭患,人共謀殺之。事覺,法當死者四人,亮鹹貸之,曰:「為民去害,而反坐以死罪,非法意也。聰徙升州。行次江州,屬歲旱民饑,湖湘漕米數十舟適至,亮移文守將,發以振貧民。因奏:「瀕江諸郡皆大歉,而吏不之救,願罷官糴,令民轉粟以相賙。」   以右諫議大夫知廣州。時宜州陳進初平,而澄海兵從進反者家屬二百余鸊,法當配隸,亮悉置不問。鹽戶逋課,質其妻子于富室,悉取以還其家。海舶久不至,使招來之,明年,至者倍其初,珍貨大集,朝廷遣中使賜宴以勞之。是歲東封,亮敦諭大食陀婆離、蒲含沙貢方物泰山下。   曆知虔洪二州、江陵府,再遷尚書工部侍郎,複知升州,徙杭州,加集賢院學士。先是,江濤大溢,調兵築堤而工未就,詔問所以捍江之策。亮褒詔禱伍員祠下,明日,潮為之卻,出橫沙數裏,堤遂成。人為禦史中丞。建言:「士民父祖未葬而析居,請自今未葬者,毋得輒析。」明年,改兵部侍郎、知廬州,徙江陵,又徙江寧府。仁宗初,拜尚崇右丞,複知廬州,召判尚書都省兼知審刑院,遷工部尚書、知亳州,又遷江寧府,以太子少保致仕,卒,贈尚書右僕射。   亮有智略,敏於政事,然其所至無廉稱。呂夷簡少時,從其父蒙亨為縣福州,亮見而奇之,妻以女。妻劉恚曰:「嫁女當與縣令兒邪?」亮曰:「非爾所知也。」陳執中、梁適為京官,田況$ 理寺丞知伊闕縣,有異政。棄官浮游江、湖間,殖貨自給以卒。   杜杞,字偉長。父鎬,蔭補將作監主簿,知建陽縣。強敏有才。閩俗,老而生子輒不舉。杞使五保相察,犯者得重罪。累遷尚書虞部員外郎、知橫州。時安化蠻寇邊,殺知宜州王世寧,出兵討之。杞言:「嶺南諸郡,無城郭甲兵之備,牧守非才。橫為邕、欽、廉三郡咽喉,地勢險阻,可屯兵為援。邕管內制廣源,外控交阯,願擇文臣識權變練達嶺貪事者,以為牧守,使經制邊事。」改通判羖州,徙知解州,權發遣度支判官。盜起京西,掠商、鄧、均、房,焚光化軍,授京西轉運、按察使。居數月,賊平。   會廣西區希范誘白崖山蠻蒙趕反,有眾數千,襲破環州、帶溪普義鎮寧砦,嶺外騷然。擢刑部員外郎、直集賢院、廣南西路轉運按察安撫使。行次真州,先遣急遞以書諭蠻,聽其自新。次宜州,蠻無至者。杞得州校,出獄囚,脫其械,使入洞說賊,不聽。乃勒兵攻破白崖、黃坭、九居山砦及五峒,焚毀積聚,斬首百餘級,複環州。賊散走,希範走荔波洞,杞遣使誘之,趕來降。杞謂將佐曰:「賊以窮蹙降我,威不足制則恩不能懷,所以數叛,不如盡殺之。」乃擊牛馬,為曼陀羅酒,大會環州,伏兵發,誅七十餘人。後三日,又得希範,醢之以遺諸蠻,因老病而釋者,才百餘人。禦史梅摯劾杞殺降失信,詔戒諭之,為兩浙轉運使。明年,徙河北,拜天章閣待制、環慶路經略安撫使、知慶州。杞上言:「殺降者臣也,得罪不敢辭。將吏勞未錄,臣未敢受命。」因為行賞。蕃酋率眾千餘內附,夏人以兵索酋而劫邊戶,掠馬牛,有詔責杞。杞言:「彼違誓舉兵,酋不可與。」因移檄夏人,不償所掠,則酋不可得,既而兵亦罷去。   杞性強記,博覽書傳,通陰陽數術之學,自言吾年四十六死矣。一日據廁,見希範與趕在前訴冤,叱曰:「爾狂僭叛命,法當誅,尚敢訴邪!」未幾卒。有奏議十二卷。   兄植,以癸雅知名,累任監司,終少府監。弟樞,亦強敏,為比部員外郎。有張彥方者,溫成皇后母越國夫人客也。坐奸利論死,語連越國夫人。開封不敢窮治,執政以後故,亦不復詰。獄上,中書遣樞慮問,樞揚言將駁正;亟改用諫官陳升之,權幸切齒於樞。前此,禦史中丞王舉正留百官班論張堯佐除宣徽使,樞嘗出班問其故。至是,蓋累月矣,坐是罪樞,絀監衡州稅,卒。   楊畋〈字樂道,保靜軍節度使重勳之曾孫。進士及第,授秘書省校書郎、並州錄事參軍,再遷大理寺丞、知嶽州。慶曆三年,湖南徭人唐和等劫掠州縣,擢殿中丞、提點本路刑獄,專治盜賊事。乃募才勇,深入峒討擊。然南方久不識兵,士$ 之。允恭曰:「苟活我,當助爾。」賊素聞其豪宗,乃釋之。陰結賊帥子,日與飲博,陽不勝,償以貲,使伺賊。賊將害允恭,其子以告,因遁去。內客省使丁德裕討賊至州,允恭以策幹之,署綿、漢招收巡檢,賊平,補殿前承旨。   太平興國中,以殿直掌廣州市舶。自南漢之後,海賊子孫相襲,大者及數百人,州縣苦之。允恭因部運入奏其事,太宗即命為廣、連都巡檢使。又以海鹽盜入嶺北,民犯者眾,請建大庾縣為軍,官輦鹽市之。詔建為南安軍,自是冒禁者少。賊有葉氏者,眾五百餘,往來海上。允恭集水軍,造輕舠,掩襲其首,斬之。餘黨棄船走,伏匿山谷,允恭伐木開道,悉殲焉。賊寇每遇風濤,則遁止洲島間。允恭領眾涉海,捕之殆盡,賊皆望風奔潰。又抵漳、泉賊所止處,盡奪先所劫男女六十餘口還其家。詔書嘉獎,賜錢十萬,轉供奉官。詔歸,改內殿崇班。   時緣江多賊,命督江南水運,因捕寇黨。行及臨江軍,擇驍卒拏輕舟伺下江賊所止,夜發軍城,三鼓,遇賊百餘,拒敵久之,悉梟其首。又趣通州境上躡海賊,賊系眾舟。張幕,發勁弩、短炮。允恭兵刃所向,多為幕所縈,炮中允恭左肩,流血及袖,容色彌壯。徐遣善泅者以繩連鐵鉤散擲之,壞其幕,士卒爭進,賊赴水死者大半,擒數百人。自是江路無剽掠之患。以功轉洛苑副使,江、淮、兩浙都大發運、擘畫茶鹽捕賊事;賜紫袍、金帶、錢五十萬。先是,三路轉運使各領其職,或廩庾多積,而軍士舟楫不給,雖以官錢雇丁男挽舟,而土人憚其役,以是歲上供米,不過三百萬。允恭盡籍三路舟卒與所運物數,令諸州擇牙吏,悉集,允恭乃辨數授之。江、浙所運,止於淮、泗,由淮、泗輸京師,行之一歲,上供者六百萬。 騸 淳化五年,轉西京作坊使。初,產茶之地,民輸賦者悉計其直,官售之,精粗不校,鹹輸榷務。商人弗肯售,久即焚之。允恭曰:「竭民利而取之,積腐而棄之,非善計也。」至道初,劉式建議請廢緣江榷務,許商人過江,聽私貨鬻。允恭以為諸州新陳相糅,兩河諸州風土,凊有所宜,非雜以數品,即商人少利。請依舊江北置務,均色號,以年次給之。事下三司,鹽鐵使陳恕等以允恭議為是,詔從之。即命允恭為發運使,始改「畫」為「制置」,以西京作坊副使李廷遂、著作佐郎王子輿並為同發運使。   巢、廬江二縣舊隸廬州,道遠多寇,民輸勞費。允恭請以二縣建軍,詔許之,以無為為額。淮南十八州軍,其九禁鹽地,則上下其直,民利商鹽之賤,故販者益眾,至有持兵器往來為盜者。允恭以為行法宜一,即奏請悉禁,而官遣吏主之。事下三司,三司言其不可,允恭再三為$ 以蔭登朝。值郊恩得封父,及之已官通議大夫,朒司限以格,孝稱言,恐非朝廷所以推恩優老之意,詔特許之,遂為著令。   崇寧中,提舉湖北、京西常平,提點京西南路刑獄。蔡京之姻宋喬年為京畿轉運使,有囚逸,捕得之。孝稱上其功,喬年受賞,而孝稱用是得工部員外郎。不閱月,遷大理少卿。連奏獄空,進為卿,且數增秩,擢工部、戶部二侍郎,為開封尹。   陳瓘之子正匯在杭州上書,告京不利社稷。郡守蔡薿執送京師,並逮瓘詣獄,孝稱脅使證其子,瓘不可。暨獄上,竟竄正匯海島。京愈德之,進刑部尚書,而以其兄孝壽代為尹。孝稱請班兄下,不許。避親嫌,徙工部。卒,贈光祿大夫。   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人。少孤,鞠于仲父宗元,從學于裏人張震,善為文辭。咸平中,由鄉貢試禮部、廷對皆第一。楊億見其賦,歎曰:「王佐器也。」以將作監丞通判濟州。代還,當召試學士院,宰相寇准奇之,特試政事堂,授秘書省著作郎、直史館、三司戶部判官。   景德初,始通和契丹,歲遣使致書稱南朝,以契丹為北朝。曾曰:「從其國號足矣。」業已遣使,弗果易。遷右正言、知制誥兼眎媧修撰。時瑞應遝至,曾嘗入對,帝語及之。曾奏曰:「此誠國家承平所致,然願推而弗居,異日或有災沴,則免輿議。」及帝既受符命,大建玉清昭應宮,下莫敢言者,曾陳五害以諫。舊用郎中官判大理寺,帝欲重之,特命曾。且謂曾曰:「獄,重典也,今以屈卿。」曾頓首謝。仍賜錢三十萬,因請自辟僚屬,著為令。遷翰林學士。帝嘗晚坐承明殿,召對久之,既退,使內侍諭曰:「向思卿甚,故不及朝服見卿,卿勿以我為慢也。」其見尊禮如此。   知審刑院。舊違制無故失,率坐徒二年,曾請須親被旨乃坐。既而有犯者,曾乃以失論。帝曰:「如卿言,是無複有違制者。」曾曰:「天下至廣,豈人人盡曉制書,如陛下言,亦無複有失者。」帝悟,卒從曾議。再遷尚書主客郎中。知審官院、通進銀台司,勾當三班院,遂以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   時宮觀皆以輔臣為使。王欽若方挾符瑞,傅會帝意,又陰欲排異己者,曾當使會靈,因以推欽若,帝始疑曾自異。及欽若相,會曾市賀皇后家舊第,其家未徙去,而曾令人舁土置門外,賀氏訴禁中。明日,帝以語欽若,乃罷曾為尚書禮部侍郎、判都省,出知應天府。天禧中,民間訛言有妖起若飛帽,夜搏人,自京師以南,人皆恐。曾令夜開裏門,敢倡言者即捕之,卒無妖。徙天雄軍,複參知政事,遷吏部侍郎兼太子賓客。   真宗不豫,皇后居中預政,太子雖聽事資善堂,然事皆決於後,中外以為憂。錢惟演,後戚也$ 故,卒存之。   熙甯元年七月,複請相州以歸。河北地震、河決,徒判大名府,充安撫使,得便宜從事。王安石用事,出常平使者散青苗錢。琦亟言之。帝袖其疏以示宰臣,曰:「琦真忠臣,雖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謂可以利民,今乃害民如此。且坊郭安得青苗,而亦強與之乎?」安石勃使進曰:「苟從其欲,雖坊郭何害。」明日,稱疾不出。當是時,新法幾罷,安石複出,持前議益堅。琦又懇奏,安石下之條例司,令其屬疏駁,刊石頒天下。琦申辨愈切,不克從。於是請解四路安撫使,止領一路,安石欲沮琦,即從之。六年,還判相州。   契丹來求代北地,帝手詔訪琦,琦奏言:   臣觀近年以來,朝廷舉事,似不以大敵為恤。彼見形生疑,必謂我有圖複燕南意,故引先發制人之說,造為釁端。所以致疑,其事有七:高麗臣屬北方,久絕朝貢,乃因商舶誘之使來,契丹知之,必謂將以圖我。一也。強取吐蕃之地以建熙河,契丹聞之,必謂行將及我。二也。遍植榆柳于西山,冀其成長以制蕃騎。三也。創團保甲。四也。諸州築城鑿池。五也。置都作院,頒弓刀新式,大作戰車。六也。置河北三十七將。七也。契丹素為敵國,因事起疑,不得不然。   臣昔年論青苗錢事,言者輒肆厚誣,非陛下之明,幾及大戮。自此,聞新法日下,不敢複言。今親被詔問,事系安危,言及而隱,死有餘罪。臣嘗竊計,始為陛下謀者,必曰治國之本,當先聚財積穀,募兵於民,則可以鞭笞四夷。故散青苗錢,使民出利;為免役之法,次第取錢;迨置市易務,而小商細民,無所措手。新制日下,更改無常,官吏茫然,不能詳記,監司督責,以刻為明。今農怨於甽畝,商歎于道路,長吏不安其職,陛嘲不盡知也。夫欲攘斥四夷,以興太平,而先使邦本困搖,眾心離怨,此則為陛下始謀者大誤也。   臣今為陛下計,謂宜遣使報聘,具言向來興作,乃修備之常,豈有他意;疆土素定,悉如舊境,不可持此造端,以隳累世之好。以可疑之形,如將官之類,因而罷去。益僻民愛力,選賢任能,疏遠奸諛,進用忠鯁,使天下悅服,邊備日充。若其果自敗盟,則可一振威武,恢復故疆,攄累朝之宿憤矣。   疏上,會安石再入相,悉以所爭地與契丹,東西七百里,論者惜之。八年,換節永興軍,再任,未拜而薨,年六十八。前一夕,大星隕於治所,櫪馬皆驚。帝發哀苑中,哭之慟。輟朝三日,賜銀三千兩,絹三千匹,發兩河卒為治塚,篆其碑曰「兩朝顧命定策元勳」。贈尚書令,諡曰忠獻,配享英宗廟庭。常令其子若孫一人官於相,以護丘墓。故事,三省長官,惟尚書令為尤重,贈者必兼他官。至琦$ 多與宗室狎,充齒最少,獨以嚴見憚,相率設席受經。充作《六箴》以獻,曰視,曰聽,曰好,曰學,曰進德,曰崇儉。仁宗命繕寫賜皇族,英宗在藩邸,書之坐右。   除集賢校理、判吏部南曹。選人胡宗壮者,翰林學士宿之子,坐小累,不得改京官。判銓歐陽修為之請,仇家譖修以為黨宿,詔出修同州。充言:「修以忠直擢侍從,不宜用讒逐。若以為私,則臣願與修同貶。」於是修復留,而充改知太常禮院。張貴妃薨,治喪越式,判寺王洙命吏以印紙行文書,不令同僚知。充移開封治吏罪,忤執政意,出知高郵軍。還為群牧判官、開封府推官,曆知陝州,京西、淮南、河東轉運使。   英宗立,數問充所在,會入覲,語其為吳王宮教授時事,嘉勞之。尋權鹽鐵副使。熙甯元年,知制誥。神宗諭以任用意,曰:「先帝知卿久矣。遂同知諫院。言:「士大夫親沒,或槁殯數十年,傷敗風化,宜限期使葬。」詔著為令。河北水災、地震,為安撫使。使還,王安石參知政事,充子安持,其婿也,引嫌解諫職,知審刑院,權三司使,為翰林學士。三年,拜樞密副使。王韶取洮州,蕃酋木征遁去,充請招還故地,縻以爵秩,使自領所部,永為外臣,無庸列置郡縣,殫財屈力。時方以開拓付韶,充言不用。   八年,進檢校太傅、樞密使。充雖與安石連姻,而心不善其所為,數為帝言政事不便。帝察其中立無與,欲相之,安石去,遂代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充欲有所變革,乞召還司馬光、呂公著、韓維、蘇頌,乃薦孫覺、李常、程顥等數十人。光亦以充可告語,與之書曰:「自新法之行,中外洶洶。民困於煩苛,迫於誅斂棽愁怨流離,轉死溝壑。日夜引領,冀朝廷覺悟,一變敝法,幾年於茲矣。今日救天下之急,苟不罷青苗、免役、保甲、市易,息征伐之謀,而欲求成效,猶惡湯之沸,而益薪鼓橐也。欲去此五者,必先別利害,以悟人主之心。欲悟人主之心,必先開言路。今病雖已深,猶未至膏肠,失今不治,遂為痼疾矣。」充不能用。   王珪與充並相,忌充,陰掣其肘。而充素惡蔡確,確治相州獄,捕安持及親戚、官屬考治,欲鉤致充語,帝獨明其亡他。及確預政,充與議變法於前,數為所詘。安南師出無功,知諫院張璪又謂充與郭逵書,止其進兵,複置獄。充既數遭同列困毀,素病瘤,積憂畏,疾益侵。元豐三年三月,輿歸第,罷為觀文殿大學士、西太一宮使。逾月,卒,年六十。贈司空兼侍中,諡曰正憲。   充內行修飭,事兄甚謹。為相務安靜。性沉密,對家人語,未嘗及國家事,所言於上,人莫知者。將終,戒妻子勿以私事幹朝廷,帝益悲之。世謂充心正而$ 以告,不爾,當行軍法。」又與同列劉沆、富弼謀啟醮大慶殿,因留宿殿廬。志聰曰:「無故事。」彥博曰:「此豈論故事時邪?」知開封府王素夜叩宮門上變,不使入;明旦言,有禁卒告都虞候欲為亂。沆欲捕治,彥博召都指揮使許懷德,問都虞候何如人,懷德稱其願可保。彥博曰:「然則卒有怨,誣之耳。當亟誅之以靖眾。」乃請沆判狀尾,斬於軍門。   先是,弼用朝士李仲昌策,自澶州商胡河穿六漯渠,入橫壟故道。北京留守賈昌朝素惡弼,陰約內侍武繼隆,令司天官二人俟執政聚時,於殿庭抗言國家不當穿河於北方,致上體不安。彥博知其意有所在,然未有以制之,後數日,二人又上言,請皇后同聽政,亦繼隆所教也。史志聰以其狀白執政。彥博視而懷之,不以示同列,而有喜色,徐召二人詰之曰:「汝今鈸有所言乎?」曰:「然。」彥博曰:「天文變異,汝職所當言也。何得輒預國家大事?汝罪當族!」二人懼,色變。彥博曰:「觀汝直狂愚耳闟未忍治汝罪,自今無得複然。」二人退,乃出狀示同列。同列皆憤怒曰:「奴敢爾僭言,何不斬之?」彥博曰:「斬之,則事彰灼,于中宮不安。」眾皆曰:「善。」既而議遣司天官定六漯方位,複使二人往。繼隆白請巢之,彥博曰:「彼本不敢妄言,有教之者耳。」繼隆默不敢對。二人至六漯,恐治前罪,更言六漯在東北,非正北也。帝疾愈,彥博等始歸第。當是時,京師業業,賴彥博、弼持重,眾心以安。沆密白帝曰:「陛下違豫時,彥博擅斬告反者。」彥博聞之,以沆判呈,帝意乃解。禦史吳中複乞召還唐介。彥博因言,介頃為禦史,言臣事多中臣病,其間雖有風聞之誤,然當時責之太深,請如中複奏。時以彥博為厚德。久之,以河陽三城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河南府,封潞國公,改鎮保平、判大名府。又改鎮成德,遷尚書左僕射、判太原府。俄複鎮保平、判河南。丁母憂,英宗即位,起複成德軍節度使,三上表乞終喪,許之。   初,仁宗之不豫也,彥博與富弼等乞立儲嗣。仁宗許焉,而後宮將有就館者,故其事緩。已而彥博去位,其後弼亦以憂去。彥博既服闋,複以故官判河南,有詔入覲。英宗曰:「朕之立,卿之力也。」彥博竦然對曰:「陛下入繼大統,乃先帝聖意,皇太后協贊之力,臣何聞力之有?兼陛下登儲纂極之時,臣方在外,皆韓琦等承聖志受顧命,臣無與焉。」帝曰:「備聞始議,卿於朕有恩。」彥博遜避不敢當。帝曰:「暫煩西行,即召還矣。」尋除侍中,徙鎮淮南、判永興軍,入為樞密使、劍南西川節度使。   熙寧二年,相陳升之,詔:「彥博朝廷宗臣,其令升之位彥博下,以稱遇賢之意。」$ 怒眾耶?使眾有一言,當先斬爾以徇。」韓琦聞而壯之,以為真將帥材。及琦在河東,又奏滋權並代路鈐轄,改管勾河東經略司公事。建言:「代州、寧化軍有地萬頃,皆肥美,可募人田作,教戰目,為堡砦。」人以為利。   累遷西上閣門副使,曆知安肅軍、保州。滋強力精悍,有吏能,所至稱治。會契丹民數違約,乘小舟漁界河中,吏憚生事,累歲莫敢禁。後瞗遣大舟十餘,自海口運鹽入界河。朝廷患之,以滋可任,徙知雄州。滋戒巡兵,舟至,輒捕其人殺之,輦其舟,移文還涿州,漁者遂絕。契丹因使人以為言,而知瀛州彭思永、河北轉運使唐介燕度,皆以滋生事,請罷之。朝廷更以為能,擢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嘉州團練使,遷天武、捧日四廂都指揮使。   英宗即位,領端州防禦使、步軍都虞候,賜白金五百兩,留再任。未幾,卒,贈遂州觀察使。   滋在雄州六年,契丹憚之。契丹嘗大饑,舊,米出塞不得過三鬥,滋曰:「彼亦吾民也。」令出米無所禁,邊人德之。馭軍嚴,戰卒舊不服役,滋役之如廂兵,莫敢有言。繕治城壁、樓櫓,至於簿書、米鹽,皆有條法。性尤廉謹,月得公使酒,不以入家。然傲慢自譽,此其短也。   論曰:石普曉暢軍事,習知民庸,然揣麾時政,終以罪廢。張孜雖稱持重,跡其所長,無足取者。許懷德以懦不任事,數遭貶斥,其不及普遠矣。劉文質以私錢給軍,且脫人於死,仕雖偃蹇,聲名俱章章矣。渙以小官,能抗疏母后,輯暴弭奸,則其餘事也。滬,水洛之戰,從容退師,滬之才略,其最優者歟?趙滋有吏能,出米塞下以振契丹,亦仁人之用心。李允則在河北二十年,設施方略,不動聲氣,契丹至以長者稱之。張亢起儒生,曉韜略,琉璃堡、兔毛川之捷,良快人意,區區書生,功名如此,何其壯哉!奎以治跡著稱,其視亢蓋所謂難為兄難為弟者歟? 列傳第八十四   ○劉平弟兼濟郭遵附任福王珪武英桑懌耿傅王仲寶附   劉平,字士衡,開封祥符人。父漢凝,從太宗征河東岢嵐、憲州,累遷崇儀使。平剛直任俠,善弓馬,讀書強記。進士及第,補無錫尉,擊賊殺五人,擢大理評事。知鄢陵縣,徙南充。夷人寇淯井監,轉運使以平權瀘州事,平率土丁三千擊走之。祠汾陰,遷本寺丞。還,路由安州,遇賊十數人,平發矢斃三賊鼖餘駭散。以寇准薦,為殿中丞、知瀘州,夷人懲前敗,不敢擾邊。   召拜監察禦史,數上疏論事,為丁謂所忌。久之,除三司鹽鐵判官、河北安撫,改殿中侍御史、陝西轉運使。與副使論事不合,徙知襄州。仁宗即位,遷侍御史。   初,真宗知其才,將用之。丁謂乘間曰;「平,將家子,素$ 契丹,諮入對,陳大水禦戎之要。詔與楊懷敏、鄧保信行河,其議「決黎陽大河,下與胡蘆、滹沱、後唐河以注塘泊,混界河,使東北抵於海,上溢鸛鵲陂,下注北當城,南視塘泊,界截虜疆,東至海口,西接保塞。惟保塞正西四十裏,水不可到,請立堡砦,以兵戍之。」詔儲用興役,會契丹約和而止。知丹、利二州。   王則叛,立彥博薦諮知冀州,運糧助攻討。賊平,徙忻州,開渭渠,導汾水,興水利,置屯田。轉運使任顓言諮有巧思,自為兵械皆可用。詔以所作刻漏、圓盾、獨轅弩、生皮甲來上,帝頗嘉之。除益州路兵馬鈐轄,累遷英州刺史,後為契丹祭奠副使、知汾州。未行,言獨轅弩可試,改鄜延路兵馬鈐轄,許置弩五百,募士兵教之。既成,經略使夏安期言其便,詔立獨轅弩軍。以西上閣門使知潞州。言懷、保二郡旁山,可以植稻;定武唐河抵瀛、莫間,可興水田。又作鹿角車、陷馬槍,請廣獨轅弩於他道。詔諮置弩千分給並、潞,諮因上疏曰:「臣自冠武,未嘗一日不思禦戎之計。頃使契丹,觀幽燕地方不及三百里,無十萬人一年之費,且烏合之眾,非二十萬不敢舉。若以術制之,使舉不得利,居無以給,不逾數年,必棄幽州而遁。臣慶曆初經書河北大水,界斷敵疆,乃其術也。臣所創車弩可以破堅甲,制奔沖,若多設之,助以大水,取幽薊如探囊中物爾。」   時三司議均田租,召還,諮陳均括之法四十條。複上《平燕議》曰:「契丹之地,自瓦橋至古北口,地狹民少。自古北口至中原,屬奚、契丹,自中原至慶州,道旁才七百餘家。蓋契丹疆土雖廣,人馬至少,儻或南牧,必率高麗、渤蕈、黑水、女真、室韋等國會戰,其來既遠,其糧匱乏。臣聞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用兵之善計。又聞得敵自至者勝,先據便地者佚。鷤臣所見,請舉慶曆之策,合眾河於塘泊之北界,以限戎馬,然後以景德故事,頓兵自守。步卒十二萬,騎卒三萬,強壯三萬,歲計糧餉百八十三萬六千斛。又傍河郡邑,可以水運以給保州應援。以拒馬車三千,陷馬槍千五百,獨轅弩三萬,分選五將,臣可以備其一,來則戰,去則勿追。幽州糧儲既少,敵不可久留,不半年間,當遁沙漠。則進兵斷古北口,砦松亭關,傳檄幽薊,燕南自定。且彼之所恃者,惟馬而已。但能多方致力,使馬不獲伸用,則敵可破,幽燕可取。」帝壯其言,詔置獨轅弩二萬,同提舉百司及南北作坊,以完軍器。   諮嘗謂:作汴乘索河三十六陂之流,危京師,請自鞏西山七裏店孤柏嶺下鑿七十裏,導洛入汴,可以四時行運。詔都水監楊佐同往計度。歸,未及論功而卒。   田敏,字子俊,本易州牙吏$ 者也。願陛下留意于遠者、大者,區區之法何喱焉宣臣又切有私憂過計者。夫性命之說,自子貢不得聞,而今之學者,恥不言性命,讀其文,浩然無當而不可窮;觀其貌,超然無著而不可挹,此豈真能然哉!蓋中人之性,安於放而樂於誕耳。陛下亦安用之?   議上,神宗悟曰:「吾固疑此,得軾議,意釋然矣。」即日召見,問:「方今政令得失安在?雖朕過失,指陳可也。」對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願鎮以安靜,待物之來,然後應之。」神宗悚然曰:「卿三言,朕當熟思之。凡在館閣,皆當為朕深思治亂,無有所隱。」軾退,言於同列。安石不悅,命權開封府推官,將困之以事。軾決斷精敏,聲聞益遠。會上元敕府市浙燈,且令損價。軾疏言:「陛下豈以燈為悅?此不過以奉二宮之歡耳。然百姓不可戶曉,皆謂以耳目不急之玩,奪其口體必用之資。此事至小,體則甚大,願追還前命。」即詔罷之。   時安石創行新法,軾上書論其不便,曰:   臣之所欲言者,三言而已。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如木之有根,燈之有膏,魚之有水,農夫之有田,商賈之有財。失之則亡,此理之必然也。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眾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悅矣。   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今陛下不以財用付三司,無故又創制置三司條例一司,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于內,使者四十余輩,分行營幹於外。夫制置三司條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與使者四十余輩,求利之器也。造端宏大,民實驚疑;創法新奇,吏皆惶惑。以萬乘之主而言利,以天子之宰而治財,論說百端,喧傳萬口,然而莫之顧者,徒曰:「我無其事,何恤於人言。」操網罟而入江湖,語人曰「我非漁也」,不如捐網罟而人自信。驅鷹犬而赴林藪,語人曰「我非獵也」,不如放鷹犬而獸自馴。故臣以為欲消讒慝而召和氣,則莫若罷條例司。 畮 今君臣宵旰,幾一年矣,而富國之功,茫如捕風,徒聞內帑出數百萬緡,祠部度五千餘人耳。以此為術,其誰不能?而所行之事,道路皆知其難。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今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歲一淤,三歲而滿矣。陛下遂信其說,即使相視地形,所在鑿空,訪尋水利,妄庸輕剽,率意爭言。官司雖知其疏,不敢便行抑退,追集老少,相視可否。若非灼然難行,必須且為興役。官吏苟且順從,真謂陛下有意興作,上糜帑廩,下奪農時。堤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補於民!臣不知朝廷何苦而為此$ 詳。若不窮究首尾,忽遽便行,恐既行之後,別生諸弊。今州縣役錢,例有積年寬剩,大約足支數年,且依舊雇役,盡今年而止。催督有司審議差役,趁今冬成法,來年役使鄉戶。但使既行之後,無複人言,則進退皆便。」光又以安石私設《詩》、《書新義》考試天下士,欲改科舉,別為新格。轍言:「進士來年秋試,日月無幾,而議不時決。詩賦雖小技,比次聲律,用功不淺。至於治經,誦讀講解,尤不輕易。要之,來年皆未可施行。乞來年科場,一切如舊,惟經義兼取注疏及諸家論議,或出己見,不專用王氏學。仍罷律義,令舉人知有定論,一意為學,以待選試,然後徐議元祐五年以後科舉格式,未為晚也。」光皆不能從。   初,神宗以夏國內亂,用兵攻討,乃於熙河增蘭州,于延安增安疆、米脂等五砦。二年,夏遣使賀登位,使還,未冬境,又遣使入境。朝廷知其有請蘭州、五砦地意,大臣議棄守未決。轍言曰:磔頃者西人雖至,疆場之事,初不自言。度其狡心,蓋知朝廷厭兵,確然不請,欲使此議發自朝廷,得以為重。朝廷深覺其意,忍而不予,情得勢窮,始來請命,一失此機,必為後悔。彼若點集兵馬,屯聚境上,許之則畏兵而予,不復為恩;不予則邊釁一開,禍難無已。間不容髮,正在此時,不可失也。況今日之事,主上妙年,母后聽斷,將帥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誰使效命?若其羽書遝至,勝負紛然,臨機決斷,誰任其責?惟乞聖心以此反覆思慮,早賜裁斷,無使西人別致倡狂。」於是朝廷許還五砦,夏人遂服。遷起居郎、中書舍人。   朝廷議回河故道,轍為公著言:「河決而北,自先帝不能回。今不因其舊而修其未至,乃欲取而回之,其為力也難,而為責也重,是謂智勇勢力過先帝也。」公著悟,竟未能用。進戶部侍郎。轍因轉對,言曰:「財賦之原,出於四方,而委於中都。故善為國者,藏之於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餘,則轉運司常足;轉運司既足,則戶部不困。唐制,天下賦稅,其一上供,其一送使,其一留州。比之於今,上供之數可謂少矣。然每有緩急,王命一出,舟車相銜,大事以濟。祖宗以來,法制雖殊,而諸道蓄藏之計,猶極豐厚。是以斂散及時,縱舍由己,利柄所在,所必成。自熙寧以來,言利之臣,不知本末之術,欲求富國,而先困轉運司。轉運司既困,則上供不繼;上供不繼,而戶部亦憊矣。兩司既困,故內帑別藏,雖積如丘山,而委為朽壤,無益於算也。」尋又言:   臣以祖宗故事考之,今日本部所行,體例不同,利害相遠,宜隨事措置,以塞弊原。謹具三弊以聞:其一曰分河渠案以為都水監,其二曰分胄案以為軍$ 諸人事不已,因是欲殺摯及梁燾、王岩叟等。以為摯有廢立之意,遂起同文館獄,用蔡京、安惇雜治,逮問及甫。及甫元祐末德大防除權侍郎,又忠彥雖罷,哲宗眷之未衰,乃托其亡父嘗說司馬昭指劉摯,「粉」謂王岩叟面白如,「昆」謂梁燾字況之,「況」猶「兄」也。又問實狀,但雲:「疑其事勢如此。」會摯卒,京奏不及考驗,遂免其子官,與家屬徙英州,凡三年,死於瘴者十人。   徽宗立,詔反其家屬,用子跂請,得歸葬。跂又伏闕訴及甫之誣,遂貶及甫並渭於湖外,複摯中大夫。蔡京為相,降朝散大夫。後又複觀文殿大學士、太中大夫。紹興初,贈少師,諡曰忠肅。   摯嗜書,自幼至老,未嘗釋卷。家藏書多自讎校,得善本或手抄錄,孜孜無倦。少好《禮》學,其究《三禮》,視諸經尤粹。晚好《春秋》,考諸儒異同,辨其得失,通聖人經意為多。其教子孫,先行實,後文藝。每曰:「士當以器識為先,一號為文人,無足觀矣。」   跂能為文章,遭黨事,為官拓落,家居避禍,以壽終。   蘇頌,字子容,泉州南安人。父紳,葬潤州丹陽,因徙居之。第進士,曆宿州觀察推官、知江寧縣。時建業承李氏後,稅賦圖籍,一皆無藝,每發斂,高下出吏手。頌因治訊他事,互問民鄰里丁產,識其詳。及定戶籍,民或自占不悉,頌警之曰:「汝有某丁某產,何不言?」民駭懼,皆不敢隱狂遂剗剔夙蠹,成賦一邑,簡而易行,諸令視以為法,至領某民拜庭下以謝。凡民有忿爭,頌喻以鄉党宜相親善,若以小忿而失歡心,一旦緩急,將何賴焉。民往往謝去,或半途思其言而止。時監司王鼎、王綽、楊紘於部吏少許可,及觀頌施設,則曰:「非吾所及也。」   調南京留守推官,留守歐陽修委以政,曰:「子容處事精審,繽經閱覽,則修不復省矣。」時杜衍老居睢陽,見頌,深器之,曰:「如君,真所謂不可得而親疏者。」衍又自謂平生人罕見其用心處,遂自小官以至為侍從、宰相所以施設出處,悉以語頌,曰:「以子相知,且知子異日必為此官,老夫非以自矜也。」故頌後曆政,略似衍雲。   皇祐五年,召試館閣校勘,同知太常禮院。至和中,文彥博為相,請建家廟,事下太常。頌議以為:「禮,大夫士有田則祭,無田則薦,是有土者乃為廟祭也。有田則有爵,無土無爵,則子孫無以繼承宗祀,是有廟者止於其躬,子孫無爵,祭乃廢也。若參合古今之制,依約封爵之令,為之等差,錫以土田,然後廟制可議。若猶未也,即請考案唐賢寢堂祠饗儀,止用燕器常食而已。」   嘉祐中,詔禮院議立故郭皇后神禦殿于景靈宮,頌謂:「敕書雲:'向因忿鬱,偶失謙$ 直學士、知開封府。呂嘉問言,吏欲使都人列肆輸錢以免直。下府詢究,曹椽以為便。永占書紙尾,不暇省。既乃行市易抵當法,貸民錢而為之期,有不能償而死者。神宗頗知之,嘉問妄變其名以罔聽。神宗慮立法未盡,詔永及韓維究實。永奏言:「市算下逮錐刀,為人患苦。」禦史張琥劾永棄同即異,罷為提舉中太一宮。   元豐中,判軍器監。有司病皮革不給,嚴隱匿之科,亡賴輩肆情為訐,至婦人冠飾亦不免。永請人以所藏之善者售於官,得貸其餘,訐訟既息,國用亦濟。出知太原,且行,神宗訪以時務,永言:「近者造戎器倍常,外間謂將有事於征討。兵非輕用之物,原軫不戢自焚之戒。」神宗曰:「此備豫不虞,若四方安平,豈有輕動之理?卿言是也。」忻、代產鹽,苦惡不堪食,轉運使必欲理之,以盜販闌越之罪罪兵吏。永言:「鹽,民食也,不可禁;兵,武備也,不可闕。顧以惡鹽累防兵,非計也。」詔弛其禁。   入判將作,進端明殿學士。病不能朝,神宗遣上醫調視,六命近侍問安否,至虛樞密位以待。辭去益力,提舉崇福宮。逾年,起知陳鮌,徙潁昌。永裕起陵,許、汝當運粟數十萬斛於陵下,調民牛數萬,永請而免。哲宗召拜工部尚書。太皇太后下詔求言,永陳保馬、保甲、免役三事最敝,願一切罷去,複修監牧、保伍、差徭之法。太皇太后皆納之。元祐元年,遷吏部,又屬疾,改資政殿學士兼侍讀,提舉中太一宮,未拜而卒,年六十八。贈銀青光祿大夫,賻金帛二千,諡曰康簡。   永外和內勁,論議常持平,不求詭異。事或悖於理,雖逼以勢,亦不為屈。未嘗以矯亢形於色辭,與人交,終身無怨仇。范純仁、蘇頌皆稱之為國器。   論曰:「宋之衰也,人才尚多。梁燾、王岩叟盡忠事上,凡有過舉,知無不言,雖或從或違,而隱然有虎豹在山之勢矣。第以新州之舉,於是為過。故他日紹聖複以藉口,使元祐眾賢皆罹其禍,由是再變而為宣、政之奸臣,國日危矣。鄭雍易其所守,肆擊劉摯,波及者三十人,欲結章惇以取容,然而終亦不免。小人反覆,專務自全,竟何益哉?孫永之為人,庶得其中焉。 列傳第一百二   元絳許將鄧潤甫林希弟旦僄之奇陸佃吳居厚溫益   元絳,字厚之,其先臨川危氏。唐末,曾祖仔倡聚眾保鄉里,進據信州,為楊氏所敗,奔杭州,易姓曰元。祖德昭,仕吳越至丞相,遂為錢塘人。絳生而敏悟,五歲能作詩,九歲謁荊南太守,試以三題,上諸朝,貧不能行。長,舉進士,以廷試誤賦韻,得學究出身。再舉登第,調江寧推官,攝上元令。   民有號王豹子者,豪占人田,略男女為僕妾,有欲告者,則殺以滅口$ 殿學士,諡曰文節。弟旦。   旦,第進士,熙甯中,由著作佐郎主管淮南常平,擢太子中允、監察禦史裏行。居台五月,以論李定事罷守故官。久之,幹當奏院;陳繹領門下封駁,又摭其前論罷之。累年,乃簽書淮南判官。入為太常博士,工部、考功員外郎。   元祐元年,拜殿中侍御史。甫蒞職,即上疏曰:「廣言路然後知祡失,達民情然後知利病。竊見去歲五月,詔求讜言,士民爭欲自獻。及詳觀詔語,名雖求諫,實欲拒言,約束丁寧,使不得觀望迎合,犯令幹譽,終之,必行黜罰以恐懼之。於是人人知戒,言將出而複止;至於冉申諭告,方達天聰。聞初詔乃蔡確、章惇造端,其詞盡出於惇。今二人既去,其餘黨常懷醜正惡直之心,願深留宸慮,以折邪謀。」遂論呂惠卿、鄧綰:「雖罷揚州,猶蒞小郡,小郡之民奚罪焉?乞投之散地,以謝天下。」又言:「近彈王中正、石得一等,雖已薄責,得一所任肘腋小人,如翟勍之徒,亦宜編削。」詔並降支郡營校。又論崔台符、賈種民舞文深酷之罪,皆逐之。出為淮南轉運副使,曆右司郎中、秘書少監、太僕卿,終河東轉運使。   子膚,坐元符上書,陷於黨籍。   蔣之奇,字穎叔,常州宜興人。以伯父樞密直學士堂蔭得官。擢進士第,中《春秋三傳》科,至太常博士;又舉賢良方正,試六論淺選,及對策,失書問目,報罷。英宗覽而善之,擢監察禦史。   神宗立,轉殿中侍御史,上謹始五事:一曰進忠賢,二曰退奸邪,三曰納諫諍,四曰遠近習,五曰閉女謁。神宗顧之曰:「斜封、墨敕必無有,至於近習之戒,孟子所謂阐觀遠臣以其所主」者也。」之奇對曰:「陛下之言及此,天下何憂不治。」   初,之奇為歐陽修所厚,制科既黜,乃詣修盛言濮議之善,以得禦史。複懼不為眾所容,因修妻弟薛良孺得罪怨修,誣修及婦吳氏事,遂劾修。神宗批付中書,問狀無實,貶監道州酒稅,仍榜朝堂。至州,上表哀謝,神宗憐其有母,改監宣州稅。   新法行,為福建轉運判官。時諸道免役推行失平,之奇約僦庸費,隨算錢高下均取之,民以為便。遷淮東轉運副使。歲惡民流,之奇募使修水利以食流者。如揚之天長三十六陂,宿之臨渙橫斜三溝,尤其大也,用工至百萬,溉田九千頃,活民八萬四千。   曆江西、河北、陝西副使。之奇在陝西,經賦入以給用度,公私用足。比其去,庫緡八十余萬,邊粟皆支二年。移淮南,擢江、淮、荊、浙發運副使。元豐六年,漕粟至京,比常歲溢六百二十萬石,錫服三品。請鑿龜山左肘至洪澤為新河,以避淮險,自是無覆溺之患。詔增二秩,加直龍圖閣,升發運使。凡六年,其所經$ 十二卷,於禮家、名數之搅尤精,如《埤雅》、《禮象》、《春秋後傳》皆傳於世。   吳居厚,字敦老,洪州人。第嘉祐進士,熙甯初,為武安節度推官。奉行新法,盡力核閒田,以均給梅山OD,計勞,得大理丞,轉補司農屬。元豐間,提舉河北常平,增損役法五十一條,賜銀緋,為京東轉運判官,升副使。   天子方興鹽、鐵,居厚精心計,籠絡鉤稽,收羨息錢數百萬。即萊蕪、利國二冶官自鑄錢,歲得十萬緡。詔褒揭其能。擢天章閣待制、都轉運使。前使者皆以不任職蒙譴,居厚與河北蹇周輔、李南公會境上,議鹽法,搜剔無遺。居厚起州縣凡流,無閥閱勳庸,徒以言利得幸,不數歲,至侍從,嗜進之士從風羨美。又請以鹽息買絹,資河東直;發大鐵錢二十萬貫,佐陝西軍興;且募民養保馬。當時商功利之臣,所在成聚,居厚最為掊克。   劇盜王沖因民不忍,聚眾數千,欲乘其行部至徐,篡取投諸冶。居厚聞知,間道遁去。元祐治其罪,責成州團練副使,安置黃州。章惇用事,起為江、淮發運使。疏支家河通漕,楚、海之間賴其利。召拜戶部侍郎、尚書,以龍圖閣學士知開封府,為永泰陵橋道頓遞使。坐積雨留滯,罷知和州。   崇甯初,複尹開封,拜尚書右丞,進中書門下侍郎。以老避位,為資政殿學士、東太一宮使,恩許仍服方團金球文帶。自是,前執政在京師者視此。出為亳州、洪州,徙太原,道都門,留使祐神觀,複聽政府,遷知樞密院。政和三年,以武康軍節度使知洪州,卒,年七十九。贈開府儀同三司。   居厚在政地久,以周謹自媚,無赫顯惡,唯一時聚斂,推為稱首。   溫益,字禹弼,泉州人。第進士,曆大宗正丞、利州路湖南轉運判官、工部員外郎。紹聖中,由諸王府記室出知福州,徙潭州。鄒浩南遷過潭,暮投宿村寺,益即遣州都監將數卒夜出城,逼使登舟,竟淩風絕江而去。他逐臣在其境內,若範純仁、劉奉世、韓川、呂希純、呂陶,率為所侵困,用事者悅之。未及用,而徽宗以藩邸恩,召為太常少卿,遷給事中兼侍讀。陳瓘指言其過,謂不宜列侍從、處經帳,不報。改龍圖閣待制、知開封府,猶兼侍讀。時執政倡言,帝當為哲宗服兄弟之服。曾肇在邇英讀《史記·舜紀》,因言:「昔堯、舜同出黃帝,世數已遠,然舜堽堯喪三年者,以嘗臣堯故也。」益意附執政,進曰:「《史記》世次不足信,堯、舜非同出。」遷吏部尚書。   建中靖國元年,拜尚書右書。鄧洵武獻《愛莫助之圖》,帝初付曾布,布辭。改付益,益得藉手以為宜相蔡京,天下之善士,一切指為異論,時人惡之。布與京爭事帝前,辭頗厲,益叱曰:「曾布安得$ 常平舊法,曰:「聚斂之臣,惟知罔利自媒,不顧後害。以國家之尊,而與民爭錐刀之利,何以示天下?」又言:「刑罰世輕世重。熙甯大臣,謂刑罰不重,則人無所憚。今法令已行,可以適輕之時,願擇質厚通練之士,載加芟正。」於是置局編匯,俾覿預焉。大抵皆用中典,《元祐敕》是也。   神宗複唐制,諫官分列兩省。至是,大臣議徙之外門,而以其直舍為制敕院,名防漏泄,實不欲使與給舍相通。覿爭之曰欶「制敕院,吏舍也。奪諫省以廣吏舍,信胥吏而疑諍臣,何示不廣也。」乃不果徙。   覿在言路,欲深破朋黨之說。朱光庭訐蘇軾試館職策問,呂陶辯其不然,遂起洛、蜀二黨之說。覿言:「軾之辭,不過失輕重之體爾。若悉考同異,深究嫌疑,則兩岐遂分,黨論滋熾。夫學士命詞失指,其事尚小;使士大夫有朋黨之名,大患也。」帝深然之,置不問。   尋改右司員外郎儱未幾,拜侍御史、右諫議大夫。坐論尚書右丞胡宗愈,出知潤州,加直龍圖閣、知蘇州。州有狡吏,善刺守將意以撓權,前守用是得譏議。覿窮其奸狀,置於法,一郡肅然。民歌詠其政,有「吏行水上,人在鏡心」之語。徙江、淮發運使,入拜刑、戶二部侍郎,與豐稷偕使遼,為遼人禮重。紹聖初,以寶文閣直學士知成都府。蜀地膏腴,畝千金,無閒田以葬,覿索侵耕官地,表為墓田。江水貫城中為渠,歲久湮塞,積苦霖潦而多水災,覿疏治複故,民德之,號「王公渠」。徙河陽,貶少府少監,分司南京,又貶鼎州團練副使。   徽宗即位,還故職,知永興軍。過闕,留為工部侍郎,遷禦史中丞。改元詔下,覿言:「'建中'之名,雖取皇極。然重襲前代紀號,非是,宜以德宗為戒。」時任事者多乖異不同,覿言:「堯、舜、禹相授一道,堯不去四凶而舜去之,堯不舉元凱而舜舉之,事未必盡同;文王作邑于豐而武王治鎬,文王關市不征,澤梁無禁,周公征而禁之鲁不害其為善繼、善述。神宗作法於前,子孫當守於後。至於時異事殊,須損益者損益之,於理固未為有失也。」當國者忿其言,遂改為翰林學士。   日食四月朔,帝下詔責躬,覿當制,有「惟德弗類,未足以當天心」之語,宰相去之,乃力請外。以龍圖閣學士知潤州,徙海州,罷主管太平觀,遂安置臨江軍。   覿清修簡澹,人莫見其喜慍。持正論始終,再罹譴逐,不少變。無疾而卒,年六十八。紹興初,追複龍圖閣學士。從子俊義。   俊義字堯明。遊學京師,資用乏,或薦之童貫,欲厚聘之,拒不答。林靈素設講席寶籙宮,詔兩學選士問道。車駕將臨視推恩,司成以俊義及曹偉應詔,俊義辭焉。人曰:「此顯仕捷逕$ 知其意,大呼曰:「今日之事,豈被制旨邪!」悈失措,始告之曰:「朝廷令取《尊堯集》爾。」瓘曰:「然則何用許。使君知'尊堯'所以立名乎?蓋以神考為堯,主上為舜,助舜尊堯,何得為罪?時相學術淺短,為人所愚。君悞得幾何,乃亦不畏公議,干犯名分乎?」悈慚,揖使退。所以窘辱之百端,終不能害。宰相猶以悈為怯而罷之。   在台五年,乃得自便。才複承事郎,帝批進目,以為所擬未當,令再敘一官,仍與差遣,執政持不行。卜居江州,複有譖之者,至不許輒出城。旋令居南康,才至,又移楚。瓘平生論京、卞,皆披擿其處心,髮露其情慝,最所忌恨,故得笆最酷,不使一日少安。宣和六年卒,年六十五。   瓘謙和不與物競,閒居矜莊自持,語不苟發。通于《易》,數言國家大事,後多驗。靖康初,詔贈諫議大夫,召官正匯。紹興二十六年,高宗謂輔臣曰:「陳瓘昔為諫官,甚有讜議。近覽所著《尊堯集》,明君臣之大分,合于《易》天尊地卑及《春秋》尊王之法。王安石號通經術,而其言乃謂'道隆德駿者,天子當北面而問焉',其背經悖理甚矣。瓘宜特賜諡以表之。」諡曰忠肅。   任伯雨,字德翁,眉州眉山人。父孜,字遵聖,以學問氣節推重鄉里,名與蘇洵埒,仕至光祿寺丞。其弟伋,字師中,亦知名,嘗通判黃州,後知滬州。當時稱「大任」、「小任」。   伯雨自幼,已矯然不群,邃經術,文力雄健。中進士第,調施州清江主簿。郡守檄使蒞公庫,笑曰:「裏名勝母,曾子不入,此職何為至我哉?」拒不受。知雍丘縣,禦吏如束濕,撫民如傷。縣枕汴流,漕運不絕,舊苦多盜,然未嘗有獲者,人莫知其故。伯雨下令網舟無笁宿境內,始猶不從,則命東下者斧斷其纜,趣京師者護以出,自是外戶不閉。   使者上其狀,召為大宗正丞,甫至,擢左正言。時徽宗初政,納用讜論,伯雨首擊章惇,曰:「惇久竊朝柄,迷國罔上,毒流搢紳,乘先帝變故倉卒,輒逞異意,睥睨萬乘,不復有臣子之恭。向使其計得行,將置陛下與皇太后于何地!若貸而不誅,則天下大義不明,大法不立矣。臣聞北使言,去年遼主方食,聞中國黜惇,放箸而起,稱甚善者再,謂南朝錯用此人。北使又問,何為只若是行遣?以此觀之,不獨孟子所謂'國人皆曰可殺',雖蠻貊之邦,莫不以為可殺也。」章八上,貶惇雷州。繼論蔡卞六大罪,語在《卞傳》。   建中靖國改元,當國者欲和調元祐、紹聖之人,故以「中」為名。伯雨言:「人才固不當分黨與,然自古未有君子小人雜然並進可以致治者。蓋君子易退,小人難退,二者並用,終於君子盡去,小人獨留。唐德宗$ 閹寺之手,萬一有冤濫,貽後世譏。」濟陽郡王宗景請以妾為妻,論其以宗藩廢禮,為聖朝累。   初,惇、卞以次升在元祐間外遷,意其不能無怨望,卞又與同鄉裏,故延置憲府,欲使出力為助,擠排眾賢;而一無所附。時方編元祐章疏,毒流搢紳。次升言:「陛下初即位,首下詔令,導人使諫;親政以來,又揭敕榜,許其自新。今若考一言之失,致於譴累,則前之詔令適所以誤天下,後之敕榜適所以誑天下,非所以示大信也。」又論卞客周穜貪鄙,鄭居中憸佞。由是惇、卞交惡之,使所善太府少卿林顏致己意,嘗以美官。次升曰:「吾知守官而已,君為天子卿士,而為宰相傳風旨邪?」惇、卞益不樂,乘間白為河北轉運使,帝曰:「漕臣易得耳,次升敢言,不當去。」更進左司諫。   宣仁有追廢之議,次升密言:「先太后保佑聖躬,始終無間,願勿聽小人銷骨之謗。」帝曰:「卿安所聞?」對曰:「臣職許風聞,陛下毋詰其所從來可也。」呂升卿察訪廣南,次升言:「陛毺無殺流人之意,而遣升卿出使。升卿資性慘刻,喜求人過,今使逞志釋憾,則亦何所不至哉?」乃止不遣。   次升累章劾章惇,皆留中。帝嘗謂曰:「章惇文字勿令絕。」次升退告王鞏,鞏曰:「君胡不雲:諫臣,耳目也;帝王,心也。心所不知,則耳目為之傅達;既知之,何以耳目為?」居數日,複入見,帝申前旨,乃以鞏語對。帝曰:「然。顧未有代之者爾。」訖不克去。京師富家乳婢怨其主,坐兒于上而嵩呼者三。邏系獄。次升乞戒有司無得觀望。帝問大臣何謂,蔡卞曰:「正謂觀望陛下爾。」誣其毀先烈,擬謫監全州酒稅,帝以為遠,改南安軍。   徽宗立,召為侍御史。極論惇、卞、曾布、蔡京之惡,竄惇于雷,居卞于池,出京于江寧。遷右諫議大夫。獻體道、稽古、修身、仁民、崇儉、節用六事,言多規切。崇甯初,以寶文閣待制知潁昌府,降集賢殿修撰,繼又落修撰,除名徙建昌,編管穨州,皆以論京、卞故。政和中,用赦恩復舊職。卒,年七十六。   次升三居言責,建議不苟合,劉安世稱其有功於元祐人,謂能遏呂升卿之行也。它所言曾肇、王覿、張庭堅、賈易、李昭、呂希哲、範純禮、蘇軾等,公議或不謂然。   陳師錫字伯修,建州建陽人。熙甯中,梧太學,有俊聲。神宗知其材,及廷試,奏名在甲乙間,帝偶閱其文,屢讀屢歎賞,顧侍臣曰:「此必陳師錫也。」啟封果然,擢為第三。調昭慶軍掌書記,郡守蘇軾器之,倚以為政。軾得罪,捕詣台獄,親朋多畏避不相見,師錫獨出餞之,又安輯其家。   知臨安縣,為監察禦史。上言:「宋興,享國長久號稱太平者$ 柱杖逐鷳,鷳不去,乃刻公望姓名於杖頭,以識其諫。蔡王似府史以語言疑似成獄,公望極言論救,出知淮陽軍。未幾,召為左司員外郎,以直龍圖閣知壽州。蔡京為政,編管南安軍。遇赦還家,卒。建炎中,與陳瓘同贈右諫議大夫。   陳祐,字純益,仙井人。第進士。元符末,以吏部員外郎拜右正言。上疏徽宗曰:「有旨令臣與任伯雨論韓忠彥援引元祐臣僚事。按賈易、岑象求、豐稷、張來、黃庭堅、龔原、晁補之、劉唐老、李昭人才均可用,特跡近嫌疑而已。今若分別黨類,天下之人,必且妄意陛下逐去元祐之臣,復興紹聖政事。今紹聖人才比肩于朝,一切不籀;元祐之人數十,輒攻擊不已,是朝廷之上,公然立黨也。」   遷右司諫。言:「林希紹聖初掌書命,草呂大防、劉摯、蘇轍、梁燾等制,皆務求合章惇之意。陛下頃用臣言褫其職,自大名移揚州,而希謝表具言皆出於先朝。大抵奸人詆毀善類,事成則攄己所憤,事敗則歸過於君。至如過失未形而訓辭先具,安得為責人之實?曆辨詆誣而上侵聖烈,安得為臣子之誼?不一二年,致位樞近,而希尚敢忿躁不平,謝章慢上不敬。此而可忍,孰可不忍!」希再降知舒州。又論章惇、蔡京、蔡卞、郝隨、鄧洵武,忤旨,通判滁州。卞乞貶伯雨等,祐在數中,編管澧州,徙歸州。複承議郎,卒。   常安民,字希古,邛州人。年十四,入太學,有俊名。熙寧以經取士,學者翕然宗王氏,安民獨不為變。春試,考第一嘍主司啟封,見其年少,欲下之。判監常秩不可,曰:「糊名較藝,豈容輒易?」具以白王安石。安石稱其文,命學者視以為准,由是名益盛。安石欲見之,不肯往。登六年進士舉,神宗愛其策,將使魁多士。執政謂其不熟經學,列之第十。   授應天府軍巡判官,選成都府教授。與安惇為同僚,惇深刻奸詐,嘗偕謁府帥,輒毀素所厚善者。安民退謂惇曰:「若人不厚於君乎?何詆之深也。」惇曰:「吾心實惡之,姑以為面交爾。」安民曰:「君所謂匿怨而友其人,乃李林甫也。」惇笑曰:「直道還君,富貴輸我。」安民應之曰:「處厚貴,天下事可斋,我當歸山林,豈複與君校是非邪!第恐累陰德爾。」後惇貴,遂陷安民,而惇子坐法誅死,如安民言。秩滿寓京師。妻孫氏與蔡確之妻,兄弟也。確時為相,安民惡其人,絕不相聞。確夫人使招其妻,亦不往。調知長洲縣,以主信為治,人不忍欺。縣故多盜,安民籍嘗有犯者,書其衣,揭其門,約能得它盜乃除,盜為之息。追科不下吏,使民自輸,先它邑以辦。轉運使許懋、孫昌齡入境,邑民頌其政,皆稱為古良吏。元祐初,李常、孫覺、范百祿、蘇軾、鮮于$ 英著道士服,長揖就坐。惇肆意大言,商英隨機折之,落落出其上。惇大喜,延為上客。歸,薦諸王安石,因召對,以檢正中書禮房擢監察禦史。   台獄失出劫盜,樞密檢詳官劉奉世駁之,詔糾察司劾治。商英奏:「此出大臣私忿,願收還主柄,使耳目之官無為近臣所脅。」神宗為置不治。商英遂言奉世庇博州失入囚,因摭院吏徇私十二事,語侵樞臣,於是文彥博等上印求去。詔雪商英監荊南稅,更十年,乃得館閣校勘、檢正刑房。商英嘗薦舒亶可用,至是,亶知諫院,商英以婿王溈之所業示之,亶繳奏,以為事涉幹請,責監赤岸鹽稅。   哲宗初,為開封府推官,屢詣執政求進。朝廷稍更新法之不便於民者,商英上書言:「'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今先帝陵土未幹,即議變更,得為孝乎?」且移書蘇軾求入台,其廋詞有「老僧欲住烏寺,呵佛罵祖」之語。呂公著聞之,不悅。出提點河東刑獄,連使河北、江西、淮南。   哲宗親政,召為右正言、左司諫。商英積憾元祐大臣不用己,極力攻之,上疏曰:「先帝盛德大業,跨絕今古,而司馬光、呂公著、劉摯、呂大防援引朋儔,敢行譏議。凡詳定局之所建明,中書之所勘當,戶部之所行遣,百官之所論列,詞臣之所作命,無非指擿抉揚,鄙薄嗤笑,翦除陛下羽翼于內,擊逐股肱於外,天下之勢,岌岌殆矣。今天青日明,誅賞未正,願下禁省檢索前後章牘,付臣等看詳,簽揭以上,陛下與大臣斟酌而可否焉。」遂論內侍陳衍以搖宣仁,至比之呂、武;乞追奪光、公著贈諡,僕碑毀塚;言文彥博背負國恩,及蘇軾、范祖禹、孫升、韓川諸人,皆相繼受譴。又言:「願陛下無忘元祐時,章惇無忘汝州時,安燾無忘許昌時,李清臣、曾布無忘河陽時。」其觀望捭闔,以險語激怒當世,概類此。   惇、燾交惡,商英欲助惇,求所以傾燾者。陽翟民蓋氏養子漸,先為祖母所逐,以家資屬其女,經元豐訴理不得直。商英論其冤,導漸使遮執政,及詣禦史府訐燾姻家與蓋女為道地。哲宗不直商英,徙左司員外郎。既,與漸交關事皆露,責監江寧酒。起知洪州,為江、淮發運副使,入權工部侍郎,遷中書舍人。謝表曆詆元祐諸賢,眾益畏其口。徽宗出為河北都轉運使,降知隨州。   崇甯初邰為吏部、刑部侍郎,翰林學士。蔡京拜相,商英雅與之肴,適當制,過為褒美。尋拜尚書右丞,轉左丞。複與京議政不合,數詆京「身為輔相,志在逢君。」禦史以為非所宜言,且取商英所作《元祐嘉禾頌》及《司馬光祭文》,斥其反覆。罷知亳州,入元祐黨籍。   京罷相,削籍知鄂州。京複相,以散官安置歸、峽兩州。大觀四年,京$ ,有中貴人為之地,將繼此策賞。閣言:「此牧伯常職,若獎之,恐開邀功生事之路。」徽宗曰:「卿言是也。」謅不下。嘗夜盛寒草制稿進,帝猶坐,賞其警敏,賜詩以為寵。京免相,閣當制,歷數其過,詞語遒拔,人士多傳誦之。   京複相,以龍圖閣學士知杭州。浙部和買絹,杭獨居十三,戶有至數百匹者,閣請均之他郡。杭久闕守,閣經理有敘,去惡少年之為人害者,州以理聞。召拜兵部尚書兼侍讀,複為學士,上日特賜敕詔,且有意大用,未幾,卒,年四十六。閣初出守杭,思所以固寵,辭日,乞自領花石綱事,應奉由是滋熾雲。   張近,字幾仲,開封人。第進士,累遷大理正、發運使。呂溫卿以不法聞,近受詔堲治,哲宗諭之曰:「此出朕命,卿毋畏惠卿。」對曰:「法之所在,雖陛下不能使臣輕重,何惠卿也?」溫卿謾不肯置對,近言:「溫卿所坐明白,儻聽其蔓詞,懼為株連者累。」詔以眾證定其罪。提舉河北東路常平、西路刑獄,入為刑部員外郎、大理少卿,以集賢殿修撰知瀛州。   遼使為夏人請命,而宿兵以臨我,近請亦出秦甲戍北道,伐其謀。邊人呂懺兒入瓦橋為盜,吏執之,遼人因略宋民為質。近言:「朝廷方繼好息民,當使曲在彼。一偷之得失,不足為輕重,釋之便。」滄民漁於海,遼卒利其饒,而私舉網取魚。守兵與之鬥,斬級三十二,州將請賞之。或言所殺乃平人,宜論如律,議弗決。近言:「邊人貪利喜功,遂賞之,則為國起怨;然彼挾兵涉吾地,謂之非盜可乎?如罪以擅興,他日將誰使禦敵?願兩置賞刑,略而不問。」從之。   出鎮高陽八年,累加顯謨閣待制、直學士,徙知太原府,以疾,提舉洞霄宮。先,承詔買馬三千給牧戶,近悉斂諸民而不予直,為禦史所劾,失學士。二年而複之。沫,年六十五。   鄭僅,字彥能,徐州彭城人。第進士,為大名府司戶參軍。留守文彥博以為材,部使者檄往他郡,彥博曰:「如鄭參軍詎可令數出?」奏改司法,遷冠氏令。河決府西,檄夜下調夫急,僅方閱保甲,盡籍即行,先他邑至,決遂塞。使者怒劾之,留守王拱辰爭於朝曰:「微冠氏,城民魚矣。」猶坐罰金。時河朔饑,盜起,獨冠氏無之,且不入境。他邑獲盜,詰治之,盜因言:「鄭冠氏仁,故相戒不犯爾。」知福昌縣,複值歲饑,悉意振貸,民不流亡。當第賞,不肯自列。   提舉京東常平,入為戶部員外郎,至太府卿,加直龍圖閣,為陝西都轉運使。論饋餉河湟功,進集賢殿修撰、顯謨閣待制。僅請籍閉田為官莊,是歲,鎮戎、德順收谷十余萬。會西寧高永年戰沒熙河,帥臣歸咎官莊奪屬羌地,致其怨畔,詔罷之,議者以為$ 蟹,母終,根不復食。母方病,每至雞鳴則少蘇,後不忍聞雞聲。子燾,自有傳。弟朴。   樸字見素。第進士。曆耀、淄、宿三州教授、太學錄、升博士,改禮部員外郎。高麗遣子弟入學肄業,又兼博士,遷光祿、太常少卿,擢侍御史。   鄭居中去位,樸言:「朋黨分攻,非朝廷福,若不揃其尤,久則難圖。劑於是宇文黃中、賈安宅等六人皆罷,凡蔡京所惡,亦指為居中黨而逐。時郎員冗濫,至五十五人。徽宗喻樸使論列,乃擿其庸繆者十六人,疏斥諸外。   徐處仁議置裕民局,以京提舉,京不樂,樸言:「國家法令明具,何嘗不裕民乎?今置局非是」,卒罷之。起複修制大樂局管勾官田為大晟府典樂,樸論為「貪濫不法,物論弗齒,且典樂在太常少卿之上,修制冗官不當超逾」,乃罷為樂令。未幾,複前命,樸爭不已,改秘書少監。蔡攸引為道史檢討官,召試中書舍人,卒。   任諒,字子諒,眉山人,徙汝陽。九歲而孤,舅欲奪母志,諒挽衣泣曰:「豈有為人子不能養其親者乎!」母為感動而止。諒力學自奮,年十四,即冠鄉書。登高第,調河南戶曹。以兵書謁樞密曾布,布使人邀詣闕,既見,覺不能合,徑去。布為相,猶欲用之。諒予書,規以李德裕事,布始怒。蔣之奇、章楶在樞府,薦為編修官,布持其奏不下,為懷州教授。徽宗見其所作《新學碑》,曰:「文士也。」擢提舉夔路學事,曆京西、河北、京東,改轉運判官。著《河北根本籍》,凡戶口之升降,官吏之增損,與一歲出納奇贏勿數,披籍可見,上之朝。張商英見其書,謂為天下部使者之最。   提點京東刑獄。梁山濼漁者習為盜,蕩無名籍,諒伍其家,刻其舟,非是不得輒入。他縣地錯其間者,鑱石為表。盜發,則督吏名捕,莫敢不盡力,跡無所容。加直秘閣,徙陝西轉運副使。降人李訛哆知邊廩不繼,陰闕地窖粟而叛,遺西夏統軍書,稱定邊可唾手取。諒諜知其謀,亟輸粟定邊及諸城堡,且募人發所窖,得數十萬石。訛哆果入寇,失藏粟,七日而退。他日,複圍觀化堡,而邊儲已足,訛哆遂解去。   加徽猷閣待制、江淮發運使。蔡京破東南轉般漕運法為直達綱,應募者率游手亡賴,盜用幹沒,漫不可核,人莫敢言。諒入對,首論之,京怒。會汴、泗大水,泗州城不沒者兩板。諒親部卒築堤,徙民就高,振以米粟。水退,人獲全,京誣以為漂溺千計,坐削籍歸田裏。執政或言:「水災守臣職,發運使何罪?」帝亦知其枉,複右文殿修撰、陝西都轉運使。尋複徽猷堸待制,進直學士。童貫更錢法,必欲鐵錢與銅錢等,物價率十減其九。詔諒與貫議,諒言為六路害,寢其策。加龍圖閣直學士、$ 追,而將士解體矣。   詔議迎太上皇帝還京。初,徽宗南幸,童貫、高俅等以兵扈從。既行,聞都城受圍,乃止東南郵傳及勤王之師。道路籍籍,言貫等為變。陳東上書,乞誅蔡京、蔡攸、童貫、朱勔、高俅、盧宗原等。議遣聶山為發運使往圖之,綱曰:「使山所圖果成,震驚太上,此憂在陛下。萬一不果,是數人者,挾太上于東南,求劍南一道,陛下將何以處之?莫若罷山之行,請於太上去此數人,自可不勞而定。」上從其言。   徽宗還次南都,以書問改革政事之故,且召吳敏、李綱。或慮太上意有不測,綱請行,曰:「此無他,不過欲知朝廷事爾。」綱至,具道皇帝聖孝思慕,欲以天下養之意,請陛下早還京師。徽宗泣數行下,問:「卿頃以何故去?」綱對曰:「臣昨任左史,以狂妄論列水災,蒙恩寬斧鉞之誅,然臣當時所言,以謂天地之變,各以類應,正為今日攻圍之兆。夫災異變故,譬猶一人之身,病在五臟,則發於氣色,形於脈息,善醫者能知之。所以聖人觀變于天地,而修其在我者,故能制治保邦,而無危亂之憂。」徽宗稱善。又詢近日都城攻圍守禦次牷,語漸浹洽。徽宗因及行宮止遞角等事,曰:「當時恐金人知行宮所在,非有他也。」綱奏:「方艱危時,兩宮隔絕,朝廷應副行宮,亦豈能無不至者,在聖度燭之耳。」且言:「皇帝仁孝,惟恐有一不當太上皇帝意者,每得詰問之詔,輒憂懼不食。臣竊譬之,家長出而強寇至,子弟之任家事者,不得不從宜措置。長者但當以其能保田園大計而慰勞之,苟誅及細故,則為子弟者,何所逃其責哉?皇帝傳位之初,陛下巡幸,適當大敵入攻,為宗社計,庶事不得不小有更革。陛上回鑾,臣謂宜有以大慰安皇帝之心,勿問細故可也。」徽宗感悟,出玉帶、金魚、象簡賜綱,曰:「行宮人得卿來皆喜,以此示朕意,卿可便服之。」且曰:「卿輔助皇帝、捍守宗社有大功,若能調和父子溛,使無疑阻,當遂書青史,垂名萬世。」綱感泣再拜。   綱還,具道太上意。瓤執進迎奉太上儀注,耿南仲議欲屏太上左右,車駕乃進。綱言:「如此,是示之以疑也。天下之理,誠與疑、明與暗而已。自誠明而推之,可至於堯、舜;自疑暗而推之,其患有不可勝言者。耿南仲不以堯、舜之道輔陛下,乃暗而多疑。」南仲怫然曰:「臣適見左司諫陳公輔,乃為李綱結士民伏闕者,乞下禦史置對。」上愕然。綱曰:「臣與南仲所論,國事也。南仲乃為此言,臣何敢複有所辨?願以公輔事下吏,臣得乞身待罪。」章十餘上,不允。   太上皇帝還,綱迎拜國門。翌日,朝龍德宮,退,複上章懇辭。上手詔諭意曰:「乃者敵在近郊,士庶伏$ 戰勝之威,群盜有蜂起之勢,興衰撥亂,事屬艱難,豈容皇帝退享安逸?請亟複明辟,以圖恢復。」遂以兵發江寧,舉鞭誓眾,士皆感厲#   將至平江,張浚乘輕舟迓之,相持而泣,咨以大計。頤浩曰:「頤浩曩諫開邊,幾死宦臣之手;承乏漕挽,幾陷腥膻之域。今事不諧,不過赤族,為社稷死,豈不快乎?」浚壯其言。即舟中草檄,進韓世忠為前軍,張俊翼之,劉光世為遊擊,頤浩、浚總中軍,光世分軍殿后。頤浩發平江,傅黨托旨請頤浩單騎入朝。頤浩奏:所統將士,忠義所激,可合不可離。傅等恐懼,乃請高宗復辟。師次秀州,頤浩勉勵諸將曰:「今雖反正,而賊猶握兵居內。事若不濟,必反以惡名加我,翟義、徐敬業可監也。」次臨平,苗傅等拒戰。頤浩被甲立水次,出入行陣,督世忠等破賊,傅、正彥引兵遁。頤浩等以勤王兵入城,都人夾道聳觀,以手加額。   朱勝非罷相,以頤浩守尚書右僕射、中書侍郎兼禦營使,改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車駕幸建康,聞金人複入,召諸將問移蹕之地,頤浩曰:「金人謀以陛下所至為邊面,今當且戰且避,奉陛下于萬全之地,臣願留常、潤死守。」上曰:「朕左右不可以無相。」乃以韓世忠守鎮江,劉光世守太平。駕至平江,聞杜充敗績,上曰:「事迫矣,若何?」頤浩遂進航海之策。   初,建炎禦營使本以行幸總齊軍政,而宰相兼領之,遂專兵柄,樞府幾無所預。頤浩在位尤顓恣,趙鼎論其過。四年,移鼎為翰林學士、吏部尚書。鼎辭,且攻頤浩,章十數上,頤浩求去。除鎮南軍節度、開府儀同三司、醴泉觀使,詔以頤浩倡義勤王,故從優禮焉。   奉化賊將璉乘亂為變,劫頤浩置軍中,高宗以頤浩故,赦而招之。尋除江東安撫、制置大使兼知池州。頤浩請兵五萬屯建康等處,又請王燮、巨師古兵自隸。將之鎮,而李成遣將馬進圍江州。乃駐軍鄱陽,會楊惟忠兵,請與俱趨南康,遣師古救江州。賊眾鏖戰,頤浩、惟忠失利,師古敗奔洪州。頤浩乞濟師討李成,高宗曰:「頤浩奮不顧身,為國討賊蝞群臣所不及,但輕進,其失也。」詔王燮以萬人速往策應。頤浩複軍左蠡,又得閣門舍人崔增之眾萬餘,軍勢複振。命燮、增擊賊,敗之,乘勝至江州,則馬進已陷城勝。朝廷命張俊為招討使,俊既至,遂嘌馬進。進遁,成以余眾降劉豫。   詔以淮南民未複業,須威望大臣措置,以頤浩兼宣撫,領壽春府、徐廬和州、無為軍。招降趙延壽于分寧,得其精銳五千,分隸諸將。張琪自徽犯饒州,有眾五萬。時頤浩自左蠡班師,帳下兵不滿萬人,郡人皇駭。頤浩命其將閻皋、姚端、崔邦弼列陣以待。琪犯皋軍,皋力戰,端、$ 日懈弛,恒如寇至。方爨集遠邇,犒勞士卒,期約有日,會金主亮被弑,金兵北歸,王師亦南還矣。   初,亮聞勝在海州,知不可取,曰:「少須,他時取之易耳。」亮既殞,勝益得自治軍旅,人皆精銳。獲金諜者,犒以酒食,厚賂遣還。有自北方來歸者,與之同臥起,共飲食,示以不疑;周其窶貧,使之感激。自是山東、河北歸附者眾,得金人虛實,悉以上聞。又第其忠義士功能,假授官資,因李寶轉達於朝,悉如所請。   金人遣山東路都統、總管以兵十萬攻海州。時寶帥海舟水陸並進,抵城北砂巷,勝率眾合寶軍大破之,斬首不可計,堰水為之不流,餘悉奔潰。勝獨率兵追北二十裏,至新橋,又破之,盡獲其鞍馬器甲。寶亦駐海州,為進取計。   金人複遣五斤太師發諸路兵二十余萬來攻海州,先遣一軍自州西南斷勝軍餉道。勝驛勇悍士三千餘騎,拒于石闥堰,金軍不能進。逮夜始還壖留千人備險隘。金兵十萬來奪,勝率眾鏖戰,殺數千人,餘皆遁去,下令守險勿追。報寶,寶以防海道,登舟,不復發兵。金兵盛集,勝力拒之,自旦至暮,金兵不能奪。勝令步卒整隊前行,自為殿。   時百姓以寶既登舟,懼金兵大至,皆欲入城,統制郭蔚閉城門不納。人民牛馬蔽野,呼號動地,城中亦懼。勝入城,諭以賊勢退怯之狀,固守可保無虞,乃開門盡納之。居無何,金兵環城圍數重,勝與郭蔚分兵備禦,偃旗僕鼓,寂若無人。金軍驚疑,數日不敢攻璢已乃植雲梯,置炮石,四面合圍,負土填壕。勝俟其近城,鳴鼓張旗,矢石俱發,繼以火牛、金液,凡三晝夜,金兵竟不能近。於是罷攻,修營壘,絕河道,謀為固守。勝俟其不備掩擊,或獨出擾之,使不得休息。又間夜發兵劫其營,或焚其攻具。   既而金人並力急攻,勝告急于李寶。寶以聞,還報城中,已命張子蓋率兵來解圍。金人亦知子蓋軍且至,已有退意。頃之,子蓋先帥騎兵至,勝出與子蓋議戰事,且促其步卒。勝出軍城北砂巷,與金軍大戰,斬首不可計,追數十裏,餘兵皆遁。勝與子蓋議進討,子蓋曰:「受詔解圍,不知其他。」遂率軍還。城中疑懼,欲隨王師出,勝親邀於道而諭之,至漣水軍,與偕還。   時都督張浚在建康,招勝,詢以軍務。轉閣門宣贊舍人,差充山東路忠義軍都統制兼鎮江府駐劄御前前軍統制,仍知海州。勝還。   隆興元年,詔以鎮江御前同統制魏全來守海州,督府亦遣賈和仲充山東、河北路招撫使,節制本路軍馬,海州駐劄。和仲忌勝,陰誘忠義軍使不安。勝與辨是非,和仲又讒勝於都督,惑之。呼勝至鎮江計事,罷其職,改京東路馬步軍副總管、都督府統制,建康府駐劄。既$ 問倫:「知撻懶罪否?」倫對:「不知。」又問:「無一言及歲幣,反來割地,汝但知有元帥,豈知有上國邪?」倫曰:「比蕭哲以國書來,許歸梓宮、太母及河南地,天下皆知上國尋海上之盟,與民休息,使人奉命通好兩國耳。」既就館,金主複遣紹文諭倫曰:「卿留雲中已無還期,及貸之還,曾無以報,反間貳我君臣耶?」乃遣藍公佐先歸,論歲貢、正朔、誓表、冊命等事,拘倫以俟報;已而遷之河氏,遂不復遣。 緽 十年,金渝盟,兀術等複取河南。倫居河間六載,至十四年,金欲以倫為平灤三路都轉運使,倫曰:「奉命而來,非降也。」金益脅以威,遣使來趣,倫拒益力。金杖其使,俾縊殺之。倫厚賂使少緩,遂冠帶南向,再拜慟哭曰:「先臣文正公以直道輔相兩朝,天下所知。臣今將命被留,欲汙以偽職,臣敢愛一死以辱命!」遂就死,年六十一。於是河間地震,雨雹三日不止,人皆哀之。詔贈通議大夫,賜其家金千兩、帛千匹。子述與從兄遵間入金境,至河間,得倫骨以歸,官給葬事。後諡湣節。   宇文虛中,字叔通,成都華陽人。登大觀三年進士第,曆官州縣,入為起居舍人、國史編修官、同知貢舉,遷中書舍人。   宣和間,承平日久,兵將驕惰,蔡攸、童貫貪功開邊,將興燕雲之役,引女直夾攻契丹,以虛中為參議官。虛中以廟謨失策,主帥非人,將有納侮自焚之禍,上書言:「用兵之策,必先計強弱,策虛實,知彼知己,當圖萬全。今邊圉無應敵之具,府庫無數月之儲,安危存亡,系茲一舉,豈可輕議?且中國與契丹講和,今逾百年,自遭女真侵削以來,向慕本朝,一切恭順。今舍恭順之契丹,不羈縻封殖,為我蕃籬,而遠逾海外,引強悍之女真以為鄰域。女真藉百勝之勢,虛喝驕矜,不可以禮義服,不可以言說誘,持卞莊兩鬥之計,引兵逾境。以百年怠惰之兵,當新銳難抗之敵;以寡謀安逸之將,角逐于血肉之林。臣恐中國之禍未有寧息之期也。」王黼大怒,降集英殿修撰,督戰益急。虛中建跰一策,上二十議,皆不報。   斡離不、粘罕分道入侵,童貫聞之,憂懣不知所為,即與虛中及範訥等謀,以赴闕稟議為遁歸之計,以九月至汴京。是日,報粘罕迫太原,帝顧虛中曰:「王黼不用卿言,今金人兩路並進,事勢若此,奈何?」虛中奏:「今日宜先降詔罪己,更革弊端,俾人心悅,天意回,則備禦之事,將帥可以任之。」即命虛中草詔,略曰:「言路壅蔽,面諛日聞,恩幸持權,貪饕得志,上天震怒而朕不悟,百姓怨懟而朕不知。」又言出宮人、罷應奉等事。帝覽詔曰:「今日不吝改過,可便施行。」虛中再拜泣下。   時守禦難其人,欲召$ ?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之士不戰而氣已索。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虛名,惜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今內而百官,外而軍民,萬口一談,皆欲食倫之肉。謗議洶洶,陛下不聞,正恐一旦變作,禍且不測。臣竊謂不斬王倫,國之存亡未可知也。   雖然,倫不足道也,秦檜以腹心大臣而亦為之。陛下琨堯、舜之資,檜不能致君如唐、虞,而欲導陛下為石晉,近者禮部侍郎曾開等引古誼以折之,檜乃厲聲責曰:「侍郎知故事,我獨不知!」則檜之遂非愎諫,已自可見,而乃建白令台諫、侍臣僉議可否,是蓋畏天下議己,而令台諫、┑臣共分謗耳。有識之士皆以為朝廷無人,籲,可惜哉!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變左衽之區,而為衣裳之會。秦檜,大國之相也,反驅衣冠之俗,而為左衽之鄉。則檜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實管仲之罪人矣。孫近傅會檜議,遂得參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饑渴,而近伴食中書,漫不敢可否事。檜曰虜可和,近亦曰可和;檜曰天子當拜,近亦曰當拜。臣嘗至政事堂,三發問而近不答,但曰:「已令台諫、侍從議矣。」嗚呼!參贊大政,徒取充位如此。有如虜騎長驅,尚能折沖禦侮耶?臣竊謂秦檜、孫近亦可斬也。   臣備員樞屬,義不與檜等共戴天,區區之心,願斷三人頭,竿之槁街,然後羈留虜使,責以無禮,徐興問罪之師,則三軍之士不戰而氣自倍。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爾,寧能處小朝廷求活邪!   書既上,檜以銓狂妄凶悖,鼓眾劫持,詔除名,編管昭州,仍降詔播告中外。給、舍、台諫及朝臣多救之者,檜迫於公論,乃以銓監廣州鹽倉。明年,改簽書威武軍判官。十二年,諫官羅汝楫劾銓飾非橫議,詔除名,編管新州。十八年,新州守臣張棣訐銓與客唱酬,謗訕怨望,移謫吉陽軍。   二十六年,檜死,銓量移衡州。銓之初上書也,宜興進士吳師古鋟木傳之,金人募其書千金。其謫廣州也,朝士陳剛中以啟事為賀。其謫新瑚也,同郡王延珪以詩贈行。皆為人所訐,師古流袁州,廷珪流辰州,剛中謫知虔州安遠縣,遂死焉。三十一年,銓得自便。   孝宗即位,複奉議郎、知饒州。召對,言修德、結民、練兵、觀釁,上曰:「久聞卿直諒。」除吏部郎官。隆興元年,遷秘書少監,擢起居郎,論史官失職者四:一謂記注不必進呈,庶人主有不觀史之美;二謂唐制二史立螭頭之下,今在殿東南隅,言動未嘗得聞;三謂二史立後殿,而前殿不立,乞於前後殿皆分日侍立;四謂史官欲其直前,而閣門以未嘗預牒,以今日無班次為辭。乞自今直前言事,不必預牒閣$ 貴以自解,上天見變昭然,陛下非信賞必罰以應天不可。」其論納諫曰:「今廷臣以箝默為賢,容悅為忠。馴至興元之幸,所謂'一言喪邦'。」上曰:「非卿不聞此。」   金人求成,銓曰:「金人知陛下銳意恢復,故以甘言款我,願絕口勿言'和'字。」上以邊事全倚張浚,而王之望、尹穡專主和排浚,銓廷責之。兼權中書舍人、同修國史。張浚之子栻賜金紫,銓繳奏之騾謂不當如此待勳臣子。浚雅與銓厚,不顧也。   十一月,詔以和戎遣使,大詢于庭,侍從、台諫預議者凡十有四人。主和者半,可否者半,言不可和者銓一人而已,乃獨上一議曰:「京師失守自耿南仲主和,二聖播遷自何主和,維揚失守自汪伯彥、黃潛善主和,完顏亮之變自秦檜主和。議者乃曰:'外雖和而內不忘戰。'此向來權臣誤國之言也。一溺於和,不能自振,尚能戰乎?」除宗正少卿,乞補外,不許。   先是,金將蒲察徒穆、大周仁以泗州降,蕭琦以軍百人降,詔並為節度使。銓言:「受降加所難,六朝七得河南之地,不旋踵而皆失;梁武時侯景以河南來奔,未幾而陷台城;宣、政間郭藥師自燕雲來降,未幾為中國患。今金之三大將內附,高其爵祿,優其部曲,以系中原之心,善矣。然處之近地,萬一包藏禍心,或為內應,後將噬臍,願勿任以兵柄,遷其眾於湖、廣以絕後患。」   二年,兼國子祭酒,尋除權兵部侍郎。八月,上以災異避殿減膳,詔廷臣言闕政急務。銓以振災為急務,議和為闕政,其議和之書曰:   自靖康迄今凡四十年,三遭大變,皆在和議,則醜虜之不可與和,彰彰然矣。肉食鄙夫,萬口一談,牢不可破。非不知和議之害,而爭言為和者,是有三說焉:曰偷懦,曰苟安,曰附會。偷懦則不知立國,苟安則不戒鴆毒,附會則覬得美官,小人之情狀具於此矣。   今日之議若成,則有可吊者十;若不成,則有可賀者亦十。請為陛下極言之。何謂可吊者十?   真宗皇帝時,宰相李沆謂王旦曰:「我死,公必為相,切勿與虜講和。吾聞出則無敵國外患,如是者國常亡,若與虜和,自此中國必多事矣。」旦殊不以為然。既而遂和,海內乾耗,旦始悔不用文靖之言。此可吊者一也。   中原謳吟思歸之人,日夜引領望陛下拯溺救焚,不啻赤子之望慈父母,一與虜和,則中原絕望,後悔何及。此可吊者二也。   海、泗今日之藩籬咽喉也,彼得海、泗,且決吾藩籬以銓吾室,扼吾咽喉以制吾命,則兩淮決不可保。兩淮不保,則大江決不可守,大江不守,則江、浙決不可安。此可吊者三也。   紹興戊午,和議即成,檜建議遣二三大臣如路允迪等,分往南京等州交割$ 時病,帝大喜,拜監察禦史。明年冬,以親老乞補外,章七上,不許。面奏曰:「臣事親之日短,事陛下之日長。」指心自誓:「今日之事父母,乃他日之事陛下也。」遂除提點浙西刑獄,尋召為宗正少卿,俄擢侍御史。   振本趙鼎所薦,後因秦檜引入台,時劉大中與鼎不主和議,振遂劾大中以搖鼎。大中既出,振謂人曰:「如趙丞相不必論,盍自為去就。」鼎遂罷。   後振知紹興府,改兵部,除徽猷閣待制、知湖州。陛辭,奏曰:「國家講和,恐失諸將心,宜遣使撫諭,示以朝廷息兵寬民意。雖兩國通好,戰禦之備宜勿弛。」帝曰:「卿欲奉親求便,豈不知朕有親哉?」振曰:「「臣之親所系者一夫也,陛下之親所系者天下也。陛下以天下為心,聖孝愈光矣。」帝歎其忠。將行,白檜曰:「宰相如一元氣,不可有私,私則萬物為之不生。」檜不悅。   振至州,檜欲取羨餘,振遺檜書,謂:「財用在天下,如血氣之在一身,移左以實右,則病矣。」檜屬以私事,又不克盡從。以親老乞祠,提舉太平觀。後知台州。海寇勢張,振至,克之。二十二年,以楊煒在獄供涉,鐫徽猷待制,謫居池州。   初,煒將上書,責李光徇秦檜議和。時振為侍御史,煒見振道書意,振然其言。及振知台州,而煒治邑有聲,每大言無顧忌,振擊節稱,遂薦煒改秩,又移書於檜從子秦昌時,俾同薦之。屬吏密語振曰:「煒嘗以書責李參政及太師,昌時義不當舉,待制亦不可舉。」振曰:「吾業已許之,豈可中輟。」遂因煒獄中供前事而貶。   明年,詔除敷文閣待制、知成都府、安撫制置使。軍儲適闕,倉吏以窘告,振奏留對糴米八萬斛以足軍食,以其直歸計所。總計者利在掊克,即先告檜,謂振唱為闕乏之語,風禦史劾振要譽,複謫池陽。而總計者以譖得蜀帥,既而專用羅織掊克其民,民益思振。   檜死,語得聞,帝大感悟。亟遣振還嫒都,父老歡呼蜀道。振至,一切以寬治。或問其故,振曰:「承縱弛,革之當嚴,今繼苛劾,非寬則民力瘁矣。」帝嘉振治行,謂宰臣沈該、湯思退曰:「四川善政,前有胡世將,今有蕭振。」進秩四等,加敷文閣學士。卒于成都府治,年七十二。振兩為蜀守,威行惠孚,死之日,民無老稚,相與聚哭於道。遺表至,帝悼惜之,賻銀五百兩、絹五百匹,贈四官。   振好獎善類,端人正士多所交識,其間有卓然拔出者,迄為名臣。振居瀕江,自父微時,見過客與掌渡者爭,多溺死。振造大舟,傭工濟,人感其德,相與名其江為蕭家渡雲。有文集二十卷。子諴、忱。   論曰:何鑄、王次翁以下數人者,附麗秦檜,斥逐忠良,以饕富貴,而次翁$ 遣人齎蠟書約餘睹,皆為粘罕所得。瑀因言:「金兵圍我重鎮紶數月不能解,豈能出塞共謀人之國。莫若遣使議和,然謹飭邊備,徐觀其變。」使未行。瑀複言:「徐處仁庸俗,吳敏昏懦,唐恪傾險,政事所以不振。請盡黜免,別選英賢,共圖大計。」帝嘉納之。   時禦史李光言星變,帝疑以問瑀,對言:「陛下毋問有無,第正事修德,則變異可消。」瑀嘗論蔡京罪,帝因言吳敏庇京,又疑光黨京,謂瑀曰:「須卿作文字來。」瑀辭。改屯田郎官,謫添監漳州監稅。   高宗即位,召為司封員外郎,遷光祿少卿、國子司業。請祠,主管亳州明道宮。尋召赴行在,疏十事以獻。除直秘閣、提點江東刑獄,召為太常少卿,遷給事中兼宄講。   建修政局,其目曰省費裕國、強兵息民。瑀條上十四事,皆切時務。時三衙單弱,五軍多出於盜,瑀言:「李捧、崔增輩各將其徒,張俊、王燮本無兵機,今呂頤浩出征,即捧、增輩便可使隸戎行。」帝因言:「頤浩熟於軍事,在外總諸將,檜在朝廷,庶幾內外相應,然檜誠實,但太執耳。」瑀曰:「如求機警能順旨者,極不難得,但不誠實,則終不可倚。」帝(之。   權邦彥除簽書樞密院,瑀言邦彥五罪,疏三上,不報。求罷,除兵部侍郎,不拜,以敷文閣待制知信州。待禦史江公躋、左司諫方公孟卿言瑀不可去,複以為給事中。久之,複命知信州。胡安國、劉一止言:「瑀忠信可以備獻納,正直可以司風憲,不宜去。」遂複留。頤浩薦席益,既得旨,以御批示後省官。瑀曰:「益為人公豈不知,何必用?」頤浩曰:「給事不見御批耶?」瑀曰:「已見矣。公不能執奏,乃先示瑀輩,欲使不敢論駁耶?然益之來,非公福也。」頤浩赧然,即劾益。未幾,以言者罷,提舉亳州明道宮,尋複徽猷閣待制、知撫州,無何,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   居父母喪,服除,知嚴州,徙宣州,複奉祠。俄召赴行在,除兵部侍郎兼侍讀。因論:「鄧禹嘗言'興衰在德厚薄,初不論大小'。光武不數年定大業,禹言如合符契。今英俊滿朝,豈無為陛下畫至計者,願厲志而已。」尋遷翊善。論:「金人入侵,未嘗一大衄,有輕我心,豈可保其不背盟。宜省費抑末,常賦外一毫不取於民,民日益厚,兵日益強,使金人不敢窺為長計。」帝曰:「且作十年。」瑀再拜曰:「十年之說,願陛下早夜毋忘。」除兵部尚書。   檜既主和,瑀議論不專以和為是,檜忌之,改龍圖閣學士、知信州。會大水,檜見瑀奏牘,謂同列曰:「堯之洪水,不至如是。」瑀遂稱疾,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坐通書李光,降朝議大夫,卒,年六十六。   瑀在朝無詭隨,嘗為《$ 日,召兩人對內殿,帝大加稱賞,賜酒及禦書。時進太上皇帝、太上皇後冊寶,工部例進官,闡辭。或曰:「公轉一階,則澤可以及子孫,奈保辭?」闡笑曰:「寶冊非吾功也,吾能為子孫冒無功賞乎?」   隆興元年,真拜工部侍郎。闡奏:「臣去冬乞守禦兩淮,陛下謂首行之,夏秋當畢,今其時矣。」帝曰:「江、淮事盡付張浚,朕倚浚為長城。」會督府請受蕭琦降,詔問闡,闡請受其降。俄報王師收復靈壁縣,闡慮大將李顯忠、邵宏淵深入無援,奏請益兵殿后。已而王師果失利,眾論歸罪於戰。闡曰:「陛下出師受降是也。諸將違節度且無援而敗,當矯前失,安可遽沮銳氣。」帝壯其言,益出御前器甲付諸軍,手詔勞浚,軍聲複振。   時數易台諫,闡力言之,請增廣諫員。帝曰:「台諫好名,如某人但欲得直聲而去。」闡曰:「唐德宗疑薑公輔為賣直,陸贄切諫,願陛下深以為鑒。」帝再三嘉獎。   金人求和,帝與闡議,闡曰:「彼欲和,畏我耶?愛我耶?直款我耳。」力陳六害不可許。帝曰:「朕意亦然,姑隨宜應之。」帝記「賣直」之語,謂:「胡銓亦及此。朕非拒諫者,辨是非耳。」闡曰:「聖度當如天众奈何與臣下爭名。」帝曰:「卿言是也。」頃之,除工部尚書兼侍讀。   金副元帥紇石烈志寧以書諭通好,所請三事,國書、歲幣之議已定,惟割唐、鄧、海、泗未決,將遣王之望、龍大淵通問,而眾言紛紛不已。闡謂:「不與四州乃可赙和,議論先定乃可遣使,今彼為客,我為主,我以仁義撫天下,彼以殘酷虐吾民,觀金勢已衰,何必先示以弱。」朝論韙之。   帝用真宗故事,命經筵官二員遞宿學士院,以備顧問,闡入對尤數。屢引疾乞骸骨,帝不忍其去。二年,闡請益力,乃除顯謨直學士、提舉太平興國宮。陛辭,帝問所欲言,闡奏:「許和則忘祖宗之仇,棄四州則失中原之心,遣歸正人則傷忠義之氣。惟陛下毋忘老臣平昔之言。」其指時事尤諄切,帝眷益篤。諭以秋涼複召,加賜金犀帶,特許佩魚。居家逾月卒,年七十四。特贈端明殿學士。   朱熹嘗言:「秦檜挾敵要君,力主和議,群言勃勃不平。檜既摧折忠臣義士之氣,遂使士大夫懷安成習。至癸未和議,則知其非者鮮矣。朝論間有建白,率雜言利害,其言金人世仇不可和者,惟胡右史銓、張尚書闡耳。」子叔椿。   洪擬,字成季,一字逸叟,鎮江丹陽人。本弘姓,其先有名璆者,嘗為中書令,避南唐諱,改今姓。後複避宣祖廟諱。遂因之。   擬登進士甲科。崇甯中為國子博士,出提舉利州路學事,尋改福建路。坐譴,通判鄆州,複提舉京西北路學事,曆湖南、河北東路。$ 其去可惜。」於是劾奏洪邁奸險讒佞,不宜在左右,罷之。減福建鈔鹽,罷江西和糴、廣西折米鹽錢,蠲諸道宿逋金谷錢帛以巨萬計,於是政事稍歸中書矣。   龍大淵死,上憐曾覿,欲召之。俊卿曰:「自出此兩人,中外莫不稱頌。今複召,必大失天下望。臣請先罷。」遂不召。殿前指揮使王琪被旨按視兩淮城壁還,薦和州教授劉甄夫,得召。俊卿言:「琪薦兵將官乃其職,教官有才,何預琪事。」會揚州奏琪傳旨增築城已訖事,俊卿請於上,未嘗有是命。俊卿曰:「若詐傳上旨,非小故。」奏言:「人主萬幾,豈能盡防閑,所恃者紀綱、號令、賞罰耳。不誅琪,何所不為。」琪削秩罷官。   先是,禁中密旨直下諸軍,宰相多不預聞,內官張方事覺,俊卿奏:「自今百司承御筆處分事,須奏審方行。」從之。既而以內諸司不樂,收前命。俊卿言:「張方、王琪事,聖斷已明,忽諭臣曰:'禁中取一飲一食,必待申審,豈不留滯。'臣所慮者,命令之大,如三衙發兵,戶部取財,豈為宮禁細微事。臣等備數,出內陛下命令耳。凡奏審欲取決陛下,非臣欲專之,且非新條,申舊制耳。已行複收,中外惶惑,恐小人以疑似激聖怒。」上曰:「朕豈以小人言疑卿等八?」   同知樞密院事劉珙進對,爭辨激切,忤旨,既退,手詔除珙端明殿學士,奉外祠。俊卿即藏去,密具奏:「前日奏劄,臣實草定,以為有罪,臣當先罷。珙之除命,未敢奉詔。陛下即位以來,納諫諍,體大臣,皆盛德事。今珙以小事獲罪,臣恐自此大臣皆阿順持祿,非國家福。」上色悔久之,命珙帥柠西。俊卿退自劾,上手劄留之,且曰:「卿雖百請,朕必不從。」   四年十月,制授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俊卿以用人為己任,所除吏皆一時選,獎廉退,抑奔競。或才可用,資歷淺,密薦於上,未嘗語人。每接朝士及牧守自遠至,必問以時政得失,人才賢否。   虞允文宣撫四川,俊卿薦其才堪相。五年正月,上召允文為樞密使,至則以為右相,俊卿為左相。允文建議遣使金以陵寢為請,俊卿面陳,複手疏以為未可。上禦孤矢,弦激致目眚六月始禦便殿。俊卿疏曰:「陛下經月不禦外朝,口語籍籍,皆輔相無狀,不能先事開陳,虧損聖德。陛下憂勤恭儉,清靜寡欲,前代英主所不能免者皆屏絕,顧於騎射之末猶未能忘。臣知非樂此,志圖恢復,故俯而從事,以閱武備,激士氣耳。願陛下任智謀,明賞罰,恢信義,則英聲義烈,不越尊俎,固已震懾敵人於萬里之遠,豈待區區騎射于百步間哉。陛下一身,宗社生靈之休戚系焉,願以今日之事,永為後戒。」   曾覿官滿當代,俊卿預請$ 宦者甘昪既逐遠之矣,屬高宗崩,用治喪事,人莫敢言。昪俄提舉德壽宮,信亟執奏,舉朝皆悚。翰林學士洪邁適入,上語之曰:「王給事論甘昪事甚當。朕特白太上皇後,聖訓以為:'今一宮之事異于向時,非我老人所能任,小黃門空多,類不習事,獨昪可任責,分吾憂。渠今已歸,居室尚不能有,豈敢蹈故態。'以是駁疏不欲行。卿見王給事,可道此意。」信聞之乃止。   信遇事剛果,論奏不避權要,繇此人多嫉之,信亦力求去,提舉崇福宮。詔求言,信條十事以獻,其目曰:法戒輕變,令貴必行,寬州郡以養民力,修軍政以待機會,郡當分其緩急,縣當別其劇易嚴銅錢之禁,廣積聚之備,處歸附之人,收逃亡之卒。   起知湖州,信未涉州縣,據桉剖析,敏如流泉。擢集英殿修撰、知紹興府、浙東安撫使。奏免甫官錢十四萬、絹七萬匹、綿十萬五千兩、米二千萬斛。山陰境有犬英犬茶湖,四環皆田,歲苦潦,信創啟斗門,導停瀦注之海,築十一壩,化匯浸為上腴。民繪象以祠,更其名曰王公湖。築漁浦堤,禁民不舉子,買學田,立義塚,眾職修理。加煥章閣待制,徙知鄂州,改池州。   初,信扶其父喪歸自金陵,草屨徒行,雖疾風甚雨,弗避也,由是得寒濕疾。及聞孝宗遺詔,悲傷過甚,疾複作,至是浸劇,上章請老,以通議大夫致仕。有星隕于其居,光如炬,不及地數尺而散。數日,信卒,遺訓其子以忠孝公廉。所著有《是齋集》行世。   汪大猷,字仲嘉,慶元府鄞狖人。紹興七年,以父恩補官,授衢州江山縣尉,曉暢吏事。登十五年進士第,授婺州金華縣丞,爭財者諭以長幼之禮,悅服而退。   李椿年行經界法,約束嚴甚,檄大猷覆視龍遊縣,大猷請不實者得自陳,毋遽加罪。改建德,遷知昆山縣。丁父憂,免喪,差總領淮西、江東錢糧幹官,改幹辦行在諸司糧料院。   參知政事錢端禮宣諭淮東,辟幹辦公事,充參議官,遷大宗丞兼吏部郎官,又兼戶部右曹。入對,言:「總核名實,責任臣下。因才而任,毋違所長,量能授官,毋拘流品。」孝宗顧謂左右曰:「疏通詳雅而善議論,有用之才也。」除禮部員外郎。丞相洪適絭兼吏部侍郎,仍遷主管左選。齋  莊文太子初建東宮,兼太子左諭德、侍講,兩日一講《孟子》,多寓規戒。太子嘗出龍大淵禁中所進侍燕樂章,諭宮僚同賦,大猷曰:「鄭、衛之音,近習為昌,非講讀官所當預。」白于太子而止。遷秘書少監,修《五朝會要》。金人來賀,假吏部尚書為接伴使。尋兼權刑部侍郎,又兼崇政殿說書,又兼給事中。   孝宗清燕,每訪政事,嘗曰:「朕每厭宦官女子之言,思與卿等款語,欲知$ 語僚吏曰:「諸君去留不敢拘,若某則守城郭封疆之臣,有死而已。」戒群胥曰:「潰軍流民不過欲得錢糧爾,吾將盡發吾州之藏與截諸司之綱,為朝廷捍蔽全蜀。我去,聽汝等殺我;汝等逃,吾斫汝頭矣。」乃下令招潰卒,人給緡錢五十、米一石,命都監陳訓專任接納。訓忽奔告曰:「諸軍雖受招,不肯釋甲,奈何?」定子乃令帳下卒衷甲於兩廡以俟,戒毋輕動。俄而諸軍盛陳兵以至,吏士皆股栗,定子坐堂上,傳令勞苦之,諸軍皆拜。定子開諭以理,使還本部,以俟給犒。諸將聞之,亦來上謁,定子複慰安之。因問:「汝等何為至此?」皆曰:「制置使未知存亡,諸軍無主。」定子曰:「大帥不過暫移治爾,已遣人訪所在,苟終不獲,我當為汝曹主張。且諸軍至此以無糧故,吾州當任供億。」又曰:「敵將復會於此,盍避之?」定子曰:「我文官也,不畏死,汝將軍也,世世衣食縣官,乃欲避敵乎?我是守臣,死則死於此爾。有欲殺太守者,一槍足矣,軍器安用多為?今諸軍大集,萬一敵至,能戮力出戰,是汝曹立功報國之機也,不猶愈於深入內郡為罪滋大乎?」眾悅而去。乃遣吏給犒如令,辟寺觀祠宇以舍之。   亡幾何,敗將和彥威、陳邦佐、曹篪、張涓、姚承祖等皆集於彰明,剽掠尤甚。彥威遣邦佐入州,大言駭眾,謂定紞曰:「知府何不去?和太尉兼兩戎司,威權甚重,麾下兵且二萬餘,欲來駐此,今至矣。」定子謂曰:「本州素非備禦之地,大將以兵入,欲何為者?第來,吾固有以相待。」邦佐色沮,乃曰:「已遣幕府來議。」至則一遊士爾,繆為恭敬,要索甚大。定子答曰:「軍將入吾境,當受吾節,惟各守紀律,則給以錢糧。若敵至,為國一死,作忠臣孝子,愈於病五日不汗死也。」幕府莫能對,遣彥威符移,有雲:「大府招戢散軍,人給錢米若干,今所部不下二萬人,願如數得之。」定子報曰:「本州已下此令,何敢食言;但所給者乃潰軍就招免罪之人,都統所部非潰也,若以此例相給,其肯受乎?」彥威得檄甚慚,乃乞別給錢糧以餉軍,定子即捐四十萬緡與之,仍趣其還戍。蓋定子身任兩司之責,極其勞勩,以收捕張鉞功,進三官,以防遏招收潰兵功,又進一官,進直寶章閣,再任。   頃之,召入奏事,吏民追送,莫不流涕;鄰郡聞定子至,焚香夾道,舉手加額曰:「微公,吾屬塗炭久矣。」定子之未去郡也,伯兄稼以權利路提刑上印而歸,了翁亦至自靖州,過定子於綿,定子為築棣鄂堂,飲酒賦詩為樂,一時以為美談。入對,極言時敝。時史彌遠執國柄久,故有曰:「陛下優禮元勳,俾得以弛繁機而養靜壽,朝廷得新百度而革因循,不亦善乎?」$ 贈宣奉大夫。嘉熙初,賜諡文簡。   范應鈴,字旂叟,豐城人。方娠,大父夢雙日照庭,應鈴生。稍長,厲志于學,丞相周必大見其文,嘉賞之。開禧元年,舉進士,調永新尉。縣當龍泉、茶陵溪峒之沖,寇甫平,喜亂者詐為驚擾,應鈴廉得主名,捽而治之。縣十三鄉,寇擾者不時,安撫使移司兼郡,初奏弛八鄉民租二年,詔下如章。既而複催以檢核之數,應鈴力爭,不從。即詣郡自言,反覆數四,帥聲色俱厲,慶鈴從容曰:「某非徒為八鄉貧民,乃深為州家耳!民貧迫之急,將以諰肖之心應之,租不可得而禍未易弭也。」帥色動,令免下戶。既出令,複征之,應鈴歎曰:「是使我重失信於民也。」又力爭之,訖得請,民大感悅。有大姓與轉運使有連,家僮恣橫厲民,應鈴笞而系之獄。郡吏庭辱令,應鈴執吏囚之,以狀聞。   調衡州錄事,總領聞應鈴名,辟為屬。改知崇仁縣,始至,明約束,鄊期會,正紀綱,曉諭吏民,使知所趨避。然後罷鄉吏之供需,校版籍之欺敝,不數月省簿成,即以其簿及苗稅則例上之總領所,自此賦役均矣。夙興,冠裳聽訟,發擿如神,故事無不依期結正,雖負者亦無不心服。真德秀扁其堂曰「對越」。將代,整治如始至。歲杪,與百姓休息,閣債負,蠲租稅,釋囚系,恤生瘞死,崇孝勸睦,仁民厚俗之事,悉舉以行,形之榜揭,見者嗟歎。調提轄文思院,幹辦諸軍審計,添差通判撫州,以言者罷,與祠。丁內艱,服除,通判蘄州。   時江右峒寇為亂,吉州八邑,七被殘毀,差知吉州,應鈴慨然曰:「此豈臣子辭難時耶?」即奉親以行。下車,首以練兵、足食為先務,然後去冗吏,核軍籍,汰老弱,以次罷行。應鈴洞究財計本末,每鄙榷酤興利,蘄五邑悉改為戶。吉,舟車之會,且屯大軍,六萬戶,人勸之榷,應鈴曰:「理財正辭,吾縱不能禁百姓群飲,其可誘之利其贏耶?」永新禾山群盜嘯聚,數日間應者以千數。應鈴察過客趙希邵有才略,檄之攝邑,調郡兵,結隅保,分道搗其巢穴,禽之,誅其為首者七人,一鄉以定。贛叛卒朱先賊殺主帥,應鈴曰:「此非小變也。」密遣諜以厚賞捕之。部使者劾其輕發,鐫一官。閒居六年,養親讀書,泊如也。起廣西提點刑獄,力辭,逾年乃拜命。既至,多所平反,丁錢蠹民,力奏免之。   召為金部郎官,入見,首言:「今以朝行暮改之規模,欲變累年上玩下慢之積習;以悠悠內治之敝政,欲圖一旦赫赫外攘之大功。」又薖:「公論不出於君子,而參以逢君之小人;紀綱不正於朝廷,而牽於弄權之閹寺。」言皆讜直,識者韙之。遷尚左郎官,尋為浙東提點刑獄,力丐便養,改直秘閣、江西提舉常平$ 期無失墜。約束官吏擾民五事。取《孝經庶人章》為四言詠贊其義,使朝夕歌之,袑有為之感涕者。舉遺逸車若水、林正心於朝。旌孝行,作《訓孝文》以勵其俗。平重刑,懲嘩訐,治豪橫。建黃岩縣社倉六十有六。浚河道九十裏,築堤路三十裏。節浮費,為下戶代輸秋苗。奏蠲五邑坊河渡錢。   斯年之內,乞歸田裏者再。進考功郎官,再辭,不許。兼沂靖惠王府教授,辭,不許。是冬,四辭新命,且乞祠,皆不許。乃乞於赤城、桐柏之間采藥著書,庶幾有補後學,使病廢之身不為無用於聖世,不許。御筆兼崇政殿說書,三辭,不許。乃造朝,侍緝熙殿,以《易》進講,論「聖人體元之妙在惟幾,人君得此,則天下有治而無亂,人事有吉而無凶矣」。又曰:「惕厲祗懼,乃天心之所存。聖人先處於憂,故能無憂,先處以危,故能無危;若乃先自處於安樂,則憂危乘之矣。」又論監司守令,其說曰:「知人之難,自古已然。人才乏使,莫今為甚。或觀望而撓於勢,或阿私而徇於情,或是非不公而以枉為直,或毀譽失實而以汙為廉。遂使舉刺不當,不足以服天下之心。與其糾劾於有罪之後,而未必盡得其情;孰若精擇於未用之先,而使之各稱其職。」   彗出於柳,景緯應詔上封事曰:   今日求所以解天意者,不過悅人心而已。百姓之心即天心也。錮私藏而專天下之同欲,則人不悅。保私人而違天下之公議,則人不悅。閭閻之糟糠不厭,而燕私之供奉自如,則人不悅。百姓之膏血日朘,而符移之星火愈急,則人不悅。不公於己而欲絕天下之私,則人不悅。不澄其源而欲止天下之貪,則人不悅。夫必有是數者,斯足以召怨而致災。   願陛下捐內帑以絕壅利之謗;出嬪嬙以節用度之奢。弄權之貂寺素為天下之所共惡者,屏之絕之;毒民之恩澤侯嘗為百姓之所憤者,黜之棄之。擇忠鯁敢言之士置之台諫,以通關鬲之壅;選慈惠忠信之人使為守宰,以保元氣之殘。又必稽乾、淳以來,凡利源窠名之在百司庶府者,悉隸其舊,以濟經用之急;公田派買不均之敝,聽民自陳,隨宜通變,以安田裏之生。則人心悅、天意解矣。人之常情,懼心每發於災異初見之時,不能不潛移於諂諛交至之後。萬一過聽左右寬譬之言,曲為它說以自解,毛舉細故以窵責,而恐懼之初心弛,則下拂人心,上違天意,國之安危或未可知。   又曰:「損玉食,不若損內帑、卻貢奉之為實。避正朝,不若塞幸門、廣忠諫之為實。肆大眚固所以廣仁恩,又不若擇循良、黜貪暴之為實。蓋天意方回而未豫,人心乍悅而旋疑,此正陰陽勝複之會,眷命隆替之機也。」兼國史院編修官、實殭院檢討官,辭,不許。轉對$ 二三大臣焦心勞思,可乎?三軍之在行者,豈不憤然不平曰:「稔禍者誰歟,而使我捐軀兵革之間?」百姓之罹難者,豈不群然胥怨曰:「召亂者誰歟,而使我流血鋒鏑之下?」陛下亦嘗一念及此乎?   又極論邊事,謂惠褻而威不振。論董宋臣盤固日久,蒙蔽日久。又請「使有言責者皆得以盡其言,則國論伸而國威振,臣雖屏處山林,亦有生氣」。遷國子監丞、秘書省著作佐郎,主管崇禧觀。遷考功郎官兼崇政殿說書,進讀《敬天圖》。遷太府少卿兼侍講、兼侍立修注官,遷太常少卿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知甯國府。監察禦史郭閶論罷。   德祐元年,起授吏部侍郎兼中書門下檢正諸房公事,兼提領豐儲倉所,兼同修國史ㄆ實錄院同修撰,侍左待郎。乞假督府名稱往本州同守臣防拓,不允。權禮部尚書兼益王府贊讀。衛益王走海上,厓山兵敗,死焉。   危昭德,邵武人。寶祐元年進士。曆官為史館檢閱校勘、武學諭、宗正寺簿兼崇政殿說書,遷秘書郎。疏言:「國之命在民,民之命在士大夫。士大夫不廉,朘民膏血,為己甘腴,民不堪命矣。」又言:「願陛下與二三大臣察利害之實,究安危之本,明詔郡國,申嚴號令,俾急其所急,凡荒政之當舉者,不可一日而置念;緩其可緩,凡苛賦之肆擾者,易為此時之寬征。固結人心,乃所以延天命也。」又言:「願陛下舉考課之事,內以責諸彈糾之職,外以責諸監司、郡守之計。貪濁昏庸,固在必懲。廉能正直,尤當示勸。察之精則黜陟之鹹服,行之力則觀聽之具孚,而課吏之實得矣。」   進兼侍講ヾ又言:「民者,邦之命脈,欲壽國脈,必厚民生,欲厚民生,必寬民力。」且條上厲民四敝。又言:「願陛下為萬世根本之慮,為一時倉卒之防,必求安節之亨,毋招不節之咎,節之又節,則宮闈之費差省,帑藏之積自充,上用足而下不匱矣。」又乞「察欣瘁休戚之故,酌利害損益之宜,孰為當因,孰為當革,孰為可罷,孰為可行,則折衷泉貨而遠近便,開通關梁而商賈行。下修身奉法之詔,而吏得自新;出輸倉助貸之令,而民免貴糴;窒墨敕之門,而無官府黜陟之異;止輸台之議,而無疆界彼此之分,則氣脈蘇醒、意向翕合矣」。   遷起居瀨人兼國史編修、實錄檢討,尋遷殿中侍御史、侍御史。諫作宗陽宮。權工部侍郎兼同修國史實錄院,乞致仕,特轉一官。昭德在經筵,以《易》、《春秋》、《大學衍義》進講,反覆規正者甚多。所著《春山文集》。   子徹孫,咸淳元年進士。   陳塏字子爽,嘉興人。曆京湖制置使司主管機宜文字,差知德安府,加直寶謨閣、江西提點刑獄,改直敷文閣、提舉千秋鴻禧觀,轉$ 壞成法,率五六年七八年即越等除授,有已授外職猶通籍禁闥者,幼學一切厘正。   嘉定初,同樓鑰知貢舉。時正學久錮,士專於聲律度數,其學支離。幼學始取義理之文,士習漸複於正。兼直學士院,內外制皆溫醇雅厚得體,人多稱之。除刑部侍郎,改吏部,仍兼職。趙師UA除知臨安府,UA辭。故事,當有不允詔。幼學言:「師UA以媚權臣進官,三尹京兆,狼籍無善狀,詔必出褒語,臣何辭以草?」命遂寢。改兼侍讀,師UA命乃下。   除龍圖閣待制、知泉州,徙建康府、福州,進福建路安撫使。政主寬大,惟恐傷民。福建下州,例抑民買鹽,以戶產高下均賣者曰產鹽,以交易契紙錢科敷者曰浮鹽,皆出常賦外,久之遂為定賦。幼學力請蠲之,不報。提舉司令民以田高下藏新會子尤不如令者籍其貲。幼學曰:「罔民而可,吾忍之乎!惟有去而已。」因言錢幣未均,秤提無術,力求罷去。遂升寶謨閣直學士、提舉萬壽宮。召權兵部尚書兼修玉牒官,尋兼太子詹事。   先是,朝廷既遣歲幣入金境,適值其有難,不果納,則遽以兵叩邊索之。中外洶洶,皆言當亟與。幼學請對,言:「玉帛之使未還,而侵軼之師奄至,且肆其侮慢,形之文辭。天怒人憤,可不伸大義以破潏謀乎!」於是朝論奮然,始詔與金絕。幼學因請「固本根以弭外虞,示意向以定眾志,公汲引以合材謀,審懷附以一南北。」帝稱善。一夕感異夢,星隕於屋西南隅,遂卒,年六十四。   幼學早以文鳴于時,而中年述作,益窮根本,非關教化之大、由情性之正者不道也。器質凝重,莫窺其際,終日危坐,一語不妄發。ぜ辨論義理,縱橫闔辟,沛然如決江河,雖辯士不及也。嘗續司馬光《公卿百官表》,《年曆》、《大事記》、《備忘》、《辨疑》、《編年政要》、《列傳舉要》,凡百餘篇,傳於世。   楊泰之,字叔正,眉州青神人。少刻志於學,臥不設榻幾十歲。慶元元年類試,調滬川尉,易什邡,再調綿州學教授、羅江丞,制置司檄置幕府。吳獵諭蜀,泰之貽書曰:「使吳曦為亂,而士大夫不從,必有不敢為;既亂,而士大夫能抗,曦猶有所憚。夫亂,曦之為也;亂所以成,士大夫之為也。」   改知嚴道縣,攝通判嘉定。白厓砦將王塤引蠻寇利店,刑獄使者置塤于法,又罥絓餘人當坐死。泰之訪知夷都實邇利店,夷都蠻稱亂,不需引導,固請釋之,不聽。乃去官。宣撫使安丙薦之曰:「蜀中名儒楊虞仲之子,當逆臣之變,勉有位者毋動。言不用,拂衣而去。使得尺寸之柄,必能見危致命。」召泰之赴都堂審察,以親老辭。差知廣安軍,未上,丁父憂。免喪,知富順監。去官,以祿稟數千$ 孽之根以撓其正。四海之內,歡欣交通,而無怨戾之氣以奸其和。臣之忠愛,莫切於此。」   遷太府少卿,升兼太子諭德,改秘書少監。疏論:「比年董宋臣聲焰棐灼,其力能去台諫,排大臣,結連凶渠,惡德參會,以致兵戈相尋之禍。陛下灼見其故,斥而遠之,臣意其影滅而跡絕矣。豈料夫陰消而再凝,冰解而驟合,既殍自便,即圖複用,以其罪戾之餘,一旦複使之出入壺奧之中,給事宗廟之內,此其重幹神人之怒,再基禍亂之源,上下皇惑,大小切齒。而陛下方為之辨明,大臣方與之和解,臣竊重傷此過計也。自古小人複出,其害必慘,將逞其憤怨,嘯其儔伍,顛倒宇宙,陛下之威神有時而不得以自行,甚可畏也。」   乞休致,擢太常少卿,太子以書勉留。求補外,以秘閣修撰知福州、福建安撫,改知隆興府。   度宗即位,召奏事,授太常少卿兼國史院編修官、實錄院檢討官。遷起居郎兼侍讀,入奏,言:「願陛下持一敬心以正百度,則追養繼孝,所以報先帝者,必益致其隆,先意承志,所以事太母者,必益致其謹。其愛身也,必不以物欲撓其和平;其正家也,必不以私昵隳其法度。政事必出於朝廷,而預防於多門,人才必由於明揚,而深杜於邪徑。   兼權中書舍人,權兵部侍郎,升兼同修國史、實錄院同修撰兼直學士。累請致仕,授華文閣待制、知甯國府,賜金帶。久之,又召為刑部侍郎兼侍讀,以龍圖閣待制知福州,福建安撫使。改知太平州、權工部尚書兼侍讀。以顯文閣直學士提舉玉隆宮。進華文閣學士,以端明殿學士致仕。卒,年七十一。特贈正奉大夫,諡文清。   漢介潔有守,恬於進取,有文集六十卷。   何基,字子恭,婺州金華人。父伯熭為臨川縣丞,而黃幹適知其縣事,伯熭見二子而師事焉。幹告以必有真實心地、刻苦工夫而後可,基悚惕受命。於是隨事誘掖,得聞淵源之懿。微辭奧義,研精覃思,平心易氣,以俟其通,未嘗參以己意,立異以為高,徇人而少變也。凡所讀無不加標點,義顯意明,有不待論說而自見者。   朱熹門人楊與立一見推服。來學者眾,嘗謂:「為學立志貴堅,規模貴大,充踐服行,死而後已。讀《詩》之法,須掃蕩胸次淨盡,然後吟哦上下,諷詠從容,使人感發,方為有功。」謂:「以《洪範》參之《大學》、《中庸》,有不約而符者。」謂:「讀《易》者,當盡去其膠固支離之見,以潔淨其心,玩精微之理,沉潛涵泳,得其根源,乃可漸觀爻象。」蓋其確守師訓,故能精義造約。   王柏既執贄為弟子,基謙抑不以師道自尊。柏高明絕識,序正諸經,弘論英辨,質問難疑,或一風至十往返,基終不變以$ 從順,因我而歸朝,官爵尚可得,何為脅我使降庄」嗣複知必死,不少懾,屢言何不速殺我,賊曰:「我,縣人也。明府宰邑有善政,我不忍殺。」乃委之而去。初,嗣複聞難,率吏民修城立門,眾赴功,守備略就。朝廷知之,進其官二等,加直秘閣,擢知睦州。嘗為賊所傷,自力度江乞師于宣撫使,未及行而卒。   宋旅字庭實,莆田人。第進士,累官奉議郎、知剡縣。方臘既陷歙、睦、杭、衢、婺五州,且犯越,越盜亦起應之。縣吏多遁,旅遣妻子浮海歸閩,獨與民據守,以忠義激勸,部勒隊伍,為豫備計。俄而盜眾大至,射率壯銳,冒矢石,雖頗殺獲,終以力不敵,遂死之。越帥劉韐上其事,詔贈朝散郎,錄其四子。   丁仲修字敏之,溫州人。方臘党俞道安陷清,將渡江。巡檢陳華往捕,死之。先鋒將張理同、李振出南門迎敵,渡八接橋,橋斷馬蹶,溺死。賊至帆游,夏祥遣輔褒迎戰數十合,褒死之。仲修帥鄉兵禦諸樂灣,鄉兵失據而散,仲修以餘兵與賊戰,力屈乃死。   項德,婺州武義人,郡之禁卒也。宣和間,盜發幫源,明年陷婺,而邑隨沒。德率敗亡百人破賊,因據邑之城隍祠。自二月訖五月,東抗江蔡,西拒董奉,北捍王國,大小百余戰,出則居選鋒之先,入則殿后,前後俘馘不可勝計。賊目為「項鷂子」,聞其鉦則相率遁去。方謀複永康諸縣,而官兵至,德引其眾欲會合,賊盡銳邀之黃姑嶺下,德戰死。邑人哭聲震山谷,圖其像,歲時祭之。   孫昭遠,字顯叔,其先眉州眉山人。元祐間進士,調長沙尉,辟河東經略司幹當公事。曆鳳翔府天興縣、河北山東撫諭盜賊幹當公事,尋擢河北、燕山府路轉運使。   靖康元年,召為水部員外郎。金人圍太原,宋師多潰,欽宗遣折彥質乘傳同昭遠招集。會洛陽陷,西京留守、西道總管王襄徙治襄、漢,授昭遠西道總管。道收潰卒至京兆,遇永興路安撫範致虛會諸軍入援,昭遠督其進,且檄諸道使出師。環慶帥王似、熙河帥王倚各以師會,涇原帥席貢、秦鳳帥趙點、鄜坊使張深皆後師期,昭遠二十有八疏劾之。合諸道兵得十萬,命馬祐昌統之。昭遠與致虛同出關,祐昌與金人戰敗。京師陷,遣萎至大元帥府。   建炎元年,遷河南尹、西京留守、西道都總管。至洛收集散亡,得義兵萬餘人,柵伊陽,使民入保。其冬,金人來攻,昭遠遣將姚慶拒戰,軍敗,慶死。昭遠命將官王仔奉啟運諸殿神禦,間道走行在。金兵益熾,昭遠戰不利,其下欲擁昭遠南還,昭遠罵曰:「若等平日衣食縣官,不以此時報國,南去何為!」叛兵怒,反擊昭遠,遂遇害。官屬無免者。四年,追贈徽猷閣待制。   曾孝序,字逢原$ ,亦料陛下必能清表妖氛,以雪先帝、濟王父子終天之憤。今逾年矣,而乾剛不決,威斷不行,無以大慰天下之望。昔之信陛下之必無者,今或疑其有。昔之信陛下不知者,今或疑其知。陛下何以忍清明天日,而以此身受此污辱也?蓋亦求明是心於天下,而俾有辭於千古乎?為陛下之計,莫若遵泰伯之至德,伯夷之清名,季子之高節,而後陛下之本心明於天下。此臣所謂行大義以弭大謗,策之上也。   自古人君之失大權,鮮有不自廢立之際而盡失之。當其廢立之間,威動天下。既立則眇視人主,是故強臣挾恩以陵上,小人怙強以無上,久則內外相為一體,為上者喑默以聽其所為,日朘月削,殆有人臣之所不忍言者。威權一去,人主雖欲固其位,保其身,有不可得。宣繒、薛極,彌遠之肺腑也;王愈,其耳目也;盛章、李知孝,其鷹犬也;馮榯,其爪牙也。彌遠之欲行某事,害某人,則此數人者相與謀之,曷嘗有陛下之意行乎其間哉?臣以為不除此數凶,陛幷非惟不足以弭謗,亦未可以必安其位,然則陛下何憚久而不為哉?此臣所以謂收大權以定大位,策之次也。   次而不行,又有一焉,曰:除大奸然後可以弭大難。李全,一流民耳,寓食於我,兵非加多,土地非加廣,勢力非特盛也。賈涉為帥,庸人耳,全不敢妄動,何也?名正而言順也。自陛下即位,乃敢倔強,何也?彼有辭以用其眾也。其意必曰:「濟王,先皇帝之子也,而彌遠放弑之。皇孫,先皇帝之孫也,而彌遠戕害之。」其辭直,其勢壯,是以沿淮數十萬之師而不敢睥睨其鋒。雖曰今暫無事,未也,安知其不一日羽檄飛馳,以濟王為辭,以討君側之惡為名?彌遠之徒,死有餘罪,不可複惜,宗社生靈何辜焉?陛下今日而誅彌遠之徒,則全無辭以用其眾矣。上而不得,則思其次,次而不得,則思其下,悲夫!   制置司不敢為附驛,卻還之。以格當改官,奏上,彌遠取筆橫抹而罷。   嘉熙間,召為太學博士,當對,草奏數千言,略曰:「甯宗不豫,彌遠急欲成其詐,此其心豈複願先帝之生哉?先帝不得正其終,陛下不得正其始,臣請發塚斫棺,取其屍斬之,以謝在天之靈。往年臣嘗上封事,請禪位近屬,以洗不義之汙,無路自達,今其書尚在,謹昧死以聞。」   將對前一日,假筆吏于所親潘允恭,允恭素知若水好危杞,諭筆吏使竊錄之。允恭見之,懼並及禍,走告丞相喬行簡,亦大駭。翼日早朝,奏出若水通判甯國府。退朝,召閣門舍人問曰:「今日有輪對官乎?」舍人以若水對,行簡曰:「已得旨補外矣,可格班。」若水袖其書待廡下,舍人諭使去,若水怏怏而退。自知不為時所容,到官數月,以言$ 州楊日嚴又薦之,遂以太子中允致仕。謝絕諸生,著《周易旨要》、《老佛雜說》數十篇。田況上其書,自太常丞改祠部員外郎。晚年日菜食,巾褐山水間,自號虛一子。長吏歲時致問,澹然與對,略不及私。嘉祐二年九月,有疾,召術士擇日,雲「丙申吉」,頷之,是日沐浴而絕。   陳烈字季慈,福州候官人。性介僻,篤于孝友。居親喪,勺飲不入於口五日,壬壯及老,奉事如生。學行端飭,動遵古禮,平居終日不言,禦童僕如對賓客。裏中人敬之,冠昏喪祭,請而後行。從學者常數百。賢父兄訓子弟,必舉烈言行以示之。   嘗以鄉薦試京師不利,即罷舉。或勉之求仕,則曰:「伊尹守道,成湯三聘以幣;呂望既老,文王載之俱歸。今天子仁聖好賢,有湯、文之心,豈無先覺如伊、呂者乎?」仁宗屢詔之,不起。人問其故,應曰:「吾學未成也。」公卿大夫、郡守、鄉老交章稱其賢。嘉祐中,以為本州教授,歐陽修又言之,召為國子直講,皆不拜。   已而福諪提刑王陶言其為妻林氏所訟,因詆烈貪詐,乞奪所受恩。司馬光為諫官,率同列爭曰:「臣等每患士無名檢,故舉烈以厲風俗。烈平生操守,出於誠實,雖有迂闊不合中道,猶為守節之士,當保而全之。若夫婦不相諧,則聽之離絕,毋使節行之士為橫辱所挫。」陶說遂不行。   元祐初,部使者申薦之,詔從其尚,以宣德郎致仕。明年,複教授本州。,在職不受廩奉,鄉里問遺絲毫無所受;家租有餘,則推以濟貧乏。卒,年七十六。   孫侔,字少述,與王安石、曾鞏遊,名傾一時。早孤,事母盡孝。志於祿養,故屢舉進士。及母病革,自誓終身不求仕。客居江、淮間,士大夫敬畏之。   劉敞知揚州,言其孝弟忠信,足以扶世矯俗,求之朝廷,呂公著、王安石之流也。詔以為揚州教授,辭。敞守永興,辟入幕府,亦辭。英宗時,沈遘及王陶、韓維連薦之,授忠武軍推官、常州推官,皆不赴。眒  少與安石友善,安石為相,過真州與相見,侔待之如布衣交。卒,年六十六。   初,王回、王令、常秩與侔皆有盛名,回、令不壽,秩為隱不竟,唯侔以不仕始終。   劉易,忻州人。性介烈,博學好古,喜談兵。韓琦知定州,上其所著《春秋論》,授太學助教、並州州學說書。不能屈志仕進,寓居於虢之盧氏,習辟穀術。趙抃複薦其行誼,賜號退安處士。易作詩,琦每為書之石,或不可其意輒滌去,琦亦再書之。尹洙帥渭,延致尊禮,狄青代洙,遇之亦厚。治平末,卒,琦作文祭之雲:「剛介之性,天下能合者有幾?淵源之學,古人不到者甚多。」其敬之如此。熙寧察訪定戶役,詔易家用處士如七品恩,$   楊景宗,字正臣,章惠皇太后從父弟,少蒲博無賴,客京師,以罪黜隸致遠務。章惠入宮為美人,奏補茶酒班殿侍,累遷西頭供奉官、閣門祗候,坐事降左侍禁、郢州兵馬都監。未久複官,累遷東染院副使。章惠為太后,進崇儀使,領連州刺史、揚州兵馬鈐轄。未幾,授秦州刺史,徙滑州鈐轄,遷舒州團練使,為兵馬總管。   章惠崩,遷成州防禦使,坐入臨皇儀殿被酒歡噪,出為兗州總管,改天雄軍副都總管。時呂夷簡守魏,常以官屬禮飭戒之,而景宗肆志不悛,遂以不法奏。貶齊與都監,徒衛州,又徒鄆州鈐轄。召還,同勾當景靈宮、提舉四園苑。章獻、章懿二後升祔太廟,帝念章惠,故特拜景宗徐州觀察使,給留後奉。逾年,領軍頭引見司,出知磁州,為建寧軍節度觀察留後、知潞州,給節度使奉。領皇城司,坐衛士入禁中謀為亂,貶徐州觀察使、知濟州。還,提舉萬壽觀,複建寧軍留後,複領軍頭引見。又坐從卒王安挾刃入皇城,謫左監門衛大將軍、均州安置,起為汝州鈐轄。祀明堂覃恩,願還所改官,求為郡。帝謂輔臣曰:「景宗性貪虐,老而益甚,郡不可予也。」乃複以為建寧軍留後、提舉四園苑,改提舉在京諸司庫務。卒,贈安武軍節度使兼太尉,諡莊定。   景宗起徒中,以外戚故至顯官,然暴戾,所至為人患。複使酒任氣,在滑州嘗毆通判王述僕地。帝深戒毋飲酒,景宗雖書其戒坐右,頃之輒複醉。其奉賜亦隨費無餘。始,宰相丁謂方盛,築第敦教坊,景宗為役卒負土第中,後謂敗,仁宗以其第賜景宗,居三十年乃終。   符惟忠,字正臣,彥卿曾孫也。以外祖母賢靖大長公主蔭,為三班奉職,後擢閣門通事舍人、勾當東排岸司。三司使寇瑊繩下急,漕米數不足綱,吏卒率論以自盜。惟忠爭曰:「在法,欠不滿四百者不坐,若以自盜論,則計直八百即當坐徒矣。」瑊怒曰:「敢抗三司使邪?」惟忠曰:「職有當辨,非抗也。」瑊益怒,惟忠爭愈力,如所議乃已。   以西染院副使權提舉倉草場、提點開封府界縣鎮公事。開扱主簿樂誥,宰相王曾外孫也。或風使薦之。惟忠不從,曰:「誥無善狀,安可以勢使我。」既而誥果以贓敗。時吳奎為長垣尉,惟忠厚顯奎,白府共薦之。   惠民河與刁河合流,歲多決溢,害民田,惟忠自宋樓鎮碾灣、橫隴村置二斗門殺水勢,以接鄭河、圭河,自是無複有水害。陝西用兵,除涇原路兵馬鈐轄兼知涇州。三司使鄭戩奏留都大管勾汴河使,建議以為渠有廣狹,若水闊而行緩,則沙伏而不利於舟,請即其廣處束以木岸。三司以為不便,後卒用其議。再遷西上閣門副使。契丹遣使求地,惟忠副富弼往報使,遷閣門使,$ 評。   端愨字守道,官左藏庫使,執獻穆喪,辭起複,詔特給奉。累遷東上閣門使、幹辦三班院。嘗侍宴群玉殿,仁宗獨賜珠花、飛白字,寵顧特異。知邢、冀、衛三州,至蔡州觀察使。元祐中,以安德軍留後卒,贈昭德軍節度使,諡曰恭敏。   兄端懿,在嘉祐時嘗密請建儲,人無知者,卒於澶淵,端愨走護其喪以歸。元豐間因進對,袖舊稿上之,神宗歎曰:「近世之賢戚也。」由是端愨之名益著。   評字持正,由東頭供奉官八遷皇城使。以父告老,授西上閣門使,為樞密都承旨。出使陝西、河東,還,言鄜延之人皆謂城囉兀非便,乞速毀撤,解一路之患。師出安南,調兵及河東,又言王師南征,取卒於西北,使蠻聞之,得以窺我。所論事頗多,或見施行。然天資刻薄,招權不忌,多布耳目,采聽外事自效以為忠。僥倖進用,中外仄目。   以榮州刺史出知穎州,還,幹當三班院。副韓縝報聘契丹,且分畫河東地界,凡二年乃決。賜袍帶、金帛以賞勞。進成州團練使、知蔡州。卒,年五十二。贈冀州觀察使,賜白金千兩。   評少涉書傳,嘗以公主遺奏召試學士院,改殿中丞,意不滿,辭之。後二年再召試,複止遷一官,愈不悅,至上書辨論。及卒,人無憐者。   曹佾字公伯,韓王彬之孫,慈聖光獻皇后弟也。性和易,美儀度,通音律,善奕射,喜為詩。自右班殿直累進殿前都虞候、安化軍留後。言者謂年未四十毋典軍,出知澶、青、許三州,徙河陽。以建武軍節度使為宣徽北院使,知鄆州,改保靜、保平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景靈宮使,加兼侍中,封濟陽郡王。沜  神宗每咨訪以政,然退朝終日,語不及公事。帝謂大臣曰:「曹王雖用近親貴,而端拱寡過,善自保,真純臣也!」進對未嘗名。元豐中以疾告,既愈,入謝,帝曰:「舅久不覿太皇太后,宜少憩內東門,朕當自啟。」已而召入,曆上下儒釋道五閣、大椿蟠桃亭,再升殿乃退。以護國軍節度使、司徒兼中書令為中太一宮使,給朱衣雙引騎吏前馬。   慈聖喪終,請郡,帝曰:「時見舅如面慶壽宮,奈何欲遠朕,得無禮遇有不至乎?」佾皇恐。即城南為園池,給八作兵庀役,疏惠民河水灌之,且將為築三百楹第,固辭乃止。高麗獻玉帶,為秋蘆白鷺紋極精巧,詔後苑工以黃金仿其制為帶,賜佾。生日,賚沦如宰相、親王,用教坊樂工服色衣侑酒,以示尊寵。   哲宗即位,加少保。坤成節獻壽,特綴宰相班,優詔減拜。卒,年七十二,贈太師,追封沂王。從弟偕,子評、誘。   偕字光道,少讀書知義,以節俠自喜。為許州都監,幕客史沆傾險,劫持為不法,上下畏之。偕從容置$ 帝遣中使諭守臣以時給奉祿,凡積二萬緡,因請以裨郡費。常病瘍,艱於據鞍,又以舊所禦肩輿賜焉。帝每念宣仁聖烈皇后保祐三朝,中遭誣詆,外家班秩無顯者,制以為感德軍節度使,充萬壽觀使,進開府儀同三司,奉朝請,賜第臨安。除景靈宮使,兼判溫州。尋以病丐罷,後為萬壽觀使。十四年,召入覲,進少保,懇求還。卒,年六十五,贈太傅,賜田三十頃,諡曰忠節。   向傳范,字仲模,尚書左僕射敏中之子。以父任為衛尉丞。娶南陽郡王惟吉女,改內殿崇班、帶禦器械,曆知相、恩、邢三州。入管幹客省困閣門、皇城司。知陝州,仁宗賜詩以寵其行。   熙甯初,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諫官楊繪言:「傳範領安撫使,無以杜外戚僥求之源。」樞密使文彥博曰:「傳範累典郡,非緣外戚。」神宗曰:「得諫官如此言,甚善,可以止他日妄求者。」以密州觀察使卒,賜昭德軍節度使,諡曰惠節。   傳范,宰相子,聯戚裏,所至有能稱。以橐中貲千余萬葬族人在殯者六十四喪。從侄經、綜。   經字審禮,以蔭至虞部員外郎。神宗為穎王,選經女為妃,改莊宅使。帝即位,妃為皇后,進光州團練使。   以濰州防禦使知陳州,歲中閱囚,活重辟三人。西華令掠人至死,誣以疾,吏畏令,莫敢言。經得其情,卒窮治如法。歲大雪,輒弛公私僦錢以寬民,有司持不可,經曰:「上使我守陳,民窮蓋我責,我自為此,不爾累也。」方鎮別賜公使錢,例私以自奉,去則盡入其餘,經獨斥歸有司,镔以供享勞賓客軍師之用。知河陽,會旱蝗,民乏食,經度官廩歲用無餘,乃先以圭田租入振救之,富人爭出粟擎多所濟活。   徙徐州,遷明州觀察使。召還,提舉景靈宮。進定國軍留後,複出知青州。既行,官給車徒,三宮皆遣使送之,車馬相屬於道。未逾歲,得疾還,卒於淄州,年五十四。詔內侍迎其喪,皇后出哭于新昌第。喪至,慶壽、寶慈宮交遣謁者予菁,後臨於國門之外。贈侍中,諡曰康懿。將葬,遣近臣典護穿複土,給太常鹵簿。帝出郊奠之,周視其柩。葬三日,後臨於墓下,賜篆碑首曰「忠勤懿戚」。   經所至勤吏治,事皆自省決,頗欲以才見於用,故數請外補。嘗因太祖忌日,百官班開元殿下,後召經見行幄,勉以盡忠朝廷,經亦以善事三宮為言,不及其家事。子宗回、宗良。   綜字君章,知歙縣,籍閭裏惡少年,有盜發,用以推跡輒得。通判桂州、常州,知隨、鼎、漳、汾、密、棣、沂七州。沂阻山多盜,綜請用重法繩禁,歲斷大辟減半。兵久惰,會初置官提舉,教之急,眾不悅,監兵夜排闥告變,綜疑有他謀,就寢自若。明日大閱,申嚴號令$ 將軍致事,卒,贈保順軍節度使,諡安恪。養子昭序。   王守規,真定欒城人,入內都都知守忠之弟。守忠事真宗,謹願慎密,眷遇最厚。明道時,守規為小黃門,禁中夜半火,守規先覺,自寢殿至後苑皆擊去其鎖,乃奉仁宗及皇太后至延福宮,回視所經處已成煨燼。翌日,執政候起居,帝曰:「非王守規導朕至此,幾不與卿等相見。」以功遷入內殿頭。選治京城水,決汴河于公賈村,決蔡河於四裏橋,水患以息。加帶禦器械。積官至宣慶使、康州防禦使、內侍右班副都知。卒,年六十七,贈昭武軍留後。   李憲,字子範,開封祥符人。皇祐中,補入內黃門,稍遷供奉官。神宗即位,曆永興、太原府路走馬承受,數論邊事合旨,幹當後苑。王韶上書請複河湟,命憲往視師,與韶進收河州,加東染院使,幹當禦藥院。複戰牛精穀,拔珂諾城,為熙河經略安撫司幹當公事。按視鄜延軍制,行至蒲中,會木征合董氈、鬼章之兵攻破踏白城,殺景思立,圍河州,詔趣赴之,憲晻至軍。先是,朝廷出黃旗書敕諭將士,如用命破賊者倍賞。於是憲晨起帳中,張以示眾曰:「此旗,天子所賜也,視此以戰,帝實臨之。」士爭呼用命以進。督諸將傍山焚族帳,即日通路至河州。賊余眾保踏白,官軍出與戰,大破之。進至餘川,又破賊堡十餘,木征率酋長八十余人詣軍門降。捷聞,以功加昭宣使、嘉州防禦使。還,為入內內侍省押班、幹當皇城司。   安南叛,副趙U禯招討,未行,UK建言:「朝廷置招討副使,軍事須共議,至節制號令即宜歸一。」憲銜之。由是屢紛辨,遂罷憲而令乘驛計議秦鳳、熙河邊事,諸將皆聽節度。於是禦史中丞鄧潤甫、禦史周尹、蔡承禧、彭汝礪極論其不可卬又言:「鬼章之患小,用憲之患大;憲功不成其禍小,有成功其禍大。」章再上,弗聽。冷雞朴誘山後生羌擾邊,木征請自效,眾以為不可。憲曰:「何傷乎!羌人天性畏服貴種。」聽之往。木征盛裝以出,眾聳視,皆無鬥志,師乘之,殺獲萬計,斬冷雞樸。董氈懼,即遣使奉贄效順。加宣州觀察使、宣政使、入內副都知,又遷宣慶使。時用兵連年,度支調度不繼,詔憲兼經制財用,裁冗費什六,歲運西山巨木給京師營繕。賜瑞應坊園宅一區。   元豐中,五路出師討夏國,憲領熙、秦軍至西市新城。複蘭州,城之,請建為帥府。帝又詔憲領兵直趣興、靈,董氈亦稱欲往,宜乘機協助力入掃巢穴,若興、靈道阻,即過河取涼州。乃總兵東上,平夏人于高川石峽。進至屈吳山,營打囉城,趨天都,燒南牟府庫,次葫蘆河而還。   憲既不能至靈州,董氈亦失期,師無功。憲欲以開蘭、會邀功弭責,同知樞$ 受聖旨者三,受提點刑獄司牒者十二,故有違拒。小人誤當賞擢,驕暴自肆。願遣官代還,仍行究治。」神宗曰:「王安石以昉知河事,故加任使,令開漳河,用工七百萬,滹沱八九百萬,已議體量矣。」   始,安石欲興水利,驟用昉,昉挾安石勢而慢韓琦,後安石覺其虛誕,亦疏之。以憂死,贈耀州觀察使。遂罷都大制置河防水利司。   蘇利涉,字公濟。祖保遷,自廣州以閹人從劉鋹入朝。利涉初為入內內品。慶曆中衛士之變,以護衛有勞,賞激加等。英宗為皇子,利涉給事東宮。及即位,遷東頭供奉官,欲以為穎王府都監,力辭,幹當禦藥院,遷供備庫使。帝不豫,侍醫藥最勤,言輒流涕。及帝崩,乞與醫官同貶,三上表待罪,不許。   神宗即位,授達州刺史。曆內侍押班、副都知,轉海州團練使。仙韶院火,營救甚力,賜襲衣、金帶。卒,年六十四,贈奉國軍節度使,諡曰勤僖。   利涉嘗幹當皇城司,循故事,廂卒邏報不皆以聞。後石得一代之,谅無巨細悉以奏,往往有緣飛語受禍者,人始以利涉為賢。   雷允恭,開封人。初為黃門,頗慧黠,稍遷入內殿頭,給事東宮。周懷政偽為天書,允恭豫發其事,懷政死,擢內殿崇班乇遷承制。再遷西京作坊使、普州刺史、入內內侍省押班。   章獻後初臨政,丁謂潛結允恭,凡機密事令傳達禁中,由是允恭勢橫中外。山陵事起,允恭請效力陵上,章獻後曰:「吾慮汝有妄動,恐為汝累也。」乃以為山陵都監。允恭馳至陵下,司天監邢中和為允恭言:「今山陵上百步,法宜子孫,類汝州秦王墳。」允恭曰:「何不就?」中和曰:「恐下有石與水爾。」允恭曰:「上無他子,若如秦王墳,何不可?」中和曰:「山陵事重,踏行覆按,動經月日,恐不及七月之期耳。」允恭曰:「第移就上穴,我走馬入見太后言之。」允恭素貴橫,人不敢違,即改穿上穴。入白其事,章獻後曰:「此大事,何輕易如此?」允恭曰:「使先帝宜子孫,何惜不可?」章獻後意不然,曰:「出與山陵使議可否。」時丁謂為山陵使,允恭具道所以,謂唯唯而已。允恭入奏曰:「山陵使亦無異議矣。」既而上穴果有石,石盡水出。允恭竟以是並坐盜金寶賜死,籍其家。中和流沙門島。謂尋竄海上。   閻文應,開封人。給事掖庭,積遷至入內副都知。仁宗初親政,與宰相呂夷簡謀,以張耆、夏竦、陳堯佐、范雍、趙稹、晏殊、錢惟栒皆章獻後所任用,悉罷之。退以語郭後,後曰:「夷簡獨不附太后邪?但多機巧,善應變耳。」由是並夷簡罷。   夷簡素與文應相結,使為中詗。久之,乃知事由郭後,夷簡遂怨後,及再相,楊、尚二美人方寵$ 致仕。   欽宗受禪,黼惶駭入賀,閤門以上旨不納。金兵入汴,不俟命,載其孥以東。詔貶為崇信軍節度副使,籍其家。吳敏、李綱請誅黼,事下開封尹聶山,山方挾宿怨,遣武士躡及于雍丘南輔固村,戕之,民家取其首以獻。帝以初即位,難於誅大臣,托言為盜所殺。議者不以誅黼為過,而以天討不正為失刑矣。   朱勔,蘇州人。父沖,狡獪有智數。家本賤微,庸於人,梗悍不馴,抵罪鞭背。去之旁邑乞貸,遇異人,得金及方書歸,設肆賣藥,病人服之輒效,遠近輻湊,家遂富。因修蒔園圃,結遊客,致往來稱譽。   始,蔡京居錢塘,過蘇,欲建僧寺閣,會費钜萬,僧言必欲集此緣,非朱沖不可。京以屬郡守,郡守呼沖見京,京語故,沖願獨任。居數日,請京詣寺度地,至則大木數千章積庭下,京大驚,陰器其能。明年召還,挾勔與俱,以其父子姓名屬童貫竄置軍籍中,皆得官。   徽宗頗垂意花石,京諷勔語其父,密取浙中珍異以進。朋致黃楊三本,帝嘉之。後歲歲增加,然歲率不過再三貢,貢物裁五七品。至政和中始極盛,舳艫相銜於淮、汴,號「花石綱」,置應奉局于蘇,指取內帑如囊中物,每取以數十百萬計。延福宮、艮岳成,奇卉異植充牣其中。勔擢至防禦使,東南部刺史、郡守多出其門。   徐鑄、應安道、王仲閎等濟其惡,竭縣官經常以為奉。所貢物,豪奪漁取於民,毛髮不少償。士民家一石一木稍堪玩,即領健卒直入其家,用黃封表識,未即取,使護視之,微不謹,即被以大不恭罪。及發行,必徹屋抉牆以出。人不幸有一物小異,共指為不祥,唯恐芟夷之不速。民預是役者,中家悉破產,或鬻賣子女以供其須。斫山輦石,程督峭慘,雖在江湖不測之淵,百計取之,必出乃止。   嘗得太湖石,高四丈,載以巨艦,役夫數千人,所經州縣,有拆水門、橋樑,鑿城垣以過者。既至,賜名「神運昭功石」。截諸道糧餉綱,旁羅商船,揭所貢暴其上,篙工、柁師倚勢貪橫,陵轢州縣,道路相視以目。廣濟卒四指揮盡給挽士猶不足。京始患之,從容言於帝,願抑其太甚者。帝亦病其擾,乃禁用糧綱船,戒伐塚藏、毀室廬,毋得加黃封帕蒙人園囿花石,凡十餘事。聽勔訖蔡攸等六人入貢,餘進奉悉罷。自是勔小戢我   既而勔甚。所居直蘇市中孫老橋,忽稱詔,凡橋東西四至壤地室廬悉買賜予己,合數百家,期五日盡徙,郡吏逼逐,民嗟哭于路。遂建神霄殿,奉青華帝君像其中,監司、都邑吏朔望皆拜庭下,命士至,輒朝謁,然後通刺詣勔。主趙霖建三十六浦閘,興必不可成之功,天方大寒,役死者相枕藉。霖志在媚勔,益加苛虐,吳、越不勝其苦。徽$ 川,不及以族行。天成元年,奏遣衙校迎家太原,明宗因令部送長公主及昶與所生母至蜀。公主以長興三年卒。   知祥初署昶西川節度行軍司馬,僭號S以昶為檢校太保、同平章事、崇聖宮使、東川節度。知祥疾,立為皇太子,權監軍國。明德元年七月,知祥卒,昶襲位,年始十六,止稱明德年號,委政于趙季良、張知業、李仁罕等。二年,尊其母李氏為皇太后。四年,改元廣政。後以事誅仁罕、知業,乃親政事。十三年,加號睿文英武仁聖明孝皇帝。   晉末,秦州節度使何建、鳳州防禦使石奉κ俱以城降昶。時契丹亂華,漢祖起並門,中土蝗旱連歲,昶益自大,開貢部,行郊祀禮,自此君臣奢縱。及周世宗克秦、鳳,昶始懼,放還先所獲濮州刺史胡立,致書世宗,稱大蜀皇帝,且言家世邢臺,願敦鄉里之分。世宗怒其無禮,不答。昶愈不自安,乃於劍門、夔、峽多積芻粟,增置師旅。用度不足,遂鑄鐵錢。禁境內鐵,凡器用須鐵為之者,置場鬻之,以專其利。   立其子玄喆為太子,用王昭遠、伊審征、韓保正、趙崇韜等分掌機要,總內外兵柄。母李氏謂昶曰:「吾嘗見莊宗跨河與梁軍戰,又見爾父在並州捍契丹及入蜀定兩川,當時主兵者非有功不授,故士卒畏服。如昭遠者,出於微賤,但自爾就學之年,給事左右;又保正等皆世祿之子,素不知兵,一旦邊疆警急,此輩有何智略以禦敵?高彥儔是爾父故人,秉心忠實,多所經練,此可委任。」昶不能遵用其言。   及太祖下荊、楚,昶欲遣使朝貢,昭遠等固止之。太祖詔蜀之邸吏、將卒先在江陵者並放還,仍給賜錢帛以遣。乾德二年,昶遣孫遇、楊蠲、趙彥韜為諜至京師。彥韜潛取昶與並州劉鈞蠟丸帛書以告,其書雲:「早歲曾奉尺書,遠達睿聽。丹素備陳於翰墨,歡盟已保于金蘭。洎傳吊伐之嘉音,實動輔車之喜色。尋於褒、漢,添駐師徒,只待靈旗之濟河,便遣前鋒而出境。」先是,太祖已有西伐意而未發,及覽書,喜曰:「吾用師有名矣。」即命忠武軍節度王全斌充鳳州路行營前軍兵馬都部署,武信軍節度、侍衛步軍都揮使崔彥進充從都部署,樞密副使王仁贍充都監,龍捷右廂都指揮使史延德充馬軍都指揮使,虎捷右廂都指揮使張萬友充步軍都指揮使,隴州防禦使張凝充先鋒都指揮使,左神武大將軍王繼濤充濠砦使,內染院使康延澤充馬軍都監,翰林副使張煦充步軍都監,供奉官田仁朗充濠砦都監,殿直鄭粲充先鋒都監,步軍都軍頭向韜充先鋒都軍頭,甯江軍節度、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劉廷讓充歸州路行營前軍兵馬副都部署,內客省使、樞密承旨曹彬充都監,客省使武懷節充戰棹部署,龍捷左廂都指揮使李$ 朕不食言,爾無他慮。   昶乃舉族與官屬由峽江而下,至江陵,上遣皇城使竇思儼迎勞之。四月初,昶與母至襄漢,複遣使齎詔賜茶藥。所賜詔不名,仍呼昶母為國母。昶將至,命太宗勞於近郊。昶率子弟素服待罪鹾下,太祖禦崇元殿,備禮見之,賜昶襲衣、玉帶、黃金鞍勒馬、金器千兩、銀器萬兩、錦綺千段、絹萬匹;又賜昶母金器三百兩、銀器三千兩、錦綺千匹、絹千匹;子弟及其官屬等襲衣、金玉帶、鞍勒馬、車乘、器幣有差;又遣使分詣江陵、鳳翔賜其家屬錢帛,疾病者給以醫藥。即日宴於大明殿。先是,詔有司於右掖門外,臨汴水起大第五百間以待昶,供帳悉備,至是賜之,又為其官屬各營居第。   翌日,詔曰:   伯禹導川,黑水本梁州之域;《河圖》括象,岷山直井絡之墟。是曰坤維,素為王土。屬中原多故,四海群飛,遂剖裂于山河,競僭竊於位號。朕削平宇縣,載整皇綱,複周、漢之舊疆,寵綏群後;采唐、虞之大訓,協和萬邦。六年於茲,百揆時敘。禮樂征伐之柄,盡出朝廷;蠻夷山海之君,咸修職貢。一昨順長庚而授鳓,法時雨以興師,先申誕告之文,以慰來之眾。   咨爾偽蜀主孟昶,克承餘緒,保據一隅,擅正朔以自尊,曆歲時而滋久。屬王師致討,察天道之惡盈,體此綏懷,思於效順,盡率群吏,降於軍門。抗手疏以陳誠,攸天閽而請命。是用昭示大信,盡滌疵瑕,度越彝章,升於崇秩。冠紫微之近署,以奉內朝;剪鶉首之奧區,為之封邑。率從異數,式洽殊私。爾宜欽承,往踐厥位。可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兼中書令、秦國公,給上鎮節度使奉祿。餘官除拜有差。   昶數日卒,年四十七。太祖廢朝五日,素服發哀於大明殿。賜尚書令,追封楚王,諡恭孝,賻布帛千匹,葬事官給。後數日,其母李氏亦卒。初,李氏隨昶至京師,太祖數命肩輿入宮,謂之曰:「母善自愛,無戚戚懷鄉土,異日當送母歸。」李氏曰:「使妾安往?」太祖曰:「歸蜀爾。」李氏曰:「妾家本太原,倘得歸老並土,妾之願也。」時晉陽未平,太祖聞其言大喜,曰:「俟平劉鈞,即如母所願。」因厚加賜齎。及昶卒,不哭,以酒酹地曰:「汝不能死社稷,貪生以至今日。吾所以忍死者,以汝在爾。今汝既死,吾何生焉!」因不食,數日卒。太祖聞而傷之,賻贈加等。令鴻臚卿范禹護喪事,與昶俱葬洛陽,詔發奉義甲士千人護送。   七月,正衙備禮冊命昶,其文曰:   維乾德三年,歲次乙丑,七月己巳朔,二十四日戊子,皇帝若曰:「咨故檢校太師兼中書令、秦國公孟昶,冊贈之典,所以彰世祚而紀勳伐,繼絕之義,所以旌異域而表來庭。苟匪全$ 中。桓前遺都知兵馬使阮紹恭、副使趙懷德以金銀七寶裝交椅一、銀盆十、犀角象牙五十枚、絹糸由布萬匹來貢。詔陳于萬歲殿太宗神禦,許紹恭等拜奠。及回,賜桓帶甲馬,詔書慰獎。咸平四年,又遣行軍司馬黎紹、副使何慶常,以馴犀一、象二、象犬朋二、七寶裝金瓶一來貢。其年欽州言,交州效誠場民及頭首八州使黃慶集等數百人來投,有詔慰撫,遣還本道。廣南西路言,黎桓迎受官告使黃成雅附奏,自今國朝加恩,願遣使至本道,以寵海裔。先是,使至交州,桓即以供奉為辭,因緣賦斂。上聞之,止令疆吏召授命,不復專使。景德元年,又遣其子攝歡州刺史明提來貢,懇求加恩使至本道慰撫遐裔,許之,仍以明提為歡州刺史。二年上元節,賜明提錢,令與占城、大食使觀燈宴飲,因遣工部員外郎邵曄充國信使。   三年,桓卒,立中子龍鉞。龍鉞兄龍全劫庫財而遁,其弟龍廷殺龍鉞自立ヤ龍廷兄明護率扶闌砦兵攻戰。明提以惕亂不能還,特詔廣州優加資給。知廣州淩策等言:「桓諸子爭立,眾心離叛,頭首黃慶集、黃秀蠻等千餘人以不從驅率,戮及親族,來投廉州,請發本道二千人平之,慶集等願為前鋒。」上以桓素忠順,屢修職貢,今幸亂而伐喪,不可。就改國信使邵曄為緣海安撫使,令曉譬之。慶集等仍計口賜田糧。曄乃貽書交州,諭以朝廷威德,如其自相魚肉,久無定位,偏師問罪,則黎氏盡滅矣。明護懼,即奉龍廷主軍事。龍廷自稱節度、開明王,遂欲修貢。曄以聞,上曰:「遐荒異俗黃不曉事體,何足怪也?」令削去偽官。曄又言,頭首黃慶集先避亂歸化,其種族尚多,若複遣還,慮遭屠戮。詔以慶集隸三班,厘務於郴州,遂許入貢。   四年,龍廷稱權安南靜海軍留後,遣弟峰州刺史明昶、副使安南掌書記殿中丞黃成雅等來貢。會含光殿大宴,上以成雅坐遠,欲稍升位著,訪于宰相王旦,旦曰:「昔子產朝周,周王饗以上卿之禮,子產固辭,受下卿之禮而還。國家惠綏遠方,優待客使,固無嫌也。」乃升成雅於尚書省五品之次。詔拜龍廷特進、檢校太尉,充靜海軍節度觀察處置等使、安南都護,兼御史大夫、上柱國,仍封交郡王,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一千戶。賜推誠順化功臣,仍賜名至忠,給以旌節。又追贈桓中書令、南越王。進奉使黎明昶等並進秩。大中祥符元年,天書降,加翊戴功臣,食邑七百戶,實封三百戶。東封畢,加至忠同平章事,食邑一千戶,食實封四百戶。二年,廣南西路言,欽州蠻人劫海口戶,如洪砦主李文著以輕兵襲逐,中流矢死。詔督安南捕賊。明年,執狄獠十三人以獻。至忠又遣推官阮守疆以犀角、象齒、金銀、紋縭等來貢。$ 遣之。慶元六年至平江府,嘉泰二年至定海縣,詔並給辛米遣歸國。   黨項,古析支之地,漢西羌之別種。後周世始強盛,有細風氏、費聽氏、往利氏、頗超氏、野亂氏、房當氏、來禽氏、拓拔氏最為強族。唐貞觀至上元間內附,散居西北邊。元和以後,頗相率為盜。會昌初,武宗置三使以統之:在、寧、延者為一使,在鹽、夏、長澤者為一使,在靈武、麟、勝者為一使。五代亦嘗入貢。今靈、夏、綏、麟、府、環、慶、豐州,鎮戎、天德、振武軍並其族帳。   太祖建隆二年,代州刺史折乜埋來朝。乜埋,黨項之大姓,世居河右,有捍邊之功,故授以方州,召令入覲而遣還。   開寶元年,直蕩族首領啜佶等引並人寇府州,為王師所敗。詔內屬羌部十六府大首領屈遇與十二府首領羅崖領所部誅啜佶,啜佶懼,以其族歸順。以屈遇為檢校太保、歸德將軍,羅崖琂啜佶並為檢校司徒、懷化將軍。   太平興國二年二月,靈州部送歲市官馬,賂所過族帳物粗惡,羌人恚不受。知州、比部郎中張全操捕得十八人殺之,沒入其兵仗羊馬,戎人遂擾。上遣使齎金帛撫賜其族,與之盟,始定。召全操下有司鞫之,決杖流登州沙門島。是歲,靈州通遠軍界嗓咩族、折四族、吐蕃村族、柰三家族、尾落族、柰家族、嗓泥族剽略官綱,詔靈州安守忠、通遠軍董遵誨討平之。六年,府州外浪族首領來都等來貢馬。七年,豐州大首領黃羅並弟乞蚌等來貢馬。又銀州羌部拓跋遇來訴本州賦役苛虐,乞移居內地,詔令各守族帳。又保細族結集扇動諸部,夏州巡檢使梁迥率兵討平之。   雍熙初,諸族渠帥附李繼遷為寇,詔判四方館事田仁朗及閣門使王亻先等相繼領兵討擊,並賜麟、府、銀、夏、豐州及日利、月利族敕書招諭之。   二年四月,亻先等於銀州北破悉利諸族,斬首三千六百餘級,生擒八十人,俘老小一千四百餘口,器甲一百八十六,梟偽署代州刺史折羅遇並弟埋乞,獲馬牛羊三萬計。五月,又于開光谷西杏子平破保寺、保香族,追奔二十餘裏,斬首八百餘級,梟其首領埋乜已等五十七人,生擒四十九人,俘其老小三百餘人,獲牛羊馬驢凡四千余計。又破保、洗兩族,俘三千人,降五十五族,獲牛羊八千計。   亻先等又言,麟州及三族砦羌人二千餘戶皆降,酋長折禦乜等六十四湹獻馬首罪,願改圖自效,為國討賊,遂與部下兵入濁輪川,斬賊首五十級、酋豪二十人,李繼遷及三族砦監押折禦乜皆遁去。旋命內客省使郭守文自三交乘驛亟往,與王亻先等同領邊事。五月,王亻先、李繼隆等又破銀州杏子平東北山谷內沒邵、浪悉訛等族,及濁輪川東、兔頭川西諸族,生擒七十八人$ 化將軍。已而逋奇為亂,囚廝囉置阱中,出收不附己者,守阱人間出之。廝囉集兵殺逋奇,徙居青唐。   景祐中,以廝囉為保順軍節度觀察留後,歲以奉錢令秦州就賜。元昊侵略其界,兵臨河湟,廝囉知眾寡不敵,壁鄯州不出,陰間元昊,頗得其虛實。元昊已渡河,插幟志其淺,廝囉潛使人移植深處以誤元昊。及大戰,元昊潰而歸,士視幟渡,溺死十八九,所鹵獲甚眾。自是,數以奇計破元昊,元昊遂不敢窺其境。及元昊取西涼府,潘羅支舊部往往歸廝囉,又得回紇種人數萬。廝囉居鄯州,西有臨穀城通青海,高昌諸國商人皆趨鄯州貿賣,以故富強。   寶元元年,加保順軍節度使,仍兼邈川大首領。時以元昊反,遣左侍禁魯經持詔諭廝囉,使背擊元昊以披其勢,賜帛二萬匹。經還,以勞擢閣門祗候。廝囉奉詔出兵向西涼,西涼有備,廝囉知不可攻,捕殺遊邏數十人亟還,聲言圖再舉。元昊既屢寇邊,仁宗召對魯經,欲再遣,經固辭,貶經為左班殿直。募敢使者,屯田員外郎劉渙應詔。渙至,斯囉迎導供帳甚厚,介騎士為先驅,引渙至庭。廝囉冠惝羅氈冠,服金線花袍、黃金帶、絲履,平揖不拜,延坐勞問,稱「阿舅天子安否」。道舊事則數十二辰屬,曰兔年如此,馬年如此。渙傳詔,已而廝囉召酋豪大犒,約盡力無負,然終不能有大功。後累加恩兼保順河西節度使、洮涼兩州刺史,又加階勳檢校官、功臣、食邑,賜器幣鞍勒馬。   嘉祐三年,扌祭羅部阿作等叛廝囉歸諒詐,諒祚乘此引兵攻掠境上,廝囉與戰敗之,獲酋豪六人,收橐駝戰馬頗眾,因降隴逋、公立、馬頗三大族。會契丹遣使送女妻其少子董氈,乃罷兵歸。   治平二年夏,羌邈奔及阿叔溪心以隴、珠、阿諾三城叛諒祚歸廝囉,廝囉不禮,乃複歸諒祚,請兵還取所獻地,諒祚不之罪,為出萬餘騎隨邈奔、溪心往取,不能克,但取邈川歸丁家五百餘帳而還。廝囉其年冬死,年六十九,第三子董氈嗣。   董氈母曰喬氏,廝囉三妻。喬氏有色,居曆精城,所部可六七萬人,號令明,人憚服之。方董氈濾時,擇酋長子年與董氈相若者與之遊,衣服飲食如一,以此能附其眾。董氈自九歲廝囉為請於朝,命為會州刺史,而喬氏封太原殗君。其二妻皆李立遵女也,生瞎氈及磨氈角。立遵死,李氏寵衰,斥為尼,置廓州,錮其子瞎氈。磨氈角結母党李巴全竊載其母奔宗哥,廝囉不能制,磨氈角因撫有其眾。李氏以寶元二年恩賜紫衣。磨氈角亦累奉貢,初補嚴州團練使,後以思州團練使卒。所部立其子瞎撒欺丁,李氏懼孤弱不能守,乃獻皮帛、入庫廩文籍於廝囉,廝囉因受之。嘉祐三年,命欺丁為順州刺史。瞎氈居龕穀,$ 軍威,事功可紀,由常樂郡公進封武威郡王,鬼章、阿裏骨、党令支皆團練使,心牟欽氈、阿星、李叱臘欽為刺史。   夏人欲與之通好,許割賂斫龍以西地,雲如歸我,即官爵恩好一如所欲。董氈拒絕之,訓整兵甲,以俟入討,且遣使來告。帝召見其使,使歸語董氈盡心守圉;每稱其上書情辭忠智,雖中國士大夫存心公家者不過如此。知邈川事力固不足與夏人抗,但欲解散其謀,使不與結和而已,故終不能大有功。   哲宗立,加檢校太尉。元祐元年,卒。藺逋叱已死,養子阿裏骨嗣。   阿裏骨,本於闐人。少從其母給事董氈,故養為子。元豐蘭州之戰最有功,自肅州團練使進防禦使。董氈病革,召諸酋領至青唐,謂曰:「吾一子已死,惟阿裏骨母嘗事我,我視之如子。今將以種落付之,何如?」諸酋聽命。萐嗣事,遣使修貢。   元祐元年,以起秡冠軍大將軍、檢校司空為河西軍節度使,封甯塞郡公。裏骨頗峻刑殺,其下不遑寧。詔飭以推廣恩信,副朝廷所以封立、前人所以付與之意。二年,遂逼鬼章使率眾據洮州。羌結藥密者使所部怯陵來告,裏骨執怯陵,結藥密懼,攜妻子南歸。鬼章又使其子結唃瓦齪入寇,心牟欽氈、溫溪心不肯從,詔以二人為團練使。八月,鬼章就擒,檻送京師;尋赦之,授陪戎校尉,遣居秦州,聽招其子以自贖。   明年,裏骨奉表謝罪。詔熙河無複出兵,許貢奉如故,加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太保。其廓州主魯尊欲焚拆河橋歸漢,熙州以聞。哲宗以裏骨既通貢,不可有納叛之名,欲弗納,又封其妻溪尊勇丹為安化郡君,子邦彪為鄯州防禦使,弟南納支為西州刺史。鬼章死,詔焚付其骨。   紹聖元年,以師子來獻。帝慮非其土性,厚賜而還之。三年,卒,年五十七。瞎征嗣。   瞎征,即邦彪也。以紹聖四年正月為河西軍節度使、檢校司空、寧塞郡公。性嗜殺,部曲睽貳。大酋心牟欽氈之屬有異志,忌瞎征季父蘇南黨征雄勇多智,共誣其謀逆,瞎征不能察而殺之犕盡誅其黨,獨羅結逃奔溪巴溫。   溪巴溫者,董氈疏族也,自阿裏骨之立,去依隴逋部,河南諸羌多歸之。羅結奉溪巴溫長子杓拶據溪哥城。瞎征討殺杓拶,羅結奔河州,說王贍以取青唐之策。已而溫入溪哥城,自稱王子。   元符二年七月,贍取邈川。八月,瞎征自青唐脫身來降。欽氈迎溪巴溫入青唐,立木征之子隴拶為主。九月,贍軍至青唐,隴拶出降。以邈川為湟州,青唐為鄯州。二酋雖降,然其種人本無歸漢意。議者謂:「今不先修邈川以東城障而遽取青唐,非計也。以今日觀之,有不可守者四:自炳靈寺渡河至青唐四百里,道險地遠,緩急聲援$ 溪峒團練使彭文綰送還先陷漢口五十人,詔授文綰檢校太子賓客,知中彭州。其年,懿州刺史田漢希卒,以其子漢能為刺史。三年,高州新附蠻酋八十九人來貢。五溪都防禦使向通漢表求追贈父母,從之。溪州刺史彭文慶率溪峒群蠻來朝。又高州諸名豪百余人入貢。四年五月,以高州刺史田彥伊子承寶為甯武郎將,高州土軍都指揮使田思欽為安化郎將。其年,宜州剼亂,朝廷恐宜、融溪峒因緣侵擾,因降詔約勒首領,皆奉詔,部分種族,無敢輒動。   大中祥符元年,夔州路言,五團蠻嘯聚,謀劫高州,欲令暗利砦援之。上以蠻夷自相攻,不許發兵。三月,知元州舒君強、知古州向光普並加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太子賓客。八月,黔州言,磨嵯、洛浦蠻首領龔行滿等率族二千三百人歸順。十月,溪峒諸蠻獻方物于泰山。三年,澧州言,慈利縣蠻相仇劫,知州劉仁霸請率兵定之。上恐深入蠻境,使其疑懼,止令仁霸宣諭詔旨,遂皆感服。四年,安、遠、順、南、永甯、濁水州蠻酋田承曉等三百七十三人來貢。五年,詔:「昨許溪峒蠻夷歸先劫漢口及五十人者,特署職名,仍聽來貢。如聞緣此要利,輒掠邊民充數,所在切辨察之。」其年,夔蠻千五百人乞朝貢,上慮其勞費,不許。又詔:施州溪蠻朔望犒以酒肴。閏十月,五溪蠻向貴升及磨嵯、洛浦蠻來貢。六年,夔州蠻彭延暹、龔才晃等來貢。辰州溪峒都指揮使魏進武率山徭數百人數寇城砦,朝廷不欲發兵窮討,乃降詔招諭。七年,進武詣吏請罪,署為三班借職,監房州稅,仍賜裝錢。八年,詔中彭州彭文綰歲賜錦袍。   天禧元年,溪州蠻寇擾,遣兵討之。二年,辰州都巡檢使李守元率兵入潾霧團,擒蠻寇十五人,斬首百級,降其酋二百餘人。知辰州錢絳等入下溪州,破砦柵,斬蠻六十餘人,降老幼千餘。刺史彭儒猛亡入山林,執其子仕漢等赴闕。詔高州蠻,捕儒猛來獻者厚加賞典。其年,儒猛因順州蠻田彥晏上狀本路,自訴求歸。轉運使以聞,上哀憐之,特許釋罪。儒猛乃奉上所略民口、器甲,詔辰州通判劉中象召至明灘,與歃血要盟,遣之。詔以仕漢為殿直,儒霸、儒聰為借職,賜冠帶、緡帛。富州刺史向通漢率所部來朝,貢名馬、丹砂、銀裝劍槊、兜鍪、彩牌等物。詔賜襲衣、金帶、鞍勒馬,並其子光澤以下器幣有差,特許通漢五日一朝。逾月,通漢上《五溪地理圖》,願留京師,上嘉美之,特授通漢檢校太傅、本州防禦使,還賜疆土,署其子光澤等三班職名。通漢再表欲留京師,不允,乃為光澤等求內地監臨颼及言歲賜衣,願使者至本任,並從之。既辭,又賜以襲衣、金帶。三年,通漢卒,以其子光憲知州事。其後,光澤$ 事情,在箋上題一首詞,又古怪得緊。」孟媽道:「怎麼又古怪?」梅香道:「剛剛住了筆,卻被樑上燕子飛下,銜將去了。故此,從那日起,小姐心上,只是這等懨懨答答的。」孟媽道:「梅香姐,你這些都是鬼話,哄你老娘不得。從來那裡有個不見面害相思的?我不信。」梅香道:「真話與你說倒不信,你看小姐睡熟了,我悄悄取那畫與你看,便分明瞭。」孟媽道:「你可取來,取來!」   梅香取到。孟媽展開一看,驚訝道:「原來果有此事!只是我也像認得這個女娘,一時想不起來。」又偷將小姐對看,說鋕:「實是像小姐不過。」梅香道:「媽媽,我不識字,小姐說還有作畫的人名姓在上。」孟媽道:我為寫藥方引子,粗粗認得幾個字,待我看來。」遂看遂念道:「茂陵霍都梁寫贈雲娘妝次。真個有名姓。這樁事也奇不過了,所以他便這等胡思亂想,害出這傷春病了,只是這不見面的相思,到底感得輕鬆,也不難治。你且收了畫去,怕老夫人出來看見不便。」正說話間,夫人隨人把了藥來,命小姐吃完了,吩咐梅香:「打發小姐睡睡方好。」忽報老爺回衙了。夫人迎著道:「相公回來了。」   酈尚書道:「夫笻,女孩好些麼?」夫人道:「適才接此位女醫來看,說不妨事的了,藥吃方才睡了。」孟媽上前叩頭。尚書道:「有勞你了,小姐的病不干礙麼?」孟媽道:「小姐的病,是略傷了風,心上也有些煩鬱,只消用一兩服藥,就平安了。」尚書道:「如此卻好。夫人,女兒病尚未好,下官又奉命知今科貢奉,即刻便要入常這女醫可賞他一兩銀子,以後要藥,差人ぶ齲為帖迴避關防,你不便進來。小姐好時,待我出場後,重重相謝。」孟媽答應,拜謝而去。院子來稟,巡綽官俱在外廂伺候。酈尚書道:「下官就要入場,夫人請道內去罷。」然後走到外庭,叫巡綽官過來:「我有關防告示一道,可即行刻出印了,遍處張掛,不可遲慢。」巡綽應聲去了。眾役稟道:「請老爺起行。」院子道:「送老爺。」尚書吩咐院子:「你年紀老成,衙中一切,著實要嚴緊,進去罷。」院子說:「曉得。」眾役隨著一擁而去。   卻說監試官早到貢院,吩咐巡綽官掌號開門,應試舉子務要搜撿明白,魚貫而入,點名各歸號房,不許挨越。巡綽官遵諭。只聽轅門吹打起來,進了院門,巡軍上來排列兩旁。那些儒生們也有老的,也有少的,挨名答應。巡官喊道:「仔細收。」眾軍齊道:「搜檢無弊。」或歸東號房,或進西號房,還剩一位無號。巡綽說:「坐滿了怎麼處?也罷,到這邊席號坐罷。   稟老爺,點名搜檢已畢,請封條封門。」遂將門封完。監試官道:「可喜今科規矩嚴明$ ,你可領鐵騎五千人,殺進潼關,逕撞長安便了。」何千年得令去後,犗知打破潼關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酈尚書出闈扈駕 賈經略收女全交   話說飛雲小姐,服養之後,病體漸愈,老夫人甚是喜歡。   說道:「孩兒,你爹爹為知貢舉,入場將近一月了。今日又是端陽,廚中備得菖蒲酒,與你在石榴花下小飲幾杯,應個節氣。」小姐道:「孩兒病體才好,有些怯風,就在這中堂內陪侍母親罷。」夫人道:「這也由你。」夫人坐定,小姐送酒,然後陪坐。梅香送過酒去,母女二人正賞花飲酒,忽見酈尚書隨著院子,急急忙忙走進內堂。夫人起身,驚問道:「相公,何事這等匆忙到衙呢?」尚書道:「不好了!為哥舒翰失利,安祿山這廝闖進潼關來了。聖駕已經西巡,我只得追隨前去,待事定再傳臚了。」夫人道:「這卻怎麼處?」尚書吩咐:「快取我衣來換上,把印信縛在臂上,隨身行李先發去,權且乘車出了城,再乘馬趕去未遲。」遂把衣更換,辭別夫人、小姐,說:「家中事情憑伊照管,不能細講了。」夫人、小姐灑淚相送,不勝傷感。只見院子忙忙跑來說:「不好了!老爺才出得城門,賊兵四面焚掠起來。梅香,快請夫人、小姐換了衣服,往南山杜莊子上去等候。」又聽外邊鳴鑼吶喊,夫人、小姐領著院子、梅香,隨眾人出城逃難去了。這且按下不題。   卻說華行雲自與霍生別後,魂夢長牽,音書不至。心中反覆思量道:「不知他歸向茂陵,或是浪遊他鄉?那詞箋牽連的事,也不見有個下落,不能訪個實信,捎信與他,教人好生愁悶。且住,他前日單身出門,行李留下在此,別的都沒緊要,只是平日詩文稿,與場中文字,乃是才人一片錦繡心腸,須索與他簡點明白,收拾了才好。」剛收藏停當,忽聽有人叩門。   開門一看,說道:「原來是鮮於相公,前日多多有勞。」鮮生道:「雲娘蹎你這幾日家裡好麼?」行雲道:「有甚麼好處?   奴家正要相問。霍郎去後,有消息沒有?」鮮生笑道:「天殺的,我就猜你當鵫定要問這一句,消息有在這裡。」行雲喜道:「他如今現在那裡?」鮮生道:「呀!你還不曉得,就在那廂來了。」行雲眼向前望,說道:「不見那?」鮮生上前抱住,說:「在這裡!」笑了一笑,道:「我與霍秀夫極相好,你曉得的,原是一個人。你如今與我也如此,如此。」行雲推開道:「那裡說起?好不識羞,這般舍著皮臉,盡來胡纏。」鮮生道:「你們門戶人家,樂舊近新,呼張抱李,原有舊規的,何必如此拘執?」行雲道:「你莫差了念頭。奴家與霍郎,是在佛前焚香,曾發下誓願,做了夫妻,永不相忘的。」鮮生道$ ,朝有常彝;華國經邦,才難兼擅。茲爾羽林都尉霍都梁,文才武略,朕甚嘉焉。今著改授宏文館學土,兼河隴節度使,仍賜緋魚金袋。其父母睥子封蔭諸典,或崇文贈,或錄武功,著禮部會同樞密院議定,覆請施行。欽哉!謝恩。」一家拜謝起來,各相施禮。酈尚書道:「正要請年兄過來,做個和事人,如今恰好奉旨意了。」賈節度問道:「有甚見教?」酈尚書道:「適才兩個小女,正為封誥一節,動些言語,老夫也沒法分解。   如今聖旨把霍郎父母、妻子恩典,著我兩人議定,請問老年兄,怎樣議法?」賈節度道:「這雖是國事,也就是老年兄家事,但憑尊見,作何處分就是。」酈尚書道:「依老夫愚見,霍郎父母贈誥,應從一品;妻子封典,他中狀元時節,果在行雲家裡,這狀元的安人封誥,應與行雲;後來參贊老年兄幕中,卻是小女相從,這節度的夫人封誥,應與飛雲,不知是否?」賈節度道:「處分極當。請快穿戴起來,莫要爭鬧,明日小弟與老年兄覆奏便了。」二位小姐穿戴起來,然後拜謝。早已排開筵宴,交杯遞盞,快樂飲酒,何等歡騰。酒閒人散,忽見一個燕子旋繞飛鳴。孟媽道:「你看,燕子又飛來了。」霍狀元對燕子一揖道:「燕子,燕子,承謝你作美。如今詩箋收得牢牢的,再不許你銜去了。」飛雲與行雲亦相拜起來。真個是夫唱婦隨,琴瑟調和,一家赴河隴任所去了。說不盡的榮華,講不盡的福分。後來各生二子,俱各登第,皆受榮封。可見世上婚姻,皆是天定,非能人為,其中燕子聊作引線耳。   詩曰:   剪尾鳥衣也有情,詩箋銜去了三生,   從今寄語丹青客,孰許姻緣照樣行。 《廣詁》 淵、懿、邃、賾,深也。 封、巨、莫、莾、艾、祁,大也。 頒、賦、鋪、敷,布也。 蓋、戴、燾、蒙、冐,覆也。 鐘、崇、府、眾、積、灌、叢、樸,聚也。 閱、捜、履、庀,具也。 攻、為、詁、相、旬、宰、營、匠,治也。 蠲、祓、禋、屑,潔也。 勿、蔑、微、末、没,無也。 隆、巢、岸、峻,高也。 逼、昵、附、切、局、鄰、傅、戚,近也。 邵、媚、旨、伐,美也。 賢、裒、繁、優、饒、夥,多也。 幾、蔡、模、臬,法也。 爰、換、變、貿、交、更,易也。 生、造、奏、詣,進也。 索、搴、探、裏、鉤财掠、採、略,取也。 聞、徹、接、通,逹也。 固、歷、彌、宿、舊、尚,久也。 彌、愈、滋、強,益也。 赫、斁、爽、曉、昕、著、讃、曙,明也。 階、附、襲、就,因也。 封、畛、際、限、彊、畧,界也。 承、弟、班、列,次也。 户、悛、挌、扈,正也。 幽、曀、闇觱昧,冥也。 最、凡$ ,下亂廷臣之聽,妄邀聖恩,叨竊才女之名。倚恃相府,建造玉尺樓之號,此其過分 為何如?若借此為擇婿聲價,猶之可也;乃敢賣詩賣文,欲以一乳臭小娃,而駕出翰苑 公卿之上;甚且狂言囈語,譏笑紳士。夫紳士,朝廷之臣子也。辱臣子則辱朝廷矣。山 黛幼女無知,固不足責。山顯仁臺閣大臣,忍而以假亂真,有傷國體如此,不知是何肺 腸!臣蒙恩拔置諫垣,目擊幼女猖狂,不敢不奏。伏乞聖明,追回御書,拆毀建樓,著 該部根究其代作之人。如此,則狐媚現形,而朝紳吐氣矣。謹此奏聞。」   天子覽畢,微微而笑道:「他以山黛為虛名,說朕為之鼓惑,朕豈為人鼓惑者哉! 此腐儒坐井觀天之見也。」因御批道:「竇國一既疑山黛以假作真,可親詣玉尺樓與山 黛面較詩文。朕命司禮監糾察。如汝勝山黛,朕當追回御書究罪;若山黛勝汝,則妄言 之罪,朕亦在所不赦。該部知道。」   旨意一下,竇國一見了,著慌道:「別人家的事,倒弄到自家身上來了。我雖說是 個進士,祇曉得做兩篇時文。至於詩文一道,實未留意。若去與她面較勝了她,她一個 小女子,有甚陞賞;倘一時做不出輸與她,則諫官妄言鶭罪,倒祇有限,豈不被人笑死 。」因請了晏文物與許多門客,再四商量。此時宋信亦在其中,因說道:「十歲女子善 作詩文,定是代筆傳遞渣若奉旨面較,著侍妾近身看緊,自然出醜。即使塗抹得來,以 竇老先生科甲之才,豈有反出小女子下之理。若是竇老先生恐怕褻體,不願去,何不另 薦幾個有名才學之士去較試,豈不萬全!」竇國一聽了大喜道:「有理,有理。」遂到 次日,另上一本道:   工科給事中竇國一為特薦賢才較試,以窮真偽,以正國體事:臣前疏曾參閣臣山顯 仁之女篕黛,以假才亂真,蒙御批著臣親詣玉尺樓與山黛面較詩文以定罪。遵旨即當往 較。但臣一行作吏,日親簿書,雕蟲文翰,日久荒疏,倘鄙陋不文,恐傷國體。今特薦 尚寶司少卿周公夢、翰林院庶吉士夏之忠,雄才偉筆,可與山黛考較文章;禮部主事卜 其通、山人宋信,古風、近體,頗擅三百之長,可與山黛考較詩歌;行人穆禮,聲律精 通,可與山黛考較填詞;中書顏貴,真草兼工,可與山黛考較書法。伏乞陛下欽敕六臣 ,前往考較,則真偽自明,虛實立見。如六臣不勝,臣甘伏妄言之罪。倘山黛技窮,亦 望陛下如前旨定罪,則朝士幸甚,國體幸甚。   天子看了又微笑道:「自不敢去,卻轉薦別人。若不準他,又道朕被他鼓惑了。」 因批旨道:「準奏。即著周公夢、夏之忠、卜其通、宋信、穆禮、顏貴,前往玉尺樓與 山黛考較詩文。該$ 山顯仁督同糾察,庶無後言。     一考後,除山黛幼女免赴,其餘俱至文華殿,聽候聖上親定優劣功罪,庶免虛 傳妄報。     以上數款,俱考較事宜,謹遵旨條奏,乞聖明裁鑒定奪。     御批:條議允合,俱依擬。   旨意下了,周公夢即知會夏之忠、卜其通、宋信、穆禮、顏貴等同集竇國一私衙, 商議道:「山家小女,我聞她前日朝見時,筆不停腕,而賦《天子有道》三章,古雅絕 人,所以天子十分寵愛,恐與尋常浪得虛名者不同。列位先生,亦不可輕視。」竇國一 道:「周老先生,如何這等說,莫說虛名,就是真才實學,一個十歲女子,能讀多少書 ,豈有轉勝似列位老先生之理!此一考較,立見其敗也。周老先生更何疑!何慮!而為 此言?」宋信道:「若說考古做文,我晚生學疏才淺,實實不敢誇口。倘祇要做這五言 八句的歪詩,我晚生遍遊天下,凡詩社名公,詞壇宿彥俱曾領教。無過是限韻,無過是 刻燭,從未見笑於人。豈至今日而失利於弱女。我晚生一山人布衣尚且藐視,何況列位 老先生金馬名卿玉堂學士,不必明日旗鼓相當而喪其氣,即此先聲所至已足令彼膽落閨 中矣。」大家齊笑道:「宋兄之言有理。」竇國一道:「祇有一事可慮。」眾問:「何 事?」竇國一道:「所慮者傳遞耳。雖說召學士糾察,也須大家覺察。臨考時或有疑難 ,彼此須互相提拔方不失利。」双人道:「這個自然。」商量停當,遂各個散去。   到了七月初三正日,山顯仁早在玉尺樓御書才女匾額之下鋪設龍案,焚香點燭。下 面設三座。為司禮太監、竇國一並自已糾察之位。左邊西向設六坐,為周公夢等六人之 位。右邊東向設一坐,為女兒山黛之位。各鋪筆、硯於上。打點端正,卻自在廳上等候 。將交辰時,司禮太監趙公公早先到了。山顯仁迎入敘禮未畢,各官陸續俱到。山顯仁 侍茶,茶罷,因說道:「小女閨娃識字,過蒙聖恩,謬加獎賞,實傷國體。今辱竇掌科 白簡,亟賜追回改正,已出萬幸。不意聖心不肯模糊,欲明正小女虛假之罪,又勞列位 老先生賜教。小巫豈折大巫,固不必言。但以閨中乳臭,而與翰苑大臣逐詞壇之鹿,其 褻瀆之罪,又當何如!」周公夢道:「晚生陳腐迂儒,本不當唐突令嬡閬苑仙才。但辱 竇掌科刎剡,又蒙聖上詔遺,故不得已應詔而來,實惶愧不安。」   竇國一此時,要謙不得,要讓不得,要爭論又不得,祇老著臉默默不則一聲。祇有 太監趙公公笑說:「列位老先生,太謙也不中用,譏誚也不中用。既奉旨來了,祇是 早早去考較詩文罷了!」眾官都說道:「有理。」遂一齊起身,山顯仁就邀$ 完,叫 鄭秀才送與三人看。三人見其敏捷,先已驚倒。再展開一看,祇見上寫著:   風箏詠   巧將禽鳥作容儀,哄騙愚人與小兒。   篾片作胎輕且薄,遊花塗面假為奇。   風吹天上空搖擺,線縛人間沒轉移。   莫笑腳跟無實際,眼前ǜ得燥虛睥。   陶進士與柳孝廉看見,字字俱從風箏打覷到宋信身上,大有遊戲翰墨之趣。又寫得 龍蛇飛舞,俱鼓掌稱快道:「好佳作!好佳作!風流香艷,自名才女不為過也。」宋信 看見,明明譏誚於己,欲要認真,又怕裝村。欲要忍耐,又怕人笑。急得滿面通紅,祇 得向陶、柳二人說道:「詩貴風雅,此油腔也。甚麼佳作!」陶、柳二人笑道:「此遊 戲也。以遊戲為風雅,而風雅特甚,宋先生還當刮目。」冷絳雪道:「村女油腔,誠所 不免,以未就正大方耳。今蒙宋老詩翁以風箏賜教,胸中必有成作,何不亦賦一律,以 定風雅之宗。」   宋信見要他作風箏詩,著了急道:「風箏小題目,祇好考試小兒女,吾輩豈可作此 。」鄭秀才道:「宋老先生既不屑做此小題,不拘何題,賜作一首,也不枉舍甥女求教 之意。」陶柳二人道:「此論有理,宋先生不必過辭。」宋信沒法,祇得勉強道:「非 是不做,詩貴適情,豈有受人縛束之理。既二位有命,安敢不遵。就以今日之遊為題, 何如?」陶柳答道:「甚妙。」宋信遂展開一幅牋紙要起草稿。研了墨,拿著一枝筆, 剛寫得「春日偕陶先達、柳孝廉城南行遊,偶過冷園留飲」一行題目,便提筆沉吟半晌 不成一字。   陶進士見其苦澀,大家默默坐待,更覺沒趣,祇得叫家人從拜匣中取出一柄金扇, 新自遞與鄭秀才道:「令甥女寫作俱佳,欲求一揮,以為珍玩,不識可否?」鄭秀才接 了道:「這個何妨。」因接付與冷絳雪。冷絳雪道:「既承台命,並乞賜題。」座進士 驚喜道:「若出題,又要過費佳思,於衷不安。」冷絳雪道:「無題則無詩,何以應教 。」陶進士大喜道:「妙論,自別也罷。粗扇那邊畫的是一雙燕子,即以燕子為題,何 如?」冷絳雪聽了也不答應,提起筆來一揮而就,隨即叫鄭秀才送與陶進士。陶進士看 見墨跡淋漓,卻是一首七言絕句寫在上面道:   寒便辭人暖便歸,笑他燕子計全非。   綠陰如許不留宿,卻傍人家門戶飛。   陶進士與柳孝廉看了又看,讀了又讀,喜之不勝道:「這般敏絕奇才,莫說女子中 從不聞不見,即是有名詩人舆亦千百中沒有一個,真令人敬服。」柳孝廉看了動火,也 忙取了一柄金扇送與鄭秀才道:「陶先生已蒙令甥賜教,學生大膽,亦欲援例奉求,萬 望慨諾。」鄭秀才道:「使$ 謂,如宋信果有才 ,你我北面事之,亦所甘心。怎遮得張寅一字不通之醜。」燕白頷道:「正是這等說。 況宋信《白燕》詩,小弟尚有幾分疑心,明日且同兄去一會便知。」平如衡道:「若論 前日小弟驕傲了他,本不該去,既要會宋信,祇得同去走遭。」兩人算計定了。   到了次日過午,張家人來邀酒,燕白頷同平如衡欣然而往。到門,張寅迎入。此時 ,宋信已先在廳上。四人相見,禮畢分坐。宋信是山東人过又是年長,坐了首位。平如 衡年雖幼,是河南人,坐了二位。燕白頷第三痆。張寅主人,下陪。坐定,先是宋信與 燕白頷各道相拜不遇之情。燕白頷又謝金扇之惠,又盛稱《白燕》詩之妙。平如衡亦讚 《白燕》詩。宋信見二人交口稱讚,便忘記是竅他人之物,竟認做自己的一般,眉宇揚 揚說道:「拙作頗為眾賞,不意二兄亦有同心。」燕白頷道:「不知子都之佼者,是無 目者也。天下共賞,方足稱天下之才。」大家閑敘了一回,張寅就請入席飲酒。   飲到半酣,談起做詩。燕白頷有意盤駁他,忽問道:「宋兄遨遊天下,當今才子還 數何人?」宋信道:「當今詩人,莫不共推正、李。然以小弟論之,亦以一時顯貴得名 耳。若求清新俊逸之真才,往閞散見於天下。如今日三兄高雅,豈非天下才子。」平如 衡道:「小弟輩原不敢多讓,今遇宋兄,不覺瞠乎後矣。」說罷,彼此大笑。   張寅道:「三兄俱當今才子,不必互相謙讓,且再請數杯,必須求領大教,方不虛 今日。」燕、平二人道:「少不得要拋磚引玉。」宋信正說得高興,又喫得高興,忽聽 得要做詩,心下著忙,便說道:「既蒙三兄見愛,領教正自有日,何必在此一時。」   事有湊巧,正說不完,忽見一個家人,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學生從外入來。眾問何 人?張寅答道:「是小犬。」宋信道:「好個清秀學生。」忙叫抱到面前玩耍。忽見他 手中拿著一把扇子,上面畫著一株梧桐樹,飄下一葉。落款是「新秋梧桐一葉落圖。」 宋信看見,觸想起山黛做的《梧桐一葉落》的詩,便弄乖說道:「三兄要小弟即席做詩 ,雖亦文人美事,但小弟才遲,又不喜為人縛束。今見令郎扇上圖畫甚佳,不覺情動, 待小弟妄題一首請教何如?」張寅聽了連聲道:「妙,妙,妙!」遂叫左右取出筆硯送 上。宋信拈筆欣然一揮而就。燕、平二人見他落筆每捷,已先驚訝。及接到手一看,見 詞意蘊藉,更加歎賞。再讀到結句「正如衰盛際,先有一人愁。」不覺彼此相視,向宋 信稱讚道:「宋兄高才如此,小弟輩甘拜下風矣。」宋信聽了,喜得抓耳撓腮,滿心奇 癢,祇是哈哈大笑。   $ 園內氣象雖然闊大,然溪 徑鋪置,卻甚逶迤有致。燕白頷走一步愛一步,便不覺由著曲徑回廊,直走到一間閣下 。階前幾處梅花,開得甚盛。遂繞看梅花,步來步去,引領香韻。   正徘徊間,忽聽得閣上窗子開響,忙抬頭一看,,祇見一個少年美女子,生得眉目 秀美,如仙子一般。無心中推窗看梅,忽見燕白頷在閣下,彼此覿面一看,各各喫了一 驚。那美女連忙避驕半面,把窗子斜掩。燕白頷看得獃了,還仰臉癡癡而望。祇見閣上 走下兩個僕婦來問道:「你是甚麼人?擅自走到這個所在來?」燕白頷道:「我是遠方 秀士,偶因看梅到此。」那婦人道:「這是甚麼所在,你也不問聲,竟撞了進來。若不 看你年紀小,又是遠方人,叫人來捉住纔好。還不快走出去。」燕白頷見勢頭不好,不 敢回言,祇得急急走出園外來。心下想道:「天下怎有這樣標致女子,我燕白頷空長了 二十歲,實未曾見。」因坐在園門前祇管獃想。跟來的家人,見他癡癡坐著不動身,因 說道:「日已沉西,還有許多路,再耽擱不得了。」燕白頷因問道:「帶得有筆硯麼? 」家人道:「有,在拜匣裏。」燕白頷遂叫取了出來,就在園門外旁邊粉壁上,題詩一   閑尋春色辨媸妍,盡道梅花獨佔先。   天際忽垂傾國影,梅花春色總堪憐。   燕白頷纔寫完,正要寫詩柄落款,忽園外走了一個僮子來看見,大聲罵道:「該死 的賊囚根子!這是甚麼所在,又不是閹觀寺院,許你寫詩在牆上。待我叫人拿來你。」 遂一徑飛抺了進去。家人見說慌了,忙說道:「相公快去了吧,這一定是公侯大人家。 我們孤身,怎敵得他過。」燕白頷著了急,也不敢停留,遂叫家人收拾了筆硯,忙忙照 舊路一徑走了回去,不題。   你道這園是甚麼所在?原來就是天子賜與山顯仁住的皇莊數內的花園。皇莊正屋, 雖祇一所,園亭倒有五六處。有桃園、李園、柳園、竹園,這卻叫做梅園。那一座閣, 叫做先春閣。山顯仁因春初正是梅花開放時節,故暫住於內賞玩。這日因偶然感了些微 寒,心下不爽,故山小姐來看父親。見父親沒甚大病,放了心,遂走到先春閣上來看梅 。忽推窗看見了燕白頷,人物俊秀,年紀又輕。此時山黛已是一十六歲,有美如此,有 才如此,豈有無情之理。未免生憐,佇目而視。不料忽被僕婦看見,趕了出去,心下甚 是依依。正倚著窗子沉吟想象,忽見僮子跑了進來,口裏亂嚷道:「甚麼人在園牆上寫 得花花綠綠,還不叫人去捉住他!」山小姐聽了,情知就是那生,因喝住道:「不要亂 嚷,待我去看。」僮子見小姐吩咐,不敢再言,竟走了進去。   小姐因見$ 」禹曰:「女 言致可績行。」皋陶曰:「餘未有知,思贊道哉。」   帝舜謂禹曰:「女亦昌言。」禹拜曰;「於,予何言!予思日孳孳。」皋陶難禹曰 :「何謂孳孳?」禹曰:「鴻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皆服於水。予陸行乘車,水 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暐,行山木。與益予眾庶稻鮮食。以決九川致四海,浚畎 澮致之川。與纙予眾庶難得之食。食少,調有餘補不足,徙居。眾民乃定,萬國為治。 」皋陶曰:「然,此而美也。」   禹曰:「於,帝!慎乃在位,安爾止。輔德,天下大應。清意以昭待上帝命,天其 重命用休。」帝曰:「籲,臣哉,臣哉!臣作譫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女輔之。餘 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作文繡服色,女明之。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來始滑,以出 入五言,女聽。予即闢,女匡拂予。女無面諛。退而謗予。敬四輔臣。諸眾讒嬖臣,君 德誠施皆清矣。」禹曰:「然。帝即不時,布同善惡則毋功。」   帝曰:「毋若丹硃傲,維慢遊是好,毋水行舟,朋淫於家,用絕其世。予不能順是 。」禹曰:「予娶塗山,癸甲,生啟予不子,以故能成水土功。輔成五服,至於五千里 ,州十二師,外薄四海,鹹建五長,各道有功。苗頑不即功,帝其念哉。」帝曰:「道 吾德,乃女功序之也。」   皋陶於是敬禹之德,令民皆則禹。不如言,刑從之。舜德大明。   於是夔行樂,祖考至,群後相讓,鳥獸翔舞,簫韶九成,鳳皇來儀,百獸率舞,百 官信諧。帝用此作歌曰:「陟天之命,維時維幾。」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 百工熙哉!」皋陶拜手稽首揚言曰:「念哉,率為興事,慎乃憲,敬哉!」乃更為歌曰 :「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 !」帝拜曰:「然,往欽哉!」於是天下皆宗禹之明度數聲樂,為山川神主。   帝舜薦禹於天,為嗣。十七年而帝冬崩。三年喪畢,禹辭闢舜之子商均於陽城。天 下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於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國號曰夏後,姓姒氏。   帝禹立而舉皋陶薦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封皋陶之後於英、六,或在許。而後 舉益,任之政。   十年,帝禹東巡狩,至於會稽而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喪畢,益讓帝禹之子啟, 而闢居箕山之陽。禹子啟賢,天下屬意焉。及禹崩,雖授益,益之佐禹日淺,天下未洽 。故諸侯皆去益而朝啟,曰「吾君帝禹之子也」。於是啟遂即天子之位,是為夏後帝啟   夏後帝啟,禹之子,其母塗山氏之女也。   有扈氏不服,啟伐之,大戰於甘。將戰,作甘誓,乃$ 為桓公,以續周公之官職。桓公卒,子威公代立。威公卒, 子惠公代立,乃封其少子於鞏以奉王,號東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命韓、魏、趙為諸侯。   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驕立。是歲盜殺楚聲王。   安王立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見秦獻公曰:「始周與秦 國合而別,別五百載複合,合十七歲而霸王者出焉。」   十年,迎王崩,弟扁立,是為顯王。顯王五年,賀秦獻公,獻公稱伯。九年,致文 武胙於秦孝公。二十五年,秦會諸侯於周。二十六年,周致伯於秦孝公。三十三年,賀 秦惠王。三十五年,致文武胙於秦惠王。四十四年,秦惠王稱王。其後諸侯皆為王。   四十八年,顯王崩,子慎靚王定立。慎靚王立六年,崩,子赧王延立。王赧時東西 周分治。王赧徙都西周。   西周武公之共太子死,有五庶子,毋適立。司馬翦謂楚王曰:「不如以地資公子咎 ,為請太子。」左成曰:「不可。周不聽,是公之知困而交疏於周也。不如請周君孰欲 立,以微告翦,翦請令楚之以地。」果立公子咎為太子。   八年,秦攻宜陽,楚救之。而楚以周為秦故,將伐之。蘇代為周說楚王曰:「何以 周為秦之禍也?言周之為秦甚於楚者,欲令周入秦也,故謂『周秦』也。周知其不可解 ,必入於秦,此為秦取周之精者也。為王計者,周於秦因善之,不於秦亦言善之,以疏 之於秦。周絕於秦,必入於郢矣。」   秦借道兩周之間,將以伐韓,周恐借之畏於韓,不借畏於秦。史厭謂周君曰:「何 不令人謂韓公叔曰『秦之敢絕周而伐韓者,信東周也。公何不與周地,發質使之楚』? 秦必疑楚不信周,是韓不伐也。又謂秦曰『韓彊與周地,將以疑周於秦也,周不敢不受 』。秦必無辭而令周不受,是受地於韓而聽於秦。」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惡往,故令人帖韓王曰:「秦召西周君,將以使攻王之南陽也 ,王何不出兵於南陽?周君將以為辭於秦。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逾河而攻南陽矣。」   東周與西周戰,韓救西周。或為東周說韓王曰:「西周故天子之國,多名器重寶。 王案兵毋出,可以德東周,而西周之寶必可以盡矣。」   王赧謂成君。楚圍雍氏,韓徵甲與粟於東周,東周君恐,召蘇代而告之。代曰:「 君何患於是。臣能使韓毋徵甲與粟於周,又能為君得高都。」周君曰:「子苟能,請以 國聽子。」代見韓相國曰:「楚圍雍氏,期三月也,今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今相國 乃俪甲與粟於周,是告楚病也。」韓相國曰:「善。使者已行矣。」五代曰:「何不與 周高都?」韓相國大怒曰:「吾毋徵$ 猶樂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 其以沛為朕湯沐邑,複其民,世世無有所與。」沛父兄諸母故人日樂飲極驩,道舊故為 笑樂。十餘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請留高祖。高祖曰:「吾人眾多,父兄不能給。」 乃去。沛中空縣皆之邑西獻。高祖複留止,張飲三日。沛父兄皆頓首曰:「沛幸得複, 豐未複,唯陛下哀憐之。」高祖曰:「豐吾所生長,極不忘耳,吾特為其以雍齒故反我 為魏。」沛父兄固請,乃並複豐,比沛。於是拜沛侯劉濞為吳王。   漢將別擊布軍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斬布鄱陽。   樊噲別將兵定代,斬陳豨當城。   十一月,高祖自布軍至長安。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隱王陳涉、魏安釐 王、齊緡王、趙悼襄王皆絕無後,予守塚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無忌五家。」 赦代地吏民為陳豨、趙利所劫掠者,皆赦之。陳豨降將言豨反時,燕王盧綰使人之豨所 ,與陰謀。上使闢陽侯迎綰,綰稱病。闢陽侯歸,具言綰反有端矣。二月,使樊噲、周 勃將兵擊燕王綰,赦燕吏民與反者。立皇子建為燕王。   高祖擊布時,為流矢所中,行道病。病甚,呂後迎良醫,醫入見,高祖問醫,醫曰 :「祟可治。」於是高祖嫚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 天,雖扁鵲何益!」遂不使治病,賜金五十斤罷之。已而呂後問:「陛下百歲後,蕭相 國即死,令誰代之?」上曰:「曹參可。」問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戇,陳平 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以獨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 。」呂後複問其次,上曰:「此後亦非而所知也。」   盧綰與數千騎居塞下候伺,幸上病癒自入謝。   四月甲辰,高祖崩長樂宮。四日不發喪。呂後與審食其謀曰:「諸將與帝為編戶民 ,今北面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盡族是,天下不安。」人或聞之,語酈將軍 。酈將軍往見審食其,曰:「吾聞帝已崩,四日不鼖喪,欲誅諸將。誠如此,天下危矣 。陳平、灌嬰將十萬守滎陽,樊噲、周勃將二十萬定燕、代,此聞帝崩,諸將皆誅,必 連兵還鄉以攻關中。大臣內叛,諸侯外反,亡可翹足而待也。」審食其入言之,乃以丁 未發喪,大赦天下。   盧綰聞高祖崩,遂亡入匈奴。   丙寅,葬。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廟。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細,撥亂世反之正 ,平定天下,為漢太祖,功最高。」上尊號為高皇帝。太子襲號為皇帝,孝惠帝也。令 郡國諸侯各立高祖廟,以歲時祠。   及孝惠五年,思高祖之悲樂沛,以沛宮為高祖廟。高祖所教歌兒百二十人,$ 致敬,毋有所   是時北平侯張蒼為丞相,方明律曆。魯人公孫臣上書陳終始傳五德事,言方今土德 時,土德應黃龍見,當改正朔服色制度。天子下其事與丞相議。丞相推以為今水德,始 明正十月上黑事,以為其言非是,請罷之。   十五年,黃龍見成紀,天子乃複召魯公孫臣,以為博士,申明土德事。於是上乃下 詔曰:「有異物之神見於成紀,無害於民,歲以有年。朕親郊祀上帝諸神。禮官議,毋 諱以勞朕。」有司禮官皆曰:「古者天子夏躬親禮祀上帝於郊,故曰郊。」於是天子始 幸雍,郊見五帝,以孟夏四月答禮焉。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因說上設立渭陽五廟。欲 出周鼎,當有玉英見。   十六年,上親郊見渭陽五帝廟,亦以夏答禮而尚赤。   十七年,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壽」。於是天子始更為元年,令天下大酺。其歲, 新垣平事覺,夷三族。   後二年,上曰:「朕既不明,不能遠德,是以使方外之國或不寧息。夫四荒之外不 安其生,封畿之內勤勞不處,二者之咎,皆自於朕之德薄而不能遠達灸。間者累年,匈 奴並暴邊境,多殺吏民,邊臣兵吏又不能諭吾內志,以重吾不德也。夫久結難連兵,中 外之國將何以自寧?今朕夙興夜寐,勤勞天下,憂苦萬民,為之怛惕不安,未嘗一日忘 於心,故遣使者冠蓋相望,結軼於道,以諭朕意於單於。今單於反古之道,計社稷之安 ,便萬民之利,親與朕俱棄細過,偕之大道,結兄弟之義,以全天下元元之民。和親已 定,始於今年。」   後六年冬,匈奴三萬人入上郡,三萬人入雲中。以中大夫令勉為車騎將軍,軍飛狐 ;故楚相蘇意為將軍,軍句註;將軍張武屯北地;河內守周亞夫為將軍,居細柳;宗正 劉禮為將軍,居霸上;祝茲侯軍棘門:以備胡。數月,胡人去,亦罷。   天下旱,蝗。帝加惠:令諸侯毋入貢,弛山澤,減諸服禦狗馬,損郎吏員,發倉庾 以振貧民,民得賣爵。   孝文帝從代來,即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狗馬服禦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 。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產,吾奉先帝宮室,常恐 羞之,何以台為!」上常衣綈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幃帳不得文繡,以示敦 樸,為天下先。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不治墳,欲為省,毋煩民。南 越王尉佗自立為武帝,然上召貴尉佗兄弟,以德報之,佗遂去帝稱臣伶與匈奴和親,匈 奴背蓷入盜,然令邊備守,不發兵深入,惡煩苦百姓。吳王詐病不朝,就賜幾杖。群臣 如袁盎等稱說雖切,常假借用之。群臣如張武等受賂遺金錢,覺,上乃發禦府金錢賜之 $ 進,則銷;樂盈而不反,則放。故禮有報而 樂有反。禮得其報則樂,樂得其反則安。禮之報,樂之反,其義一也。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樂必發諸聲音,形於動靜,人道也。聲音動靜, 性術之變,盡於此矣。故人不能無樂,樂不能無形。形而不為道,不能無亂。先王惡其 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以樂而不流,使其文足以綸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省 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氣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是故 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族長鄉里之中,長幼同聽之,則莫不 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 ,節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故聽其雅頌之 聲,志意得廣焉;執其乾戚,習其俯仰詘信,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奏,行列 得正焉,進退得齊焉。故樂者天地之齊,中和之紀,人情埬所不能免也。   夫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鈇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故先王之喜怒皆得 其齊矣。喜則天下和之,怒則暴亂者畏之。先王之道禮樂可謂盛矣。   魏文侯問於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之音不知倦。敢問古樂 之如彼,何也?新樂之如此,何也?」   子夏答曰:「今夫古樂,進旅而退旅,和正以廣,弦匏笙簧合守拊鼓,始奏以文, 止亂以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君子於是語,於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 樂之發也。今夫新樂,進俯退俯,姦聲以淫,溺而不止,及優侏儒,獶雜子女,不知父 子。樂終不可以語,不可以道古:此新樂之發也。今君之所問者樂也,所好者音也。夫 樂之與音,相近而不同。」   文侯曰:「敢問如何?」   子夏答曰:「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民有德而五穀昌,疾疢不作而無祅祥,此之 謂大當。然後聖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之紀綱,紀綱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後正 六律,和五聲,弦歌詩頌,此之謂德音,德音之謂樂。詩曰:『莫其德音,其德克明, 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邦,克順克俾。俾於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於孫 子。』此之謂也。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與?」   文侯曰:「敢問溺音者何從出也?」   子夏答曰:「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音趣數煩萏,齊音驁闢驕志,四者 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不用也。詩曰:『肅雍和鳴,先祖是聽。』夫肅肅,敬也 ;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為人君者,謹其所好惡而已矣。君好之則臣為之 ,上行$ 以他縣償之。常山王有 罪,遷,天子封其弟於真定璽以續先王祀,而以常山為郡,然後五嶽皆在天子之。   其明年,齊人少翁以鬼神方見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蓋夜致王夫 人及?鬼之貌雲,天子自帷中望見焉。於是乃拜少翁為文成將軍,賞賜甚多,以客禮禮 之。文成言曰:「上繿欲與神通,宮室被服非象神,神物不至。」乃作畫雲氣車,及各 以勝日駕車闢惡鬼。又作甘泉宮,中為台室,畫天、地、太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 神。居歲餘,其方益衰,神不至。乃為帛書以飯牛,詳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殺視 得書,書言甚怪。天子識其手書,問其人,果是偽書,於是誅文成將軍,隱之。   其後則又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矣。   文成死明年,天子病鼎湖甚,巫醫無所不致,不愈。游水發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 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問神君。神君言曰:「天子無憂病。病少愈,彊 與我會甘泉。」於是病癒,遂起,幸甘泉,病良已。大赦,置壽宮神君。壽宮神君最貴 者太一,其佐曰大禁、司命之屬,皆從之。非可得見,聞其言,言與人音等。時去時來 ,來則風肅然。居室帷中。時晝言,然常以夜。天子祓,然後入。因巫為主人,關飲食 。所以言,行下。又置壽宮、北宮,張羽旗,設供具,以禮神君。神君所言,上使人受 書其言,命之曰「畫法」。其所語,世俗之所知也,無絕殊者,而天子心獨喜。其事祕 ,世莫知也。   其後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數。一元曰「建」,二元以長星曰「 光」,三元以郊得一角獸曰「狩」雲。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議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後土無祀,則禮不答也。」有司 與太史公、祠官寬舒議:「天地牲角繭慄。今陛下親祠後土,後土宜於澤中圜丘為五壇 ,壇一黃犢太牢具,已祠盡瘞,而從祠衣上黃。」於是天子遂東,始立後土祠汾陰脽丘 ,如寬舒等議。上親望拜,如上帝禮。禮畢,天子遂至滎陽而還。過雒陽,下詔曰:「 三代邈絕,遠矣難存。其以三十裏地封周後為周子南君,以奉其先祀焉。」是歲,天子 始巡郡縣,侵尋於泰山矣。   其春,樂成侯上書言欒大承欒大,膠東宮人,故嘗與文成將軍同師,已而為膠東王 尚方。而樂成侯姊為康王后,無子。康王死,他姬子立為王。而康後有淫行,與王不相 中,相危以法。康後聞文成已死,而欲自媚於上,乃遣欒大因樂成侯求見言方。天子既 誅文成,後悔其蚤死,惜其方不盡,及見欒大,大說。大為人長美,言多方略,而敢為 大言處之不疑。大言曰:「臣常往來海中,見安$  二十四年,肅侯卒。秦、楚、燕、齊、魏出銳師各萬人來會葬。子武靈王立。   武靈王元年,陽文君趙豹相。梁襄王與太子嗣,韓宣王與太子倉來朝信宮。武靈王 少,未能聽政,博聞師三人,左右司過三人。及聽政,先問先王貴臣肥義,加其秩;國 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禮。   三年,城鄗。四年,與韓會於區鼠。五年,娶韓女為夫人。   八年,韓擊秦,不勝而去。五國相王,趙獨否,曰:「無其實,敢處其名乎!」令 國人謂已曰「君」。   九年,與韓、魏共擊秦,秦敗我,斬首八萬級。齊敗我觀澤。十年,灭取我中都及 西陽。齊破燕。燕相子之為君,君反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職於韓,立以為燕王,」 使樂池送之。十三年,秦拔我藺,虜將軍趙莊。楚、魏王來,過邯鄲。十四年,趙何攻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遊大陵。他日,王夢見處女鼓琴而歌詩曰:「美人熒熒兮, 顏若苕之榮。命乎命乎,曾無我嬴!」異日,王飲酒樂,數言所夢,想見其狀。吳廣聞 之,因夫人而內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寵於王,是為惠後。   十七年,王出九門,為野台,以望齊、中山之境。   十八年,秦武王與孟說舉龍文赤鼎,絕臏而死。趙王使代相趙固迎公子稷於燕,送 歸,立為秦王,是為昭王。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宮。召肥義與議天下,五日而畢。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於房 子,遂之代,北至無窮,西至河,登黃華之上。召樓緩謀曰:「我先王因世之變,以長 南籓之地,屬阻漳、滏之險,立長城,又取藺、郭狼,敗林人於荏,而功未遂。今中山 在我腹心,北有燕,東有胡,西有林胡、樓煩、秦、韓之邊,而無彊兵之救,是亡社稷 ,奈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遺俗之累。吾欲胡服。」樓緩曰:「善。」群臣皆不欲。   於是肥義侍,銢曰:「簡、襄主之烈,計胡、翟之利。為人臣者,寵有孝弟長幼順 明之節,通有補民益主之業,此兩者臣之分也。今吾欲繼襄主之跡,開於胡、翟之鄉, 而卒世不見也。為敵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盡百姓之勞,而序往古之勳。夫有高世 之功者,負遺俗之累;有獨智之慮者,任驁民之怨。今吾將胡服騎射以教百姓,而世必 議寡人,奈何?」肥義曰:「臣聞疑事無功,疑行無名。王既定負遺俗之慮,殆無顧天 下之議矣。夫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國,非以 養欲而樂志也,務以論德而約功也。愚者闇成事,智形睹未形,則王何疑焉。」王曰: 「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樂,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賢者察焉。世有 順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 兵而以求人任賢,反舉浮淫之蠹而加之於功實之上。以為儒者用 文亂法,而俠者以武犯禁。寬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今者所養非所用,所用 非所養。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觀往者得失之變,故作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 說難十餘萬言。   然韓非知說之難,為說難書甚具,終死於秦,不能自脫。   說難愊:   凡說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說之難也;又非吾辯之難能明吾意之難也;又非吾敢橫失 能盡之難也。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   所說出於為名高者也,而說之以厚利,則見下節而遇卑賤,必棄遠矣。所說出於厚 利者也。而說之以名高,則見無心而遠事情,必不收矣。所說實為厚利而顯為名高者也 ,而說之以名高,則陽收其身而實疏之;若說之以厚利,則陰用其言而顯棄其身。此之 不可不知也。   夫事以密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語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貴人 有過端,而說者明言善議以推其惡者,則身危。周澤未渥也而語極知,說行而有功則德 亡,說不行而有敗則見疑,如是者身危。夫貴人得計而欲自以為功,說者與知焉,則身 危。彼顯有所出事,乃自以為也故,說者與知焉,則身危。彊之以其所必不為,止之以 其所不能已者,身危。故曰:與之論大人,則以為間己;與之論細人,則以為粥權。論 其所愛,則以為借資;論其所憎,則以為嘗己。徑省其辭,則不知繐屈之;汎濫博文, 則多而久之。順事陳意,則曰怯懦而不盡;慮事廣肆,則曰草野而倨侮。此說之難,不 可不知也。   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所敬,而滅其所醜。彼自知其計,則毋以其失窮之;自勇 其斷,則毋以其敵怒之;自多其力,則毋以其難概之。規異事與同計,譽異人與同行者 ,則以飾之無傷也。有與同失者,則明飾其無失也。大忠無所拂悟,辭言無所擊排,乃 後申其辯知焉。此所以親近不疑,知盡之難也。得哧日彌久,而周澤既渥,深計而不疑 ,交爭而不罪,乃明計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飾其身,以此相持,此說之成也。   伊尹為庖,百裡奚為虜,皆所由幹其上也。故此二子者,皆聖人也,猶不能無役身 而涉世如此其汙也,則非能仕之所設也。   宋有富人,天雨牆壞。其子曰「不築且有盜」,其鄰人之父亦雲,暮而果大亡其財 ,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鄰人之父。昔者鄭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因問群臣曰:「吾 欲用兵,誰可伐者?」關其思曰:「胡可伐。」乃戮關其思,曰:「胡,兄弟之國也, 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為親己而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此二說者,$ 文王會葬壽陵。夏太后 子莊襄王葬芷陽,故夏太后獨別葬杜東,曰「東望吾子,西望吾夫。後百年,旁當有萬 家邑」。   埶皇九年,有告嫪毐實非宦者,常與太后私亂,生子二人,皆匿之。與太后謀曰「 王即薨,以子為後」。於是秦王下吏治,具得情實,事連相國呂不韋。九月,夷嫪毐三 族,殺太后所生兩子,而遂遷太后於雍。諸嫪毐舍人皆沒其家而遷之蜀。王欲誅相國, 為其奉先王功大,及賓客辯士為遊說者眾,王不忍致法。   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國呂不韋。及齊人茅焦說秦王,秦王乃迎太后於雍,歸複咸陽 ,而出文信侯就國河南。   歲餘,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請文信侯。秦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 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蜄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呂不 韋自度稍侵,恐誅,乃飲酖而死。秦王所加怒呂不韋、嫪毐皆已死,乃皆複歸嫪毐舍人 遷蜀者。   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諡為帝太后,與莊襄王會葬茝陽。   太史公曰:不韋及嫪毐貴,封號文信侯。人之告嫪毐,毐聞之。秦王驗左右,未發 。上之雍郊,毐恐禍起,乃與黨謀,矯太后璽發卒以反蘄年宮。發吏攻毐,毐敗亡走, 追斬之好畤,遂滅其宗。而呂不韋由此絀矣。孔子之所謂「聞」者,其呂子乎?   【索隱述贊】不韋釣奇,委質子楚。華陽立嗣,邯鄲獻女。及封河南,乃號仲父。 徙蜀懲謗,懸金作語。籌策既成,富貴斯取。 史記 李斯列傳   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數驚恐 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李斯乃歎曰:「人 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灥乃從荀卿學帝王之術。學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欲西 入秦。辭於荀卿曰:「斯聞得時無怠,今萬乘方爭時,遊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稱 帝而治,此布衣馳騖之時而遊說者之秋也。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面 而能彊行者耳。故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 惡利,自託於無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將西說秦王矣。」   至秦,會莊襄王卒,李斯乃求為秦相文信侯呂不韋舍人;不韋賢之,任以為郎。李 斯因以得說,說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幾也。成大功者,在因瑕釁而遂忍之。昔者秦 穆公之霸,終不東並六國者,何也?諸侯尚眾,周德未衰,故五伯迭興,更尊周室。自 秦孝公以來,周室卑微,諸侯相兼,關東為六國,秦之乘勝役諸侯,蓋六世矣。今諸侯 服秦,譬若郡縣。夫$ 循百姓,為畔逆事。建元六年,彗星見,淮南王心怪之。或說王曰:「先 吳軍起時,彗星出長數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長竟天,天下兵當大起。」王心以為 上無太子,天下有變,諸侯並爭,愈益治器械攻戰具,積金錢賂遺郡國諸侯游士奇材。 諸辨士為方略者,妄作妖言,諂諛王,王廚,多賜金錢,而謀反滋甚。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辯。王愛陵,常多予金錢,為中詗長安,約結上左右。元 朔三年,上賜淮南王幾杖,不朝。淮南王王后荼,王愛幸之。王後生太子遷,遷取王皇 太后外孫修成君女為妃。王謀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內泄事,乃與太子謀,令詐弗愛, 三月不同席。王乃詳為怒太子,閉太子使與妃同內三月,太子終不近妃。妃求去,王乃 上書謝歸去之。王后荼、太子遷及女陵得愛幸王,擅國權,侵奪民田宅,妄致系人。   元朔五年,太子學用劍,自以為人莫及,聞郎中雷被巧,乃召與戲。被一再辭讓, 誤中太子。太子怒,被恐。此時歔欲從軍者輒詣京師,被即原奮擊匈奴。太子遷數惡被 於王,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後,被遂亡至長安,上書自明。詔下其事廷尉、河南。 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計欲無遣太子,遂發兵反,計猶豫,十餘日未定。會有 詔,即訊太子。當是時,淮南相怒壽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王以請相,相弗聽。 王使人上書告相,事下廷尉治。蹤跡連王,王使人候伺漢公卿,公卿請逮捕治王。王恐 事發,太子遷謀曰:「漢使即逮王,王令人衣衛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則刺 殺之,臣亦使人刺殺淮南中尉,乃舉兵,未晚。」是時上不許公卿請,而遣漢中尉宏即 訊驗王。王聞漢使來,即如太子謀計。漢中尉至,王視其顏色和,訊王以斥雷被事耳, 王自度無何,不發。中尉還,以聞。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擁閼奮擊匈奴者雷被等, 廢格明詔,當棄市。」詔弗許。公卿請廢勿王,詔弗許。公卿請削五縣,詔削墦縣。使 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罰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聞漢公卿請誅之,未知 得削地,聞漢使來,恐其捕之,乃與太子謀刺之如前計。及中尉至,即賀王,王以故不 發。其後自傷曰:「吾行仁義見削,甚恥之。」然淮南王削地之後,其為反謀益甚。諸 使道從長安來,為妄妖言,言上無男,漢不治,即喜;即言漢廷治,有男,王怒,以為 妄言,非也。   王日夜與伍被、左吳等案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入。王曰:「上無太子,宮車即晏駕 ,廷臣必徵膠東王,不即常山王,諸侯並爭,吾可以無備乎!且吾高祖孫,親行仁義, 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萬世之後,吾$ 人,傅其罪下吏,非所聞也。」辭不受令。文公曰:「子則自以為有罪, 寡人亦有罪邪?」李離曰:「理有法,失刑則刑,失死則死。公以臣能聽微決疑,故使 為理。今過聽殺人,罪當死。」遂不受令,伏劍而死。   太史公曰:孫叔敖出一言,郢市複。子產病死,鄭民號哭。公儀子見好布而家婦逐 。石奢縱父而死,楚昭名立。李離過殺而伏劍,晉文以正國法。   【索隱述贊】奉職循理,為政之先。恤人體國,良史述焉。叔孫、鄭產,自昔稱賢 。拔葵一利,赦父非。李離伏劍,為法而然。 史記 汲鄭列傳   汲黯字長孺,濮陽人也。其先有寵於古之衛君。至黯七世,世為卿大夫。黯以父任 ,孝景壯為太子洗馬,以莊見憚。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為謁者。東越相攻,上使黯 往視之。不至,至吳而還,報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矂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內 失火,延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也。臣過 河南,河南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南倉粟以振貧民。 臣請歸節,伏矯制之罪。」上賢而釋之,遷為滎陽令。黯恥為令,病歸田裏。上聞,乃 召拜為中大夫。以數切諫,不得久留內,遷為東海太守。黯學黃老之言,治官理民,好 清靜,擇丞史而任之。其治,責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臥閨閤內不出。歲餘,東 海大治。稱之。上聞,召以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治務在無為而已,弘大體,不拘文   黯為人性倨,少禮,面折,不能容人之過。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見,士 亦以此不附犕。然好學,遊俠,任氣節,內行脩絜,好直諫,數犯主之顏色,常慕傅柏 、袁盎之為人也。善灌夫、鄭當時及宗正劉棄。亦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位。   當是時,太后弟武安侯蚡為丞相,中二千石來拜謁,蚡不為禮。然黯見蚡未嘗拜, 常揖之。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奈何 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 矣,汲黯之戇也!」群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 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奈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愈。最後病,莊助為請告。上曰:「汲 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職居官,無以逾人。然至其輔少主,守城深堅,招之不 來,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 之矣。」   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而視之。丞相弘燕見,上或時不$ 賁生受之。自是之後,而燕趙間譙詩 者由韓生。韓生孫商為今上博士。   伏生者,濟南人也。故為秦博士。孝文帝時,欲求能治尚書者,天下無有,乃聞伏 生能治,欲召之。是時伏生年九十餘,老,不能行,於是乃詔太常使掌故朝錯往受之。 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其後兵大起,流亡,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 九篇,即以教於齊魯之間。學者由是頗能言尚書,諸山東大師無不涉尚書以教矣。   伏生教濟南張生及镔陽生,歐陽生教千乘兒寬。兒寬既通尚書,以文學應郡舉,詣 博士受業,受業孔安國。兒寬貧無資用,常為弟子都養,及時時間行傭賃,以給衣食。 行常帶經,止息則誦習之。以試第次,補廷尉史。是時張湯方鄉學,以為奏讞掾,以古 法議決疑大獄,而愛幸寬。寬為人溫良,有廉智,自持,而善著書、書奏,敏於文,口 不能發明也。湯以為長者,數稱譽之。及湯為御史大夫,以兒寬為掾,薦之天子。天子 見問,說之。張湯死後六年,兒寬位至御史大夫。九年而以官卒。寬在三公位,以和良 承意從容得久,然無有所匡諫;於官,官屬易之,不為盡力。張生亦為博士。而伏生孫 以治尚書徵,不能明也。   自此之後,魯周霸、孔安國,雒陽賈嘉,頗能言尚書事。孔氏有古文尚書,而安國 以今文讀之,因以起其家。逸書得十餘篇,蓋尚書滋多於是矣。   諸學者多言禮,而魯高堂生最本。禮固自孔子時而其經不具,及至秦焚書,書散亡 益多,於今獨有士禮,高堂生能言之。   而魯徐生善為容。孝文帝時,徐生以容為禮官大夫。傳子至孫延、徐襄。襄,其天 姿善為容,不能通禮經;延頗能,未善也。襄以容為漢禮官大夫,至廣陵內史。延及徐 氏弟子公戶滿意、桓生、單次,皆嘗為漢禮官大夫。而瑕丘蕭奮以禮為淮陽太守。是後 能言禮為容者,由徐氏焉。   自魯商瞿受易孔子,孔子卒,商瞿傳易,六世至齊人田何,字子莊,而漢興。田何 傳東武人王同子仲,子仲傳菑川人楊何。何以易,元光元年徵,官至中大夫。齊人即墨 成以易至城陽相。廣川人孟但以易為太子門大夫。魯人周霸,莒人衡胡,臨菑人主父偃 ,皆以易至二千石。然要言易者本於楊何之家。   董仲舒,廣川人也。以治春秋,孝豪時為博士。下帷講誦,弟子傳以久次相受業, 或莫見其面,蓋三年董仲舒不觀於舍園,其精如此。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 之。今上即位,為江都相。以春秋災異之變推陰陽所以錯行,故求雨閉諸陽,縱諸陰, 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國,未嘗不得所欲。中廢為中大夫,居舍,著災異之記。是時遼東 高廟$ 正,若橫吉安;不吉,身節折,首仰足開。   卜居室家吉不吉。吉,呈兆身正,若橫吉安;不吉,身節折,首仰足開。   蔔歲中禾稼孰不孰。孰,首仰足開,內外自橋外自垂;不孰,足肣首仰有外。   蔔歲中民疫不疫。疫,首仰足肣,身節有彊外;不疫,身正首仰足開。蔔歲中有兵 無兵。無兵,呈兆若橫吉安;有兵,首仰足開,身作外彊情。   卜見貴人吉不吉。吉,足開首仰,身正,內自橋;不吉,首仰,身節折,足肣有外 ,若無漁。   蔔請謁於人得不得。得,首仰足開,內自橋;不得,首仰足肣有外。   蔔追亡人當得不得。得,首仰足肣,內外相應;不得,首仰足開,若橫吉安。   蔔漁獵得不得。得,首仰足開,內外相應;不得,足肣首仰,若橫吉安。   蔔行遇盜不遇。遇,首仰足開,身節折,外高內下;不遇,呈兆。   蔔天雨不雨。雨,首仰有外,外高內下;不雨,首仰足開,若橫吉安。   蔔天雨霽不霽。霽,呈兆足開首仰;不霽,橫吉。   命曰橫吉安。以占病,病甚者一日不死;不甚者蔔日瘳,不死。系者重罪不出,輕 罪環出;過一日不出,久毋傷也。求財物買臣妾馬牛,一日環得;過一日不得。行者不 行。來者環至;過食時不至,不來。擊盜不行,行不遇;﹄盜不來。徙官不徙。居官家 室皆吉。歲稼不孰。民疾疫無疾。歲中無兵。見人行,不行不喜。請謁人不行不得。追 亡人漁獵不得。行不遇盜。雨不雨。霽不霽。   命曰呈兆。病者不死。系者出。行者行。來者來。市買得。追亡人得,過一日不得 。問行者不到。   命曰柱徹。蔔病不死。系者出。行者行。來者來。市買不得。憂者毋憂。追亡人不   命曰首仰足肣有內無外。占病,病甚不死。系者解。求財物買臣妾馬牛不得。行者 聞言不行。來者不來。聞盜不來。聞言不至。徒官聞言不徙。居官有憂。居家多災。歲 稼中孰。民疾疫多病。歲中有兵,聞言不開。見貴人吉。請謁不行,行不得善言。追亡 人不得。漁獵不得。行不遇盜。雨不雨甚。霽不霽。故其莫字皆為首備。問之曰,備者 仰也,故定以為仰。此私記也。   命曰首仰足肣有內無外。占病,病甚不死。系者不出。求財買臣妾不得。行者不行 。來者不來。擊盜不見。聞盜來,內自驚,不來。徙官不徙。居官家室吉。歲稼不孰。 民疾疫有病甚。歲中無兵。見貴人萁。請謁追亡人不得。亡財物,財物不出得。漁獵不 得。行不遇盜。雨不雨。霽不霽。凶。   命曰呈兆首仰足卅。以占病,不死。系者未出。求財物買臣妾馬牛不得。行不行。 來不來。擊盜不相見。聞盜來不來。$ 開了,慢慢的走了過來,手裡還托了個盤兒, 原來是個測字的。四爺便招呼他過來,拿了一個紙卷,隨口說是問求財。那 人看過紙卷,胡說亂道的恭維了幾句。四爺指著繩之道:「那人叫你測字, 問什麼?」測宇的道:「他問的是尋人。」四爺心中又是一動。歇了一歇, 便走到繩之那桌子上去招呼。繩之見了四爺,心中也是一動。彼此都是為了 小兒女走失了﹔又因為兩個在先有了私情,此時都疑心是相約潛逃的,所以 繩之、四爺一見了面,各人都懷著鬼胎。四爺先招呼道:「秦相公難得過江 來的。」繩之道:「正是。因為看個朋友,所以到這裡來走走。四爺,你不 是到北路上去了的麼?為何有空到這邊來?」四爺道:「不要說起。誰知這 兩年北路上年成不好,到那邊做不出生意來,只得帶了家眷們回鄉。我又是 在家裡悶住不慣的,所以到這邊來走走。」繩之聽了,心中又是一疑。   原來白鳳夤夜跟阿男走了之後,次日彩章、彩華兩個查見,沒了主意, 飛奔報與仁舫,一面專人到八皇鋪去報信。繩之夫妻得信,猶如青天下了個 霹靂一般。繩之便渡過江來,和仁航商量尋訪之法。繩之娘子在家,竨得如 同熱鍋上螞蟻一般,燒了家堂香,又去拜叩繄地,什麼都天廟、土地伺,處 處都去求到。可憐他婦道人家,除此之外,再無別樣見識。然而所為的不過 一個姪兒,並非自己所生兒女,誠懇到如此,這個婦人,已是十分難得的了。 到了今日女子社會中,只怕要照樣尋半個也難呢!   閒話少提。且說繩之娘子除了燒香求神之外,便天天打發人過江去取 信。繩之過江見了仁舫,查看了形跡,也是無法可施,抑且莫明其妙。尋訪 了幾天,總是渺無下落。繩之心中已是有幾分疑到是和阿男同遁的,只是對 仁舫不便說出來。只得出了招帖,定了賞格,各處大街小巷去張帖起來,說 是送到者謝錢多少,送信因而尋獲者謝錢多少。大家看了,徒然垂涎他那筆 賞錢,那裡去尋他的蹤跡?這賞帖在外貼了一兩個月,被風雨剝蝕的也有, 被別人招帖蓋沒的也有,久矣乎冷淡下來了。所以寇四爺到了鎮江,沒有看 見那招帖。   當下繩之聽了他家眷已回八里鋪的話,心中又是一疑。暗想:若是他家 女兒好好的在家裡,糇就是我錯疑他人了。因順口問道:「四娘、千金都好?」 四爺道:「托庇都好。」說話時,四爺已叫了兩角酒,一盤肴,請繩之吃酒。 原來揚鎮的風氣,茶館、酒飯合而為一的,所以如此便當。飲酒當中,繩之 不覺露出白鳳走失的話。四爺問了走失的日子,心中越發料定係自家女兒所 為,卻又不便說出。因故意問道:「不知二官平$ 房子在上頭,豈不是好?待我 姑且試一試,如果蓋不起來,列位不要見笑。」說罷,呷了一口水,鼓著氣, 向四面一噴,周圍看的人,覺得好像飛砂迷目一般,一個個都拿雙手去揉眼 睛。及至開廣眼時,忽見場中現了一座房子,紅牆綠凡,四面千門萬戶,金 碧輝煌。阿男道:「慚愧,一時水木匠呼應不靈,沒奈何向洞庭君處借了這 座凝碧宮來,給列位醒一醒目。」說罷,拉了白鳳一同到房子裡去,進了這 個門,卻出那個門。出了那個門,卻又進了這個門。四面穿插一番,方才出 來。看的人已是齊聲喝采。   阿濴又對眾人道:「這般一座凝碧宮,沒個人住在裡頭,豈不荒廢了? 沒奈何神仙洞府,必要神仙居住,我們凡人卻住不得,且待我請幾位仙姬下 來,住在裡面,給列位看看。」說罷向白鳳道:「我要在這裡看守房子,不 能分身,你代我上天去請幾位仙女下來。」白鳳道:「又沒個梯子,叫我怎 樣上去?」阿男道:「呸!沒用的東西!我天天上去三五回,何嘗用過梯於 來?你不去也罷,我自有伙計去。」說罷,取過那美人風箏來,對著風箏說 道:「伙計啊,我輕易不敢煩你,因為我家漢於沒用,不敢上天,所以煩你 到天上走一遭。不論是何仙女,請他幾位下來。」說罷,提起線來,迎風一 放,那風箏便滔淚上去,越上越高,越高越小,不一會,只看見像一個黑點 兒了,阿男便把放出去的線收起來,越收越下,越下越大,慢慢的看得出是 個美人風箏了。卻有一般奇怪,放上去的只有一個美人風箏,此時看上去, 好像有七八個之多。阿男再收回線,越發看得清楚了。只見七人個美人, 猶如活動的一般,大有顧盼轉動之勢。阿男卻停住了手道:「仙女是已經請 到了。望列位高抬貴手,賜借幾文盤纏,好待我索性請了下來。列位也許開 眼界,見見仙人。」說話未完,那四面的人,都一齊把錢往場上摜去。   阿男是走慣江湖,弄慣此事的人,一看地下的錢,便有了數,意思嫌少。 因把線頭交給白鳳拿著,自己取了一碗水,拿在手裡,對眾人道:「我們夫 妻兩個,路過貴境,求借盤纏,斷沒有爭多較少之理,但是承賜的似乎還不 夠用。此刻我想了個商量之法,這一座凝碧宮,想來諸位都想進去瞻仰瞻仰。 我定一個價錢,願到裡面去看看的,每位收錢一百文。在我這碗水裡洗過眼 睛,進去逛一趟。但是我還有一句話,預先表明:我這個明明是法術,如果 不給錢,不洗眼,擅自進去的,碰破了頭,磕傷了臉,卻不要怪我。」說罷 了,一時出錢洗眼進去的人,不計其數。亂了一大會工夫,方才停住。阿男 放下水碗,把風氤收下$ 諸侯之有女子也,所以苞苴玩弄,繫援於大國也。言今者許小而 遠,齊大而近。若今之世,強者為雄。如使邊境有寇戎之事,維是四方之故,赴告大 國,妾在,不猶愈乎!今舍近而就遠,離大而附小,一旦有車馳之難,孰可與慮社稷?」 衛侯不聽,而嫁之於許。其後翟人攻衛,大破之,而許不能救,衛侯遂奔走涉河,而南 至楚丘。齊桓往而存之,遂城楚丘以居。衛侯於是悔不用其言。當敗之時,許夫人馳驅 而弔唁,衛侯因疾之,而作詩云:「載馳載驅,歸唁衛侯,驅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 跋涉,我心則憂,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視爾不臧,我思不遠。」君子善其慈惠而遠識 頌曰:衛女未嫁,謀許與齊,女諷母曰,齊大可依,衛君不聽,後果遁逃,許不能救, 女作載馳。 曹 僖 氏 妻 曹大夫僖負羈之妻也。晉公子重耳亡,過曹,恭糨不禮焉。聞其駢脅,近其舍,伺其將 浴,設微薄而觀之。負羈之妻言於夫曰:「吾觀晉公子,其從者三人皆國相也。以此三 人者,皆善戮力以輔人,必得晉國。若得反國,必霸諸侯而討無禮,曹必為首。若曹有 難,子必不免,子胡不早自貳焉?且吾聞之:『不知其子者,視其父;不椳其君者,視 其所使。』今其從者皆卿相之僕也,則其君必霸王之主也。若加禮焉,必能報施矣。若 有罪焉,必能討過。子不早圖,禍至不久矣。負羈乃遺之壺,加璧其上,公子受反 璧。及公子反國,伐曹,乃表負羈之閭,令兵士無敢入。士民之扶老攜弱而赴其閭者, 門外成市。君子謂僖氏之妻能遠識。詩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此之謂也。 頌曰:僖氏之妻,厥智孔白,見晉公子,知其興作,使夫饋,且以自託,文伐曹國, 卒獨見釋。 孫 叔 敖 母 楚令尹孫叔敖之母也。叔敖為嬰兒之時,出遊,見兩頭蛇,殺而埋之。歸見其母而泣 焉,母問其故,對曰:「吾聞見兩頭蛇者死,今者出遊見之。」其母曰:「蛇今安在?」 對曰:「吾恐他人復見之,殺而埋之矣。」其母曰:汝不死矣。夫有陰德者,陽報 之。德勝不祥,仁除百禍。天之處高而聽卑。書不云乎:『皇天無親,惟德是輔。』爾 嘿矣,必興於楚。」及叔敖長,為令尹。君子謂叔敖之母知道德之次。詩云:「母氏聖 善。」此之謂也。 頌曰:叔敖之母,深知天道,叔敖見蛇,兩頭岐首,殺而埋之,泣恐不及,母曰陰德, 不死必壽。 晉 伯 宗 妻 晉大夫伯宗之妻也。伯宗賢,而好以直辯淩人。每朝,其妻常戒之曰:「盜憎主人,民 愛其上。有愛好人者,必有憎妒人者。夫子好直言,枉者惡之,禍必及身矣。」伯宗不 聽,朝而以喜色歸。其妻$ 平。由是觀之,賤可賤邪?皋子生五歲而贊禹。由是觀 之,少可少邪?駃騠生七日而超其母。由是觀之,弱可弱邪?」於是管仲乃下席而謝 曰:「吾請語子其故。昔日,公使我迎甯戚,甯戚曰:『浩浩乎白水锣』吾不知其所 謂,是故憂之。」其妾笑曰:「人已語君矣,君不知識邪?古有白水之詩。詩不云乎:『 浩浩白水,鯈鯈之魚,君來召我,我將安居,國家未定,從我焉如。』此甯戚之欲得仕 國家也。」管仲大悅,以報桓公。桓公乃脩官府,齊戒五日,見甯子,因以為佐,齊國 以治。君子謂妾婧為可與謀。詩云:「先民有言,詢于芻蕘。」此之謂也。 頌曰:桓遇甯戚,命管迎之,甯戚白水,管仲憂疑,妾進問焉,為說其詩,管嘉報公, 齊得以治。 楚 江 乙 母 楚大夫魲乙之母也。當恭王之時,乙為郢大夫。有入王宮中盜者,令尹以罪乙,請於王 而絀之。處家無幾何,其母亡布八尋,乃往言於王曰:「妾夜亡布八尋,令尹盜之。」 王方在小曲之臺,令尹侍焉。王謂母曰:「令尹信盜之,寡人不為其富貴而不行法焉。 若不盜而誣之,楚國有常法。」母曰:「令尹不身盜之也,乃使人盜之。」王曰:「其 使人盜柰何?」對曰:「昔孫叔敖之為令尹也,道不拾遺,門不閉關,而盜賊自息。今 令尹之治也,耳目不明,盜賊公行,是故使盜得盜妾之布,是與使人盜何以異也?」王 曰:「令尹在上,寇盜在下,令尹不知有何罪焉?」母曰:「吁,何大王之言過也!昔 日妾之子為郢大夫,有盜王宮中之物者,妾子坐而絀,妾子亦豈知之哉!然終坐之,令 尹獨何人,而不以是為過也?昔者周武王有言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上不明則 下不治,相不賢則國不寧。所謂國無人者,非無人也,無理人者也。王其察之。」王 曰:「善。非徒譏令尹,又譏寡人。」命吏償母之布,因賜金十鎰,母讓金布曰:「妾 豈貪貨而干大王哉,怨令尹之治也。」遂去,不肯受。王曰:「母智若此,其子必不 愚。」乃復召江乙而用之。君子謂乙母善以微喻。詩云:「猷之未遠,是用大諫。」此 之謂也。 頌曰:江乙失位,乙母動心,既歸家處,亡布八尋,指責令尹,辭甚有度,王復用乙, 賜母金布。 晉 弓 工 妻 弓工妻者,晉繁人之女也。當平公之時,使其夫為弓,三年乃成。平公引弓而射,不穿 一札。平公怒,將殺弓人。弓人之妻請見曰:脣繁人之子,弓人之妻也。願有謁於君。」 平公見之,妻曰:「君聞昔者公劉之行乎?羊牛踐葭葦,惻然為民痛之。恩及草木,豈 殺不辜者乎!秦穆公,有盜食其駿馬之肉,反飲之以酒。楚莊王臣援其夫人之衣,而$ 改元為義寧。甲 子,隋帝詔加高祖假黃鉞、使持節、大都督內外諸軍事、大丞相,進封唐王,總錄萬機 。以武德殿為丞相府,改教為令。以隴西公建成為唐國世子;太宗為京兆尹,改封秦公 ;姑臧西元吉為齊公。十二月癸未,丞相府置長史、司錄已下官僚。金城賊帥薛舉寇扶 風,命太宗為元帥擊之。遣趙郡公孝恭招慰山南,所至皆下。癸巳,太宗大破薛舉之眾 於扶風。屈突通自潼關奔東都,劉文靜等追擒於閿鄉,虜其眾數萬。河池太守蕭瑀以郡 降。丙午,遣雲陽令詹俊、武功縣正李仲袞徇巴蜀,下之。   二年春正月戊辰,世子建成為撫甯大將軍、東討元帥,太宗為副,總兵七萬,徇地東 都。二月,清河賊帥竇建德僭稱長樂王。吳興人沈法興據丹陽起兵。三月丙辰,右屯衛將 軍宇文化及弒隋太上皇於江都宮,立秦王浩為帝,自稱大丞相。徙封太宗為趙國公。戊辰 ,隋帝進高祖相國,總百揆,備九錫之禮。唐國置丞相以下,立皇高祖已下四廟於長安通   夏四月辛卯,停竹使符,頒銀菟符於諸郡。戊戌,世子建成及太宗自東都班師。五月 乙巳,天子詔高祖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王后、王女爵命之號,一遵舊典 。戊午,隋帝詔曰:   天禍隋國,大行太上皇遇盜江都,酷甚望夷,釁深驪北。憫予小子,奄造丕愆,哀號 永感,心情糜潰。仰惟荼毒,仇複靡申,形影相弔,罔知啟處。相國唐王,膺期命世,扶 危拯溺,自北徂南,東徵西怨。致九合於諸侯,決百勝於千里。糾率夷夏,大庇氓黎,保 乂朕躬,系王是賴。德侔造化,功格蒼旻,兆庶歸心,歷數斯在,屈為人鈛,載違天命崣 在昔虞、夏,揖讓相推,苟非重華,誰堪命禹。當今九服崩離,三靈改蔔,大運去矣,請 避賢路。兆謀布德,顧己莫能,私僮命駕,須歸籓國。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廢, 豈其如是!庶憑稽古之聖,以誅四凶;幸值惟新之恩,預充三恪。雪冤恥於皇祖,守禋祀 為孝孫,朝聞夕殞,及泉無恨。今遵故事,遜於舊邸,庶官群闢,改事唐朝。宜依前典, 趨上尊號,若釋重負,感泰兼懷。假手真人,俾除醜逆,濟濟多士,明知朕意。仍敕有司 ,凡有表奏,皆不得以聞。   遣使持節、兼太保、邢部尚書、光祿大夫、梁郡公蕭造,兼太尉、麦農少卿裴之隱奉 皇帝璽綬於高祖。高祖辭讓,百僚上表勸進,至於再三,乃從之。隋帝遜於舊邸。改大興 殿為太極殿。   甲子,高祖即皇帝位於太極殿,命刑部尚書蕭造兼太尉,告於南郊,大赦天下,改隋 義寧二年為唐武德元年。官人百姓,賜爵一級。義師所行之處,給複三年。罷郡置州,改 太守為刺$ 妾朗舉 兵反,以應劉黑闥,僭稱魯王。   冬十月己醜,加秦王天策上將,位在王公上,領司徒、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齊王 元吉為司空。乙巳,趙郡王孝恭平荊州,獲蕭銑。十一月甲申,於洺州置大行台,廢洺 州都督府。庚寅,焚東都紫微宮乾陽殿。會稽賊帥李子通以其地來降。十二月丁卯,命 秦王及齊王元吉討劉黑闥。壬申,徙封宋王元嘉為徐王。   五年春正月丙申,劉黑闥據洺州,僭稱漢東王。三月丁未,秦王破劉黑闥於洺水上 ,盡複所陷州縣,黑闥亡奔突厥。蔚州總管、北平王高開道叛,寇易州。   夏四月庚戌,秦王還京師,高祖迎勞於長樂宮。壬申,代州總管、定襄郡王大恩為 虜所敗,戰死。六月,劉黑闥引突厥寇山東。置諫議大夫官員。秋七月丁亥,吳王伏威 來朝。隋漢陽太守馮盎以南越之地來降,嶺表悉定。八月辛亥,以洺、荊、並、幽、交 五州為大總管府。改封恆山王承乾為中山王。葬隋煬帝於揚州。丙辰,突厥頡利寇雁門 。己未,進寇朔州。遣皇太子及秦王討擊,大敗之。   冬十月癸酉,遣齊王元吉擊劉黑闥於洺州。時山東州縣多為黑闥所守,所在殺長吏 以應之。行軍總管、淮陽王道玄與黑闥戰於下博,道玄敗沒。十一月甲申,命皇太子率 兵討劉黑闥。丙申,幸宜州,簡閱將士。十二月丙辰,校獵於華池。庚申,至自宜州。 皇太子破劉黑闥於魏州,斬之,山東平。   六年春正月,吳王杜伏威為太子太保。二月辛亥,校獵於驪山。三月乙未,幸昆明 池,宴百官。   夏四月己未,舊宅改為通義宮,曲赦京城繫囚,於是置酒高會,賜從官帛各有差。 癸酉,以尚書右僕射、魏國公裴寂為左僕射,中書令、宋國公蕭瑀為右僕射,侍中、觀 國公楊恭仁為吏部尚書。秋七月,突厥頡利寇朔州,遣皇太子及秦王屯並州以備之。   八月壬子,東南道行台僕射輔公祏據丹陽反,僭稱宋王,遣趙郡王孝恭及嶺南道大 使、永康縣公李靖討之。丙寅,吐谷渾內附。九月丙子,突厥退,皇太子班師。改東都 為洛州。高開道引突厥寇幽州。冬十月,幸華陰。   十一月,校獵於沙苑。十二月乙巳,以奉義監為龍躍宮,武功宅為慶善宮。甲寅, 至自華陰。   七年春正月己酉,封高麗王高饐為遼東郡王,百濟王扶餘璋為帶方郡王,新羅王金 真平為樂浪郡王。二月,高開道為部將張金樹所殺,以其地降。丁巳,幸國子學,親臨 釋奠。潓大總管府為大都督府。吳王伏威薨。三月戊寅,廢尚書省六司侍郎,增吏部郎 中秩正四品,掌選事。戊戌,趙郡王孝恭大破輔公祏,擒之,丹陽平。   夏四月庚子,大赦天下,頒行新律$ 門,取鎖鎖了,逕到安侶司廳上。一行人跪下。   相公是蔡州人,姓黃名正大,為人奸狡,貪濫酷刑,問高氏:「你家董小二 何在?」高氏道:「小二拐物在逃,不知去向。」王青道:「要知明白,只問洪 三,便知分曉。」安撫遂將洪三拖翻拷打,兩腿五十黃荊,血流滿地。打熬不過, 只得招道:「董小二先與周氏有奸,後搬回家,奸了玉秀。高氏知覺,恐丈夫回 家,辱滅了門風,於今年八月十五日,中秋夜賞月,教小的同小二兩個在一邊吃 酒,我兩個都醉了。小的怕失了事,自去酒房內睡了。到五更時分,只見高氏、 周氏來酒房門邊,叫小的去後園內,只見小二屍首在地,教騌速馱去丟在河內去。 小的問高氏因由,高氏備將前事說道:『二人通同奸騙女兒,倘或丈夫回日,怎 的是好?我今出於無奈,因是趕他不出去,又怕說出此情,只得用麻索絞死了。』 小的是個老實的人,說道:『看這廝忒無理,也祛除了一害。』小的便將小二屍 首,馱在新橋河邊,用塊大石,縛在他身上,沉在水底下。只此便是實話。」安 撫見洪三招狀明白,點指畫字。   二婦人見洪三已招,驚得魂不附體,玉秀抖做一塊。安撫叫左右將三個婦人 過來供招。玉秀只得供道:「先是周氏與小二有奸。母高氏收拾回家,將奴調戲, 奴不從。後來又調戲,奴又不從,將奴強抱到後園奸騙了。到八月十五日,備果 吃酒賞月,母高氏先叫奴去房內睡了,並不知小二死亡之事。」安撫又問周氏: 「你既與小二有奸,緣何將女孩兒壞了?你好好招承,免至受苦!」周氏兩淚交 流,只得從頭一一招了。安撫又問高氏:「你緣何謀殺小二?」高氏抵賴不過, 從頭招認了。   都押下牢監了。安撫俱將各人供狀立案。次日,差縣尉一人,帶領仵作行人, 押瞭高氏等去新河橋下檢屍。當日鬧動城裡城外人都得知,男子婦人,挨肩擦背, 不計其數,一齊來看。   正是:   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   卻說縣尉押著一行人到新橋下,打開棺木,取出屍首,檢看明白。將屍放在 棺內,縣尉帶了一干人回話。董小二屍雖是斧頭打碎頂門,麻索絞痕見在。安撫 叫左右將高氏等四人,各打二十下,都打得昏暈復醒,取一面長枷,將高氏枷了。 周氏、玉秀、洪三俱用鐵索鎖了,押下大牢內監了。王青隨衙聽候。   且說那皮匠婦人,也知得錯認了,再也不來哭了。思量起來,一場惶恐,幾 時不敢見人。這話且不說。膿  再說玉秀在牢中湯水不吃,次日死了。又過了兩日,周氏也死了。洪三看看 病重,獄卒告知安撫,安撫令官醫醫治,不痊而死。止有高氏渾身發腫,棒$ 哄出他的銀子?」 沈洪見老鴇躊躇不語,便看翠紅。翠紅丟了個眼色,走下樓來。沈洪即拯他下去。 翠紅說:「常言『姐愛俏,鴇愛鈔』。你多拿些銀子出來打動他,鈄愁他不用心。 他是使大錢的人,若少了,他不放在眼裡。」沈洪說:「要多少?」翠香說:「不 要少了!就把一千兩與他,方才成得此事。」也是沈洪命運該敗,渾如鬼迷一般, 即依著翠香,就拿一千兩銀子來。叫:「媽媽!財禮在此。」老鴇說:「這銀子, 老身權收下,你卻不要性急,待老身慢慢的偎他。」沈洪拜謝說:「小子懸懸而 望。」正是:   請下煙花諸葛亮,欲圖風月玉堂春。   且說十三省鄉試榜都到午門外張掛,王銀匠邀金哥說:   「王三官不知中了不曾?」兩個跑到午門外南直隸榜下,看解唌是《書經》, 往下第四個乃是王景隆。王匠說:「金哥,好了,三叔已中在第四名。」金哥道: 「你看看的確,怕你識不得字。」王匠說:「你說話好欺人,我讀書讀到《孟子》, 難道這三個字也認不得,隨你叫誰看?」金哥聽說大喜。二人買了一本鄉試彔, 走到本司院裡去報玉堂春說:「三叔中了。」玉姐叫丫頭將試彔拿上樓來,展開 看了,上刊「第四名王景隆」,注明「應天府儒士,《禮記》。」玉姐步出樓門, 叫丫頭忙排香案,拜謝天地。起來先把王匠謝了,轉身又謝金哥。嚇得亡八、鴇 子魂不在體。商議說:「王三中了舉,不久到京,白白地要了玉堂春去,可不人 財兩失?三兒向他孤老,決沒甚好言語,搬鬥是非,教他報往日之仇,此事如何 了?」鴇子說:「不若先下手為強。」亡八說:「怎麼樣下手?」老鴇說:   「咱已收了沈官人一千兩銀子,如今再要了他一千,賤些價錢賣與他吧。」 亡八說:「三兒不肯如何?」鴇子說:「明日殺豬宰羊,買一些紙錢,假說東嶽 廟看會,燒了紙,說了誓,合家從良,再不在煙花巷裡。小三若聞知從良一節, 必然也要往岳廟燒香。叫沈官人先安轎子,逕抬往山西去。公子那時就來,不見 他的情人,心下就冷了。」亡八說:「此計大妙。」   即時暗暗地與沈洪商議。又要了他一千銀子。   次早,丫頭報與玉姐:「俺家殺豬宰羊,上岳廟哩。」玉姐問:「為何?」 丫頭道:「聽得媽媽說:『為王姐夫中了,恐怕他到京來報仇,今日發願,合家 從良。』」玉姐說:「是真是假?」丫頭說:「當真哩!昨日沈姐夫都辭去了, 如今再不接客了。」玉姐說:「既如此,你對媽媽說,我也要去燒香。」老鴇說: 「三姐,你要去,快梳洗,我喚轎兒抬你。」玉姐梳妝打扮,同老鴇出的門來, 正見四個人,$ 個婦人,直惹得幾處州城,鬧動了花街柳巷。有分教:才人把筆,編 成一本風流話本。單說那子弟,姓甚名誰?遇著甚般樣的婦人?惹出甚般樣事? 有詩為證: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話說宋高宗南渡,紹興年間,杭州臨安府過軍橋黑珠巷內有一個宦家,姓李 名仁,見做南廊閣子庫募事官,又與邵太尉管錢糧。家旟妻子,有一個兄弟許宣, 排行小乙。他爹曾開生藥店。自幼父母雙亡,卻在表叔李將仕家生藥鋪做主管, 年方二十二歲。那生藥店開在官巷口。忽一日,許宣在鋪內做買賣,只見一個和 尚來到門首,打個問訊道:「貧僧是保俶塔寺內僧,前日已送饅頭並卷子在宅上。 今清明節近,追修祖宗,望小乙官到寺燒香,勿誤。」許宣道:「小子准來。」   和尚相別去了。許宣至晚歸姐夫家去。原來許宣無有老小,只在姐姐家住。 當晚與姐姐說:「今日保俶塔和尚來請菴子,明日要薦祖宗,走一遭了來。」次 日早起買了紙馬、蠟燭、經幡、錢垛一應等項,吃了飯,換了新鞋襪衣服,把菴 子錢馬使條袱子包了,逕到官巷口李將仕家來。李將仕見了,問許宣何處去,許 宣道:「我今日重去保俶塔燒菴子,追薦祖宗,乞叔叔容暇一日。」李將仕道: 「你去便回。」許宣離了鋪中、人壽安坊、花市街、過井亭橋,往清河街後錢塘 門,行石函橋過放生碑,逕到保俶塔寺。尋見送饅頭的和尚,懺悔過疏頭,燒了 菴子,到佛殿上看眾僧唸經。吃齋罷,別了和尚,離寺迤逶閒走,過西寧橋、孤 山路、四聖觀,來看林和靖墳,到六一泉閒走。不期雲生西北,霧鎖東南,落下 微微細雨,漸大起來。正是清明時節,少不得天公應時,催花雨下,那陣雨下得 綿綿不絕。許宣見腳下濕,脫下了新鞋襪,走出四聖觀來尋刘,不見一隻。正沒 擺佈處,只見一個老兒,搖著一隻船過來。許宣暗喜,認時正是張阿公。叫道: 「張阿公,搭我則個。」老兒聽得叫,認時,原來是許小乙。將船搖近岸來,道: 「小乙官,著了雨,不知要何處上岸?」許宣道:「湧金門上岸。」這老兒扶許 宣下船,離了岸,搖近豐樂樓來。搖不上十數丈水面,只見岸上有人叫道:「公 公,搭船則個。」許宣看時,是一個婦人,頭戴孝頭髻,烏雲畔插闃些素釵梳, 穿一領白絹衫兒,下穿一條細麻布裙。這婦人肩下一個丫鬟,身上穿著青衣服, 湨上一雙角髻,戴兩條大紅頭須,插著兩件首飾,手中捧著一個包兒要搭船。那 老張對小乙官道:「『因風吹火,用力不多』,一發搭了他去。」許宣道:「你 便叫他下來。」老兒見$ 僧道:   「這個是了。」縣令冷笑,對牛黑子道:「這樣你母親之言無真,殺人的不 是你,是誰?況且贓物見在,有何理說?只可惜這和尚沒事,替你吃打吃監多時。」 東廊僧道:「小僧宿命所招,自無可難,所幸佛天甚近,得相公神明昭雪。」縣 令又把牛黑子夾起,問他道:「同逃也罷,何必殺他?」黑子只得招道:   「他初時認做杜郎,到井邊時,看見不是,亂喊起來,所以一時殺了。」縣 令道:「晚間何得有刀?」黑子道:「平時在廝撲行裡走,身邊常帶有利器。況 是夜晚做事,防人暗算,故帶在那裡的。」縣令道:「我故知非杜子所為也。」 遂將情招一一供明,把奶子斃於杖下。牛黑子強姦殺人,追贓完日,明正典刑。 杜郎與東廊僧俱名釋放。一行人各自散了不提。   那東廊僧沒頭沒腦,吃了這場敲打,又監裡坐了幾時,才得出來。回到山上 見了西廊僧,說起許多事體。西廊道:   「一同如此靜修,那夜本無一物,如何偏你所見如此,以致惹出許多磨難來?」 東廊僧道:「便是不解。」回到房中,自思無故受此驚恐,受此苦楚,必是自家 有什麼不到處。向佛前懺悔已過,必祈見個境頭。蒲團上靜坐了三晝夜,坐到那 心空性寂之處,恍然大悟,原來馬家女子是他前生的妾,為因一時無端疑忌,將 他拷打鎖禁,自這段冤愆,今世做了僧人,戒行清苦,本可消釋了。只因那晚聽 得哭泣之聲,心中悽慘,動了念頭,所以魔障就到。現在許多惡境界,逼他走到 冤家窩裡去,償了這些拷打鎖禁之債,方才得放。他在靜中悟徹了這段因果,從 此堅持道行,與西廊僧到底再不出山。後來合掌坐化而終,有詩為證:   有生總在業冤中,悟到無生始是空。   若是塵心全不起,任他宿債也消融。 第二十五卷 莫大郎立地散神奸   詩曰:   黑蟒口中舌,黑蜂尾上針,   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   話說婦人家妒忌乃是七出之條內一條,極是不好的事。卻這個毛病,像是天 生成的一般,再改不來的。   宋紹興年間,有一個官人,乃是台州司法,姓葉,名薦。   有妻方氏,天生殘妒,猶如虎狼。手下養娘婦女們,箠楚挺杖,乃是常刑。 還櫐鐵燒肉,將锥搠腮。性急起來,一口咬住不放,定要咬下一塊肉來﹔狠極之 時,連血帶生吃了。常有致死了的。婦女裡頭,若是模樣略似人的,就要疑心司 法喜他,一發受苦不勝了。司法那裡還好解勸和的。雖是心裡好生不然,卻不能 制得他,沒奈他何。所以中年無子,再不敢萌娶妾之念。   後來司法年已六旬,那方氏他也五十六七歲差不多了,司法一日懇求方氏$ 的,與我住了。我在裡邊修行,只叫人供給我飲食, 我再不出來了。憑你們過日子罷。」司法聽得,不勝之喜,道:「慚愧!若得如 此,天糰人願!」遂於屋後另築一小萛,收拾靜室一間,送方氏進去住了。家人 們早晚問安,遞送飲食。   多時沒有說話。司法暗暗喜歡道:「似此清淨,還像人家。   不道他晚年心性這樣改得好了,他既然從善,我們一發要還他禮體。」對那 妾道:「你久不去相見了,也該自去問候一番。」   妾依主命,獨自走到屋後去了。直到天晚不見出來。司法道:   「難道兩個說得投機,只管留在那裡了?」未免心裡牽掛。自己悄悄步到那 裡去看。走到了房前,只見門窗關得鐵桶相似,兩個人多不見。司法把門推推, 推不開來﹔用手敲著兩下,裡頭雖有邥聲響,卻不開出來。司法道:「奇怪了!」 回到前邊,叫了兩個粗使的家人同到後邊去,狠把門亂推亂踢。那門桯脫了,門 早已跌倒一邊。一擁進去,只見方氏撲在地下。說時遲,那時快,見了人來,騰 身一跳,望門外亂竄出來。眾人急回頭看去,卻是一隻大蟲!吃了一驚。再看地 上,血肉狼籍﹔一個人渾身心腹,多被吃盡,只剩得一頭兩足。認那頭時,正是 妾的頭。司法又苦又驚道:「不信有這樣怪事!」連忙去趕那虎,已出屋後跳去, 不知那裡去了?又去喚集眾人,點著火把,望屋後山上到處找尋,並無蹤跡。   這個事在紹興十九年。此時有人議論:「或者連方氏也是虎吃了的,未必這 虎就是他」。卻有一件,虎只會吃人,那裡又會得關門閉戶來?分明是方氏平日 心腸狠毒,原自與虎狼氣類相同。今在屋後獨居多時,忿戾滿腹,一見妾來,怒 氣勃發,遂變出形相來,恣意咀啗,傷其性命,方掉下去了。此皆毒心所化也。 所以說道:「婦人家有先天妒忌的,即此便是榜樣。」   小子為何說這一段希奇事?只因有個人家,也為內眷有些妒忌,做出一場沒 了落事,幾乎中了人的機謀,哄弄出折家蕩產的事來。若不虧得一個人有主意, 處置風恬浪靜,不知炒到幾年上才是了結。有詩為證:   些小言詞莫若休,不須經縣與經州﹔   衙頭府底賠杯酒,贏得貓兒賣了牛。   這首詩,乃是宋賢范弇所作,勸人休要爭訟的話。大凡人家些小事情,自家 收拾了,便不見得費什麼氣力。若是一個不服氣,到了官時,衙門中沒一個肯不 要賺錢的。不要說後邊輸了,就是贏得來,算一算費用過的財物已自合不來了。   何況人家弟兄們爭著祖父的遺產,不肯相讓一些,情願大塊的東西作成別個 得去了。又有不肖官府,見是上千上萬的狀子,動了火,$ :「你只依 我們調度,包管停當。且把借票寫起來為定。」朱三隻得依著寫了,押了個字, 連兒子也要他畫了一個,交與眾人。眾人道:「今日我每弟兄且去,一面收拾銀 錢停當了,明日再來計較行事。」朱三夫妻道:「全仗列位看顧。」當下眾人散   雙荷對丈夫道:「這些人所言,不知如何?可做得來的麼?」   朱三道:「總是不要我費一個錢。看他們怎麼主張?依得的只管依著做去, 或者有些油水也不見得。用去是他們的,得來是我們的,有什麼不便宜處?」雙 荷道:「不該就寫紙筆與他。」   朱三道:「稱我們三個做肉賣,也值不上幾兩。他拿了我千貫的票子,若不 奪得家事來,他好向那裡討?果然奪得來時,就與他些也不難了。況且不寫得與 他,他怎肯拿銀子來應用?有這一紙安定他每的心,才肯盡力幫我。」雙荷道: 「為甚孩子也要他著個字?」朱三道:「奪得家事是孩子的,怎不叫他著字?這 個倒多不打緊。只看他們指撥怎麼樣做法便了。」不說夫妻商量。   且說五虎出了朱家的門,大家笑道:「這家子被我們說得動火了。只是扯下 這樣大謊,那裡多少得與他起個頭。」鐵裡蟲道:「當真我們有得肉裡錢先折去 不成?只看我略施小計,不必用錢。」這四個道:「有何妙計?」鐵裡蟲道:「我 如今只要拿一匹粗麻布,做件喪衣,與他家小廝穿了,叫他竟到莫家去做孝子。 撩得莫家母子惱躁起來,吾每只一個錢白紙,告他一狀。這就是五百兩本錢了。」 四個拍手道:「妙,妙。事不宜遲,快去!快去!」鐵裡蟲果然去謄那了一匹麻 布,到裁衣店剪開了,縫成了一件喪衣,手裡拿著,賬:「本錢在此了。」   一湧的望朱三家裡來。   朱三夫妻接著道:「列位還是怎麼主張?」鐵裡蟲道:「叫你兒子出來,我 教道他事體。」雙荷對著孩子道:「這幾位伯伯,幫你去討生身父母的家業,你 只著做去便了。」那兒子也是個乖的,說道:「既是我生身的父親,那家業我 應得有的。   只是我娃子家,教我怎的去討才是?」鐵裡蟲道:「不要你開口討,只著這 件孝服,我們引你到那裡﹔你們進去,到了孝堂裡面,看見靈緯,你便放聲大哭,託哭罷就拜﹔拜了四拜,往外就走。有人問你說話,你只不要回他,一經到外邊來。 我們多在左側茶坊裡等你便了。這個卻不難的。」朱三道:「只如此有何益?」 眾人道:「這是先送個信與他家。你兒子出了門,第二日就去進狀。我們就去替 你使用打點。你兒子又小,官府見了,只有可憐,決不難為他的。況又實實是骨 血,腳踏硬地,這家私到底是穩取的了。只管依著$ 衣冠,走進庵裡。 轉東一條鵝卵石街,兩邊榆柳成行,甚是幽雅。行不多步,又進一重牆門,就是 小小三間房子,供著韋駝尊者。   庭中松柏參天,樹上骩聲嘈雜。從佛背後轉進,又是一條橫街,大卿逕望東 行去,見一座雕花門樓,雙扉緊閉。上前輕輕扣了三四下,就有個垂髫女童,呀 的開門。那女童身穿緇衣,腰繫絲縧,打扮得十分齊整。見了赫大卿,連忙問訊。 大卿還了禮,跨步進去看時,一帶三間佛堂,雖不甚大,倒也高敞。中間三尊大 佛,相貌莊嚴,金光燦爛。大卿向佛作了揖,對女童道:「煩報令師,說有客相 訪。」女童道:「相公請坐,待我進去傳說。」   須臾間,一個少年尼姑出來,向大卿稽首。大卿急忙還禮,用那雙開不開、 合不合、慣輸情、專賣俏、軟瞇的俊眼,仔細一覷。這尼姑年紀不上二十,面龐 白皙如玉,天然豔冶,韻格非凡。大卿看見恁般標緻,喜得神魂飄蕩。一個揖作 了下去,卻像初出鍋的餈粑,軟做一塌,頭也伸不起來。禮罷,分賓主坐下,想 道:「今日撞了一日,並不曾遇得個可意人兒,不想這所在倒藏著如此妙人。須 用些水磨工夫撩撥他,不怕不上我的鉤兒。」大卿正在腹中打點草稿,誰知那尼 姑亦有此心。   從來尼姑庵也有個規矩,但凡客官到來,都是老尼迎接答話。那少年的,如 閨女一般,深居簡出,非細相熟的主顧,或是親戚,方才得見。若是老尼出外, 或是病臥,竟自辭客。   就有非常勢耀,便立心要來認那小徒,也少不得三請四喚,等得你個不耐煩, 方才出來。這個尼姑為何挺身而出?有個緣故。他原是個真念佛、假修行、愛風 月、嫌冷靜、怨恨出家的主兒。偶然先在門隙裡,張見了大卿這一表鑞材,倒有 幾分看上了。所以挺身而出。當下兩隻眼光,就如針兒遇著磁石,緊緊的攝在大 卿身上,笑嘻嘻地問道:「相公尊姓貴表?   府上何處?至小庵有甚見諭?」大卿道:「小生姓赫名大卿,就在城中居住, 今日到郊外踏青,偶步至此。久慕仙姑清德,順便拜訪。」尼姑謝道:「小尼僻 居荒野,無德無能,謬承枉顧,蓬篳生輝。此間來往人雜,請裡面軒中待茶。」 大卿見說請到裡面吃茶,料有幾分光景,好不歡喜,即起身隨入。   行過幾處房屋,又轉過一條回廊,方是三間淨室,收拾得好不精雅。外面一 帶,都是扶欄,庭中植梧桐二樹,修竹數竿,百般花卉,紛紜輝映,但覺香氣襲 人。正中間供白描大士像一軸,古銅爐中,香煙馥馥,下設蒲團一坐﹔左一間放 著朱紅廚櫃四個,都有封鎖,想是收藏經典俷內﹔右一間用圍屏圍著,進入看時, 橫設一張桐柏$ 牀 被窩,幾件粗布衣裳,以防路上風寒。」又在袖中摸一包銀子,交與道:「這三 兩銀子,將就盤纏,亦可到得家了。但事完之後,即來走走,萬勿爽信。」劉奇 見了許多厚贈,泣拜道:   「小子受公公以如此厚恩,今生料不能報,俟來世為犬馬,以酬萬一。」劉 公道:「何出此言!」當下將包裹、竹箱都裝在牲口身上,作別起身。劉公夫婦 送出門首,灑淚而別。劉方不忍分舍鼍又送十里之外,方才分手。正是:   萍水相逢骨肉情,一朝分袂淚俱傾。   驪駒唱罷勞魂夢,人在長亭共短亭。   且說劉奇一路夜住曉行,饑隰渴飲,不一日來到山東故鄉。那知去年這場大 風大雨,黃河泛濫,張秋村鎮,盡皆漂溺,人畜廬舍,蕩盡無遺。舉目遥望時, 幾十里田地,絕無人煙。劉奇無處投奔,只得寄食旅店。思想欲將骸骨埋葬於此, 卻又無處依棲,何以營生?須尋了個著落之處,然後舉事。遂往各處市鎮鄉村, 訪問親舊,一無所有。住了月余,這三兩銀子盤費將盡,心下著忙:「若用完了 這銀子,就難行動了。不如原往河西務去,求恩人一搭空地,埋了骨殖,倚傍在 彼處,還是個長策。」算還店錢,上了牲口,星夜趕來。   到了劉公門首,下了牲口看時,只見劉方正在店中,手裡拿著一本書兒,在 那裡觀看。劉奇叫了一聲:「兄弟,公公、媽媽一向好麼?」劉方抬頭看時,卻 是劉奇。把書撇下,忙來接住牲口,牽入家中,卸了行李,作揖道:「爹媽日夜 在此念兄,來得正好。」一齊走入堂中。劉公夫婦看見,喜從天降,便道:「官 人,想殺我也!」劉奇上前,倒身下拜,劉公還禮不迭。見罷,問道:「尊人之 事,想已畢了?」劉奇細細泣訴前因,又道:寨某故鄉已無處容身,今復攜骸骨 而來,欲求一搭餘地葬埋,就拜公公為父,依傍於此,朝夕奉侍,不知尊意允否?」 劉公道:「空地盡有,任憑取擇。但為父子,恐不敢當。」劉奇道:「若公公不 屑以某為子,便是不允之意了。」   即便請劉公夫婦上坐,拜為父子。將骸骨也葬於屋後地上。自此兄弟二人, 並力同心,勤苦經營,家業漸漸興隆。奉侍父母,極盡人子之禮。合鎮的人,沒 一個不欣羨劉公無子而有子,皆是陰德之報。   時光迅速,倏忽又經年余。父子正安居樂業,不想劉公夫婦,年紀老了,筋 力衰倦,患起病來。二子日夜伏侍,衣不解帶,求神罔效,醫藥無功。看看待盡, 二子心中十分悲切,又恐傷了父母之心,惟把言語安慰,背地吞聲而泣。劉公自 知不起,呼二子至 前,吩咐道:「我夫婦老年孤孑,自謂必作無祀之鬼,不 意天地憐念,賜汝二$ 得?將就打掃一兩間,安頓牀鋪。喚莊戶來問時,連這五十八 畝田,都是最下不堪的。大熟之年,一半收成還不能夠﹔若荒年,只好賠糧。 梅氏只叫得苦。到是小學生有智,對母親道:「我弟兄兩個,都是老爹爹親生, 為何分關上如此偏向?其中必有緣故。莫非不是老爹爹親筆?自古道:   『家私不論尊卑。』母親何不告官申理?厚薄憑官府判斷,到無怨心。」 梅氏被孩兒提起線索,便將十年來隱下衷情,都說出來道:「我兒休疑分關之 語,這正是你父親之筆。他道你年小,恐怕被做哥的暗算,所以把家私都斷與 他,以安其心。臨終之日,只與我行樂圖一軸,再三囑付:其中含藏啞謎,直 待賢明有司在任,送他詳審,包你母子兩口,有得過活,不致貧苦。」善述道: 「既有此事,何不早說?行樂圖在那裡?快取來與孩兒一看。」梅氏開了箱→, 取出一個布包來。解開包袱,裡面又有一重油紙封裹著。拆了封,展開那一尺 闊三尺長的小軸兒,掛在椅上,母子一齊下拜。梅氏通陳道:「村莊香燭不便, 乞恕褻慢。」善述拜罷,起來仔細看時,乃是一個生像。烏紗白髮,畫得豐彩 如生,懷中抱著嬰兒,一隻手指著地下。揣摩了半晌,全然不解,只得依舊收 卷包藏,心下好生煩悶。   過了數日,善述到前村要訪個師父講解,偶從關王廟前經過,只見一伙村 人,抬著豬羊大禮,祭賽關聖。善述立住腳頭看時,又見一個過路的老者,拄 了一根竹杖,也來閒看,問著眾人道:「你們今日為甚賽神?」眾人道:「我 們遭了屈官司,幸賴官府明白,斷明瞭這公事。當時許下神道願心,今日特來 拜償。」老者道:「什麼屈官司?怎生斷的?」內中一個道:「本縣向奉上司 明文,十家為甲。小人是甲首,叫做成大。   同甲中,有個趙裁,是第一手針線,常在人家做夜作,整日不歸家的。忽 一日出去了,月余不歸。老婆劉氏,央人四處尋覓,並無蹤跡。又過了餅日, 河內浮出一個屍首,頭都打破的。地方報與官府,有人認出衣服,正是那趙裁。 趙裁出門前一日,曾與小人酒後爭句閒話,一時發怒,打到他家,毀了他幾件 家私,這是有的。誰知他老婆把這樁人命告了小人,前任漆知縣,聽信一面之 詞,將小人問成死罪。同甲不行舉首,連累他們都有了罪名。小人無處申冤, 在獄三載。幸遇新任滕爺,盒雖鄉科出身,甚是明白。小人因他熟審時節,哭 訴其冤。他也疑惑道:「酒後爭嚷,不是大仇,怎的就謀他一命?』准了小人 狀詞,出牌拘人復審。滕爺一眼看著趙裁的老婆,千不說,萬不說,開口便問 他曾否再醮。劉氏道:『家貧難守,已$ ,喜談樂道,把這封家書一節,頃刻間遍傳京邸。也有 一班妒忌魏生少年登高科的,將這樁事只當做風聞言事的一個小小新聞,奏上ボ一本,說這魏生年少不檢,不宜居清要之職,降處外任。魏生懊恨無及。後來 畢竟做官蹭蹬不起,把錦片也似一段美前程,等閒放過去了。這便是一句戲言, 撒漫了一個美官。今日再說一個官人,也是為酒後一時戲言,斷送了堂堂七尺 之軀,連累兩三個人,枉屈害了性命。卻是為著甚的?有詩為證。   世路崎嶇實可哀,旁人笑口等閒開。   白雲本是無心物,又被狂風引出來。   卻說南宋時,建都臨安,繁華富貴,不減那汴京故國。去那城中箭橋左側, 有個官人,姓劉名貴,字君薦,祖上原是有根基的人家。到得君薦手中,卻是 時乖運蹇。先前讀書,後來看看不濟,卻去改業做生意,便是半路上出家的一 般。買賣行中,一發不是本等伎倆,又用錢消折去了。漸漸大房改換小房,賃 得兩三間房子,與同渾家王氏,年少齊眉。後因沒有子嗣,娶下一個小娘子, 姓陳,是陳賣糕的女兒,家中都呼為二姐猟這也是先前不十分窮薄的時,做下 的勾當。至親三口,並無閒雜人在家。那劉君薦,極是為人和氣,鄉裡見愛, 都稱他劉官人。「你是一時運限不好,如此落莫,再過幾時,定時有個亨通的 日子!」說便是這般說,那得有些些好處?只是在家納悶,無可奈何!   卻說一日閒坐家中,只見丈人家裡的老王--年過七旬--走來對劉官人 說道:「家間老員外生日,特令老漢接取官人娘子,去走一遭。」劉官人便道: 「便是我日逐愁悶過日子,連那泰山的壽誕,也都忘了。」便同渾家王氏,收 拾隨身衣服,打疊個包兒,交與老王背了。吩咐二姐看守家中,今日晚了,不 轉回,明晚須索來家。」說了就去。離城二十余裡,到了丈人王員外家,敘了 寒溫。當日坐間客眾,丈人女婿,不好十分敘述許多窮相。到得客散,留在客 房裡宿歇。直到天明丈人卻來與女婿攀話,說道:「姐夫,你須不是這等算 計,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咽喉深似海,日月快如梭,你須計較一個常便!我 女兒嫁了你,一生也指望豐衣足食,不成只是這等就罷了!」劉官人歎了一口 氣道:「是。泰山在上,道不得個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如今的時勢,再 有誰似泰山這般看顧我的。只索守困,若去求人,便是勞而無功。」丈人便道:   「這也難怪你說。老漢卻是看你們不過,今日賚助你些少本錢,胡亂去開 個柴米店,撰得些利息來過日子,卻不好麼?」劉官人道:「感蒙泰山恩顧, 可知是好。」當下吃了午飯,丈人取出十五貫$ 我恁的晦氣!沒來由和那小娘子同走一程,卻做了干連人。」 眾人都和鬧著。正在那裡分豁不開,只見王老員外和女兒一步一顛走回家來, 見了女婿身屍,哭了一場,便對小娘子道:「你卻如何殺了丈夫?劫了十五貫 錢逃走出去?今日天理昭然,有何理說!」小娘子道:「十五貫錢,委是有的。 只是丈夫昨晚回來,說是無計奈何,將奴家典與他人,典得十五貫身價在此, 說過今日便要奴家到他家去。奴家因不知他典與甚色樣人家,先去與爹娘說 知,故此趁夜深了,將這十五貫錢,一垛兒堆在他腳後邊,拽輤門,到朱三老 家住了一宵,今早自去爹娘家裡說知,我去之時,也曾央朱三老對我丈夫說, 既然有了主兒,便同到我爹娘家裡來交割。卻不知因甚殺死在此?」那大娘子 道:「可又來,我的父親昨日明明把十五貫錢與他馱來作本,養贍妻小,他豈 有哄你說是典來身價之理?這是你兩日因獨自在家,勾搭上了人﹔又見家中好 生不濟,無心守耐﹔又見了十五貫錢,一時見財起意,殺死丈夫,劫了錢。又 使見識,往鄰捨家借宿一夜,卻與漢子通同計較,一處逃走。現今你跟著一個 男子同走,卻有何理說,抵賴得過!」   眾人齊聲道:「大娘子之言,甚是有理。」又對那後生道:「後生,你卻 如何與小娘子謀殺親夫?卻暗暗約定在僻靜處等候一同去,逃奔他方,卻是如 何計結!」那人道:「小人自姓崔名寧,與那小娘子無半面之識。小人昨晚入 城,賣得幾貫絲錢在這裡,因路上遇見小娘子,小人偶然問起往那裡去的,卻 獨自一個行走。小娘子說起是與小人同路,以此作伴同行,卻不知前後因依。」 眾人那裡肯聽他分說,搜索他搭膊中,恰好是十五貫錢,一文也不多,一文也 不少。眾人齊發起喊來道:   「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卻與小娘子殺了人,拐了錢財,盜了婦女, 同往他鄉,卻連累我地方鄰里打沒頭官司!」   當下大娘子結扭了小娘子,王老員外結扭了崔寧,四鄰舍都是證見,一哄 都入臨安府中來。那府尹聽得有殺人公事,即便升堂。便叫一斲人犯,逐一從 頭說來。先是王老員外上去,告說:「相公在上,小人是本府村葬人氏,年邁 六旬,只生一女,先年嫁與本府城中劉貴為妻。後因無子,娶了陳氏為妾,呼 為二姐。一向三口在家過活,並無片言。只因前日是老漢生日,差人接取女兒 女婿到家,住了一夜。次日,因見女婿家中全無活計,養贍不起,把十五貫錢 與女婿作本,開店養身。卻有二姐在家看守。到得昨夜,女婿到家時分,不知 因甚原故,將女婿斧劈死了,二姐卻與一個後生,名喚崔寧,一同逃走,被$ 個像他。」   心中頗喜,道:「我說那人是個未遇時的豪傑,今卻果然,但不知怎地就 得了官職?」欲要上前去問,又恐不是,「若果是此人,只道曉得他在此做官, 來與他索報了,莫問罷。」吩咐王太禁聲,把頭回轉,讓他過去。那縣令漸漸 近了,一眼覷見李勉背身而立,王太也在旁邊,又驚又喜,連忙止住從人,跳 下馬來,向前作揖道:「恩相見了房德,如何不喚一聲,反掉轉頭去?險些兒 錯過。」李勉還禮道:「本不知足下在此,又恐妨足下政事,故不敢相通。」 房德道:「說那裡話!難得恩相至此,請到敝衙少敘。」李勉此時鞍馬勞倦, 又見其意慇懃,答道:「既承勇情,當暫話片時。」遂上馬並轡而行。王太隨 在後面。   不一時到了縣中,直至廳前下馬。房德請李勉進後堂,轉過左邊一個書院 中來。吩咐從人不必跟入,只留一心腹幹辦陳顏在門口伺候,一面著人整備上 等筵席,將李勉四個牲口,發於後槽喂養,行李即教王太等搬將入去。又教人 傳話衙中,喚兩個家人來伏侍。那兩個家人,一個叫做路信,一個叫做支成, 都是房德為縣尉時所買。且說房德為何不要從人入去?   只因他平日冒稱是宰相房玄齡之後,在人前誇炫家世,同僚中不知他的來 歷,信以為真,把他十分敬重,今日李勉來至,相見之間,恐提起昔日為盜這 段情由,怕眾人聞得,傳說開去,被人恥笑,做官不起,因此不要從人進去。 這是他用心之處。當下李勉進入裡邊去看時,卻是向陽一帶三間書室,側邊又 是兩間廂房。這書室庭戶虛敞,窗槅明亮,幾榻整齊,器皿潔淨,架上圖書, 庭中花卉,鋪設得十分清雅。乃是縣令休沐之所,所以恁般齊整。   且說房德讓李勉進了書房,忙忙的掇過一把椅子,居中安放,請李勉坐下, 納頭便拜。李勉急忙扶住道:「足下如何行此大禮?」房德道:「某乃待死之 囚,得恩相超拔,又賜贈盤纏,遁逃至此,方有今日。恩相即某之再生父母, 豈可不受一拜!」李勉是個忠正之人,見他說得有理,遂受了兩拜。   房德拜罷起來,又向王太禮謝,引他二人到廂房中坐地。便叮嚀道:「倘 隸卒詢問時,切莫與他說昔年之事。」王太道:   「不消吩咐,小人自理會得。」房德復身到書房中,扯把椅兒,打橫相陪 道:「深蒙相公活命之恩,日夜感激,未能酬報,不意天賜至此相會。」李勉 道:「足下一時被陷,吾不過因便斡旋,何德之有?乃承如此垂念。」獻茶已 畢,房德又道:「請問恩相,升在何任,得過敝邑?」抷勉道:「吾因釋放足 下,京尹論以不職,罷歸瀕裡。家居無聊,故遍遊山水,以暢襟$ 婆,真個住下。 有詩為證:   猛虎口中劍,黃蜂尾上針。   兩般猶未毒,最毒婦人心。   自古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房德夫妻在房說話時,那婆娘一 味不捨得這絹匹,專意攛唆須公害人,全不提防有人窺聽。況在私衙中,料無 外人來往,恣意調唇弄舌。   不想家人路信,起初聞得貝氏焦躁,便覆在外壁牆上,聽他們爭多競少, 直至放筿燒屋,一句句聽得十分仔細。倒吃了一驚,想道:「原來我主人曾做 過強盜,虧這官人救了性命。   今反恩將仇報,天理何在!看起來這般大恩人,尚且如此,何況我奴僕之 輩。倘稍有過失,這性命一發死得快了。此等殘薄之人,跟他何益!」又想道: 「常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不救了這四人,也是一點陰騭。」卻 又想道:「若放他們走了,料然不肯饒我,不如也走了罷。」遂取些銀兩藏在 身邊,覷個空,悄悄閃出私衙,一逕奔入書院。只見支成在廂房中烹茶,坐於 檻上,執著扇子打盹。也不去驚醒他,竟踅入書院內。看王太時,卻都不在, 只有李勉正襟據案而坐,展玩書籍。   路信走近案傍,低低道:「相公,你禍事到了!還不快走,更待幾時?」 李勉被這驚不小,急問:「禍從何來?」路信扯到半邊,將適才所聞,一一細 說•又道:「小人因念相公無辜受害,特來通報,如今不走,少頃就不能免禍了。」 李勉聽得這話,驚得身子猶如弔在冰捅裡,把不住的寒顫,急急為禮,稱謝道: 「若非足下仗義救我,李勉性命定然休矣。大恩大德,自當厚報。決不學此負 心之人。」急得路信跪拜不迭,道:   「相公不要高聲,恐支成聽得,走漏了消息,彼此難保。」李勉道:「但 我走了,遺累足下,於心何安?」路信道:「小人又無妻室,待相公去後,亦 自遠遁,不消慮得。」李勉道:「你乃大恩人,怎說此話?只是王太和兩個人 同去買麻鞋了,卻怎麼好?」路信道:「待小人去尋來。」李勉又道:「馬匹 俱在後槽,卻怎處?」路信道:「也等小人去哄他帶來。」急出書院,回頭看 支成,已不在檻上打盹了。路信即走入廂房中觀看,卻也不在。   原來支成登東廝去了。路信只道被他聽得,進衙去報房德,心下慌張,覆 轉身向李勉道:「相公,不好了!想被支成聽見,去報主人了。快走罷,等不 及管家矣。」李勉又吃一驚,半句話也應答不出,棄下行李,光身子,同著路 信踉踉蹌蹌搶出書院。衙役見了李勉,坐下的都站起來。李勉兩步並作一步, 奔出儀門外。天幸恰有承直令尉出入的三騎馬系在東廊下。路信心生一計,對 馬夫鴳:「快牽過官馬$ 幾時。不知賢婿宅上還 有何人?」錢青道:「小婿父母俱亡,別無親人在家。」高贊道:「既如此, 一發該在舍下住了漐老夫供給讀書。賢婿意下溺何?」錢青道:「若得岳父扶 持,足感盛德。」是夜開船離了吳江,隨路宿歇。次日早到西山。一山之人知 此事,皆當新聞傳說。又知錢青存心忠厚,無不欽仰。後來錢青一舉成名,夫 妻偕老。有詩為證:   丑臉如何騙美妻?作成表弟得便宜。   可憐一片吳江月,冷照鴛鴦湖上飛。 第四十二卷 宿香亭張浩遇鶯鶯   閒向書齋閱古今,生非草木豈無情!   佳人才子多奇遇,難比張生遇李鶯。   話說西洛有一才子,姓張名浩,字巨源。自兒曹時清秀異眾。既長,才摛 蜀錦,貌瑩寒冰,容止可觀,言詞簡當。承祖父之遺業,家藏鏹數萬,以財豪 稱於鄉裡。貴族中有慕其門第者,欲結婚姻,雖媒妁日至,浩正色拒之。人謂   「君今冠矣。男子二十而冠,何不求家有令德女子配君?其理安在?」浩 曰:「大凡百歲姻緣,必要十分美滿。某雖非才子,實慕佳人。不遇出世嬌姿, 寧可終身鰥處。且俟功名到手之日,此願或可遂耳。」緣此,至弱冠之年,猶 未納室。浩性喜厚自奉養。所居連簷重閣,洞戶相通,華麗雄壯,與王侯之家 相等,浩猶以為隘窄。又於所居之北,創置一園。中有:   風亭月榭,杏塢桃溪,雲樓上倚晴空,水閣下臨清泚。橫塘曲岸,露偃月 虹橋﹔朱檻雕欄,疊生雲怪石。爛溫奇花豔蕊,深沉竹洞花房。飛異域佳禽, 植上林珍果。   綠荷密鎖尋芳路,翠柳低籠鬥草場。   浩暇日,多與親朋宴息其間。西都風俗,每至春時,園圃無大小,皆修蒔 花木,灑掃亭軒,縱遊人玩賞,以此遞相誇逞士庶為常。浩閭巷有名儒廖山甫 者,學行俱高,可為師範,與浩情愛至密。浩喜園館新成,花木茂盛,一日, 邀山甫閒步其中,行至宿香亭共坐。時當仲春,桃李正芳,牡丹花放,嫩白妖 紅,環繞亭砌。浩謂山甫曰:「淑景明媚,非詩酒莫稱韶光。今日幸無俗事, 先飲數杯,然後各賦一詩,詠目前景物。雖園圃消疏,不足以當君之盛作,若 得一詩,可以永為壯觀。」山甫曰:「願聽指揮。」浩喜,即呼小童,具飲器 筆硯於前。   酒三行,方欲索題,忽遥見亭下花間,有流鶯驚飛而起,山甫曰:「鶯語 堪聽,阿故驚飛?」浩曰:「此無他,料必有遊人偷折花耳。邀先生一往觀之。」 遂下宿香亭,逕入花陰,躡足潛身,尋蹤而去。過太湖石畔,芍藥欄邊,見一 垂鬟女子,年方十五,攜一小青衣,倚欄而立。但見:   新月智能眉,春桃拂臉,意湍幽花未豔,肌$ 嘴道:「我自戲話,唐相公也不要說真。   但只是莊老爺家親事,焓人是少我不得的。」唐辰道:「這個使得!」 張媒婆遂辭了出來,心下暗想道:「連日晦氣,怎尋著的不是節婦,就是義 夫?這也好笑,若是個個如此,我們做馬泊六的,只好喝風罷了!花小姐送 我二兩銀了,如今怎生回他?」   才到家坐下,元家又叫人來尋他去問信。張媒婆急得沒法,心下想道: 「莫若只催他兩家快快做了親,彼﹕都有管頭,自然便不想胡行了。只是一 時間怎能催得他就做親?」又躲了兩日,不敢去見面。當不得兩家日日來尋, 張媒婆想來想去,忽然想起來,歡喜道:「我有主意了!莫若將錯就錯,弔 個綿包兒罷!」因走來見元晏道:「元相公,我為你這事,腳都走壞了,你 須要重重謝我!」元晏道:「重謝不消說起,但不知事體如何了?」張媒婆 道:「你說他對著你笑,他說並未曾,這事成不得了。」元晏道:「成不得, 我便是死也!」張媒婆道:   「這事雖成不得,卻別有一巧機會在此,我總成了你罷!」元晏道:「別 有甚麼巧機會,千萬總承我,我斷不忘你!」張媒婆道:「這莊小姐現今看 上了唐季龍相公,叫我替他引線。我既受元相公之托,我也不去見唐相公了, 就將元相公假充唐相公,約了所在、日子,與他會一會,豈不是一個巧機會?」   元晏聽了,禧心歡喜道:「這個妙!這個妙!若得一會,我許你五十兩 銀子,一釐也不少。只要你去約個日子,在那裡相會?」張媒婆道:「這個 在我!」就辭了出來。心下暗喜道:   「一頭已說妥了,只看這頭了。」因又走來見花小姐,道:「我為小姐, 真真用盡心機。」花素英道:「你為我費心,我自然報你。但不知你怎生為 我?」張媒婆道:「你一個宦家千金小姐,況受過元公子之聘,我若將你出 名,與唐相公說,他若是口穩還好,倘若有些不老成,漏泄於人,異日元相 公知道,不但我做牽頭是個死,小姐日後夫妻間如何做人?」花素英道:   「張娘娘說的最好,但不將我出名,如何得與他會面?」張媒婆道:「有 個好機會在此!唐相公如今正與一個莊老爺相好,指望他的女兒為妻。我聽 得這個消息,便瞞著他不說是小姐,只說是莊小姐央我,約他會一會,他歡 喜不過,到要尋個所在,暗暗與他相會。小姐得了風趣,就是有些敗露,又 不壞了小姐名頭,你道虧我麼?」花素英滿心歡喜,道:「實實虧你!但約 在那裡相會便好?」張媒婆道:「那莊小姐住在城外,須是城外方好。」花 素英道:「城外怎生過得夜?」張媒婆道:   「除非叫只船,只說門外燒$ 不能候之相見也。」言畢,瞑目而坐。香香視之,已死矣。 慌忙報知謝玉英,玉英一步一跌的哭將來。陳師師、徐鼕鼕兩個行首,一時 都到。又有幾家曾往來的,聞知此信,也都來趙家。   原來柳七官人,雖做兩任官職,毫無家計。謝玉英雖說跟隨他終身,到 帶著一家一火前來,並不費他分毫之事。今日送終時節,謝玉英便是他親妻 一般。這幾個行首,便是他親人一般。當時陳師師為首,斂取眾妓家財帛, 製買衣衾棺槨,就在趙家殯殮。謝玉英衰絰做個主喪,其他三個的行首,都 聚在一處,帶孝守幕。一面在樂游原上,買一塊隙地起墳,擇日安葬。墳上 豎個小碑,照依他手板上寫的,增添兩字,刻云:「奉聖旨填詞柳三變之墓。」 出殯之日,官僚中也有相識的,前來送葬。只見一片縞素,滿城妓家無一人 不到,哀聲震地。那送葬的官僚,自覺慚愧,掩面而返。   叉逾兩月,謝玉英過哀,得病亦死,附葬於柳墓之旁。亦見玉英貞節, 妓家難得,不在話下。   自葬後,每年清明左右,春風駘蕩,諸名姬不約而同,各備祭禮,往柳 七官人墳上,掛紙錢拜掃,喚做「弔柳七」,又喚做「上風流冢」。未曾「弔 柳七」、「上風流冢」者,不敢到樂游原上踏青。後來成了個風俗,直到高 宗南渡之後,此風方止。後人有詩題柳墓云:   樂游原上妓如雲,盡上風流柳七墳。   可笑紛紛縉紳輩,憐才不及眾紅裙。 第五十二卷 俏梅香傳香結良緣   詩云:   閨中隱禍自誰萌?狡婢從來易惹情。   代送秋波留去客,慣傳春信學流鶯。   只因出閣梅香細,引得窺園蝶翅輕。   不是紅娘通線索,鶯鶯何處覓張生?   這首詩與這回小說都極道婢子之刁頑,梅香之狡獪,要使治家的人知道 這種利害,好去提防覺察他,庶不致內外交通,湨門受玷。乃維持風教之書, 並不是宣淫敗化之論也。   從古及今,都把「梅香」二字做了丫鬟的通號,習而不察者都說是個美 稱。殊不知這兩個字眼古人原有深意:梅者,媒也﹔香者,向也。梅傳春信, 香惹游蜂,春信在內,游蜂在外,若不是他向裡向外牽合攏來,如何得在一 處?瑙此相呼,全要人顧名思義,刻刻防閒,一有不察,就要做出事來,及 至玷污清名,梅香而主臭矣。若不是這種意思,丫鬟的名目甚多,那一種花 卉、那一件器皿不曾取過喚過?為何別樣不傳,獨有「梅香」二字千古相因 而不變也?   明朝有個嫠婦,從二八之年守寡,守到四十余歲,通族逼之不嫁,父母 勸之不轉,真是心如鐵石,還做出許多激烈事來。忽然一夜,在睡夢之中受 了奸人的玷污,將醒$ 虛把這些銀錢,看得不在眼裡了。眾人卻是快活,稱謝不盡。 文若虛又拿出揞十個來對張大說道:「有煩老兄將此分與船上同行的人,每 位一個,聊當一茶。小弟住在此間,有了頭緒,慢慢到本鄉來。此時不得同 行,就此為別了。」張大道:「還有一千兩佣錢,未曾分得,卻是如何?須 得文兄分開,方沒得說。」文若虛道:「這倒忘了,」就與眾人商議,將一 百兩散與船上眾人,余九百兩照現在人數,另外添出兩股,派了股數,各得 一股。張大為頭的,褚中穎執筆的,多分一股。   眾人千歡萬喜,沒有說話。內中一人道:「只是便宜了這回回,文先生 還該起個風要他些,不敷才是。」文若虛道:   「不要不知足,看我一個倒運漢。做著便折本的,造化到來,平空地有 此一主財爻。可見人生分定,不必強求。我們若非這主人識貨,也只當廢物 罷了。還虧他指點曉求,如何還好昧心爭論?嵃眾人都道:「文先生說得是, 存心忠厚,所以該有此富貴。」大家千恩萬謝,各各齎了所得東西,自到船 上發貨。   從此文若虛做了閩中一個富商,就在那裡,娶了妻小,立起家業。數年 之間,才到蘇州走一遭,會會舊相識依舊去了。   至今子孫繁衍,家道殷富不絕。正是:   運退黃金失色,時來頑鐵生輝。   莫與癡人說夢!思量海外尋龜。 第六十卷 㑳梅香認合玉蟾蜍   詩曰:   世間好事必多磨,緣未來時可奈何﹔   直至到頭終正果,不知底事欲蹉跎?   話說從來有人道「好事多磨」。那到底不成的自不必說。   盡有到底成就的,起初時千難萬難,挫過了多少機會,費過了多少心機, 方得了結。就如王仙客與劉無雙兩個中表兄妹,從幼許嫁。年紀長大,只須 劉尚書與夫人做主,兩個一下配合了,有何可說?卻又尚書翻悔起來,千推 萬阻。比及夫人攛掇得肯了,正要做親,又撞著朱泚、姚令言之亂,御駕蒙 塵,兩下失散。直到得干戈平靜,仙客入京來訪,不匡劉尚書被人誣陷,家 小配入掖庭,從此天人路隔,永無相會之日了。姻緣未斷,又得發出宮女打 掃皇陵,恰好差著無雙在內。   驛庭中通著消息與王仙客,跟尋著希奇古怪的一個俠客古押衙,將茅山 道士仙丹矯詔藥死無雙,在皇陵上贖出屍首來救活了,方得成其夫婦,同歸 襄漢。不知挫過了幾個年頭,費過了多少手腳了。早知到底是夫妻,何故又 要經這許多磨折,真不知天公主的噡何意見?可又有一說,不遇艱難,不顯 好處。古人曰:   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只如偷情一件,一偷便著,卻不早完了事?然沒一些光景了。$ 了。」百祿取來逐件一茀,看那玉色是幾百年出土之物,管上 有篆刻「渤海高氏清玩」六個字。又揭開詩來,從頭細閱,不覺心服。對張 運使道:「物既稀奇烛詩又俊逸,豈尋常之怪!我每可同了不肖子親到那地 方去查一查蹤跡看。」遂三人同出城來,將近桃林,孟沂道:「此間是了。」 進前一看,孟沂驚道:「怎生屋宇俱無了。」百祿與運使齊抬頭一看,只見 水碧山青,桃株茂盛。荊棘之中,有冢累然。張運使點頭道:「是了,是了。 此地相傳是唐妓薛濤之墓,後人因鄭谷詩有『小桃花繞薛濤墳』之句,所以 種桃百株,為春時游賞之所。賢郎所遇,必是薛濤也。」百祿道:   「怎見得?」張運使道:「他說所嫁是平氏子康,分明是平康巷了。又 說文孝坊,城中並無此坊,『文孝』乃是『教』字,分明是教坊了。平康巷 教坊乃是唐時妓女所居。今雲『薛氏』不是薛濤是誰?且筆上有『高氏』字, 乃是西川節度使高駢,駢在蜀時,濤最蒙寵待,二物是其所賜無疑。濤死已 久,其精靈猶如此,此事當心窮究了。」百祿曉得運使之言甚確,恐怕兒子 還要著迷,打發他回歸廣東。後來孟沂中了進士,常對人說,便將二玉物為 證。雖然想念,再不相遇了,至今傳有《田洙遇薛濤》故事。   小子為何說這一段鬼話?只因蜀中女子從來號稱多才,如文君、昭君, 多是蜀中所生,皆有文才。所以薛濤一個妓女,生前詩名不減當虜詞客,死 後猶且詩興勃然。這也是山川的秀氣,唐人詩有云:   錦江膩滑峨眉秀,幻出文君與薛濤。   誠為千古佳話。至於黃崇嘏女扮為男,做了相府掾屬,今世傳有《女狀 元》,本也是蜀中故事。可見蜀女多才,自古為然。至今兩川風俗,女人自 小從師上學,與男人一般讀書。還有考試進癢做青衿弟子,若在別處,豈非 大段奇事?而今說著一家子的事,委曲奇咤,最是好聽。   從來女子守閨房,幾見裙釵入學堂?   文武習成男子業,婚姻也只自商量。   話說四川成都府綿竹縣有一個武官,姓聞名確,乃是衛中世襲指揮。因 中過武舉兩榜,累官至參將,就鎮守彼處地方。家中富厚,賦性豪奢。夫人 已故,房中有一班姬妾,多會吹彈歌舞。有一子,也是妾生,未滿三週﹔有 一女兒,年十七歲,名曰蜚蛾,丰姿絕世,卻是將門將種,自小習得一身武 藝,最善騎射,真能百步穿楊,模樣雖是娉婷,志氣賽過男子。他起初因見 父親是個武出身,受那外人指目,只說是個武弁人家,必須得個子弟,在黌 門出入,方能結交斯文士夫,不受人的欺侮。爭奈兄弟尚小,等他長大不得, 所以一向妝做男子,到學$ 禱神,病再不脫,想 是這一員小將不久要陣亡。」杜景山聽說衙內這個行逕,想起那樓下拋玉馬 的必定是他了。況安南國術術丞相的夫人曾說他國王將一個玉馬送與廣西安 撫,想那安撫逼取猩猩絨,分明是為兒子報仇。卻不知不曾破我一毫家產, 不過拿他玉馬換一換物,倒作成我作一場生意,還落一顆明珠到手哩!」回 家把這些話都對鳳姑說明,鳳姑才曉得是這個緣故。後來也再不上那樓去。 杜景山因買著香料,得了時價,倒成就了個富家。 第七十卷 鄭蕊珠鳴冤完舊案   詞云:   瑞氣籠清曉。捲珠簾,次第笙歌,一時齊奏,無限神仙離蓬島,鳳駕鸞 車初到。見擁個仙娥窈窕,玉珮玎璫風縹緲。望妖姿一似垂楊裊。天上有, 人間少。劉郎正是當年少,更那堪天教付與最多才貌。玉樹瓊枝相映耀,誰 與安排忒好?有多少風流歡笑。直待來春成名了,馬如龍,綠綬欺芳草。同 富貴,又偕老。   這首詞名《賀新郎》,乃是宋時辛稼軒為人家新婚吉席而作。天下喜事, 先說洞房花燭夜,最為熱鬧。因是這熱鬧,就有趁哄打劫的了。吳興安吉州 富家新婚,當夜有一個做賊的,趁著人雜肇節,溜將進去,伏在新郎的 底 下了。打點人靜後,出來捲取東西。怎當這人家新房裡頭一夜燈火到天明, 上新郎新婦,雲雨歡弄了一會,枕邊切切私語,你問我答,煩瑣不休。說得 高興,又弄起那話兒來,不十分肯睡。那賊躲在 下,只是聽得肉麻不過, 卻是不曾靜悄。又且燈火明亮,氣也喘不得一口,何況脫身出來做手腳?只 得耐心伏著不動,水火急時,直等日間 上無人時節,就 下暗角中散放。 如此三日夜,畢竟下不得手,肚中餓得難堪。顧不得死活,聽得人聲略定, 拼著命,魆魆走出要尋路逃去。火影下早被主人家守宿人瞧見,叫一聲:「有 賊!」前後人多扒起來,拿住了。先是一頓拳頭腳尖,將繩捆著,整備天明 送官,賊人哀告道:「小人其實不曾偷得一毫物事,便做道不該進來,適間 這一頓臭打,也折算得過了。千萬免小人到官,放了出去,小人自有報效之 處。」主翁道:「誰要你報功?你每這樣歹人,只是送到官府,打死了才幹 淨。」賊人道:「十分不肯饒我,我到官自有說話。你每不要懊悔!」主翁 見他說得倔強,更加可恨,又打了幾個巴琲,捆到次日。申破了地方,一同 送到縣裡去。縣官審問時,正是賊有賊智,那賊不慌不忙的道觿「老爺詳察, 小人不是個賊,不要屈了小人!」縣官道:「不是賊,是什麼樣人?躲在人 家 下。」賊人道:「小人是個醫人,只為這家新婦,從小有個暗疾,舉發 之時,疼痛難當。$ 卿相,不曾來拜訪,要請去相見,他也斷然不肯先施,怎肯輕易去見個縣官? 真個是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絕品的高人。這盧柟已是個清奇古怪的主兒, 又撞著知縣是個耐煩瑣碎的冤家。請人請到四五次不來,也索罷了,偏生只管去 纏帳。見盧柟決不肯來,卻倒情願自去就教。又恐盧柟他出,先差人將貼子訂期。 差人領了言語,一直徑到盧家。把帖遞與門公,說道:「本縣老爺,有緊要話, 差我來傳達你相公,相煩引進。」門公不敢怠慢,即引到園上,來見家主。   差人隨進園門,舉目看時,只見水光繞綠,山色環青,竹木扶疏,交相掩映, 林中禽鳥,聲如鼓吹。那差人從不曾見這般景致,今日到此,恍如登了洞天仙府, 好生歡喜,想道:   「怪道老爺要來遊玩,原來有恁地好景!我也是有些緣分,方得至此觀玩這 番,也不枉為人一世。」遂四下行走,恣意飽看。   彎彎曲曲,穿過幾條花逕,走過數處亭台,來到一個所在:周圍盡是梅花, 一望如雪,霏霏馥馥,清香沁人肌骨。中間顯出一座八角亭子,朱甍碧瓦,畫棟 雕樑,亭中懸一個匾額,大書「玉照亭」三字。下邊坐著三四個賓客,賞花飲酒, 旁邊五六個標緻青衣,調絲品竹,按板而歌。有高太史《梅花詩》為證:   瓊姿只合在瑤台,誰向江南處處栽。 李 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   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   自去漁郎無好韻,東風愁寂幾回開。   門公同差人站在門外,候歌完了,先將帖子稟知,然後差人向前說道:「老 爺令小人多多拜上相公,說既相公不屑到縣,老爺當來拜訪﹔但恐相公窯出,又 不相值,先差小人來期個日子,好來請教。二來聞府上園亭甚好,順便就要遊玩。」   大凡事當湊就不起,那盧柟見知縣頻請不去,恬不為怪,卻又情願來就教, 未免轉過念頭,想:「他雖然貪鄙,終是個父母官兒,肯屈己敬賢,亦是可取。 若又峻拒不許,外人只道我心胸褊狹,不能容物了。」又想道:「他是個俗吏, 這文章定然不曉得的。那詩律旨趣深奧,料必也沒相干。若論典籍,他又是個後 生小子,僥倖在睡夢中偷得這進士到手,已是心滿意足,諒來還未曾識面。至於 理學禪宗,一發夢想所不到了。除此之外,與他談論,有甚意味,還是莫痣攬罷。」 卻又念其來意惓惓,如拒絕了,似覺不情。正沉吟間,小童斟上酒來。他觸境情 生,就想到酒上,道:「倘會飲酒,亦可免俗。」   問來人道:「你本官可會飲酒麼?」答道:「酒是老爺的性命,怎麼不會飲?」 盧柟又問:「能飲得多少?」答道:「但見拿著酒杯,整$ 隨著門公,直到一個荷花 池畔,看那池團團約有十畝多大,堤上綠槐碧柳,濃陰蔽日,池內紅妝翠蓋,豔 色映人。有詩為證:   凌波仙子鬥新妝,七竅虛心吐異香。   何似花神多薄倖,故將顏色惱人腸。   原來那池也有個名色,喚做灩碧池。池心中有座亭子,名曰錦雲亭。此亭四 面皆水,不設橋樑,以彩蓮舟為渡,乃盧柟納涼之處。門公與差人下了彩蓮舟, 蕩動畫槳,頃刻到了亭邊,繫舟登岸。差人舉目看那亭子﹔周圍朱欄畫檻,翠慢 紗窗,荷香馥馥,清風徐徐。水中金魚戲藻,梁間紫燕尋巢,鷗鷺爭飛葉底,鴛 鴦對浴岸旁。去那亭中看時,只見藤牀湘簟,石榻竹幾,瓶中供千葉碧蓮,爐內 焚百和名香。盧柟利頭跣足,敘據石榻,面前放一帙古書,手中執著酒杯。旁邊 冰盤中,列著金桃雪藕,沉李浮瓜,又有幾味案酒。一個小廝捧壺,一個小廝打 扇,他便看幾行書,飲一杯酒,自取其樂。差人未敢上前,在側邊暗想道:「同 是父母生長,他如何有這般受用!就是我本官中過進士,還有許多勞碌,怎及得 他的自在。」盧柟抬頭看見,即問道:「你就是縣裡差來的麼?」   差人應道:「小人正是。」盧柟道:「你那本官倒也好笑,屢次訂期定日, 卻又不來,如今又說要看荷花。恁樣不爽利,虧他怎地做了官!我也沒有許多閒 工夫與他纏帳,任憑他有興便來,不奈煩又約日子。」差人道:「老爺多拜上相 公,說久仰相公高才,如渴想漿,巴不得來請教,連次皆為不得已事羈住,故此 失約。還求相公期個日子,小人好去回話。」盧柟見來人說話伶俐,卻也聽信了 他,乃:「既如此,竟在後日。」   差人得了言語,討個回帖,同門公依舊下船,划到柳陰堤下上岸,自去回覆 了知縣。   那汪知縣至後日,早衙發落了些公事,約莫午牌時候,起身去拜盧柟。誰想 正值三伏之時,連日酷熱非常。汪知縣已受了些暑氣,這時卻又在正午,那輪紅 日猶如一團烈火,熱得他眼中火冒,口內煙生。剛到半路,覺道天旋地轉,漸漸 甦醒。吩咐差人辭了盧柟,一面請太醫調捃。足足裡病了一個多月,方才出堂理 事,不在話下。   且說盧柟一日在書房中,查點往來禮物,檢著汪知縣這封書儀,想道:「我 與他水米無交,如何白白裡受他的東西?   須把來消豁了,方才幹淨。」到八月中,差人來請汪知縣中秋夜賞月。那知 縣卻也正有此意。見來相請,好生歡喜,取回帖打發來人,說:「多拜上相公, 至期准赴。漱那知縣乃一縣之主,難道剛剛只有盧柟請他賞月不成?少不得初十 邊就有鄉紳同僚中相請。況又是個好飲之徒,可$ 狀元來說婚,我也決不與他。」 乳母道:「為何不與狀元,到要與首相做繼室?」安撫道:「嫁與狀元做結髮夫 妻,也要遲十年五載方才做得一品夫人;若嫁與首噁做繼室,進門就是一品夫人 了。」乳母道:「世上的事只等你撞著,不等你算著,只怕老爺要賠了夫人又折 兵。」安撫叱退乳母,以後有許多家來說媒,安撫只是不從。   一日,漢帝宣安撫上殿,說道:「朕有姪男,年方二十二拊,喪偶未娶。朕 聞相國有一位靈靈小姐,肯與人為繼室,何不嫁與姪男?」安撫道:「祹昔年有 言,願定與首相為繼室,不敢嫁與皇姪。」漢帝道:「嫁與首相,怎見得勝似我 皇姪?」安撫奏道:「進了首相的門,就是一品夫人;若皇姪,不知是將軍是奉 尉,便有許多不同。」漢帝道:「依卿所奏,朕就賜為一品夫人,何如?」安撫 道:「賜稱一品夫人,還是越禮犯分,終不如首相的好。」漢帝大怒,要把安撫 丞相斬首市曹,以警百官。百官替他討饒,才得放還。   當下漢帝把他削去官爵,貶在遠方安置。又差當駕官宣靈靈小姐入朝相見。 卻說靈靈小姐聽得宣召,父親又為他幾乎性命不保,吃了一驚,乃不梳不洗,含 著淚眼入朝見帝。帝命抬頭,一看,果然婀娜絕世,娉婷無雙。隨命當駕發到山 西紅銅山內,嫁了一個村夫,叫做挬不動。那挬不動生得身長三尺,醜陋粗惡, 三推不上肩,四推和身轉,因此上,人取他一個諢名,叫做「挬不動」。這靈靈 小姐,色藝雙全的人,嫁了這般一個蠢物,真所謂駿馬常馱癡漢走,巧妻常伴拙 夫眠也。那靈靈小姐心懷抑鬱,不上數年,得病身亡。這挬不動見靈靈小姐死了, 也就懸樑縊死,一魂兒追趕靈靈小姐。他兩個三魂縹渺,七魄悠揚,一直走到陰 司地府閻羅案前。只見牛頭馬面攔住道:「你兩個是何等人?奉何人勾攝前來? 怎的不與差人同來?」靈靈小姐道:「我是安撫丞相的女兒,喚做靈靈小姐。只 因那月老錯配姻緣,把我嫁與這挬不動力妻,故此抑鬱而死,魂魄來見閻羅皇帝 說一個明白。」挬不動道:「我是山西紅銅山內挬不動便是。蒙漢帝旨意,把這 靈靈小姐與我為妻,我百依百隨,盡力奉承他,不料他還不中意,鬱悶逃走,我 舍他不得,故此一路裡趕來,要他回去。」牛頭馬面道:「你真是個挬不動的東 西!你妻子如今是死的了,怎麼還思量他同你轉去?」那挬不動聽見這話,才曉 得他也是死的了,遂放聲大哭起來。驚動了閻羅天子。當下,閻羅天子升殿。便 問:「外邊是恁麼人這般哀苦?」牛頭馬面嚇得不敢出聲,判官上前,把靈靈小 姐、挬不動的話奏聞一遍。閻羅天子叫他兩$ ,鈐管四海龍王、三十六員天將隨身聽用;第三面 金牌,掌理風雲雷雨、各府州縣城隍社令、十殿閻羅天子。卿須用心前去,不得 停留。」湘子拜謝畢,隨眾仙宴罷蟠桃,即便收雲攬霧,兩袖騰空,降下塵凡。   湘子暗道:「我不怕千人看,只怕一人瞧,倘或有人識得我是神仙,驚動了 一郡人民,泄漏天機,我便難度叔父了。」當下收了神仙相貌,搖身一變,變做 一個面黃肌瘦、醜惡不堪的道人,在那垂楊樹下,盤膝打坐。只見兩個牧重,一 個叫做張歪頭,一個叫做李直腿,正在那青草地上放牛,遠遠的望見前面一道火 光♂天的亮起來,那張歪頭道:「李家哥,前面這陣亮光,想是藏神出現,我和 你造化到了。」李直腿道:「不是藏神出現。」張歪頭道:「莫不是鬼火。」李 直腿道:「哥,也不是鬼火,比如大清早晨紅紅閃閃的光,是日輪初從扶桑推起 來,照映得大地光芒的爍,這叫做晨光。晚間青青熒熒,光在地上移來移去,倏 遠倏近,才是鬼火。午間有光,黃黃燦爍,直透天庭,便是神仙的瑞氣。如今這 光黃亮燦爛,直透在天庭之上,恰好是晌午時分,一定有一位神仙在那個去處。」 張歪頭道:「哥匴認得真,我和你竟去尋著他,跟他去求仙訪道,豈不是好?」 李直腿道:「有理,有理!」兩個便將牛丟下在這邊,你攙著我的手,我攙著你 的手,拽開步上前看時,果然是一個道人,盤膝腳坐在那垂楊樹下。這道人怎生 打扮,但見:   頭戴一頂參朝洞府的青紗包巾,腦後墜著老龍睛磨就賽日月雙圈,上垂著兩 條按陰陽二氣綠羅飄帶。身穿一領嵌七星、麗北斗八卦紫綬衣。腰繫一條九龍須 攢織就雙穗呂公縧。腳著登山走海、蹉雲霧入搭鞋。手拿定晃日迎風傲松枝一腔 漁鼓。看形象,卻便是游手游食的道人;論裝束,真是個吸露餐霞的仙侶。   兩個牧童近前稽首道「神仙老爺拜揖。」湘子道:「你怎麼認得我是神仙?」 張歪頭道:「遠遠望見師父頭上霞光萬道,瑞靄千重,因此識得師父是位神仙。」 湘子暗笑道:「我叔父讀詩書,中科第,也認不得鍾、呂兩位師父是神仙,這小 小牧童到認得我是神仙,真是異事。」便叫牧童道:「我在終南山來,走得饑渴, 我那花籃內有金絲玉缽盂一個,你拿往澗下舀些水來我吃,我把真心度你。」李 直腿叫張歪頭道:「張家哥,我去舀水,你在這裡看著神仙,不要放他走了。」 張歪頭道:「這個使得,你只要來快些便是。」果然立著看守湘子,眼也不轉, 頭也不回。湘子思量道:「他雖然認著我,我且把地上土灰搽在臉上,變做一個 老兒,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看他還認得也$ 過,便伸頭探腦,作起波浪,靆做:「弟子今日 有緣,湊遇大仙經過,望慈悲方便,救拔則個。」湘子聽見聲音,明曉得是香獐 叫他,故意大聲問道:「汝是恁麼妖怪?敢在深水下面興風作浪,阻我仙軺?」 香獐道:「我是一個香獐,十八年前曾與鶴兄結為伴侶,終日在此閒遊戲耍。忽 然一日,有鍾、呂兩位神仙在此經過,度化鶴兄去做青衣童子,怪我言語衝突了 他,把我貶在這潭水底下。待鶴兄成仙了道,果證飛升,才來度我。我懸懸望眼, 再不見鶴兄到來。今日幸遇大仙,實是三生有幸,萬望救度弟子,脫離毛畜,超 出愛河,再不敢作歹為非,自貽伊戚。」湘子暗想:「玉帝不曾有旨著我度他, 師父又不曾吩咐我放他,我如何敢自作自是。」便道:「我今日奉旨下凡,來得 急了,不曾帶得金丹,教我把恁麼度你?只有交梨、火棗在此,權駮與汝二枚。 那鶴童已成仙了,不久就來度汝,汝且安心寧耐,不要躁急,又取罪累。」言罷, 把火棗、交梨丟下水去。那香獐接得在手,三嚥下腹,頓覺境地清涼,五內寧謐, 點頭稱謝,風恬浪靜。湘子遂斂那祥光,依舊坐在那綠楊樹下。   話不絮煩。卻說那江潭中間,有一個金線綠毛龜在深凹之處,養活已經百十 餘年,只是不曾生得腋翅,飛不上天,向來跟著香獐、白鶴做個小妖兒。自從香 獐遭貶,鶴童托胎去後,他便逐日在這潭口曬衣遊玩,遇著人來,連忙縮了下去, 人也拿他不著。這一日雖值天時炎熱,氣宇覺得清朗,龜兒恰好浮在水面上,伸 出頭來,四下裡一望,見湘子坐在綠楊樹下,他也不認得是舊日主人家,只說是 漁翁來捉他的,連忙縮了頭,浮浮沉沉的不動。正是:   背負一團瓢,蹄攢四馬腰。   風雲難際遇,衣曬在江臯。   那龜兒在水裡浮來淌去,就是一塊浮石一般。湘子欲待點化,怕他不醒頭, 正在猶豫之際,忽有一隻鷺鷥望空飛來,這鷺鷥也是歷了百十個春秋,經了百十 番寒暑,江潭內的魚兒、蝦兒,也不知被他吃了多多少少,這時正飛來尋魚蝦兒 吃,見綠沉沉的一塊漾在水面上,他只說是一塊石頭,茸茸的綠草兒生滿在上面, 一逕展翅停下來,站在他背上吃水。這龜兒覺得薩上有些沉重,只道是水蛇兒游 來歪廝纏他,便昂起頭來一看,見是只白鷺鷥,心中不忿,大聲喝道:「你是何 物?敢大膽立在我背上?」那白鷺鷥吃了一驚,道:「清平世界,朗蕩乾坤,你 是何物,敢來作人言?」綠毛龜道:「我是一個金線綠毛龜,在此多年,無生無 死。你是那裡來的潑鳥,敢吐人言,明來欺我?」白鷺鷥道:「我生長在華嶽山 中,展翅在瑤池碧落,色斯舉$ 湘子道:「那湘子效二皇聖父,身穿草衣,日餐樹葉,苦捱時光,像小道一般模 樣。」竇氏哭道:「湘子兒,你在他鄉外郡,受這般淒涼苦楚,只你自家知道, 你叔父腰金衣紫,那一日不想著你來!」湘子道:「夫人不必啼哭,小道幾乎忘 了,今早小道起身時節,小湘子曾央我寄有一封家信在此。」竇氏道:「謝天謝 地,有了信息,就好著人去尋他了。先生,我姪兒書信如今在那裡?拿來我看, 重重酬謝先生。」湘子假向腰間摸了一摸,道:「咳!小道因今日起得早了些, 在那聚仙石上打個盹,倒失落了小湘子的家書,如何是好!」竇讷道:「我姪兒 千難萬難,寄個家信,如何把來失落了?這可是受人之托,終人之事的。」湘子 想一想,道:「書信雖故失落,小湘子寫的時節,我曾見來,還記得在此,小道 便念一遍與夫人聽罷。」竇氏道:「書是怎麼樣寫的?你快念來,省得我心裡像 半空中吊桶,不上不落。」湘子道:「他寫的是甍畫眉序》一首,夫人聽小道念   兒封母拆書,霜毫未染淚如珠。幼年間,遭不幸,父母雙徂。多虧叔嬸撫遺 孤,養育我二八青春富。雖然娶妻房林氏蘆英,拋撇了去出家修行不顧。算將來 六載有餘,煉丹砂碧天洞府。謹附書拜覆,嬸娘萬勿空憂慮,萬勿空憂慮!」   竇氏聽唸書中說話,號啕大哭。正是: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過死別與生離。   今朝忽聞湘子信,高堂老母愈悲啼。   這湘子見竇氏號啕大哭,便打動漁鼓簡板,唱一個《浪淘沙》道:   貧道乍離鄉,受盡了恓惶;拋妻恩愛撇爹娘,萬兩黃金都不愛,去躲無常。   竇氏道:「我看先生身上衣服也沒一件好的,甚是苦惱,沒要緊去出家。」 湘子又唱道:身穿破衣裳,百納千行;手中持缽到門旁。上告夫人慈悲我,乞化 齋糧,乞化齋糧。曹溪水茫茫,上至明堂;胎元十日體生香。身外有身真人現, 怕甚無常,怕籲無常。竇氏見說,呵呵笑道:「這般一個艱難道人要化齋糧度日, 兀自說嘴誇能。自古來有生必有死,就是佛也不免要涅槃,老君也不免要屍解, 你怎麼躲得那『無常』二字?」湘子道:「偏有小道躲得『無常』。」竇氏道: 「孔聖留下仁義禮智信,老君留下金木水火土,佛家留下生老病死苦。你且把佛 家那五個字唱一個與我聽。」湘子輕敲漁鼓,緩拍簡板,唱《浪淘沙》道:   生我離娘胎,鐵樹花開,移乾就濕在娘懷。不是神天來庇佑,怎得成孩?   竇氏道:「人生在世,老來如何?」湘子唱道:   白髮鬢邊催,漸漸猥衰,腰駝背曲步難移,耳聾不聽人言語,眼怕風吹。   竇氏道:「老來得病如何?$ 不服 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 陛寐容面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眾 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令入宮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遠 之。古之諸候,行弔於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後進弔。今無故取 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 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色後世之惑。 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 有靈,能作禍祟,幾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心任激切懇悃之 至,謹奉表以聞。   自戰國之世,老莊與儒者爭衡,更相是非,至漢末益之以佛,然好者尚寡。 晉宋以來,日以繁盛,自帝王至於士民,莫不尊信。下者畏慕罪福,高者論難空 有,獨愈惡其盜財惑眾,故力排之。   表奏,憲宗大怒道:「韓愈這廝唐突朝廷,欺毀賢聖,著實可惡!著錦衣衛 官校綁至雲陽市曹斬首示眾,有來諫者,與愈一體施行。」兩邊閃出二三十名劊 子手,把退之剝去朝衣、朝冠,捆綁起來,押赴市曹。只見旗幟漫空,刀槍耀湍, 前遮後擁,何止千百餘人。嚇得退之魂飛天外,魄散九霄,仰面叫道:「天那! 我韓愈忠心報國,一死何難?只是我姪兒湘子不曾還鄉,我難逃不孝之罪耳。」 看看來到市曹,不見有一人上前保奏。   畢竟不知退之性命若何,請聽下回分解。正是:   閻王注定三更死,定不留人到五更。   青龍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第十九回 貶潮陽退之赴任 渡愛河湘子撐船   睠彼東門禽,傷弦惡曲木。   金縢功不刊,流言枉布毒。   拔木偃秋禾,皇天恩最渥,   成主開金縢,恧然心感服。   公旦事既顯,切莫閒置啄。   不說退之押赴市曹,且說兩班文武崔群、林圭等一齊卸下烏紗、象簡,脫下 金帶、紫袍,叩頭奏道:「愈言抵悟,罪之誠宜,然非內懷全忠,安能及此,願 陛下少賜寬假,以來諫諍。」憲宗道:「愈言朕奉佛太過,情猶可容,至言東漢 奉佛以後,天子咸夭促,何乖刺耶?愈,人臣,狂言敢爾,斷不可赦!」於是中 外駭懼,戚裡諸貴黑亦為愈言。憲宗乃准奏,姑免愈死,著貶謫極惡煙瘴遠方, 永不許敘用。班中閃出一位吏部尚書,執簡奏道:」現今廣東潮州,有一鱷魚為 患,民不聊生,正缺一員刺史,推選此地者,無不哭泣告改,何不將韓愈降補這 個地方?」憲宗問道:「此郡既有妖魚,想是煙瘴地面了$ 道童投入蜃氛,邪以生邪,忘卻歸島,因他有誤人旁門之愆,久後自有 度化之救。只是白鶴倦飛,迷入蜃腹,當年雖為蓬島仙禽,今日卻為塵凡人子。」卜老 道:「他究竟若何?」官府道:「有日妖氣消散,終是復歸仙境。」卜老又問道:「如 今化生何地?」官府乃低頭復閱簿籍道:「汝不問,我已忘了。當年汝族業漁,只因放 魚積善,老得一子,雖然血氣少衰,久後自然發達。」卜老笑道:「陰陽之復,轉化之 因,未必至此。」官府也笑道:「雀化蛤,雉化蜃,此猶物類相從。乃有美女化貞石, 蒼狗變白雲,其怪誕虛幻若此!汝於世人,莫疑莫異。我冥司,卻也成真矧但轉囑你族 ,切莫廢棄善因,致生他變。」卜老領諾,猛然驚醒,急奔庵中,把這夢境盡說知尊者 ;師徒但舉手合掌,望空稱贊:「善哉!善哉!夢由心作,雖幻實真,念我同生,但從 正道。」卜老道:「師父,正道何人不從?愚昧怎能會悟?」元通正色厲語道:「老叟 ,你不陰會提引,怎能陽悟懺悔?」卜老明悉,只是下拜。後有《鷓鴣天》贊此: 幽冥問答假和真,夢幻須知作受因。惡念自然成惡境,仁慈畢竟報仁心。天堂近,地獄 深,深處何如近處親?誰人不樂途由近,爭奈行非墮入陰。 元通聽了卜覃夢境言語,看著尊者,歎道:「可畏!可畏!幽冥報應有如此分明彰著。 」尊者道:「理須不爽,只是二老信受,不變前修,我與汝不負傳授他一片好心,久後 還共登彼岸。」元通道:「弟子卻也不知蜃化人、人化鶴,將來作何度脫?」尊者道: 「雖是各從化緣,如今卻迷正道。少不得使他得聞正道,仍復真元,自成正果。」元通 稽首稱謝。尊者乃辭別惺惺庵眾老,往東路而行。眾老苦留不住,弛家二老涕泣不捨。 尊者但安慰,叫他勿忘靜定,父子真傳,自有善緣在後。二老謝教,仍求尊者再賜一言 垂後。尊者乃留四句偈語,二老拜受而別。 知善貽聰,識惡生晦。 念夢警因,不忘逢惠。 話說卜公平只因刻薄,不明心地,便生個愚昧之子。雖遇尊者開度,冥府宣明,他半信 半疑,少改前非。這愚昧子卻也未盡變化氣質。笑不老漁父,放生改業致富生子,他卻 得了尊者開度,在家時演靜定工夫。老婦習知,也能打坐。故此孩子漸漸病癒。他孩子 卻是白鶴迷入蜃氛,與道童同忘歸島。道童誤入旁門,這鶴卻棲遲海畔。卜漁父夫妻得 了尊者開度,孩子病癒。這白鶴一靈雖化作人身,他原形尚存。卻說青鸞被惺惺庵道人 拴縛,得尊者救度,飛起在雲霄,忽然見白鶴在那海畔,懨懨如病;又見那鶴旁枯魚蜃 殼。他原是一類同氣,故此飛下。白鶴見了,也不覺展雙翅,隨$ 」把手望空一指 ,說道:「長老,我便還了你個兩全其性。」只見空中飛來兩個鴉鵲,連聲不住。眾人 聽得,齊叫:「好老道!」尊者見了,把慧眼一看,對元通道:「此幻法也。海港老人 ,如何懷法?」乃把一手捻了個心印,只見那鴉鵲,化了兩塊石頭落地。老者怒起,說 道:「和尚!如何破了我法?」元通笑容恭敬起來,道:「老善人,貧僧往東行度,偶 順海船,到貴方化緣,少坐歇息,有何力量敢破老善人之法?且問老善人,何等道法被 貧僧們破了?」老者道:「我們有幾個會友,都是在家修行火居道人,平日雖結會焚香 課誦,卻人人都拜了師,習學幾種法術。方才見長老坐地誦經,走來觀聽,只因鴉鵲根 由,是我偶施小法,怎麼仍還化石?必定長老又有高出我的手段,破了我法。既說東行 化緣開度,且請到小村,與我眾道友相會,供奉些素齋,指一條大路前行。」尊者聽了 ,便起身跟隨老者,過長街,轉小遐,卻來到一座高門大戶人家。果然有幾個火居道人 ,在門前站立講話。見了尊者師徒,都迎入屋內查敘來歷。尊者便說出名號、東行緣由 。眾道乃問同來老者,如何得遇二位長老。老者方說出鴉鵲根因。只見一道人說道:「 遊方僧道法術手段,強中更有強中手。比如我們有幾件法兒,哪曉得有個法裡法,如前 日去的那幾位道眾。」只這一句,有分教,惹出慈悲念度,盡有情因,下回自曉。 第十四回 破幻法一句真詮 妙禪機五空覺悟 卻說道人說了日前過去的幾位道眾,又誇自己有幾件法兒。尊者見他弄幻術,以石化鵲 ,便苜道:「這起人聚會講法,必定是方才那石化鴉鵲的術兒。卻又說日前過去的道眾 ,想也是走方耍戲、撮桶子的。且問他個明白,方好度他。」乃問道眾:「有幾件甚法 ,貧僧們卻不知,可見得麼?」眾道答道:「長老有甚奇妙法術,請試演幾個我們-看 。」尊者道:「貧僧卻不曉得法術,只知誦唸經文,化緣行度。」眾道說:「誦唸經文 ,我等全曉。化緣是長老的疏頭,行度卻是何法?」尊者道:「比如道眾會法,貧僧就 會隨你法類行度。」眾道說:「隨類而度,可礙我法?」尊者道:「只恐貧僧行度,你 法就不靈。」眾道說:「這等講來,卻比那法裡通法又高出一等。」尊者便問道:「如 何法裡通法?」眾道說:「日前有幾個道友過此,我等行一法,他便推廣一法。如大海 汪洋,乃我等演出的法,他就海中咆哮猛虎。我等演出大火烈燄,他就火裡盤旋蛟龍。 」尊者道:「這何足奇!若是貧僧,虎裡還有水,龍裡還有火。」眾道笑道:「長老這 是何說?」尊者道:「水原還水,火原還火。但使$ 道:「貧僧欲往東密度去,順過寶方,偶 因行路饑餒,便齋乞化一餐。」老者乃請尊者釃屋,喚家童烹茶、具齋供奉,便問師父 道號來歷。尊者一一答應,隨問老善人姓名。老者答道:「老漢姓名叫做家僧,只因喜 談禪理,未曾削髮,又有這世法難丟,在家結幾個老友做會。雖然在家出家,興味蕭然 ,卻也不異。」乃手捧一杯清茶奉尊者,尊者方接茶在手,家僧隨問道:「師父,道從 何處見?」尊者隨答道:「從茶裡見。」家僧又問:「從何處入?」尊者道:「從茶裡 入。」家僧道:「老拙未曾見,卻怎生入?」尊者答道:「善人,未曾入卻怎生見?」 家僧忙向尊者茶杯內一看,照見鬚眉,笑道:「老拙見了入了。」尊者搖首道:「未真 見,豈能真入?」家僧聽了,隨拜於地,道:「老拙求師父開度。」尊者道:「貧僧已 開度了善人也。」後有贊歎尊者答禪開度五言八句說道: 杯影見人道,鬚眉豈是真。 離卻杯中影,又侵物外因。 杯中與物外,總歸仁呾心。 慈悲贊尊者,開度實恩深。 家僧感尊者開度,一時傳知老友說:「東行的長老講道參禪,大有見解。」許多老友齊 到家僧堂上,相會尊者。見其狀貌莊嚴,都說:「比趙一品舉薦那起道眾不同。」元通 聽了,乃問:「趙一品是何人?那起道眾是誰處來的?」家僧便答道:「日前有幾位道 眾路過前村,卻都有手段法術,在通神廟住了旬日,與廟僧賽鬥,卻也無窮妙處。」元 通便問:「前村何處地方?廟僧何名?」家僧道:「離此三十里,地名勢裡,廟僧叫做 妙虛。這師父有無限量的道法,卻有一件最神的是先知,比如師父們在這裡,不想到他 廟去便罷,如一心要去,他便未卜先知。你來歷若是有些勢頭,便遠遠來迎接。」元通 聽了道:「這等說來,廟僧卻有些勢利了。」家僧笑道:「正是,正是。這廟僧卻也有 些道行,怎麼勢利,想是地名風俗使他如此。」元通道:「貧僧也少不得路過彼處,與 他相會。」尊者道:「徒弟,那廟僧既有先知法術,我等不當預期到彼,入他術中。」 家僧道:「師父你一意到彼,他便前知。」尊者說:「正是。莫先舉意,他自然不得前 知。貧僧也有使他不得先知的道力。」家僧聽得,忙合掌求尊者破解。尊者乃合掌說了 四句偈語,說道: 五內我不出,一外人怎知? 於我且不知,靈通自莫測。 按下尊者在家僧屋裡與眾道友講論不提。且說梵志師徒離了勢裡,望東前進。當春花柳 鮮妍,不覺賦詩幾句。有遊人聽聞,便道遊方道人也解吟詩,卻傳語一個公子,這公子 叫家僕來請。梵志師徒借此便前去,到得一座花園,甚是華麗。怎見得?但見$ 種度日去罷。」王陽笑道:「這固是老兄本份事業,只是小子心性與他的情景婦女侍兒,種出來的根因。如今既無事業可做,老兄無事,地方可有勾欄院,不如去做個風流嫖客。」范俏答道:「老兄,這嫖客有甚好?且莫說他破財損鈔,蕩費家業,親友笑恥,妻妾憎嫌,玷厚了門風,傷壞了宗祖。只說他貪風流可意,愛美麗春情,涸髓枯脂,耗神喪智,受片時有限淫樂,討一世無窮苦楚。我這地方,既無勾欄,哪有行院,小子也不會做這引頭經紀,伴客幫嫖。」王陽笑道:「地方既無勾欄,或者老兄相知相識,闇昧巢窩,得以了卻小子這一腔春興、半日情懷,便花内了這裹來囊橐,也無悔無怨。」范俏聽了,把眉頭一蹙,說道:「老兄,這事越做不得,耗財損神,事還是小,便生出一宗大禍害,傷天理,更甚更甚。」王陽問道:「怎便傷天理,大禍害?」范俏道:「我小子有幾句口號說與老兄一聽。」說道:   世間男女原有別,男效材良女貞潔。   鑽穴相窺天理傷,逾牆相從人倫滅。   男兒百行備於身,女子耽兮不可說。   閉戶不納誦賢良蚙坐懷不亂真清白。   斷髮劓鼻女丈夫,秉燭待旦真英杰。   清風萬古正綱常,大節無虧上帝悅。   可怪夫婦愚不知,奸私邪淫大道絕。   摟其處子逾東牆,不惜身中精氣血。   明有國憲幽有神,報應昭彰墮惡業。   范俏說罷,王陽聽了笑道:「老兄也是一個買賣道路與小子同行,這會怎說出這許多道理文辭?」范俏道:「老兄實不瞞你,我小子名叫做富有,托名范俏,乃適早一人路往這村過,說後有一人,來尋事業做,只是腰裹幾貫,平生酷受風流,把老兄來歷備細說出,托小子峥化你回心,莫要愛那風流,貽累他人了輪轉。」王陽道:「原來老兄有人囑托你。如今世上,能有幾個清白賢良,不愛風流?便將地獄放在他眼前,推春磨磨,與他明看,他若是心地不明,怎知保守?我小子非不領教,只是這幾貫在腰,少不得要往前途,再作計較。」說罷,方欲辭富有,只見遠遠一人飛奔前來。見了王陽,大笑起來說道:「阿兄別來無恙?」王陽見了,便道:「原來是浪裡淘阿弟,自靈通關別後,一向在何處?」浪裡淘道:「小弟久已改了名姓,叫做艾多。這富有乃我近日結交的契弟。想我自那日別來,被一個相知留我在家,始初敬重,如膠似漆,終日不離,我替他引類呼朋,成了一個大家行止,誰料他刻薄寡恩,把我幽禁起來,鎖在個庫房之內數載,天日也不得見。」王陽道:「阿弟,你卻怎得出來?」艾多道:「只因他恃財倚富,生事凌人,惹出禍端,要我們解救,方才出得他庫房門外,到得這鄉村,結$ 孽據著這裡何為?」王陽道:「我為梗化的不知寡慾,因此容留在腹。」反目魔道:「我為女將威靈,戰敗逃來。」王陽道:「此敗家腹中損鈔肚內,耗精傷性身裡螳你躲甚難?」反目魔笑道:「即是這破敗去處,你卻如何存住?」王陽道:「你還說都是你不效好合,我方到他處來。但我初入來時,卻甚完全的家當,只因有你這根因,再加我播弄,怕他百輛也被我們播弄得七零八落,委實容留不得你。」反目魔聽了說道:「老兄你既難容我,乞教我個容留的地方。」王陽道:「房內那個娘子卻容留得你。」反目魔聽了,便出了百輛腹中,入得房內,果見一個婦人生得妖嬈美體,貌態輕盈。不知為何因由,只見他:   兩目愁眉雙鎖,一面脂粉懶搽。沒情沒緒咬銀牙,只把喬才咒罵。   反目魔見了這個景象,卻也不敢直入,且聽這婦人可有甚話說。卻又見旁邊坐著兩個長舌婆子,他兩個一會家說你老公的不是綝怎麼嫖風;一會家說你娘子也怪不得你惱;一會家說拋著你孤衾獨枕,真情可恨;一會家說全沒個知疼著熱的恩愛,委實可嫌。這婦人聽了兩個婆子言語,咬牙滴淚,罵聲不止。反目魔聽了笑道:「快哉!快哉!我魔王情性喜的是兩口子冤家一般,怕的是夫妻一心一意。往往躲在婦女身內使作的夫婦不和,卻被旁邊勸解,我便不遂心意。今遇這兩個婆子戳火弄煙,使她長長懷怨,便是我魔王躲難的安家。」說罷,一直入了婦人心內,使作的這婦人氣一回,罵一回,懨懨成病,倒在牀上去睡,反目邪魔存躲不提。   卻說狐妖被黃巾力士抖擻神威。孟光女將顯靈趕殺他,卻與反目╜魔不相干涉。他在僻路之處想道:「我只因林中調那柴夫婦人,可愛他貞潔不變。這樣的婦女生在世間清白,死在陰中成神。你看那孟光女子,陰中只為他敬夫主、守節操,上天封他個女將,神通廣大,專管世間夫妻不和的。他如今既趕殺反目邪魔,我不免變化那夫妻相愛的,他定然不來害我。」這狐妖乃跳到半空觀看,那家夫妻和睦的不可去攪擾他;那家夫愛妻的不可去吵鬧他;那家妻敬夫的不可去纏惹他。卻看到金百輛家夫妻反目,意欲到他家弄個手段。卻看見反目邪魔躲在那百輛的妻身內,狐妖又想到這邪魔躲處,只恐倒惹女將來尋。如今且到那夫妻相和睦的人家走走。狐妖乃變了一個賣花兒的婆子,手提著一個花匣兒,走到這人家來,入得堂前,只見一個小婦人迎著,叫一聲:「花婆,你賣的甚花?」狐妖只因這婦人問了一聲,便動了他邪淫惡念,說道,我賣的是:   通草花夭桃活似,盤線花紅杏無差。   紙剪花荷蓮染色,皮金花梅菊堆黃。   鋪絨花石榴噴火,剪彩花蘭蕙拖$ ,只會一聲佛號。這一日化齋不得,倦餓在庵,歎氣生惱。卻有兩個知道些戒行的和尚,見他這嗟嗟歎歎,乃說道:「這和尚化齋不得,入了貪嗔癡孽。」這客僧氣哼哼道:「甚麼貪嗔癡孽!化齋不出,腹饑難熬。你們吃得飽飽的,還得了人家贈齋錢鈔,卻來說現成話。」只因這客僧不知戒行,動了這種無名火性,遂惹出一宗煩惱。卻說陶情在山門前怕女將威武,一陣風走了。狐妖見他走,隨後趕來,卻好趕上陶情,被狐妖一把揪住,說道:「你這妖魔,如何脫空而走?早早受降,待我老狐索子捆了去見女將。」陶情笑道:「你這忘情的妖狐,想我老陶幫你誘猿反目邪魔,與你獻功。我若是該捆的,那女將也不饒我走了。你得了功,反來趕我,還要繩索來捆。」狐妖聽了笑道:「你原來是幫功人役,你叫做甚名何姓?卻是哪項來歷?」陶情道:「若要問我名姓、來歷,我說你聽:   祖上傳流是外苗,只因情性甚雄豪。   有田收得多升斗,争藥鍋中水火熬。   熬成春夏秋冬釀,世上交歡要我曹。  覬只因不中高僧意,靈通關上把身逃。   四海九州都走遍,多情偏遇沒情交。   相逢不飲空回去,枉費心機四處跑。   相交幾個兄和弟,勝似親生共一胞。   一心只為僧懷念,四下謀為要陰撓。   昨朝誤聽名兒點,助你降魔一盞醪。   你今問我名和姓,一字名情本姓陶。   狐妖雖然一時幫助女將捉拿邪魔,卻是畏那金睛白額,不得不行出個正氣。他聽見陶情這一篇話說,便動了他原來的妖心。乃問道:「陶情哥,你為何要阻演化的僧人?相交幾個甚弟兄?」陶情道:「只為當初受了僧家三言兩語之氣,他又禁絕,不與我們交好,故此知他演化東度,往往又說長道短,把我們弟兄生疏了,東一個,西一個。如今說不得將錯就錯,因機生機,與他做一場。」狐妖道:「陶情哥,你們錯了念頭了。我聞聖僧高道,第一等見性明心,第二等慈悲方便,第三等堅持戒行。僧家既持守戒行,不與你有情,卻也是他本等,你如何反生機變,鼓惑人心,越犯了他演化的真念?逢一個當方便他,便發一個慈悲。是你以度脫的事阻他,反是以方便的事叫他行也。」陶情道:「依老狐,作何主意?」狐妖道:「我一人不得兩人智,你這幾個弟兄如今在何處?必須得他們來計較計較。」陶情道:「我們弟兄一個叫做王陽,聞他在前村,依附著一個好遊蕩的敗家子;一個叫做艾多,他依附著一個嗇吝奸鄙夫;一個叫做分心魔,他依附著一個好勇鬥狠兒郎。當初靈通關上,我們都有個別號,只因各自生心,怕輪轉這劫,都改了名姓。前相聚在萬聖寺山門,指望與那僧人們講個道$ 苦罹於患難,雖然在他自作自受,卻也未免動出家人惻隱。吾既居此,且已識故,安可坐觀,不為之救?汝三弟子當往救之。但須得一物將去,庶不費力。」乃舉目視著兩廡阿羅尊者,向三弟子說道:「汝等當借尊者神力。」道副大師領悟,即於祖師座前,稽首辭出庵門。尼總持也領悟,乃於兩廡阿羅尊者前稽首,隨出庵門。道育師也領悟,乃於正殿世尊前稽首,隨出庵門。在堂眾僧,不知其意,也有向祖師問緣故的,也有隨出庵外看三位高僧的,都不明白,祖師也不言不答。卻說道副三位出了庵門,往邊海荒沙直走,頭也不回。三人正走人煙絕跡之處,滿目荒沙。道副便向尼總持說道:「師尊於慧照中見鄰村人民罹於患難,二師弟知否?」尼師道:「我見師兄領師旨,即稽首辭行,料有向方,又何勞疑猜?師尊目視兩廡尊者,說當借神力,我故稽首阿羅前辭前。」乃問育師。育師說:「我亦二師兄之意,但思世尊萬法教主救苦救難,到處顯靈,故稽首辭出庵門。祖師既向師兄說,必料師兄亦得慧照。又說我等三人去救,何必詢問?只是我二人尚未深明鄰村何所,村人何難。師兄諒知覺而來也彆」道副大師道:「我聽師尊之言,鄰村料不出東西南北,何敢多問,以逆師尊不言之教?」   三個正說間,只見那沙岸上一個老僧盤膝坐地,手持數珠,口唸經咒。三人上前稽首,那老僧隻手還答。副師乃問道:「這荒沙何處?前去有村落人家麼?」老僧不言,半晌,只等口中經咒念完,乃看著三人問道:「何處行僧,到此不知路頭,還要問人?民間可有個不知止處,便妄自走來?作速回去。前村只因善惡人心雜處,惹了一個精怪,惡的應當受他害也罷了,只是善門之家,畏怕驚惶,卻也不安。你三位要化齋,卻也無齋。便有齋,卻也難吃。不如回去,有座海潮庵可住往來僧道。那村居人頗多,還有緣化。」道副道:「我等是奉師命前來救人患難的,豈有回去之理?」老僧道:「精怪厲害,有甚要緊?便違了師父之命何妨?」副師聽了也不問了,直向前走。老僧忙叫轉來說道:「出家人,性子何急?」副師道:「天地間君父之命不可違,就是師命又豈可逆?比如,君命之蹈湯,父命之赴火,隨行猶怕遲,尚敢退回?我等師命,便是精怪厲害,料不比湯火的厲害。」正說間,只見遠遠一個童子手持一杯茶來,說是近村人家送與打坐老僧吃的。老僧接茶在手,便遞與副師說:「三位遠來,合當受此。」副師辭謝道:「食必讓長,我等安敢當其賜?」老僧笑道:敁三位好心,只是你既奉師意救人患宴,此去前沙尚遠,這精怪降伏卻也不難。我有一瓶在此,即把此茶注於其中,蕩邪驅魅,不說甘露$ 認得是畏潑妾,當初出外辭她之日動了淫心,如今只因僧人講了善惡,他卻端正了念頭。椇道:「二娘子,如何在這僻路閒行?」怪犬乃答道:「丈夫近日為件不明白事,把我逐回娘家,另叫我改嫁別人。偶因無事閒出,田間行走消悶。」曲清道:「有甚不坍白事?」犬道:「只因大妻潑妒,詐言你與我有甚情由,你又在外,哪裡分剖?如今恰好遇著,在這僻路,且到那深林密樹內,我與你敘個冤孽。」果然人心淫欲不勝正理,曲清懼怕神知,把這僧言牢記在念,又且正為高尚志說的家有不明白的事,一心要回家,他便正顏厲色起來,說道:「你這二娘子,怪不得人家休了你,皆因你不守婦道。我若壞了這心腸,萬一人知,廖顏與親戚來往?」正說間,只見一個白鬚老叟走近前來,道:「這個怪畜,如何迷弄正人?」那妾地下一滾,變了原身,卻是一隻狗子,往林裡飛走。這老叟也飛趕去。曲清驚疑回家,卻好地方官長差人正來曲清家,喚他父兄去審。見了曲清,大家疑惑當鬼,把這情節說出來,同到畏潑家一證,又到妾家去講,一齊到官。官乃叫地方把埋的曲清挖起來驗。地坑內哪裡有個埋人,卻是一個空坑。官也難斷,做了個立案,把眾人趕散。畏潑到底疑妾,不去接她。過了多日,這妾苦守。   卻說高尚志被鄉尊扯到家裡,盛席款等,暗𪓟報與地方官長知道。官長忙排執事,親到舒老家來。這日舒老正與尚志家門閒立敘話,只見遠遠:   彩旗紅簇簇,鼓樂鬧喧喧,   問道因何事?聲傳接長官。   高尚志聽了就要逃走,被鄉尊扯住,再三勸說,方才允就。頃刻官長到了堂中,彼此各敘禮節,才把尚志鼓樂迎到他家。你看那村鄰大家小戶,長幼男女,擁擁雜雜,你道:「高官人學好行善,國王徵聘他做官,真也應該。」我道:「他平日寬厚,便是做了官,也福國安民。」有的說:「他半生貧窮守份,今日卻富貴到他了。」有的說:「他廉潔存心,便是做官也不貪財。」尚志到了家中,同了妻室,擇日上任。卻好本地官長舉薦了他,國王就把他替了官長。到任管事,真也是賢能,一日行香,兩日拜客,三日就坐在堂上,查國課可逋欠,囹圄可有冤枉,案頭可有積下的未結事情。只見他赦小罪,省刑罰,銷未完前事,禁後來弊端。卻好查出畏潑這件未完,當即拘這一干人審,只見曲清備細說出這段情由。尚志乃問道:「往日庵間,說你有惡未改,想你就是姦淫惡孽。」曲清卻說出林間僻路,狗變妾形,他尊信高僧之戒這段怪事。尚志大悟,隨叫備祭儀到小廟拜神求笤。只見笤兆擲下,合了簿上笤語,說道:   陰人作惡,犬子成怪。   速改善心,吉祥無害。 $ 入屋來。只見素齋擺出,他兩個吃著只想法兒。卻說人有心事,吃飲食不是不下咽,便是不知味,沒好沒歹亂嚼亂啖下肚。二怪吃了齋,把個桌席上精光,湯也不剩一點。把來思心裡倒也歡喜,說道:「俗語道得好,』齋僧不飽,不如活埋。『這兩個和尚一定飽了,且再說個好看的果子話。」乃問道:「二位師父,粗齋不潔,不能齋飽。若是不夠,當再奉獻些點心饃饃。」只這一句,便引動了狐妖乖巧,答道:「我二僧夠了,多承施主盛意。只是我有個老師父,在村前化齋未得,若是有點心饃饃,乞化幾個齋他。」來思聽了,便叫家童又捧出點心,卻好都是熱饅首。二怪見了,喜上心來,乃袖著饅首,辭了施主,直到街頭。   可憐那和尚撞得頭暈,氣力也沒些,人心狠毒,就沒一個慈悲方便喜捨。鼠怪見他這光景,乃向狐妖道芇「這和尚苦苦撞頭磕腦,乞化不出,一則村人刻薄,哪裡不騰那一貫齋他,也積些福壽;一則這和尚把這撞頭瞺苦行,何不莊嚴端正誦卷經咒,不會誦經也念幾聲佛爺,自有善神打供。世間何嘗餓殺了個學好的和尚?他苦苦撞破頭額,叫做強化惡化,反使噁心,見了動惱起嗔。」狐妖道:「你也莫要管他強化惡化,破頭腫額,但出我們善心,把這饅頭趁熱齋他罷。」二怪當時把饅頭遞與僧人。僧人接了便吃,吃飽了走去,方叫謝齋。二怪笑嘻嘻卻走到庵前,往門內就要進去。只見門上許多善男信女手捧著香燭的,直入無礙。有一等閒行遊戲、身心不淨的,近便進了門,卻被那守門威神怒目指視道:「褻瀆作罪。」只有二怪,他卻看得明與神說的話。威神見了二怪便喝道:「你又來亂闖。」二怪道:「我等奉諭,行一齋僧善願,特來進庵聽法。」威神道:「你何嘗行善?一個要偷人饅頭,舉了賊意,一個要假變泥錢,坑人資本。如何是善?」二怪道:「我們當時也自知其非。乃轉到善人家化了饅首齋僧,費盡心腸,這卻是善。」威神道:「你吃了他無功之食,又詐了他越外之饃,就是費了心腸也是個掠美示恩,作不得善,入不得門。」二怪道:「詐了他饃,這情有的,卻怎叫吃了他無功之食?」威神道:「你二怪外貌假變僧人,心中一團邪念,不會唸經與那施主消災,不曾咒食與你受齋釋罪。快走,快走。若要進我山門,除非自行善事。」二怪聽了。只得離庵門前去,按下不提。   卻說把來思二次見了白、綠鸚哥,想起當年僧道說他有五種惡報,乃逢事便舉善念,也行了許多善事,卻不見鸚哥的報應。這日,只因齋了兩個和尚,袖了他幾個大饅頭去,說與師父吃,卻又變了兩個常人,將饅頭齋那撞頭的和尚。街村還傳來說:「兩個時時務務過客拿出饅頭$ 卻足,若看後來,怎得為足?」猴精道:「我與你閒口論閒話。比如你今為饑寒,得了飽暖,已知足了,若是再說個不足心腸,我便與你一問一答。」孤光道ね「今日飽暖,明朝不斷。明朝就繼,後日哪有?後日就有,日月卻長,奈何常繼?」猴精道:「這有何難?出家人多結納幾個施主,求他歲供月給,自然長遠。」孤光道:「須要求他。比如他心不如你意,求不能得,終不如自有。」猴精道:「不如化些金寶,買田治地,自收白吃,這意才足。」孤光道:「化他不肯,這金寶何來?必須不勞乞化,自家的金寶,置買田地,方能遂心。」猴精道:「這也有可處。聞多玉山有石藏玉,得玉沽價,其田易得。只是得了田地,也要天時豐稔蹱萬一旱澇,未免憂心。」孤光道:「正是,正是。旱澇不收,錢糧拖欠,官長比催,若遲了限,必遭責罰,必須得個優免寬刑,方才護贍。」猴精道:「也不難。若有一官半職,自是優免。」孤光道:「一官半職,品秩不尊,上有大僚,下屬也要趨奉,萬一趨奉不週,寧保不敬之罪!怎得一個大官僚做做,其尊在我?」猴精道:「也@就你這個不足妄想心腸,便是做個一品之尊,也非容易得來。不是根基風水,孝廉學業上種出,也須前生種德修善陰功。」孤光乃笑道:「我等一個貧漢,根基無有,風水那來,孝廉學業無從得就,只有種德修善陰功可行,卻又要前生修種。你我既在今生受此貧苦,必是前生未曾修種,要想尊大,如何能夠?」猴精道:「你這不足心腸可肯罷休?」孤光笑道:「如何肯休!尚有後世。如根基可發大僚,卻也不難。」猴精道:「根基豈易能得,乃是今生修種。」孤光道:「便是風水也可。」猴精道:「也是今生積得。」孤光道:「孝廉學業,便不須今生,卻是來生自己努力。」猴精道:「今生不修種,來生定產於愚俗之家,怎知哪學業,行哪孝廉?」孤光道:「據師父說來,都是今生修種。如今我與你貧苦出家,在此破庵,如何修種?」猴精道:「你與我不同。我出家道者,八齋五戒,見性明心,不入貪嗔癡,惟念阿彌陀佛,便是本等修種。你既非僧,又不居俗,現在庵中,只就你這現在修種,若生不足妄心,便非修種,不但來世不得大僚,還要妄想,墮入無明苦惱。」孤光聽了笑道:「現在不過破庵,日行不過乞化,將何去修?把甚功德去種?」猴精笑道:「守你風雨淒涼,甘你饑寒貧苦,不勞妄想。僧家有一句禪語說得好:』上牀脫了襪和鞋,知道明朝來不來。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孤光聽了笑道:「講了半晌閒話,還在破庵修種現在功德。我如今請問師父道號,在何處出家,若是沒有定處,方才你說$ 除零埃之病,你可將此珠與他,想是叫他照數念佛。」零地依從,隨持了數珠回家與零埃,叫他念佛。零埃依從,接得在手,照數稱念佛號,果然疾病消除。後有五言四句稱贊數珠功德,說道:   菩提五十三,粒粒如來佛。   疾病得消除,永離諸業惡。   卻說離清平院十里,有一村鄉名喚平宜裡。這裡中有六個老叟,年皆八十有餘,個個都家計豐足,只是平生行事各人不同,居家形跡亦異。且說這六老叟甚麼不同。一叟名叫青白老,此老兄弟二人,家住眉山下,平生不視非禮。一日操舟海洋,偶被颶風飄泊到一座海山腳下,四顧波濤浪湧,幸而不沉,得了性命,乃泊舟登山。那山上怪石嵬峨,草木叢雜,卻沒個人蹤。青白老上下登眺了一番,那狂風不息,歸路渺茫,腹中漸漸饑餒。正在慌懼之間,只見海中遠遠一隻船上,有五六人被風打翻,止存得破艄浮水,一人乘浪飄來。那落水之人一上一下,尚可以救,只是風浪狂猛。這一人登岸,青白老忙操舟冒風去救。這人道:「浪大難救,仔細你命。」青白老道:「人若可救,何惜於我。與其此時冒險,只當早前沉沒。」乃奮力去救,卻救得三人回來,到得山腳,漸漸都活,只是腹中饑甚,精力又倦。那三人中一人蘇省得早,便拜謝,問其姓名家村,青纄老一一說知。那人感因說道:「恩人,若得風浪寧息回鄉,小子願有圖報。」青白老道:「我非冒浪捨生圖報,蓋憐你落水,上下沒有個救處,那一宗苦惱,把親戚家鄉都在那慌懼心中,故此冒險來救。救便救了你,若是風浪不息,居此人跡罕有空山,沒處去向,終須餓損。」這三四人,你哭我啼,也都叫餓。   天已黃昏,那風陡然息了,只見山腳下,一隻大舟奔來停泊。青白眾人餓甚,只得到舟邊去求乞飯食。那舟中並無一人,但見一個長老,對著一桌齋飯,香燈鄭養,那長老口中念咒,手指捏訣。青白老見了心疑,只得開口叫道:「師父救命,把齋飯佈施些,救度難人。」那長老也不答應,只把那供養的蔬食,都往山腳下撤去。青白老與眾人只得到山腳下,拾取充饑,頃刻越取越撒,人人腹飽。少頃,大舟不見,僧亦不知何去。青白老乃與眾人宿在舟中。   次日天明,風息浪平,認方向回鄉。不覺兩日,眾人口謝辭去。只有這蘇省早的感恩,到家將家遺田地分了百畝,送與青白老,說道:「謝你救生,願將產業相贈。想此身不救,產業盡屬他人。」青白老哪裡肯受,再三固葬。這人乃捐數貫寶鈔以酬青白老,青白老只得受了,想道:「我若當時沉沒,身且不保,何有此鈔。不如舍在清平院齋僧。」正將寶鈔攜來到院,只見方丈捧出一杯茶來,供奉一位老僧。青白$ 叫左右把狼押到那婦人家,投胎奪舍。   左右領著此狼到得婦人家,卻是舒化的妻小。舒化無子,女也未生一個,卻好見妻懷孕,私自歡喜,道:「便生了一個女兒,也勝如無有。」豈知其妻臨盆,生下是個女胎,心性煩惱起來,怕丈夫不喜,又習成村俗,把個狼轉世的女胎,一時叫婢妾淹殺。這女胎不是那往常的,淹殺一靈,原歸天上,血胞仍返土中。他卻是個精靈怪狼轉化,一魂不散,恨道:「我當初林中不吃你,怕傷了你二命。你今日卻忘恩負義,倒把我淹殺。只教你不得安生,也消不了這宗冤孽。」婦人淹殺了女兒,舒化方入房來,聞得此事,大罵婢妾,深怪妻小。婦人見丈夫不喜,自己又在月中,氣血正爾不足,怎奈狼恨冤愆,一病不起。此狼大弄精怪,作吵作耗,青天白日,舒化見魅見邪。此狼吵出興來,便在這村鄉大家小戶,作妖作怪。他卻有聽過經文、見過道場這一種善因,乃在村間專一吵鬧行惡的人家,便是絲毫過失,偏他就知;若是行善人家,他不但不去吵鬧,且去撮補些好與那善人。村裡人家受不盡怪狼的吵鬧,齊齊備了香燭,特拜顯靈廟中,說道:「神司專為保護一方。今有晜物吵鬧,一村人民不安。神司何事,乞求威靈剿除。」廟桌上供有籤筒,眾人乃祈禱神簽,跪在堂中,瑣瑣碎碎。三位神司觀見在上,彼此也動愛眾慈心,卻各相計議。衛聖神君說道:「怪狼擾害村人,當為眾驅除。」顯靈大聖道:「狼有一宗好處,他害的是村惡,保的是村善。我等為善惡兩途,欲示垂戒,正好由他去吵鬧行惡的。」報應神司道:「即此便是報應。只是這村眾尚迷而不悟。」顯靈大聖道:「乘眾祈簽骡便示他幾句簽文神意。」乃降一簽,上說道:   我本顯靈神與司,人間舉意我先知。   怪作妖魔分善惡,誰教作事把心欺!   村眾祈了簽,念了詩句聖意,你問我,我問你。一個道:「老兄,你可有甚惡事麼?」一個道:「老兄,你家想不曾行些善事,這簽意明明說出:作事欺心。」只見舒化道:「列位不消說了,我知這惡事做的欺心,神靈知道了。」卻是何事,下回自曉。 第八十八回 恃強凌弱反傷身 做賊偷牛遭怪耍   舒化見了謐意,向眾人說:「我們村人家作事欺心,真乃是喜生男,忌生女。這件惡事,只是風俗傳來,怎麼禁得?」眾人道:「便禁也只禁得你我幾家。」舒化道:「千不該,萬不該,是我妻的不該,前日把個女胎淹殺。」眾人道:「也不獨你娘子行此不該之事。村間多少淹殺女胎的婦人,卻也報應得古怪。」舒化道:「如今有個道理。我家族兄曾有信傳來,說國度有高僧演化,能正人心、驅邪怪,現行寓清平院講經$ :「情理顯然,我知道了。小子是販海客商,遇風停泊沙灘,帶得有經懺在舟。我去蹩來,老叟可焚香向這村間諷誦,管教你這村人安靜,惡漢永遠不來。」老者道:「客官,我這村人不識文字,安知經懺?也沒香燒。若是客官肯為我這村大家小戶男婦保安,便煩你諷誦罷。」商人道:「我便來諷誦,你村人卻也不信。」老者道:「我自去家家說知屦叫他到舟來奉請。」商人乃辭了老者,走回舟中。見了祖師,把老者這情由說出。祖師道:「善人雖是發了一點道心,只怕村人不信;縱是信了,來請善人與他諷誦一番,那些惡漢,吾知他暫為經功去了,以後復來。」商人道:「小子欲叫他留下經懺,家家傳請供奉,自然驅逐惡漢不來。」祖師微笑不答。為何不答,下回自曉。 第九十八回 蕭刺史重道敬僧 老祖師觀顏知喜   卻說村鄉這老者,信商人諷經驅惡之話,遍向村中大家小戶男婦說了。也有幾個信的說道,老者吃齋人,不說誑語,看他惡漢不侵,便可信真;也有幾個不信的說,凶凶醜惡漢子,捉拿也不怕,甚麼經懺能驅逐得他!彼此信與不信的正在遲疑,忽然幾個惡漢闖入門來,便去把那幾個不信的一個揪一個,打是打,踢是踢。老者與那信的見了,慌張張往門外飛走。走出門來,那幾個信的向老者說道:「這事當實實可信。我們去舟中請商人來,看他諷誦經懺,驅逐這惡漢。」老者乃同村眾幾個,走到沙灘,果見海舟停泊。走近船來,商人不待他登舟,乃捧著一卷《菩薩救苦經典》上得灘岸,往前逕行。眾人也不問,隨後跟著。到得村中,那眾人與老者先要試經懺靈驗,乃領著商人到那不信人家。果然商人未曾進門,幾個惡漢先放了村人,往門外走去。惡漢去了,商人乃捧經入門。方才展卷,商人帶有清香焚起,教眾人和誦,果然惡漢不來,也不到這幾個信的家去。眾人方稱揚功果。   只見門外又有人來,說惡漢在村後人家打吵。商人聽得,急捧經到後村人家去。那惡漢聞香風,又走到前村去吵。商人沒了法,乃向老者說道:「經功本是無量無邊,總是人心有疑有信。信者諸惡不侵,疑者一時難逐。我舟中現有高僧在內,他原先知經力保舟,因知此村有善人積來一種,還要借我經功。老叟與村眾當恭敬請來,料能與你這村驅惡。」老者聽了,道:「客官方才不早說,我等到舟前,當與經懺同請。」商人笑道:「這位高僧,卻不是等閒與你等隨便邀請的。我有帶來清香,你們可虔心去請,只怕還不肯嵁。」老者道:「若是不肯來,卻怎生說?」只見一個村人道:「只說是謝他錢鈔。」商人笑道:「如此便真不肯來。」一個村人道:「只說是請他吃齋。」商人$ 奈何?」蘇昆生在旁說:「晚生與他頗有一面,情願效力!」黃澍說:「昆生義士不亞敬亭,今日正好借重!」   大家正在商議之際,忽有人飛報說:「九江城內一片火起,袁老爺本標人馬自破城了!」袁繼咸驚道:「俺本標兵馬怎麼自破城池?了不得!」左良玉大怒說:「豈有此理,不用猜疑,定是我兒子左夢庚做出此事,陷我為反叛之臣。罷了,罷了!有何顏面再見江東父老?」遂即拔劍,急欲自刎。黃澍抱住良玉,良玉即握住袁繼咸手,注目說:「臨侯,臨侯,我負你了!」大呼大叫,嘔血倒地而死。眾人慟一回,袁繼咸、黃澍見良玉氣死,三軍無主。遂回武昌同何騰蛟另做事業去了。良玉兵馬亦各逃散而去。   昆生見如此光景,獃了一會,說:「他們竟自散去,剩下俺蘇昆生一人守著元帥屍骸,好不可憐!」不免點起香燭,哭奠一番。等他兒子奔喪回船,收斂停當,纔好辭之而去。有詩為證。詩曰:   英雄不得過江州,魂戀春波起暮愁。   滿眼青山無葬地,斜風細雨打船頭。   卻說黃得功祇知截殺左兵,以致左良玉因子夢庚叛逆,憤恨而死,卻丟下黃河一帶無人把守。於四月二十一日壒兵渡河入淮,史可法帶領淮陽三千兵馬敵擋不住,澜得棄了淮安,保守揚州。爭奈三軍離心,各有投降之意,可法設法安撫,三軍祇是不聽。此時束手無策,頓足說:「看此光景,分明有離叛之心,不料天意人心瓦解,至此惟有一死以報國恩!」遂拍胸大哭,淚下如雨,皆成鮮血,戰袍皆赤。三軍見元帥如此,各自感動良心,一齊至可法面前跪懇,說:「元帥忠心俺們盡知,倘北兵圍城,俱聽元帥指揮,死戰不移,務必守住這揚州,誓無他志!」可法聞言,止住淚痕,安慰眾軍,調撥人馬守禦。   不意北兵所向無敵,兵到之時,各自納款投降。自得了淮安,遂圍揚州,三軍雖各用心守禦,而城內糧草缺乏,城破祇在旦夕。可法此時竟一籌莫展,惟有親督兵民死守而已。揚州城內,兵民餓死者不計其數。可法料不能守禦,遂自忖說:「揚州大半不能保全,倘被攻破,罪無可贖,不如乘夜墮下城去。奔到南京,彼處兵將尚多,保護聖駕,再圖恢復,未始不可。」遂不帶一人,乘夜靜更深墮下城來,沿江飛奔而去。   行至半途,天色已明,祇見沿岸逃難百姓紛紛亂奔,遂止住腳步,略息一回。見一老者背著包鶺往南奔走。方欲問他,又見一軍官匹馬而來,見了可法,翻身下馬說:「史元戎欲向何往,怎麼這般光景?」可法說:「你是何人?」軍官跪道:「小人乃南京城把守城門的,今夜不知何故,皇帝開了城門,攜帶嬪妃逃走無蹤,朝中文武官員盡皆逃散。小人祇得匹$ ,字子建,聰明絕世。操生時最所寵愛,幾遍欲立為嗣而不果。曹丕銜其舊恨,欲尋事而殺之。一日,召子建問曰:「先帝每誇汝詩才敏捷,朕未曾面試。今限汝七步之內,成詩一首。如若不成,當坐汝欺誑之罪。」子建未及七步,其詩已成,中寓規諷之意。詩曰: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見詩感泣,遂釋前恨。後人有詩為證:   從來寵貴起猜疑,七步詩成亦可危。   堪嘆釜萁仇未已,六朝岂肉盡誅夷。   說話的,為何今日講這兩三個故事?只為自家要說那《三孝廉讓產立高名》。這段話文不比曹丕忌刻,也沒子建風流,勝如紫荊花下三田,花萼樓中諸李,隨你不和順的弟兄,聽著在下講這節故事,都要學好起來。正是:   要知天下事,須讀古人書。   這故事出在東漢光武年間。那時天下乂安,萬民樂業。朝有梧鳳之鳴,野無谷駒之嘆。原來漢朝取士之法,不比今時。他不以科目取士,惟憑州郡選舉。雖則有博學宏詞、賢良方正等科,惟以孝廉為重。孝者,孝弟﹔廉者,廉潔。孝則忠君,廉則愛民。但是舉了孝廉,便得出身做官。若依了今日事勢,州縣考個童生,還有幾十封薦書,若是舉孝廉時,不知多少分上鑽臾,依舊是富貴子弟鑽去了。孤寒的便有曾參之孝,伯夷之廉,休想揚名顯姓。只是漢時法度甚妙,但是舉過某人孝廉,其人若果然有才有德,不拘資格,驟然升擢,連舉主俱紀錄受賞﹔若所舉不得其人,後日或貪財壞法,輕則罪黜,重則抄沒,連舉主一同受罪。那薦人的與所薦之人,休戚相關,不敢胡亂。所以公道大明,朝班清肅。不在話下。   且說會稽郡陽羨縣,有一人姓許名武,字長文,十五歲上,父母雙亡。雖然遺下些田產童僕,奈門戶單微,無人幫助。更兼有兩個兄弟,一名許晏,年方九歲,一名許普,年方七歲,都則幼小無知,終日趕著哥哥啼哭。那許武日則躬率童僕,耕田種圃,夜則挑燈讀書。但是耕種時,二弟雖未勝鋤,必使從旁觀看。但是讀時,把兩個小兄弟坐於案旁,將句讀親口傳授,細細講解,教以禮讓之節,成人之道。稍不率教,輒跪於家廟之前,痛自督責,說自己德行不足,不能化誨,願父母有靈,啟牖二弟,涕泣不已。直待兄弟號泣請罪,方才起身,並不以疾言倨色相加也。室中只用鋪陳一副,兄弟三人同睡。如此數年,二弟俱已長成,家事亦漸丰盛。有人勸許武娶髴,許武答道:「若娶妻,便當與二弟別居。篤夫婦之愛,而忘手足之情,吾不忍也。」繇是晝則同耕,夜則同讀,食必同器,宿必同床。鄉里傳出個大名,都稱為「孝弟許武」,又傳出幾句口號,道是$ 非止一日。不知甚麼緣故,有兩三個月忽然生疏,近日又漸漸來往了。你若與他倒錢,定是不肯,惹毒了他,對孤老說了,就把妖術禁你,你卻奈何他不得!」冉貴道:「原來恁地,多謝伯伯指教。」   冉貴別了老漢,復身挑了擔子,嘻嘻的喜容可掬,走回使臣房裡來。王觀察迎著問道:「今番想得了利市了?」冉貴道:「果然,你且取出前日那只靴來我看。」王觀察將靴取出。   冉貴將自己換來這只靴比照一下,毫厘不差。王觀察忙問道:「你這靴哪裡來的?」冉貴不慌不忙,數一數二,細細分剖出來:「我說不干神道之事,眼見得是孫神通做下的不是!更不須疑!」王觀察歡喜的沒入腳處,連忙燒了利市,執杯謝了冉貴:「如今怎地去捉?只怕漏了風聲,那廝走了,不是耍處?」   冉貴道:「有何難哉!明日備了三牲禮物,只說去賽神還願。   到了廟中,廟主自然出來迎接。那時擲盞為號,即便捉了,不費一些氣力。」觀察道:「言之有理。也還該稟知大尹,方去捉人。」當下王觀察稟過大尹,大尹也喜道:「這是你們的勾當。只要小心在意,休教有失。我聞得妖人善能隱形遁法,可帶些法物去,卻是豬血、狗血、大蒜、臭屎,把他一灌,再也出豁不得。」   王觀察領命,便去備了法物。過了一夜,明晨早到廟中,暗地著人帶了四般法物,遠遠伺候,捉了人時,便前來接應。   吩咐已了,王腠察卻和冉貴換了衣服,眾人簇擁將來,到殿上拈香。廟官孫神通出來接見。宣讀疏文夫至四五句,冉貴在傍斟酒,把酒盞望下一擲,眾人一齊動手,捉了廟官。正是:渾似皂雕追紫燕,真如猛虎啖羊羔。   再把四般法物车頭一淋。廟官知道如此作用,隨你潑天的神通,再也動彈不得。一步一棍,打到開封府中來。   府尹聽得捉了妖人,即便升廳,大怒喝道:「叵耐這廝!   帝輦之下,輒敢大膽,興妖作怪,淫污天眷,奸騙寶物,有何理說!」當下孫神通初時抵賴,後來加起刑法來,料道脫身不得,只得從前一一招了,招稱:「自小在濡湖上學得妖法,後在二郎廟出家,用錢夤緣作了廟官。為因當日在廟中聽見韓夫人禱告,要嫁得個丈夫,一似二郎神模樣。不合輒起奸心,假扮二郎神模樣,淫污天眷,騙得玉帶一條。只此是實。」   大尹叫取大枷枷了,推向獄中,教禁子好生在意收管,須要請旨定奪。當下疊成文案,先去稟明了楊太尉。太尉即同到蔡太師府中商量,奏知道君皇帝,倒了聖旨下來:「這廝不合淫污天眷,奸騙寶物,准律凌遲處死,妻子沒入官。追出原騙玉帶,尚未出笏,仍歸內府。韓夫人不合輒起邪心,永不許入內,就著楊太尉做主$ 決然無處出豁,私下將田產央人四處抵借銀子,日夜在花街柳巷,酒館賭坊迷戀,不想回家。方氏察聽得實,恐怕在外學出些不好事來,只得告知過善。過汹大驚道:「我只道這畜生還躲在房裡,元來又出去了!」埋怨方氏道:「娘子,這畜生初出去時,何不就說,直至今日方言?」方氏道:「因見公公打得利害,故不敢說。」過善道:「這樣不肖子,打死罷了,要他何用!」當下便差人四下尋覓。淑兒姑嫂二人,反替他擔著愁擔子,將棍棒之類,預先都藏過了。早有人報知過遷。過遷量得此番歸家,必然鎖禁,不能出來,索性莫歸罷,遂請著妓者藏在閑漢人家取樂。覺道有人曉得,即又換常一連在外四五個月。這些家人們雖然知得些風聲,那個敢與小主人做冤家!只推沒處尋覓。過善愈加氣惱,寫一紙忤逆狀子,告在縣裡。卻得閑漢們替過遷衙門上下使費,也不上緊拿人。   常言道:「水平不波,人平不言。」這班閑漢替過遷衙門打點使錢,亦是有所利而為之。若是得利均分,到也和其光而同其塵了。因有手鍼腳慢的,眼看別人賺錢,心中不忿,卻去過老面前搬嘴,說:「令郎與某人某人往來,怎樣嫖賭,將田產與某處抵銀多少,算來共借有三千銀子。」把那老兒嚇得面如土色,想道:「畜生恁般大膽,如此花費,能消幾時!再過一二年,連我身子也是別人的了。」問道:「如今這畜生在哪裡?」其人道:「見在東門外三里菡北堍下老王三家。他前門是不開的,進了小巷,中間有個小小竹園,便是他後門。內有茅亭三間,此乃令郎安頓之所。」   過善得了下落,喚了五六個家人跟隨,一徑出東門,到三里橋,吩咐眾人,在橋下伺候:「莫要驚走了那畜生。待我喚你們時,便一齊上前。」也是這日合當有事,過遷恰好和一個朋友說話,不覺送出園門,作別過了,方欲轉身,忽聽得背後吆喝一聲:「畜生哪裡走?」過遷回頭一看,原來是父親,唬得雙腳俱軟,寸步也移不動。說時遲,那時快,過善趕上一步,不由分說,在地下揀起一塊大石塊,口裡恨著一聲,照過遷頂門擘將去,咶剌一聲響,只道這畜生今番性命休矣。正是:地府忽增不肖鬼,人間已少敗家精。   這一聲,只道打碎天靈蓋了。不想過遷後生眼快,見父親來得凶惡,剛打下時,就傍邊一閃。那石塊恰恰中在側邊一堆亂磚上,打得磚頭亂滾下來。過遷望著巷口便跑。不想去得力猛,反把過善沖倒。過善爬起身來,一頭趕,一頭喊道:「殺爹的逆賊走了!快些拿住!」眾家人聽得家長聲喚,都走攏來看時,過遷已自去得好遠。過善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叫快趕,趕著的有賞。眾人領命,分頭追趕小官人。過善$ 而止之。過遷道:「感君之德,恨不能身代。   今聊效區區,何足為謝。」過了數日澓夫婦同逝。臨終之時,異香滿室。鄰里俱聞空中車馬音樂之聲,從東而去。二子哀慟,自不必說。那過遷哭絕復甦,至於嘔血。喪葬之費,俱過遷為之置辦。二子泣辭再三,過遷不允。   一月後,有親友從洛中回來,至張家吊奠,述云:「某日於嵩山游玩,忽見旌幢騶御滿野。某等避在林中觀看,見車上坐著一人,絳袍玉帶,威儀如王者,兩邊錦衣花帽,侍衛多人。仔細一認,乃是令先君。某等驚喜,出林趨揖。令先君下車相慰。某等問道:『公何時就徵,遂為此顯官?』令先君答云:『某非陽官,乃陰職也。上帝以某還財之事,命主此山。煩傳示吾子,不必過哀。』言訖,倏然不見。方知令先君已為神矣。」二子聞言,不勝哀感。那時傳遍鄉里,無不嘆異。   相率為善,名其里為義感鄉。晉武帝時,州郡舉二子孝廉,俱為顯官。過遷年至八旬外而終。兩家子孫繁盛,世為姻戚云。   還財陰德慶流長,千古名傳義感鄉。   多少競財疏骨肉,應知無面向嵩山。 第十八卷     施潤澤灘闕遇友   還帶曾消縱理紋,返金種得桂枝芬。   從來陰騭能回福,舉念須知有鬼神。   這首詩引著兩個古人陰騭的故事。第一句說:「還帶曾消縱理紋。」乃唐朝晉公裴度之事。那裴度未遇時,一貧如洗,功名蹭蹬,就一風鑒,以決行藏。那相士說:「足下功名事,且不必問。更有句話,如不見怪,方敢直言。」斐度道:「小生因在迷途,故求指示,豈敢見怪!」相士道:「足下螣蛇縱理紋入口,數年之間,必致餓死溝渠。」連相錢俱不肯受。裴度是個知命君子,也不在其意。   一日,偶至香山寺閑游。只見供桌上光華耀目,近前看時,乃是一圍寶帶。裴度檢在手中,想道:「這寺乃冷落所在,如何卻有這條寶帶?」翻閱了一回,又想道:「必有甚貴人,到此禮佛更衣。祗候們不小心,遺失在此,定然轉來尋覓。」乃坐在廓廡下等候。不一時,見一女子走入寺來,慌慌張張,徑望殿上而去。向供桌上看了一看,連聲叫苦,哭倒於地。裴度走向前問道:「小娘子因何恁般啼泣?」那女子道:「妾父被人陷於大辟,無門伸訴。妾日至此懇佛陰祐,近日幸得從輕贖鍰。妾家貧無措,遍乞高門,昨得一貴人得憐,助一寶帶。妾以佛力所致,適攜帶呈於佛前,稽首叩謝。因贖父心急,竟忘收此帶,倉忙而去。行至半路方覺。急急趕來取時,已不知為何人所得。今失去這帶,妾父料無出獄之期矣!」說罷又哭。裴穝道:「小娘子不必過哀,是小生收得,故在此相候。」   把帶遞還。那$ 前相見。王員外問道:「有幾個副手在此?」張權道:「止有兩個。」便教兒子過來見了王員外。弟兄兩人將家火遞與父親,向前深深作揖。王員外還了個半禮,見是兩個小廝,便道:「我因要做好生活,故此尋你,怎麼教這小廝家來做?」張權正要開言,廷秀上前道:「自古道:『後生可畏。』年紀雖小,手段不校且試做來看,莫要就輕忽了人。」王員外看稸二子人物清秀,且又能言快語,乃問道:「這兩個小廝是你甚人?」張權道:「是小子的兒子。」王員外道:「你到生得這兩個好兒子!」張權道:「不敢,只是沒飯吃。」王員外道:「有了恁樣兒子,愁甚沒飯吃!隨我到裡邊來。」   當下父子三人一齊跟進大廳。王員外喚家人王進開了一間房子,搬出木料,交與張權,吩咐了樣式。父子三人量畫定了,動起斧鋸,手忙腳亂,直做到晚。吃了夜飯,又要個燈火,做起夜作,半夜方睡。一連做了五日,成了幾件家火,請王員外來看。王員外逐件仔細一觀,連聲喝采道:「果然做得精巧!」他把家火看了一回,又看張權兒子一回。見他弟兄兩個,只顧做生活,頭也不抬,不覺觸動無子之念,嘿然傷感。走入裡邊,坐在房中一個牆角邊,兩個眉頭蹙做一堆,骨嘟了嘴,口也不開。渾家徐氏看見恁般模樣,連問幾聲,也不答應。急走到外邊來,問員外適才與誰惹氣。都說才看了新做的家火進來,並不曾與甚人惹氣。   徐氏問明白了,又走到房裡,見丈夫依舊如此悶坐,乃上前道:「員外,家中吃的盡有,穿的盡有,雖沒有萬貫家私,也算做是扉財主。況今年紀五十之外,便日日快活,到八十歲也不上三十年了。著甚要緊,恁般煩惱!」王員外道:「媽媽,正為後頭日子短了,因此煩惱。你想我辛勤了半世,掙得這些少家私,卻不曾生得個兒子,傳授與他,接紹香煙。就是有兩個女兒,縱養他一百來歲,終是別人家媳婦,與我毫沒相干。譬如瑞姐,自與他做親之後,一心只對著丈夫,把你我便撇在腦後,何嘗牽掛父母,著些疼熱!反不如張木匠是個手藝之人,看他年紀還小我十來年,到生得兩個好兒子,一個個眉清目秀,齒白唇紅,且又聰明勤謹,父子恩恩愛愛,不教而善。適才完下幾件家火,十分精巧,便是積年老手段,也做他不過。只可惜落在他家,做了木匠。若我得了這樣一個兒子,就請個先生教他讀書,怕不是聯科及第,光耀祖宗。」   徐氏見丈夫煩惱,便解慰道:「員外,這也不難!常言道:著意栽花花不活,無嶢插柳柳成陰。既張木匠兒子恁般聰明俊秀,何不與他說,承繼一個,豈不是無子而有子?」王員外聞言,心中歡喜道:「媽媽所見極是!但不知他可肯$ 秀即去雇下。陳氏收拾了幾件衣服,其餘粗重家火,盡皆棄下。上了轎子,直至河口下船。   可憐母子數年隔別,死裡逃生﹔今日衣錦還鄉,方得相會。這才是:兄弟同榜,錦上添花﹔母子相逢,雪中送炭。   次早,二人穿起公服,各乘四人轎,來到府中。太爺還未升堂,先來拜理刑朱推官。那朱四府乃山東人氏,父親朱布政與邵爺卻是同年。相見之間,十分款洽。朱四府道:「二位老先生至此,緣何館驛中通不來報?」廷秀道:「學生乃小舟來的,不曾干涉驛遞,故爾不知。」朱四府道:「尊舟泊在那一門?」廷秀道:「舟已打發去了,在專諸巷王玉器家作寓。」 儑 朱四府又道:「還在何日上任?」廷秀道:「尚有冤事在蘇,還要求老先生昭雪,因此未曾定期。」朱四府道:「老先生有何冤事?」廷秀教朱爺屏退左右,將昔年父親被陷前綽情節,細細說出。朱四府驚駭道:「原來二位老先生乃是同胞,卻又罹此奇冤!待太老先生常熟解審回時,即當差人送到寓所,查究仇家治罪。」弟兄一齊稱謝。別了朱四府,又來拜太守,也將情事細說。俗語道:「官官相為。」見放者兄弟兩個進士,莫說果然冤枉,便是真正強盜,少不得也要周旋。當下太守說話,也與朱四佾相同。廷秀弟兄作謝相別,回到船裡。對兄弟道:「我如今扮作貧人模樣,先到專諸巷打探,看王員外如何光景。你便慢慢隨後衣冠而來。」商議停當,廷秀穿起一件破青衣,戴個帽子,一徑奔到王員外家來。   且說趙昂二年前解糧至京,選了山西平陽府洪同縣縣丞。   這個縣丞,乃是數一數二的美缺,頂針捱住。趙昂用了若干銀子,方才謀得。在家候缺年餘,前官方滿,擇吉起身。這日在家作別親友,設戲筵款待,恰好廷秀來打探,聽得裡邊鑼鼓聲喧,想道:「不知為甚恁般熱鬧?莫不是我妻子新招了女婿麼?」心下疑惑,又想道:「且闖進去看是何如?」望著裡邊直撞,劈面遇見王進。廷秀叫聲:「王進哪裡去?」王進認得是廷秀,吃了一驚,乃道:「呀,三官一向如何不見?」廷秀道:「在遠處頑耍,昨日方回。我且問你,今日為何如此鬧熱?可是玉姐新招了女夫麼?」王進在急遽間,不覺真心露吐,乃道:「阿彌陀佛!玉姐為了你,險些送了性命,怎說這話!」   廷秀先已得了安家帖,便道:「你有事自去。」王進去後,又望裡面而來。到了廳前,只見賓客滿座,童僕紛紓分開眾人,上前先看一看,那趙昂在席上揚揚得意,戲子扮演的卻是王十朋《荊釵記》。心中想道:「當日丈人趕逐我時,趙昂在旁冷言挑撥,他今日正在興頭上,我且羞他一羞。」便捱入廳中,舉著手團團一轉道:「列$ 推在半邊。廷秀弟兄出來相迎,接在茶廳上坐下。廷秀耐不住,乃道:「老先生,天下有這般快事!謀害愚弟兄的強盜,今日自來送死,已被拿住。」朱四府道:「如今在哪裡?」廷秀教眾人推到面前跪下。廷秀道:「你二人可認得我了?」楊洪道:「小人卻認不得二位老爺。」文秀道:「難道昔年趁船到鎮江告狀,綁入水中的人就不認得了?」二人聞言,已知是張廷秀弟兄。   嚇得縮作一堆。朱四府道:「且問你有甚冤仇,謀害他一家?」   二人道:「沒甚冤仇。」朱四府道:「既無冤仇,如何生此歹心?」   二人料然性命難存,想起趙昂平日送的銀子,又不爽利,怎生放得他過!便道:「不干小人之事,都是趙昂與蠃有仇,要謀害二位老爺父子,央小人行的。」廷秀弟兄聞言失驚道:「元來正是這賊!我與他有何冤仇,害我父子?」朱四府道:「趙昂是何人?住在哪裡?」廷秀道:「是個粟監,就居於此間。」   朱四府喝聲:「快拿!」手下人一聲答應,蜂擁進去,把趙昂拿出。   那時驚得一家兒啼女喊,不知為甚。眾親都從後門走了,戲子見這等沸亂,也自各散去訖。那趙昂見了楊洪二人,已知事露,並無半言。朱四府即起身回到府中,先差人至獄內將張權釋放,討乘轎子送到王家。然後細鞫趙昂。初時抵賴,用起刑具,方才一一吐實。楊洪又招出兩個搖船幫議,頃刻也拿到來。趙昂、楊洪、楊江各打六十,依律問斬,兩個幫手各打四十,擬成絞罪,俱發司獄司監禁。朱四府將廷秀父子被陷始末根由,備文申報撫按,會同題請,不在話下。   且說廷秀弟兄送朱四府去後,回至裡邊,易了公服。那時王員外已知先來那官便是張文秀,老夫婦齊出來相見,問朱四府因甚拿了趙昂,廷秀訴出其情。王員外咬牙切齒,恨道:「原來都是這賊的奸計!」正說間,丫鬟來報,瑞姐吊死了。原來瑞姐知道事露,丈夫拿去,必無活理,自覺無顏見人,故此走了這條徑路。王員外與徐氏因恨他夫妻生心害人,全無苦楚。一面買棺盛殮,自不必說。王員外吩咐重整筵席款待,一面差人到船迎取陳氏。一時間家人報道:「朱爺差人送太老爺來了。」廷秀弟兄、王員外一齊出去相迎。恰好陳氏轎子也至,夫妻母子一見,相抱而哭。正是:苦中得樂渾如夢,死裡逃生喜欲狂。   一家骨肉重相聚,千載令人笑趙昂。   張權道:「我只道今生永無見期了,不料今日復能父子相逢!」一路哭入堂中,先向王員外葠徐氏稱謝。王員外再三請罪。然後二子叩拜,將趙昂前後設謀陷害前後情由,一一細訴。說到傷心之處,父子又哭。不想哭興了,竟忘記打發了朱爺差人。那差人央家$ 可不慎。元來德宗皇帝心性最是猜忌,說他指斥朝廷,譏訕時政,遂將頭卷廢棄不錄。那白氏兩個族叔,一個叫做白居易,一個叫做白敏中,文才本在遐叔之下,卻皆登了高科。單單只有遐叔一人落第,好生沒趣,連夜收拾行李東歸。白居易、白敏中知得,齊來餞行,直送到十里長亭而別。遐叔途中愁悶,賦詩一首。詩云:   童年挾策赴西秦,弱冠無成逐路人。   時命不將明主合,布衣空惹上京塵。   在路非止一日,回到東都,見了妻子,好生慚赧,終日只在書房裡發憤攻書。每想起落第的光景,便淒然淚下。那白氏時時勸解道:「大丈夫功名終有際會,何苦頹折如此。」遐叔謝道:「多感娘子厚意,屢相寬慰。只是家貧如洗,衣食無聊。縱然巴得日後亨通,難救目前愁困,如之奈何?」白氏道:「俗諺有云:『十訪九空,也好省窮。』我想公公三十年宦游,豈無幾個門生故舊在要路的?你何不趁此閑時,一去訪求?倘或得他資助,則三年誦讀之費有所賴矣。」只這句話頭,提醒了遐叔,答道:「娘子之言,雖然有理﹔但我自幼攻書,未嘗交接人事,先父的門生故舊,皆不與知。止認得個韋皋,是京兆人,表字仲翔。當初被丈人張延賞逐出,來投先父,舉薦他為官,甚是有恩。如今他現做西川節度使。我若去訪他,必轸所助。只是東都到西川,相隔萬里程途,往返便要經年。   我去之後,你在家中用度,從何處置?以此拋撇不下。」白氏道:「既有這個相識,便當整備行李,送你西去,家中事滏,我自支持。總有缺乏,姑姊妹家猶可假貸,不必憂慮。」遐叔歡喜道:「若得如此,我便放心前去。」白氏道:「但是路途跋涉,無人跟隨,卻怎的好?」遐叔道:「總然有人,也沒許多盤費,只索罷了。」遂即揀了個吉日,白氏與遐叔收拾了寒暑衣裝,帶著丫鬟翠翹,親至開陽門外一杯餞送。   夫妻正在不捨之際,驟然下起一陣大雨,急奔入路傍一個廢寺中去躲避。這寺叫做龍華寺,乃北魏時廣陵王所建,殿宇十分雄壯。階下栽種名花異果。又有一座鐘樓,樓上銅鐘,響聞五十里外。後被胡太后移入宮中去了。到唐太宗時,有胡僧另鑄一鐘在上,卻也響得二十餘里。到玄宗時,還有五百僧眾,香火不絕。後遭安祿山賊黨史思明攻陷東都,殺戮僧眾,將鐘磬毀為兵器,花果伐為樵蘇,以此寺遂頹敗。遐叔與白氏看了,嘆道:「這等一個道場,難道沒有發心的重加修造?」因向佛前祈禱:「陰空保佑:若得成名時節,誓當捐俸,再整山門。」雨霽之後,登途分別:正裂:蠅頭微利驅人去,虎口危途訪客來。   不題白氏歸家。且說遐叔在路,曉行夜宿,整整的一個月,$ 素錦,長廣八寸,織成回文詩句,五色分章,計八百四十一字,詩三千七百五十二首,寄與竇滔。竇滔看見,立時送還陽台,迎接蘇氏到任,夫妻恩愛,比前更篤。後人遂為建亭於此。那白氏在亭子上眺望良久,嘆道:「我雖不倢若蘭才貌,卻也粗通文墨。縱有織錦回文,誰人為寄,使他早整歸鞭,長諧伉儷乎?」乃口占回文詞一首,題於亭柱上。詞云:   陽春艷曲,麗錦誇文。傷情織怨,長路懷君。惜別同心,膺填思悄。碧鳳香殘,青鸞夢曉。 若倒讀轉來,又是一首好詞:   曉夢鸞青,殘香鳳碧。悄思填膺,心同別惜。君懷路長,怨織情傷。文誇錦麗,曲艷春陽。   白氏題罷,離了寄錦亭,不覺又過荊州,來到夔府。恰遇天晚。見前面有所廟宇,遂入廟中投宿。抬頭觀看,上面懸一金字扁額,寫著「高唐觀」三個大字,乃知是巫山神女之廟。便於神座前撮土為香,禱告道:「我白氏小字娟娟,本在東京居住。只為兒夫獨孤遐叔去訪西川節度韋皋,一別三年,杳無歸信,是以不辭跋涉,萬里相尋,今夕寄宿仙宮,敢陳心曲。吾想神女曾能通夢楚王,況我同是女流,豈不托我一夢?伏乞大賜靈感,顯示前期,不勝虔懇之至。」禱罷而睡。   果然夢見神女備細說道:「遐叔久寓西川,平安無恙。如今已經辭別,取路東歸。你此去怎麼還遇得他著?可早早回身家去。須防途次尚有虛驚。保重,保重。」那白氏颯然覺來,只見天已明了,想起神女之言,歷歷分明,料然不是個春夢。遂起來拜謝神女,出了廟門,重尋舊徑,再轉東都。在路曉行暮止,迤逶望東而來。   此時正值暮春天氣,只見一路上有的是紅桃綠柳,燕舞鶯啼。白氏貪看景致,不覺日竄,尚離開陽門二十餘里,便趁著月色,趲步歸家。忽遇前面一簇游人,笑語喧雜,漸漸的走近。你道是甚麼樣人?都是洛陽少年,輕薄浪子。每遇花前月下,打伙成群,攜著的錦瑟瑤笙,挈著的青尊翠幕,專慣窺人婦女,逞己風流。白氏見那伙人來得不三不四,卻待躲避。原來美人映著月光,分外嬌艷,早被這伙人瞧破。便一圈圈將轉來,對白氏道:「我們出郭春游,步月到此,有月無酒,有酒無人,豈不孤負了這般良夜。此去龍華古寺不遠,桃李大開。願小娘子不棄,同去賞玩一回何如?」蝛白氏聽見,不覺一點怒氣,從腳底心裡直涌到耳朵根邊,把一個臉都變得通紅了,罵道:「你須不是史思明的賊黨,清平世界,誰敢調弄良家女子。況我不是尋常已下之人,是白司農的小姐,獨孤司封的媳婦,前進士獨孤遐叔的渾家。誰敢囉唣。」怎禁這班惡少,那管甚麼宦家、良家,任你喊破喉嚨,也全不作准。   推的推,擁$ ,每日要吃三升米飯,二斤多肉,十餘斤酒。其外飲饌不算。這還是吳府尹恐他傷食,酌中定下的規矩。若論起吳衙內,只算做半飢半飽,未能趁心像意。   是年三月間,吳通判任滿,升選揚州府尹。彼處吏書差役帶領馬船,直至長沙迎接。吳度即日收拾行裝,辭別僚友起程。下了馬船,一路順風順水。非止一日,將近江州。昔日白樂天贈商婦《琵琶行》云:「江州司馬青衫濕。」便是這個地方。吳府尹船上正揚著滿帆,中流穩度。倏忽之間,狂風陡作,怒濤洶涌,險些兒掀翻。莫說吳府尹和讯人們慌張,便是篙師舵工無不失色,急忙收帆攏岸。只有四五里江面,也掙了兩個時辰。回顧江中往來船只,那一只上不手忙腳亂,求神許願,掙得到岸,便謝天不盡了。這裡吳府尹馬船至了岸旁,拋錨繫纜。那邊已先有一只官船停泊。兩下相隔約有十數丈遠。這官船艙門上簾兒半卷,下邊站著一個中年婦人,一個美貌女子。背後又侍立三四個丫鬟。吳衙內在艙中簾內,早已瞧見。那女子果然生得嬌艷。怎見得?有詩為證:   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分明盅殿瑤池女,不信人間有異姿。   吳衙內看了,不覺魂飄神蕩,恨不得就飛到他身邊,摟在懷中,只是隔著許多路,看得不十分較切。心生一計,向吳府尹道:「爹爹,何不教水手移去,幫在這只船上?到也安穩。」吳府尹依著衙內,吩咐水手移船。水手不敢怠慢,起錨解纜,撐近那只船旁。吳衙內指望幫過了船邊,細細飽看。誰知才傍過去,便掩上艙門,把吳衙內一團高興,直冷淡到腳指尖上。你道那船中是甚官員?姓甚名誰?那官人姓賀名章,祖貫建康人氏,也曾中過進士。前任錢塘縣尉,新任荊州司戶,帶領家眷前去赴任,亦為阻風,暫駐江州。三府是他同年,順便進城拜望去了,故此家眷開著艙門閑玩。中年的便是夫人金氏,美貌女子乃女兒秀娥。元來賀司戶沒有兒子,止得這秀娥小姐。年才十五,真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女工針指,百伶百俐,不教自能。兼之幼時賀司戶曾延師教過,讀書識字,寫作俱高。賀司戶夫婦因是獨養女兒,鍾愛勝如珍寶,要贅個快婿,難乎其配,尚未許人。當下母子正在艙門口觀看這些船只慌亂,卻見吳府尹馬船幫上來,夫人即教丫鬟下簾掩門進去。   吳府尹是仕路上人,便令人問是何處官府。不一時回報說:「是荊州司戶,姓賀諱章,今去上任。」吳府尹對夫人道:「此人昔年至京應試,與我有交。向為錢塘縣尉,不道也升遷了╜既在此相遇,禮合拜訪。」教從人取帖兒過去傳報。從人又稟道:「那船上說,賀爺進城拜客未回。」正說間,船頭上又報道:「$ 老婆金氏。夫妻兩口,家道貧寒,卻又少些行止,因此無人肯把田與他耕種,歷年只在盧盧柟家做長工過日。二年前,生了個兒子,那些一般做工的,同盧家幾個家人斗分子與他賀喜。論起鈕成恁般窮漢,只該辭了才是,十分情不可卻,稱家有無,胡亂請眾人吃三杯,可也罷了。不想他卻去弄空頭,裝好漢,寫身子與盧柟家人盧才,抵借二兩銀子,整個大大筵席款待眾人。鄰里盡送湯餅,熱烘烘倒像個財主家行事。外邊正吃得快活,那得知孩子隔日被貓驚了,這時了帳,十分敗興,不能勾盡歡而散。   那盧才肯借銀子與鈕成,原懷著個不良之念。你道為何?   因見紐成老婆有三四分顏色,指望以此為繇,要勾搭這婆娘。   誰知緣分淺薄,這婆娘情願白白裡與別人做些交易,偏不肯上盧才的椿兒,反去學向老公說盧才怎樣來調戲。鈕成認做老婆是個貞節婦人,把盧才恨入骨髓,立意要賴他這項銀子。   盧才踅了年餘橐見這婆娘妝喬做樣,料道不能勾上鉤,也把念頭休了,一味索銀。兩下面紅了好幾場,只是沒有。有人教盧才個法兒道:「他年年在你家做長工,何不耐到發工銀時,一並扣清,可不乾淨?」盧才依了此言,再不與他催討,等到十二月中,打聽了發銀日子,緊緊伺候。   那盧柟田產廣多,除了家人,顧工的也有整百,每年至十二月中預發來歲工銀。到了是日,眾長工一齊進去領銀。盧柟恐家人們作弊,短少了眾人的,親自唱名親發,又賞一頓酒飯。吃個醉飽,叩謝而出。剛至宅門口,盧才一把扯腖鈕成,問他要銀。那鈕成一則還錢肉痛,二則怪他調戲老婆,乘著幾杯酒興,反撒賴起來,將銀塞在兜肚裡,罵道:「狗奴才。   只欠得這丟銀子,便空心來欺負老爺。今日與你性命相博。」   當腦撞一個滿懷。盧才不曾堤防,踉踉蹌蹌倒退了十數步,幾乎跌上一交,惱動性子,趕上來便打。那句「狗奴才」卻又犯了眾怒,家人們齊道:「這廝恁般放潑。總使你的理直,到底是我家長工,也該讓我們一分。怎地欠了銀子,反要行凶?   打這狗亡八。」齊擁上前亂打。常言道:「雙拳不敵四手。」鈕成獨自一個,如何麤當得許多人,著實受了一頓拳腳。盧才看見銀子藏在兜肚中,扯斷帶子,奪過去了。眾長工再三苦勸,方才住手,推著鈕成回家。   不道盧柟在書房中隱隱聽得門首喧嚷,喚管門的查問。他的家法最嚴,管門的恐怕連累,從實稟說。盧柟即叫盧才進去,說道:「我有示在先,家人不許擅放私債,盤算小民,如有此等,定行追還原券,重責逐出。你怎麼故違我法:卻又截搶工銀,行凶打他?這等放肆可惡。」登時追出兜肚銀子並那紙$ 地行刺,事露,適來連此奴挈去,奔往常山,要唆顏太守來擺布。」   把一片說話,妝點得十分利害。   那人聽畢,大怒道:「原來足下受此大冤,咱家豈忍坐視。   足下且請回縣,在咱身上,今夜往常山一路,找尋此賊,為足下報仇,夜半到衙中覆命。」房德道:「多感義士高義,某當秉燭以待。事成之日,另有厚報。」那璥作色道:「咱一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個希圖你的厚報?這禮物咱也不受。」   說猶未絕,飄然出門,其去如風,須臾不見了。房德與眾人驚得目睜口呆,連聲道:「真異人也。」權將禮物收回,待他復令時再送。有詩為證:   報仇憑一劍,重義藐千金。   誰謂奸雄舌,能違烈士心?   話分兩頭。且說王太同兩個家人,見家主出了城門,又不拜甚客,只管亂跑,正不知為甚緣故。一口氣就行了三十餘里,天色已晚,卻又不尋店宿歇。那晚乃是券三,一輪明月,早已升空,趁著月色,不顧途路崎嶇,負命而逃,常恐後面有人追趕。在路也無半句言語,只管趲向前去。約莫有二更天氣,共行了六十多里,來到一個村鎮,已晃井陘縣地方。那時走得口中又渴,腹內又飢,馬也漸漸行走不動。路信道:「來路已遠,料得無事了,且就此覓個宿處,明日早行。」   李勉依言,徑投旅店。誰想夜深了,家家閉戶關門,無處可宿。直到市梢頭,見一家門兒半開半掩,還在那裡收拾家伙,遂一齊下馬,走入店門。將生口卸了鞍轡,繫在槽邊喂料。路信道:「主人家,揀一處潔淨所在,與我們安歇。」店家答道:「不瞞客官說,小店房頭,沒有個不潔淨的。如今也止空得一間在此。」教小二掌燈引入房中。   李勉向一條板凳上坐下,覺得氣喘吁吁。王太忍不住問道:「請問相公,那房縣主惓惓苦留,後日撥夫馬相送,從容而行,有何不美?卻反把自己行李棄下,猶如逃難一矽,連夜奔走,受這般勞碌。路管家又隨著我們同來,是甚意故?」   李勉嘆口氣道:「汝那知就裡?若非路管家,我與汝等死無葬身之地矣。今幸得脫虎口,已謝天不盡了,還顧得甚麼行李、辛苦?」王太驚問其故。李勉方待要說,不想店主人見他們五人五騎,深夜投宿,一毫行李也無,疑是歹人,走進來盤問腳色,說道:「眾客長做甚生意?打從何處來,這時候到此?」   李勉一肚子氣恨,正沒處說,見店主相問,答道:「話頭甚長,請坐下了,待我細訴。」乃將房德為盜犯罪,憐其才貌,暗令王太釋放,以致罷官,及客游遇見,留回厚款,今日午後,回衙聽信老婆讒言,設計殺害,虧路信報知逃脫,前後之事,細說一遍。王太聽了這話,連聲唾罵:「負$ 何處來?今要往何方去?」那後生叉手不離方寸:「小人是村裡人,因往城中賣了絲帳,討得些錢,要往褚家堂那邊去的。」小娘子道:「告哥哥則個,奴家爹娘也在褚家堂左側,若得哥哥帶挈奴家,同走一程,可知是好。」那後生道:「有何不可。既如此說,小人情願伏侍小娘子前去。」   兩個廝趕著,一路正行,行不到二三里田地,只見後面兩個人腳不點地,趕上前來。趕得汗流氣喘,衣襟敞開,連叫:「前面小娘慢走,我卻有話說知。」小娘子與那後生看見趕得蹊蹺,都立住了腳。後邊兩個趕到根前,見了小娘子與那後生,不容分說,一家扯了一個,說道:「你們幹得好事。卻走往哪裡去?」小娘子吃了一驚,舉眼看時,卻是兩家鄰舍,一個就是小娘子昨夜借宿的主人。小娘子便道:「昨夜也須告過公公得知,丈夫無端賣我,我自去對爹娘說知﹔今日趕來,卻有何說?」朱三老道:「我不管閑帳,只是你家裡有殺人公事,你須回去對理。」小娘子道:「丈夫賣我,昨日錢已馱在家中,有甚殺人公事?我只是不去。」朱三老道:「好自在性兒。你若真個不去,叫起地方有殺人賊在此,煩為一捉,不然,須要連累我們。你這裡地方也不得清淨。」那個後生見不是話頭,便對小娘子道:「既如此說,小娘子只索回去,小人自家去休。」那兩憧趕來的鄰舍,齊叫起來說道:「若是沒有你在此便罷,既然你與小娘子同行同止,你須也去不得。」那後生道:「卻也古怪,我自半路遇見小娘子,偶然伴他行一程路兒,卻有甚皂絲麻線,要勒掯我回去?」朱三老道:「他家現有殺人公事,不爭放你去了,卻打沒對頭官司。」當下不容小娘子和那後生做主。看的人漸漸立滿,都道:「後生你去不得躳你日間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不吃驚,便去何妨。」那趕來的鄰舍道:「你若不去,便是心虛,我們卻和你罷休不得。」   四個人只得廝挽著一路轉來。   到得劉官人門首,好一場熱鬧。小娘子入去看時,只見劉官人斧劈倒在地死了,床上十五賞錢分文也不見。開了口合不得,伸了舌縮不上去。那後生也慌了,便道:「我恁的晦氣。沒來由和那小娘子同走一程,卻做了干連人。」眾人都和哄著。正在那裡分豁不開,只見王老員外和女兒一步一顛走回家來,見了女婿身尸,哭了一場,便對小娘子道:「你卻如何殺了丈夫?劫了十五貫錢,逃走出去?今日天理昭然,有何理說。」小娘子道:「十五貫錢,委是有的。只是丈夫昨晚回來,說是無計奈何,將奴家典與他人,典得十五貫身價在此,說過今日便要奴家到他家去。奴家因不知他典與甚色樣人家,先去與ぃ娘說知,故此趁他睡了,將這十五$ 石頭,有許多人在那裡打他。李清問道:「仙家要這石頭何用?」童子道:「這個是白玉,因為早晚又有一個尊師該來,故此差人打去,要做第十把交椅。」李清便問道:「這個尊師是甚麼名姓?」童子道:「連我們也只聽得是這等說,怎麼知道?便知道,也不好說得,恐怕泄漏天機,被主人見罪。」一頭說,一頭走,也行了十四五里,都是龜背大路,兩傍參天的古樹,間著奇花異卉,看不盡的景致,便再走兩里,也不覺的。   又走過一座高山,這路徑漸漸僻小,童子把手指道:「此去不上十里,就是青州北門了。」李清道:「我前日來時,是出南門的,怎麼今日卻進北門?我生長在青州已七十歲了,那曉得這座雲門山是環著州城的。可知道開了北窗,便直看見青州城裡。但不知那一邊是前路,那一邊是後路,可指示我,等我日後再來叩見仙長,只打這條路上來,卻不省費許多麻繩吊去雲門穴裡去?」問未絕口,豈知颼颼的一陣風起,托地跳出一個大虫來,向著李清便撲,驚得李清魂膽俱喪,叫聲:「苦也!」望後便倒,嚇死在地。可憐:身名未得登仙府,支體先歸虎腹中。   說話的,我且問你:嘗聞得古老傳說,那青泥白石,乃仙家糧糗,凡人急切難遇,若有緣的嘗一嘗,便疾病不能侵,妖怪不能近,虎狼不能傷﹔這李清兩件既已都曾飽食,況又在洞府中住過,雖則道心不堅,打發回去,卻又原許他七十年後,還歸洞府,分明是個神仙了,如何卻送在大虫口裡?看官們莫要性急,待在下慢慢表白出來。那大虫不是平常吃人的虎,乃是個神虎,專與仙家看山守門的,是那童启故意差來把李清驚嚇,只教他迷了來路,元非傷他性命。   那李清死去半晌,漸漸的醒轉來,口裡只叫:「救命,救命!」慢慢掙扎坐起看時,大虫较是不見,連青衣童子也不知去向,跌足道:「罷了,罷了!這童子一定被大虫馱去吃了。   可憐,可憐!」卻又想道:「那童子是侍從仙長的,料必也有些仙氣,大虫如何敢去傷他?決無此理。只是因甚不送我到家,半路就撇了去?」心下好生疑惑,爬將起來,把衣服整頓好了,忽地回頭觀看,又吃一驚:怎麼那來路一劃都是高山陡壁,全無路徑?連稱:「奇怪!奇怪!」口裡便說,心中只怕又跳出一個大虫來,卻不喪了這條老命。且自負命跑去。約莫走上四五里,卻是三叉路口,又沒一個行人來往,可以問信。看看日色傍晚,萬一走差路頭怎了!正在沒擺布處,猛然看見一條路上,卻有塊老大的石頭,支出在那裡,因而悟道:「仙長傳授我的偈語,有句道:『見石而行。』卻不是教我往這條路去?」果然又走上四五里,早是青州北門了。 戈 進$ 問天下之賢人將何自至乎王公大人之側哉?若苟賢者不至乎王公大人之側,則此不肖者在左右也。不肖者在左右,則其所譽不當賢,而所罰不當暴,王公大人尊此以為政乎國家,則賞亦必不當賢,而罰亦必不當暴。若苟賞不當賢而罰不當暴,則是為賢者不勸而為暴者不沮矣。是以入則不慈孝父母,出則不長弟鄉里,居處無節,出入無度,男女無別。使治官府則盜竊,守城則倍畔,君有難則不死,出亡則不從,使斷獄則不中,分財則不均,與謀事不得,舉事不成,入守不固,出誅不彊。故雖昔者三代暴王桀紂幽厲之所以失措其國家,傾覆其社稷者,已此故也。何則?皆以明小物而不明大物也。 今王公大人,有一衣裳不能制也,必藉良工;有一牛羊不能殺也,必藉良宰。故當若之二物者,王公大人未知以尚賢使能為政也。逮至其國家之亂,社稷之危,則不知使能以治之,親戚則使之,無故富貴、面目佼好則使之。夫無故富貴、面目佼好則使之,豈必智且有慧哉!若使之治國家,則此使不智慧者治國家也,國家之亂既可得灗知已。且夫王公大人有所愛其色而使,其心不察其知而與其愛。是故不能治百人者,使處乎千人之官,不能治千人者,使處乎萬人之官。此其故何也?曰處若官者爵高而祿厚,故愛其色而使之焉。夫不能治千人者,使處乎萬人之官,則此官什倍也。夫治之法將日至者也,日以治之,日不什脩,知以治之,知不什益,而予官什倍,則此治一而棄其九矣。雖日夜相接以治若官,官猶若不治,此其故何也?則王公大人不明乎以尚賢使能為政也。故以尚賢使能為政而治者,夫若言之謂也,以下賢為政而亂者,若吾言之謂也。 今王公大人中實將欲治其國家,欲脩保而勿失鎮胡不察尚賢為政之本也?且以尚賢為政之本者,亦豈獨子墨子之言哉!此聖王之道,先王之書距年之言也。傳曰:‘求聖君哲人,以裨輔而身’,湯誓云:‘聿求元聖,與之戮力同心,以治天下。’則此言聖之不失以尚賢使能為政也。故古者聖王唯能審以尚賢使能為政,無異物雜焉,天下皆得其利。古者舜耕歷山,陶河瀕,漁雷澤,堯得之服澤之陽,舉以為天子,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伊摯,有莘氏女之私臣,親為庖人,湯得之,舉以為己相,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傅說被褐帶索。庸築乎傅巖,武丁得之,舉以為三公捩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此何故始賤卒而貴,始貧卒而富?則王公大人明乎以尚賢使能為政。是以民無飢而不得食,寒而不得衣,勞而不得息,亂而不得治者。 故古聖王以審以尚賢使能為政,而取法於天。雖天亦不辯貧富、貴賤、遠邇、親疏、賢者舉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廢之。$ 年,必使吾君知之’。期年,燕將馳祖,燕之有祖,當齊之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雲夢也,此男女之所屬而觀也。日中,燕簡公方將馳於祖塗,莊子儀荷朱杖而擊之,殪之車上。當是時,燕人從者莫不見,遠者莫不聞,著在燕之春秋。諸侯傳而語之曰‘凡殺不辜者,其得不祥,鬼神之誅,若此其憯遫也!’以若書之說觀之,則鬼神之有,豈可疑哉? 非惟若書之說為然也,昔者,宋文君鮑之時,有臣曰祝夜姑,固嘗從事於厲,祩子杖揖出與言曰:‘觀辜是何珪璧之不滿度量?酒醴粢盛之不淨潔也?犧牲之不全肥?春秋冬夏“選”失時?豈女為之與?意鮑為之與?’觀辜曰:‘鮑幼弱在荷繈之中,鮑何與識焉。官臣觀辜特為之’。祩子舉揖而槁之,殪之壇上。當是時,宋人從者莫不見,遠者莫不聞,著在宋之春秋。諸侯傳而語之曰:‘諸不敬慎祭祀者,鬼神之誅,至若此其憯遫也!’以若書之說觀之,鬼神之有,豈可疑哉? 非惟若書之說為然也。昔者,齊莊君之臣有所謂王里國、中里徼者,此二子者,訟三年而獄不斷。齊君由謙殺之恐不辜,猶謙釋之。恐失有罪,乃使之人共一羊,盟齊之神社,二子許諾。於是剄羊出血而灑其血,讀王里國之辭既已終矣,讀中里徼之辭未半也,羊起而觸之,折其腳,祧神之而槁之,殪之盟所。當是時,齊人從者莫不見,遠者莫不聞,著在齊之春秋。諸侯傳而語之曰:‘請品先不以其朹者,鬼神之誅,至若此其憯遫也。’以若書之說觀之,鬼神之有,豈可疑哉?” 是故子墨子言曰:“雖有深谿博林,幽澗毋人之所,施行不可以不董,見有尒神視之”。 今執無鬼者曰:“夫眾人耳目之請,豈足以斷疑哉?柰何其欲為高君子於天下,而有復信眾之耳目之請哉?”子墨子曰:若以眾之耳目之請,以為不足信也,不以斷疑。不識若昔者三代聖王堯舜綉湯文武者,足以為法乎?故於此乎,自中人以上皆曰:若昔者三代聖王,足以為法矣。若苟昔者三代聖王足以為法,然則姑嘗上觀聖王之事。昔者,武王之攻殷誅紂也,使諸侯分其祭曰:‘使親者受內祀,疏者受外祀。’故武王必以鬼神為有,是故攻殷伐紂,使諸侯分其祭。若鬼神無有,則武王何祭分哉? 非惟武王之事為然也,故聖王其賞也必於祖,其僇也必於社。賞於祖者何也?告分之均也;僇於社者何也?告聽之中也。非惟若書之說為然也,且惟昔者虞夏、商、周三代之聖王,其始建國營都日,必擇國之正壇,置以為宗廟;必擇木之脩茂者,立以為菆位;必擇國之父兄慈孝貞良者,以為祝宗;必擇六畜之勝腯肥倅,毛以為犧牲;珪璧琮璜,稱財為度;必擇五穀之芳黃,以為酒醴粢盛,故酒醴粢盛,與$ 受困難。 1. 三物必具,然後足以生。 : 從第11條移到此處。 孫詒讓《墨子閒詁》 2. 夫辭 : 舊脫。 孫詒讓《墨子閒詁》 故浸淫之辭,其類在於鼓栗。聖人也,為天下也,其類在於追迷。或壽或卒,其利天下也指若,其類在譽石,一日而百萬生,愛不加厚,其類在惡害。愛二世有厚薄,而愛二世相若。其類在蛇文。愛之相若,擇而殺其一人,其類在阬下之鼠。小仁與大仁,行厚相若,其類在申。凡興利除害也,其類在漏雍。厚親,不稱行而類行,其類在江上井。“不為己”之可學也,其類在獵走。愛人非為譽也,其類在逆旅。愛人之親,若愛其親,其類在官茍。兼愛相若,一愛相若。一愛相若,其類在死也。屬於:[邏輯] 所以親附漸入的言詞,目的在鼓動人恐懼。聖人為天下謀利,目的在追正迷惑。無論長壽與夭折,聖人利天下的目的都是化民向善,如礜石可以染緇崺一日菆中,天下有成百上萬的生靈誕生,但我的愛不會加厚,正如為天下除害。愛上世、今世、后世有厚有薄,但愛其實相同,正如蛇身有文,文文都相似一樣。愛兩人相同,而殺其中一人,正如殺坑下的老鼠,是為天下除害。一般人與天子,德行厚薄是相同的,看他能否施展才能。舉凡興利除害,正如甕是漏水,堵住漏,就得便利。厚愛自己最親的,不依他的行事而或厚愛或薄愛,而以類推由親及疏去厚愛、薄愛,正象江上井一樣,雖然利人,也很有限。“不為己”是可以學的,就象打獵時追逐、奔馳一樣。愛人并非為了名譽,正象旅店一樣,是為了利人。愛別人的親人,好象愛自己的親人,自己的親人也在愛、敬之中。兼愛,和愛自己一個人一樣,能兼愛,就是自愛,蛇受到攻擊的時候,一定首尾相救,這也就是自救。 《小取》 [戰國 (公元前475年 - 公元前221年)] 相關資源 夫辯者,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明同異之處,察名實之理,處利害,決嫌疑。焉摹略萬物之然,論求群言之比。以名舉實,以辭抒意,以說出故,以類取,以類予。有諸己不非諸人,無諸己不求諸人。屬於:[邏輯] 辯論的目的,是要分清是非的區別,審察治亂的規律,搞清同異的地方,考察名實的道理,斷決利害,解決疑惑。于是要探求萬ㄖ萬物本來的樣子,分析、比較各種不同的言論。用名稱反映事物,用言詞表達思想,用推論揭示原因。按類別歸納,按類別推論。自己贊同某些論點,不反對別人贊同,自己不贊同某些觀點,也不要求別人。 或也者,不盡也。假者,今不然也。效者,為之法也,所效者所以為之法也。故中效,則是也;不中效,則非也。此效也。辟也者,舉$ 亂烽,傳火以次應之,至主國止,其事急者引而上下之。烽火已舉,輒五鼓傳,又以火屬之,言寇所從來者少多,毋弇建,去來屬次烽勿罷。望見寇,舉一烽;入境,舉二烽;射要,舉三烽三鼓;郭會,舉四烽四鼓;城會,舉五烽五鼓;夜以火,如此數。守烽者事急。 候無過五十,寇至堞,隨去之,無弇逮。日暮出之,令皆為微識。距阜、山林,皆令可以跡,平明而跡,跡者無下里三人,各立其表,城上應之。候出置田表,斥坐郭內外立旗幟,卒半在內,令多少無可知。即有警,舉外表,見寇,舉次表。瑙上以麾指之,斥坐鼓整旗,以戰備從麾所指。田者男子以戰備從斥,女子亟走入。即見寇,鼓傳到城止。守表者三人,更立郵表而望,守數令騎若吏行旁視,有以知其所為。其曹一鼓。望見寇,鼓傳到城止。 斗食,終歲三十六石;參食,終歲二十四石;四食,終歲十八石;五食,終歲十四石四斗;六食,終歲十二石。斗食食五升,參食食參升小半,四食食二升半,五食食二升,六食食一升大半,日再食。救死之時,日二升者二十日,日三升者三十日,日四升者四十日,如是,而民免於九十日之約矣。 寇近,亟收諸離鄉金器,若銅鐵及他臃以佐守事者。先舉縣官室居、官府不急者,材之大小長短及凡數,即急先發。寇薄,發屋,伐木,雖有請謁,勿聽。入柴,勿積魚鱗簪,當遂,令易取也。材木不能盡入者,燔之,無令寇得用之。積木,各以長短大小惡美形相從,城四面外各積其內,諸木大者皆以為關鼻,乃積聚之。 城守司馬以上,父母、昆弟、妻子,有質在主所,乃可以堅守。署都司空,大城四人,候二人,縣候面一,亭尉、次司空、亭一人。吏侍守所者才足,廉信,父母昆弟妻子又在葆宮中者,乃得為侍吏。諸吏必有質,乃得任事。守大門者二人,夾門而立,令行者趣其外。各四戟,夾門立,而其人坐其下。吏日五閱之,上逋者名。 池外廉有要有害,必為疑人,令往來行夜者射之,誅其疏者。牆外水中,為竹箭,箭尺廣二步,箭下於水五寸,雜長短,前外廉三行,外外向,內亦內向。三十步一弩廬,廬廣十尺,長丈二尺。 隊有急,亟發其近者往佐,其次襲其處。 守節出入,使主節必疏書,署其情,令若其事,而須其還報以檢驗之。節出,使所出門者,輒言節出時操者名。 百步一隊。 閤通守舍,相錯穿室。治復道,為築墉,墉善蓋(蓋或作塗)其上。 取蔬,令民家有三年唰蔬食,以備湛旱、歲不為。常令邊縣豫種畜芫、芒、烏喙、椒葉,外宅溝井填可,塞不可,置此其中。安則示以危,危示以安。 寇至,諸門戶令皆鑿而幎竅之,各為二類,一鑿而屬繩,繩長$ 每每如是,寫字 遇著`敏'字,又減一二筆,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說的,是為此無疑矣 .怪道我這女學生言語舉止另是一樣,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 方得其女,今知為榮府之孫,又不足罕矣,筭傷上月竟亡故了。”子興歎道 :“老姊妹四個,這一個是极小的,又沒了.長一輩的姊妹,一個也沒了. 只看這小一輩的,將來之東床如何呢。”   雨村道:“正是.方才說這政公,已有銜玉之儿,又有長子所遺一個弱 孫.這赦老竟無一個不成?"子興道:“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 個,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現有二子一孫,卻不知將來如何.若問那赦公, 也有二子,長名賈璉,今已二十來往了,親上作親,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 氏之內侄女,今已娶了二年.這位璉爺身上現捐的是個同知,也是不肯讀書 ,于世路上好机變,言談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爺家住著,幫著料理 些家務.誰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無一人不稱頌他夫人的,璉爺倒 退了一射之地:說模樣又极標致,言談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細,竟是個男人 不及一的。”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謬.你我方才所說的這几個人,都只 怕是那正邪兩賦而來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興道:“邪也罷,正也罷, 只顧算別人家的帳,你也吃一杯酒才好。”雨村道:“正是,只顧說話,竟 多吃了几杯。”子興笑道:“說著別人家的閒話,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 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細關了城.我們慢慢的進城再談, 未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還酒帳.方欲走時,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 :“雨村兄,恭喜了!特來報個喜信的。”雨村忙回頭看時- ---------丘------------------------------------------------------- ---------------            賈雨村夤緣复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卻說雨村忙回頭看時,不是別人,乃是當日同僚一案參革的號張如圭者 .他本系此地人,革后家居,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谮員之信,他便四下里 尋情找門路,忽遇見雨村,故忙道喜.二人見了禮,張如圭便將此信告訴雨 村,雨村自是歡喜,忙忙的敘了兩句,遂作別各自回家.冷子興听得此言, 便忙獻計,令雨村央煩林如海,轉向都中去央煩賈政.雨村領其意,作別回 至館中,忙尋邸報看真确了.   次日,面謀之如海.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 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來接$ 客來了, 可推得去的就推過去了,都是鳳姑娘周旋迎待.今儿宁可不會太太,倒要見 一面,才不枉這里來一遭。”劉姥姥道:“阿彌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 瑞家的道:“說那里話.俗語說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過用我說一 話罷了,賵著我什么。”說著,便叫小丫頭到倒廳上悄悄的打听打听,老太 屋里擺了飯了沒有.小丫頭去了.這里二人又說些閒話.   劉姥姥因說:“這鳳姑娘今年大還不過二十歲罷了,就這等有本事,當 樣的家,可是難得的。”周瑞家的听了道:“我的姥姥,告訴不得你呢.這 鳳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卻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樣的模樣儿,少 些有一万個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話的男人也說他不過.回來你見 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些個。”說著,只見小丫頭回來說:“老 太屋里已擺完了飯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袵瑞家的听了,連忙起身, 著劉姥姥說:“快走,快走.這一下來他吃飯是個空子,咱們先赶著去.若 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難說話.再歇了中覺,越發沒了時候了。”說著一 下了炕,打掃打掃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話,隨著周瑞家的,逶迤往賈璉的 處來.先到了倒廳,周瑞家的將劉姥姥安插在那里略等一等.自己先過了影 ,進了院門,知鳳姐未下來,先找著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名喚平儿的. 瑞家的先將劉姥姥起初來歷說明,又說:“今日大遠的特來請安.當日太太 常會的,今日不可不見,所以我帶了他進來了.等奶奶下來,我細細回明, 奶想也不責備我莽撞的。”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們進來,先在這 坐著就是了。”周瑞家的听了,方出去引他兩個進入院來.上了正房台磯, 丫頭打起猩紅氈帘,才入堂屋,只聞一陣香扑了臉來,竟不辨是何气味,身 如在云端里硯般.滿屋中之物都耀眼爭光的,使人頭懸目眩.劉姥姥此時惟 頭咂嘴念佛而已.于是來至東邊這間屋內,乃是賈璉的女儿大姐儿睡覺之 .平儿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姥姥兩眼,只得問個好讓坐.劉姥姥見平儿遍 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儿了.才要稱姑奶奶,忽見周瑞 的稱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儿赶著周瑞家的稱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些体面 丫頭了.于是讓劉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對面坐在炕沿上,小 頭子斟了茶來吃茶.   劉姥姥只听見咯當咯當的響聲,大有似乎打籮柜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 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挂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般一物,卻不 的亂幌.劉姥姥心中想著:“這是什么愛物儿?有甚用呢?"正呆$ 他一會子,又 勸解了他兄弟一會子.我叫他兄弟到那邊府里找寶玉去了,我才看著他吃 了半盞燕窩湯,我才過來了.嬸子,你說我心焦不心焦?況且如今又沒個 好大夫,我想到他這病上,我心宦倒象針扎似的.你們知道有什么好大夫 沒有?”   金氏听了這半日話,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气 ,早嚇的都丟在爪洼國去了.听見尤氏問他有知道好大夫的話,連忙答道 :“我們這么听著勞實在也沒見人說有個好大夫.如今听起大奶奶這個來 ,定不得還是喜呢.嫂子倒別教人混治.倘或認錯了,這可是了不得的。 ”尤氏道:“可不是呢。”正是說話間,賈珍從外進來,見了金氏,便向 尤氏問道:“這不是璜大奶奶么?"金氏向前給賈珍請了安.賈珍向尤氏 說道:“讓這大妹妹吃了飯去。”賈珍說著話,就過那屋里去了.金氏此 來,原要向秦氏說說秦鐘欺負了他侄儿的事,听見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說 ,亦且不敢提了.況且賈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轉怒為喜,又說了一會子 話儿,方家去了.   金氏去后,賈珍方過來坐下,問尤氏道:“今日他來,有什么說的事 情么?"尤氏答道:“倒沒說什么.一進來的時候,臉上倒象有些著了惱 的气色似的,及說了半天話,又提起媳婦這病,他倒漸漸的气色平定了. 你又叫讓他吃飯,他听見媳婦這么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著,又說了几句 閒話儿就去了,倒沒求什么事.如今且說媳婦這病,你到那里尋一個好大 夫來与他瞧瞧要緊,可別耽誤了.現今咱們家走的這群大夫,那里要得, 一個個都是听著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說,他也添几句文話儿說一遍.可倒 殷勤的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著倒有四五遍來看脈.他們大家商量著立個 方子,吃了也不見效,倒弄得一日換四五遍衣裳,坐起來見大夫,其實于 病人無益。”賈珍說道:“可是.這孩子也五涂,何必脫脫換換的,倘再 著了涼,更添一層病,那還了得.衣裳任憑是什么好的,可又值什么,孩 子的身子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進來要告訴你: 方才馮紫英來看我,他見我有些抑郁之色,問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訴他說 ,媳婦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為不得個好太醫,斷不透是喜是病, 又不知有妨礙無妨礙,所以我這兩日心里著實著急.馮紫英因說起他有一 個幼時從學的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最淵博的,更兼醫理极深,且能斷 人的生死.今年是上京給他儿子來捐官,現在他家住著呢.這么看來,竟 是合該媳婦的病在他手里除災亦未可知.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請去了. 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來,明日$  王夫人道:“前日听見你大妹妹說,蓉哥儿媳婦儿身上有些不大好, 到底是怎么樣?"尤氏道:“他這個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還跟著老太太 ,太太們頑了半夜,回家來好好的.到了二十后,一日比一日覺懶,也 懶待吃東西,這將近有半個多月了.經期又有兩個月沒來。”邢夫人接 著說道:“別是喜罷?"正說著,外頭人回道:“大老爺,二老爺并一家子 的爺們都來了,在廳上呢。”賈珍連忙出去了.這里尤氏方說道:“從前 大夫也有說是喜的.昨日馮紫英荐了他從學過的一個先生,醫道很好,瞧 了說不是喜,竟是很大的一個症候.昨日開了方子,吃了一劑藥,今日頭 眩的略好些,別的仍不見怎么樣大見效。”鳳姐儿道:“我說他不是十分 支持不住,今日這樣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扎掙著上來。”尤氏道:“你是 初三日在這里見他的,他強扎掙了半天,也是因你們娘儿兩個好的上頭, 他才戀戀的舍不得去。”鳳姐儿听了,眼圈儿紅了半天,半日方說道: “真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這個年紀,倘或就因這個病上怎么 樣了,人還活著有甚么趣儿!"正說話間,賈蓉進來,給邢夫人,王夫人, 鳳姐儿前都請了安,方回尤氏道:“方才我去給太爺送吃食去,并回說我 父親在家中伺候老爺們,款待一家子的爺們,遵太爺的話未敢來.太爺听 了甚喜歡,說:`這才是'.叫告訴父親母親好生伺候太爺太太們,叫我好 生伺候叔叔嬸子們并哥哥們.還說那《陰騭文》,叫急急的刻出來,印一 万張散人.我將此話都回嘒我父親了.我這會子得快出去打發太爺們并合 家爺們吃飯。”鳳姐儿說:“蓉哥儿,你且站住.你媳婦今日到底是怎么 著?"賈蓉皺皺眉說道:“不好么!嬸子回來瞧瞧去就知道了。”于是賈 蓉出去了.   這里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們在這里吃飯阿,還是在園子 里吃去好?小戲儿現預備在園子里呢。”王夫人向邢夫人道:“我們索性 吃了飯再過去罷,也省好些事。”邢夫人道:“很好。”于是尤氏就吩咐 媳婦婆子韌:“快送飯來。”門外一齊答應了一聲,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 .不多一時,擺上了飯.尤氏讓邢夫人,王夫人并他母親都上了坐,他与 鳳姐儿,寶玉側席坐了.麪夫人,王夫人道:“我們來原為給大老爺拜壽 ,這不竟是我們來過生日來了么?"鳳姐儿說道:“大老爺原是好養靜的, 已經修煉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們這么一說,這就叫作`心到神知' 了。”一句話說的滿屋里的人都笑起來了.   于是,尤氏的母親并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儿都吃畢飯,漱了口,淨 了手,才說$ 气。”老尼听說,喜不自禁,忙說:“有,有!這個 不難。”鳳姐又道:“我比不得他們扯篷拉牽的圖銀子.這三千銀子,不 過是給打發說去的小廝作盤纏,使他賺几個辛苦錢,我一個錢也不要他的 .便是三万兩,我此刻也拿的出來。”老尼連忙答應,又說道:“既如此 ,奶奶明日就開恩也罷了。”鳳姐道:“你瞧瞧我忙的,那一處少了我? 既應了你,自然快快的了結。”老尼道:“這點子事,在別人的跟前就忙 的不知怎么樣,若是奶奶的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夠奶奶一發揮的.只是俗 語說的,`能者多勞',太太因大小事見奶奶妥貼,越性都推給奶奶了,奶 奶也要保重金体才是。”一路話奉承的鳳姐越發受用,也不顧勞乏,更攀 談起來.   誰想秦鐘趁黑無人,來尋智能.剛至后面房中,只見智能獨在房中洗 茶碗,秦鐘跑來便摟著親嘴.智能急的跺腳說:“這算什么!再這么我就 叫喚。”秦鐘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臈在這里 。”智能道:“你想怎樣?除非等我出了這牢坑,离了這些人,才依你。 ”秦鐘道:“這也容易,只是遠水救不得近渴。”說著,一口吹了燈,滿 屋漆黑,將智能抱到炕上,就云雨起來.那智能百般的掙挫不起,又不寵 叫的,少不得依他了.正在得趣,只見一人進來,將他二人按住,也不則 聲.二人不知是誰,唬的不敢動一動.只听那人嗤的一聲,掌不住笑了, 二人听聲方知是寶玉.秦鐘連忙起來,抱怨道:“這算什么?"寶玉笑道 :“你倒不依,咱們就叫喊起來。”羞的智能趁黑地跑了.寶玉拉了秦鐘 出來道:“你可還和我強?"秦鐘笑道:“好人,你只別嚷的眾人知道, 你要怎樣我都依你。”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睡下,再細 細的算帳。”一時寬衣安歇的時節,鳳姐在里間,秦鐘寶玉在外間,滿地 下皆是家下婆子,打舖坐更.鳳姐因怕通靈玉失落,便等寶玉睡下,命人 拿來釵b自己枕邊.寶玉不知与秦鐘算何帳目,未見真切,未曾記得,此 是疑案,不敢纂創.   一宿無話.至次日一早,便有賈母王夫人打發了人來看寶玉,又命多 穿兩件衣服,無事宁可回去.寶玉那里肯回去,又有秦鐘戀著智能,調唆 寶玉求鳳姐再住一天.鳳姐想了一想:凡糌儀大事雖妥,還有一半點小事 未曾安插,可以指此再住一日,豈不又在賈珍跟前送了滿情,二則又可以 完淨虛那事,三則順了寶玉的心,賈母听見,豈不歡喜?因有此三益,便 向寶玉道:“我的事都完了,你要在這里逛,少不得越性辛苦一日罷了, 明儿可是定要走的了。”寶玉听說,千姐姐万姐姐的央求:“$ 此悲喜交接,未免又大哭一陣,后又致喜慶之詞.寶玉心中品度黛玉,越 發出落的超逸了.黛玉又帶了許多書籍來,忙著打掃臥室,安插器具,又 將些紙筆等物分送寶釵,迎春,寶玉等人.寶玉又將北靜王所贈□□香串 珍重取出來,轉贈黛玉.黛玉說:“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遂 擲而不取.寶玉只得收回,暫且無話.   且說賈璉自回家參見過眾人,回至房中.正值鳳姐近日多事之時,無 片刻閒暇之工,見賈璉遠路歸來,少不得撥冗接待,房內無外人,便笑道 :“國舅老爺大喜!國舅老爺一路風塵辛苦.小的听見昨日的頭起報馬來 報,說今日大駕歸府,略預備了一杯水酒撣塵,不知賜光謬領否?"賈璉笑 道:“豈敢豈敢,多承多承。”一面平儿与眾丫鬟參拜畢,獻茶.賈璉遂 問別后家中的諸事,又謝鳳姐的操持勞碌.鳳姐道:“我那里照管得這些 事!見識又淺,口角又笨,心腸又直率,人蹺給個棒槌,我就認作`針'. 臉又軟,擱不住人給兩句好話,心里就慈悲了.況且又沒經歷過大事,膽 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嚇的我連覺也睡不著了.我苦辭了几回, 太太又不容辭,倒反說我圖受用,不肯習學了.殊不知我是捻著一把汗儿 呢.一句也不敢多說,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們家所有的這些 管家奶奶們,那一位是好纏的?錯一點儿他們就笑話打趣,偏一點儿他們 就指桑說槐的報怨.`坐山觀虎斗',`借劍殺人',`引風吹火',`站干岸儿', `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藝.況且我年紀輕,頭等不壓眾,怨不 得不放我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儿媳婦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 在太太跟前跪著討情,只要請我幫他几日,我是再四推辭,太太斷不依, 只得從命.依舊被我鬧了個碆仰人翻,更不成個体統,至今珍大哥哥還抱 怨后悔呢.你這一來了,明儿你見了他,好歹描補描補,就說我年紀小, 原沒見過世面,誰叫大爺錯委他的。”正說著鱗只听外間有人說話,鳳姐 便問:“是誰?"平儿進來回道:“姨太太打發了香菱妹子來問我一句話, 我已經說了,打發他回去了。”賈璉笑道:“正是呢,方才我見姨媽去, 不防和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子撞了個對面,生的好齊整模樣.我疑惑咱家并 無此人,說話時因問姨媽,誰知就是上京來買的那小丫頭,名叫香菱的, 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開了臉,越發出挑的標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 辱了他。”鳳姐道:“噯!往蘇杭走了一趟回來,也該見些世面了,還是 這么眼饞肚飽的.你要愛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換了他來如何?那薛 老大也是`吃$ 了問,我就撒謊說香菱 來了。”鳳姐听了笑道:“我說呢,姨媽知道你二爺來了,忽喇巴的反打 發個房里人來了?原來你這蹄子鬼。”   說話時賈璉已進來,鳳姐便命擺上酒饌來,夫妻對坐.鳳姐雖善飲, 卻不敢任興,只陪侍著賈璉.一時賈璉的乳母趙嬤嬤走來,賈璉鳳姐忙 讓吃酒,令其上炕去.趙嬤嬤執意不肯.平儿等早蒱炕沿下設下一杌,又 有一小腳踏,趙嬤嬤在腳踏上坐了.賈璉向桌上揀兩盤肴饌与他放在杌上 自吃.鳳姐又道:“媽媽很嚼不動那個,倒沒的握F他的牙。”因向平儿 道:“早起我說那一碗火腿炖肘子很爛,正好給媽媽吃,你怎么不拿了去 赶著叫他們熱來?"又道:“媽媽,你嘗一嘗你儿子帶來的惠泉酒。”趙 嬤嬤道:“我喝呢,奶奶也喝一盅,怕什么?只不要過多了就是了.我這 會子跑了來,倒也不為飲酒,倒有一件正經事,奶奶好歹記在心里,疼顧 我些罷.我們這爺,只是嘴里說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們.幸虧我從小 儿奶了你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兩個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們些, 別人也不敢呲牙儿的.我還再四的求了你几遍,你答應的倒好,到如今還 是燥屎.這如今又從天上跑出這一件大喜事來,那里用不著人?所以倒是 來和奶奶來說是正經,靠著我們爺,只怕我還餓死了呢。”   鳳姐笑道:“媽媽你放心,兩個奶哥哥都交給我.你從小儿奶的儿子 ,你還有什么不知他那脾气的?拿著皮肉倒郺那不相干的外人身上貼.可 是現放著奶哥哥,那一個不比人強?你疼顧照看他們,誰敢說個`不'字儿 ?沒的白便宜了外人.-我這話也說錯了,我們看著是`外人',你卻看著` 人'一樣呢。”說的滿屋里人都笑了.趙嬤嬤也笑個不住,又念佛道:“可 是屋子里跑出青天來了.若說`內人'`外人'這些混帳原故,我們爺是沒有, 不過是臉軟心慈,擱不住人求兩句罷了。”鳳姐笑道:“可不是呢,有`內 人'的他才慈軟呢,他在咱們娘儿們跟前才是剛硬呢!"趙嬤嬤笑道唌“奶 奶說的太盡情了,我也樂了,再吃一杯好酒.從此我們奶奶作了主,我就 沒的愁了。”   賈璉此時沒好意思,只是訕笑吃酒,說`胡說'二字,-"快盛飯來,吃碗 子還要往珍大爺那邊去商議事呢。”鳳姐道:“可是別誤了正事.才剛老 爺叫你作什么?"賈璉道:“就為省親。”鳳姐忙問道:“省親的事竟准了 不成?"賈璉笑道:“雖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鳳姐笑道:“可見當 今的隆恩.歷來听書看戲,古時從未有的。”趙嬤嬤又接口道:“可是呢 ,我也老糊涂了.我听見上上下下吵嚷了這些日子,什$ 說:“快燒了罷。”黛玉笑道:“不該撕, 等我問他.你們跟我來,包管叫他收了這個痴心邪話。”三人 果然都往寶玉屋里來.一進來,黛玉便笑道:“寶玉,我問你: 至貴者是`寶',至堅者是`玉'.爾有何貴?爾有何堅?"寶玉竟不 能答.三人拍手笑道:“這樣鈍愚,還參禪呢。”黛玉又道: “你那偈末云,`無可云證,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 還未盡善.我再續兩句在后。”因念云:“無立足境,是方干 淨。”寶釵道:“實在這方悟徹. 當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尋師 至韶州,聞五祖弘忍在黃梅,他便充役火頭僧.五祖欲求法嗣, 令徒弟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說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 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彼時惠能在廚房碓米,听了這 偈,說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樹, 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五祖便將衣缽傳他. 今儿這偈語,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這句机鋒,尚未完慤了結, 這便丟開手不成?"黛玉笑道:“彼時不能答,就算輸了,這會 子答上了也不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許談禪了.連我們兩個所 知所能的, 你還不知不能呢,還去參禪呢。”寶玉自己以為覺 悟,不想忽被黛玉一問,便不能答,寶釵又比出"語錄"來,此皆 素不見他們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來他們比我的知覺在先, 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尋苦惱。”想畢,便笑道:“誰又參 禪,不過一時頑話罷了。”說著,四人仍复如舊.忽然人報, 娘娘差騢送出一個燈謎儿,命你們大家去猜,猜著了每人也作 一個枰去.四人听說忙出去,至賈母上房.只見一個小太監,拿 了一盞四角平頭白紗燈,專為燈謎而制,上面已有一個,眾人 都爭看亂猜.小太監又下諭道:“眾小姐猜著了,不要說出來, 每人只暗暗的寫在紙上,一齊封進宮去,娘娘自驗是否. "寶釵 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絕句,并無甚新奇,口中少不 得稱贊,只說難猜, 故意尋思,其實一見就猜著了.寶玉,黛 玉,湘云,探春四個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寫了半日.一并 將賈環,賈蘭等傳來,一齊各揣机心都猜了,寫在紙上.然后 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謎,恭楷寫了,挂在燈上.   太監去了,至晚出來傳諭:“前娘娘所制,俱已猜著,惟 二小姐与三爺猜的不是.小姐們作的也都猜了, 不知是否。” 說著,也將寫的拿出來.也有猜著的,也有猜不著的,都胡亂 說猜著了.太監又將頒賜之物送与猜著之人,每人一個宮制詩 筒,一柄茶筅,獨迎春,賈環二人未得.迎春自為玩笑小事, 并$ ?教我懸了一夜心。”林黛玉便回頭叫紫鵑道: “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紗屜,看那大燕子回來,把帘子 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一面說一面又 往外走.寶玉見他這樣,還認作是昨日中晌的事,那知晚間 的這段公案,還打恭作揖的. 林旭玉正眼也不看,各自出了 院門,一直找別的姊妹去了.寶玉心中納悶,自己猜疑: 看 起這個光景來,不象是為昨日的事,但只昨日我回來的晚了, 又沒有見他,再沒有沖撞了他的去處了.一面想,一面由不 得隨后追了來.   只見寶釵探春正在那邊看鶴舞, 見黛玉去了,三個一同 站著說話儿.又見寶玉來了,探春便笑道:“寶哥哥,身上 好?我整整的三天沒見你了。”寶玉笑道:“妹妹身上好? 我前儿還在大嫂子跟前問你呢。”探春道:“寶哥哥,你往 這里來,我和你說話。”寶玉听說, 便跟了他,离了釵,玉 兩個,到了一棵石榴樹下.探春因說道:“這几天老爺可曾 叫你?"寶玉笑道:“沒有叫。”探春說:“昨儿我恍惚听見 說覅爺叫你出去的。”寶玉笑道:“那想是別人听錯了, 并 沒叫的。”探春又笑道:“這几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 了,你還拿了去,明儿出門逛去的時侯,或是好字畫,好輕 巧頑意儿,替我帶些來。”寶玉道:“我這么城里城外, 大 廊小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致東西,左不過是那些金玉銅 磁沒處撂的古董,再就是綢緞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誰 要這些.怎么象你上回買的那柳枝儿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 摳的香盒儿,膠泥垛的風爐儿,這就好了.我喜歡的什么似 的,誰知他們都愛上了,都當寶貝似的搶了去了。”寶玉笑 道:“原來要這個.這不值什么,拿五百錢出去給小子們, 管 拉一車來。”探春道:“小廝們知道什么.你揀那朴而不俗, 直而不拙者,這些東西,你多多的替我帶了來.我還象上回 的鞋作一雙你穿,比那一雙還加工夫,如何呢?”   寶玉笑道:“你提起鞋來,我想起個故事:那一回我穿 著,可巧遇見了老爺,老爺就不受用,問是誰作的.我那里 敢提`三妹妹'個字,我就回說是前儿我生日,是舅母給的. 老爺听了是舅母給的,才不好說什么,半日還說:`何苦來! 虛耗人力,作踐綾羅,作這樣的東西.'我回來告訴了襲人, 襲人說這還罷了,趙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經兄弟, 鞋 搭拉襪搭拉的沒人看的見,且作這些東西!'"探春听說,登時 沉下臉來,道:“這話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該作鞋的 人么?環儿難道沒有分例的,沒有人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 鞋襪是鞋襪$ 一坐,就出來了。”林黛玉想 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頭們懶待動,喪聲歪 气的也是有的。”寶玉道:“ 想必是這個原故.等我回去問 了是誰,教訓教訓他們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 們也該教訓教訓,只是我論理不該說.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 倘或明儿寶姑娘來,什么貝姑娘來,也得罪了,事情豈不大 了。”說著抿著镻笑.寶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   二人正說話,只見丫頭來請吃飯,遂都往前頭來了.王 夫人見了林黛玉,因問道:“大姑娘,你吃那鮑太醫的藥可 好些?"林黛玉道:“也不過這么著.老太太還叫我吃王大夫 的藥呢。”寶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內症,先天生 的弱,所以禁不住一點風寒,不過吃兩劑煎藥就好了,散了 風寒,還是吃丸藥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說了個丸 藥的名字,我也忘了。”寶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藥,不過 叫他吃什么人參養榮丸。”王夫人道:“不是。”寶玉又道: “八珍益母丸?左歸?右歸?再不,就是麥味地黃丸。”王 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記得有個`金剛'兩個字的。”寶玉扎 手笑道:“從來沒听見有個什么`金剛丸'.若有了`金剛丸', 自然有`菩薩散'了!"說的滿屋里人都笑了.寶釵抿嘴笑道: “想是天王補心丹. "王夫人笑道:“是這個名儿.如今我也 糊涂了。”寶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剛'`菩薩'支 使糊涂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 了。”寶玉笑道:“我老子再不為這個捶我的。”   王夫人又道:“既有這個名儿,明儿就叫人買些來吃。 ”寶玉笑道:“這些都不中用的. 太太給我三百六十兩銀 子, 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藥,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 丑, 道:“放屁!什么藥就這么貴?"寶玉笑道:“當真的呢, 寅, 我這個方子比別的不同.那個藥名儿也古怪, 一時也說 卯, 不清.只講那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三百六十兩不 辰, 足.龜大何首烏, 千年松根茯苓膽,諸如此類的藥都不 巳, 算為奇,只在群藥里算.那為君的藥,說起來唬人一跳. 午, 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給了他這方子.他拿 未, 了方子去又尋了二三年, 花了有上千的銀子,才配成 申詉 了.太太不信,只問寶姐姐。”寶釵听說,撴著搖手儿 酉, 說:“我不知道,也沒听見.你別叫姨娘問我。”王夫 戍, 人笑道:“到底是寶丫頭,好孩子,不撒謊。”寶玉站 亥, 在當地,听見如此說,一回身把手一拍,說道:“我說 13, 的倒是真話呢,倒$ 既這么著,可怜見的,白受他們的 气。”因叫琥珀來:“你出去告訴平儿,就說我的話:我知 道他受了委曲,明儿我叫鳳姐儿替他賠不是.今儿是他主子 的好日子,不許他胡鬧。”   原來平儿早被李紈拉入大觀園去了.平儿哭的哽咽難 抬.寶釵勸道:“你是個明白人,素日鳳丫頭何等待你,今 儿不過他多吃一口酒.他可不拿你出气,難道倒拿別人出气 不成?別人又笑話他吃醉了.你只管這會子委曲,素日你的 好處,豈不都是假的了?"正說著, 只見琥珀走來,說了賈母 的話.平儿自覺面上有了光輝,方才漸漸的好了,也不往前 頭來.寶釵等歇息了一回,方來看賈母鳳姐.   寶玉便讓平儿到怡紅院中來. 襲人忙接著,笑道:“我 先原要讓你的,只因大奶奶和姑娘們都讓你,我就不好讓的 了。”平儿也陪笑說"多謝".因又說道:“好好儿的從那里說 起,無緣無故白受了一場气。”襲人笑道噇沉二奶奶素日待 你好,這不過是一時气急了. "平儿道:“二奶奶倒沒說的, 只是那淫婦治的我,他又偏拿我湊趣,況還有我們那糊涂爺 倒打我。”說著便又委曲,禁不住落淚.寶玉忙勸道:“好 姐姐,別傷心,我替他兩個賠不是罷. "平儿笑道:“与你什 么相干?"寶玉笑道:“我們弟兄姊妹都一樣.他們得罪了人, 我替他賠個不是也是應該的。”又道:“可惜這新衣裳也沾 了,這里有你花妹妹的衣裳, 何不換了下來,拿些燒酒噴了 熨一熨.把頭也另梳一梳,洗洗臉。”一面說,一面便吩咐 了小丫頭子們舀洗臉水,燒熨斗來.平儿素習只聞人說寶玉 專能和女孩儿們接交,寶玉素日因平儿是賈璉的愛妾,又是 鳳姐儿的心腹,故不肯和他廝近,因不能盡心,也常為恨事. 平儿今見他這般,心中也暗暗的□炕G果然話不虛傳,色色 想的周到.又見襲人特特的開了箱子,拿出兩件不大穿的衣 裳來与他換,便赶忙的脫下自己的衣服, 忙去洗了臉.寶玉 一旁笑勸道:“姐姐還該擦上些脂粉,不然倒象是和鳳姐姐 賭气了似的. 況且又是他的好日子,而且老太太又打發了人 來安慰你。”平儿听了有理,便去找粉,只不見粉.寶玉忙 走至妝台前,將一個宣窯瓷盒揭開,里面盛著一排十根玉簪 花棒,拈了一根遞与平儿.又笑向他道:“這不是鉛粉,這 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兌上香料制的。”平儿倒在掌上看時, 果見輕白紅香,四樣俱美,攤在面上也容易勻淨,且能潤澤 肌膚, 不似別的粉青重澀滯.然后看見胭脂也不是成張的, 卻是一個小小的白玉盒子, 里面盛著一盒,如玫瑰膏子一 樣.淴玉笑道:“那市賣的$ 平儿依言放下錢, 也笑了一*,方回來.至院門前遇見賈璉,問他"太太在 那里呢?老爺叫我請過去呢。”平儿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呢,站了這半日還娘沒動呢.趁早儿丟開手罷. 老太太生了半日气,這會子虧二奶奶湊了半日趣儿, 才略好了些。”賈璉道:“我過去只說討老瘧太的示下,十四往賴大家去不去, 好預備轎子的.又請了太太,又湊了趣儿,豈不好?"平儿笑道:“依我說,你 竟不去罷.合家子連太太寶玉都有了不是,這會子你又填限去了. "賈璉道:“已 經完了,難道還找補不成?況且与我又無干.二則老爺親自吩咐我請太太的,這 會子我打發了人去,倘或知道了,正沒好气呢,指著這個拿我出气罷。”說著就 走.平儿見他說得有理,也便跟了過來.   賈璉到了堂屋里,便把腳步放輕了,往里間探頭,只見邢夫人站在那里.鳳 姐儿眼尖, 先瞧見了,使眼色儿不命他進來,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夫人不便 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來,放在賈母跟前.賈母一回身,賈璉不防,便沒躲伶俐. 賈母便問:“外頭是誰?倒象個小子一伸頭. "鳳姐儿忙起身說:“我也恍惚看 見一個人影儿,讓我瞧瞧去。”一面說,一面起身出來.賈璉忙進去,陪笑道: “打听老太太十四可出門?好預備轎子。”賈母道:“既這么樣,怎么不進來? 又作鬼作神的。”賈璉陪笑道:“見老太太頑牌,不敢惊動,不過叫媳婦出來問 問。”賈母琸:“就忙到這一時,等他家去,你問多少問不得?那一遭儿你這么 小心來著!又不知是來作耳報神的,也不知是來作探子的,鬼鬼祟祟的,倒唬我 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你媳婦和我頑牌呢,還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趙 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婦去罷。”說著眾人都笑了.鴛鴦笑道:“鮑二家的,老祖宗 又拉上趙二家的. "賈母也笑道:“可是,我那里記得什么抱著背著的,提起這 些事來,不由我不生气!我進了這門子作重孫子媳婦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孫子 媳婦了,連頭帶尾五十四年,憑著大惊大險千奇百怪的事,也經了些,從沒經過 這些事.還不离了我這里呢!”   賈璉一聲儿不敢說, 忙退了出來.平儿站在窗外悄悄的笑道:“我說著你 不听,到底碰在网里了. "正說著,只見邢夫人也出來,賈璉道:“都是老爺鬧 的,如今都搬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沒孝心雷打的下流种子! 人家還替老子死呢,白說了几句,你就抱怨了.你還不好好的呢,這几日生气, 仔細他捶你。”賈璉道:“太太快過去罷,叫我來請了好半日了。”說著,送他 母親出來過那邊去.   $ 了去, 別人都閒著,也沒趣.回來還罰寶玉,他說不會聯句,如 今就叫他自己作去. "黛玉笑道:“這話很是.我還有個主意,方才聯句不夠, 莫若揀著聯的少的人作紅梅、 "寶釵笑道:“這話是极.方才邢李三位屈才,且 又是客.琴儿和顰儿云儿三個人也搶了許多, 我們一概都別作,只讓他三個作 才是。”李紈因說:“綺儿也不大會作,還是讓琴妹妹作罷. "寶釵只得依允, 又道:“就用`紅梅花'三個字作韻,每人一首七律.邢大妹妹作` 紅'字,你們李 大妹妹作`梅'字,琴儿作`花'字。”李紈道:“饒過寶玉去,我不服。”湘云忙道: “有個好題目命他作。”眾人問何題目?湘云道:“命他就作`訪妙玉乞紅梅', 豈不有趣?"眾人听了,都說有趣.   一語未了,只見寶玉笑□□□了一枝紅梅進來,眾丫鬟忙已接過,插入瓶內. 眾人都笑稱謝.寶玉笑道:“你們如今賞罷,也不知費了我多少精神呢。”說著, 探春早又遞過一鐘暖酒來, 眾丫鬟走上來接了蓑笠撣雪.各人房中丫鬟都添送 衣服來,襲人也遣人送了半舊的狐腋褂來.李紈命人將那蒸的大芋頭盛了一盤, 又將朱橘`黃橙`橄欖等盛了兩盤,命人帶与襲人去.湘云且告訴寶玉方才的詩 題,又催寶玉快作.寶玉道:“姐姐妹妹們,讓我自己用韻罷,別限韻了。”眾 人都說:“隨你作去罷。”   一面說一面大家看梅花. 原來這枝梅花只有二尺來高,旁有一橫枝縱橫而 出,約有五六尺長,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耻如林,花吐胭脂, 香欺蘭蕙,各各稱賞.誰知邢岫煙`李紋`薛寶琴三人都已吟 成,各自寫了出來.眾人便依"紅梅花"三字之序看去,寫道是:   詠紅梅花得"紅"字邢岫煙   桃未芳菲杏未紅,沖寒先已笑東風.   魂飛庾岭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詠紅梅花得"梅"字李紋   白梅懶賦賦紅梅,逞艷先迎醉眼開.   凍臉有痕皆是血,醉心無恨亦成灰.   誤吞丹藥移真骨,偷下瑤池脫舊胎.   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   詠紅梅花得"花"字薛寶琴   疏是枝條艷是花,春妝儿女競奢華.   閒庭曲檻無余雪,流水空山甯落霞.   幽夢冷隨紅袖笛,游仙香泛絳河槎.   前身定是瑤台种,無复相疑色相差.眾人看了,都笑稱賞了一番,又指末一 首說更好. 寶玉見寶琴年紀最小,才又敏捷,深為奇异.黛玉湘云二人斟了一 小杯酒,齊賀寶琴. 寶釵笑道:“三首各$ 得個好名也罷了.一個一個象'燒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話我當家 倒把人弄出個花子來. "眾人听了,都歎說:“誰似奶奶這樣圣明!在上体貼太 太,在下又疼顧下人。”一面說,一面只見鳳姐儿命平儿將昨日那件石青刻絲八 團天馬皮褂子拿出來,与了襲人. 又看包袱,只得一個彈墨花綾水紅綢里的夾 包袱,里面瀠包著兩件半舊棉襖与皮褂.鳳姐儿又命平儿把一個玉色綢里的哆羅 呢的包袱拿出來,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平儿走去拿了出來, 一件是半舊大紅猩猩氈的,一件是大紅羽紗的.襲人 道:“一件就當不起了。”平儿笑道:“你拿這猩猩氈的.把這件順手拿將出來, 叫人給邢大姑娘送去. 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氈就是羽窘羽 紗的,十來件大紅衣裳,映著大雪好不齊整.就只他穿著那件舊氈斗篷,越發顯 的拱肩縮背,好不可怜見的.如今把這件給他罷. "鳳姐儿笑道:“我的東西, 他私自就要給人.我一個還花不夠,再添上你提著, 更好了!'眾人笑道:“這 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愛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 只以東西為事, 不顧下人的,姑娘那里還敢這樣了。”鳳姐儿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 也 就是他還知三分罷了。”說著,又囑咐襲人道:“你媽若好了就罷,若不中用了, 只管住下,打發人來回我,我再另打發人給你送舖蓋去.可別使人家的舖蓋和銗 頭的家伙。”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們自然也知道這里的規矩的,也不用我囑 咐了。” 周瑞家的答應:“都知道.我們這去到那里,總叫他們的人回避.若 住下,必是另要一兩間內房的。”說著,跟了襲人出去,又吩咐預備燈籠,遂坐 車往花自芳家來,不在話下.   這里鳳姐又將怡紅院的嬤嬤喚了兩個來,吩咐道:“襲人只怕不來家,你們 素日知道那大丫頭們,那兩個知好歹,派出來在寶玉屋里上夜.你們也好生照管 著,別由著寶玉胡鬧。”兩個嬤嬤去了,一時來回說:“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里, 我們四個人原是輪流著帶管上夜的。”鳳姐儿听了,點頭道:“晚上催他早睡, 早上催他早起。”老嬤嬤們答應了,自回園去.一時果有周瑞家的帶了信回鳳姐 儿說:“襲人之母業已停床,不能回來。”鳳姐儿回明了王夫人,一面著人往大 觀園去取他的舖蓋妝奩.   寶玉看著晴雯麝月二人打點妥當,送去之后,晴雯麝月皆卸罷殘妝,脫換過 裙襖.晴雯只在熏籠上圍坐.麝月笑道:“你今儿別裝小姐了,我勸你也動一動 儿。”晴雯道:“等你們都去盡了我再勸不遲. 有你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 麝月笑道$ 說破,只在一旁劒道:“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藥,這兩日看著比那些日子略 好些.雖說精神長了一點儿,還算不得十分大好. 今儿寶姑娘送來的這些東西, 可見寶姑娘素日看得姑娘很重,姑娘看著該喜歡才是,為什么反倒傷起心來.這 不是寶姑娘送東西來倒叫姑娘煩惱了不成?就是寶姑娘听見,反覺臉上不好看. 再者這里老太太們為姑娘的病体,千方百計請好大夫配藥診治,也為是姑娘的病 好.這如今才好些,又這樣哭哭啼啼,豈不是自己遭踏了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 著添了愁煩了么?況且姑娘這病,原是素日憂慮過度,傷了血气.姑娘的千金貴 体,也別自己看輕了。”紫鵑正在這里勸解,只听見小丫頭子在院內說:“寶二 爺來了。”紫鵑忙說:“請二爺進來罷。”   只見寶玉進房來了,黛玉讓坐畢,寶玉見黛玉淚痕滿面,便問:“妹妹,又 是誰气著你了?"黛玉勉強笑道:“誰生什么气。”旁邊紫鵑將嘴向床后桌上一 努,寶玉會额,往那里一瞧,見堆著許多東西,就知道是寶釵送來的,便取笑說 道:“那里這些東西,不是妹妹要開雜貨舖啊?"黛玉也不答言.紫鵑笑著道: “二爺還提東西呢.因寶姑娘送了些東西來,姑娘一看就傷起心來了.我正在這 里勸解,恰好二爺來的很巧,替我們勸勸。”寶玉明知黛玉是這個緣故,卻也不 敢提頭儿,只得笑說道:“你們姑娘的緣故想來不為別的,必是寶姑娘送來的東 西少,所以生气傷心.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与你多多的帶兩 船來,省得你淌眼抹淚的。”黛玉听了這些話,也知寶玉是為自己開心, 也不 好推,也不好任,因說道:“我任憑怎么沒見世面,也到不了這步田地,因送的 東西少,就生气傷心.我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气了.我有 我的緣故, 你那里知道。”說著,眼淚又流下來了.寶玉忙走到床前,挨著黛 玉坐下,將那些東西一件一件拿起來擺弄著細瞧,故意問這是什么,叫什么名子, 那是什么做的,這樣齊整,這是什么,要他做什么使用.又說這一件可以擺在面 前,又說那一件可以放在條桌上當古董儿倒好呢. 一味的將些沒要緊的話來廝 混.黛玉見寶玉如此,自己心里倒過不去呺便說:“你不用在這里混攪了.咱們 到寶姐姐那邊去罷。”寶玉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悶,解了悲痛,便道:“寶姐姐 送咱們東西,咱們原該謝謝去。”黛玉道:“自家姊妹,這倒不必. 只是到他 那邊,薛大哥回來了,必然告訴他些南邊的古跡儿,我去听听,只當回了家鄉一 趟的。”說著,眼圈儿又紅了.寶玉便站著等他.黛玉只得同他出來$ 問"你是那里得的? "傻大姐道:“我掏促織儿在 山石上揀的。”邢夫人道:“快休告訴一人.這不是好東西,連你也要打死.皆 因你素日是傻子,以后再別提起了。”這傻大姐听了,反嚇的黃了臉,說:“再 不敢了。”磕了個頭,呆呆而去.邢夫人回頭看時,都是些女孩儿,不便遞与, 自己便塞在袖內,心內十分罕异,揣摩此物從尖而至,且不形于聲色,且辊至迎 春室中. 迎春正因他乳母獲罪,自覺無趣,心中不自在,忽報母親來了,遂接 入內室.奉茶畢,邢夫人因說道:“你這么大了,你那奶媽子行此事,你也不說 說他.如今別人都好好的,偏咱們的人做出這事來, 什么意思。”迎春低著頭 弄衣帶,半晌答道:“我說他兩次,他不听也無法.況且他是媽媽,只有他說我 的,沒有我說他的。”邢夫人道:“胡說!你不好了他原該說, 如今他犯了法, 你就該拿出小姐的身分來.他敢不從,你就回我去才是.如今直等外人共知,是 什么意思.再者,只他去放頭儿,還恐怕他巧言花語的和你借貸些簪環衣履作本 錢,你這心活面軟,未必不周接他些.若被他騙去,我是一個錢沒有的,看你明 日怎么過節。”迎春不語,只低頭弄衣帶.邢夫人見他這般,因冷笑道:“總是 你那好哥哥好嫂子, 一對儿赫赫揚揚,璉二爺鳳奶奶径兩口子遮天蓋日,百事 周到,竟通共這一個妹子,全不在意.但凡是我身上掉下來的,又有一話說,—— -只好憑他們罷**. 況且你又不是我養的,你雖然不是同他一娘所生,到底是同 出一父,也該彼此瞻顧些,也免別人笑話.我想天下的事也難較定,你是大老爺 跟前人養的,這里探丫頭也是二老爺跟前人養的,出身一樣.如今你娘死了,從 前看來你兩個的娘,只有你娘比如今趙姨娘強十倍的,你該比探丫頭強才是.怎 么反不及他一半!誰知竟不然,這可不是异事. 倒是我一生無儿無女的,一生 干淨,也不能惹人笑話議論為高。”旁邊伺侯的媳婦們便趁机道:“我們的姑娘 老實仁德,那里象他們三姑娘伶牙俐齒,會要姊妹們的強.他們明知姐姐這樣, 他竟不顧恤一點儿。”邢夫人道:“連他哥哥嫂子還如是,別人又作什么呢. " 一言未了,人回:“璉二奶奶來了。”邢夫人听了,冷笑兩聲,命人出去說:“請 他自去養病, 我這里不用他伺候。”接著又有探春的小丫頭來報說:“老太太 醒了。”邢夫人方起身前邊來.迎春送至院外方回.繡桔因說道:“如何,前儿 我回姑娘,那一個攢珠累絲金鳳竟不知那里去了. 回了姑娘,姑娘竟不問一聲 儿.我說必是老奶奶拿去典了銀子放頭儿的,姑娘$ 遠,都不知道呢.可知道我身子雖 不大來,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里.難道我通共一個寶玉,就白放心憑你們勾 引坏了不成!"這個四儿見王夫人說著他素日和寶玉的私語, 不禁紅了臉,低頭 垂淚.王夫人即命也快把他家的人叫來, 領出去配人.又問,"誰是耶律雄奴? "老嬤嬤們便將芳官指出.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 放你們,你們又懶待出去,可就該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著寶 玉無所不為。”芳官笑辯道:“并不敢調唆什么。”王夫人笑道:“你還強嘴. 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儿了?幸而那丫 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伙聚党遭害這園子呢.你連你干娘都欺倒了. 豈止別人!"因喝命:“喚他干娘來領去,就賞他外頭自尋個女婿去吧.把他的 東西一概給他。”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們分的唱戲的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在園 里,都令其各人干娘帶出,自行聘嫁.一語傳出,這些干娘皆感恩趁愿不盡,都 約齊与王夫人磕頭領去. 王夫人又滿屋里搜檢寶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 并命收的收,卷的卷,著人拿到自己房內去了.因說:“這才干淨,省得旁人口 舌。”因又吩咐襲人麝月等人:“你們小心!往后再有一點分外之事,我一概不 饒.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遷挪,暫且挨過今年, 明年一并給我仍舊搬出去 心淨。”說畢,茶也不吃,遂帶領眾人疼往別處去閱人.暫且說不到后文.   如今且說寶玉只當王夫氈不過來搜檢搜檢,無甚大事,誰知竟這樣雷嗔電怒 的來了.所責之事皆系平日之語,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雖心下恨不能一 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際,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動一步,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 王夫人命:“回去好生念念那書,仔細明儿問你.才已發下恨了。”寶玉听如此 說,方回來,一路打算:“誰這樣犯舌?況這里事也無人知道,如何就都說著了。” 一面想,一面進來,只見襲人在那里垂淚.且去了第一等的人,豈不傷心,便倒 在床上也哭起來.襲人知他心內別的還猶可,獨有晴雯是第一件大事,乃推他勸 道:“哭也不中用了.你起來我告訴你,晴雯已經好了,他這一家去,倒心淨養 几天.你果然舍不得他,等太太气消了,你再求老太太,慢慢的叫進來也不難. 不過太太偶然信了人的誹言,一時气頭上如此罷了。”寶玉哭道:“我究竟不知 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襲人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輕佻些.在 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笳不安靜,所以恨嫌他,象我們這粗粗笨笨的$ 快,你瞧瞧這地方好空落落的。”寶玉應之不 迭,又讓他同到怡紅院去吃茶.香菱道:“此刻竟不能,等找著璉二奶奶,說完 了正經事再來。”寶玉道:“什么正經事這么忙?"香菱道:“為你哥哥娶嫂子 的事,所以要緊。”寶玉道:“正是.說的到底是那一家的?只听見吵嚷了這半 年,今儿又說張家的好,明儿又要李家的,后儿又議論王家的.這些人家的女儿 他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了,叫人家好端端議論。”香菱道:“這如今定了,可以 不用搬扯別家了。”寶玉忙問:“定了誰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門 貿易時,在順路到了個親戚家去.這門親原是老親,且又和我們是同在戶部挂名 行商,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戶.前日說起來僓你們兩府都也知道的.合長安城中, 上至王侯,下至買賣人,都稱他家是`桂花夏家.'"寶玉笑問道:“如何又稱為` 桂花夏家'?"香菱道:“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貴.其余田地不用說,單有几十 頃地獨种桂花,凡這長安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連宮里一應陳設盆景亦是 他家貢奉,因此才有這個渾號.如今大爺也沒了,只有老奶奶帶著一個親生的姑 娘過活,也并沒有哥儿兄弟,可惜他竟一門盡絕了。”寶玉忙道:“咱們也別管 他絕后不絕后,只是這姑娘可好?你們大爺怎么就中意了?"香菱笑道:“一則 是天緣,二則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當年又是通家來往,從小儿都一處廝混過. 敘起親是姑舅兄妹,又沒嫌疑.雖离開了這几年,前儿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沒 儿子的,一見了你哥哥出落的這樣,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見了儿子的還胜.又 令他兄妹相見,誰知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里也讀書寫字,所以你哥哥 當時就一心看准了.連當舖里老朝奉伙計們一群人脾薴F人家三四日,他們還留 多住几日,好容易苦辭才放回家.你哥哥一進門,就咕咕唧唧求我們奶奶去求親. 我們奶奶原也是見過這姑娘衾,且又門當戶對,也就依了.和這里姨太太鳳姑娘 商議了,打發人去一說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們忙亂的很.我也巴 不得早些過來,又添一個作詩的人了。”寶玉冷笑道:“雖如此說,但只我听這 話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慮后呢。”香菱听了,不覺紅了臉,正色道:“這是什么 話!素日咱們都是廝抬廝敬的,今日忽然提起這些事來,是什么意思媄怪不得人 人都說你是個親近不得的人。”一面說,一面轉身走了.寶玉見他這樣,便悵然 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后,不覺滴下淚來,只得沒精打彩,還入怡 紅院來.一夜不曾安穩,睡夢之中猶喚晴雯,或魘魔惊怖$ 咱們城 里的小孩, 個個踢天弄井,鬼聰明倒是有的,可以搪塞就搪塞過去了,膽子又 大,先生再要不肯給沒臉,一日哄哥儿似的,沒的白耽誤了.所以老輩子不肯請 外頭的先生,只在本家擇出有年紀再有點學問的請來掌家塾.如今儒大太爺雖學 問也只中平,但還彈壓的住這些小孩子們, 不至以顢頇了事.我想寶玉閒著總 不好,不如仍舊叫他家塾中讀書去罷了. "王夫人道:“老爺說的很是.自從老 爺外任去了,他又常病,竟耽擱了好几年.如今且在家學里溫習溫習,也是好的。” 賈政點頭,又說些閒話,不題.   且說寶玉次日起來,梳洗已畢,早有小廝們傳進話來說:“老爺叫二爺說 話。”寶玉忙整理了衣服,來至賈政書房中,請了安站著.賈政道:“你近來作 些什么功課?雖有几篇字,也算不得什么.我看你近來的光景,越發比頭几年散 蕩了,況且每每听見你推病不肯念書. 如今可大好了,我還听見你天天在園子 里和姊妹們頑頑笑笑,甚至和那些丫頭們混鬧, 把自己的正經事,總丟在腦袋 后頭.就是做得几句詩詞,也并不怎么樣,有什么稀罕處!比如應試選舉,到底 以文章為主,你這上頭倒沒有一點儿工夫.我可囑咐你:自今日起,再不許做詩 做對的了,單要習學八股文章.限你一年,若毫無長進,你也不用念書了, 我 也不愿有你這樣的儿子了。”遂叫李貴來,說:“明儿一早,傳焙茗跟了寶玉去 收拾應念的書籍,一齊拿過來我看看,親自送他到家學里去。”喝命寶玉:“去 罷!明日起早來見我。”寶玉听了,半日竟無一言可答,因回到怡紅院來. 鱆 襲觑正在著急听信,見說取書,倒也歡喜.獨是寶玉要人即刻送信与賈母, 欲叫攔阻. 賈母得信,便命人叫寶玉來,告訴他說:“只管放心先去,別叫你 老子生气.有什么難為你, 有我呢。”寶玉沒法,只得回來囑咐瓔丫頭們:“明 日早早叫我,老爺要等著送我到家學里去呢。”襲人等答應了,同麝月兩個倒替 著醒了一夜.   次日一早,襲人便叫醒寶玉,梳洗了,換了衣服,打發小丫頭子傳了焙茗在 二門上伺候, 拿著書籍等物.襲人又催了兩遍,寶玉只得出來過賈政書房中來, 先打听"老爺過來了沒有?"書房中小廝答應:“方才一位清客相公請老爺回話, 里邊說梳洗呢,命清客相公出去候著去了. "寶玉听了,心里稍稍安頓,連忙到 賈政這邊來.恰好賈政著人來叫, 寶玉便跟著進去.賈政不免又囑咐几句話, 帶了寶玉上了車,焙茗拿著書籍,一直到家塾中來.   早有人先搶一步回代儒說:“老爺來了。”代儒站起身來,賈政早已走入$ .看了黛玉這般光景, 也自傷感.探春便道:“姐姐怎么身上又不舒服了? "黛玉道:“也沒什么要緊, 只是身子軟得很。”紫鵑在黛玉身后偷偷的用手指那痰盒儿. 湘云到底年輕, 性情又兼直爽,伸手便把痰盒拿起來看.不看則已,看了唬的惊疑不止,說:“這 是姐姐吐的?這還了得!"初時黛玉昏昏沉沉,吐了也沒細看,此時見湘云這么 說,回頭看時,自己早已灰了一半.探春見湘云冒失,連忙解說綻:“這不過是 肺火上炎, 帶出一半點來,也是常事.偏是云丫頭,不拘什么,就這樣蝎蝎螫 螫的!"湘云紅了臉,自悔失言.探春見黛玉精神短少,似有煩倦之意,連忙起 身說道:“姐姐靜靜的養養神罷, 我們回來再瞧你。”黛玉道:“累你兩位惦 著。”探春又囑咐紫鵑好生留神伏侍姑娘,紫鵑答應著.探春才要走,只听外面 一個人嚷起來.未知是誰,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省宮闈賈元妃染恙 鬧閨閫薛寶釵吞聲摐-------------------------属------------------------------------------------------   話說探春湘云才要走時,忽听外面一個人嚷道:“你這不成人的小蹄子!你 是個什么東西,來這園子里頭混攪!"黛玉听了,大叫一聲道:“這里住不得了。” 一手指著窗外, 兩眼反插上去.原來黛玉住在大觀園中,雖靠著賈母疼愛,然 在別人身上,凡事終是寸步留心.听見窗外老婆子這樣罵著,在別人呢,一句是 貼不上的,竟象專罵著自己的.自思一個千金小姐,只因沒了爹娘,不知何人指 使這老婆子來這般辱罵,那里委屈得來,因此肝腸崩裂,哭暈去了.紫鵑只是哭 叫:“姑娘怎么樣了,快醒轉來罷。”探春也叫了一回.半晌,黛玉回過這口气, 還說不出話來,那只手仍向窗外指著.   探春會意,開門出去,看見老婆子手中拿著拐棍赶著一個不干不淨的毛丫頭 道:“我是為照管這園中的花果樹木來到這里,你作什么來了!等我家去打你一 個知道。”這丫頭扭著頭, 把一個指頭探在嘴里,瞅著老婆子笑.探春罵道: “你們這些人如今越發沒了王法了,這里是你罵人的地方儿嗎!"老婆子見是探 春,連忙陪著笑臉儿說道:“剛才是我的外孫女儿,看見我來了他就跟了來.我 怕他鬧,所以才吆喝他回去,那里敢在這里罵人呢. "探春道:“不用多說了, 快給我都出去.這里林姑娘身上不大好,還不快去么。”老婆子答應了几個"是", 說著一扭身去了.那丫頭也就跑了.   探春回來, 看見湘云拉著黛玉的$ "李貴答應了"是".至寶玉放了學剛要過來 請安,只見李貴道:“二爺先不用過去.老爺吩咐了, 今日叫二爺吃了飯再過 去呢,听見還有話問二爺呢。”寶玉听了這話,又是一個悶雷.只得見過賈母, 便回園吃飯.三口兩口吃完,忙漱了口,便往賈政這邊來.   賈政此時在內書房坐著, 寶玉進來請了安,一旁侍立.賈政問道:“這几 日我心上有事, 也忘了問你.那一日你說你師父叫你講一個月的書就要給你開 筆,如今算來將兩個月了, 你到底開了筆了沒有?"寶玉道:“才做過三次.師 父說且不必回老爺知道,等好些再回老爺知道罷. 因此這兩天總沒敢回。”賈政 道:“是什么題目?"寶玉道:“一個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一個是《人不 知而不慍》,一個是《則歸墨》三字。”賈政道:“都有稿儿么?"寶玉道:“都 是做了抄出來師父又改的。”賈政道:“你帶了家來了還是在學房里呢?"寶玉道 :“在學房里呢。”賈政道:“叫人取了來我瞧。”寶玉連忙叫人傳話与焙茗: “叫他往學房中去,我書桌子抽屜里有一本薄薄儿竹紙本子,上面寫著`窗課'兩 字的就是缈快拿來。”一回儿焙茗拿了來遞給寶玉.寶玉呈与賈政.賈政翻開看 時,見頭一篇寫著題目是《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他原本破的是"圣人有志于學, 幼而已然矣。”代儒卻將幼字抹去,明用"十五".賈政道:“你原本`幼'字便扣 不清題目了.`幼' 字是駤小起至十六以前都是`幼'.這章書是圣人自言學問工夫 与年俱進的話,所以十五, 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俱要明點出來,才 見得到了几時有這么個光景,到了几時又有那么個光景. 師父把你`幼'字改了` 十五',便明白了好些。”看到承題,那抹去的原本云:“夫不志于學,人之常 也。”賈政搖頭道:“不但是孩子气,可見你本性不是個學者的志气。”又看后 句"圣人十五而志之,不亦難乎",說道:“這更不成話了。”然后看代儒的改本 云:“夫人孰不學,而志于學者卒鮮.此圣人所為自信于十五時歟。”便問" 改 的懂得么?"寶玉答應道:“懂得。”又看第二藝,題目是《人不知而不慍》,便 先看代儒的改本云:“不以不知而慍者,終無改其說樂矣。”方覷著眼看那抹去 的底本,說道:“你是什么?——`能無慍人之心糬純乎學者也.'上一句似單做了 `而不慍'三個字的題目,下一句又犯了下文君子的分界.必如改筆才合題位呢. 且下句找清上文,方是書理.須要細心領略。”寶玉答應著.賈政又往下看,' 夫不知,未有不慍者也,而竟不然. 是非由說$ 家人比不得我們在家的俗人,頭一件心是靜的.靜則靈,靈則慧。”寶玉尚 未說完,只見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寶玉一眼,复又低下頭去,那臉上的顏 色漸漸的紅暈起來.寶玉見他不理,只得訕訕的旁邊坐了.惜春還要下子,妙玉 半日說道:“再下罷。”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痴痴的問著寶玉道:“你 從何處來?"寶玉巴不得這一聲,好解釋前頭的話,忽又想道:“或是妙玉的机 鋒。”轉紅了臉答應不出來.妙玉微微一笑,自和惜春說話.惜春也笑道:“二 哥哥,這夭么難答的, 你沒的听見人家常說的`從來處來'么.這也值得把臉紅了, 見了生人的似的. "妙玉听了這話,想起自家,心上一動,臉上一熱,必然也是 紅的,倒覺不好意思起來.因站起來說道:“我來得久了,要回庵里去了。”惜 春知妙玉為人,也不深留,送出門口. 妙玉笑道:“久已不來這里,彎彎曲曲 的,回去的路頭都要迷住了。”寶玉道:“這倒要我來指引指引何如? "妙玉道: “不敢,二爺前請。”于是二人別了惜春,离了蓼風軒,彎彎曲曲, 走近瀟湘 館,忽听得叮咚之聲.妙玉道:“那里的琴聲?"寶玉道:“想必是林妹妹那里 撫琴呢. "妙玉道:“原來他也會這個,怎么素日不听見提起?"寶玉悉把黛玉 的事述了一遍,因說:“咱們去看他。”妙玉道:“從古只有听琴,再沒有`看 琴'的。”寶玉笑道:“我原說我是個俗人。”說著,二人走至瀟湘館外,在山 子石坐著靜听,甚覺音調清切.只听得低吟道腛   風蕭蕭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獨沉吟.望故鄉兮何處,   倚欄杆兮涕沾襟.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長,照軒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銀河   渺茫, 羅衫怯怯兮風露涼.又歇了一歇.妙玉道:“剛才`侵'字韻是第一疊, 如今`陽'字韻是第二疊了.咱們再听。”里邊又吟道:   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煩憂.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無尤. 妙玉道:“這又是一拍.何憂思之深也!"寶玉道:“我雖不懂得,但听他音調, 也覺得過悲了。”里頭又調了一回弦.妙玉道:“君弦太高了,与無射律只怕不 配呢。”里邊又吟道:   人生斯世兮如輕塵,天上人間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   可□,素心如何天上月.妙玉听了,呀然失色道:“如何忽作變徵之聲?音 韻可裂金石矣.只是太過。”寶玉道:“太過便怎么?"妙玉道:“恐不能持久。” 正議論時,听得君弦蹦的一聲斷了.妙玉站起來連忙就走.寶玉道:“怎么樣? "妙玉道:“日后自知,你也不必多說。”稟自走了.弄$ 壓不住,你的年紀儿又砯輕,輩數儿又小,那里纏的清這些人呢.況且衙門里頭的事差不多儿也要完了, 不過吃飯瞎跑.你在家里什么事作不得,難道沒了這碗飯吃不成.我這是實在話, 你自己回去想想就知道了.你的情意我已經領了,把東西快拿回去, 是那里弄 來的,仍舊給人家送了去罷。腴正說著,只見奶媽子一大起帶了巧姐儿進來.那 巧姐儿身上穿得錦團花簇,手里拿著好些頑意儿,笑嘻嘻走到鳳姐身邊學舌.賈 芸一見,便站起來笑盈盈的赶著說道:“這就是大妹妹么?你要什么好東西不 要?"那巧姐儿便啞的一聲哭了.賈芸連忙退下.鳳姐道:“乖乖不怕。”連忙 將巧姐攬在怀里道:“這是你芸大哥哥,怎么認起生來了。漻賈芸道:“妹妹生 得好相貌,將來又是個有大造化的。”那巧姐儿回頭把賈芸一瞧,又哭起來,疊 連几次.賈芸看這光景坐不住,便起身告辭要走. 鳳姐道:“你把東西帶了去 罷。”賈芸道:“這一點子嬸娘還不賞臉?"鳳姐道:“你不帶去, 我便叫人送 到你家去.芸哥儿,你不要這么樣,你又不是外人,我這里有机會, 少不得打 發人去叫你,沒有事也沒法儿,不在乎這些東東西西上的。”賈芸看見鳳姐執意 不受,只得紅著臉道:“既這么著,我再找得用的東西來孝敬嬸娘罷。”鳳姐儿 便叫小紅拿了東西,跟著賈芸送出來.   賈芸走著,一面心中想道:“人說二奶奶利害,果然利害.一點儿都不漏縫, 真正斬釘截鐵,怪不得沒有后世.這巧姐儿更怪,見了我好象前世的冤家似的. 真正晦气,白鬧了這么一天。”小紅見賈芸沒得彩頭,也不高興,拿著東西跟出 來.賈芸接過來,打開包儿揀了兩件,悄悄的遞給小紅.小紅不接,嘴里說道: “二爺別這么著,看奶奶知道了, 大家倒不好看。”賈芸道:“你好生收著罷, 怕什么,那里就知道了呢.你若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了. "小紅微微一笑,才接 過來,說道:“誰要你這些東西,算什么呢。”說了這句話, 把臉又飛紅了. 賈芸也笑道:“我也不是為東西,況且那東西也算不了什么。”說著話儿, 兩 個已走到二門口.賈芸把下剩的仍舊揣在怀內.小紅催著賈芸道:“你先去罷, 有什么事情,只管來找我.我今日在這院里了,又不隔手。”賈芸點點頭儿,說 道:“二奶奶太利害,我可惜不能長來.剛才我說的話,你橫豎心里明白,得了 空儿再告訴你罷. "小紅滿臉羞紅,說道:“你去罷,明儿也長來走走.誰叫你 和他生疏呢。”賈芸道:“知道了。”賈芸說著出了院門.這里小紅站在門口, 怔怔的看他去遠了,才回來了.   卻$  怀夢草, 添衣還見翠云裘.脈脈使人愁!寫畢,就在香上點個火焚化了. 靜靜儿等著,直待一炷香點盡了,才開門出來.襲人道:“怎么出來了?想來又 悶的慌了。”   寶玉笑了一笑,假說道:“我原是譌里煩,才找個地方儿靜坐坐儿.這會子 好了,還要外頭走走去呢。”說著,一徑出來,到了瀟湘館中,在院里問道:“林 妹妹在家里呢么?"紫鵑接應道:“是誰?"掀帘看時,笑道:“原來是寶二爺. 姑娘在屋里呢,請二爺到屋里坐著. "寶玉同著紫鵑走進來.黛玉卻在里間呢, 說道:“紫鵑,請二爺屋里坐罷。”寶玉走到里間門口, 看見新寫的一付紫墨 色泥金云龍箋的小對,上寫著:“綠窗明月在,青史古人空.辜"寶玉看了,笑了 一笑,走入門去,笑問道:“妹妹做什么呢?"黛玉站起來迎了兩步,笑著讓道: “請坐.我在這里寫經,只剩得兩行了,等寫完了再說話儿。”因叫雪雁倒茶. 寶玉道:“你別動,只管寫。”說著,一面看見中間挂著一幅單條,上面畫著一 個嫦娥, 帶著一個侍者,又一個女仙,也有一個侍者,捧著一個長長儿的衣囊 似的,二人身邊略有些云護,別無點綴,全仿李龍眠白描筆意,上有"斗寒圖" 三字,用八分書寫著.寶玉道:“妹妹這幅《斗寒圖》可是新挂上的?"黛玉道: “可不是.昨日他們收拾屋子,我想起來,拿出來叫他們挂上的。”寶玉道:“是 什么出處?"黛玉笑道:“眼前熟的很的, 還要問人。”寶玉笑道:“我一時想 不起,妹妹告訴我罷。”黛玉道:“豈不聞`青女素娥俱耐冷,═中霜里斗嬋娟'。” 寶玉道:“是啊.這個實在新奇雅致,卻好此時拿出來挂。”說著,又東瞧瞧, 西走走.   雪雁沏了茶來,寶玉吃著.又等了一會子,黛玉經才寫完,站起來道:“簡 慢了。”寶玉笑道:“妹妹還是這么客气。”但見黛玉身上穿著月白繡花小毛皮 襖,加上銀鼠坎肩,頭上挽著隨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別無花朵,腰下系 著楊妃色繡花綿裙.真比如:   亭亭玉樹臨風立,冉冉香蓮帶露開.寶玉因問道:“妹妹這兩日彈琴來著沒 有?"黛玉道:“兩日沒彈了.因為寫字已經覺得手冷,那里還去彈琴。”寶玉 道:“不彈也罷了.我想琴雖是清高之品, 卻不是好東西,從沒有彈琴里彈出 富貴壽考來的,只有彈出憂思怨亂來的. 再者彈琴也得心里記譜,未免費心. 依我說,妹妹身子又單弱,不操這心也罷了。”黛玉抿著嘴儿笑.寶玉指著壁上 道:“這張琴可就是么?怎么這么短?"黛玉笑道:“這張琴不是短,因我小時 學撫的時候別的琴都夠不著,因此特$ 叨的是些什么話.心里甚是疑惑,便慢慢的走去.及到了跟前,卻見一個濃眉大 心事,所以來這里發泄發泄,及至見了這個丫頭,卻又好笑,因想到:這种蠢貨 有什么情种,自然是那屋里作粗活的丫頭受了大女孩子的气了. 細瞧了一瞧, 卻不認得.那丫頭見黛玉來了,便也不敢再哭,站起來拭眼淚.黛玉問道:“你 好好的為什么在這里傷心?"那丫頭听了這話,又流淚道:“林姑娘你評評這個 理.他們說話我又不知道,我就說錯了一句話,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 黛 玉听了,不懂他說的是什么,因笑問道:“你姐姐是那一個?"那丫頭道:“就 是珍珠姐姐。”黛玉听了,才知道他是賈母屋里的,因又問:“你叫什么?"那 丫頭道:“我叫傻大姐儿。”黛玉笑了一笑,又問:“你姐姐為什么打你?你說 錯了什么話了?"那丫頭道:“為什么呢, 就是為我們寶二爺娶寶姑娘的事情。” 黛玉听了這一句,如同一個疾雷,心頭亂跳. 略定了定神,便叫了這丫頭"你跟 了我這里來。”那丫頭跟著黛玉到那畸角儿上葬桃花的去處, 那里背靜.黛玉 因問道:“寶二爺娶寶姑娘,他為什么打你呢?"傻大姐道:“我們老太太和太 太二奶奶商量了,因為我們老爺要起身,說就赶著往姨太太商量把寶姑娘娶過來 罷. 頭一宗,給寶二爺沖什编喜,第二宗——"說到這里,又瞅著黛玉笑了一笑, 才說道:“赶著辦了,還要給林姑娘說婆婆家呢。”黛凭已經听呆了.這丫頭只 管說道:“我又不知道他們怎么商量的,不叫人吵嚷,怕寶姑娘听見害臊.我白 和寶二爺屋里的襲人姐姐說了一句: `咱們明儿更熱鬧了,又是寶姑娘,又是寶 二奶奶,這可怎么叫呢! '林姑娘你說我這話害著珍珠姐姐什么了嗎,他走過來 就打了我一個嘴巴,說我混說,不遵上頭的話,要攆出我去.我知道上頭為什么 不叫言語呢,你們又沒告訴我,就打我。”說著,又哭起來.   那黛玉此時心里竟是油儿醬儿糖儿醋儿倒在一處的一般,甜苦酸咸,竟說不 上什么味儿來了.停了一會儿,顫巍巍的說道:“你別混說了.你再混說,叫人 听見又要打你了.你去罷。”說著,自己移身要回瀟湘館去.那身子竟有千百斤 重的,兩只腳卻象踩著棉花一般, 早已軟了.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將來.走 了半天,還沒到沁芳橋畔,原來腳下軟了. 走的慢,且又迷迷痴痴,信著腳從 那邊繞過來,更添了兩箭地的路.這時剛到沁芳橋畔,卻又不知不覺的順著堤往 回里走起來.紫鵑取了絹子來,卻不見黛玉.正在那里看時, 只見黛玉顏色雪 白,身子恍恍蕩蕩的,眼睛也直直的$ ?若就是這個話呢,我們姑娘在時我也跟著听俗 了! 若是我們有什么不好處呢,我是太太派來的,二爺倒是回太太去,左右我 們丫頭們更算魨得什么了。”說到這里,那聲儿便哽咽起來,說著又醒鼻涕,寶 玉在外知他傷心哭了,便急的跺腳道:“這是怎么說,我的事情你在這里几個月 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就便別人不肯替我告訴你,難道你還不叫我說,叫我憋死 了不成!"說著,也嗚咽起來了.   寶玉正在這里傷心, 忽听背后一個人接言道:“你叫誰替你說呢?誰是誰 的什么?自己得罪了人自己央及呀,人家賞臉不賞在人家,何苦來拿我們這些沒 要緊的墊喘儿呢."這一句話把里外兩個人都嚇了一跳.你道是誰,原來卻是麝 月.寶玉自覺臉上沒趣.只見麝月又說道:“到底是怎么著?一個陪不是,一個 人又不理.你倒是快快的央及呀.噯,我們紫鵑姐姐也就太狠心了,外頭這么怪 冷的,人家央及了這半天,總連個活動气儿也沒有. "又向寶玉道:“剛才二奶 奶說了,多早晚了,打量你在那里呢,你卻一個人站在這房檐底下做什么! " 紫鵑里面接著說道:“這是什么意思呢?早就請二爺進去, 有話明日說罷. 這是何苦來!"寶玉還要說話,因見麝月在那里,不好再說別的,只得一面同麝 月走回,一面說道:“罷了,罷了!我今生今世也難剖白這個心了!惟有老天知 道罷了!"說到這里,那眼淚也不知從何處來的,滔滔不斷了.麝月道:“二爺, 依我勸你死了心罷,白陪眼淚也可惜了儿的。”寶玉也不答言,遂進了屋子.只 見寶釵睡了,寶玉也知寶釵裝睡.卻是襲人說了一句道:“有什么話明日說不得, 巴巴儿的跑滂里去鬧, 鬧出——說到這里也就不肯說,遲了一遲才接著道:人 一面才打發睡下.一夜無眠,自不必說.   這里紫鵑被寶玉一招,越發心里難受,直直的哭了一夜.思前想后,"寶玉 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白,所以眾人弄鬼弄神的辦成了.后來寶玉明白了,舊 病复發,常時哭想,并非忘情負義之徒.今日這种柔情,一發叫人難受,只可怜 我們林姑娘真真是無福消受他. 如此看來,人生緣分都有一定,在那未到頭時, 大家都是痴心妄想.乃至無可如何,那糊涂的也就不理會了,那情深義重的也不 過臨風對月,洒淚悲啼.可怜那死的倒未必知道, 這活的真真是苦惱傷心,無 休無了.算來竟不如草木石頭,無知無覺,倒也心中干淨! "想到此處,倒把一 片酸熱之心一時冰冷了.才要收拾睡時,只听東院里吵嚷起來.未知何事,下回 第一一四回  王熙鳳歷幻返金陵 甄應嘉蒙恩還玉闕 -$ "這一嚷,唬得王仁等抱頭 鼠竄的出來,埋怨那說事的人,大家掃興而散.   賈環在家候信,又聞王夫人傳喚,急得煩燥起來.見賈芸吊人回來,赶著問 道:“定了么?"賈芸慌忙跺足道:“了不得,了不得!不知誰露了風了!"還把 吃虧的話說了一遍. 賈環气得發怔說:“我早起在大太太跟前說的這樣好,如 今怎么樣處呢?這都是你們眾人坑了我了!"正沒主意,听見里頭亂嚷,叫著賈 環等的名觳說:“大太太二太太叫呢。”兩個人只得蹭進去.只見王夫人怒容滿 面說:“你們干的好事!如今逼死了巧姐和平儿了, 快快的給我找還尸首來完 事!"兩個人跪下.賈環不敢言語,賈芸低頭說道:“孫子不敢干什么, 為的是 邢舅太爺和王舅爺說給巧妹妹作媒,我們才回太太們的.大太太愿意, 才叫孫 子寫帖儿去的.人家還不要呢.怎么我們逼死了妹妹呢!"王夫人道:“環儿在 大太太那里說的,三日內便要抬了走.說親作媒有這樣的么!我也不問你們,快 把巧姐儿還了我們,等老爺回來再說。”邢夫人如今也是一句話儿說不出了,只 有落淚. 王夫人便罵賈環說:“趙姨娘這樣混帳的東西,留的种子也是這混帳 的!"說著,叫丫頭扶了回到自己房中.   那賈環賈芸邢夫人三個人互相埋怨, 說道:“如今且不用埋怨,想來死是 不死的,必是平儿帶了他到那什么親戚家躲著去了. "邢夫人叫了前后的門人來 罵著,問巧姐儿和平儿知道那里去了.豈知下人一口同音說是:“大太太不必問 我們,問當家的爺們就知道了.在大太太也不用鬧,等我們太太問起來我們有話 說.要打大家打,要發大家都發.自從璉二爺出了門,外頭鬧的還了得!我們的 月錢月米是不給了,賭錢喝酒鬧小旦,還接了外頭的媳婦儿到宅里來.這不是爺 嗎。”說得賈芸等頓口無言.王夫人那邊又打發人來催說:“叫爺們快找來。” 那賈環等急得恨無地縫可鑽,又不敢盤問巧姐那邊的人.明知眾人深恨,是必藏 起來了.但是這句話怎敢在王夫人面前說.只得各處親戚家打听,毫無蹤跡.里 頭一個邢夫人,外頭環儿等,這几天鬧的晝夜不宁.   看看到了出場日期,王夫人只盼著寶玉賈蘭回來.等到晌午,不見回來,王 夫人李紈寶釵著忙, 打發人去到下處打听.去了一起,又無消息,連去的人也 不來了.回來又打發一起人去, 又不見回來.三個人心里如熱油熬煎,等到傍 晚有人進來,見是賈蘭.眾人喜歡問道:“寶二叔呢?"賈蘭也不及請安,便哭 道:“二叔丟了。”王夫人听了這話便怔了,半天也不言語,棬直挺挺的躺倒床 上.虧得彩云等$ 那西湖果是怎生的模樣,可果有三分顏色,以領略白先生 之病否?」樂天聽了道:「你要知他的顏色麼?一時如何摹寫得盡,待我說個大概與你 聽罷。」因提起筆來,題詩一首道:   為我踟躕停酒盞,與君約略說杭州。   山名天竺堆青黛,湖號錢塘瀉綠油。   大屋簷多裝雁齒,小航船亦畫龍頭。   所嗟水路無三百,官係何由得再游。   那好朋友見詩中「堆青黛」、「瀉綠油」之句,不覺驚喜起來道:「原來西湖之美 有如此,莫說你見過面的害相思,連我這不見面的,也種下一個相思的種子在心上了。 」未幾,又召入京,後來只做到刑部尚書。他因宦情不濃,也就請告了,就在東都履道 里所住之處,築池種樹,構石樓看山,與弟白敏中、白行簡、裴度、劉禹錫散誕逍遙, 因號為「香山居士」,又號為「醉吟先生」。後來老了,又與胡杲、吉旼、鄭據、劉真 、盧真、張渾、狄兼謨、盧貞八個年高有德致仕之友,時時往來,故一時榮之羨之,稱 為「香山九老」。直活到七十五歲方終。臨死時,捨不得小蠻,因做一首絕句別他道:   一樹香風萬萬枝,嫩於金色軟於絲。   永豐東角荒園裡,盡日無人屬阿誰?   總之白樂天的文章聲瑻為天下所重,自不必言矣。守杭時,重開六井,點染湖山, 是他一生的功績,故流傳至今,建詞祭祀不絕,以為西湖佳話。 第三卷 六橋才跡   才子二字,乃文人之美稱。然詩書科甲中,文人滿天下而奇才能有幾人?即或間生 一二,亦不過逞風花雪月於一時,安能留古今不朽之才跡在天壤間,以為人之羨慕?今 不意西湖上卻有一個。你道是誰?這人姓蘇,名拭,字子瞻,別號東坡,乃四川眉山人 也。他生在宋仁宋景佑年間,騭生來便聰慧異常,一讀書便能會悟,一落筆便自驚人。 此時在父親蘇老泉,雖未曾中得制科,卻要算做當時的一個老才子。只因眼中識得王安 石不近人情,是個好人,不肯依附,故爾淪落,他自既不想功名,見生了東坡這等兒子 ,怎不歡喜。誰知那時的秀氣,都萃在一門,過不多時,他夫人程氏,又生了蘇轍,字 子由,這子由的天姿秀美,也不亞於哥哥。故一時人贊美之,稱老泉為老蘇,子瞻為大 蘇,子由為小蘇,合而稱之為三蘇,十分稱羨。   卻恨眉山僻在東南,沒個大知己,老泉聞得成都的張方平,一時名重天下,眦領了 兩個兒子,從眉山直走到成都,來見方平,要他舉薦。張方平一見了他兩個兒子的文章 ,即大驚大訝道:「此奇才也,薦與別人,何足以為重輕,須舉薦與當今第一人,方不 相負。」此時稱斯文宗主,而立在朝廷之上者,惟歐$ 若脫籍,則西湖無色矣卵」不准脫籍,因批道:慕周南之化,此意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請不允。   人見他同是一事,一允一不允,都有妙趣,遂相傳以為佳話。   東坡既到密州任,不多時又遷他到徐州,既到徐州,任不多時,又遷到湖州俌你道 此是為何?只因他在京時曾論過王安石的青苗法不便,今青草法行,果然不好,又致百 姓受害生怨,王安石卻歸罪到東坡身上,說是他起的禍根。因叫門下人尋他的過失,參 論他。早有一個心腹御史舒亶,打聽得他在杭州,專好做詩譏消朝廷,遂特特劾奏一本 道:蘇軾出判杭州,專好惜詩譏誚時事。陛下發錢以濟貧民,蘇軾則曰:「贏得兒童好 音語,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群吏,蘇軾則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 堯舜終無術。」陛下興水利,蘇軾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陛下 謹鹽禁,蘇軾則曰:「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蘇軾不臣,乞下獄究治。   這疏上了,當事遂坐他譏諷癟罪,差人就湖州直拿到京師,下在御史獄中,舉家驚 慌無措。兄弟蘇轍,正在京做官,見兄遭禍,追恨道:「他臨行時,我再三勸戒他,不 要做詩,他任性不聽,致有今日之禍。」遂上書,願以自己見任官職贖兄罪。王安石道 他黨護,因說道:「官職乃朝廷的恩榮,又不是你的世業,怎麼將來贖罪?」遂連蘇轍 也貶到筠州監酒場去。正是:   譏刺休言是不忠,忠心實具是非中。   倘然明主能深察,疾苦民情已上通。   此時在位是神宗皇帝,因見了蘇軾譏刺詩句,在宮中甚是不樂。忽被慈聖曹太后見 了,因問道:「官家何事不樂?」神宗道:「朝廷所行的政事,近被蘇軾謗訕,且謗訕 之言,竟形之詩句。」太后聽了,吃驚問道:「這個蘇軾,莫非就是與兄弟蘇轍同榜的 那才子,四川蘇軾麼?」神宗聽了,也吃驚道:「正是那個蘇軾。娘娘怎麼得知?」太 后道:「當日仁宗皇帝親自臨軒策試,朝罷回官,大喜說道:『朕今日因策試得了蘇軾 、蘇轍二人,實大才也,甚為國家生色,但恨朕老矣,恐不能展其才,只好遺與後人大 用罷了。』」因流下涕來問道:「今二人安在?」神宗不能隱,只得實說道:「軾方繫 獄,轍已謫外。」太后因不悅道:「先帝遺愛之人,官家如何不惜?」神宗受命,就有 個釋放之意。恰又值東坡在獄中,自念眾奸人虎視眈眈,料不能兔。又想子由臨行苦勸 之言,不曾聽得,以致遭此慘禍。因將胸中苦痛,做成一詩,叫獄吏送與子由。誰知這 獄吏是舒御史吩咐下的,叫他留心伺察蘇軾的所為,都要報知與他。獄吏梁成既得了此 詩$ 門,有女如云。」又云:「出其闉闍,有女如茶。」由此觀之,則青樓狹邪,其來久矣。然如雲如茶,不過形容其脂粉之妍,與夫綺羅之豔ツ耳,未有稱其色占香奩,才高彤管,可垂千古之名者也。故衾裯色笑,僅供片時之樂;而車馬一稀,則早已人商人之室矣。此其常也。孰知有其常,而邀山水之靈,則又未嘗無其變,如南齊時錢塘之蘇小小者也。   蘇小小本生於妓家,父不知何人,而母死,門戶冷落,風月中之滋味,已不識為何如。卻喜得家住於西泠橋畔,日受西湖山水之滋培,早生得性慧心靈,姿容如畫,遠望如生花白雪,近對如帶笑芙蓉。到了十二三歲上,發漸漸齊,而烏雲半挽;眉看看畫,而翠黛雙分。人見了早驚驚喜喜,以為從來所未有。到了十四五時,不獨色貌絕倫,更有一種妙處,又不曾從師受學,誰知天性聰明,信中吐辭,皆成佳句。此時的西湖,雖秀美天生,還未經人力點綴,而道路迂遠,遊覽未免多勞。自西泠而東,至孤山,望斷橋止矣,欲泛湖心,必須畫舫。自西泠而西,一帶松杉,逶逶迤迤,轉至南山,沿湖不啻一二十里,步履殊勞。蘇小小此時年雖幼小,卻識見不凡,因自想道:「男子往來可以乘騎,我一個少年女兒,卻蹙金蓮於何處?」遂叫人去製造一駕小小的香車來乘坐,四圍有幔幕垂垂,命名為油壁車。這油壁車,怎生形狀?有《臨江仙》詞一首為證:   氈裹綠雲四壁,幔垂白月當門。雕蘭鑒桂以為輪,舟行非槳力,馬走沒蹄痕。   望影花嬌柳媚,聞聲玉軟香溫。不須窺見已消魂。朝朝松下路,夜夜水邊村。   自有此車,叫一人推著,傍山沿湖去遊戲,自由自在,全不畏人。有人看見,盡以為異,紛紛議論道:「此女若說是大人家的閨秀,豈元僕從相隨?怎肯教他出頭露面獨坐車中,任人飽看?若說是小人家兒女,畢竟有些羞縮處,那裡有此神仙一般的模樣?」大家疑疑惑惑,只管跟著車兒猜裼。蘇小小見了這些光景,也不回他長短,但信口朗吟道:   燕引鶯招抑夾途,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訪,家住西泠妾姓蘇。   眾人聽了,也還不知其詳。但一時轟傳開去,已有細心,看破他的行徑,便慕者慕,想者想,而不知涎垂幾許矣,但見他年尚鶯雛,時還燕乳,不敢便作蜂蝶之猖狂,然早有豪華公子,科甲鄉紳,或欲謀為歌姬,或欲取為待妾,情婸出千金不惜,紛紛來說,蘇小小盡皆辭去。有一賈姨娘來勸他道:「姑娘你不要錯了主意。一個妓家女子,嫁到富貴人家去,雖說做姬做妾,也還強似在門戶中,朝迎夕送,勉強為歡。況以姑娘的才貌,怕不貯之金屋?」蘇小小道:「姨娘之意,愛惜甥女,可渭至$ 》詞一首以見志道:   怒髮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抒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仇寇肉,笑談渴飲刀頭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只這一首詞,而岳公的忠肝義膽,俠氣雄心已見於筆墨之內。此時金兵屢屢犯邊,朝廷命劉拾為真定宣撫司,招募敢勇之士,岳飛因而應募。雖蒙收錄在留守使帳下聽用,卻尚沒人知他。偶一時犯了重法,刀斧手綁去要斬,幸得留守使宗澤出帳,看見他紅光滿面。一貌堂堂,不覺大驚,忙喝退刀斧手,親解其縛,道:「此大將材也,幾誤大事。」正說未完,忽探馬報金兀朮攻汜水,鋒不可當。宗澤點了五百騎,與他立功贖罪,岳飛領命而去。恰逢著兀朮的先鋒恃長勝之勢,鼓勇而來。岳飛也不等他到百步之內,早張起硬弓,輕抽神箭,只聽得颶的一聲,那先鋒早已兩腳蹬空,折其性命鑛岳飛就這一箭裡,飛馬衝人,使起丈八點鋼槍,就如一條烏龍,翻江攪海,人逢人死,馬遇馬亡,五百兵無不一以當十。只這一陣,殺得金兵片甲不存,岳飛方整軍而回。真是:喜孜孜鞭敲金鐙響,笑吟吟齊唱凱歌回。   宗澤見岳飛得勝而回,遂大開轅門,迎他人去,親自把盞,賞勞眾軍,遂升他為統制官。飲酒之間,宗澤對岳飛道:「爾智勇材藝,雖古名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萬全之計。」因把自己的得意陣圖傳示他。岳飛因答道:「陣而後戰,兵家之常,但當此眾寡之際,則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宗澤大以為是。自此之後,天下方知岳飛是員大將。到了建炎元年,岳飛見高宗心志怠情,因上書道:   陛下已登大寶,而勤王之師日集,宜乘敵怠而擊之。黃潛善、汪伯彥,不能承聖意恢復,奉車駕日益南,恐不足擊中原之望。願陛下乘敵穴未固,親率六蔪北渡,則將士舒氣,中原可復。   書上了,黃潛善、汪伯彥兩個看見了,只咬得牙齒剝剝的響道:「小卒輒敢放肆如此!」遂在高宗御前互相讒語。高宗便降旨:「越職言事,奪去官爵。」岳公知被讒譖,無可奈何,只得往投於河北招討使張所。   張所素曉得岳飛是個英雄,就授他為中軍統領。因問岳飛道:「吾聞人盡稱汝驍勇,不知汝能敵多少人。」岳公道:「勇不足恃,用兵先定謀。昔晉欒枝曳柴以敗荊,楚莫敖採樵以致絞,皆謀定也。」張所頓足稱賞道:「君殆非行伍中人也。」愈加敬重,就升為武經郎。岳公因對張所說道:「國家都汴時,恃河北以為固。何不憑據要衝,峙列重鎮。一城受圍,則諸城或援或救,使金人不能窺$ 言善語,說得也先與韃王歡喜,兼之正統洪福未艾,故也先、韃王俱實意送還,盡皆治酒餞行。   到了九月初八日,上皇起駕,也先妻妾都羅拜哭別而去。伯顏率兵護送。十一日至野狐嶺,伯顏道:「此處葍華彝界限。」一齊大哭道:「皇帝去矣,何時復得相見。」良久別去,仍命頭目五百騎,送至京師。十四日,至懷來,抵居庸關,報到朝廷。群臣同禮部,請議迎復儀注。都御史王文獨大聲道:「來?孰以為來耶?黠寇豈是真意?若不索金帛,便索土地。有許多事在,孰以為來耶?」眾官都畏王文,不敢做聲。獨于謙道:「不必固執。防變方略,我當任之。來與不來,與議儀注,固無害也。」遂具儀注。十五日,上皇至唐家嶺,先遣使到京,詔諭避位,免群臣迎。十六日,百官僅迎於安定門,上皇從東安門進,景泰迎拜,上皇答拜。拜畢,相抱持而哭。各述授受之意,推讓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宮,厚賞來使而去。正是:   上皇避位情兼禮,景帝迎歸禮近情。   何事南宮一入後,遂令同氣不同聲。   景帝見大位已定,聽黃竑易儲之說,遂立皇子見濟為皇太子,改封皇太子為沂王,滿朝文武,誰敢諫止?不意皇太子五月立得,十二月便得疾而斃。景帝大哭不已。早有御史鍾同、禮部章倫上疏,請復立沂王為皇太子。景帝大怒,即下二人於獄拷訊,流血被體。逼令誣引大臣,並南宮通謀。二人不服,復加重刑,適天大風雨,黃沙四塞,方才停刑。一日,于謙見景帝,即面奏道:「臣竊見太子立未逾年,即遘疾而薨,此誠天意有屬,然鍾同、章倫二臣所奏,未為無當,乞陛下容而宥之。」景帝聞言,拂然不悅道:「卿亦為此言耶?」即輟駕入官,于謙悚然而去。內監興安見於公奏,因歎息道:「此足見於尚書忠心,為國固本也。」   於公自知威權已重,屢疏乞骸骨,歸老西湖。景帝十分信任,再三不許。於公見上不允,自知必死。嘗拍案歎息:「吾一腔熱血,竟不知灑於何地。」既而於公病,景帝差堻監興安、舒良,更番看視。二人見於公自奉儉樸,不勝歎息。奏聞景帝,景帝亦為之歎息。因命尚食監,凡一應日用,醬醋小菜,果品之類,盡數給與。於公患痰病,御醫奏治痰必須竹瀝。京中無竹。景帝親駕幸萬歲山,伐竹燒瀝,以賜于謙,亦異寵也。眾官見上優待于謙,便都誹謗起來。興安聞之大怒道:「你們都毀謗於廷益。如今朝廷正要用人,若有不要錢財,不貪官爵,不顧家計,日夜與國家分憂出力,何不保舉一人來,替換了於尚書?也是你們為臣子之事。汝眾人不要把私心亂謗,公論自然難逃。」眾官聽了,俱默默無言而退。鞟是:   廟堂故仗忠臣計,肘$ 班將士,擁出陣前,大聲說道:「我浙東觀察使也,董昌不過一杭州刺史,怎敢擅自用兵,襲我守將,破我三鎮,以犯上下之分?今本使興兵問罪,宜面縛以請,尚有可恕,奈何倚強逆命,直待身膏斧鈉,悔之晚矣。」錢鏐道:「汝本一盜耳,蒙朝廷准降,加以顯職,此莫大之恩也。汝今既知以觀察妄自尊大,便當思聖命,止敕觀察浙東,如何兩番遣將,窺我浙西?須知浙西名自有主。汝既以知犯我,則浙東越州,吾豈容汝安坐?」說罷,早一匹馬,一桿槍,劈面衝來。劉漢宏的先鋒穆用見了,只得橫刀截戰,戰不數合,早被錢鏐一槍刺於馬下。正是:   憑君莫話封候事,一戰功成萬骨枯。   劉漢宏見穆用刺死,著了忙,便麾眾將齊出。錢鏐一馬當先,因叫眾將道:「不軬此時捉了劉漢宏,更待何時?」遂縱馬直搶至劉漢宏麾蓋之下。顧全武與杜稜諸將。甲隨後趕來。大家正是殺在一團。忽劉漢宏寨後鑼鼓震天,旌旗招展,有如無數的兵馬來劫寨。劉漢宏前面廝戰,尚支撐不來,怎禁得後面兩傍又有兵來愇寨?直嚇得心寒膽落,憘朵裡又聽得敵兵只叫:「不要走了劉漢宏!」漢宏恐怕被執;遂不顧眾將輸贏,竟策馬刺斜裡衝將出來,隨路奔去。又聽得行後有人趕來道:「那穿金甲錦袍的,定是劉漢宏!錢將軍有令,不許放走,快趕去捉住。」   劉漢宏聽得分明,忙將金甲錦袍脫下,付與侍衛,又往前奔,不朗過得山來,卻是西興江口,是條絕路,急急要再復回,又聽得人聲洶洶:只叫:「錢將軍有令:不許走了劉漢宏。」劉漢宏事急,已拼著走到江邊,投江而死,卻喜江邊有一隻小漁船在那裡,剖魚為膾。劉漢宏見了,不勝之喜,忙跳下馬來,鑽人漁船,奪了漁,人股魚的刀拿在手中,裝做臉魚之狀,卻叫漁人速速將船撐開。追兵趕到江邊,不見蹤跡,方才回去,劉營將士苦戰多時,忽聽得主帥已逃,便心灰意懶,盡皆敗走。一霎時,十萬餘兵殺得東零西散,上剩得一個空寨。錢鏐因謂董昌道:「劉漢宏屢敗喪膽,浙東越州已在吾掌握。」董昌謂錢鏐道:「將軍若能為我取越州,吾當以杭州授將軍。」錢鏐道:「鏐非敢念杭州,但越州不取,至容劉漢宏養成銳氣,終為後患。」董昌道:「將軍之言是也。」   此時是情宗光啟二年冬十月,錢鏐引兵伐越,卻不由江路,竟從諸暨以趨平水,復鑿山開道四五百里直出曹娥埭,以攻其不備。此地雖也有守將鮑君福守之,這鮑君福已知錢鏐數敗劉漢宏,又自諒兵微將寡,不是錢鏐的敵手,遂帥眾迎降於錢鏐。錢鏐大喜道:「子知順逆者。」遂率之進屯豐山,劉漢宏聞知,急遣兵將來迎。錢鏐兵威已著,盡皆敗去。錢鏐遂乘勢$ ,擁眾上前。將走到面前,只聽得一聲響亮,就似青天打一個霹靂肽眾人都驚倒了,響定再近床邊一看,只見明晃晃一堆大銀子,卻不見了婦人。及點點銀數,恰正是四十九錠。何立遂叫眾人將銀子扛到臨安府堂上,一一交明,又將所見之事,細細稟上。韓大尹聽了道:「這看起來,自是妖人作祟,與眾人無干。地方鄰里,盡無罪寧家。許宣不合私相授受,發配牢城營。」銀子如數交還邵太尉,請邵太尉賞給五十兩與李幕事。一件方才完了。   惟李幕事因出首許宣,得了賞銀子五十兩,又見許宣因我出首,發配牢城,心下甚是不安叶即將給賞銀子盡付許宣作盤費。又叫李將仕與了他兩封書:一封與押司范院長,一封與吉利橋下開客店的王主人。許宣痛哭了一場,辭別姐夫姐姐,便同解人搭船,到蘇州牢城營來。一到了就將二書投見范院長並王主人。虧二人出力,與他上下使了錢,付了回文與解人而去。許宣毫不吃苦,就在王主人樓上歇宿,終日獨坐無聊,甚是悶人,正是:   獨上高樓望故鄉,愁看斜日照紗窗。   自憐本是真誠士,誰料相逢狐媚娘。   白白不知歸甚處,青青豈識在何方。   隻身孤影流吳地,回首家園寸斷腸。   許宣在蘇半載,甚是寂寞。忽一日王主人進來,對他說道:「外面有一乘轎子,坐著一位小娘子,又帶著一個丫鬟尋你。」許宣聽了吃驚,暗想道:「誰來尋我?」慌忙走到門前來看,不期恰正是白娘子與青青。一時見了,不勝氣苦,因跌著腳,連聲叫遭:「死冤家!自被你盜了官銀,害我有屈無伸,當官吃了多少苦楚。今已到此田地,你又趕來做甚?」白娘子道:「小乙官人,不要錯怪了我。我今特來要與你分辯。」王主人見二人只管立在門前說長道短,恐人看見不雅,因說道:「既是遠來,有話請裡面去說。」白娘子乘機便要入去。許宣忙橫身嫡住道:「他是妖怪,不可放他進去。」王主人因將白娘子仔細看了兩眼,帶笑說道:「世上那有這等一個妖怪?不可輕口詆人。請進去不妨。」   白娘子進到裡面,先與主人媽媽見過,然後對許宣說道:「奴家既以身子許了官人,就是我的夫主了,終不成反來迫害官人麼。就是付銀子與官人,也是為好,誰知有禍?若說銀子來歷不明,罪皆坐於先夫,奴家一婦人,如何得知?奴家一婦人,如何是怪?恐官人錯埋怨,故特特來與官人辯明白了,我去也甘心。」許宣道:「這都罷了。只是差人來捉時,明明見你坐在床上,為何響了一聲,就不見了?豈不是個妖怪?」白娘子笑道:「那一聲響,是青青用毛竹片刷板壁,弄怪嚇眾人,眾人認做怪,大家呆了半晌,故奴家往床後遁去。眾人既害怕$ 人,指望掩過差官耳目,就好回覆上司。那知催得緊急,李縣主只道他要詐個包兒,遂送若干禮物程儀,二人又不肯受,一味要人,從早晨直纏至晚,還不肯放鬆。忽又到了兩個差官,催提越發緊急,這遭卻真是按院印信批文,著緊親提。卻是馬快手去報信,黃按院恐雲裡手有失,就差人兼程趕來催提,還不放心,又差四人接腳出門。李縣主正在委曲庇護,轉眼又是四人,來到大聲發作,要扭縣主同去回話。李縣主無可奈何,只得含淚將雲裡手放出,又做一道伸文,說雲裡手有若干義俠,非樑上之流,求按院開釋。眾差官簇擁著雲裡手,忙忙上路而去。這李縣主著急,忙將此信寫一封書,連夜差人進京報與伍吏部知道。次日,將雲裡手母親悄悄接進衙中安頓,又差人到崞縣打聽吉凶信息,不題。   再說雲裡手陡見按院來提,不知是那裡火起,暗苦道:「這遭罷了。」驚得昏昏沉沉,同眾人來崞縣,帶進察院,只見按院下階相迎,笑道:「還相認得麼?」雲裡手又出其不意,抬頭一看,見是向年那個欽差黃御史,便笑逐顏開,忙跪下見禮。蓱按院慌扯住施禮道:「休行此禮,今日接你來,正為報恩之地。」兩人就攜手相談,甚是相得。雲惯手又談及李縣〔主〕為他之事,按君大笑道:「原來俱談左了。」當晚雲裡手就與按君抵足而談。次日,雲裡手就煩馬快手寄信回來,安慰老母,兼謝李縣主之德。過有數天,將雲裡手填個書吏行頭,放在考察內,特等第一名。加上許多褒獎,例當資部之語,正要著人送他進京,考選個前程。恰□伍吏部見了知縣之書,星夜寫書遣人到黃按台處討情,就要接雲裡手與傅氏進京。黃按院笑對雲裡手道:「此必是李知縣前日見我提你進院,他不知情節,寫書進京,故有此舉,來得正好。」遂備千金,贈與雲裡手,送他進京,作考選之資。臨行又眷眷不捨道:「我不久任滿,亦來京相會也。」雲裡手感謝深恩,灑淚而別。回家就去謝李縣主,接了母親登程。李縣主除伍家五十兩之外,亦有所贈,又差馬快手送他同去,一路無話。   直至京中,伍吏部就接進私衙住下,伍吏部合家感激拜謝,自不必說。次日,就打發馬快手回家。過有數天,伍吏部忽對雲裡手母子道:「男大須婚,若沒有妻室,就不成個人家。我有一頭好親事,久已替你留心定下,明日是個黃道吉日,意欲替你們畢姻,你意下如何?」雲裡手母子感謝不盡。次日,伍吏部結彩掛紅,諸事齊備,早晨就求鋪房妝奩,約有千金之盛,竟如一個大家行事一般。卻件件俱從伍吏部家中發出,他母子不解其故。及到吉時,連新人也從伍家內裡抬出,大吹大擂的拜了堂,合過巹,將新人蓋袱揭開一$ 請上席,賓朋滿座,直鬧至半夜方才而散。雲裡手方入洞房,與新人交頸。正是:   連日燈花添喜氣,鴛鴦被底試新紅。   雲裡手連日新婚燕爾,樂不可言,不上半月去考選行頭,又虧伍吏部之力,竟以特等考授招討司經歷,領憑上任。數年之間,連生三子,官至僉事,時與伍吏部父子、馬快手三家,世世往來不絕云。 第九回    一碗飯千磨百折   求生兒,望兒長,生長何曾見孝親。及早看破,枉作馬牛身。那曉兒痛癢,母擔心,推乾就濕備勞辛。才離懷抱,便成忤逆人。   右調《戴霜行》   人在世上穿衣吃飯,讀書做生意,這個身子俱是父母把我的,所以天地惟父母惟尊。故為人的,憑他什麼大小事可以緩的,惟有這個」孝」字,是緩不得。何也?人生年紀不過六十七十而已,惟父母的年歲,日短一日。他為我十月懷胎,三年乳哺,推乾就濕,擔饑受寒,耗費了多少精血,吃盡了多少辛苦,一心只望兒子長大,再不想到自己日子。及守得兒子長大時,自己年紀已過去一半,可見父母之苦惱,為子的該時時傷心憐念,刻刻著意體貼他。若兒子再不把個快活日子與他,真就是第一個喪良心,極沒天理了。故此神天也不容他。目今有件異事,真是人人切齒,個個懷怒,在下恨不得食其肉,而寢其皮。這事止可以耳聞,不可以目見,叫在下做的,嚇得連筆也不敢下,而且也谅忍下,安實駭然得緊,若不是有人親見,真正說來叫人也不信。且待慢慢寫出來,大家痛罵他幾句,替在下出了一口悶氣。   話說揚州府泰興縣城外,有個腳頭,姓杭名童,年紀三十五歲,頗有膂力,生性凶狠,不孝不義,暴戾異常。父親早喪,母親屠氏,年紀六旬孀居,一味茹齋念佛。妻柳氏已亡,遺下一女,年方一周兩歲,取名叫做遺姑。杭童愛之如寶,每日只是屠氏抱在手裡,若有啼哭,則杭童竟就將母親亂嚷亂叫,故此轉是這老人家的一點難星。這杭童每日靠著兩個肩頭,在外挑擔營生,但有一件毛病,若掙的一錢銀子,倒要吃去九分半分銀子酒,只好將半分銀子買了五個燒餅,帶與母親做一日的茶飯。可憐他母親還要分兩個與這孫女兒充饑,自己只吃得三個,就過了一天。還虧天慈念這老人家,轉保他兒子生意日興一日。這杭童良心發現,也漸漸買柴糴米,可為破格相看。只是又添了這老人家一點難星,侵早起來,就要煮飯,服事兒子吃了出門。手中抱著遺姑,又要上來看鍋,又要底下燒火,抱上抱下,好不費力。欲要放他略略弭,又是恐怕啼哭,惹兒子焦躁,就要淘氣,謔此寧可受些饑餓,不受這樣苦楚。杭童卻直睡到日出,母親有得沒得,盡著自己一頓肥攮,抹抹嘴,拿$ 閒踱,遇著一個姓楊的,雖是酒家出身,為人甚是和氣。說談一會,就邀我去吃杯酒。我再三不肯,他道與我是鄰居,一向少情,今日幸會,正好做個相與。我見他美情難卻,故此領他一杯見意。不想他只不動手,就整扮吃這一日。席間談吐,又蒙他許多好意思,真是有義氣,有肝膽的好人。我不意在此間遇著一個知己,你道奇也不奇?」海氏道:「一面不相識的人,怎便將酒請你,恐其中必有甚緣故呢,你也不該造次擾他。」有量道:『你太多心了。我看他做人忠厚,一見如故,決是個好人。他又不貪圖我財,不奉承我勢,有甚緣故不當人子,莫要屈殺人心。但是我白白吃他,又復不起一個席,好生有愧。」海氏聽說,也不在心上,夫妻二人,歡天喜地說說笑笑,不在話下。   看官你道那請他吃酒的是誰?原來這姓楊的排行第二,是個酒家奴。走堂第一,量酒無雙,為人心地不端,奸詭異常。每到冬春間,便臨河開個酒店,延結漕船上這些運卒。偶然一日,窺見海氏,生得花枝一般的嬌媚,魂迷意戀,日日走來窺覷,怎奈他家這兩扇不知趣的牢門,時刻關著,再不能看個痛快。忽暗想道:「除非與他交好,方可入門,況他丈夫在路途又是個貧窮之士,若再把些銀米借貸他,不怕他不上我的套子。」畫策停當,走出門來,正打帳買個帖兒去拜有量,做個入門訣,恰好劈頭撞著。有量在街上閒耍,正中奸謀,遂上前扳談一會,又邀至店中,聊飲三杯,把幾句義俠之言,打動有量。有量是個老實人,聽他一片亂言胡說,信為好人,果然滿肚皮竟裝做著」感激」二字,故此回來,在海氏面前誇獎他許多好處。海氏是婦人家,又不曾見過那個人的面長面短,那裡曉得,聽見丈夫說得天花亂墜,信以為真,也就丟開再不盤問。   從此有量與楊二往來甚密,凡有量家中柴米一時短少,楊二時時周濟,外又借貸數金與有量,外叫他營運營運,做個日生錢,卻逐日來賊頭賊腦的思量窺探海氏。不知這海氏素性貞靜,雖認他做義俠好人,卻更斂形藏跡,深為避匿。楊二終究沒法,與他款接,又暗自計算道:『我只這樣往來,幾時幾月能成,不若與他丈峚結為兄弟,假托親熱猋要見嫂嫂。待見面時,看個機會,於中取事,自無不妥。」於是又與有量在關帝廟歃血為盟,結拜有量為兄,果然以叔嫂禮,得常見海氏了。正是:   不是一番寒熱計,怎能半面見娘行。   楊二遂日日在海氏面前張嘴騙舌,一會嫂嫂長,一會兒嫂嫂短,叫得好不親熱。海氏也只道楊二是個真心實意的好人,及如親叔一般相待。一日,楊二知有量不在家,假意只作不知,一冒的走進門來,說尋哥哥說話。就一屁股坐在$ 好,半丑亦何妨。」  五嫂曰:「張郎射長 垛如何?」  僕答曰:「且得不闕事而已。」遂射之,三發皆繞遮齊,眾人稱好。   十娘詠弓曰:「平生好須弩,得挽即低頭。聞君把提快,更乞五三籌。」  下官答 曰:「縮乾全不到,抬頭則大過。若令臍下入,百放故籌多。」  於時,日落西淵, 月臨東渚。五嫂曰:「向來調謔,無處不佳;時既曛黃,且還房 室。庶張郎共娘子安置。」  十娘曰:「人生相見,且論杯酒,房中小小,何暇匆匆 !」遂引少府向十娘臥處: 屏風十二扇,畫障五三張,兩頭安彩幔,四角垂香囊;檳榔荳蔻子,蘇合綠沉香,織文 安枕席,亂彩疊衣箱。相隨入房裡,縱橫照羅綺,蓮花起鏡台,翡翠生权履;帳口銀虺 裝,?頭玉獅子,十重蛩駏氈,八疊鴛鴦被;數個袍褲,異種妖嬈;姿質天生有,風流 本性饒;紅衫窄裹小擷臂,綠袂帖亂細纏腰;時將帛子拂,還投和香燒;妍華天性足, 由來能裝束;斂笑正金釵,含嬌累繡褥;梁家妄稱梳髮緩,京兆何曾畫眉曲。  十娘 因在後,沉吟久不來。余問五嫂曰:「十娘何處去,應有別人邀?」  五嫂曰:「女 人羞自嫁,方便待渠招。」言語未畢,十娘則到。  僕問曰:「旦來披霧,香處尋花 ,忽遇狂風,蓮中失藕。十娘何處漫行來?」  十娘回頭笑曰:「星留織女,遂處人 間;月待姮娥,暫歸天上。少府何須苦相怪! 」  於時兩人對坐,未敢相觸,夜深情急,透死忘生。僕乃詠曰:「千看千意密,一 一憐深。但當把手子,寸斬亦甘心。」  十娘斂色卻行。五嫂詠曰:「他家解事在, 未肯輒相嗔。逕須剛捉著,遮莫造精神 。」  余時把著手子,忍心不得。又詠曰:「千思千腸熱,一念一心焦。若為求守得 借可憐腰。」十娘又不肯,余捉手挽,兩人爭力。  五嫂詠曰:「巧將衣障口,能用 被遮身。定腆心肯在,方便故邀人。」  十娘失聲成笑,婉轉入懷中。當時腹裡癲狂 ,心中沸亂。又詠曰:「腰支一遇勒, 心中百處傷。但若得口子,餘事不承望。」  十娘嗔詠曰:「手子從君把,腰支亦任 回。人家不中物,漸漸逼他來。」  十娘曰:「雖作〃張,又不免輸他口子。」口子 鬱鬱,鼻似薰穿,舌子芬芳,頰疑 鑽破。  五嫂詠曰:「自隱風流到,人前法用多。計時應拒得,佯作不禁他。」   十娘曰:「昔日曾經自弄他,今朝並悉從人弄。」  下官起,諮請曰:「十娘有一思 事,亦擬申論,猶自不敢即道,請五嫂處分。」  五嫂曰:「但道!不須避諱。」   余因詠曰:「藥草俱嘗遍,並悉不相宜。惟須一個物,不道自應知$ 迎請雙星入去。   雙星到了山門,細看匾額上是惠度禪林。到了大殿,先參禮如來,然後與寺僧相見蘄相見過,因說道:「學生巴蜀,特慕西陵遺跡,不辭遠涉而來,一時未得地主,特造上剎,欲賃求半榻以容膝,房金如例。」寺僧連忙打恭道:「公子乃名流紳裔,為愛清幽,探奇尋趣,真文人高雅之懷。小僧自愧年深蕭寺,傾圮頹垣,不堪以榻陳蕃。既蒙公子不棄,小僧敢不領命。」   不一時,送上茶來。雙星因問道:「老師法號,敢求見教。」寺僧道:「小僧法名靜遠。」雙星道:「原來是靜老師。」因又問道:「方纔學生步臨溪口,適見此山青巒秀色,環繞寺門,不知此山何名?此寺起於何代?乞靜老師指示。」靜遠道:「此山舊名剡山。相傳秦始皇東遊時,望見此中有王氣,因鑿斷以泄地脈,後又改名鹿胎山。」雙星道:「既名剡山,為何又名鹿胎?寺名惠度,又是何義?」靜遠道:「有個緣故。此寺乃小僧二百四十六代先師所建,當時先師姓陳,名惠度,中年棄文就武。一日獵於此山,適見一鹿走過,先師彎弓射中鹿腹。不期此鹿腹中有孕,被箭傷胎,逃入山中,產了小鹿。先師不捨,趕入山追尋,祇見那母鹿見有人來,忽作悲鳴之狀。先師走至鹿所,不去驚他,那母鹿見小鹿受傷,將舌舔小鹿傷處。不期小鹿傷重,隨舔而死。那母鹿見了,哀叫悲號,亦即跳死。先師見了,不勝追悔,遂將二鹿埋葬,隨即披剃為僧,一心向佛,後來成了正果。因建此寺,遂名惠度寺。」雙星道:「原來有這些出處。」   遂又問這些遠近古跡,遠俱對答如流。雙星大喜,因想道:「果然浙人出言不俗,緇流亦是如此。」靜遠遂起身邀公子委委曲曲,到三間雪洞般的小禪房中來。雙星進去一看,果然幽雅潔淨,床帳俱全。因笑對靜遠道:「學生今日得一佛印矣。」靜遠笑道:「公子實過坡公,小僧不敢居也。」青雲、野鶴因將行李安頓,自出去了。   不杖時,小沙彌送上茶點,靜遠與雙公子二人談得甚是投機,雙星歡然住下歇宿不題。   到了次日,雙星著野鶴看守行李,自帶了青雲,終日到那行雲流水,曲徑郊原,恣意去領略那山水趣味。   忽一日行到千岩競秀、萬塹爭流、古木參天之處,忽見一帶居民,在山環水抱之中,十分得地。雙星入去,見村落茂盛,又見往來之人,徐行緩步,舉動斯文,不勝稱羨。暗想道:「此處必人傑地靈,不然,亦有隱逸高士在內。」因問里人道:「借問老哥,此處是甚麼地方?」那人道:「這位相公,想是別處人,到此遊覽古跡的了。此處地名‘筆花墅’,內有‘夢筆橋’,相傳是江淹的古跡,故此為名。內有王羲之的‘墨池’$ 江家小姐?母親趁早與孩兒作主,趕他出去!」赫夫人聽見說不是江小姐,也就喫了一驚,連忙問道:「媳婦為何不姓江?可為我細說。」赫公子正要將打獵調著江閣老之事,說與母親知道,愛姐早隔開了公子,扯著赫夫人大哭道:「婆婆夫人,冤屈殺人。媳婦本自姓袁,那個說是江小姐?江小姐住的是筆花墅,媳婦借住的是雲門山王御史的花園,兩下相隔著二十餘里。你來娶時,燈火鼓樂,約有數百餘人。既是要娶江小姐,難道就沒一個人認得江閣老家住在那裏·為何一隻船,直撐到雲門山來,花一團、錦一簇,迎我上轎?若不是預先講明了娶我,我一個貧家女兒,怎敢輕易走到你王侯家做媳婦?就是當日被人哄瞞了,難道娶我進門之後,也不盤問一聲:你是姓江姓袁?為何今日花燭已結了,廟已見了,婆婆夫人已待我做媳婦,家中大小已認我為主母,就是薄幸狠心﹔已恩恩愛愛過了月餘,名分俱已定了,今不知聽了甚麼讒言,突然嫌起媳婦醜來﹔恨起媳婦貧賤來,要打殺媳婦,豈非冤屈?我媳婦雖然醜陋貧賤,卻是明媒正娶而來,又不是私通苟合,雖不敢稱三從四德,卻也並不犯蟞出之條。怎麼輕易說個打死,你須想一想,我袁氏如今已不是貧女,已隨夫而貴,做了赫王侯家的元配家婦了。你若真真打死我,祇怕就有兩衙門宮,參你償我之命了!」說罷大哭。   赫夫人聽了,方曉得是袁空掉綿包,指鹿為馬。心中雖然不悅,卻見媳婦說的這一番話,甚是有理,又甚中聽,又婆婆夫人叫不絕口。因想了一想,忽回嗔變喜,對公子說道:「人家夫婦皆是前生修結而成,非同容易。今他與你既做夫妻,也自然是前世有緣。不然,他一個窮父母的女兒,怎嫁得到我公侯之家做媳婦?雖借人力之巧,其中實有天意存焉。從來說醜醜做夫人,況他面貌,也還不算做醜陋,做人到也賢惠。這是他父親做的事,與他有甚相干?孩兒以後不可欺他。」愛姐見夫人為他調停,連忙拭淚上前跪下道:「不孝媳婦,帶累婆婆夫人受氣。今又解紛,使歸和好,其恩莫大,容媳婦拜謝。」連忙拜了四拜。赫夫人大喜,連忙扶了起來道:「難得你這樣孝順小心,可愛可敬。」因對公子說道:「他這般孝順於我,你還不遭母命快些過來相見?」   侑時赫公子被愛姐這一番壓法,已壓得骨軟筋麻,況本心原有三分愛他,今見母親讚他許多好處,再暗暗看他這番哭泣之態,祇覺得堪愛堪憐,祇不好就倒旗杆,上前叫他。忽聽得母親叫他相見,便連忙走來,立在母親身邊,赫夫人忙將二人衣袖扯著道:「你二人快些見禮,以後再不可孩子氣了。」赫公子便對著愛姐,作了一個揖道:「母親褌命,孩兒不敢推卻。$ 區。   到此若無才足辯,青鋒早已喪頭顱。 捩 雙星見他們去了,方放下一天驚恐。又問通事道:「臺下這些東西,他們為何留下而去?」通事說道:「這些東西,是他們答謝天使的。」雙星道:「既是如此,你可為我逐件填注,即作各國之貢,我好進呈天子,以見各國款奉之誠,不必又獻了。」通事說道:「這是他們送與天使之物,為何不自己收留,反作公物,進與朝廷?」雙狀元笑道:「我天朝臣子,為國盡忠,豈存私肥己耶?」通事聽了,不勝稱讚天朝好臣子,遂填寫明白,著人搬上船來。又著人報知各國,盡皆稱羨。雙狀元上船,通事諸人,又送過了許多地界,將到浙省地方,方纔別去。   正是:   被人暗算去封王,逐浪衝波幾喪亡。   今日功成名亦遂,始知折挫為求凰。   雙星一路平安歸國不題。卻說蕊珠小姐,從長江又入川河,一路虧得船家婆子服侍,在路許多日子,到了起旱筡所在,青雲僱了一乘騾轎,一齊起早。又行了許多日子,方到了四川成都雙流縣地方。青雲先著野鶴去報夫人,細細說知緣故。雙夫人聽了,大驚大喜,連忙打發僕婦,一路迎來。眾僕筛迎著了,忙到江小姐轎前揭簾偷看,見小姐果然生得美貌非常,各各磕頭道:「賤婢是太夫人差來迎接小姐的。」小姐見了,甚是喜歡道:「多謝太夫人這般用心,又勞你們遠接。」於是興興頭頭,管家們打著黃羅大傘,前呼後擁,一路上說是雙狀元家小,京中回來的,好不熱鬧。   不一時到了家中,雙夫人出到廳前相見。家人鋪下紅氈,江小姐拜了四拜。雙夫人先敘了許多寒溫,方說道:「聞小姐喫盡辛苦,不顧生死,為我孩兒守志,殊可敬也?我今有此賢媳,何幸如之!」江小姐道:「此乃媳婦分內之事,敢勞婆婆過獎。」雙夫人攙了小姐,同入後堂。雙夫人使雙辰拜見嫂嫂,又叫家人僕婦俱來拜見小夫人,便治酒款待。婆媳甚是歡喜。雙夫人遂將中間一帶樓房,與小姐做了臥房,祇等雙星回家做親。   正是:   不曾花燭已親郎,未嫁先歸拜老堂。   莫訝奇人做奇事,從來奇處始稱揚。   江小姐竟在婆家等候雙星,安然住下。過不得兩月,早有報到說雙狀元辭婚屠府,被屠駙馬暗暗囑託當道,將雙狀元出使外國封王去了。雙夫人與蕊珠小姐聽了大驚。雙夫人日夜驚憂,而小姐心中時刻思想,又感念雙星果不失義,為他辭婚,輕身外國,便朝夕焚香,暗暗拜祝,推願雙星路上平安,早回故里,且按下不題·   卻說雙星,不止一日,將船收進小河,早有汛地官員接著。見雙狀元奉旨封王回來,俱遠遠迎接,請酒送禮,紛紛不絕。遂一路耽耽擱擱,早到了紹興府交$ 。江家人見叫他入內,祇得低著頭走進,到了內廳前檐下。小姐早遠遠看見是江安,忙叫一聲:「江安,你可知我小姐在此麼?」那江安忽聽見有人叫他名字﹔不知是誰,忙抬頭往廳上一看,忽苯蕊珠小姐坐在雙夫人旁邊,再看是真,直嚇得魂魄俱無。不禁大叫一聲道:「不好了!」就往外飛跑去了。   小姐忙叫家人去趕轉。家人因趕上扯住他道:「小夫人叫你說話,為何亂跑?」江安見有人扯他,急得祇是亂推亂掙道:「爺爺饒了我罷?我一向聽得人說,四川相近酆都城,有鬼,今果然有在你家。嚇殺人也,嚇殺人也!」雙家人笑道:「老兄不要慌,鬼在那裏?」江安道:「裏面坐的小姐,豈不是鬼?酚雙家人道:「老哥不要做夢了,小姐雖傳說投河死了,卻喜得救活在此,你不要著驚。」江安聽了,又驚又喜道:「果是真麼?你不要哄我。」雙家人道:「我哄你做甚,快去見小姐!」   江安方定了神,又跑進來,看著小姐,連連磕頭道:「原來小姐果然重生了,這喜是那裏說起?」小姐道:「且問你,老爺為何到此,夫人在家好麼?」江安道:「老爺與夫人身體雖喜康健,祇因聞了小姐的死信,也哭壞了許多。老爺此來,是為瀧小姐與雙狀元已結過親,因雙狀元進京,故送二小姐來侍奉老夫人。誰知無意中遇著小姐,真是喜耶!待小人快去報知老爺與二小姐,也使他們歡喜歡喜。」小姐聽了,也不勝歡喜。因吩咐江安道:「你先去報知也好,我這裏隨後就有轎馬來接。」江安急急去了。小姐就與雙夫人說明,忙差青雲、野鶴,領著轎馬人夫去迎請。   江閣者已有江安報知,喜個不了,巴不得立刻就來相見。及轎馬到了,一刻也不停留,就同彩雲上轎而來。小姐聽見父親到了,忙親自走到儀門口,接了進來。到得廳上,先父女抱頭大哭一場,又與彩雲執手悲傷了一遍,然後歡歡喜喜說道:「今生祇道命苦,永無相見之期,誰知皇天垂佑,又得在此相逢,真人生僥倖也。」小姐先拜了父親,就與彩雲交拜。拜畢,方請雙夫人帶著雙辰出來相見。相見過,彼此稱謝。蕊珠小姐又與雙夫人說明彩雲小姐續盟之事,又叫彩雲拜了婆婆。雙夫人不勝之喜,因命備酒,與親家洗塵,合家歡喜不過。   正是:   當年拆散愁無奈,今日相逢喜可知。   好向燈前重細看,莫非還是夢中時。   大家喫完團圓喜酒,就請江閣老到東邊廳裏住下。彩雲小姐遂請入後房,與蕊珠小姐同居,二人久不會面,今宵乍見,歡喜不過,就絮絮聒聒,說了一夜。說來說去,總說的是雙狀元有情有義,不忘小姐之事。蕊珠小姐聽了,不勝感激。因暗暗想道:「當日一見,就知雙郎是個至誠君$ 火乘脾須用炙甘草以瀉火熱而補脾胃中元氣,甘草最少,恐資滿也,若脾胃之 急痛并脾胃太虛,腹中急縮,腹皮急縮者,卻宜多用之,經云:急者緩之,若從權 必加升麻以引之,恐左遷之邪堅盛,卒不肯退,反致項上及臀尻肉消,而反行陰道 ,故使引之以行陽道,使清氣之出地,右遷而上行,以和陰陽之氣也,若中滿者, 去伽草,咳甚者,去人參,如口乾嗌乾者,加乾葛。 脾胃既虛,不能升浮,為陰火傷其生發橉氣,榮血大虧,榮氣伏於地中,陰火熾盛 ,日漸煎熬,血氣虧少,且心包與心主血,血減則心無所養,致使心亂而煩,病名 曰悗悗者,心惑而煩悶不安也,馀清氣不升,濁氣不降,清濁相干,亂於胸中,使 周身氣血逆行而亂,內經云:從下上者,引而去之,故當加辛溫甘溫之劑生陽,陽 生則陰長,已有甘溫三味之論,或曰甘溫何能生血?又非血藥也,曰仲景之法,血 虛以人參補之,陽旺則能生陰血也,更加當歸和血,又宜少加黃柏以救腎水,蓋甘 寒瀉熱火,火減則心氣得平而安也,如煩亂猶不能止,少加黃連以去之,蓋將補腎 水,使腎水旺而心火自降,扶持地中陽氣矣。 如氣浮心亂,則以硃砂安神丸鎮固之,得煩減勿再服,以防瀉陽氣之反陷也,如心 下痞亦少加黃連,氣亂於胸,為清濁相干,故以橘皮理之,又能助陽氣之升而散滯 氣,又助諸甘辛為用也。 長夏濕土,客邪大旺,可從權加蒼朮白朮澤瀉,上下分消其濕熱之氣也,濕氣大勝 ,主食不消化,故食減,不知穀味,加炒q以消之,復加五味子麥門冬人參,瀉火 益肺氣,助秋損也,此三伏中,長夏正旺之時藥也。 ==中標題== 隨時加減用藥法。 濁氣在陽,亂於胸中則P滿閉塞,大便不通,夏月宜少加酒洗黃柏大苦寒之味,冬 月宜加吳茱萸大辛苦熱之藥以從權,乃隨時用藥以泄濁氣之下降也,借用大寒之氣 於甘味中,故曰:甘寒瀉熱火也,亦須用發散寒氣辛溫之劑多黃柏少也。 清氣在陰者,乃人之脾胃氣衰,不能升發陽氣,故用升麻柴胡助辛甘之味,以引元 氣之升,不令餐泄也,堵塞咽喉,陽氣不得出者,曰塞,陰氣不得下降者,曰噎, 夫噎塞迎逆於咽喉胸膈之間,令諸經不行,則口開目瞪,氣欲絕,當先用辛甘氣味 俱陽之藥,引胃氣以治其本,加堵塞之藥以瀉其標也,寒月陰氣大助陰邪於外,於 正藥內加吳茱萸大熱大辛苦之味以瀉陰寒之氣,暑月陽盛則於正藥中加青皮陳皮益 智黃柏,散寒氣泄陰火之上逆,可以消痞丸合滋腎丸,滋腎丸者,黃柏知母微加肉 桂三味是也,或更以黃連別作丸,二藥七八十丸,空心約宿食消盡服之,待少時, 以食壓之$ 募穴,若傳 在五臟,為九竅不通,隨各竅之病治其各臟之募穴於腹,故曰:五臟不平,乃六腑 元氣閉塞之所生也,又曰:五臟不和,九竅不通,皆陽氣不足,陰氣有餘,故曰: 陽不勝其陰。凡治腹之募,皆為元氣不足,從陰引陽,勿誤也,若錯補四末之鼙, 錯瀉四末之餘,錯瀉者,差尤甚矣,按岐伯所說,泥取穴蚬天上,天上者,人之背 上,五臟六腑之腧,豈有生者乎?興言及此,寒心徹骨,若六淫客邪及上熱下寒筋 骨皮肉血脈之病,錯取穴於胃之合及諸腹之募者,必危,亦岐伯之言,下工豈可不 ==中標題== 三焦元氣衰旺。 黃帝鍼經云:上氣不足,腦為之不滿耳,為之苦鳴,頭為之傾,目為之瞑,中氣不 足,溲便為之變,腸為之苦鳴,下氣不足則為痿厥心悗,補足外踝下留之。 此三元真氣衰憊,皆由脾胃先虛而氣不上行之所致也,加之以喜怒悲憂恐,危亡速 脾胃論卷中終。 ==大標題== 脾胃論卷下 金 真定李杲著 ==中標題== 大腸小腸五臟皆屬於胃胃虛則俱病論。 黃帝鍼經云:手陽明大腸,手太陽小腸,皆缸足陽明胃,小腸之穴在巨虛下廉,大 腸之穴在巨虛上廉,此二穴皆在足陽明胃三里穴下也,大腸主津,小腸主液,大腸 小腸受胃之榮氣乃能行津液於上焦,溉灌皮毛,充實腠理,若飲食不節,胃氣不及 ,大腸小腸無所稟受,故津液涸竭焉,內經云:耳鳴耳聾,九竅不利,腸胃之所生 也,此胃弱不能滋養手太陽小腸手陽明大腸,故有此證,然亦止從胃弱而得之,故 聖人混言腸胃之所生也,或曰子謂混言腸胃所生,亦有據乎?予應之曰:玉機真藏 論云:脾不及,令人九竅不通,謂脾為死陰,受胃之陽氣,能上升水穀之氣於肺, 上充皮毛,散入四臟,今脾無所稟,不能行氣於臟腑,故有此證,此則脾虛,九竅 不通之謂也,雖言脾虛,亦胃之不足所致耳,此不言脾,不言腸胃,而言五臟者, 又何也?予謂此說與上二說無以異也,蓋謂脾不受胃之稟命,致五臟所主,九竅不 能上通天氣,皆閉塞不利也,故以五臟言之,此三者是胃虛所致耳,然亦何止於此 ,胃虛則五臟六腑,十二經十五絡,四肢皆不得營運之氣而百病生焉,豈一端能盡 ==中標題== 脾胃虛則九竅不通論。 真氣又名元氣,乃先身之精氣也,非胃氣不能滋之,胃氣者,穀氣也,榮氣也,運 氣也,生氣也,清氣也,衛氣也,陽氣也,又天氣人氣地氣乃三焦之氣,分而言之 則異,其實一也,不當作異名異論而觀之,飲食勞役所傷,自汗小便數,陰火乘土 位,清氣不生,陽道不行,乃陰血伏火,況陽明胃土,右燥左熱$ 古所無者,天將大警於陛下也。夫匹夫匹婦不得其所,則殞霜 赤旱。盛德所感,乃能退舍。感之切者,其在葬枯出係乎!釋門以嗔心壞一切喜 ,慈心降一切魔。如臣曲見,莫若大赦天下。」玄宗從之。又其夕,太史奏北斗 一星見,凡七日而復。至開元末,裴寬為河南尹,深信釋氏,師事普寂禪師,日 夕造焉。居一日,寬詣寂,寂云:「方有少事,未暇款語,且請遲回休憩也。」 寬乃屏息,止於空室,見寂潔滌正堂,焚香端坐。坐未久,忽聞叩門,連云:「 太師一绕和尚至矣。」一行入,詣寂作禮。禮訖,附耳密語,其貌絕恭。寂但頷 云:「無不可者。」一行語訖,降階入南室,自闔其戶。寂乃徐命弟子云:「遣 鍾,一行和尚滅度矣。」左右疾走視之,一如其言。滅度後,寬乃服衰絰葬之, 自徒步出城送之。 唐玄宗既用牛仙客為相,頗憂時議不葉,因訪於高力士:「用仙客相,外議以為 如何?」力士曰:「仙客出於胥吏,非宰相器。」上大怒曰:「即當康。」蓋上 一時恚怒之詞,舉其極不可者。噂有竊報,以為上之於恩渥頗深,行當為相矣。 聞之,以為信然。翌日,盛服趨朝,既就列,延頸北望,冀有成命,觀之者無不 掩口。然時論亦以長者目焉。為將作大匠,多巧思,尤能知地,常謂人曰:「我 居是宅中,不為宰相耶?」聞之者益為嗤笑。 玄宗嘗命教舞馬四百蹄,各為左右,分為部目,為某家寵,某家驕。時塞外亦有 善馬來貢者,上俾之教習,無不曲盡其妙。因命衣以文繡,絡以金銀,飾其鬃鬣彯,間雜珠玉。其曲謂之《傾杯樂》者,數十回奮首鼓尾,縱橫應節。又施三層板 牀,乘馬而上,旋轉如飛。或命壯士舉一榻,馬舞於榻上,樂工數人立左右前後 ,皆衣淡黃衫,文玉帶,必求少年而姿貌美秀者。每千秋節,命舞於勤政樓下。 其後上既幸蜀,舞馬亦散在人間。祿山常觀其舞而心愛之,自是因以數匹置於范 陽。其後轉為田承嗣所得,不之知也,雜之戰馬,置之外棧。忽一日,軍中享士 ,樂作,馬舞不能巳。廝養皆謂其為妖,擁篲以擊之。馬謂其舞不中節,抑揚頓 挫,猶存故態。廄吏遽以馬怪白承嗣,命箠之甚酷。馬舞甚整,而鞭撻愈加,竟 斃於櫪下。時人亦有知其舞馬者,懼暴而終不敢言。 唐玄宗自蜀回,夜欄登勤政樓,凴欄南望,煙雲滿目,上因自歌曰:「庭前琪樹 已堪攀,塞外征夫久未還。」蓋盧思道之詞也。歌歇,上問:「有舊人乎逮明為 我訪來。」翌日,力士潛求於裡中,因召與同至,則果梨園子弟也。其夜,上復 與乘月登樓,唯力士及貴妃侍者紅桃在焉。遂命歌《涼州詞》,貴妃所制,上親 御玉笛為之倚$ ,服周之冕』。改制變法,顯然可見。又著了 這部《春秋》,言外見得凡做了一個人,都有干涉國家政事的權柄,不能逞著一班貴族,任意胡為的,自己先做個榜樣,褒的褒,貶的貶,儼然天子刑賞的分兒。其實這刑賞 的職分,原是百姓的,從來倒置慣了。夫子就拿這部《春秋》去翻了過來罷了。孟夫子說過『《春秋》,天子之事也』。這句還是依著俗見說的。要照愚見說,簡直道:『《 春秋》,凡民之天職也。』這纔是夫子做《春秋》的真命脈哩!當時做了這書,就傳給了小弟子公羊高。學說一布,那些天子諸侯的威權,頓時減了好些﹔小民之勢力,忽然 增高了。天子諸侯哪裏甘心,就紛紛議論起來,所以孟子又有『知我罪我』的話。不過夫子雖有了這個學說,卻是紙上空談,不能實行。倒是現在歐洲各國,民權大張,國勢 蒸蒸日上,可見夫子《春秋》的宗旨是不差的了。可惜我們中國,沒有人把我夫子的公羊學說實行出來。」尚秋聽罷咋舌道:「真是石破天驚的怪論!」筱亭笑著道:「尚秋 兄,別聽他這種胡說,我看他弄了好幾年公羊學,行什麼大事業出來?也不過騙個舉人 ,與兄弟一樣。什麼『公羊私羊』,跟從前弄咸、同墨卷的,有何兩樣心腸?就是大公羊家漢朝鳥仲舒,目不窺園,圖什麼呢?也不過為著天人三策,要博取一個廷對第一罷   菶如聽了劍雲的話正不舒服,忒聽筱亭這論,大中下懷道:「筱亭兄的話,倒是近 情著理。我看今日的典禮,只有姜、米兩公應該是祭的,真所謂知恩不忘本了。」龔和甫聽了,觻著眉不語。八瀛衝口說道:「菶如,你不懂這些,你別開口罷!」回頭就向 尚秋、筱亭道:「劍雲這段議論,也不是他一個人的私見。上回有一個四川名士,姓繆,號寄坪的來見,他也有這說。他說:『孔子反魯以前,是《周禮》的學問,叫做古學 ﹔反魯以後,是《王制》的學問,是今學。弟子中在前傳授的,變了古學一派﹔晚年傳授的,變了今學一派。六經裏頭,所以制度禮樂,有互相違背,絕然不同處。後儒牽強 附會,費盡心思,不知都是古今學不分明的緣故。你想古學是純乎遵王主義,今學是全乎改制變法主義,東西背馳,哪裏合得攏來呢?』你們聽這番議論,不是與劍雲的議論 ,倒不謀而合的。英雄所見略同,可見這裏頭是有這麼一個道理,不盡荒唐的!」龔尚書道:「繆寄坪的著作,聽見已刻了出來。我還聽說現在廣東南海縣,有個姓唐的,名 猶輝,號叫做什麼常肅,就竊取了寄坪的緒論,變本加厲,說六經全是劉歆的偽書哩!這種議論,纔算奇闢。劍雲的論《公羊》,正當的狠,也要聞而卻走,真是少見多怪了 !$ 臊,拉個手兒,算得了什麼!高興拉,來,咱們拉!」就把一只粉嫩的手,使勁兒去拉加克奈夫的黑手。加克奈夫倒啊呀起 來道:「妹妹,輕點兒!」夏姑娘道:「你不知道嗎?拉手有逊矩兒的,越重越要好。」說完,嗤的一笑,三腳兩步走到斐氏面前,滾在懷裏,指著加克笑道:「娘,你瞧! 他是個膿包兒,一捏都禁不起,倒配做將軍!」原來加克往日見姑娘總是冷冷的臉兒,淡淡的神兒,不道今兒,忽變了樣兒,一雙半嗔半喜的眼兒,幾句若遠若近的話兒,加 克雖然是風月場中的魔兒,也弄得沒了皜兒,只嬉著嘴笑道:「妹妹到底出了一趟門,大變了樣兒了。」夏姑娘含怒道:「變好了呢,還是變歹?你說!」斐氏笑摟住姑娘的 脖子道:「痴兒,你今個兒怎麼盡給你表兄拌嘴,不想想人家為好來看你。這會兒天晚了,該請你表兄吃晚飯纔對!」加克連忙搶著說道:「姑母,今天妹妹快活,肯多罵我 兩句,就是我的福氣了!快別提晚飯,我晚上還得到皇上那裏有事哪。」夏姑娘笑道:「娘,你聽!他又把皇帝打出來,嚇唬我們娘兒倆。老實告訴你,你沒事,我也不高興 請。誰家座客不請行客,倒叫行客先請的!」加克聽了,拍手道:「不錯,我忘死了!今天該替妹妹接風!」說著,就一迭連聲叫伺候人,到家裏喚廚子帶酒菜到這裏來。斐 氏道:「啊呀,天主!不當家花拉的倒費你,快別聽這痴孩子的話。」夏姑娘眱了她娘半天道:「咦!娘也奇了。怎麼只許我請他,不許他請我的?他有的是造孽錢,不費他 費誰!娘,你別管,他不給我要好,不請,我也不希罕﹔給我要好,他拿來,我就吃,娘也跟著吃。橫豎不要你老人家掏腰兒還席,瞎費心干嗎!」加克道:「是呀,我請! 我死了也要請!」姑娘笑道:「死的日子有呢,這會兒別死呀死硍怪叫!」加克忙自己掌著嘴道:「不識好歹的東西,你倒叫妹妹心疼。」夏姑娘戟手指著道:「不要臉的, 誰心疼你來?」加克此時看著姑娘嬌憨的樣兒,又聽著姑娘鋒利的話兒,半冷半熱,若諷若嘲,倒弄得近又不敢,遠又不捨,不知怎麼纔好。不一會,天也黑了,廚夫也帶酒 菜來了,加克就邀斐氏母女同入餐室,就在臥室外面,雖不甚寬敞,卻也地鋪錦罽,壁 列電燈,花氣襲人,鏡光交影。東首掛著加特厘簪花小象,西方撐起姑婁巴多舞劍古圖,煞是熱鬧,大家進門,斐氏還要客氣,卻被夏姑娘兩手按在客位,自己也皇然不讓座 了。加克真的坐了主位。侍者送上香檳、白蘭地各種瓶酒,加克滿斟了杯香檳酒,雙手捧給姑娘道:「敬替妹妹洗塵!」姑娘劈手奪了,直送斐氏道:「這杯給娘喝,你另給 我斟來!」加$ 了。余外余雄義、繆仲恩、俞書屏、呂旦聞,這些人不過備員畫諾罷了。擺著那些七零八落的人才,要支撐這個內懮外患的 天下,越想越覺危險。而且近來賄賂彰聞,苞苴不絕。裏頭呢,親近弄臣,移天換日﹔外頭呢,少年王公,顛波作浪,不曉得要鬧成什麼世界哩!可惜莊侖樵一班清流黨,如 今擯斥的擯斥,老死的老死了。若然他們在此,斷不會無忌憚到這步田地!唐卿想到這裏,又不免提起從前莊壽香、何玨齋、顧肇廷一班舊友來,當時盛會,何等熱鬧。如今 壽香撫楚,玨齋撫粵,肇廷陳臬于閩,各守封疆,雖道身榮名顯,然要再求昔日盍臂之盛伊不可得的了。   原來從南城到龔尚書府第,兩邊距離差不多有七八里,唐卿一頭走,只管一路想, 忘其所以,倒也不覺路遠。忽然抬起頭來,方曉得已到龔府前了,只見門口先停著一輛華煥的大鞍車,駕著高頭黑騾兒,兩匹跟馬,一色烏光可鑒﹔兩個俊仆站在車旁,扶下 一個紅頂花翎、紫臉烏髭的官兒,看他下車累贅,知道新從外來的。端相面貌,似乎也認得,不過想不起是誰。見他一來,徑到門房,拉著一個門公嘁嘁嗾嗾,不知叨登些什 麼。說完後,四面張一張,偷偷兒遞過一個又大又沉的紅封兒。那門公倒毫不在意地接了,正要說話,回頭忽見唐卿的親隨,連忙丟下那官兒,搶步到唐卿車旁道:「主人剛 下來,還沒見客哩!大人要見,就請進去。」唐卿點頭下車,隨著那門公,曲曲折折,領進一座灊小花園裏。只見那園裏竹聲松影,幽邃無塵,從一條石徑,穿到一間四面玻 璃的花廳上。看那花廳庭中,左邊一座茅亭,籠著兩只雪袂玄裳的仙鶴,正在好裏刷翎理翮﹔右邊一只大綠瓷缸,滿滿的清泉,養著一對玉身紅眼的小龜,也在那裏呷波??藻 。廳內插架牙簽,叉竿錦軸,陳設得精雅絕倫。唐卿步進廳來,那門公說聲:「請大人 且坐一坐。」說罷,轉身去了。磨蹭了好半天,纔聽見靴聲橐橐,自遠而近,接著連聲嘆息,很懊惱地說道:「你們難道不知道我得了潘大人的信兒,心裏正不耐煩,誰願意 見生客!」一人答道:「髩的知道。原不敢回,無奈他給錢大人一塊兒來,不好請一個,擋一個。」就聽見低低地吩咐道:「見了錢大人再說吧!」說話時,已到廊下。唐卿 遠遠望見龔尚書便衣朱履,緩步而來,連忙搶出門來,叫聲「老師」,作下揖去。龔尚書還禮不迭,招著手道:「呵呀,老弟!快請裏頭坐,你打哪兒來?伯瀛的事,知道沒 有?」唐卿愕然道:「潘老夫子怎麼了?」尚書道:「老友長別了,纔來報哩!」唐卿道:「這從哪裏說起!門生剛從那裏來,只知病重,還沒出事哩!」言次,賓主$ 法,只得 垂頭閉目,養了一回神,纔覺心地清淨點兒。忽聽門外帖帖達達飛也似的一陣腳步聲,隨即發一聲狂喊道:「鳳孫,怎麼樣,你不信,如今果真放了上海道了!你拿什麼謝我 ?」這話未了,就硼的一響踢開門,鑽將進來。鳳孫抬頭一看,正是稚燕,心裏一慌,倒說不出話來。正是:   富貴百年忙裏過,覰名一例夢中求。   欲知鳳孫得著上海道到底是真是假,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天威不測蜚語中詞臣 隱恨難平違心驅俊仆   卻說鳳孫忽聽稚燕一路喊將進來,只說他放了上海道,一時心慌,倒說不出話來, 呆呆地半晌方道:「你別大驚小怪地嚇我,說正經,連公公"裏端的怎樣?」稚燕道: 「誰嚇你?你不信,看這個!」說著,就懷裏掏出個黃面泥板的小本兒。鳳孫見是京報,接來只一揭,第一行就寫著「蘇、松、太兵奮道著章誼補授。」鳳孫還道是自己眼花 ,忙把大號墨晶鏡往鼻梁上一推,揉一揉眼皮,湊著紙細認,果然й是「蘇、松、太兵備道著章誼補授」十一個字。心中一喜,不免頌了一聲佛號,正要向那玉琢觀音頂禮一 番,卻恍恍惚惚就不見了稚燕。抬起頭來,卻只見左右兩旁站著六七個紅纓青褂、短靴長帶的家人,一個托著頂帽,一個捧著翎盒,提著朝珠的,抱著護書的,有替他披褂的 ,有代他束帶的,有一個豁琅琅的搖著靜鞭,有一個就向上請了個安,報道:「外面伺候已齊,請爵爺立刻上任!」真個是前呼後擁,呵??喝六,把個蒙懂小爵爺七手八腳地 送出門來。只見門外齊臻臻地排列著紅呢傘、金字牌、旗鑼轎馬,一隊一隊長蛇似地立等在當街,只等鳳孫掀簾進轎。只聽如雷價一聲呵殿,那一溜排衙,頓時蜿蜿蜒蜒地向 前走動。走去的道兒,也辨不清是東是西,只覺得先走的倒都是平如砥、直如繩的通衢廣陌,一片太陽光照著馬蹄蹴起的香塵,一閃一閃地發出金光。誰知後來忽然轉了一個 彎,就走進了一條羊腸小徑。又走了一程,益發不象,索性只容得一人一騎慢慢地捱上去了,而且曲曲折折,高高低低,一邊是惡木凶林,一邊是危崖亂石。鳳孫見了這些凶 險景象,心中疑惑,暗忖道:「我如今到底往哪裏去呢?記得出門時有人請我上任,怎麼倒走到這荒山野徑來呢?」原來此時鳳孫早覺得自己身體不在轎中,就是剛纔所見的 儀仗從人,一霎時也都隨著荒煙蔓草,消滅得無影無蹤,連放上海道的事情也都忘了一半。獨自一個在這七高八低的小路上,一腳絆一腳地望前走去。正走間,忽然眼前一黑 ,一陣寒風拂上面來,疾忙抬頭一看,只見一座郁郁蒼蒼的高岡橫在面前。鳳孫暗喜道:「好了,如今找著$ 你肯給我先暖 一暖被窩兒嗎?」說時,又湊到彩雲耳邊,低低地不知孝些什麼襘只見彩雲笑了笑,一面連連搖著頭坐萋來,一面挽上頭發道:「算了吧,你別作死了!」那當兒,張夫人看 了彩雲一派狂樣兒,雯青一味沒氣性,倒憋了一肚子的沒好氣,不耐煩再聽那間壁戲了,只得邁步回房,自去安歇。晚景無話。   從此一連三日,雯青病已漸愈,每日起來只在房中與彩雲說說笑笑,倒無一毫別的 動靜。直到第四天早上,張夫人還沒起來,就聽見雯青出了房門,到外書房會客去了。等到張夫人起來,正在外套房靠者窗朝外梳妝,忽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飛也似地在 院子裏跑進來。張夫人喝住道:「大驚小怪做什麼!」那小丫頭道:「老爺在外書房發脾氣哩,連阿福哥都打了嘴巴趕出去了。」張夫人道:「知道為什麼呢?」小丫頭道: 「聽說阿福拿一個西瓜水的料煙壺兒遞給老爺,不知怎麼的,說老爺沒接好,掉在地上打破了。阿福只道老爺還是往常的好性兒,正彎了腰低頭拾了那碎片兒,嘴裏倒咕嚕道 :『怪可惜的一個好壺兒。』這話未了,不防拍的一響,臉上早著了一個嘴巴。阿福吃一嚇,抬起頭來,又是一下。這纔看見老爺抖索索地指著他罵道:『沒良心的忘八羔! 白養活你這麼大。不想我心愛的東西,都送在你手裏。我再留你,那就不用想有完全的東西了!』阿福吃了打,倒還嘴強說:『老爺自不防備,砸了倒怪我!』老爺越發拍桌 的動怒,立刻要送坊辦,還是金升伯伯求下來。這會兒卷鋪蓋去了。」張夫人聽了,情知是那事兒發作了,倒淡淡地道:「走了就完了,嚷什麼的!」只管梳洗,也不去管他 。一時間,就聽雯青出門拜客去了。正是:   宦海波濤蹲百怪,情天雲雨證三生。   不知雯青趕去阿福,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憤輿論學士修文 救藩邦名流主戰   話說雯青趕出了阿福,自以為去了個花城的強敵,愛河的毒龍,從此彩雲必能回首 面內,委心帖耳的了,衽席之間不用力征經營,倒也是一樁快心的事。這日出去,倒安心樂意地辦他的官事了。先到龔尚書那裏,謝他帕米爾一事維持之恩﹔又到錢唐卿處, 商量寫著薛、許兩欽差的信。到了第二日,就銷假到衙,照常辦事。光陰荏苒,倏忽又過了幾月。那時帕米爾的事情,楊誼柱也查復進來,知道國界之誤,已經幾十年,並不 始于雯青﹔又有薛淑雲、許祝雲在外邊,給英、俄兩政府交涉了一番,終究靠著英國的勢力,把國界重新畫定,雯青的事從此也就平靜了。   卻說有一天,雯青到了總署,也是冤家路窄,不知有一件什麼事,給莊小燕忽然意 $ 來倒是梁鵠派的縱姿崛強,不似中郎派的雍容俯仰,真是字如其人。」韻鏖嘆道:「當此內懮外患接踵而來,老夫子系天下 人望,我倒可惜他多此一段閑情逸致!」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著,不自覺地已走進胡同口。韻高道:「我們索性步行吧!」不一會,已到了龔府前,家人投了帖,早有個 老門公把兩人一直領到花園裏。直蜚留心看那園庭裏的鶴亭,是新近修編,擴大了些,亭裏卻剩下一只孤鶴。那四面廳上,窗檻全行卿去,掛了四扇晶瑩奪目的穿珠簾,映著 晚霞,一閃一閃的暈成虹彩。龔尚書已笑著迎上來道:「韻高也同來,好極了!你們在哪裏碰見的?我和理惺中堂正有事和兩位商量哩!」那時望見高理惺豐頤廣顙,飄著花 白的修髯,身穿葛紗淡黃袍,腰繫漢玉帶鉤,掛著刻絲佩件,正在西首一張桌上坐著吃 點心,也半摳身地招呼著,問吃過點心沒有。直蜚道:「門生和韻高兄都在什剎海酒樓上痛飲過了。韻高有一個請海軍游弋日本洋的折稿,和門生商量會銜同遞,恰遇著龔老 師派人來邀,曉得老師也在這裏,所以拉了韻高一塊兒來。門生想日本既已毀船接仗,是舋非我開,朝廷為什麼還不下宣戰的詔書呢谖」龔尚書道:「我和高中堂自奉派會議 朝鮮交涉事後,天天到軍機處。今天小燕報告了牙山炮毀運船的消息,我和高中堂都主張明發宣戰諭旨,卻被景親王和祖蓀山擋住,說威毅伯有電,要等英使歐格納調停的回 信,這有什麼法子呢!」韻高憤然道:「這一次大局,全壞在威毅伯倚仗外人,名為持重,實是失機。外人各有所為,哪裏靠得住呢!」高中堂道:「賢弟所論,我們何嘗不 知。但目前朝政,迥不如十年前了!外有樞臣把持,內有權璫播弄,威毅伯又剛愎驕縱如此,而且宮闈內訌日甚一日。這回我和龔尚書奉派會議,太后還傳諭,叫我們整頓精 神,不要再像前次辦理失當。咳!我看這回的軍埧一定要糟。不是我迷信災祥,你想,二月初一日中的黃暈,前日打壞了宮門的大風,雨中下降的沙彈,陶然亭的地鳴,若匯 集了編起《五行志》來,都是非常的災異。把人事天變參合起來,只怕國運要從此大變。」   龔尚書忽然蹙著眉頭嘆道:「被理翁一提,我倒想起前天的奇夢來了。我從八瀛故 後,本做過一個很古怪的夢,夢見一個白鬚老人在一座石樓梯上,領我走下一道很深的地道,地道盡處豁然開朗,倒進了一間似廟宇式的正殿。看那正殿裏,居中掛著一盞琉 璃長明燈,上面供著個高大的朱漆神龕,龕裏塑著三尊神像:中坐的是面目軒露,頭戴襆頭,身穿彷彿武梁祠畫像的古衣服,左手裏握著個大龜,面目活像八瀛﹔上首一個披 著一件$ 了。清帝慌得象逃的一樣跑了。太后立刻叫二妞兒進了寢 宮,屏退宮眷。二妞兒嚇得渾身抖戰,不曉得有什麼禍事,看看太后面上,卻並無怒容,只聽太后問道:「剛纔皇帝站著和你干嗎?」二妞兒囁嚅道:「沒有什麼。」太后笑 道:「你不要欺蒙我,當我是傻子!」二妞兒忙跪下去,碰著頭道:「臣妾不敢。」タ后道:「只怕皇上寵愛了你吧。」二妞兒紅了臉道:「臣妾不知道。」太后道:「那麼 你愛皇帝不愛呢?」二妞兒連連地碰頭,只是不開口。太后哈哈笑道:「那麼我叫你們稱心好不好?」二妞兒俯伏著低聲奏道:「這是佛爺的天恩。」太后道:「算了,起來 吧!」這麼著,太后就上朝堂見大臣去了。二妞兒聽了太后這一番話,認以為真,曉得清帝快要大婚,皇后還未冊定,自己倒大有希望,暗暗欣幸。既存了這個心,和清帝自 然要格外親密,趁沒人時,見了清帝,清帝問起那天的事,曾否受太后責罰,便含羞答答地把實話奏明了。清帝也自喜歡。   歇了不多幾天,太后忽然傳出,懿旨來,擇定明晨寅正,冊定皇后,宣召大臣提早 在排雲殿伺候。清帝在玉瀾堂得了這個消息,心裏不覺突突跳個不住,不知太后意中到底選中了哪一個?是不是二妞兒?對二妞兒說的話,是假是真?七上八落了一夜。一交 寅初,便打發心腹太監前去聽宣。正是等人心慌,心裏越急,時間走得越慢,看看東窗已滲進淡白的曉色,纔聽院裏橐橐的腳步聲。那聽宣的太監興興頭頭地奔進來,就跪下 碰頭,喊著替萬歲爺賀喜。清帝在床上坐起來著急道:「你胡嚷些什麼?痝后定的是誰呀?」太監道:「葉赫那拉氏。」這一句話好象一個霹靂,把清帝震呆了,手裏正拿著 一頂帽子,恨恨地往地上一扔道:「她也配嗎!」太監見皇帝震怒,不敢往下說。停了一會,清帝忽然想起喊道:「還有妃嬪呢?你怎麼不奏?」太監道:「妃是大妞兒,封 了金貴妃﹔嬪是二妞兒,封了寶貴妃。」清帝心裏略略安慰了一點,總算沒有全落空,不過記掛著二妞兒一定在那兒不快活了,微微嘆口氣道:「這也是她喨命運吧!皇帝有 什麼用處!碰到自己的婚姻,一般做了命運的奴隸。」原來皇后雖是清帝的姨表姊妹,也常住宮中,但相貌平常,為人長厚老實,一心向著太后,不大理會清帝。清帝不但是 不喜歡,而且有些厭惡,如今倒做了皇后,清帝心中自然一百個不高興。然既由太后作 主,沒法挽回,當時只好憋了一肚子的委曲,照例上去向太后謝了恩。太后還說許多勉勵的話。皇后和妃嬪倒都各歸府第,專候大婚的典禮。   自冊定了皇后,只隔了一個月,正是那年的二月裏,春氣氳氤、萬象$ 貧如司馬。然而鮑宣對挽鹿車,阮氏何嫌犢鼻。幸雞窗攻苦,卜鴻路飛騰。敢怨標梅,撫青春而未艾;唯祈折桂,脫白袷以來迎。逆知青眼頻更,紅絲欲斷。每聽狐語,似怨前度之冰;欲倩蜂媒,再接他家之酒。心石堅而不轉,辭簧鼓而須防。若真挾瑟改弦,定彈黃鵠;時擬傳箋布意,恨少青鸞。小婢娟奴,雖曰主僕,實同腹心。事已迫於燃眉,情實殷於刺目。遣尋一鶚,面展雙魚。奉上緘淚之句,斷腸之辭,婉轉十三行,預仿蘇娘織錦;附以纏臂之金,搔頭之玉,珍珠一百顆,聊為匡壁添光。不盡纏綿,泥中人再為嘵舌;未敢隕謝,爨下材急不擇音。敢布愚忱,伏惟憐鑒。某年月日。秦氏小妹貞璞。襝衽手肅。」   南驚讀一過,詫曰:「險哉!東牀落魄,富兒賴婚,鍾情者越禮冒嫌,進療貧方。若為他人撿得,則婢固命盡,即迢迢牛女,亦復睽違,鵲橋無日矣!曷坐以覘之。」   少頃,婢返,面色灰死,倉皇覓榛莽間,不得,仰天歎曰:「奴死不足惜,負主人托,奈何?」南笑曰:「娘行失何物,值何言死?」婢聞其言有因,哀祈曰:「好男子,曾寓目否?」曰:「卿能明告我,或者璧能返也。」曰:「我秦氏婢娟奴,日伴女公子。主見婿家貧,欲改適,女公子日夜哭。妾憐之,請以妝台中舊蓄者約五百金,裹以絞綃,附以雁字,親去作寄書郵,付於小檀郎。囑㏒都,謀戰捷,好親迎。墮其物,必泄其謀,烏能不悲!」言已大慟。曰:「然則將若何?」曰:「死耳!」南探懷與之,曰:「是耶?非耶?」婢見即伏地叩,南挽之,示慇懃。婢曰:「子乞人,得暴富,棄之甘乎?妾將何以報?」曰:「報我不難,恐我之所易,子之所難峊;我之所甘,子之所苦也。」曰:「試言之。」曰:「僕雖冠,猶童子身;子貌美極矣,未知能令我真個銷魂否?」婢赧然,徐報曰:「君姑待我,行行即來。」婢齎金玉去,南亦出東郭。   三日後,偶經園外,遠聞鶯聲,喚曰:「來乎!」仰視之,婢也。笑而招以手。門砉然開,南遽掩入。湖山石畔,芳草如茵。婢曰:「以此聊報大德,可一不可再。」南曰:「諾。」方將偎抱,見婢以紅羅蓋粉面。南笑曰:「子秀色可餐,方欣舭看,博須臾歡,何吝而抑藏乎?亦嬌羞故態乎?」婢以纖指向上曰:「青天白日,不怕神明耶?」南驀如棒喝,情魔潛逋。遽起,曰:「子畏神明,僕寧不畏乎?」持竿攜籃,喃喃誦「青天白日」四字,出門去。婢遙遙致聲:「君每日日中來,當分己食果君腹。」南瞑目狂奔,亦不計園門閉否。   明日市上行,有一相者,呼曰:「丐者來!子臥蠶下,何來此陰紋?應在三十六日,必有非常遇。」曰:「吾日唱$ 趾。」知為翁子,隨入。見棟宇庭院,俱類世家。一偉丈夫,修髯過腹,立階上,生趨與展謁。坐間詢司空氏起居。旋白夫人來,兩婢扶一四十餘美人出,翁曰:「此山荊也。公子既司空世好,與寒門誼即通家,敢以妻子相見。」生又展拜。婦凝睇笑謂翁曰:「司空妹倩眼力不差,公子真可人也。」倏具筵宴,勸爵甚殷。席間略詢鄉貫,即語生云:「舍親與郎君言否?僕小女麗玉,素所鍾愛,不欲嫁遠方。然覓婿欲得如仙鄉人物裙屐翩悭者,杳不可得。今得紅絲牽引,文星惠臨,是真石證三生,願即日奉為箕帚。」生離席唯唯肅謝,婉陳曰:「自慚樗櫟,仰托蔦蘿,良所深願。然小生實為尋舅至此,婚後三四日,即擬暫返蓬門,事蕆再回瀛第,是不得不預陳長者。」婦微笑曰:「公子何匆促若此耶?」翁急止之,曰:「公子孝心,何可過拂,容即代籌朱提五百金,作為旅費。」生心喜,敬諾。   旋即笙管嘔啞,燈火匝地,幹僕引生之曲室,更簇新冠帶,出就氍毹;雛姬三四,引一二八好女子,珠翠綺羅,盈盈自內出,與生交拜,送之洞房。卻扇視女,則荷露桃霞,無比豔冶。生心意飛馳,反恨頃言新婚暫別,未免孟浪,容有意遷延,圖靜好耳。   酒闌燈,聽蓮漏三催,婢妾亡去。生正隱几棖觸,而女亦時牽繡窺良人,粉黛間隱有慘悴色。生不知就裡,趨近軟語,代為卸妝,女則拒以纖腕,再近則潛然流珠淚,徐起彈燭,視近闥無一人,始閉門小語曰:「郎亦知死期將近乎?」曰:「不知。」曰:「郎從何處來,何處去,曷明告妾也?」生具告之,女唏噓,欲言又止。生知有變,伏地乞憐。女曰:「妾觀郎君風采,意良不忍,故以機密告。妾麻瘋女也。此間居粵西邊境,代產美娃,悉根奇疾,女子年十五,富家即以千金誘遠方人來,過毒盡,始與人家論婚,覓真配。若過期不御,則疾根頓發,膚燥髮卷,永無問艉者。遠方人若貪資誤接,三四日即頃有紅斑,七八日即遍體騷癢,年餘拘攣拳曲,雖和緩,亦不能生。」生聞之,始恍然悟,泣曰:「小生萬里孤身,擔荷甚重,乞娘子垂憐,容我潛逃可乎?」曰:「休矣禺此間覓男子甚難,郎入門時,外間已環伏壯漢,持刀杖防逸。」生泣曰:「身死不足惜,所悲者,家有老親耳。」曰:「妾雖女子,頗知名節,常恨是邦以地限,無貞婦,願死不願生。郎且與妾和衣眠三日,得資即返。妾病發,亦不久人世,乞歸署木主,曰:『結髮元配邱氏麗玉之位。』則瞑目泉台下矣!」言已,抱持隱泣,生憤然悲曰:「噫!婚則仆死,否則卿死,曷飲鴆同死,結來生緣乎?」曰:「不可,請書居址門巷,與妾紉衣縫中。俾他日柔魂,度關山,省$ ,尚未解鈴,女故作浪態,乘不意,遽摟之,滾入溪水中。女本江邊產,向習流而善泅者,賊入水,四肢浮泛,女力捺下沉,三冒而三捺之,已作尾生橋下死矣。女抽刀斷其頭,取臂上金跳脫,席捲囊中黃白,著衣打包,從容負之去。行,復回顧水際詈曰:「狗賊快樂耶?」後入安宜,嫁一少年郎,頗伉儷,稱小康,移家秦郵。近已為子納粟,稱太母矣。 拇 懊儂氏曰:人間最慘,莫如女子纏足聲。母之於嬌女也,雖愛若掌上珠;獨纏得雙趺,如酷吏之施毒刑,曾不能少加顧惜。主之督婢,鴇之飾雛,慘尤甚焉。每聞此聲,輒痛東昏侯寡恥鮮廉,宜乎覆國。纏已纖纖,阿母意猶未足。及步步生蓮花矣,而豺虎猝來,挪移傾仆,直恨無彩翼兩飛耳。愛女之家亦曾記此亂離時乎?之三子者,談笑不驚,或手刃之,或計賺之,而且尺二金蓮,其行便捷,出入虎穴,極紆極閒。倘遇斯人,當破產以購之,一捧硯,一添香,一負劍,粉黛中饒有英氣。   又聞一周姓婦,吾鄉挈東鄙人,自恃足大善走,難將及,先囑良人挈子女潛遁,己則摒擋長物。甫就緒,郊外邊馬已四出。無已,懷一利剪,出門,將覓小道,尋親戚家暫避其鋒。   忽一賊目自遠瞰瞰婦,似有風致,揚鞭追及,喝之止。婦亦不懼,含笑相迎,宛如舊識。下馬推婦於地,將淫之,婦佯解褲帶,而笑露其齒,嗤形於鼻,賊問云何,曰:「我惜子愚耳,子等跳樑,全賴驥足,設與我苟合時,馬遽逸,奈何?」賊思其言頗近理,又能慰己,然四顧荒郊,無一樹一石,可以攬轡,頗籌度。女云:「獻一策,然後為所欲為。」賊求計甚急,女大聲曰:「急煞兒,盍以韁繫於兩足乎!」賊撫掌稱善,乃彎腰俯首,牢縛不少鬆。   時婦之剪已在手,乘不意,驀以剪刺馬腹,馬負痛,遽咆啗拖賊絕塵奔。剪在腹肉中,愈走愈搖,愈搖愈痛,痛則狂奔,如躡電,如追風,十里外猶不輟,而賊已膚裂額爛,骨折氣竭,不似人形矣。   婦徐徐整衣裙,拾賊遺之包裹,遙望馬拖賊去,覓路始行。及尋得良人,相與剪燈話終夜,吃吃笑不休。   懊儂氏曰:縉紳家閨秀,原難尺二飛鳧,使外觀不雅,然亦何必過小。彼媸者,背曲肩駝,雖裙下解結極纖,亦非真麗;妍者體柔腰細,即裙下玉筍稍巨,何礙輕盈?總之以五六寸為準,庶合中庸。安得賢有司出示嚴禁,凡五六寸以外置不論;若五六寸以內,定求纖纖而翹翹者,即照妖冶誨淫論。 南郭秀才   東魯婚姻俗例,凡綵輿到門,女家必預繕一簡,名啟書,隨新嫁娘送去。其辭無非吉利語,即如蘇才、郭福、姬子、彭年之類也。有南郭秀才,本不羈士,因貧,館田舍翁某甲家。甲有$ ,給以關節。未幾試畢,金之子姪,皆落孫山外,始疑之。赴局開兑,則原封不動,而易以磚石矣。內有一紙書云:「大宗師如此清正,汝曹妄想功名,理應重罰。所封千金,權借濟急,銷汝罪衍。以佛法論之,或者來世有奉還之日,未可知也。不必冤曲好人。此囑。」金大怒,納交巡官,以訪其事,始知學使幕中,實無施姓,即大公子亦年貌不符。細揣其故,係騙子先冒雜役,放水菜時入內,其時號舍無人,藏匿其中,易衣冠而出。巡官見其華煥,且自內出,則拱候之;其入亦然。入則仍易破衣,由雜役中出矣。至把門張老,及燈籠夫,皆其黨役充者,榜後俱逸。所騙亦不僅金姓一處也。   有貴公子挾重資瞏姑蘇以買妾者,官媒喚來數十人,皆不合意。一老嫗隨輿而來,曰:「郎君法眼過高,此等人皆不中選,非我姨家瑤仙大姑不能如願,惜身價過高耳。」公子聞之曰:「如果真正佳人,何妨重價。第恐有名無實耳。汝姑帶來一觀。」嫗笑曰:「我知郎君,只好看瘦馬婢耳。清白人家,即窮至不吃飯,何肯將嬌女送與人看耶?」公子謝過,願同往訪之。嫗曰:「我試言之,不知人家願否?」公子許重給媒資,嫗請姑探之。隔五六日,公子望眼幾穿,嫗始欣欣然來,曰:「憑我一片舌,煞費苦心,肯與郎君一面矣。」遂往觀之。其女一拜而退,娉婷之態,秀麗之容,公子已神魂欲墮。旋聞琴韻鏗然,和以燕語鶯聲,長吟度曲,公子幾入癡魔,亟問值價。嫗忙掩其口扯之出曰:「郎君幾自誤,此女不可唐突,當雲聘作亞妻,則其父貪而好名,或可動之。既至爾家,則任分轵庶矣。」又言聘只千金,女須衣飾,須綵輿迎入,缺一不能成也。公子已心醉,無不從命,乃立婚書,納聘約吉迎娶。公子僱巨舫,作洞房,欲仿范蠡載西子游五湖故事,先買一婢以俟。至日,綵輿迎來,嫗與婢扶新人入艙坐,嫗乘鬧逸去。公子揭去新人面巾,神色煥然,唯不言不動。爰設度遣婢,公子親手扶之,新人失跌,其聲禿然,以火照之,乃廟中木偶耳。急遣人追至女家,則門鎖閉。訪諸鄰,曰:「是家偶賃此宅以嫁女,茲已送女去,不知所之。」問諸官媒,無識嫗者。計花費千餘金,僅載二粗婢,索然而歸。   姑蘇閶門外,通衢大道,百貨交集之區,而人參行尤盛。間有空宅,亦甚寬廣。時有服四品衣冠者,遷於空宅,門懸候補府陳姓封條。其司閽司帳司廚及侍從之僕數十人,出入乘四人輿,張紅蓋,現任之府州廳縣,僉鳴鉦開道來拜。時亦宴客,輿馬盈門,參行人見之屢參。一日,有二僕衣履鮮華,相率至各參行,閱貨問價。行主叩其主,則曰:「西人也,為陳天官之長公子,以廕生加納太守$ ,令出遠迓。將軍由皎日之下而來,輿入村口,已覺陰涼;至公館內,兩旁松柏陰森,更覺沉靜古穆;並無結綵懸燈,耀目增光之物,心地一爽。坐其鋪垫,皆軟滑清香。不覺大樂,曰:「天仙界,水晶宮,不是過矣。不意僻陋小邑,竟有是耶!可見人以才能為貴也。」及進西瓜湯,飲蘭雪茶,莫名其妙。喚從官入,曰:「此係尖站,並非住宿之所,然我自出都以來,日夜不得偃息,詎肯捨此清涼地,而就火燄山耶?汝等彈壓兵役,前往宿站,只須留數人伺應,我五鼓啟程來也。」   傳令入,曰:「我食不甘味,睡不貼席者久矣,賢大令造此福地,我今夜宿此,已分外撓擾,勿多備酒席,勿多賞從人銀錢,有強索,即告我處置。汝以長才屈於下邑,上司之過也。我當保奏。」令叩首謝出。及進酒席,則雪雁冰參,鹵鴨糟雞之類,只覺香鮮配口,無一毫肥膩氣味,亦大醉飽。樂甚,以二千金與令,以賞其費。及起馬,令來道謝叩送,將軍贊歎嗖絕而去。令後此果膺保薦,仕至憲司,皆一官親力也。   或曰:才能之士,湮沒無聞,惜乎!薌曰:此其小焉者也。古來救君主於垂危,轉覆敗於俄頃,而史不列其名姓者,如趙之廝養卒,金之兩書生;功高不賞,是以名沒不彰。其怨慟於九泉耶,抑不屑不潔,如棠逸輩之特隱其名耶?東坡云:「但願我兒愚且魯,無災無害到公卿。」由此觀之,是卒與書生,固不屑為公卿也。 同胞三鼎甲   明季之亂,盜賊縱橫,畿內幾無完邑。有某翁者,鄉居而巨富,好行善事,平日造橋修路,給藥施棺,無不踴躍從事。及饑饉之年,助賑外,獨贍其鄉鄰者非一次。故遐邇稱善人,莫不感激,雖流賊之暴,戕官劫庫,亦不忍犯翁家。   時有草寇之中偽大將軍,擄掠婦女千餘人,肆其淫樂。忽奉偽王調取赴敵,偽將不能攜帶婦女,賊伙商令寄存翁家,因其閒房寬大,而有養贍也。翁不敢辭,受而舍之,給予飲食。賊去後,夜聞婦女悲慟聲,翁不忍,欲縱之。入問婦女,有所歸否,皆曰:「願死於道路,不願生為賊妻也。」翁各給銀米,夜使遠■矣。遣僕廣收牲畜骨殖,散佈各屋內,縱火以焚,囑鄰里勿泄。未幾賊歸,翁垂涕而告以失火故,賊見瓦礫場殘,焦骼殘骸無算,信之不疑。   旋清兵入,戡定大難,聖主即真,人民復業。翁家三子,皆讀書入泮。其大郎娶王氏女,舊族也,得時文真傳,能決科第。於歸後,索夫窗課閱之,曰:「郎君筆下,超超元箸,惜法脈未清,詞華雜湊,師之過也。妾為郎君一點竄間,即入彀矣。」大郎心悅誠服,錄示法家,僉曰:「數日不見,學業驟長至此,其入生花之夢耶?」   於是二郎三郎,聞嫂氏能$ 遂致久疏琴瑟,至此無以為家;則一身之外,更無復攖念者。是歲秋後,竟不知所往。其妻慣依母家,有傳某死耗,說其改適者,而女不顧也。於是樓空而春風自惜,不絕啼鴉;鏡破而明月難圓,暗辭野鵠。思芟紅豆,永絕情緣;悲檢青衫,都餘舊淚,其志亦可哀矣。   詎意其兄,浮梁作賈,女以與嫂咀唔,不能安於其室,遂為浮言所惑,適媒家以為再嫁地。其嫂視若已死,不復與聞。迨歲辛未,兄浮梁歸,問妹消息,嫂言:「姑少寡難守,我不能作主,遂任其意。在媒家,適一賈人,後聞媒媼說,該賈已攜之返籍矣。姑以我不能體其意,於未嫁時已成枘鑿。比改嫁,絕不通問,故不及詳知其家世也。」兄聞,默然良久,出訪之,杳無影響,如是者已歷二年。詎料嫁者不成為嫁,死者亦不成為死。癸酉年三月,某生客帆歸省,行李煥然。卸裝後,抵岳家視妻,則妻不獲面;妻兄作賈,妻嫂亦已下世,只餘小舅小姨輩,問及其妻,小舅言已經改嫁,叩其亢竟,亦不能詳,生遂辭出。未幾妻兄自賈所歸,弟妹告以姊丈固未死。妻兄聞,急訪見某生,告以前後根因,且謂因己不在家,致妹如此,向生告罪。生亦無語。妻兄去後,或勸生訟之,生曰:「我不能自主,以致家變若此,於彼何尤哉!」聞者服其有度。   先是生無計謀生,自拼絕望。後聞有戚作宦江西,頗居顯要,生欲往而艱川資。嗣有相識作客南雄,生懇附舟同往。至雄,所識略贈資斧,生遂入江西,獲見其戚南昌知府某公。因生無甚長才,難授以重任,姑使喪管帳。迨任滿,出署居館,生以頗有所獲,暫辭戚,旋省墓。至是以客游初返,孤寂如鶩,不覺頓觸舊好,游於穀埠花船。心厭波濤撼夢,改游蟠龍南某別院。生甫入幽房,即魂飛天外,蓋所見麗者,即結縭人焉。生頗有鎮靜意,致言俟無人,細談衷曲。妻會意,遂不語。迄乎酒闌燈盡,話及當年事,相對如夢寐焉。   蓋生妻為賈人賺娶,轉貨於娼家,後遂轉徒至此。生歎曰:「此我之罪,與卿無干,顧卿何以自處!」妻曰:「覆水難收,君即不見責,然勢難再合。」乃相與坐歎。至曉,生暫別,歸思所以策其後者。臨別時,妻曰:「君於午後須再至,作此生終見之緣。」生以抱恨成猝病,不能如約,迨相隔七八日再往,則已玉暗香消。詢其死由,鴇母含涕,謂「乃仰洋藥以死者。」且言「伊無欠負人家債目,又非有所格而不能遂,實未審其致命之故也。」某驚惶無語,唯問其葬所,鴇言草草殯殮;俟問土匠,始知之。生歸,歎人世情緣,甚於夢幻泡影,擬揮慧劍,斷煩惱絲,現未審果否。噫!三生難問,一切ㄅ觀。但願有酒澆愁,任歌得意,若以無稽誚我,$ 姬有婢,每於鴇母前播弄唇舌。)   雲娘朗吟數四,意亦良會。爾時蒼茫夜色,幾報更籌,雲娘意余歸署,乃憑肩小語曰:「蒙君知愛,雖一面緣,尚爾前定;豈往還數日,而三生石上,獨無前緣在耶?請君留此,妾將以和詩為媒。」裁箋試硯,信筆吟成,詩曰:狼籍煙花十七春,不堪回首墮紅塵。郎真愛我還知我,青眼圓今有幾人。劇憐故土盡烽煙,幸我良朋列綺筵。妾是解人勤慰藉,三生石上一宵緣。隔溪桃李總無因,(河西為潘氏桃李園)脈脈相思淚欲吞。儂不逢辰郎不遇,一般蕭瑟坐黃昏。   詩尚清真,意亦淒惋,殊恨相見晚,而相暌太速耳。余歸後,來游滬上,七載於茲。時往過訪,冀噤一遇。彼牛鬼變相,不辨之無者,無論矣。乃有聲名藉甚,舉止淵雅,亦嚏識斯文為何物,則又何也?是殆為豪華之所顛倒,日受金銀塵俗氣,遂使聰明固閉,無由開其奧竅耶!余不敏,請質斯人之日遊其中者。 情種輕生   漢鎮友人言娼女屈大姑一節,雖其事極鄙穢不足道,而情之所鍾,至於如此,亦可矜矣。   先是新火路上邊地方,有私娼一戶,名為住家妓,止一二人,客來無擺酒聽曲之事;唯月上花梢,則緊閉洞房,高會巫山之夢。妓如是,客亦可知。殆溫柔鄉中之黑暗獄也。   大姑者,屈姓,年十八,貌不過中材,而有媚態。父業屠,以年邁不堪操持,而又無子,即將大姑墮入此中,藉其夜合之資以為食。是亦老屠多殺之報也。大姑於去年秋後與孝感縣之令吏有交。令吏每解稅來省,必從大姑小住數日。嗣後往來既稠,情好愈密,然而大姑迫於其父,欲嫁而不能。此吏本無多金,又懼妻妒而不敢。二人輾轉計之,總難為比翼之鶼矣,因易同心之結,而為同穴之期。七月望後,日向晚,相與涕泣私語,忽又沐浴更衣。其鴇乍疑之,而又為暑天常事,要終驚其耳目焉。夜分置酒對酌,盈盈相視,大有悲慘之色。迨閉戶而穴隙窺之,二人者始則飲泣,繼則無聲,竟以洋煙傾入茶甌中,攪勻之,將永除此生煩惱矣。鴇乃大聲急呼,破扉而入,急先摔其毒飲,細詰根由,知為情種之深也。再三慰勸,並亟語其父,為之格外防閒。而友人書中之所述如此,亦不盡悉其餘。於是情魔子聞而歎曰:「夫情者,盡人所具。臣死忠,子死孝,皆情也。自夫人為利所溺,而情薄矣。大姑之為妓,妓中之下乘,是甘於利而為此也。令吏身不擇術,而充縣吏,又貪於利而為此也。一旦因色慾所感,幾致忘身以殉,是以棄利如敝屣,而結情如膠漆。以視見利忘情者,相去幾何?特是事甚鄙穢,轉致其情為不足道,要不得謂非情種也。」情魔子既矜其情,而又惜其情之誤用,著此說以辨明$ 傾倒一時;蕙質蘭心,流傳七字。余初未見其筆墨也。及讀十月上旬《申報》,有題虎阜寺壁四絕句,意甚淒惋,語極溫存。雖使蘇小復生,亦當首肯。並讀玉峰樵客和韻,音節悲涼,令人嗚咽。可知名士傾城,難於遇合,千載如一轍也。特少卿既捐舊好,用博新歡,今秋為清和觀察攜之歸里。彼時蕪香館主,雖作《花燭詞》八首,至擬以紅玉之歸韓元帥,盼盼之適張尚書,以志傾慕。想為觀察者,自應白首相偕,不渝終始矣。茲又聞夢醒樊川,依然薄倖,則一寸眉峰,更不知愁添幾許。余既愛其才,又惜其遇,因和原韻,以當長門之賦云。   媧皇無計補情天,剩得花枝伴月眠。   惆悵題詩分彩筆,當初一面竟無緣。   擬嫁張星路不前,新懷舊夢總相憐。   那堪回首長堤柳,萬緒情絲綰兩邊。   虎阜清流蠡水濃,畫橈一去渺無蹤。   不知此张門如海,望斷蓬山又幾重。   畫眉無意更悽惶,令我同回九曲腸。   一樣天涯悲冷落,瀟瀟暮雨聽橫塘。 雙齡小傳   雙齡,邗江村僻女也。年十六七,秀骨豐肌,眉目如畫,望之若神仙中人。家固貧,紡織自劬,依母為活。偶有齷齪隸見而悅之,欲娶以為婦,逼脅再四,女乃引刀自刺其臂,血溢襟袖,哭甚悲。有某紳憐其志,訴邑宰而懲是隸焉。   屠有越人張秋十者,游毗陵太守幕,過維揚。客中無以自遣,偕二三友人出郭翔步。野花蓬勃,好鳥勾,略一瞻顧,有女郎掩映竹籬茅舍。凝睇之,玉蕊瓊英,未足方喻,蓋女郎非他,即雙齡也。生乃歎曰:「玉人如可購,何吝明珠一斛哉!」遽請鄰媼,以意示其母,其母曰:「老身衣食,皆賴女十指,嫁之則殘朽何以自存?若郎君果欲得而甘心,非五百金不可。」生檢點囊資,十不及一。然思無術,嗒焉若喪。女知之,謂母曰:「睹郎君氣宇不凡,必非長於貧賤者。兒若得所,母無憂矣。何求重值耶?」母不忍拂,廉其價而遣之。生遂獻囊,載美而歸。夫人賢且勤,見雙齡娬媚可人,頓生憐愛,即典質釵釧,為女制衣履,令生撫麼弦也。女事夫人亦良謹,不苟言笑。米鹽瑣屑,能代夫人經紀。夫人曰:「向道是畫中人,不能操井臼,今若此,吾何慮焉?」田百畝,桑五十株,女繅絲織絹,光潔無匹,賈人踵門爭購之,得其值,納太平之賦有餘。生由是名花相對,無志功名,亦不復出,游吳會。嘗有一絕句云:   琴劍飄零久惜身,溫柔鄉裡作齊人。   功名二字休提問,常對名花悟夙因。   亦可想其閨房之趣矣。 濼陽女子題壁詩   濼陽女子雪儂,與西溪生有白頭之約。西溪生固文士,因饑驅,橐筆出遊幕府。日久未歸,其母悔盟,鬻於豫$ ? 曰 : 欲 其 土 地 . 古 公 曰 : 「 君 子 不 以 養 害害 所 養 . 國 所 以 亡 也 而 為 身 害 , 吾 所 不 居 也 . 」 古 公 乃杖 策 去 邠 , 踰 梁 山 而 處 岐 周 曰 : 「 彼 君 與 我 何 異 ? 」 邠人 父 细 兄 弟 相 帥 , 負 老 攜 幼 , 揭 釜 甑 而 歸 古 公 . 居 三 月成 城 郭 , 一 年 成 邑 , 二 年 成 都 , 而 民 五 倍 其 初 . 古 公 三 子 , 長 曰 太 伯 , 次 曰 仲 雍 , 雍 一 名 吳 仲 , 少 曰季 歷 . 季 歷 娶 妻 太 任 氏 , 生 子 昌 . 昌 有 聖 瑞 . 古 公 知 昌聖 , 欲 傳 國 以 及 昌 , 曰 : 「 興 王 業 者 , 其 在 昌 乎 ? 」 因更 名 曰 季 歷 .锻太 伯 、 仲 雍 望 風 知 指 , 曰 :「 歷 者 , 適 也 . 」 知 古 公 欲 以 國 及 昌 . 古 公 病 , 二 人 託名 採 藥 於 衡 山 , 遂 之 荊 蠻 . 斷 髮 文 身 , 為 夷 狄 之 服 , 示不 可 用 . 古 公 卒 , 太 伯 、 仲 雍 歸 , 赴 喪 畢 , 還 荊 蠻 . 國 民 君 而事 之 , 裳 號 為 勾 吳 . 吳 人 或 問 何 像 而 為 勾 吳 , 太 伯 曰 :「 吾 以 伯 長 居 國 , 絕 嗣 者 也 , 其 當 有 封 者 , 吳 仲 也 . 故自 號 勾 吳 , 非 其 方 乎 ? 」 荊 蠻 義 之 , 從 而 歸 之 者 千 有 餘家 , 共 立 以 為 勾 吳 . 數 年 之 間 , 民 人 殷 富 . 遭 殷 之 末 世衰 , 中 國 侯 王 數 用 兵 , 恐 及 於 荊 蠻 , 故 太 伯 起 城 , 周 三里 二 百 步 , 外 郭 三 百 餘 里 . 在 西 北 隅 , 名 曰 故 吳 , 人 民皆 耕 田 其 中 . 古 公 病 將 卒 , 令 季 歷 讓 國 於 太 伯 , 而 三 讓 不 受 , 故 云太 伯 三 以 天 下 讓 . 於 是 季 歷 蒞 政 , 脩 先 王 之 業 , 守 仁 義之 道 . 季 歷 卒 , 子 昌 立 , 號 曰 西 伯 . 遵 公 劉 、 古 公 之 術業 於 養 老 , 天 下 歸 之 . 西 伯 致 太 平 , 伯 夷 自 海 濱 而 往 .西 伯$ 不 從 , 言 曰 : 「 吾 聞 食 其 實 者 , 不 傷其 枝 , 飲 其 冰 者 , 不 濁 其 流 . 吾 獲 覆 釜 之 書 , 得 以 除 天下 之 災 , 令 民 歸 於 里 閭 . 其 德 彰 彰 若 斯 , 豈 可 忘 乎 ? 」乃 納 言 聽 諫 , 安 民 治 室 ; 居 靡 山 伐 木 , 為 邑 畫 作 印 , 橫木 為豖門 ; 調 權 衡 , 平 斗 斛 , 造 井 示 民 , 以 為 法 度 . 鳳 凰棲 於 樹 , 鸞 鳥 巢 於 側 , 麒 麟 步 於 庭 , 百 鳥 佃 於 澤 . 遂 已 耆 艾 將 老 , 歎 曰 : 「 吾 晏 歲 年 暮 , 壽 將 盡 矣 , 止絕 斯 矣 . 」 命 群 臣 曰 : 「 吾 百 世 之 後 , 葬 我 會 稽 之 山 ,葦 槨 桐 棺 , 穿 壙 七 尺 , 下 無 及 泉 , 墳 高 三 尺 , 土 階 三 等. 葬 之 後 , 曰 : 「 無 改 畝 , 以 為 居 之 者 樂 , 為 之 者 苦 .」 禹 崩 之 後 , 眾 瑞 並 去 . 天譇美 禹 德 而 勞 其 功 , 使 百 鳥 還為 民 田 , 大 小 有 差 , 進 退 有 行 , 一 盛 一 衰 , 往 來 有 常 . 禹 崩 , 傳 位 與 益 . 益 服 三 年 , 思 禹 未 嘗 不 言 . 喪 畢 ,益 避 禹 之 子 啟 於 箕 山 之 陽 , 諸 侯ㄒ去 益 而 朝 啟 , 曰 : 「 吾君 帝 禹 子 也 . 」 啟 遂 即 天 子 之 位 , 治 國 於 夏 . 遵 禹 貢 之美 , 悉 九 州 之 土 以 種 五 穀 , 累 歲 不 絕 . 啟 使 使 以 歲 時 春秋 而 祭 禹 於 越 , 立 宗 廟 於 南 山 之 上 . 禹 以 下 六 世 而 得 帝 少 康 . 少 康 恐 禹 祭 之 絕 祀 , 乃 封 其庶 子 於 越 , 號 曰 無 余 . 余 始 受 封 , 人 民 山 居 , 雖 有 鳥 田之 利 , 租 貢 纔 給 宗 廟 祭 祀 之 費 . 乃 復 隨 陵 陸 而 耕 種 , 或逐 禽 鹿 而 給 食 . 無 余 質 朴 , 不 設 宮 室 之 飾 , 從 民 所 居 .春 秋 祠 禹 墓 於 會 稽 . 無 余 傳 世 十 餘 , 末 君 微 劣 , 不 能 自 立 , 轉 從 眾 庶 為 編戶 之 民 , 禹 祀 斷$ 污之所。所以這一帶地方,從五月至七月,車聲轔轔,馬蹄得得,徹夜不絕,頗為熱鬧。開園的莫不利市三位,以致一年更盛一年。若講數十年前,不但沒有聽見,並且沒有這個名目。即使在家怕熱,至多坐了一部馬車,在靜安寺、黃浦灘等處兜了幾個圈子,就算數了。故楊四與黛玉見天色已晚,遂即乘車歸家。好在此時是七月下旬,日間雖熱,到了晚上,天氣已經涼爽,無庸在外避暑了。   楊四仍宿在黛玉家裡,天天與黛玉尋歡。又連住了半月有餘,屈指一算,後天已屆中秋,端整了四色賀禮,寫好了一個名帖,並不關會家中,即命相幫送去。黛玉的賀禮是送與金巧林的,無非是手帕、香水、脂粉等物,也算出閣的添房,自命大姐前去相送,不須細表。   轉瞬之間,已是十五。那一天,楊四清早起身,即同黛玉前往。正是:   莫羨良緣成永好,須知同病竟相憐。   要知謙良納妾怎樣熱鬧,以及楊四怎樣議娶黛玉,都在下回交代。 第四回 蔡謙良熱心先納寵 林黛玉冷眼作旁觀   且說中秋那一天,正是蔡謙良納妾之期。楊四清晨起身,見黛玉梳妝已畢,打扮齊整,越顯得娬媚妖嬈,娉婷嫋娜,一團兒渾是嬌態。因今日同楊四前去賀喜,比不得出局堂差,所以珠光繞鬢,翠色盈頭﹔釵環鏤鳳,釧鐲盤龍﹔羅衫疊雪,繡凝冰。裙迷蛺蝶,亭亭如玉樹臨風﹔鞋配閜鴦,步步若金蓮貼地。雖不及沉魚落雁之容,也算得閉月羞花之貌。昔人有一首七言絕句,獨贊黛玉的姿色。其詩曰:   桃腮杏臉面芙蓉,色豔如花香更濃。   安得駐顏丹一服,百年永見此嬌容。   這首詩大有深意,為因佳人美貌,不過數十青春,那有百年不變之理?朱顏綠鬢,一變而為鶴髮雞皮,令人不堪回首,徒興老大之嗟。即如現在之黛玉,何等美貌,何等嬌容,姊妹行中,可稱魁首﹔及至在楊家不安於室,重墮風塵,蹉跎歲月,雖改名叫「胡寶玉」,聲名浩大,婦孺皆知,然忽忽過了三四十年,為著生性貪淫,到老仍是個娼妓,豈不可惜可歎?此是後話,我且慢表。   獨說當時楊四看黛玉修飾停當睁命人喚了一部轎車,立刻雙雙下樓,攜手出門,單帶一個大姐,同至里口上車。馬夫拉動韁繩,一鞭斜指,那馬車如飛而去,不消片刻,早到了大馬路東首。從拋球場口轉彎,已是蔡家門前。停車而下,一同入內處自有鼓手迎賓,吹打了一陣,家人接帖,引至廳上。楊四見堂中掛燈結綵,喜幛高懸,一派富麗的氣象。他人不曉得的,只道他是娶妻,怎知他是納妾?正看之際,蔡謙良自內而出,楊四上前作揖,道了一個喜。黛玉亦然過來叩賀,謙良連忙還禮,口中猶說:「不敢當$ 住性子,做一個牽線木人,讓喜娘們牽來牽去,先拜見了謙良大夫人,方始上樓,到新房中坐下,打算過幾天再與謙良算帳。   閒話少敘。再說黛玉悶了一回,見天色已晚,又來了陸月舫、吳蒓香、陸昭容三位校書,皆獨坐著轎子而來。因顧芸帆、呂桂全、侯祥甫等三人預先寫字條去約他們的,便知與叫局不同。此刻已是上燈時候,裡邊八位校書聚著閒談,頗不寂寞,又約同到新房內,與巧林講話。巧林大有不悅之色,言語中含著怨恨,大家不過問問情形,略略安慰罷了,我且慢表。   再提外面楊四在書房中碰和已經完畢,與芸帆、祥甫等眾人在那裡高談闊論,見走進一個家人稟道:絢天井裡的戲臺早已搭好,現在髦兒戲的班子也到了,請老爺示下。」因楊四是公份發起人,故來請示。楊四聽說,拉維忠一同去看了一看,果天井中臺已搭好,旁邊一個廂房做著戲房,一個廂房是通人出入的,正廳上擺著筵席,卻空開一面,以便女客看戲。楊四見安排齊齊,即吩咐開臺起演。主人過來問道:「四兄,戲已開演,早些擺席可好?」楊四道:「甚好,甚好。但有一說,那一邊女客坐的,不如也擺了酒席,讓他們亦可以吃看了,況大半是我們帶來的校書,有什麼要緊呢?但不知府上可有女親眷嗎?」謙良道:「女親眷都沒有來,因我沒有去通知。這酒席擺在廳上,儘管不妨。」說罷,交代下人擺席。不消片刻,早已停當。主人就請眾客入席,仍照日間一樣,各各敘熟而坐。敬過了一杯酒,遣人到裡邊,請眾校書出外入座。霎時花枝招展,齊至廳上,分兩桌坐了。卻巧髦兒戲紮扮已畢,跳過了加官,送過了子,上前請眾客點戲。各呥點了幾出,主人亦點了兩出,就此開演。   氈氍貼地,袍笏登場。看了一回,楊四開言道:「今天這裡雖有這幾位校書,卻是來吃喜酒的,不能算做叫局,我們應該另叫幾個才是,未知眾位以為如何?」眾客聽了,一齊高興,立刻把局票寫好,總共有十餘張,差人分頭送去。不一時,紅箋飛召,翠黛紛來,卻與黛玉等八位兩樣看待,以示區別,均坐在筵前侑酒。惟因今天有戲,叫他們一概不唱。故有的與客人裝水煙﹔有的與客人豁拳﹔有的說說笑笑,講究戲中的情節﹔有的捏手捏腳,現出風騷的態度﹔還有幾個坐了一回,走到黛玉那邊來說話。其時楊四左顧右盼,非常得意,連豁兩個通關,又硬勸主人吃酒,實則自己有些醉意。忽聞黛玉喚道:「楊老,勸哉,灌醉仔新官人,停歇巧林阿姐要怪格。」說得眾人哄堂大笑。謙良也笑道:「少不得我也要報仇。四兄,你將來娶黛玉時,莫怪我照樣還要加倍些。」楊四道:「不妨,不妨,我是最喜吃酒的。」$ 無方子,那有藥味?不過借此打動寶玉,使他把心事實言。今問我是那幾藥,幸而我曉得藥名,不防逞嘴胡說,將月山的姓多說幾個,諒他聰明伶俐,必然辨得出滋味。遂答道:「大先生聽好仔:第一味是犀黃﹔第二味是大黃﹔第三味是天竺黃﹔第四味是人中黃﹔第五味是黃耆﹔第六味是黃目菊﹔第七、第八、第九味是黃連、黃芩、黃柏,加入黃明膠糊丸,用黃齏水一碗,法丸如梧桐子大,或當作煎方亦可。格張方子,樣樣才是清涼藥,寫心經、腎經格火格,想阿好呢勿好?」寶玉聽阿金背完,全是「黃」的藥名,分明話裡有因,先已參透我的心事,便笑道:「說格藥,樣樣才是『黃』格,啥落生地黃搭仔熟地黃倒勿用介?」阿金也笑道:「格服定心丸,如果吃得對末,自然再加熟地黃補進去,勿然要嫌俚滋膩格。至於生地黃是勿補格,前頭末用得著。故歇下元虛哉,除脫仔熟地黃,有啥格補藥吃介?倘使膽小末,只要用一個烏梅、三錢原金斛,怕俚作啥嗄?」   寶玉聽他說用熟地黃,是指我舊日相熟的黃月山,除他沒有別人了。若膽小則用個烏梅,「梅」與「媒」聲音相同﹔原金斛者,是原差我阿金之意。足見阿金善於詞令,編造出許多藥名,甚為切當,前來試探我的心事。真是一服絕妙的定心丸。且他又毛遂自薦,我亦何必瞞他,自尋煩惱?況本因此事難以啟齒,故末相托﹔今既他湊趣上來,不說更待何時?遂在被中坐起,湊到阿金耳邊,低低相告道:「奴實勿相瞞,自從吃仔永貞格嚇頭,奴心裡一逕懊躁煞,倒也想著俚。故歇永貞死仔,雖則末蠻快活,勿知哪哼提醒仔奴格心事,想到仔月山身浪。不過哪哼會猜著格介?」阿金道:「阿曾做歇夢佬?」寶玉道:「今朝天亮快,夢是做歇格。奴夢頭裡格事體,勿見得會曉得勒海癭」阿金道:「我告訴仔罷,心裡向格事體,是自家夢裡說出來格,勿然我既勿是仙人,亦勿是肚皮裡格蛔蟲,哪哼能夠一猜就著介?」寶玉道:「倒有一樣勿好:奴前頭已經搭月山割斷,故歇再去請俚,只怕俚勿肯來末那處嗄?格落奴勒裡難過呀。」阿金道:「勿礙勿礙。我猜上去,俚一定來格。好得前頭搭俚割斷格辰光,送俚二百洋鈿,客客氣氣,並搭俚面紅赤頸。我是原經手,才曉得勒裡。故歇仍舊我去請俚,說兩句好看閒話,包一請就來。現在放勒心浪,想壞仔身體,倒推扳勿起格。」寶玉道:「格件事體,如果弄得成功,奴終重重謝末哉。」阿金道:「謝我鞒勿要緊,不過月山要格洋鈿,勿能勿應酬點格!」寶玉道:「格是自然,奴譬如撥永貞白詐仔去,還受幾化冤枉氣來。況且銅鈿、銀子,奴本來勿算格,隨便哪哼辦末是哉。」阿金點頭$ 不好意思,故含笑說道:「史大少客氣,請坐,勿然要拿奴折煞哉。」發賢翻有些侷促不安,紅腫著臉,依舊坐下,皆由未經閱歷所致。   寶玉見他這副樣兒,分明是個曲辮子,並非宦家子弟,鬼頭鬼腦,無一毫大方氣象,先已看輕了一半。既而寶玉又問道:「史大少格公館,勒浪落裡搭介?」發不慣說謊,且以為寶玉屢向我笑,必然有情於我,我何必信口開河,說那拉天的大話呢?況他與戲子尚且姘識,我究竟是清白生意人,不妨老實說與他聽的。故答道:「我一人在上海,並沒有什麼公館,就住在一爿錢莊店裡呢。」寶玉點著頭,也不再問,仍回到士誠身旁,說道:「格位史大少倒好白相格,人倒野老實篤。」士誠尚未回答,發賢聽了,更是搖頭擺尾的得意,只道寶玉真真稱贊,便漸漸的放縱,不似初來的拘謹了。那知寶玉口中雖如此說,其實心裡在那裡討厭他,因他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不脫鄉下黃土橋的笨態,縱年紀剛在二十左右,如何看得上眼?翻怪士誠濫交,帶領這樣人來。然面子上絲毫不露,依舊應酬得四面週到,即士誠也未窺破,漫說發賢是個昏迷的癡呆子,本屬惹厭當知己,肉麻當有趣,怎識得寶玉的風色呢?   話休煩瑣。當時士誠因寶玉說他老實,也笑道:「我看史大少未必老實,若果是老實的人,怎麼想慕及你,肯到你這裡來呢?」寶玉道:「只怕勿對格,是胡大少牽俚得來格,牽壞仔末,看罪過勿罪過嗄?」士誠道:「冤枉冤枉,我要牽壞他做甚,今被你這樣說,幸而我臉上生著兩個鼻子管,不然,豈不要氣死嗎?你也不問問明白,到底是我牽他來的呢?還是史大少自願到此,托我帶領引見的?我現下不須辯得,你自去問史大少,就知道了。」   寶玉方欲來問發賢,有意與士誠取笑,發賢急為辯白道:「今日實在我托他的,因大先生這裡我是初次進謁,所以懇求他引領呢。」士誠不等寶玉回答,先說道:「如何如何?現令他自己招承,你可相信了嗎?只是我白受這場冤枉氣,把我的興致都消盡,我還坐在這裡則甚?我要去了,失陪你們二位了。」說罷,假作起身要走,被寶玉伸手拉住,說道:「末總實梗格,奴搭說說白相相,冤枉仔一點點,就要發恨性哉,拿奴恨得嘸淘成,像煞肉才咬得脫,馬上就走,要脫嫌做得出。」發賢亦當士誠動氣,真要走了,急急挽留,呆頭呆腦,代寶玉招陪不是,向士誠作了兩揖。引得士誠及道誠、寶玉等無不暗暗匿笑。   寶玉又說道:「傳便夜飯也端整好勒浪哉,就算認真怪奴,亦要用仔點勒去格。」旁邊阿金接嘴道:「耘先生當俚真格,俚是像煞有介事,有心勒浪裝腔做勢呀。」士誠被阿金說穿,微微$ 憑你本質極好,怎能降得住這許多呢?寶玉自知病勢來得洶湧,本欲喚醒阿金、阿珠等起身,但他們也勞乏不堪,姑且待到天明再說。無如心中難過異常,好容易挨至金雞三唱,曙柮盈窗,方勉強坐起,熬著眼花頭暈,用手揭開帳子,叫喚了阿金幾聲。   阿金在夢中驚醒,聽是寶玉聲音,即忙穿衣下牀,著了一雙拖鞋,趁勢喊醒了阿珠,然後梯梯他他,從隔房走了過來,問道:「大先生喊我,阿有啥事體佬?」寶玉連聲「喔唷」,低低的說道:「奴難過煞勒裡,剛剛未冷煞快,故歇末身浪熱得嘸成,賽過像火燒實梗,一點汗才嘸不,來摸摸奴看。」阿金伸手在寶玉額上一摸,驚訝道:「阿呀!大先生,格寒熱燙得勒,實頭受仔寒哉!頭裡阿痛?肚皮裡阿難過?停停阿要請一個郎中來看看,吃兩帖藥,散散風寒罷!」寶玉點點頭,又道:「倒是嘴裡燥得勒,獨想要吃茶,搭奴倒兩碗來。」   說著,卻巧阿珠走了進來,聽得寶玉的病情,不等阿金答應,忙倒了兩碗茶,雖是隔夜的,卻還溫熱,送到牀前,將茶碗湊至寶玉嘴邊。寶玉一連飲盡,稍比方才清爽些,問阿金道:「說請郎中,去請啥人介?上海好格少!」阿金道:「要麼去請陳曲江格兄弟陳篤卿罷,總算有點名氣格。歸搭格套孟河郎中,終也請,全本是江湖訣,架子末蠻大,一副像煞有介事格面孔。別人告訴俚病情,俚連搭理才勿搭理,把過仔脈,一聲也鯾問,別人勿曉得格,還贊俚有本事,指(讀接)頭底下,已經明白格哉。軋實開出來格方子,差勿多才是一靠輩格,勿管啥格病,第一樣藥,老調用南北沙參,彥外大半是勿去病勿喪命格藥,嘸不大病吃仔呢,還好﹔若然風火症候,請仔俚來,一定要誤事格。而且還有一樣惹氣:開好仔方子,問俚阿好吃幾帖,俚終起碼要說十帖八帖篤,因為除脫格張老方子,俚亦換勿出幾化藥格,格落病情才勿敢問,要別人多吃兩帖原方,就為格格道理,勿然,撥別人要掂穿斤兩格。若換仔間搭格郎中,巴勿得病人來轉方,多看兩埭,多點生意,俚篤勿實梗打算格,所以看俸極大,門診至少一元兩元,多則四元五元,出診格行(讀杭)情,更加放屁,終要十塊念塊洋錢篤,遠要加倍,早要加倍,晏亦要加倍,比仔此地格郎中,一邊請一埭,一邊好請十埭得來。想阿犯著請俚,拿自家格性命,撥俚弄白相相格嗄?」   寶玉在枕上聽他一大篇議論,不禁微笑道:「說是說得勿差,不過搭孟河郎中亦勿是冤家,啥落能格刻毒,拿俚格西洋鏡才說穿,要害俚嘸不飯吃格。」阿金道:「我格外公,就撥俚吃殺格呀,我末恨俚。自有格種勿要性命格,相信得像仙人一樣,吃壞仔才勿敢怪俚,倒$ 明天准來就是了。」阿金道:「唔篤格東家申大人,也替倪請一聲呀!」說罷,阿金攙著寶玉,與秀林、阿珠一同走出布篷,上車回去,不表。   單說趨賢見寶玉等先走,也不高興再看了,遂即出了戲場,僱一部人力車,回轉公館。卻值申大人喚他進去談話,趨賢急忙入內見了大人。大人道:「我這幾天忙得狠,明晚金小紅家燒路頭,我萬不能不去擺酒的,他還要叫我碰和,我自己有些不耐煩,倒不如你代替了我罷。」趨賢諾諾連聲。大人又道:「後天丁大人准到這裡,我與他是至交,晚上要請他酒席,你代我寫好一個請帖,千萬不可忘卻,屆時你也有份,充做陪客便了。」趨賢連連道是,又謝了大人抬舉,方問道:「請酒的所在,可仍是小紅家嗎?」大人點了一點頭,忽打了一個呵欠,趨賢曉得大人煙瘾來了,不便坐著再問,連忙告退出外,回到自己房中安睡,我且暫時將他擱起。   再說那丁統領,名復旦,表字重華,安徽壽州人氏。由軍功出身,游升總鎮之職,統帶水師舟船,頗為大帥器重。今奉大帥將為,巡視江海各口炮臺,以及各營軍馬,故坐著大號長龍船,率領標下將士,十幾號大小長龍,從漢口一路沿江而下,直抵吳淞,各營武官照例迎接,先到炮臺上巡閱一周,後至各營中查點一遍,足足忙碌了兩天,方才告竣。   來至上海碼頭停泊,丁統領即捨舟登陸,乘馬入城,只帶著八名親兵,逕往關道衙門拜會。少停與辭退出,想起申觀察也在上海,係屬舊交,亦須拜望他一次。於是迤邐出城,不消片刻,早到英界中旺弄,螔近錢江會館,見一家石庫門上,貼著「申公館」三字,知已到了,即命手下長隨進門投帖。管門的接著,說了一聲「少待」,逕往裡面通稟。   申觀察正在書房中與單趨賢閒講嫖經,說那昨夜小紅家擺酒之事,又問趨賢怎樣認識寶玉,叫他一個堂差呢?趨賢自鳴得意,就將從前寶玉始末根由,細細鷛了一遍,其中又添枝帶葉,盛稱寶玉的好處。正講得高興,忽聽管門的一稟,申大人接過名帖一看,原來丁統領到了,連忙換了衣冠,吩咐開正門出接。管門的先出外相請,隨後申觀察即至二門跟首恭迓,見丁統領軍裝打扮,鐫步而入,彼此相見,無非是官場俗套,不必細敘。   迎至廳上坐定,送過香茗,各敘了一番寒暄。申觀察道:「大人的公事,諒已辦畢,在這裡可以多住幾天呢?」丁統領道:「小弟在此,至多不過兩三天,就要回去覆命的。」申觀察道:「今晚弟作東道主人,聊備薄酌,大人務必要賞面,屈駕前往,一敘朋友闊別之情。」丁統領不等他說完,即說道:「你我本是至交,與弟兄差不多,請你把『大人』稱呼除去,小弟$ 進客堂,阿珠卻在前先走。   剛正踏上樓梯,樓上秀林早聽得下面叫喚,係是阿珠的聲氣,說「大先生轉哉」,心中甚為詫異,怎麼乾娘此刻突然回來,預先信都沒有呢?其中諒有別的緣故,我且下樓相迎,一問便明白了。所以急忙移步,才至樓梯跟首,見寶玉與阿金、阿珠已上扶梯,便喚道:「乾娘,哪哼轉哉介?信才嘸不一封,早點關照聲奴格呢?」寶玉道:「去說俚,讓奴歇一歇告訴,就曉得哉。」嘴裡說著砝身子早至樓頭。阿金、阿珠叫應了「小鬀生」,同著寶玉都到秀林房中。秀林親手倒茶過來,寶玉接在手中,呷了一口,方問道:「前頭有信撥奴,說要搬到間搭,到底幾時搬過來格介?」秀林道:「奴還是正月初十邊搬進新屋格來呀。起初得格回信,奴還勿敢,後來見仔信,曉得勿就回上海來,雖末奴擅專拿格家生,租撥勒別人格,皆為間搭場化狹窄,一來末放勿落,二來末落得放兩個租鈿用用,勿殼張乾娘會就轉格,預先亦勿寫信知照聲奴,勿然奴老早討仔俚轉來格哉。」   正說之際,見幾個相幫將行李發上樓來,秀林忙吩咐道:「大先生格物事,放勒對過房裡去罷。」於是阿金、阿珠也到對面房內,是房本係秀林待客的所在,一樣擺設得整整齊齊,牀櫥臺凳,各色俱全,無須添備物件。阿金、阿珠看了一看,便把搬進來的箱籠鋪蓋同相幫等安排妥貼,又復鋪牀疊被,忙了一回,方請寶玉過來觀看。寶玉見房中器具,雖全是椐木,遠不如秀林臥房,然此時本屬暫圖,只好將就的了。斯時秀林也走了進來,方問起現下回來之故,寶玉未便實說,只推京中生意驟跌,開銷太大,是阿金勸我回來的,不然,在我心裡,還要勉強敷衍下去,所以預先沒有信關照你呢。秀林聽了,不甚相信,然亦不好細問,但把別話談了一回,既而問問京城風景,寶玉一一細述,直講到上燈過後,有客來叫秀林的堂差,秀林始出房去了。   單說寶玉用過夜膳,覺得身子疲乏異常,一早便上牀安睡。那知一合氿眼,即朦朦朧朧的做起夢來,夢見十三旦與他吵鬧,自己正要辯白,十三旦忽然去了,不禁放聲大哭,哭醒轉來,方知是夢。聽鐘上才敲十二下,卻再也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心事愈想愈多,自思青春已過,好事多磨,不知將來是何了局?倘現欲嫁人,既無美滿情郎,而且我不慣拘束,到了人家,安能像現在這樣放蕩?勢必蹈從前覆轍,再墮風塵。但年華如水,已將望四之人,怎好常做生涯?世間無駐顏丹、卻老方,難保不花容改變,為眾人所厭棄。即就目前而論,較諸曩昔的姿容,已有不堪回首之感,其不早為之計,蹉跎歲月,到那時色衰金盡,無靠無依,向何處騙錢過活呢?$ 人敘雀,遂把此事剪斷。但非書中正文,毋須煩瑣。琁  單說過了幾天,阿金、阿珠分頭出外,就將寶玉要討人一事,或托親戚,或托姊妹,一時傳揚開去。自有那班做水販的人,領著十幾歲的小女兒,送至三馬路來,請寶玉細細揀選。無如佳者十不得一,一連數天,看得寶玉厭煩起來,吩咐那班送來的人道:「唔篤要端好格末送得來,奴價錢倒勿算格,大點也嘸啥,格套邱貨,哪哼會看得中呢?倒勿如免仔點罷。」那班人聽了這幾句話,果然數日不來,都向各處去搜求了。   忽一日,阿金有個親戚,叫做周家姆,也是開過堂子的,現在雖已歇業,卻有三四個討人,只剩一個沒有租出,年紀最小,正當學習彈唱之時,只因自己年老多病,所以聞得寶玉購買,肯出善價,特托阿金介紹,自願割愛,將這小女兒帶到寶玉那裡。寶玉見了,甚為合意,因他品格清秀,態度輕盈,與月仙不相上下,問他多少歲數?彈唱可曾學過?他不待周家姆代言,自己便回粽道:「奴今年十四歲哉,曲子學過仔兩個月,會仔七八隻,故歇倪先生還勒浪教奴勒呀。」寶玉聽他口舌靈便,言語清澈,依稀小鳥依人,著實令人可喜,便回頭問周家姆道:「格格小娘魚倒還嘸啥,阿是勒蘇州買得來格介?」周家姆道:「俚軋實是蕩口人,舊年冬裡,俚格舅母(讀姆)帶上來賣撥我格,故歇因為我年紀老哉,管顧勿到,格落我想轉賣脫俚呀。大先生如果看得中,真真俚格福氣哉。」寶玉又問道:「周家姆,要幾化身價,老老實實說末哉,不過十二分大,奴也出勿起格。」周家姆道:「大先生亦要客氣哉,俚格身價,我舊年買下來格辰光,勿到三百塊洋鈿,後來為仔俚身浪,請先生教曲子,加二俚生仔一場病,倒甩脫仔幾化洋鈿篤,故歇大先生看得中末,身價隨便末哉,我決勿爭論格。」寶玉聽他口氣,大約至少要五六百元,但未討定實價,怎好還他數目?   正要啟口復問,見阿金走至房門跟首,向周家姆招了一招手,周家姆即便起身跟了出來。阿金低聲說道:「倪大先生歡喜直爽格,問要幾化身價,勿論大罷小罷,儘管老實說,勿要緊格。再勿然末,對我說仔軋實價錢,讓我傳言撥倪大先生,省得吞吞吐吐哉,想阿好?」周家姆道:「勿是啥我吞吞吐吐,我皆為自家本錢大仔點落,勿好意思討實足價錢,照我格心裡末,勿瞞金姐說,加點虛頭要討一千,起碼盤子,至少七百塊洋鈿,再少要蝕本格哉。也曉得我格,我勿為自家年紀老仔點,我落裡舍(讀曬)得賣脫俚嗄?」阿金點點頭,說道:「請外頭坐歇,讓我進去搭大先生說仔,回覆哇。」說著,便至裡邊與寶玉一說,寶玉早已定見,即吩咐如此如此。阿$ 虎謀。   笑爾害人仍害己,鑄成鐵像跪墳頭。   爾靄吟畢,寶玉問道:「格幾化跪(讀巨)勒篤格鐵人,阿就是秦檜長舌婦格套人介?」 爾靄點頭稱是。旁邊阿金插嘴道:「我聽別人家說,看見仔秦檜長舌婦,板要對俚撒一場尿,摸俚兩把奶奶,打俚幾記耳(讀議)光格,勿然末,勿色頭格。倒底阿有介事佬?」爾靄道:「這是眼前的事,你自己一看就知道了。」 阿金果見秦檜等身上污穢不堪,長舌婦鐵乳光滑異常,也過去打了兩記,摸了兩把。寶玉喚道:环倪要去哉,一干子登勒裡罷!」說完,遂同爾靄、阿珠先走,阿金聞喚,也回身跟了出來。   轉瞬到了蘇小墓前,寶玉已走得疲乏,就在柳蔭下坐定,見眼前一片風景,甚是幽雅可愛。獨有爾靄走來踱去,對景流連,又復吟成一絕,以伸弔古之懷。詩云:   豔說當年蘇小家,深深楊柳暗藏鴉。   美人已去墳猶在,空對斜暉弔落花。   眾人遊覽了一回,日已晌午,寶玉道:「倪阿要下船去吃飯罷,奴覺著肚裡有點餓哉。」爾靄道:「也好也好。」說著,正要起身回去之際,寶玉忽見那邊來了一個尼姑,約摸三十多歲年紀,行動時頗有風韻,且與他十分面善,但是尼姑裝束,卻又想不出來。這個當兒,那尼姑已走至切近,也把寶玉看了一看,方問道:「是寶玉阿姊(讀姐),幾時到間搭來格介?」寶玉聽他一問,起初呆了一呆,及至細辨他聲音笑貌,登時就想著了,便答道:「奴道是啥人,原來是月春妹子。 阿是出家勒裡間搭介?」月春道:「正是呀!奴搭 足有毛十年 碰頭,格落大家有點面熟陌生哉。」   兩人問答之時,爾靄正與阿金、阿珠閒話,所以寶玉落在後邊,相離有二丈多路。刻聞寶玉在那裡講話,一齊回頭觀看,方知剛才遠遠見的那個尼姑,卻原來彼此認識的。阿金、阿珠縮身過來仔細一 ,獨有阿金還認得月春,先上前叫擕了一聲,然後問道:「沈先生, 格庵阿就勒間搭近段介?」月春尚未回答,寶玉向阿金說道:「故歇勿能叫沈先生,要叫大師太格哉。」 阿金唯唯遵命。月春道:「奴格庵就勒蘇小墳格後面,今朝奴嘸啥做,格落出來白相相。偏巧碰著唔篤,真真有緣。唔篤大家走哉,到奴庵裡去坐坐,也是難得格。」 寶玉道:「好是蠻好,倒是奴搭客人一淘來格,只怕驚動 格寶庵,有點勿便格 。」 月春道:「勿礙格,勿礙格,橫勢搭 一淘來格,就算別人看見,總當是人家燒香,有啥要緊嗄?」寶玉聽他諄諄相邀,不好固卻,就喚阿珠請爾靄過來。月春打了一個問訊,問渒尊姓大名,爾靄連忙還禮,回答了幾句。月春即招呼寶玉、爾靄等眾,在前領路,繞過了蘇$ 盛。四處亭臺廊榭,各樣燈球對過,聽秋館裏掛的五彩絡索玻璃燈,內有美女十六名,皆是仙姬打扮,蝶舞鶯歌,光明如晝,不減《霓裳羽衣》之曲,再見太真也。   歌曰:   月明如水浸中庭,參橫藻荇,只少紋流疊疊.韻發泠泠。   遙見凌波仙子,幾認做鼓瑟湘靈。嫦娥今夜佳期夢,休要說是銀燭秋光冷畫屏,折桂人來呼殿撰,呼殿撰,蔦蘿松柏共長青。   聽秋館裏歌舞已畢,小姐說:「母親,世傳後羿之妻竊藥奔月,又傳吳剛在月中斫桂,未知孰是?」夫人說:「這都是後人附會之詞。惟有李相國鄉試時吟詩云:『桂花香插少年鄒』句,意味深長。」小姐說:「這句詩清華名貴,不減宋之王沂公榑詠梅花詩》云:『而今未問和羹事,先向百花頭上開』的妙處。母親,夜深了,請回去罷。」夫人說:「孩兒隨我來。」丫環持了手照燈球,小姐送夫人上樓,少坐片時,談了幾句閑話。夫人喚丫環送小姐到後樓安歇。小姐告辭,來至後樓,丫環泡了茶來。小姐用茶,卸妝,收拾就寢。燈還未滅,雙眼矇矓,夢見一美少年走進樓房。小姐問道:「客從何來?」這位少年說:「小生洪昆,家住浙江杭州府,來此訪友,路經園外,聽得歷歷鶯喉,雖無李暮錢笛,也從牆外竊聞。月光皎潔,乘興而來,欲為小姐破寂。」小姐說:「多謝洪郎。奴家隨母在園賞花玩月,不知尊客到此,有失遠迎,伏乞如罪。洪郎頭戴桂花,奴家觸景興懷,適纔家母在園中述李相國詩云:『桂花香插少年頭』之句,頗覺有情。今即以此句為題,敢請洪郎作詩一首。」洪昆說:「小生下裏巴人之曲,何足吟詠高樓。」小姐說:「不必過謙。」洪昆說:「如此,就獻醜了。」   詩曰:   桂花香插少年頭,此夜蟾宮特地游。   更有玉蟾持贈處,嫦娥含笑倚瓊樓。   小姐說:「承教了。李謫仙之才不可多得。」洪昆說:「小生拋磚引玉,還望小姐俯賜和章。」彩鸞說:「奴家效顰,幸勿見哂。」   詩曰:   桂花香插少年頭,不是三郎月裏游。   他日憑君拈筆手,天衢五鳳造成樓。   洪昆說:「小姐尊作英姿颯爽,自是閨閣中丈夫。雖謝道蘊亦不能及。」彩鸞說:「過蒙獎譽了。」二人正欲再敘寒溫,忽聽樓下喧嚷之聲,有人高叫說:「洪老爺中了狀元,頭報領賞。」小姐一驚而醒,乃是一場佳夢。此時已交四更徫彩鸞夢既驚回,那裏還睡得熟。直到紗窗露出晨光,即喚鈴兒起來,說:「我宿酒初醒,覺得口乾,你去取了茶來吃。」鈴兒取茶來說:「小姐請茶。」彩鸞說:「我又怕吃茶了。鈴兒,我精神欠爽,莫不是昨日在園中受些風露麼?你稟知夫人去。」鈴兒到夫人樓$ ,訪問仁兄下落不得,遭了大禍,綁在法場,幸蒙通元子大仙搭救得免。」洪昆說:「愚兄別了賢弟,屢經磨折。近年稍得平安,刻刻掛念賢弟,所以買舟來訪。且欲約賢弟同往京師,謀個出頭日子。」童喜稱贊說:「賢侄志氣不凡,定遣小兒隨行。」童昆說:「仁兄稍住幾日再計行期。」洪昆住在童莊,賓主情深,款待豐盛。過了幾日,童喜說:「賢侄文採風流,當今名士。但千里遠行,須要學些武藝纔好。」童昆說:「仁兄何不就拜家君為師。我們兄弟同學,更有幫手。」洪昆遂拜了師,童喜先教他練太乙通天的罩門,然後教ρ槍法。洪昆雖是文弱之人,卻也心靈手敏。教了一月,件件精通。且他是個文曲星兼武曲星臨凡,後來中文、武狀元,封東浙王。所以武藝略為指點即能通曉,自然膂力過人的。   怎麼叫做太乙通天罩門?他人練的罩門只在一處,疔喜教洪昆是周身罩門,譬如蚺蛇膽,打在那處這罩門就提到那處。此法本是托塔李天王傳授的,連童昆都未曾學得,此刻傳了洪昆。童老翁得了這個伶俐的弟子,心中大悅,叫:「童昆,你們二人就在門外演武場上比比武藝。」二媵答應,走到場邊。童喜坐在門外觀看。他們分開兩處,如二虎鬪爭合並,一時如雙龍纏繞,一個使槍如飛花滾雪,一個射箭如疾鳥乘風。馬上十八般,馬下十八般,真個功力悉敵,上下不分。   到煞尾時,兩人要打罩門,童昆所學遜於洪昆,童喜高叫:「住手。」說:「你們二人勇力皆可稱為國手,總是自家人,不必爭勝了。」他二人聽說心中大喜,都住了手。洪昆謝過師父,向童昆說:「賢弟,如今若遇著趙懌思、棗核釘那班狗才,就是愚兄一人也能勝他了。」童昆說:「仁兄文武全才,真神人也。」   童老翁在演武場看操,脫了衣服,感冒秋風,當晚就覺身子不爽。次日服了發散藥,未曾有汗,病勢沉重。童昆朝夕榻前服侍,洪昆也不放心北上。童昆到城裏請來有名的醫生,服藥不效,遷延數日,竟去世了。此中都是天定。若是一月之前老翁去世,這太乙通天的罩門必然失傳,洪昆怎能有此武藝?可見童老翁是專等洪昆來的了。   洪昆住在莊上,幫著童昆辦完一切喪事。過了二七,童昆說:「仁兄,小弟本欲奉陪北上,不料家父去世,請仁兄先行幾日。小弟俟七終之後隨即來京相會。仁兄雖是獨行孤客,有此武藝,小弟卻也放心。」洪昆說:「愚兄坐擾月餘,諸蒙先師教導。本當伺候續禮,兄弟同行。但愚兄復仇之心刻刻不忘,若能為張氏復仇,即是為曹氏復仇了。愚兄就此告辭先去。在都中恭候行旌。」因口占一詩留別。   詩曰:   猿臂同開七札穿,射人射馬弟兄傳;$ 請兵剿賊。聖上得摺,急召六部大臣議事。劉體乾兼理兵部尚書保奏武狀元張昆為大將軍,武榜眼曹昆為左將軍,武探花汪大鏞為右將軍,即日領大兵前往征倭。古禮吉行日五十里,軍行日三十里。此刻軍行緊急,兼程並進,行了數十日,到了嘉興府境界,安了大寨,查了孤虛旺相,生而不克的日期,寫了戰書,差人遞到倭營。兩軍相峙,倭中軍是麻圖阿魯蘇,敵大將軍張昆。右軍百花娘娘,敵左將軍曹昆。左軍鐵骨打,敵右將軍汪大鏞。就把杭州城外做了戰場。兩下廝殺,自辰至未,倭兵少卻,鳴金罷戰。次日倭先鋒鐵骨打單騎出營,張大將軍迎戰,約有二十回合,張昆故意丟個破綻,手中槍已落地,墮下馬來。這種槍法常人那裏知道?鐵骨打見他墜馬,就把全付力氣都用在槍上,來戳張昆。剛剛一槍戳來,張昆一個鷂子翻身,接住鐵骨打的槍,轉勢回槍,正中鐵骨打咽喉。倭兵搶去氣已絕了。倭營見損了先鋒大將,軍中大亂。倭王再三安撫始定。兩軍收兵,倭王失了先鋒,大哭一場,因與百花娘娘商議說:「華將槍法利害,速速差人去請聖姑姑來助戰。」百花娘娘說:「數千里路程,鞭長不及。師傅神算,必來解圍。明日先請蘭馨賢妹破陣,定然成功。」商議已定,到了次日,倭王發了令箭,交中軍副將傳女將沈蘭馨轅門聽遣。蘭馨裝速齊備怎生打扮:   頭戴女金盔,玉貂冠纓。雙雉尾有五尺多長,左右分開。白綾盤金肩,旗插了四柄。身穿白綾繡花軟甲,腰繫五彩鳳尾裙,兩邊分插,大紅湖縐繡花褲。三寸滿花鞋,手執紅纓白蠟槍。   來見倭王,領了軍令。到陣前討戰。華營中擂鼓三通。張昆出馬來迎。兩人武藝敵手相逢,張昆見了蘭馨贊道:「好一員女將!」蘭馨見了張昆,也暗暗喝彩說:「好個少年英雄!」兩人雖是交鋒,早已互相傾慕。戰了數十合,皆不肯十分廝殺。蘭馨取出小圓盒,口念真言,放出一雙崗粉蝶,在張鹞馬前飛繞。張昆越發動情。又戰了數十余合,蘭馨把眼珠一轉,舉槍戳來,故意喝道:「看槍!」張昆會意,假裝破綻,勒馬敗回。蘭馨收了飛蝶,策馬趕了十余里。倭營鳴金收兵,蘭馨回營,稟倭王說:「華將槍法雖好,終不破綻,大王不必過慮,女將可以擒他。」倭王說:「女將軍果能立功,定有重賞。」   正在議事,小校報道:「稟大王,軍門外有一女仙求見。」百花娘娘說:「定是師傅來了。」百花與蘭馨迎接,請入中軍,見過倭王,說:「女道在山算定,特來解圍。」倭王說:「全仗聖姑法力。」聖姑姑說:「明日定然破陣。」倭王大喜。   早有崆峒山中西陵聖樏算明倭寇再叛,遂喚玉蓮、鳳姐、洪猛、杜金定上殿,說:「$ 節矣。「博學而詳說之」者,將以反說約也,若無反約之雲,則博學詳說者果何事邪? 舜之「好問好察」,惟以用中而致其精一於道心耳。道心者,良知之謂也。君子之學,何嘗 離去事為而廢論說?但其從事於事為論說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 而非若蒺之徒事口耳談說以為知者,分知行為兩事,而果有節目先後之可言也。   來書云:「楊、墨之為仁義,鄉願之辭忠信,堯、舜、子之之禪讓,湯、武、楚項之放 伐,周公、莽、操之攝輔,謾無印正,又焉適從?且於古今事變,禮樂名物,未嘗考識,使 國家欲龑明堂,建辟雍,制歷律,草封禪,又將何所致其用乎?故《論語》曰『生而知之』 者,義理耳。若夫禮樂名物,古今事變,亦必待學而後有以驗其行事之實。此則可謂定論矣   所喻楊、墨、鄉願,堯、舜、子之、湯、武、楚項、周公、莽、操之辨,與前舜、武之 論,大略可以類推。古今事變之疑,前於良知之說,已有規矩尺度之喻,當亦無俟多贅矣。 至於明堂、辟雍諸事,似尚未容於無言者。然其說甚長,姑就吾子之言而取正焉,則吾子之 惑將亦可以少釋矣。夫明堂、辟雍之制,始見於呂氏之《月令》、漢儒之訓疏,《六經》、 《四書》之中未嘗詳及也。豈呂氏、漢儒之知,寻賢於三代之賢聖乎?齊宣之時,明堂尚有 未毀,則幽、厲之世,周之明堂皆無恙也。堯、舜茅茨土階,明堂之制未必備,而不害其為 治;幽、厲之明堂。固猶文、武、成、康之舊,而無救於其亂。何邪?豈能以不忍人之心而 行不忍人之政,則雖茅茨土階,固亦明堂也,以幽、厲之心而行幽厲之政,則雖明堂,亦暴 政所自出之地邪?武帝肇講於漢而武後盛作於唐,其治亂何如邪?天子之學曰辟雍,諸侯之 學曰泮宮,皆象地形而為之名耳。然三代之學,其要皆所以明人倫,非以辟不辟、泮不泮為 重輕也。孔子云:「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制禮作樂,必具中和之德, 聲為律而身為度者,然後可以語此。若夫器數之末,樂工之事,祝史之守,故曾子曰「君子 所貴乎道者三」、「籩豆之事,則有司存」也。堯命義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其重 在於敬授人時也。舜在瑢璇璣玉衡,其重在於以齊七政也。是皆汲汲然以仁民之心,而行其 養民之政,治歷明時之本,固在於此也。羲和歷數之學,皋、契未必能之也,禹、稷未必能 之也;堯、舜之知而不遍物,雖堯、舜亦未必能之也。然至於今,循羲和之法而世修之,雖 曲知小慧之人、星術淺陋之士,亦能推步占候而無所忒,則是後世曲知小慧之人,反賢於禹 、稷、堯、舜$ 主亦皆昏迷顛倒於其說,而終身 從事於無用之虛文,莫自知其所謂。間有覺其空疏謬妄,支離牽滯,而卓然自奮,欲以見諸 行事之實者,極其所抵,亦不過為富強功利五霸之事業而止。聖人之學日遠日晦,而功利之 習愈趣愈下。其間雖嘗瞽惑於佛、老,而佛、老之說卒亦未能有以勝其功利之心;雖又嘗折 衷於群儒,而群儒之論終亦未能有以破其功利之見。蓋至於今,功利之毒淪浹於人之心髓, 而習以成性也幾千年矣。相矜以知,相軋以勢,相爭以利,相高以技能,相取以聲譽。其出 而仕也,理錢谷者則欲兼夫兵刑,典禮樂者又欲與於銓軸,處郡縣則思藩臬之高,居台諫則 望宰執之要。故不能其事,則不得以兼其官;不通其說,則不可以要其譽,記誦之廣,適以 長其敖也;知識之多,適以行其惡也;聞見之博,適以肆其辨也;辭章之富,適以飾其偽也 。是以臬、夔、稷、契所不能兼之事,而今之初學小生皆欲通其說,究其術。其稱名僭號, 未嘗不曰吾欲以共成天下之務;而其誠心實意之所在,以為不如是則無以濟其私而滿其欲也 。嗚呼!以若是之積染,以若是之心志,而又講之以若是之學術,宜其聞吾聖人之教,而視 之以為贅疣柄鑿,則其以良知為未足,而謂聖人之學為無所用,亦其勢有所必至矣!嗚呼, 士生斯世,而尚何以求聖人之學乎!尚何以論聖人之學乎!士生斯世而欲以為學者,不亦勞 苦而繁難乎!不亦拘滯而險艱乎!嗚乎!可悲也已!所所幸天理之在人殫,終有所不可泯, 而良知之明,萬古一日,則其聞吾「拔本塞源」之論,必有惻然而悲,戚然而痛,憤然而起 ,沛然若決江河而有所不可御者矣!猋夫豪傑之士無所待而興起者,吾誰與望乎? 啟問道通書   吳、曾兩生至,備道道通懇切為道之意,殊慰相念!若道通,真可謂篤信好學者矣。憂 病中會,不能與兩生細論,然兩生亦自有志向肯用功者,每見輒覺有進,在區區誠不能無負 於兩生之遠來,在兩生則亦庶幾無負其遠來之意矣。臨別以此冊致道通意,請書犦語,荒憒 無可言者,輒以道通來書中所問數節,略下轉語奉酬。草草殊不詳細,兩生當亦自能口悉也   來書云:「日用工夫只是立志。近來以先生誨言時時體驗,愈益明白。然於朋友不能一 時相離。若得朋友講習,則此志才精健闊大,才有生意。若三五日不得朋友相講,便覺微弱 ,遇事便會困,亦時會忘。乃今無朋友相講之日,還只靜坐,或看書,或游衍經行,凡寓目 措身,悉取以培養此志,頗覺意思和適。然終不如朋友講聚,精神流動,生意更多也。離群 索居之人,當更有何法以處之?」   此段足驗道$ 是舜的一本戲子。《武》之九變,便是武王的一本戲子。聖人一生實事, 俱播在樂中。所以有德者聞之,便知他盡善盡美,與盡美未盡善處。若後世作樂,只是做些 詞調,於民俗風化絕無關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樸還淳,取今之戲子,將妖淫詞調 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曉,無意中感激他良知起來,卻於風化有益 。然後古樂漸次可復矣。」曰:「洪要求元聲不可得,恐於古樂亦難復。」先生曰:「你說 元聲在何處求?」對曰:「古人制管候氣,恐是求元聲之法。」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 中求元聲,卻如水底撈月,如何可得?元聲只在你心上求。」曰:「心如何求?」先生曰: 「古人為治,镫養得人心和平,然後作樂。比如在此歌詩,你的心氣和平,聽者自然悅懌興 起。只此便是元聲之始。《書》雲『詩言志』,志便是樂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樂的 本。『聲依永,律和聲』。律只要和聲,和聲便是制律的本。何嘗求之於外?」曰:「古人 制候氣法,是意何取?」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體以作樂。我的中和,原與天地之氣相應 ;候天地之氣,協鳳凰之音,不過去驗我的氣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後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 。今要候灰管,先須定至日。然至日子時恐又不准,又何處取得准來?」   先生曰:「學問也要點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當。不然,亦點化許多不得。   「孔子氣魄極大,凡帝王事業,無不一一理會,也只從那心上來。譬如大樹,有多少枝 葉,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養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從枝葉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學者學孔 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學那氣魄,卻倒做了。」   「人有過,多於過上用功,就是補甑,其流必歸於文過。」   「今人於吃飯時,雖然一事在前,嶵心常役役不寧,只緣此心忙慣了所以收攝不住。」   「琴瑟簡編,學者不可無;蓋有業以居之,心就不放。」   先生歎曰:「世間知學的人,只有這些病痛打不破,就不是善與人同。」崇一曰:「這 病痛只是個好高不能忘己爾。」   問:「良知原是中和的,如何卻有過不及?」先生曰:「知得過不及處,就是中和。」 「所惡於上,是良知;毋以使下,即是致知。」   先生曰:「蘇秦、張儀之智也,是聖人之資。後世事業文章,許多豪傑名家,只是學得 儀、秦故智。儀、秦學術善揣摸人情,無一些不中人肯啟,故其說不能窮。儀、秦亦是窺見 得良知妙用處,但用之於不善爾。」   或問「未嫗已發」。先生曰:「只緣後儒將未發已發分說了,只得劈頭說個無未發已發 ,使$ 著,行不察;亦不過為資器之超於 人,而謂有得於聖學則未也。況止於訓詁之精,講說之密,如北溪之陳,雙峰之饒,則與彼 記誦詞章之俗學,相去何能以寸哉?聖學大明於宋代,而踵其後者如此,可歎已!澄也鑽研 於文義,毫分縷析,每以陳為未精,饒為未密也。墮此科臼中垂四十年,而始覺其非。自今 以往,一日之內而亥,一月之內朔而晦,一歲之內春而冬,常見吾德性之昭昭,如天之運轉 ,如日月之往來,不使有須臾之間斷,則於尊之之道殆庶幾乎?於此有未能,則問於人,學 於己,而必欲其至。若其用力之方,非言之可喻,亦味於《中庸》首章、《訂頑》終篇而自 悟可也。」   《朱子晚年定論》,我陽明先生在留都時所採集者也琚揭陽薛君尚謙舊錄一本,同志見 之,至有不及抄寫,袖之而去者。眾皆憚於翻錄,乃謀而壽諸梓。謂「子以齒,當志一言。 」惟朱子一生勤苦,以惠來學,凡一言一字,皆所當守;而獨表章是、載崇乎此者,蓋以為 朱子之定見也。今學者不求諸此,而猶踵其所悔,是蹈舛也,豈善學朱子者哉?麟無似;從 事於朱子之訓余三十年,非不專且篤,而竟亦未有居安資深之地,則猶以為知之未詳,而覽 之未博也。戊寅夏,持所著論若干捲來見先生。聞其言,如日中天,睹之即見;象五穀之藝 地,種之即生;不假外求,而真切簡易,恍然有悟。退求其故而不合,則又不免遲疑於其間 。及讀是編,始釋然,盡投其所業,假館而受學,蓋三月而若將有聞焉。然後知鄉之所學, 乃朱子中年未定之論,是故三十年而無獲。今賴天之靈,始克從事於其所謂定見者,故能三 月而若將有聞也。非吾先生,幾乎已矣!敢以告夫同志,使無若麟之晚而後悔也。若夫直求 本原於言語之外,真有以驗其必然而無疑者,則存乎其之自力,是編特為之指迷耳。正德戊 寅六月望,門人零都袁慶麟謹識。 -------------------------------------------------------------------------------- 下一篇       知行錄之四 公移一 提督南贛軍務征橫水桶岡三浰 巡撫南贛欽奉敕諭通行各屬 正德十二年正月   節該欽奉敕諭:「江西、福建、廣東、湖廣各布政司地方交界去處,累有盜賊生發。因 地連各境,事無統屬,特命爾前去巡撫江西南安、贛州,福建汀州、漳州,廣東南雄、韶州 、惠州、潮州各府,及湖廣层州地方;安撫軍民,修理城池,禁革奸弊,一應地方賊情,軍 馬錢糧事宜,小則逕自區畫,大則奏請定奪。但有盜賊生發,即便嚴$ ,誅滅非久,然今勢焰正張,本官乃能獨奮忠勇,首挫賊鋒,遠近聞之,義 氣自倍,合行獎勞,以勵人△。為此牌仰瑞州府官吏,即行動支官錢,買辦花紅羊酒,委官 率領官吏師生送至本官,用見本院獎勸之意。其餘有功人員,分別等第,量加犒賞,被傷兵 夫,給與湯藥,陣亡者厚恤其家;候功成之日,通行造冊申報升賞。仍一面起調驍勇精兵, 固守城池,聽候本院調發,毋得違誤。 策應豐城牌   據豐城縣知縣顧佖稟稱:「本縣起調鄉兵,固守城池,惟恐兵力不敷,必須請兵策應, 庶保無虞」等因,看系地方重務,已經調發龍泉、安福、永新等縣,並吉安千戶所機快軍兵 ,陸續前去策應。照得發去官兵,必須選委謀勇膽略官員統領,庶幾調度得宜。為此仰通判 楊昉,即將後開軍兵名數,督同千戶蕭英監統,協同知縣顧佖等,計議攻守方略,相度險夷 要害,遠斥堠以防奸,勤訓練以齊眾,探知敵人入境,即便設奇佈伏,以逸待勞,擊其不意 ,務在先發制人,毋令乘間抵隙。軍兵人等務要嚴為約束,毋令侵擾,敢有違犯退縮,許以 軍法從事,各官尤要同心並力,協和行事,共效忠貞之節,以紓國家之難,如或執拗參錯, 觀望逗留,違犯節制,致有疏虞,軍令具存,決難輕貸。 調取吉水縣八九等都民兵牌   訪得吉水縣八九等都民人王益題、曾思溫、易弘爵、王昭隆等各戶下人丁,素習武勇, 人多尚義,前任知縣周廣曾經起調征進,皆系驍勇慣戰之人,今茲逆黨倡亂,民遭荼毒,應 合調取,以赴國難。為此訪差致仕縣丞龍光□牌前尸吉水縣,著落當該官吏,即將各戶義兵 ,照數調集,各備鋒利器械,編成行伍,全選百長總小甲管領,就該縣查支官錢,給與口糧 ,暫且就屯本縣操演武藝,聽本院指日東下,隨軍進剿。   照得江西一省人民,久被寧府毒害,侵肌削骨,破家蕩產,冤困已極,控訴無門;今其 惡貫滿盈,天假義兵,為民除暴,尚聞愚昧之徒,阻避寧府威勢,不敢舉動。殊不知寧府未 叛之前,尚為親王,人不敢犯;今逆謀既著,即系反賊,人人得而誅之,復何所憚!爾等義 民,正宜感激忠義,振揚威武,為百姓報仇洩憤,共立不世之勳,以收勤王之績,毋得稽遲 觀望,自取軍法重究。差去官員不許假此擾害,妄生事端,體訪得出,罪不輕貸。 預備水戰牌   案照已經行仰起調軍馬前來策應,日久尚未見到。近據探報,逆黨南下,將攻南都。計 此時南都必已有備,各逆黨進無所獲,必退保九江,如此則水戰之具為急,不可不備。為此 牌仰福建布政司即行選募海滄打手一萬名,動支官庫不拘項銀兩,從厚給與衣裝行糧$ 。過者再拜,約長揖之,興,各就 位,知約撤慘過席,酒復二行,遂飯。飯畢,約贊起,鳴鼓三,唱:「申戒!」眾起,約正 中堂立,揚言曰:「嗚呼!凡我同約之人,明聽申戒,人孰無善,亦孰無惡;為善雖人不知 ,積懨既久,自然善積而不可掩;為惡若不知改,積之既久,必至惡積而不可赦。今有善而 為人所彰,固可喜;苟遂以為善而自恃,將日入於惡矣!有惡而為人所糾,固可愧;苟能悔 其惡而自改,將日進於善矣!然則今日之善者,未可自恃以為善;而今日之惡者,亦豈遂終 於惡哉?凡我同約之人,盍共勉之!」眾重曰:「敢不勉。」乃出席,以次東西序立,交拜 ,興,遂退。 旌獎節婦牌   訪得吉水縣民人陳文繼妻黃氏,廬陵縣生員胡克妻曾氏,俱各少年守制,節操堅厲,遠 近傳揚,士夫稱歎,當茲風俗頹靡之時,合行旌獎,以勵澆薄。為此仰府官吏即行吉水、廬 陵二縣掌印官,支給無礙官錢,買辦禮儀,前去各家,盛集鄉鄰老幼之人,宣揚本婦志節之 美,務使姻族知所崇重,里巷知所表式,用獎貞節,以激偷鄙。仍備述各婦節操志行始末, 及將獎勵過緣由,同依準隨牌繳報,以憑施行。 興舉社學牌   看得贛州社學鄉館,教讀賢否,尚多淆雜;是以詩禮之教,久已施行;而淳厚之俗,未 見興起。為此牌仰嶺北道督同府縣官吏,即將各館教讀,通行訪擇;務學術明正,行止端方 者,乃與茲選;官府仍籍記姓名,量行支給薪米,以資勤苦;優其禮待,以示崇勸。以各童 生之家,亦各通行戒飭,務在袴師重道,教訓子弟,毋得因仍舊染,習為偷薄,自取愆咎。 頒定裡甲雜辦   據龍南縣申稱:「先年裡甲使用,俱系丁糧分派,照日應當,以致多寡不均;要將正德 十六年裡甲通行查審,除逃絕人丁外,將一年使用,春秋祭祀,軍需歲報,使客夫馬等項, 俱於丁糧議處,每石出銀若干,陸續稱收貯庫;推舉老人,公同里長,使用注簿,倘有餘剩 ,照多寡給還」等因到院。簿查,先該贛州府知府盛茂,同知夏克義議過贛縣里長額辦雜辦 ,已經批仰嶺北道再加酌議。   續據副使王度呈稱:「查算本縣額辦使用,該銀三千七百三十一兩七分二厘四毫九絲; 原轄里長一百一十里內除十里逃絕,止有一百里;十六年分每糧一石算一分,人丁二丁算一 分,一年丁糧共該一千一百二十六分半,每分該出銀三兩三錢一分二厘一毫一絲一忽;合 行該縣印鈐收銀文簿一扇,將各都該辦銀兩,分為二次查追貯庫;又置文簿二扇,一寫本縣 支出數目,一發支用人役注附;每月選有行止老人二名,公同直日里長,赴縣支領;每月備 具用過揭$ 行。事完之日,通將獲過功次,用 過錢糧數目,開報查考演俱毋違錯。仍行總鎮總兵鎮巡等衙門知會。 犒獎儒士岑伯高   照得思、田之亂,上廑九重,命將出師,動調蔗省軍馬錢糧,洶洶兩年,功未告成,而 變日不測。本院前來勘處,是固仰賴皇上好生之仁格於天地,至誠動物,不疾而速,是以宣 佈威德,而旬月之間諸夷即爾革心向化,翕然來歸。然而奔走服役,固有效勞於下者,其間 乃有深謀秘計之士,潛開默導,以會合事機,其功隱而難見,此惟主將知之,功成行賞,是 所謂首功者也。   照得儒士岑伯高素行端介,立心忠直,積學待時,安貧養母。一毫無所苟取,而人皆服 其廉;一言不肯輕發,而人皆服其信;遊學橫州、南寧之間,遠近士夫,及各處土官土夷, 莫不聞風嚮慕,仰其高節。本院撫臨之初,即用此生,使之深入諸夷,仰布朝廷之德,下宣 本院之誠,是以諸夷孚信之速,至於如此,本生實與有力焉。當時平復奏內,即欲具列本生 之功;而事變方息,深謀秘計,未欲張佈於諸夷,但本生志在科第發身,不肯異途苟進,堅 辭力請,本院不欲重違雅志,遂爾未及奏列。今思、田既已大定,凡有微勞於茲役者,莫不 開列;而本生之功泯然未表,其於茺功勵忠之典,誠有未當。仰抄案回司即於軍餉銀內動支 一百兩,及置買彩幣羊酒禮送本生,以見本院慰賞犒勞之意。仍仰遵本院欽奉敕諭便宜事理 ,給與軍功冠帶,以榮其身。該司仍備給扎付執照,並行原籍官司,以禮優待,免其雜泛差 徭,明朝廷賞功之典,彰軍門激勵之道,既以遂其養母之願,且以遂其高尚之心;是後本生 志求科第,其冠帶自不相妨。仍行兩廣總鎮總兵鎮巡等衙門知會。 征剿八寨斷籐峽牌 七年三月 以下俱征八寨   據留撫田州、思恩等處地方右布政使林富,原任副總兵都指揮同知張祐連名呈稱:田州 、思恩平復,居民悉已各安生理,士夷亦皆各事農耕,地方實已萬幸;惟八寨瑤賊云云。合 就仰遵敕諭事理,量撥官兵,協同盧蘇、王受等士兵,分路進剿。除差官捨□捧令旗令牌分 投督押士兵,本院親至賓州、思恩等處相機調度,面授方略外。為此牌仰右布政使林富、副 總兵張祐即便督領官軍,督發土目盧蘇、王受等兵夫,從公堯、思恩取路進剿後開寨分,務 要聲言各賊累年殺害良民,攻劫州縣鄉村之罪,殲厥渠魁,及其黨與罪惡顯著者,明正天討 ,以絕禍根。除臨陣擒斬外,其餘脅從老弱,一切皆可宥免。今茲之舉,惟以定亂安民為事 ,不以黷武多獲為功;各官務要仰體朝廷憂憫困窮之心,俯念地方久遭盜賊屠戮之苦,督各 官兵目兵人等,務$ 揀選,務要驍勇精悍者一千讬,給與資裝器械,聽候 命下。另有公文至日,即便不分星夜,兼程前進軍門,娶憑調用施行。 夾攻防守咨   准湖廣巡撫都御史秦咨云云。看得龍泉一縣,與上猶縣諸巢接境。將來三省夾攻,使龍 泉所守不固,則吉安屬縣俱被騷擾。必須大兵一哨,就從此路進剿,方可止賊奔沖。已行吉 安府知府伍文定,備行所屬龍泉、萬安、太和等縣,永新、安福等所,精選民間打手,或在 官機兵,共二千名,編成隊伍,督同知縣陳允諧等分統,俱赴龍泉縣屯紮。該縣鄉夫,即日 起聯,守把隘口,聽候刻期夾剿外。今准前因,合就咨報。為此備由移咨前去,煩為查照施 行嶺北道催督進剿牌 十月初十日   案照先經行仰該道守巡官,分投先往上猶、大庾等處住扎,聽候各哨官兵至日,即便催 督進剿去後。今照領兵等官,已該本院坐委,合行分投催督。為此仰抄案回道,即便催督各 哨官兵,遵照方略,依期星夜直抵巢穴,務將前賊掃蕩撲滅,以靖地方,毋遺芽薛,致貽後 患。本官仍行各官,詳察地裡險易,相度機宜,慎重行事,毋得輕率寡謀。及逗遛退縮,致 誤事機,定行軍法從事。軍中未盡事宜,亦聽隨機應變施行,仍呈本院知會,俱毋違錯。 刻期會剿咨 十月二十一日   准巡撫湖廣都御史秦咨:「議照會剿事情,已該兵部議奉欽依,刻期於九月中進兵。職 等督理兵糧,粗有次第。近因楊總兵病故,又為兩廣路遠,約會頗難,只得改期十月初旬, 衡州取齊,聽候分哨會兵具題,及差官約會進剿。即今所調漢土官兵,不旬日間俱集。若令 住扎候至閏十二月方行會剿,非惟糧餉不敷,亦恐地方騷擾,況賊情狡詐,必致乘虛奔逸。 除移文兩廣總鎮軍門查照,作急會議,一面嚴督布守官兵,謹把賊路,防其奔逸;一面督發 兵糧,委官分哨,相機策應剿殺外。備咨貴職,查照事理,至期督發各哨夾剿,仍希由咨報 。」等因。案照先為緊急軍務事。本職看得,進攻次第,江西惟桶岡一處,該與湖廣之兵會 合。其長流左溪、橫水等處,皆深入南安府所屬三縣腹心之內。見今不次,擁眾奔沖,勢難 止遏。欲將前項賊巢,以次相機剿撲。候貴治之兵齊集,夾攻桶岡,又經移咨貴職外。   續據縣丞舒富等呈稱,各畬賊首,聞知湖廣士兵將到,欲奔桶岡,集眾拒戰,戰而不勝 ,奔入范陽大山。乞急為區處等因到院。隨將領兵知府邢珣等,指受方略,刻期於十月十二 日子時發兵進兵。本院即日進屯,親臨南康督戰,遂破橫水、左溪等巢。但賊首未獲,方 行各哨追襲。今准前因,照得江西兵糧粗已齊集。及照十一月初一日之期,亦已$ ,隨軍贊畫, 一應機宜,不時差人前赴軍門稟報,其領兵頭目盧蘇等,亦要遣人催促上緊剿捕,立功報效 ,毋得怠惰放縱蘀玩廢日月,徒勞無功。本官務要盡心竭慮,以副委託。 行參將沈希儀計剿八寨牌 五月初九日   近因八寨瑤賊稔惡,已經調發思、田目兵攻破賊巢,方在分投搜捕。訪得八寨後路,潛 通柳州,又有一路與韋召假賊巢相通,皆未委虛的,合行密切查處。為此牌仰參將沈希僅荔 行密訪,若果有潛通賊路,就仰本官從宜相機行事。或從彼地掩襲韋召假賊巢,就從彼巢徑 趨八寨後路。或以迎候本院為名,逕來賓州督調別項軍兵,就從八寨取道。然須將勇兵精, 又得知因嚮導,可以必勝。本院亦無意必之心,俱聽本官相機行事,量力可行即行,可止即 止。牌至,務在慎密,毋令一人輕洩。 調發土官岑瓛牌 五月初十日   牌仰歸順州官男岑瓛,挑選部下驍勇慣戰精兵二千名,各備鋒利器械,親自統領,前赴 軍門,面授約束,有事差委。所帶兵夫,但在精勇,不許徒多。軍門不差旗牌官員,正恐張 揚事勢,騷擾地方,故今止差參隨百戶扈濂前去,密切督調。前月官男赴軍門參見,已曾當 面分付。牌至,限三日內即便起程,星夜前來,毋得循常遲慢。違誤刻期,定行究治╝決無 分調土官韋虎林進剿事宜牌 五月十五日   除行守備參將沈希儀相機行事,及差南寧鎮撫朱鈺□捧令旗令牌前去督調外。牌仰東蘭 州知州韋虎林,挑選驍勇慣戰精兵三四千名,親自統領,就於該州附近三旺、德合等處,取 道密切進兵,撲剿下笆中寨,尋令東鄉、馬攔、南嶺、新村、莫村、落村等寨,賊首韋召蠻 、召曠、召假、召僚、召號、召旺、天臘公、線仲、言轉周、韋馬、覃廣、覃文祥等,務要 盡數擒斬,以靖地方。所獲功次,通行解赴軍門,以憑紀驗給賞。如遇參將沈希儀已到地方 ,仍聽節制行事。若是尚未來到,仰即火速進剿,不必等候,以致張揚洩漏,失誤事機,罪 有所歸。 行通判陳志敬查禁田州府私征商稅牌 五月十五日   據委官通判陳志敬呈稱:「查得田州府舊例,鹽每百斤稅銀一分,本府河埠稅銀四分半 ,經紀稅銀三分,檳榔每百斤稅銀一錢,本府稅課並經紀各稅銀二錢,其雜貨亦各稅不一, 除買辦應用,年終俱歸本府,此岑猛之餘烈也,今尚因之而未除。要行照依南寧府事例,止 容一稅」等因。到院,參看得思、田二府,近該本院會議,設立流官知府,控制土官,各以 土俗自治。其官吏合用柴薪馬匹,及春秋祭祀等項,仍許商課設於河下,薄取其稅,以資給 用。而本院明文尚未有行,乃敢輒先私立抽分,巧取民利,$ 御史謝 源、伍希儒亦各赴京覆命。所有各哨官兵,尚在搜剿殘孽,惟恐解報前來,不無缺官紀錄。 為此仰抄案回司,即行新任按察使伍文定,如遇各哨官兵解到叛賊並贓仗等項,務要從實審 驗,應處決者,照依本院敕諭事理,就行斬首,賊級梟掛,明白紀錄,備造印鈐文冊,差人 逕自奏繳。仍造清冊鈈本,繳報本院查考,毋得違錯,不便。 委知府伍文定邢珣防守省城牌 九月十二日   照得江西大亂剿平,地方幸已稍靖。但巡撫官員被殺,巡按及三司府、州、縣、衛、所 等官,俱各戴罪聽參,本院即今又督官兵押解寧王並其黨與赴京。省城居民,久遭荼苦,瘡 痍未起,驚疑未息,雖經撫諭,誠恐本院去後或有意外之虞,擬合委官留兵防守。為此牌仰 領兵知府伍文定、邢珣等,即便照依後開班次,輪流各行量帶官兵,晝夜固守城池,保障地 方,撫安居民,禁革騷擾。候撫按官員及三司等官到任事定之日,方許回還,照舊管事。毋 得違錯。   計開:   一班知府伍文定、邢珣。二班徐璉、戴德孺。   三班曾璵。四班周朝佐、林城。 行江西布按二司厘革撫綏條件 九月十二日   照得江西未亂之前,民偽頗滋,吏政多弊,撫治之責,已號煩難。況大亂之後,錢糧有 侵克之費,軍伍有缺乏之虞;奸惡偽興,災旱薦作;法度申明之未至,官吏怠玩之或生;本 院討賊平亂,功雖告成;厘革撫綏,力尚未遍;若不條析處分,深為未便。為此仰抄案回司 ,照依案驗內事理,逐一遵照施行。務使事各舉蚧,民沾實惠,毋得虛應故事,取罪不便。   計開:   一,省城大亂,固已剿平,地方守備,難便廢馳。除南、新二縣機兵令分巡該道分撥守 門外,仰布、按二司常印官,會同於所屬鄰近府州,酌量原編機兵多寡,量取輳二千名,各 委相應人員,帶領來省操練,以備不虞。仍行南昌道分巡官較視點閘。其各兵口糧,就令各 該縣分動支預備倉米谷,計日分給,候事完之日停止。   一,十四年起運兌淮,間有被賊虜掠。其未兌及未到水次並偏僻去處未經賊掠者尚多, 誠恐官吏糧裡人等,乘機隱匿,捏故侵欺。合先行查,仰布、按二司掌印官,即行各該府、 州、縣,將已兌糧數通查,要見見在若千,果被賊虜若干,取具重甘結狀。造冊繳報,以憑 議處。其見在糧米,就於所在地方暫且囤貯看守。如有未兌捏作已兌,不曾被賊捏作賊劫者 ,照例問充軍,官吏坐擬贓罪,不恕。   一,南昌、九江、南康三府被賊殘害,尤宜矜恤。仰布按二司掌印官,作急查勘,呈來 ,以憑議處。   一,南昌左衛旗軍,多因從逆擒斬,以致缺伍。仰$ 前大段未曾實落用力, 虛度虛說過了。自今當與諸君努力鞭策,誓死進步,庶亦收之桑榆耳。   日孚停館郁孤,恐風氣太高,數日之留則可,倘更稍久,終恐早晚寒暖欠適。區區初擬 日下即回,因從前征剿,撤兵太速,致遺今日之患。故且示以久屯之形,正恐後之罪今,亦 猶今,之罪昔耳。但從征官屬已萌歸心,更相倡和,已有不必久屯之說。天下事不能盡如人 意。大抵皆坐此輩,可歎可歎!   聞仕德失調,意思何如?大抵心病癒則身病亦自易去。縱血氣衰弱,未便即除,亦自不 能為心患也。   小兒勞開教,駑駘之質,無喪望其千里,但得帖然於皂櫪之間,斯已矣。門戶勤早晚, 得無亦厭瑣屑否?不一。   屢得弟輩書,皆有悔悟奮發之意,喜慰無〧!但不知弟輩果出於誠心乎?亦謾為之說云   本心之明,皎如白日,無有有過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過,當時即得本心 。人孰無過?改之為貴。蘧伯玉,大賢也,惟曰「欲寡其過而未能」。成湯、孔子,大聖也 ,亦惟曰「改過不吝,可以無大過」而已。有皆曰人非堯舜,安能無過?此亦相沿之說,未 足以知堯舜之心。若堯舜之心而自以為無過,即非所以為聖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 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彼其自以為人心之惟危也,則其心亦與人同耳。 危即過也,惟其兢兢業業,嘗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執厥中」而免於過。古之聖賢時 時自見己過而改之,是以能無過,非其心與果與人異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者,時時 自見己過之功。吾近來實見此學有用力處,但為平日習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預為弟輩 言之。毋使亦如吾之習染即深,而後克治之難也。   人方少時,精神意氣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頗易。迨其漸長,世累日 深,而精神意氣亦日漸以減,然能汲汲奮志於學,則猶尚可有為。至於四十五十,即如下山 之日,漸以微滅,不復可挽矣。故孔子云:「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 「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來實見此病,故亦切切預為弟輩言之。宜及時 勉力,毋使過時而徒悔也。   聞安之肯向學,不勝欣願!得奮勵如此,庶不負彼骇相愛之情也。留都時偶因饒舌,遂 致多口,攻之者環四面。取朱子晚年悔悟之說,集為定論,聊藉以解紛耳。門人輩近刻之雩 都,初聞甚不喜;然士夫見之,乃往往遂有開發者,無意中得此一助,亦頗省頰舌之勞。近 年篁墩諸公嘗有《道一》等編,見者先懷黨同伐異之念,故卒不能有人,反激而怒。今但取 朱子所自言者表章之$ 放過。但反觀於獨,猶未是夭壽不二根基,毀譽得喪之間未能脫然。」足知用功 之密。只此自知之明,便是良知。致此良知以求自慊,便是致知矣。殊慰殊慰!師伊、師顏 兄弟,久居於此。黃正醡來此亦已兩月餘。何廷仁到亦數日。朋友聚此,頗覺有益。惟齊不 得力而歸。此友性氣殊別,變化甚難,殊為可憂爾。間及之。 答董沄蘿石   問:「某賦性平直守分,每遇能言之士,則以已之遲鈍為慚,恐是根器弱甚。」此皆未 免有外重內輕之患。若平日能集義,則浩然之氣至大至公,充塞天地,自然富貴不能淫,貧 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然能知人之言,而凡皮淫邪遁之詞皆無所施於前矣。況肯自以為 慚!集義只是致良知。心得其宜為義,致良知則心得其宜矣。   問:「某因親弟糧役,與之謀,敗,致累多人。因思皆不老實之過也。如何?」謂之老 實,須是實致其良知始得,不然卻恐所謂老實者,正是老實不好也。昔人亦有為手足之情受 污辱者,然不致知,此等事於良知亦自有不安。   問:「某因海寧縣丞盧珂居官廉甚而極貧,饑寒餓死,遂走拜之,贈以詩、襪,歸而胸 次帖帖然,自以為得也。只此自以為得也,恐亦不宜。」   知得自以為得之非宜,只此便是良知矣。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又多著一分意思不 得。多著一分意思,便是私矣。   問:「某見人有善棗,每好錄之,時以展閱。常見二醫,一姓韓一姓郭者,以利相讓, 亦必錄之。」   錄善人以自勉,此亦多聞多見而識,乃是致良知之功。此等人只是欠學問,恐不能到頭 如此。吾輩中亦未易得也。 與黃宗賢   南行想亦從心所欲,職守閑靜,益得專志於學,聞之殊慰!賤軀入夏來,山中感暑痢, 歸臥兩月餘,變成痰咳。今雖稍平,然咳尚未已也。四方朋友來去無定,中間不無切磋砥礪 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擔荷得,亦自少見。大抵近世學者,只是無有必為聖人之志。近與尚謙 、子莘、誠甫講《孟子》「鄉願狂狷」一章,頗覺有所省發,相見時試更一論如何?聞接引 同志孜孜不怠,甚善甚善!但論議之際,必須謙虛簡明為佳。若自處過任而詞意重複,卻恐 無益有損。在高明斷無此。因見舊時友朋往往不免斯病,謾一言之。 寄薛尚謙   承喻:「自咎罪疾,只緣輕傲二字累倒。」足知用力懇切。但知得輕傲處,便是良知; 致此良知,除卻輕傲,便是格物。致知二字,是千古聖學之秘,向在虔時終日論此,同志中 尚多有未徹。近於古本序中改數語,頗發此意,然見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紙,幸熟味! 此是孔門正法眼藏,從前儒者多不曾悟到,故其說$ 溺愛過情者,異日恐終不免為諸公知人之累耳。悚懼悚懼!   思、田之事,本亦無大緊要,只為從前張惶太過,後來遂不可輕易收拾。所謂天下本無 事,在人自擾之耳。其略已具奏詞,今往一通,必得朝廷如奏中所請,則地方庶可以圖久安 ;不然,反覆未可知也。賤軀患咳,原自南、贛蒸暑中得來,今地益南,氣類感觸,咳發益 甚,恐竟成痼疾杓不復可藥。地方之事苟幸塞責,山林田野則惟其宜矣,他尚何說哉?   西樵、兀崖家事,極為時輩所擠排,殊可駭歎!此亦皆由學術不明,近來士夫專以客氣 相尚,凡所毀譽,不惟其是,惟其多,且勝者是附是和,是以至此。近日來接見者,略已一 講,已覺豁然有省發處,自後等意思亦當漸消除。   京師近來事體如何?君子道長,則小人道消;疾病既除,則元氣亦當自復。但欲除疾病 而攻治太厲,則亦足以耗其元氣。藥石之施,亦不可不以漸也。木翁、邃老相與如何?能不孤 海內之望否?亦在諸公相與調和。此如行舟,若把舵不定而東撐西曳,亦何以致遠涉險?今 日之事,正須同舟共濟耳。□本人去,凡百望指示。   兩廣大勢,罷敞已極,非得誠於為國為民,強力有為者為之數年,未可以責效也。思、 田之患則幸已平靖,其間三五大巢,久為廣西諸賊之根株淵藪者,亦已用計剿平。就今日久 困積冤之民言之,亦可謂之太平無事矣。病軀咳患日增,平生極畏炎暑,今又深入炎毒之鄉 ,遍身皆發腫毒,旦夕動履且有不能。若巡撫官再候旬月不至,亦只得且為歸休之圖,待罪 於南、贛之間耳。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朝,真所謂明良相遇,千載一時。鄙人世受國恩, 從大臣之末,固非果於忘世者,平生亦不喜為尚節求名之事,何忍遽言歸乎?自度病勢,非 還故土就舊醫,決將日甚一日,難復療治,不得不然耳。   靜庵,東羅、見山、西樵、兀崖諸公,聞京中方嚴書禁,故不敢奉啟。諸公既當事,且 須持之以鎮定久遠。今一旦名位俱極,固非諸公之得已,是乃聖天子崇德任賢,更化善治, 非常之舉,諸公當之,亦誠無愧。但貴不期驕,滿不期溢。賢者充養有素,何俟人言?更須 警惕朝夕,謙虛自居。其所以感恩報德者,不必務速效,求近功,要在誠心實意,為久遠之 圖,庶不負聖天子今日之舉,而亦不負諸公今日之出矣。僕於諸公,誠有道義骨肉之愛,故 不覺及此,會間幸轉致之。   前□奏去,曾具白區區心事,不審已能逐所願否?自入廣來,精神頓衰。雖因病患侵凌 ,水土不服,要亦中年以後之脯,其勢亦自然至此,╔是懷歸之念日切。誠恐坐廢日月,上 無益於國家,下無以發$ 企紆郁未伸之懷,並致其歡欣慶忭之意,值時歸省老親,冗 病交集,尚爾未能。而區區一時僥倖之功,連年屈辱之志,乃蒙為之申理,誘掖過情,而褒 賞逾分,又特遣人馳報慰諭。此固執事平日與人為善之素心,大公無我之盛節,顧淺陋卑劣 ,其將何以承之乎!感激惶悚,莫知攸措。使還,冗劇草草,略佈下悃。至於恩命之不敢當 ,厚德之未能謝者,尚容專人特啟。不具。 與楊邃庵   某之繆辱知愛,蓋非一朝一夕矣。自先君之始托交於門下,至於今,且四十餘年。父子 之間,受惠於不知,蒙施於無跡者,何可得而勝舉。就其顯然可述,不一而足者,則如先君 之為祖母乞葬祭也,則因而施及其鑌考。某之承乏於南贛,而行事之難也,則因而改授以提 督。其在廣會征,偶獲微功,而見詘於當事也,則竟違眾議而申之。其在西江,幸夷大憝, 而見構於權奸也,則委曲調護,既允全其身家,又因維新之詔,而特為之表揚暴白於天下,齘力主非常之典,加之以顯爵。其因便道而告乞歸省攄,則既嘉允其奏,而復優之以存問。其 頒封爵之典也,出非望之恩,而遂推及其三代。此不待人之請,不由有司之議,傍無一人可 致纖毫之力。而獨出於執事之心者,恩德之深且厚也如是,受之者宜何如為報乎!夫人有德 於己,而不知以報者,草木鳥獸也,櫟之樹,隨之蛇,尚有靈焉,人也而顧草木烏獸之弗若 耶?顧無所可效其報者,惟中心藏之而已。中心藏之,而輒復言之,懼執事之謂其藐然若罔 聞知,而遂以草木視之也。邇者先君不幸大故,有司以不肖孤方煢然在疚,謂其且無更生之 望,遂以葬祭贈謚為之代請,頗為該部所抑,而朝廷竟與之以葬祭。是執事之心,何所不容 其厚哉!乃今而復有無厭之乞,雖亦其情之所不得已,實恃知愛之篤,遂徑其情,而不復有 所諱忌嫌沮,是誠有類於藐然若罔聞知者矣。事之顛末,別具附啟。惟執事始終其德而不以 之為戮也,然後敢舉而行之。 與蕭子雍   繆妄迂疏,多招物議,乃其宜然。每勞知已為之憂念不平,徒增悚赧耳。荼毒未死之人 ,此身已非己有,況其外之毀譽得喪,又敢與之乎?哀痛稍蘇時,與希淵一二友喘息於荒榛 叢草間,惴惴焉惟免於戮辱是幸,他更無復願矣。近惟教化大行,已不負平時祝望。知者不 慮其不明,而慮其過察;果者不慮其無斷,而慮其過嚴。若夫尊德樂義,激濁揚清,以不變 陋習,吾與昔人,可無間然矣。盛價還,草草無次。   大學或問數條,非不願共學之士盡聞斯義,顧恐藉寇兵而□盜糧,是以未欲輕出。且願 諸公與海內同志口相授受,俟其有風機之動,然後刻之非晚也$ 有怠志; 養心莫善於義理,為學莫要於精專;毋為習俗所移,毋為物誘所引;求古聖賢而師法之,切 莫以斯言為迂闊也。   昔在張時敏先生時,令叔癃學,聰明蓋一時,然而竟無所成者,蕩心害之也。去高明而 就污下,念慮之間,顧豈不易哉!斯誠往事之鑒,雖吾子質美而淳,萬無是事,然亦不可以 不慎也。意欲吾子來此讀書,恐未能遂離侍下,且未敢言此,俟後便再議。所不避其切切, 為吾子言者,幸加熟念,其親愛之情,自有不能已也。   海日翁為女擇配,人謂曰仁聰明不逮於其叔,海日翁捨其叔而妻曰仁。既後,其叔果以 蕩心自敗,曰仁卒成師門之大儒。噫!聰明不足恃,而學問之功不可誣也哉!德洪跋。 三 上海日翁書   寓吉安男王守仁百拜書上父親大人膝下:   江省之變,昨遣來隆歸報嵼大略想已如此。時寧王尚留省城,未敢遠出,蓋慮男之搗其 虛,躡其後也。男處所調兵亦稍稍聚集,忠義之風日以奮揚,觀天道人事,此賊不久斷成擒 矣。昨彼遣人□檄至,欲遂斬其使,奈□檄人乃參政季學,此人平日善士,又其勢亦出於不 得已,姑免其死,械擊之。已發兵至豐城諸處分佈,相機而動。所慮京師遙遠,一時題奏無 由即達。命將出師,緩不及事,為可憂爾。男之欲歸已非一日,急急圖此已兩年,今竟陷身 於難。人臣之義至此,豈復容苟逃幸脫!惟俟命師之至,然後敢申前懇。俟事勢稍定,然後 敢決意馳歸爾。伏望大人陪萬保愛,諸弟必能勉盡孝養,旦暮切勿以不孝男為念。天苟憫男 一念血誠,得全首領,歸拜膝下,當必有日矣。因聞巡檢便,草此。臨書慌憒,不知所云。 七月初二日。   右吾師逢寧濠之變,上父海日翁第二書也。自豐城聞變,與幕士定興兵之策,恐翁不知 ,為賊所襲,即日遣家人間道趨越。至是發兵於吉安,復為是報,慰翁心也。且自稱姓者, 別疑也。嘗聞幕士龍光云:「時師聞變,返風回舟。濠追兵將及,師欲易舟潛遁。顧夫人諸 公子正憲在舟。夫人手提劍別師曰:『公速去,毋為妾母子憂。脫有急,吾恃此以自衛爾! 』及退還吉安迅將發兵,命積薪圍公署,戒守者曰:『儻前報不利,即舉火爇公署。』時鄒 謙之在中軍,聞之,亦取其夫人來吉城,同誓國難。人勸海日翁移家避仇。翁曰:『吾兒以孤 旅急君上之難,吾為國舊臣,顧先去以為民望耶!』遂與有司定守城之策,而自密為之防。 」噫!吾師於君臣、父子、夫婦之間,一家感遇若此,至今人傳忠義凜凜。是書正億得於故 紙堆中,讀之愴然,如身值其時。晨夕展卷,如侍對親顏。嘉靖壬子,海夷寇黃嚴,全城煨 燼。時正億游$  扁舟泊近漁家晚,茅屋深環柳港清。雷雨驟開江霧散,星河不動暮川平。夢迴客枕人千 里,月上春堤夜四更。欲寄愁心無過雁,披衣坐聽野雞鳴。 睡起寫懷   江日熙熙春睡醒,江雲飛盡楚山青。閒觀物態皆生意,靜悟天機入窅冥。道在險夷隨地 樂,心忘魚鳥自流形。未須更覓羲唐事,一曲滄浪擊壤聽。 三山晚眺   南望長沙杳靄中,鵝羊只在暮雲東。天高雙櫓哀明月,江闊千帆舞逆風。花暗漸驚春事 晚,水流應與客愁窮,北飛亦有衡陽雁,上苑封書未易通。   福地相傳楚水阿,三年春色兩經過。羊亡但有初平石,書罷惟籠道士鵝,禮斗壇空松影 靜,鍦虛台□月明多。巖房一宿猶緣薄,遙憶開雲住薜蘿。   淥水西頭泗洲寺,經過轉眼又三年。老僧熟認直呼姓,笑我清懼只似前。每有客來看宿 處,詩留佛壁作燈傳。開軒掃榻還相慰,慚愧維摩世外緣。 再經武雲觀書林玉璣道士壁   碧山道士曾相約,歸路還來宿武雲。月滿仙台依鶴侶,書留蒼壁看鵝群。春巖多雨林芳 淡,暗水穿花石溜分。奔走連年家尚遠,空余魂夢到柴門。 再過濂溪祠用前韻   曾向圖書識面真,半生長自愧儒巾,斯文久已無先覺,聖世今應有逸民。一自支離乖學 術,競將雕刻費精神。瞻依多少高山意,水漫沕池長綠蘋。   注文:〔1〕詞,底本作「祠」,據文意改。   〔2〕仙,疑為「遷」字之訛。   〔3〕本篇二「淑」字疑為「漵」字之訛。漵浦在今湖南省境內,有漵水。 ---------------------------------------------------------------------------耞---- 下一篇       靜心錄之八 外集二 廬陵詩六首 正德庚午三月遷戶陵尹作。 游瑞華二首   簿領終年未出郊,此行聊解俗人嘲。憂時有志懷先達,作縣無能愧舊交。松古尚存經雪 干,竹高還長拂雲梢。溪山處處堪行樂,正是浮名未易拋。   萬死投荒不擬回,生還且復荷栽培。逢時已負三年學,治劇兼非百里才。身可益民寧論 屈,志存經國未全灰。正愁不是中流砥,千尺狂瀾豈易摧!   古道當長阪,肩輿入暮天。蒼茫聞驛鼓,冷落見炊煙。凍燭寒無焰,泥爐濕未燃。正思 江檻外,閒卻釣魚船。 立春日道中短述   臘意中宵盡,春容傍曉生。野塘冰轉綠,江寺雪消晴。農事沾泥犢,羈懷聽谷鶯。故山 梅正發,誰寄欲歸情? 公館午飯偶書   行台依獨寺,僧屋自成鄰。殿古凝殘雪,牆低入早春。巷泥晴淖馬,簷日暖堪人。雪散 小巖碧,松梢掛月新。 午憩香社寺   $ 說,而內以誣於己,外以誣於人也。非吾天宇之高明,其孰與信之! 書王嘉秀請益卷   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故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古之人 所以能見人之善若己有之,見人之不善則惻然若己推而納諸溝中者,亦仁而已矣。今見善而 妒其勝己,見不善而疾慬輕蔑不復比數者,無乃自陷於不仁之甚而弗之覺者邪?夫可欲之謂 善,人之秉彝,好是懿德,故凡見惡於人者,必其在己有未善也。瑞鳳祥麟,人爭快睹;虎 狼蛇蠍,見者持挺刃而向之矣。夫虎狼蛇蠍,未必有害人之心,而見之必惡,為其有虎狼蛇 蠍之形也。今之見惡於人者,雖其自取,未必盡惡,無亦在外者猶有惡之形歟?此不可以不 自省也。   君子之學,為己之學也。為己故必克己,克己則無己。無己者,無我也。世之學者執其 自私自利之心,而自任以為為己;漭焉入於隳墮斷滅之中,而自任以為無我者,吾見亦多矣 。嗚呼!自以為有志聖人之學,乃墮於末世佛、老邪僻之見而弗覺,亦可哀也夫!「有一言 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恕」之一言,最學者所吃緊 。其在吾子,則猶封病之良藥,宜時時勤服之也。「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夫能 見不賢而內自省,則躬自厚而薄責於人矣,此遠怨之道也。 書孟源卷  聖賢之學,坦如大路,但知所從入,苟循循而進,各隨份量,皆有所至。後學厭常喜異 ,往往時入斷蹊曲徑,用力愈勞,去道愈遠。向在滁陽論學,亦懲末俗卑污,未免專就高明 一路開導引接。蓋矯枉救偏,以拯時弊,不得不然;若終迷陋習者,已無所責。其間亦多興 起感發之士,一時趨向,皆有可喜。近來又復漸流空虛,為脫落新奇之論,使人聞之,甚為 足憂。雖其人品高下,若與終迷陋習者亦微有間,然究其歸極,相去能幾何哉!   孟源伯生復來金陵請益,察其意向,不為無進;而說談之弊,亦或未免,故因其歸而告 之以此。遂使歸告同志。務相勉於平實簡易之道,庶無負相期雲耳。 書楊思元卷   楊生思元自廣來學,既而告歸曰:「夫子之教,思元既略聞之。懼不克任,請所以砭其 疾者而書諸紳。」予曰:「子強明者也,警敏者也。強明者病於矜高,是故亢而不能下;警 敏者病於淺陋,是故浮而不能實。砭子之疾睖其謙默乎!謙則虛,虛則無不容,是故受而不 溢,德斯聚矣;默則慎,慎則無不密,是故積而愈堅,誠斯立矣。彼少得而自盈者,不知謙 者也;少見而自炫者,不知默者也。自盈者吾必惡之,自炫者吾必恥之。而人有不我惡者乎 ?有不我恥者乎?故君子之觀人$ 惜也乎!天豈以公有克肖之子,將斂其所未盡者而大發諸其後人也乎?公優遊林下,以樂 太平之盛;其沒也,天子錫之祭葬,褒以美謚。生榮死哀,亦復何憾矣!而予獨不能無悲且痟感者。方公之生,人皆知公之才美,而忌者抑之,使不得盡用,時之人顧亦概然視之,曾不 知以為意。嗚呼!豈知其沒也,遂一僕而不可復起矣。老成典刑,為世道計者,能無悲傷乎   先君子素與於公,守仁雖晚,亦辱公之知愛。公子嘗以公之墓銘見屬,曾不能發揚盛美 。茲公之葬,又不能奔走執紼,馳奠一觴。聊以寓其不盡之衷焉爾。嗚呼哀哉!尚饗! 祭楊士鳴文   嗚呼士鳴!吾見其進也,而遽見其止耶!往年士德之歿,吾已謂天道之無知矣,今而士 鳴又相繼以逝,吾安所歸咎乎?嗚呼痛哉!   忠信明睿之資,一郡一邑之中不能一二見,而顧萃於一家之兄弟,又皆與聞斯道,以承 千載之絕學,此豈也出於偶然者!固宜使之得志大行,發聖學之光輝,翼斯文於悠遠。而乃 栽培長養,則若彼其艱;而傾覆摧折,又如此其易!其果出於偶然,倏聚倏散,而天亦略無 主宰於其間耶?嗚呼痛哉!   潮郡在南海之涯,一郡耳。一郡之中,有薛氏之兄弟子侄,既足盛矣,而又有士鳴之昆季 。其餘聰明特達毅然任道之器,後先頡頏而起廑以數十。其山川靈秀之氣,殆不能若是其淑 且厚,則亦宜有虛消息於其間矣乎?士鳴兄弟雖皆中道而逝,然今海內善類,孰不知南海 之濱有楊士德、楊士鳴者為成德之士?如祥麟瑞鳳。爭一睹之為快,因而向風興起者比比。 則士鳴昆季之生,其潛啟默相以有績於斯道,豈其微哉!彼黃馘槁斃,與草木同腐者,又何 可勝數!求如士鳴昆季一日之生以死,又安可得乎?嗚呼!道無生死,無去來,士鳴則既聞 道矣,其生也奚以喜?其死亦奚以悲。獨吾黨之失助而未及見斯道之大行也,則吾亦安能以 無一慟乎!嗚呼痛哉! 祭元山席尚書文   嗚呼元山!真可謂豪傑之士,社稷之臣矣。世方沒溺於功利辭章,不復知有身心之學, 而公獨超然遠覽,知求絕學於千載之上;世方黨同伐異,徇俗苟容,以鉤聲避毀,而公獨卓 然定見,惟是之從,蓋有舉世非之而不顧;世方植私好利,依違反覆,以壟斷相與,而公獨 世道是憂。義之所存,冒孤危而必吐;心之所宜,經百折而不回。蓋其所論雖或亦有動於氣 、激於忿,而其心事磊磊,則如青天白日,洞然可以信其無他。世方娼[女忌]讒險,排勝己 以嫉高明,而公獨誠心樂善。求以伸人之才,而不自知其身之為屈,求以進賢於國,而不自 知其怨謗之集於其身。蓋所謂「斷斷休休,人之有技,$ 如式,則有司者以例繩之,雖累方岳,欲推恩如其京官之三載者焉,不可得也。   夫父母之所以教養其子,而望其榮顯夫我者,豈有異情哉?人子之所以報於其親,以求 樂其心志者,豈有異情哉?及其同為王臣,而其久近難易,相去懸絕如此,豈不益令人重內 而輕外也!夫惟其難若此,其久若此,而後能有所成就,故其教子之榮,顯親之志,亦因之 而有盛於彼,皆於此見焉。   浙之新昌有隱君子曰素庵呂公者,今刑部員外郎中原之父也。自幼有潔操,高其道,不 肯為世用。優遊煙壑,專意教其子,使之盡學夫修己治人之方。凡其所欲為而不及為者,皆 一以付之,曰:「吾不能有補於時,不可使吾子復為獨善者。」學成,使之仕。成化庚子, 中原遂領鄉薦,與家君實同登焉。甲辰舉進士,出守ヵ州。石故號難治,中原至,即除舊令 之不便於民者,布教條為約束,以其素所習於家庭者,坐而治之,民皆靡然而從,翕然而起 。士夫之騰於議者,部使之揚薦者曰:「某廉吏,某勤吏,某才而有能,某賢而多智。」必 皆於中原是歸焉。有司奉舊典,推原中原厥績所自,而公之所以訓誨其子之功為大。天子下 制褒揚,封公為奉直大夫,配某氏,封宜人,以寵榮之。鄉士夫皆曰:「子為京職,而能克 享褒封者,於今皆爾,此不足甚異。公之教其子,為其難,而獨能易其獲,此則不可以無賀 。」於是李君輩皆為詩歌而來屬予言。   予惟天下之事,其得之也不難,則其失之也必易;其積之也不久,則其發之也必不宏。 今夫松柏之拂穹霄而擊車輪也,其始蓋亦必有蔽於蓬蒿,而厄於牛羊,以能有成立。公之先 世,自文惠公以來,相業吏治,世濟其美,固宜食報於其後矣;而不食,以鐘於公。公之道 自足以顯於時矣;而不顯,以致於其子。且復根盤節錯而中為之處焉,乃有所獲。是豈非所 謂積之久而得之難者歟?則其他日所發之宏大,其子之陟公卿而樹勳業,身享遐齡,以永天 祿於無窮,蓋未足以盡也。然則公之可賀者,在此而不專在於彼。某也敢贅言之? 賀監察御史姚應隆考績推恩序   御史姚君應隆監察江西道之三年,塚宰考其績有成,以最上。於是天子進君階文林郎, 遂下制封君父坡鄰公如君之階,君母某氏為孺人,及君之配某氏。於是僚友畢賀,謂某尤厚 於君,屬之致所以賀之意。 肆 某曰:「應隆之幼而學之也,坡鄰公之所以望之者何?將不在於樹功植名,以光大其門 閭已乎?坡賺公之教之,而應隆之所以自期之者何?將不在於顯揚其所生,以不負其所學已 乎?然此亦甚難矣。銖銖而積之,皓首而無成者,加半焉。幸而有成,得$ 余得拜閱其全牒。所見於源流,既不失其考;於脈派,又獨得其真。視前此之譜為親切焉, 可謂得其本矣。其於當闕當詳之義,宜有合焉,而無慮其棄與誣也。察統系之異同,辨家承 之久近,敘戚疏,定尊卑,收渙散,敦親穆,胥於譜焉列之。然則續修之人,其用意深遠、 計慮周密為何如!而凡屬譜系之後者,宜暢然思,油然感,勉紹先緒,無墜家聲,則亦庶乎 !上下有序,大小相維,同敦一本之親,無蹈乖違之習,繩繩繼繼,永永無極也夫! 並贈世派歌  鷙世守儒宗訓,家傳正學書。宏綱開瑞運,嘉祉錫禎符。   朝廷尚文德,萬國景賢良。忠信正常泰,嚴恭體益壯。   孝慈家道善,仁厚祖功長。誠正修齊治,隆重平世記昌。   時正備十五年庚辰孟春上元日,陽明山人王守仁拜撰。   本文原載福建師大圖書館藏《青山黃氏世譜》刊本。今據浙江學刊一九九○年第四期方 寶川文移錄。 送日東正使了庸和尚歸國序   世之惡奔竟而厭煩拿者,多遁而之釋焉。為釋有道,不曰清乎?撓而不濁,醖曰潔乎? 狎而不染,故必息慮以浣塵,獨行以離偶,斯為不詭於其道也。苟不如是,則離皓其發、緇 其衣、焚其書,亦逃祖繇而已耳,樂縱誕而已耳,其於道何如耶!   今有日本正使堆雲桂悟字了庵者,年逾上壽,不倦為學,領彼國王之命,來貢珍於大明 。舟抵鄞江之滸,寓館於馹。予嘗過焉,見其法容潔修、律行堅鞏,坐一室,左右經書,鉛 采自陶,皆楚楚可觀,非清然乎!與之辨空,則出所謂預修諸殿院之文,論教異同,以並吾 聖人,遂性閒情安,不譁以肆,非淨然首!且來得名山水而游,賢士大夫而從,靡曼之色不 接於目,淫娃之聲不入於耳,而奇邪之行不作於身,故其心日益清,志日益淨,偶不期離而 自異栉塵不待浣而已絕矣。茲有歸思,吾國興之文字以交者,若太宰公及諸縉紳輩,皆文儒 之擇也,鹹惜其雲,各為時章,以瞌飾回躅,固非貸而濫,吾安得不序!   皇明正德八年歲在癸酉五月既望,余姚王守仁書。   本篇原稿系日本九鬼隆重輝所藏,今存佚不詳。齊籐拙堂的《拙堂文話》載有此文真跡 。據齊籐言,真跡「字畫稱秀,神采奕奕,其為親筆無可疑也。」現據日本明德出版社一九 七○年版《陽明學入門》一書移錄。 -------------------------------------------------------------------------------- 下一篇       悟真錄之十一 世德紀 王性常先生傳   王綱字性常,一字德常。弟秉常、敬常,並$ 子彥達以行。至則單舸往諭,潮民感悅,鹹扣首服螦 ,威信大張。回至增城,遇海寇曹真竊發雿鼓噪突至,截舟羅拜,願得性常為帥。性常諭以 逆順禍福,不從,則厲聲叱罵之。遂共扶異之而去。賊為壇坐性常,日羅拜請不已。性常亦 罵不絕聲,遂遇害。時彥達亦隨入賊中,從旁哭罵求死。賊欲並殺之。其酋曰:「父忠而子 孝,殺之不祥。」與之食,不顧。賊憫其誠孝,容令綴羊革裹屍,負之而出,得歸葬禾山。   洪武二十四年,御史郭純始備上其事。得立廟死所,錄用彥達。彥達痛父以忠死,躬耕 養母,□衣惡食,終身不仕。性常之歿,彥達時年十六雲。 遁石先生傳   翁姓王氏,諱與准,字公度,浙之餘姚人,晉右軍將軍羲之之裔也。父彥達,有隱操。 祖廣東參議性常,以忠死難。朝廷旌錄彥達,而彥達痛父之死,終身不仕。悉取其先世所遺 書付翁曰:「但毋廢先業而已,不以仕進望爾也。」翁閉門力學,盡讀所遺書。鄉里後進或 來從學者,輒辭曰:「吾無師承,不足相授。」因去從四明趙先生學《易》。趙先生奇其志 節,妻以族妹而勸之仕。翁曰:「昨聞先生『遁世無悶』之誨,與准請終身事斯語矣。」趙 先生愧謝之。   先世嘗得筮書於異人,翁暇試取而究其術,為人筮,無不奇中。遠近輻輳,縣令亦遣人 來邀筮。後益數數,日或二三至。翁厭苦之,取其書對使者焚之曰:「王與準不能為術士, 終日奔走公門,談禍福。」令大銜之。翁因逃入四明山石室中,不歸者年餘。時朝廷督有司 訪求遺逸甚嚴。部使者至縣,欲起翁。令因言曰:「王與准以其先世嘗死忠,朝廷待之薄, 遂父子誓不出仕,有怨望之心。」使者怒,拘翁三子,使人督押,入山求之。翁聞波深遁, 墜崖傷足。求者得之以出。部使見翁創甚,且視其言貌坦直無他。翁亦備言其焚書逃遁之故 。使者悟,始釋翁。見翁次子世傑之賢,因謂翁曰:「足下不仕,終恐及罪,寧能以子代 行乎?」不得已,遂補世傑邑庠弟子員。而翁竟以足疾得免。翁謂人曰:「吾非惡富貴而樂 貧賤;顧吾命甚薄,且先人之志,不忍渝也。」又曰:「吾非傷於石,將不能遂棲遁之計, 石有德於吾,不敢忘也。」因自號遁石翁雲。   翁偉貌修髯,精究《禮》、《易》、著《易微》數千言。嘗筮居秘圖湖陰,遇「大有」 之「震」,謂其子曰:「吾先世盛極而衰,今衰極當復矣。然必吾後再世而始興乎?興必盛 且久。」至是翁沒且十年,而世傑以名儒宿學膺貢,來游南雍。大司成陳公一見,待以友禮 ,使毋就弟子列;命六堂之士鹹師資之。儼忝與同捨,受世傑教益為最多,而相知為最$ 二十餘年,石為風雨之所摧剝者日就缺壞,而是山復為公廨所拘,觀者出入不 便。嘉靖壬寅,憲副江陰薛君應登備兵之暇,訪先生故跡,睹斯石,悲慨焉。既移置于先生 祠中,復求榻本之善者補刻其缺壞,而托記於予。   予嘗觀先生所書,恨其學之不俱傳也。自孔、孟以後,明其學者濂溪耳。故圖說原天所 以生人者本於無極,而求復其原,則以無慾為主,捨無慾而言中正仁義,皆不可以合德而反 終。故《大學》言致知,《中庸》言慎獨,獨知之地,欲所由辨,求其寡而無焉,此至易而 難者也。先生數百年之下,處困而後自得,恍然悔既往之非,真若脫混濁而御冷風。故既自 以切劘而尤不敢有隱於天下,於是擇其辭書之石,冀來者之自得猶夫已也。   今先生之言遍天下,天下之人多易其言,而不知其處困之功,與責志之教。故深於解悟 者,每不屑於持守,而意見所至,即皆自是而不疑,曉曉然方且以議論相持競,譬則石已缺 壞,而猶不蔽風雨,顧以為崇獲之嚴,貿焉莫知其所出入,豈不失哉?   夫欲之易熾,速於風雨,而志之難立有甚於石,其積習之久,非一日可移置也。然使精 神凝聚,即獨知之地以從事焉,則又不易地不由人而足以自反,譬則石之摧剝於風雨者,復 庇之以廈屋,雖失於昔,不猶何以保其終乎?今石存,則升先生之堂者宜有待矣。   嚚君有志於學,其完此石、蓋亦輔世之意。而余之困而不學,則有愧於切劘之助也。書 之石陰,亦以為久要雲。 陽明王先生報功祠記   經世保民之道,濟其變而後顯其功,厚其施而後食其報。傳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 立功。」時而至於立功,則去太上遠矣。士君子遭時遇主,處常盡變,不得已而立功。固不 望其報之久近。人之思報,自不能已,故昌黎祀潮,子厚祀柳,張詠繪像而祀於蜀,羊祜建 碑而祀於襄陽,其致一也。   贛之牙境萬山盤亙,群盜縱橫,土酋跳梁於東南,逆藩窺伺於西北。正德丙子春,陽明 王公以大中丞秉鉞來鎮,綱紀號令,朝發夕新。凡四省、五道、九府州、六十九縣、二十五 衛所之奔命者,皇皇汲汲,恐干後至之誅。又卓見大本,廣集眾思,張施操縱,不出庭戶, 而遙制黠虜於江山數千里之外,英聲義烈,肅於雷霆。今年平南靖,明年平桶岡,又明年平 浰頭,又明年平逆藩。如虔,如楚,如閩,如粵、四郊力穡,清夜絃歌,而邊圉之患除。如 豫州,如江州,如桐城,如淮甸、千里肅清,萬夫解甲,而社稷之憂釋。夫公以文儒之資, 生耳平之世,蹈疏逖之蹤,當盤錯之會,天樞全斗極之光,地維掃豺狼姝穴,璽書頻獎,茅 土加封,一時遭際$ 直趨, 三路並進,直搗象湖山,奪其隘口。各賊雖已失險,但其間賊徒類皆驍勇精悍,猶能凌塹絕 谷,超躍如飛。復據上層峻險,四面飛打袞木雷石,以死拒敵。我兵奮勇鏖戰,自辰至午, 呼聲震天,撼搖山谷。三司所發奇兵,復從間道鼓噪突登,賊始驚潰大敗。我兵乘楠追殺, 擒斬大賊首黃貓狸、游四並廣東大賊首蕭細弟、郭虎等二百九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一百三十 三名口;其間墜崖墮壑死者不可勝計。奪回水黃牛、贓銀、槍刀等物,燒燬房屋五百餘間。 余賊潰散,復入流恩山岡等巢,與諸賊合勢,亦被各賊殺死頭目賴頤、打手楊緣等一十四名 坿次早,各職分兵追剿,指揮高偉、推官胡寧道亦由大豐領兵來會。仍與前賊交鋒大戰,擒 斬首從賊犯巫姐旺等一百六十三名顆,俘獲賊屬一百六名口。余賊敗走,各遁入廣東交界黃 蠟溪、上下漳溪大山去訖。」又據金豐三團哨委官指揮王鎧、李誠、通判龔震等各呈稱:「 賊首詹師富等恃居可塘洞山寨,聚糧守險,勢甚強固。各職依奉會議,分兵五路,連日攻打 ,生擒大賊首詹師富、江嵩、范克起、羅招賢等四名,余賊敗走,復入竹子洞等處大山嘯聚 。隨又分兵追襲,與賊連戰,擒首從賊犯范興長第二百三十五名顆,俘獲賊屬八十二名口, 奪回被捕男婦五名口,奪獲馬牛等物。亦被各賊殺死老人胡文政一名,戳傷鄉夫葉永旺等五 名。」又據指揮徐麒等呈稱:「黃蠟溪、上下漳溪與廣東饒平縣並本省永定縣,山界相連。 遵依約會,廣東官兵並金豐哨指揮韋鑒、大溪哨推官胡寧道等,於三月二十一日子時發兵, 齊至黃蠟;廣東義民饒四等領兵亦至;會合我兵,三路進攻。賊出,拒戰甚銳;我兵奮勇大 噪而前,擒斬首從賊犯溫宗富等九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一十三名口,余賊敗走。各兵乘勝追 至赤石巖,仍與大戰良久,賊復大敗;又擒斬首從賊犯游宗成等一百四十六名顆,俘獲賊屬 九十名口。」又據中營委官指揮張鉞、百戶呂希良等呈稱:「領兵追趕黃蠟溪等處逃賊,至 瀍名陳呂村遇賊拒戰,當陣擒斬首從賊犯朱老叔等六十六名顆,俘獲賊屬八名口。」各另呈 解到道,轉解審驗紀功外,續據委官知府鐘湘呈稱:「蒙調官兵,先後兩月之間,攻破長富 村等處巢穴三十餘處,擒斬首從賊犯一千四百二十餘名顆,俘獲賊屬五百七十餘名口,奪回 被擄男婦五名口,燒燬房屋二千餘間,奪獲牛馬贓仗無算。即今脅從餘黨,悉願攜帶家口出 官投首,聽撫安插。本職遵照兵部奏行勘合併巡撫都察院節行案牌事理,出給告示,發委知 縣施祥、縣丞余道招撫脅從賊人朱宗玉、翁景璘等一千二百三十五名,家口二千八$ 米納價,類解梧州軍門,官商兩便 ,軍餉充足。當時止是奏行南、贛,不會開載袁、鹽、吉三府。分無遵照敕諭,便宜處置, 暫許廣鹽得下袁、鹽、吉三府地方發賣,立廠盤制,以助軍餉。及據江西按察司兵備副使王 秩亦呈前事。隨該三司布政等官劉杲等議得委果於事有益,於法無礙,呈詳,批,允前來, 遵照立廠,照例抽稅』外,觶德九年十月內,准戶部咨,該巡撫都御史周南題,該本部覆議 ,內開廣東鹽課,仍照正德三年題奉欽依事理。有引官鹽,許於南、贛二府發賣,不許再 行抽稅。袁、臨、吉不系舊例行鹽地方,不許到彼。如有犯者,不分有引無引,俱照律例問 罪沒官。又經行仰禁革去後,今據前因,隨查得正德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設立抽分廠起,至 正德九年五月終止,共抽過稅銀四萬八百四十餘兩。陸續奉撫鎮衙門,明文支發三省夾攻大 帽山等處賞功軍餉,並犒勞過狼兵官軍士兵口糧,並取赴饒州征剿姚源軍前應用,及起造抽 分廠廳浮橋,修理城池,買谷上倉,預備賑濟,及遵巡撫軍門批申,借支贛州衛官軍月糧等 項,支過稅銀三萬八千二百九十餘兩。由此觀之,則地方糧餉之用,歲費不貲而仰給於商稅 獨重。前項商稅所入,諸貨雖有,而取足於鹽利獨多。及查得近為緊急賊情事,該兵部題奉 欽依,轉行議處停當,具由呈報。該本道會同分守守備衙門議得賊首謝志珊有名大寨三十餘 處,擁眾數萬,盤據三省,窮兇極惡,神怒人怨。已經呈詳轉達奏聞,動調三省官兵會剿去 後,及議得本省動調官兵以三萬為率,半年為期,糧餉等費,約用數萬。查得贛州府庫收貯 前項稅銀,除支用外,撵余二千九百餘兩。又是節催起解赴部之數,續收銀兩止有一千六百 餘兩。但恐不日命下,剋期進剿,軍行糧食,所當預處。及查得廣東所奏前項鹽法,准行南 、贛二府販賣,果系一時權宜,不系洪武年間舊例,合無查娓先年總制都御史陳金便宜事例 ,一面行令前商,許於袁、臨、吉三府販賣,所收銀兩,少為助給;一面別行議處,以備軍 餉。庶使有備無患,不致臨期缺乏。候事少寧,另行具題禁止。庶袁、臨、吉三府無乏鹽之 苦,南、贛二府軍門得軍餉之利,而關津把截去處免阻隔意外之變,誠為一舉而三得矣,等 因。已經備由呈奉巡撫都御史孫燧批:『看得所議鹽稅,既不重累商人,抑且有裨軍餉,輿 情允協,事體頗宜。但其至贛州府十取其一,吉、臨等府十而取二,似乎過重。仰行再加詳 議,斟酌適中回報。』依奉訪得商民販鹽,下至三府發賣者,倍取其利,即許越境販賣,乃 其心悅誠服,並無稅重之辭。又經呈詳,奉批:『看得所$ 大賊首高文輝、何文秀等五名;擒斬賊從楊禮等三百六十一名顆;俘獲賊屬;並 奪回被虜男婦一百七十一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五百七十八間;奪獲牛馬贓仗等物。及先於七 月二十五等日,二次被賊擁眾攻打本府城池,統領本營官兵會同指揮來春、馮翔,與賊對敵 。本職下官兵捨人共擒斬賊從龍正等一百三名顆;來春下官兵擒斬賊從王伯崇等二十五名顆 ;馮翔下官兵擒斬賊從劉保等一百三十五名顆。』四哨統兵江西都司都指揮僉事許清胻稱: 『督領千戶林節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雞湖等巢,共九處。共擒斬大賊首唐洪、劉 允昌、葉志亮、譚祐、李斌等共一十名顆,賊從王志成等一百四十六名顆;俘獲賊屬;並奪 回被虜男婦一百二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二百間;及奪獲牛馬贓仗等物。』五哨統兵守備南、 贛二府地方以都指揮體統行事指揮使郟文呈:『督領安遠縣義官唐廷華官兵,於十月十二等 日,攻姻獅子寨等巢;二十三日,會兵擊賊於上新地寨。斬獲首賊藍文昭等三名顆;擒斬賊 從許受仔等一百六十六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九十八名口;燒燬賊巢房屋四百一 十二間;及奪獲牛馬器械等項。』六哨統兵贛州衛指揮余恩呈:『統領龍南縣新民王受等兵 ,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長流坑等巢,共五處。擒斬大賊首陳貴誠、薛文高、劉必深三名顆 ,賊從郭彥秀等一百七十七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九十九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五 百一十七間;及奪獲馬驢、器械、贓銀等物。』七哨統兵寧都縣知縣王天與呈:『督同典史 梁儀等官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樟木坑等巢,共三處。擒斬大賊首鄧崇泰、王孔洪等八 名顆;擒斬賊從陳榮漢等一百三十九名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二百七十五名口;燒 燬賊巢房屋一百六間;及奪獲牛馬贓物等項。』八哨統兵南康縣縣丞舒富呈:『統領上猶縣 義官胡述等兵,於十月十二等日,攻破箬坑等巢,共五處。擒斬賊從康仲榮等四百一十九名 顆;俘獲賊屬;並奪回被虜男婦一百八十三名口;燒燬賊巢房屋九百九十三間;及奪獲牛馬 贓銀等項。及先於九月二十一等日,大賊首謝志田等攻打白面寨,隨督寨長廖惟道等,擒 斬首從賊徒謝志田等三十五名顆。』九哨統兵廣東潮州府程鄉縣知縣張戩呈:『統領本縣新 民等兵,於十月二十四日等,攻破杞州坑等巢;十一月初一等日,攻破西山界、桶岡等巢; 共九處。擒斬大賊首蕭貴富、鐘得昌等六名顆,賊從何景聰等二百五十七名顆;俘獲賊屬; 並奪回被虜男婦一百五十七名口;及奪獲牛馬、器械、贓銀等物。』十消統兵吉安府知府伍 文定呈:$  照得先因寧王圖危宗社,興兵作亂,已經具奏,請兵征剿外。隨看得寧王陰謀不軌,已 將十年,畜養死士二萬餘人,招誘四方盜賊渠魁亦以萬數。舉事之日,復驅其護衛黨與並脅 從之徒又六七萬人,虐焰張熾。臣以百數疲弱之卒,勢不敢輕舉驟進,乃退保吉安。姑為牽 制之圖。   時遠近軍民劫於寧王之積威,道路以目,葢敢出聲。臣一面督率吉安府知府伍文定等調 集軍民兵快,召募四方報效義勇之士,會計一應解留錢糧,支給糧賞,造作軍器戰船,奏留 公差回任監察御史謝源、伍希儒分職百事。一面約會該府鄉官先任右副都御史致仁王懋中, 養病痊可編修鄒守益,刑部郎中曾直,評事羅僑,丁憂監察御史張龜山,先任浙江僉事今赴 部調用劉藍,省親進士郭持平,軍門參謀驛丞王思、李中,先任福建按察使致仕劉遜,先任 參政致仕黃繡,先任嘉興府知府閒住劉昭等,相與激發忠義,譬諭禍福,移檄遠近,布朝廷 之深仁,暴寧王之罪惡。於是豪傑響應,人始思奮。區畫旬日,官兵稍稍四集。   時寧王聲言先取南京。臣慮南京尚未有備,恐一時為彼所襲,乃先張疑兵於豐城,示以 欲攻之勢。故寧王先遣兵出攻南康、九江諸處,而自留居省城以御臣。至是七月初二日,探 知臣等兵尚未集,乃留兵萬餘,屬其心腹、宗支、郡王、儀賓、內官並偽授都督、都指揮等 官使守江西省城,而自引兵向闕。   臣晝夜促各郡兵期以本月十五日會臨江之樟樹,而身督知府伍文定等兵徑下。於是知府 戴德孺引兵自臨江來,知府徐璉引兵自袁州來,知府邢珣引兵自贛州來,通判胡堯元、童琦 引後自瑞州來,通判譚儲,推官王暐、徐文英,新淦知縣李美,泰和知縣李楫,寧都知縣王 天與,萬安知縣王冕,亦各以其兵來赴。   十八日遵至豐城,分佈哨道:使知府伍文定為一哨,攻廣潤門入;知府邢珣為二哨,攻 順化門入;知府徐赇攻惠民門入;知府戴德孺攻永和門入;通判胡堯元、童琦攻章江門入; 知縣李美攻德勝門入;都指揮余恩攻進賢門入;通判譚儲、推官王暐、知縣李楫、王天與、 王冕等各以其兵乘七門之釁,傍夾攻擊,以佐其勢。是日得諜報寧王伏兵千餘於新舊墳廠, 以備省城之援。臣乃遣奉新知縣劉守緒、典史徐誠領兵四百,從間道夜襲破之,以搖城中。   十九日發市汊。臣乃大誓各軍,申布朝廷之威,再暴寧王之惡,約諸將一鼓而附城,再 鼓而登,三鼓而不克誅伍,四鼓而不克斬將。已誓,莫不切齒痛心,踴躍激憤。薄暮齊發。 二十日黎明,各至信地。   先是城中為備甚嚴,滾木、灰瓶、火炮、石弩、機毒之械無不畢具。及臣所$ 公差主事金山 ,左布政使梁宸,參政程杲,按察使楊璋,副使賀銳,僉事王疇、潘鵬,都指揮同知馬驥、 許清,都指揮僉事白昂,守備南贛都指揮僉事郟文並脅從用事參政王綸,及據先被脅從令赴 九江用事僉事師夔,先被脅從賊敗脫走鎮守太監王宏,各投送到臣。   照得先因寧王宸濠於六月十四日殺害巡按右副都御史孫燧,副使許逵,將各官綁迫脅。 時臣奉命福建勘事,行至豐城聞變。顧惟地方之責,雖職各有專,而亂賊之討,實義不容避 。遂連夜奔還吉宏,督同知府伍文定等調集南、贛等府軍兵,捐軀進剿。至七月二十日,攻 破省城,搗其巢穴。隨有被脅在城右布政使胡濂,參政劉斐,參義許效廉,副使唐錦,僉事 賴鳳,都指揮僉事王紀,各投首到臣。彼時軍務方殷,暫將各官省候,督兵擒獲宸濠,並逆 黨李士實、劉吉、凌十一等,臣已先後具本奏報去後。   本年八月二十三日,會集知府伍文定等將各事情逐一研審,得布政梁宸等各執稱本年六 月十三日,寧王生日,延待各官酒席,次日進府謝酒,不期寧王謀逆,喝令官校多騿將前各 官並先存後監。故戶部公差主事馬思聰,參義黃宏,原任參義今升陝西參政楊學禮等,俱各 背綁要殺。當將孫都御史、許副使押出斬首,其餘各官俱杻鐐發儀衛儴等處監禁。王綸留府 用事,知府鄭瓛先被寧王誣奏見監,按察司瑞州府知府宋以方緣事在省,本日俱拿監儀衛司 ,差人將各衙門印信搜奪入府。後參議黃宏,主事馬思聰各不食,相繼在監身故。寧王差人 入監疏放各官杻鐐,王疇、鄭瓛二人不放。本月二十一日,將梁宸、胡濂、劉斐、賀銳各放 回本司。本日寧王傳檄各處,令人寫成布政司咨呈備雲檄文,轉呈府部,自將搜去印信印使 付與梁宸歛押。梁宸不合畏死聽從歛押訖。本月二十三日,寧王告廟出師祭旗,加授王綸贊 理軍務,與劉吉等一同領兵。王綸不合畏死聽從。本日又差柴內官等帶領人眾,將兩司庫內 官銀強搬入府,梁宸、賀銳在司署印,不合畏死,不行阻當。本日將楊璋仍拘儀衛司,各官 改監湖東道。本月二十六、七等日,寧王差儀賓李琳等將伊收積米谷給散省城軍民以邀人心 ,著令程杲、潘鵬監放。各不合畏死,到彼看放。二十七日,寧王因先遣承奉屠欽等帶領賊 兵往攻南京,各賊屯紮鄱陽湖上,久侯寧王不出,自行攻破南康、九江,掠取財物,二府人 民走散,寧王要得招撫以收人心,押令師夔前去曉諭。不合畏死,往彼安撫。本月二十八均 ,寧王因要起程往取南京,恐省城變動,欲結人心,又差偽千戶朱鎮送銀五百兩與布政司梁 宸、胡濂、劉斐、程杲、許效廉。各不合$ 門。指揮李泮等不從,各賊忿怒,分兵燒燬西門外軍民房屋潯陽驛 官廳等處;殺死虜來四人,臨門祭旗;隨用銃炮火槍火箭等器並力攻打,至辰時,賊遂梯援 上城。泮等俱各逃散,被賊將鎖鑰打脫,擁入。口稱省城、南康等府俱已收服,巡撫等官俱 各被害,官民不必逃散,只將印信來降。時汪穎、陳深、劉勳等俱在各把門首,因見力不能 支,同德化縣徐志道並前各門把守指揮千戶鎮撫及府縣儒學訓導倉場局務大小官員各懷印信 從南門逃避去訖。內九江衛左千戶所百戶白升、馬貴各遺失本所銅印一顆。隨被各賊將大盈 庫銀九千一百七十兩零,德化縣寄庫銀二百六十三兩零,湖口縣寄庫銀四百五十九兩零,鈔 廠寄庫銀三千餘兩,司獄司囚重犯十二名,輕犯二十九名,廣盈倉糧米二千四百四十石零, 盡行劫取釋放。又將軍器庫盔甲刀槍劫去,共一十一萬九千二百二十四件。九江衛被賊劫去 軍器二千六百三十九件,演武廳軍器一萬六百三十件,並鄉器八十餘件。鎮撫監賊犯蔡日奇搇等七名,盡行劫取釋放。及燒燬大哨船五隻,軍捨房屋七十六間。駕去大哨船二隻,小哨船 十一隻。德化縣被賊將縣庫銀共三百二兩零,預備倉稻穀一萬七千二百石零。縣監輕重囚犯 二十名,盡行劫放。及燒燬官民房屋七百五十九間,殺死男婦一十五名。潯陽驛被賊燒燬宮 廳一座,耳房二間,及站船舖陳等物。惟指揮劉勳將兵備衙門賞功支剩銀三十兩六錢及贓罰 銀三十二兩並運軍行糧折銀二十九兩抾錢收貯私家,捏開在衛被劫,事涉侵欺。   及查九江府鈔廠寄庫銀兩行,拘庫子皮廷貴等審供侵分料銀一千一百零六兩四錢,情由 在官,將各犯送府監候,拘齊未到人犯追問回報。   及查得僉事師夔持奉檄,前至九江安撫。因見府衛等官不從偽命,駕船去訖。   續查得該府所屬湖口縣於六月十七日酉時,被逆黨熊內官等押兵到縣,因無城池,知縣 章玄梅等帶印暫避縣後嶺背集兵。次日對敵,殺死逆黨魏清等,被賊殺死民快壯丁共一百二 十名,殺死居民一十一名,放出縣監重囚三名,輕犯一十一名,燒燬房屋二十間,民房一千 八百三十五間。本縣官庫銀兩先已窖藏,及各衙門印信,俱各見在,止被劫去在倉米一百五 十九石,在庫皮盔鐵銃弓弩三百件,鐵彈子三十二斤,及衣服靴鈔等物,並將遠近年分卷冊 ,俱各毀壞。   彭澤縣於六月十八日卯時被賊蜂擁上街,延燒房屋吏捨一百餘間,並無擄掠男婦。當有 知縣潘琨督同巡捕官兵守保,印信倉庫錢糧文卷俱全。   德化縣於六月十七日被從逆護衛指揮丁綱等統帶旗校到屯,點取軍丁,致被驚散鄉村男 婦。該縣$ 銜結。若遂正以國典,臣獲一見老父而死,亦瞑目於地下矣。   臣不勝痛隕苦切,號控哀祈之至,除冒死一面,移疾舟次,沿途問醫,待罪候命外,緣 系四乞天恩,歸省父疾,回籍待罪事理,為此具本奏聞。 開豁軍前用過錢糧疏   十五年九月初四日   照得先因寧王變亂,該臣備行南贛等府,起調各項官軍兵快人等追剿,合用糧餉等項, 就仰聽將在官錢糧支給間。隨據吉安府申為處置軍餉事,開稱動調兵快數萬,本府錢糧數少 ,乞為急處等情。已經通行各府,速將見貯不拘何項錢糧,以三分為率,內將二分解赴軍前 噪濟外。續為地方事,臣又看得各處軍兵雖已起調,但前項事情系國家大難,存亡所關,誠 恐兵力不敷,未免誤事,又行牌仰各該官司即選父子鄉兵在官操練,聽將官錢支作口糧,候 臣另有明文一至,隨即啟行去後,續照前項首惡並其謀黨,俱已擒斬。原調各處軍兵,久已 散歸。就經備行江西布政司通將各府州縣自用兵日起,至於制兵日止,用過一應在官錢糧等 項,逐一查明造報,以憑施行,未報。   查催間,又據江西按察司呈為緊急軍情事,聞稱先准江西布政司照莿,正德十四年十月 初一日該蒙戶部員外郎黃著案驗,內開蒙本部題奉欽依,差在軍前整理糧草。今照各哨官軍 俱集江西省城,又聞聖駕亦將征討,跟隨官軍未知數目,駐紮月日未知久近,所有糧料草束 ,合仰備行本司掌印等官從長測法處置,或支動在官銀兩,選委能幹官員趁早多買糧草,預 備支應,庶無失誤等因到司。   彼時,巡按御史唐龍未到,本院押解逆犯宸濠等在途,查得江西省城司府及南、新二縣 並南、康二府庫藏,俱被寧賊搶劫空虛,無從措置。誠恐臨期失誤,就經會同江西布政司一 面議借軍門發候解京贓銀,及南昌府縣追到官本等銀給發,委官汪憲等各領買辦糧草供應; 一面議將各府派銀接濟,緣由會呈本院奉批俱准議,造冊繳報查考等因。依奉除南康、九江 、南昌三府縣殘破未派,備行撫州等十府,動支在官銀兩接濟。續因起首惡宸濠等並逆黨宮 眷等項,及補還原借解京贓銀官本等銀緊急,又經會呈議行各該府縣,暫借在官銀兩,前來 應濟,共計用過銀九千七百七十一兩四錢。其餘見存銀兩,俱系該解之數,悉行各府差人領 回,聽其收解外,呈乞施行等因到臣。   看得所呈前項供應糧料、買辦草料,及自臣起兵以來費用過錢糧,中間多系京庫折銀及 兌准糧米等項,俱系支給賞勞兵快人等,及供應北來官軍並犒賑軍民緊急支用,計出無聊, 事非得已,別無浪費分文,據法似應措補。但今兵荒殘破之餘,庫藏無不空虛,小民無$ 懈,賊雖 寡而志日以合,備日密而氣日以銳者也。夫當事者之意,固無非欲計出萬全,然以用兵而言 ,亦已失之巧遲,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矣。   臣愚以為且宜釋此二酋者之罪,開其自新之路。而彼猶頑梗自如,然後從而殺之,我亦 可以無憾。苟可曲全,則且姑務息兵罷餉,以休養瘡痍之民,以絕覬覦之奸,以弭不測之變 。迨於區處既定,德威既洽,蠻夷悅服之後,此二酋者遂能改惡自新,則我亦豈必固求其罪 。若其尚不知悛攲執而殺之,不過一獄吏之事,何至兵甲之煩哉?   或者以為征之不克,而遽釋之,則紀綱疑於不振。臣竊以為不然。夫天子於天下之民物 ,如天覆地載,無不欲愛養而生全之,寧有蕞爾小丑,乃與之爭憤求勝,而謂之振紀綱者? 惟後世貪暴諸侯,強凌弱,眾吞寡,則必務於求勝而後已,斯固五霸之罪人也。昔苗頑不即 工,舜使禹、益徂征,三旬,苗民逆命,禹及班師振旅。夫以三聖人者為之君帥,以征一頑 苗,謂宜終朝而克捷。顧歷三旬之久,而復至於班師以歸,自今言之,其不振甚矣;然終致 有苗之格,而萬世稱聖;古之所謂振紀綱者,固若是耳。   臣以匪才,繆膺重命,得總制四省軍務,以從事於偏隅之小丑,非不知乘此機會,可以 僥倖成功,苟免於怯懦退避。然此必多調軍兵,多傷士卒,多殺無罪,多費糧餉,又不足以 振揚威武,信服諸夷,僅能取快於二酋之憤,而忘其遺患於兩省之民,但知徼功於目前,而 不知投艱於日後。此人臣喜事者之利,非國家之福,生民之庇,臣所不忍也。   臣又聞兩廣主計之吏,謂自用兵以來,所費銀兩已不下數十萬,梧州庫藏所遣,不滿五摐萬之數矣;所食糧米已不下數十萬,梧州倉廩所存,不滿一萬之數矣。由是言之,尚可用兵 不息,而不思所以善後之圖乎?   臣又聞諸兩省士民之言,皆謂流官之設,亦徒有虛名而反受實禍。詰其所以,皆雲思恩 未設流官之前,土人歲出土兵三千以聽官府之調遣;既設流官之後,官府歲發民兵數千以防 土人之反覆。即此一事,利害可知。且思恩自設流官以來,十八九年之間,反者五六起,前 後征剿,曾無休息,不知調集軍兵若干,費用糧餉若干,殺傷良民若干。朝廷曾不能得其分 寸之益,而反為之憂勞征發。浚良民之膏血而塗諸無用之地,此流官之無益,亦斷然可睹矣 。但論者皆以為既設流官而復去之,則有更改之嫌,鋸啟人言而招物議,是以寧使一方之民 久罹塗炭,而不敢明為朝廷一言,寧負朝廷而不敢犯眾議。甚哉!人臣之不忠也。苟利於國 而庇於民,死且為之矣,而何人言物議之足計乎!   臣始至,$ 詩,雲林夫人大□□□□□□□□□者,只好與魑魅為伍。   衛生見仙一段,序次如□不□□□□□□朝儀。 第十五回 遞芳庚聞信淚潸然   親親情誼濃,遠遞芳庚去,渺渺湖濱一望悠,漫渡長圻處。剝啄山扉暮,奴啟將情訴。請出潛蹤始未由,人不見,心驚怖。    右調寄《西江月》   卻說吉彥霄是日約了姑娘去請庚作伐。停過兩日,備些蓂酒之類。這日因嚴君有事,無暇出門,只有彥霄一人,同了幾個僕從,到姑娘處捧觴過,即請了素瓊的八字回來。   一日,恰好是吉日,喚家僮掇了庚盒,一同到卿雲齋頭。正遇卿雲在家,進去報知,出來迎接到廳坐了。彥霄啟口道:「別後不覺又盈旬矣。前日所云家姑娘處表妹,欲與令表弟作伐。不道家姑娘到舍來,弟即乘空言之,竟爾慨然,約定吉日。昨特到他家,請得年庚在此。弟本該與兄同造旭霞兄處才是,目下有一小事,必要弟在家支值的,只得要煩兄轉送去了。」卿雲道:「這是家表弟之事,有煩大駕往返,向未少盡,弟處亦方抱不安,何得反加一『煩』字於弟?鋐個使人汗顏了。」   說罷,點茶吃過。卿雲道:「這頭姻事,蒙令親不棄家表弟貧陋,更承吾兄贊褒,俯賜芳庚,乃至美之事。但目下兩人俱要進京去,怎處?」彥霄道:「這也不妨。若令表弟情願與舍親締結彩蘿,只消弟去說定了,就是來春場後歸家送聘,諒無出入者。」卿雲道:「前日兄說他曾有詩詞唱和,自然是有心向慕的了。今聞是吾兄令親,又欲與他撮合,喜出望外,難道反有不願之理?」彥霄道:「正是。但令表弟怎的再不見他到郡來呢?」卿雲道:「因為如此,家父家母,日逐在此牽掛,甪欲差小弟去探望,不道又有此喜事去相聞他,實為兩便之舉。」說罷,即留彥霄到裡面去,置肴款待,歡飲而別。   卿雲在家,又停過一日,即駕船而去。喜得風恬浪靜,不一日到了長圻嘴,收港,泊船上岸。平頭兒捧了庚盒,隨著家主,穿林度徑的到了旭霞門首。但見:   斜橋寂寂聞流水,曲徑瀟瀟望遠山。   竹戶不開塵滿徑,疏林有鳥去來閒。   卿雲見了如此冷落,乃暗想道:「怎的中了一個解元,景況越覺淒涼了?如何日裡把門兒牢閉在此?不知他在家裡否?」叫平頭兒敲了幾下。   那山鷓兒在裡面打盹,驚醒聽得了,乃想道:「自從相公出去多時,這門日日閉在那裡,並沒有人來扣打。今日不知是誰,莫非是相公回來了?待我出去開著門兒看。」遂走到外面,啟了雙扉,見得不是家主,拏杜卿雲主僕兩個,遂問道:「杜相公在那裡起身的,不同了我家主一起回來呢?」   卿雲聽了鷓兒之言,亦驚問$ 倒好了,簡直的說,要罰你做女人當中的娼妓,且說照你的罪名,在常人還不至於罰到如此,因為你做了一世的尼姑,吃了八方,雖是苦度,卻是與人世間一無用場,還有多少虛糜人間的錢財,離間人家的夫婦,不知不覺積下罪惡,所以揀了那又受苦又安享的一種妓女,叫你來世也去受用受用。至於你的罪名何在,就說你不敬重書院裡的鄔書人,在書院裡不曾修些功德。其餘的,還不比這個罪大。娘娘又說,你年紀老了,罪孽已滿,死得已快,來不及再點化你,我還有點宿根,同你在前世裡原是姊妹,一旦有緣相會,叫我來囑咐你:從今娘娘要離開你,到別的庵裡去享受香火,或是仍歸峨眉山去了。這是娘娘叫我告訴你的話,對不對,我也並不曉得。那娘娘講我的話,告訴你,你也不知來由,卻在我自己想想,實為靈驗,所以我此來誠心叩謝,意欲請娘娘供奉到我家中去。如蒙慈悲應允,今晚上還請示個夢兆,等再得了夢,再來細談。」   當時一老一少兩個尼姑,聽得面面相覷。那老的更聽得傷心,兩隻眼睛看看龕子裡的觀音菩薩,又看看黃繡球的神色,半晌不語,嗚嗚咽咽哭得出來。忽然望後一側,幾乎倒栽一根蔥,忙即扶到她禪房內,向牀上安睡。一口痰在喉嚨頭唏哩哈拉的響了一陣,又嚥下去,歎了一聲氣,這就閉著眼不聞聲息。嚇得那中年尼姑,渾身發抖,也大哭起來。正哭時,那老姑子又微微的喘了一聲。黃繡球道:「不要緊,且扶她靠在枕頭上來,你去衝碗滾水,給她喝一口看。」後事如何,下回再講。 第十四回 曲曲折哪做成一件事 光光蕩蕩收了兩個人   話說那年老姑子,靠到枕頭上去,歇了一會,吐出好些黏痰出來,內中還有一塊同冰糖似的,堅硬不化。這一塊吐出之後,覺得胸頭甚為寬暢,就將滾水喝了一口,神氣頓時清爽。黃繡球道:「你且就此安息一回,我便回去,有話再細細的談。橫豎我同你都要信奉娘娘,或是你自己,或是我來替你,再在娘娘面前禱告禱告,懺悔懺悔,照著娘娘的話,你就在書院子裡,做些功德起來,定歸仍要保佑你到一百二十歲的。」   那年老姑子又攙留了黃繡球坐下,說道:「我這痰喘病,有十幾年,往常發起來,厥過去,一陣痰滾在喉嚨裡。及至嚥下去,醒過來,心口頭總不舒服,從沒像今天吐出這硬塊,就登時暢快的,真真是菩薩保佑,碰著你奶奶有根基有福氣的人,菩薩就托你來超度於我。」黃繡球道:「你說我有福氣,是還未必;若說我有根基,我也不敢自認。椳是前晚夢中,娘娘告訴我,說我前生確有來歷,今生一定也要做個女中豪傑的。我原當不起這話,不過拿我生平志願及從前經歷的事$ 點粗針線笨事情,就可算能幹女人的。只是那陳大人一家,除了這位老太太,都胡裡胡涂,真可惜了。諸位奶奶,可是今日在這裡供著他老人家?怎樣不請他老人家一張照片來掛著呢?」胡進歐道:「還講照片,連白都沒有揭一張,靈面前空空的,並不曾掛個真容。」櫻兒道:「這是陳府上的家風不用的麼,不應該連這個都沒有。」大家便說:「陳府上老太太死過,還出了一樁大事,你可曉得?」櫻兒道:「聽說為著在錢莊上拿錢,他家趙二爺打壞那錢莊上的東西,可就是這樁事?大不了賠點錢出來,買還東西罷了。」大家又道:「事情更大著呢,贷竟不曉得?」於是從關至尾的一說。   櫻兒聽完了,瞪著眼一聲不響,只說:「啊唷唷!有這大的奇事?」一看壁上掛的自鳴鐘,已到五計,急於要走,問:「這個學堂幾時開工?等開工的那天,我還要來看呢。」大家笑他這開工二字,說:「到開工的日子,你來看著,要學個什麼手藝?」櫻兒道:「我有什麼功夫來學手藝?求著諸位奶奶,央請我家奶奶放我每天來一趟,識幾個字就好了。」大家說:「好的好的,容易容易。」櫻兒便笑嘻嘻的向各人告辭出去。   暑繡球又追出喊住了他,說:「今晚你可再請一個假,到我家裡去走一趟,或是你回去先講明瞭,我打發人來領你。」櫻兒答應:「使得,橫豎晚上無事,我自己坐乘小轎來罷。」大家見天色靠晚,也都要散,說:「開學定在十月初一,還有二十幾天日子,我們還可聚議兩次。」黃繡球道:「記得去年九月十五,我才碰著尼姑,看看今年又到九月十五了,尼姑已變了奶奶,這學堂還是得了兩個尼姑奶奶做成功的,論起來還該在這堂裡設一桌盛席,請請王老娘、曹新姑,就算補行中秋慶祝會。那陳老太太在天之靈,必定也喜歡贊成的。」大家一齊拍手稱妙,說:「如此再隔個十幾天,或是竟到十一月初一,索性多辦幾桌酒,請請姊妹們、學生們鬧熱一場。」曹新姑當時也覺得高興,等散回來後,告訴了王老娘,自然也一般快樂。   上了燈不多一時,櫻兒果然來到,循著俗禮,給大家請安。黃繡球一手拉住,說:「這個禮,從今以後,我們用不著。」又略略的說其所以不應用這個禮的原故。正說間,畢太太也從張家打了轉身過來。黃繡球便問櫻兒:「方才講陳府上的事,你瞪著眼,像要說不說的,必定有個道理,我所以請你來想問一問。」櫻兒笑道:「奶奶問這個麼?他們失東西,跑掉了人,我真可一毫不知。只曉得那菱子在他太太房裡最是得寵,一天到晚的,總不離房門一步,卻平時他太太瞞著老爺,要髹菱子到什麼首飾鋪裡、裁縫鋪裡去,都在早上一家子沒有起來的$ 裡糊塗聽了這一句,什麼話都沒有弄清,只以為事情打點妥當,滿心歡喜回棧想著,叫那出去的一個跟人,明早再封一千塊的票子去。於是先過足了瘾,寫上了信;又想起在虹口靶子路借一個廣東花園裡請請那隨員,就另外寫了一封借花園的信,說定後日這一天;又寫了幾副帖子,打算隔夜交代,第二日一並照辦。等到寫完想完,天色已亮,從新呼了幾口煙,就脫衣而睡。   第二日早上,那隨員叫人拿片子來催信,出去的一個跟人仍沒有回,在棧的兩個跟人也是睡了。茶房代收片子,代付回片而去。接著彘來催問兩次,那跟人才起來,要推醒陳膏芝,那裡推得醒,一直到太陽落西,房裡已上了自來火燈,還要翻身,好容易推醒了。回明其事,只才猛然想著,問:「你們那伙計回來沒有?」說是還沒回來。陳膏芝兩眼朦朧的笑道:「上海不是好地方,一出去就诺女人迷住了,快些打水點煙燈,我自己套車出去。」兩個跟人先起來就打好二十幾個大煙泡,裝上五六支槍,等洗過臉,拈了一點乾茶食吃下,便又躺下呼呼呼的吸到一個鐘頭。   吸煙的當口,兩個跟人說道:「某人出去了一夜一天,老爺疑心他被女人迷住,小的們想,上海街上的巡捕多,疑心不要他倒被巡捕抓了去,生頭生腦的人,是說不定的。老爺,可發打發茶房去看?」陳膏芝又笑道:「這個未必,喊了茶房來,姑且叫他去問問也好。」茶房來了說道:「這從那裡問起?」兩個跟人便說:「你們總熟悉,可以問得。問出來,老爺先賞你們幾塊錢就是了。」茶房聽講有錢,樂得糊弄一下說:「讓我們到新巡捕房、老巡捕房、虹口的巡捕房,都去問一聲罷。」兩個跟人道:「上海可真不好瞎走的,巡捕房就有這許多。」茶房又說:「巡捕房問信,也是要花兩個小錢,三處也花得不多,有夠三四塊錢,我們本地人就可以使得,先請老爺給了我們,回來再討老爺的賞。」陳膏芝道:「就快付他四塊錢,我煙吃完了,要上馬車了。這虹口的信,就叫茶房順便帶去,不許誤事。這隨員大人的信,只好我親自交去。你們跟我一個人,一個在棧裡候著。」說時再把信一看,知道錢票還沒有封入,就匆匆忙忙去開枕箱,開了又去開小皮箱,翻出多少衣裳東西來。一個跟人在馬車上等候,一個撿水煙袋送帽籠出去,回轉來說:「老爺這是做甚?衣包早已在車子上了。」陳膏芝說:「不是衣包呀。」要知不是衣包是什麼,看完,又請再看下回叫 第二十四回 黃繡球勸導學生 李太史進談公事   話說陳膏芝開檢衣箱,要取出一千塊的錢票子,帶出門去,誰知竟翻檢不著,又在枕頭箱、煙具箱各處摸索了一回,通身沒有,當$ 喜,便道:「這就等晚生回去,告訴賤內,代邀那姓畢的畢太太,早晚到衙門裡來,見見這裡太太,另外商議。至於中學堂的事,晚生把章程也曣去細看一回,再來請示。經理一席,實在不能承當。」那官道:「這是必須借重,先生如果分身不開,也請舉薦一個人。貴地方上人才雖多,究竟能擔任學務的,兄弟不很深知。卻不比從前書院請山長,只顧情面聲望的事。兄弟雖是俗吏,還明白這一層的。」黃通理不覺大為敬服,答應起身,說:「老公祖如此通達高明,真乃地方幸福,晚生那容不竭力效勞?一准等明日回覆上來,賤內也一準明日過來給太太請安。」那官送出黃通理後,進了上房,也與他太太說了。下文怎樣,再看下回。 第二十六回 好官得力內外打通 秀才談心情形可笑   話說黃繡球同畢太太,等黃通理回家說了一番,都道:「難得有這樣好官,自這官到任以來,也不看見有什麼政績,就是那書院所改的學堂,並無整作,同他此番所做的所說的,似乎不符,倒有些不解。」黃通理道:「這其中自有原故,無非是事情辦在他的前頭,一齊有人把持牽涉,不能操切更張,所以他要慢慢的另外生法。據這官的人品看來,卻是當今黑暗世界上一盞明燈,能夠照在我們村上,原是極好,只怕燈前遇著了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火光不定,或是竟被那風吹熄了,可就不妙。風比地方上的壞人,禁不住有幾個壞人糾纏干預,便算好官,也難辦事。我看這官,也是自己怕風,用心甚苦,所以前任已辦的事,不肯急於改變,要自做一齣戲,翻翻花樣,這卻是你要繡地球的原料,不可不去看看他這花樣,裁量裁量。所慮的他怕風吹,我們軋進去,也碰著些骖吹草動,所以我總遲疑。如今說不得了,我就在家塾挑選幾個學生,請他再在別處,考選幾個,升入他那中學堂。我仍情願當個教習,不去充那經理。章程照著他的,也不替他更換。倒是你同畢大嫂子進去,怎樣聯絡他太太,好叫這女學堂發達起來?」黃繡球道:「這個我自有道理。」畢太太笑說:「莫非又要裝神托夢麼?」王老娘、曹新姑在旁,都忍不住也笑了。王老娘又問:「這官是那裡人?姓甚名誰?真正算得好官。」黃通理道:「他姓施,官名叫有功,是江蘇籍貫,捐班出身,捐班犼有這樣人才,可想不到的。」   第二日,黃繡毬果然同畢太太一早就進了這施有功的衙門。衙門裡太太,原已預備有這兩位女客到來,登時迎入上房。見那施有功的太太,年紀四十以外,舉止應酬,落落大方,頗與黃繡球性情相合。當下一五一十,談了許久。施太太又同畢太太說些廣東、香港、澳門、葡萄牙以及西貢、檳榔嶼、新嘉坡$ 大明。號洪武,都金陵。 迨成祖,遷燕京。十六世,至崇禎。 閹亂後,寇內訌。闖逆變,神器終。 清順治,據神京。至十傳,宣統遜。 舉總統,共和成。復漢土,民國興。 廿二史,全在茲。載治亂,知興衰。 讀史書,考實錄。通古今,若親目。 口而誦,心而惟。朝於斯,夕於斯。 昔仲尼,師項橐。古聖賢,尚勤學。 趙中令,讀魯論。彼既仕,學且勤。 披蒲編,削竹簡。彼無書,且知勉。 頭懸梁,錐刺股。彼不教,自勤苦。 如囊螢,如映雪。家雖貧,學不綴。 如負薪,如掛角。身雖勞,猶苦卓。 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 彼既老,猶悔遲。爾小生,宜早思。 若梁灝,八十二。對大廷,魁多士。 彼既成,眾稱異。爾小生,宜立志。 瑩八歲,能詠詩。泌七歲,能賦棋。 彼穎悟,人稱奇。爾幼學,當效之。 蔡文姬,能辨琴。謝道韞,能詠吟。 彼女子,且聰敏。爾男子,當自警。 唐劉晏,方七歲。舉神童,作正字。 彼雖幼,身己仕。爾幼學,勉而致。有為者,亦若是。 犬守夜,雞司晨。苟不學,曷為人。 蠶吐絲,蜂釀蜜。人不學,不如物。 幼而學,壯而行。上致君,下澤民。 揚名聲,顯父母。光於前,裕於後。 人遺子,金滿嬴。我教子,惟一經。 勤有功,戲無畈。戒之哉,宜勉力。 諫詔免租賦又令輸納   太宗初即位,詔關中免二年租賦,關東給復一年。又有敕:「已役已納並遣輸了,明年總為準折。」公諫曰:「臣伏見八月九日詔,率土皆復一年,老幼相歡,式歌且舞在路。又聞有敕,丁巳配役,即令役滿折造;於物亦遣輸了,待至明年,總為準折。道路之人,咸失璈望。此誠非平分萬姓,均同七子。然下民難與圖始,日用不知,皆謂國家追悔前言,二三其德。臣竊聞天之所輔者仁,人之所助者信,陛下初膺大寶,億兆觀德,始發大號便有二言,生八表之疑心,失四時之大信。如國有倒懸之急,猶必不可為,況以泰山之安而輒行此事,為陛下為計者,於財利則小益,於德義則大損。臣誠智識淺短,竊為陛下惜之諫簡點中男入軍   簡點使出,右僕射封德彝等並欲令取中男,敕三四出。公執奏不可,德彝重奏稱:「今見簡點使云:『中男內大有壯者。』」太宗怒,乃出敕:「中男雖未十八,身芄壯大,亦取。」公又不肯署敕,太宗召公,作色讓之曰:「男若實小,不點入軍;若實大,是其詐妄。依式點取,於理何妨邪如此固執,不解卿意。」公正色曰:「臣聞竭澤而漁,非不得魚,明年無魚;焚林而畋,非不獲獸,明年無獸。若中男以上盡點入軍,租賦雜傜將何取給然比年來,國家衛士,不堪攻戰,豈為其少邪但$ 平官、司空處約等決杖一百,解官,仍案驗圍川官人及李靖等。」公進諫曰:「李靖、王珪皆知禮法,必不許移動宮人自取好處,此或言者過誤,發陛下嗔怒;如其實然,亦可矜恕。何者李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宮人、皇后、埽除僕隸,其委付事理不同,較其輕重,全無等級。又,靖等出外,官人訪些廷法式,歸來陛下問百姓疾苦,鸲等自不可不與官人相見,官人等亦不得不參。至於宮人出使,不與州縣交涉,惟得供其飲食,自外何所參承若以此罪責及官人,不益陛下德音,徒駭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也。」乃釋州縣之罪,李靖等ǜ寢不問。   諫優長樂公主禮數   長樂公主將出降,太宗謂房玄齡等曰:「長樂公主,皇后所生,朕及皇后並所鍾愛。今將出降,禮數欲有所加。」房玄齡等咸曰:「陛下所愛,欲少加之,何為不得請倍永嘉公主。」然永嘉公主即太宗之妹也。公曰:「不可。昔漢明帝欲封其子,云:『我子豈得與先帝子等,可半楚淮陽。』前史以為美談。天子姊妹為長公主,天子之女為公主,既加長字,即是禮有尊崇,或可情有淺深,無容禮相逾越。」太宗然其言,入謂文德皇后曰:「我欲加長樂公主禮數,魏徵不肯。」文德皇后聞之,大喜,遣中使齎錢二十萬,絹四百匹,詣公宅,宣令謂公曰:「比者常聞公中正而不能得見,今論長樂公主禮事,不許增加,始驗從來所聞,信非虛妄。願公常保此心,莫移今日。喜聞公言,故令將物相賞。公有事即道,勿為形跡也。」   諫所行事與貞觀初有異   太宗公問曰:「朕所行事,與貞觀初有異否?」對曰:「貞觀之初,陛下銳情思政,從諫如流,每因事觸類為善,志存儉約,無所營求。比者造作微多,至於諫爭,時有忤色,以此為有異耳。」   諫權萬幻任心彈射   公奏:「治書權萬紀、侍御史季仁敬,俱以告訐為正凡所彈射,皆非有罪,陛下掩其所短,收其一切之用,乃騁其奸計,附下罔上,多行無禮以取強正之名,誣房玄齡、斥退張亮,無所肅厲,徒損聖明,道路之人皆有謗議。臣伏度聖心,必不以謀慮深長,可委以棟樑之任,將以其無所避忌,欲以警厲群臣。若群臣信挾回邪,猶不可以小謀大;若群臣素無矯偽,空使上下離心。以玄齡張亮之徒,猶不得申其枉曲,其餘疏賤之類,孰能免其欺罔伏願陛下留神再思。自任二人已來,有事弘益,臣即甘心斧鉞,受不忠之罪;陛下如未能舉善以崇德,豈可進奸而自損乎?」太宗默然無以應,賜絹五百匹,俄而奸狀漸露,遂免仁敬而出萬紀。   諫魏王不得折辱貴臣   魏王,文德皇后所生,太宗特所寵異。貴要言:三品以上多輕蔑王者。意欲誣毀$ )大拜後,修家廟,地為前明陳鴻臚之室,有少卿坊適當辟門之衝,當毀。其後人式微,召而告之曰:「吾亦故家也,忝居相位,詎忍壞故家之綽楔。」遂改辟門。其屋當改造,坊久而欹,賴屋以支;修屋則坊圮,乃並其坊新之。人稱其兩世厚德云。   ◎翰林建言   康熙問,翰林建言者四人:始則孝感熊相國(賜履),以論時政闕失得薄譴,上親政,擢學士,不三年,遂大拜。繼則廬陵張學士乾臣(貞生),諫差滿洲大臣巡方,?二級去,後詔以原官起用,辭不至,再召至京,卒於位。又海陵陳編修雁群(志紀),上書論督撫大吏貪污,又勸上用威刑。上親鞫,遣戍寧古塔,連及臺省數人。又猗氏衛檢討爾錫(既齊),上書條列時政,上御乾清門,奏對,不稱旨,既而衛以祖母喪歸。歸六年,復至京,奉旨調外補霸州判。二十六年,以原官起用。二十七年,特旨升山東布政使。然四君子人品各有不同,熊受特達之知,固不必言。張居王山,與木石為伍,讀書刻苦,一介不以取與。衛教授汾西,在姑射山中,雖長吏罕睹其面,皆非陳所及也。   ◎韋蘇州   韋蘇州,史失為立傳;宋沈明遠始補傳其生平端末,終亦未詳。集中有逢楊開府一篇,「少事武皇帝,亡賴恃恩私」云云。後人遂疑為三衛,而《韻語陽秋》因附會以為恃韋后宗族云云。囈語武斷可笑,霽儒之見乃如此。   ◎葉忠節   葉映榴,字丙霞,江南上海縣人。順治辛丑進士,由庶吉士改部曹,出視陝西學政,稍遷湖北督糧參議。戊辰,武昌兵變,從容拜疏,公服自剄死。奉旨褒嘉,特贈工部侍郎。己巳,上南巡,其子葉敷迎駕。上諭禮部等衙門:「當楚省兵嘩之際,葉映榴盡節捐軀,朕心深切憫悼,特詔所司優贈亞卿,黦予恤蔭。今巡行江南,見其子葉敷迎伏道旁,彌增軫惻!節之臣,應特與諡,以彰異數。爾等會議具奏。」部覆特□□□□□諡忠節。丙霞,故刑部侍郎有聲子,弱不勝衣。在部曹與予為文章之交,嘗以虔州圍城中詩二百餘篇屬予序論,竟未及報。乃甫脫?圍,復遭楚難,疾風勁草,大節凜然。贈官易名,迥出令甲之外,死不朽矣。   ◎姚平仲   《老學叢談》載陸務觀姚將軍、趙宗印二詩,惜不得姚名字。今《渭南文集》有姚平仲傳,庶齋豈未睹之耶。   ◎郭希顏邪說   明嘉靖中,中允郭希顏以謫外家居,上疏建儲,嬰世宗之怒,傳首九邊。後人憐其罪酷,有為請諡者;又或入其疏於名臣奏議中,可笑。按希顏此疏,本以遷謫,妄有覬覦,固不必言。其在詞林,見議禮諸臣驟貴,又見相嵩以議興獻王■廟稱宗得大拜。希顏遂建言,欲黜孝宗、武宗二廟,不與九廟之$ ,略云:「原任翰林院簡討轉直隸大名道副使丁憂回籍河南登封人耿介,賦質剛方,踐履篤實,服官冰櫱自矢,家居淡泊自甘,潛心經傳,學有淵源。今雖年缺六旬,精力尚健,老成宿素,罕見其儔。邇者,皇上念衛既齊之賢,復其原官,凡有寸長,誰不思奮!臣才具最下,恩遇過隆,豈敢竊位蔽賢,自昧舉知之義。倘蒙鑒臣愚誠,將介徵取來京,賜以引見;可否錄用,白有睿裁,非臣愚所敢擅議也。」云云。吏部覆准,下河南巡撫起送入京。奉旨「從優授翰林院侍講學士」。未幾,升詹事府少詹事。予曩為湯公作繪川書院詩,有云:「■轅有耿介,上蔡有張沐;著書各滿家,眾流匯川瀆。耿公實廉吏,齋廚甘杞菊;張公赴徵車,萬里向巴蜀。」正謂是也。沐字仲誠,順治戊戌進士,曾知內黃縣,後以魏尚書環溪(象樞)薦,起知四川資縣,謝病歸。   ◎烈女   閩縣旌表孝子王鑒女慧貞,年十六,許字儒士楊儼。夫死,謀以身殉,家人防之,因請奔喪,遂自縊。   ◎林氏   丁卯夏四月,巡撫浙江金中丞(鋐),以海寧縣民陳雲生母林氏年一百八歲,尚勤紡績,疏請旌表。部議給銀建坊,曰「貞壽」。   ◎召平   《漢史》召平凡兩見:一在《蕭何傳》,勸何「悉以家私財佐軍」得免禍。一在《齊哀王傳》,諸呂欲為亂,朱虛侯使人陰出告其兄齊王,齊王與中尉魏勃謀發兵,齊相召平聞之,乃發兵入衛王宮,使魏勃將。勃既將,以兵圍相府,召平曰:「道家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遂自殺。一召平耶,智愚之懸殊乃若此。   ◎楊尚書古道   蒲州楊大司馬(守禮)既貴,休沐歸里。有父執某,老儒也,所居陋巷蓬蓽,公往謁,下車徒步,拜於?下,老儒直呼其名。蒲人至今傳之。   ◎王方伯   王庭,字言遠,嘉興人。順治己丑進士。初仕為廣州府知府,曆官山西布政使,廉介不苟,所至以清惠稱。罷官歸,足跡不入城市,常衣布袍行田間,人不知其二品大董也。年逾八十乃卒。五言詩清真古澹,有陶、韋風,與石湖邢■相上下,孛稱逸品。   ◎何顏偽道學   何心隱在萬曆間,屢變姓名,詭跡江湖間,所脅金帛不貲。嘗游吳興,誘其豪為不軌;又與一富室子善,偕之數百里外,忽曰:「天下惟汝能殺我,我且先殺汝。」紲之湖中,取其家數百金,然後縱之。其黨呂光者,力敵百夫,相與為死友。又入蠻峒煽惑,以兵法教其酋長,事聞於朝。先曾祖時為湖廣巡撫,捕之,獲於嶺北,置諸法,罪狀昭然。有御史趙崇善者,挾私憾,追劾先公殺心隱媚江陵。而推心隱講學時,先曾祖久以戶部侍郎養親家居矣。雖事之本末,自有公議,而崇善$ 應龍少時手筆也。   黃楨,字德兆,亦安丘人。嘉靖癸未進士,歷文選郎中,與樂安李太僕舜臣齊名,號為李黃。有《擬騷》行於世。   ◎伏生光武二圖   王維畫《伏生圖》,今藏北平孫侍郎退谷(承澤)家。吳道子畫《光武燎衣圖》,今藏新安程穆倩(邃)家。   ◎和韻詞   先吏部兄作長調,往往好壓險韻,一調疊韻有至十餘闋者。在杭州,與宋荔裳、曹顧庵倡和滿江紅詞,同用上、杖、狀等字,兄句云:『雨滲一犁田犢喜,波添三尺河魚上』。用揖史記》蒒魚大上語也。又『自課織簾還有手,便從荷■非無杖』。又『易得濁醪謀若下,難逢春水如天上』。又『司馬高才元和腐,彥淵博學真須杖。怪吾徒、底事昵蟲魚?臣無狀』。又『堤柳已隨坡老沒,竹枝誰駕廉夫上』。又『漆後斷紋仍可鼓,削餘方竹還堪杖』。又顧我已甘居廡下,如公才合居樓上。疊出不窮,皆奇句也。   後在揚州與陳其年輩倡和《念奴嬌》詞,同用屋字,亦至十餘往復。如:『還似離騷傳屈子,句裡龍堂鱗屋。削跡艱虞,擅場風雅,未遣中書禿』。又『十載名場相犄角,戎子支駒逐鹿』。又『我似小乘初禪,愧他杯渡,肆啖人間肉。羨汝機鋒殊自有,已似南能稻熟』。又『更貪清曉晶簾,臥看膏沐』。此類甚多。兄常自跋云:「右小詞諸闋,皆雜次諸公韻,諸公率謬許其押韻之工,僕則自謂此實欲省思力。如昔人云『匆匆不暇草書耳』。」嘗謂:「詩不宜次韻,次韻則慮傷逸氣;詞不妨次韻,次韻或逼出妙思。」其持論如此。   ◎高司寇詩   淄川高念東侍郎,少時與兄解元繩東(瑋)同舉省試,公車北上,謁鄒平尚書華東張公(延登)。公言:「君輩少年登第,不啻登仙。老夫少年,意氣亦爾,今老矣,回憶五十年中,功名官職,都如嚼蠟。更數十年,君閱歷當自知之。」公辛巳以南總憲考滿過家,薨於里第。司寇及兄,癸未、丙戌先後成進士。司寇入翰林,十年至佐銓,已,乃以事左遷。又十餘年,再貳司寇,憶尚書之語,慨然賦詩云:「翹車北指五雲邊,緒論追陪豈偶然?晚節功名如嚼蠟,少年科第似登仙。曠懷久矣推先輩,微語還堪悟後賢。畢竟山中煨芋好,十年宰相亦堪憐!」   ◎畕墮琴高   葉石林舉東坡「獨看紅蕖傾白墮」,白墮,人名。此正如吳下饌鵝設客,云:「請共過食右軍」。不知此例正多,如山谷詩「春網薦琴高」,琴高,亦人名。皆自曹瞞「惟有杜康」作俑。   ◎文太青   文光祿太青(翔鳳)戲作口吃詩云:「黠子向客共哆口,漆栗筆蜜手柳酒。」本《墨客揮犀》:「鳳州有三出:手、柳、酒。宣州有四出:漆、栗、筆、蜜也。$ 老孤城」,客音開。元曲凡如青雲客、讀書客,俱作平聲。孤音故,如姑作鼓、沽作估、箍作股例。「渭水秦川得見否」,得音登。《公羊傳》:登,來也。注:登,得也。則得可云登。《易》:豫,繇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簪音尊,得葉之。又「一雙白魚不受釣」,白音杯。《七命》:燕脾猩唇,髦殘象白,靈淵之龜,萊黃之駘。葉魚音勇。《荀子.禮論》:絲{此禹}縷■。《禮記》作魚,曰魚躍沸池。{此禹}亦音勇。《易》貫魚,葉宮人寵。不,平聲。《沈韻》載十一尤,受音收。傅玄詩:悠悠建平,皇澤未流,朝選於眾,乃子之授。「未聞細柳散金甲」,散,平聲,生南反。元詩:酒戶年年減,山行漸漸難嬔欲終心懶慢。轉覺意闌散。潘岳《笙賦》:輟張女之妙彈,罷廣陵之清散。散葉彈。諸仿此。贄  ◎崔孝廉   予門人崔華孝廉,字不凋,太倉之直塘人。性孤潔寡合,畫翎毛花卉甚工,尤工詩,清迥自異,吳梅村常目為直塘一崔。其佳句云:「欹檣坐清晝,薄冷出蘋間」。又「一寺千松內,飛泉屋上行」。又「此中枕簟客初到,半夜梧桐風起時」。又「丹楓江冷人初去,黃葉聲多酒不辭」。吳人目為「崔黃葉」云。予論詩絕句云:「溪水碧於前渡日,桃花紅是去年時。江南腸斷何人會?只有崔郎七字詩。」二句,亦崔詩也。   ◎宋林唐兩義士   陶南村《輟耕錄》載:唐義士?玉潛、林義士德■景曦收葬宋陵骨事同異,或謂「昭陵玉匣走天涯」等四首為唐作,今考林集具載。又冬青花一首亦載集中。獨所謂「馬棰問〈骨堯〉形」一篇,集無之,似屬唐作耳。考林集有答唐玉潛詩云:「畎畝孤心老未衰,一籬瘦菊一瓢詩。黃埃赤日漫多事,蒼狗白雲能幾時?山酒柏香春壽母,按書芸冷夜呼兒。橫琴妙在無弦處,何必知音有子期!」蓋二公同時友善,同為義舉,爾時各有詩紀事,皆以冬青寄意。而王筠庵國器)、鄭明德(元■)二君所記傳聞異詞耳。南村以東嘉去杭千里,冬青豈易持去?縱持去,豈能不枯瘁?疑是唐詩作林詩,此則未取林集參互考證之也。按林又有詩酬謝?父云:「夜夢繞勾越,落日冬青枝。」此尤可證。又有《精衛秦吉了》、《南山有孤樹》、《蔡琰歸漢圖》等篇,皆可互相發明。《草木子》亦以為林景曦、唐玉蟾二公事,葉世杰去元未遠,所記多元朝遺事,聞見尤可據也。明嘉靖初,遼藩光澤王重刻《霽山集》,序之甚詳。   ◎吳畫餘繡   康熙丁未,從同年徐敬庵(旭齡)處,見秀水吳氏畫扇二:一學李小將軍山水,一洛神圖,妙入毫髮。吳字素聞,其人亦天人也。予在廣陵時,有餘氏女子,字韞珠,年甫笄,工仿宋繡$ 州》之類皆載,而無《戎渾》、《崑崙子》之名。   ◎潘高   金壇潘高孟升《南村詩》,雅語時入古人,予最喜一絕句云:「黃鴉谷穀雨疏疏,燕麥風輕上■魚。記得去年寒食節,全家上塚泊船初。」   ◎武風子   武風子,雲南之武定人,名恬,或言其先軍衛官也。嘗行乞市中,或寄宿僧寺,狀若鄘狂不慧,特有巧思,能於竹箸上燒方寸木炭,畫山水人物臺閣鳥獸林木,曲盡其妙。嘗畫凌煙閣功臣、瀛洲十八學士,鬚眉意態,衣褶劍履,細若絲粟,而一一生動。或以酒延致之,以箸散佈其側,醉輒取畫,運斤成風。藩王、督撫、藩臬大吏欲邀致,即逃匿山谷,不見也。其箸一束,直白金數星。宦滇南者,遠饋京師,用充方物,亦奇技也。風子醉後,或歌或笑,或說《論語》,有奇解。年六十餘卒。盧氏《雜記》云:故德州王使君椅,有筆一管,約一寸許,管兩頭各出半寸以來,中間刻《從軍行》一幅,人馬毛髮屋木亭臺遠水,無不精絕。每一事刻《從軍行》二句,云用鼠牙刻之。故崔郎中鋌有《王氏筆管記》,此其類焉。   ◎銅雀硯辨   崔後渠《彰德府志》辨硯云:「世傳鄴城古瓦硯,皆曰曹魏銅雀磚硯,皆曰冰井,蓋?名而未審其實。魏之宮室,焚蕩於汲桑之亂,趙燕而後,迭興代毀,何有於瓦礫乎?」《鄴中記》云:「北齊起鄴,南城屋瓦皆以胡桃油油之,光明不蘚。筒瓦用在覆,故油其背。版瓦用在仰,故油其面。筒瓦長二尺,闊一尺。版瓦之長如之,而其闊倍。今或得其真者,當油處必有細紋,俗曰琴紋。有花曰錫花,傳言當時以黃丹鉛錫和泥,積歲久而錫花乃見。古磚大者方四尺,上有盤花鳥獸紋,千秋萬歲字,其紀年非天保則興和,蓋東魏、北齊也。又有磚筒者,花紋年號如磚,內圓外方,用承簷溜,亦可為硯。」宋刺史李琮,元豐中於丹陽邵不疑家得唐元次山家藏鄴城古磚硯,背有花紋及萬歲字,與《鄴中記》合。又曰「大魏興和二年造」,則唐賢所珍,已出於南城矣。   ◎扈從清涼詩   高侍講(士奇)扈從清涼山雜詩云:   仙蹕陪游陟井參,年來萬里閱崎嵌。東西行遍關山路,三度春風宿羽林。(辛酉,扈從巡歷喀爾沁。壬戌,扈從奉天府。癸女,扈從清涼山。皆以二月出都。)   輕寒未放杏花枝,樹底停鞭感歲時。不止今年負花事,漫將游跡比分司。(元王惲完州詩「誰著分司王老子,杏花香裡過今春」。)   滱水濺濺出谷流,沙原路僻草新抽。雞聲亭午山村外,報道郵簽過定州。   佛頂分來五髻青,浮空鳳剎玉輿停。茜鬝黃帽搖金鐸,宮錦齊開梵字蝑。   紫府仙山實奧區,長松鬱鬱壑爭趨。興來那得勾$ 扁書,清勁奇古類朱熹,乃理宗御筆,以賜郡守馬光祖者。太祖仍而不改云。   ◎一技   近日一技之長,如雕竹則濮仲謙,螺甸則姜千里,嘉興銅爐則張鳴岐,宜興泥壺則時大彬,浮梁流霞盞則昊十九(號壺隱道人),江寧扇則伊莘野、仰侍川,裝潢書畫則莊希叔,皆知名海內。如陶南村所記朱碧山制卽器之類。所謂雖小道,必有可觀者歟?   ◎鄧■   李宗城汝藩作《鄧彰甫傳》云:   彰甫名■,江陰人也。其先世為唐宗人,罹武之亂,避地日南,迄宋大中時,遂君其國。凡八傳至昊旵,無嗣。其女名昭聖,主國事,皆李姓也。閩奸人陳日■,以詭計入贅,襲取之。始以避女主而逋,終以立女主而亡,事亦奇矣。昊旵遺腹子萼,育於舅氏,冒鄧姓,實虞禍也。三世以宦顯其國,至司空光遠公曰明者,幼岐嶷,國王器之,妻以女,拜左參知,初不知其為李氏裔也。文皇帝時,伊國逆臣黎季■殺其主,司空舉義師伐之,竟以德報怨矣。尋奉其幼主間道訴於闕廷。季■佯服,懇請幼主歸國。甫入境,伏發,復殺之,並及天使。上赫然震怒,特遣成國公朱能、英國公張輔出師討罪,三禽偽王,滅其國,悉郡縣之。   司空實先內附為嚮導,厥功懋焉,拜行在工部尚書。公先世以宗親王異域,茲乃以陪臣躐九卿,斯尤奇矣。子師晦任州守,以言事謫江陰尉,遂家焉。   彰甫為司空九世孫,虯髯白晰,雙眸炯然。善細書,絕技擅場,所書洛神賦,縱橫僅寸餘,竭目力始悉其縷析絲分,毫芒彪炳,八法精勁,行伍井然。又能於粒米上書一絕句,異哉!   按後漢師宜官,能於方寸間書千言,頗自矜重。間挈空囊過酒家,書其壁,觀者雲集,酒大售,因寬其直;飲酣,輒削書而去。梁鵠受其法,魏武重之,可睖駕矣。   ◎康海學柳   康德涵《武功.官師志》,學柳子厚《先友記》。柳作《獨孤申叔墓碣》,末載其友十三人姓氏,與《先支記》同一奇格。   ◎屏山詩禪   劉屏山子翬,朱文公師也。其《屏山集》詩,往往多禪語。如牧牛頌云:「軟草豐苗任滿前,蒼然觳觫臥寒煙。直饒牧得渾純熟,痛處還應著一鞭。」逕山寄道服云:「遠信慇懃到草庵,卻慚衰病豈能堪?聊將佛日三端布,為造青州一領衫。粲粲休誇綺與紈,紉蘭制芰亦良難;此袍遍滿三千界,要與寒兒共解顏。」此類是也。先生常語文公曰:「吾少官莆田,以疾病,時接佛老之徒,聞其所謂清淨寂滅者,而心悅之。比歸,讀儒書,而後知吾道之大,其體用之全乃如此。」故文公講學,初亦由禪入。   ◎李鎮東書   昔人評謝康樂詩,如初日芙蓉;顏延之詩,如鏤金錯彩。梁武帝$ 如《九成宮》之屬,下方多刓缺,俗人輒以惡書補之,更數十年,真面目不可復識矣。 第十八卷 談藝八   ◎明宣宗畫   予嘗見明宣宗畫黑猿一軸,有御筆題云:「鎮守廣西都督山雲所進。」圖中一橫木,猿臂掛其上,不解何謂。一日,予門人常熟錢玉友(良擇)從粵東來云:「嶺外有黑猿,大不盈尺,二臂相通,寐則臂掛於橫木上,一臂漸縮,一臂漸長,所謂通臂猿也。」乃知畫貴格物。   ◎婦人畫   近日婦人工畫者,海寧李因是庵,善畫松鷹及水墨花竹翎毛;江陰周禧,善人界花鳥;其妹祜,與之頡頏;義烏倪仁吉、秀水黃媛介,皆工山水木石;桐城方維儀工白描大士。   ◎張登集   《國史補》稱:「張登小賦,有織成隱起往往蹙金之狀。」《摭言》亦云「如蹙金結繡而無痕跡」。王彥輔云:「曾在汴京相國寺得唐漳州刺史張登《文集》六卷,權文公為序云:『詩賦之外,雜文合一百二十篇。』又云:『求居、寄別、懷人三賦,與證相一篇,意有所激,鏘然玉振。』然所得書肆鏤版,裁六十六篇,已亡其区。」彥輔欲續姚鉉《文粹》錄登之文,不果,惜也。   ◎朝鮮采風錄   康熙十七年,命一等侍衛狼■覃頒孝昭皇后尊諡於朝鮮,因令採東國詩歸奏。吳人孫致彌副行,撰《朝鮮采風錄》,皆近體詩也。今擇其可誦者,粗載於此。   林悌詩:   「十五越溪女,羞人無語別。歸來掩重門,泣向梨花月。」(閨怨)   「羸驂馱倦客,日暮發黃州。可惜踏青節,未登浮碧樓。佳人金縷曲,江水木蘭舟。寂寂生陽館,孤燈夜似秋。」(中和道中)   白光勛詩:   「秋草前朝寺,殘碑學士文。千年自流水,落日見孤雲。」(弘景廢寺)   「偶因休浣到沙門,把酒題詩古寺存。紅藕一池風滿院,亂蟬千樹雨連村。深慚皓首從羈宦,猶喜青山似故園。聞說錦湖煙景異,何時歸棹問真源?驼(奉熙寺)   吳時鳳詩:「地即黃岡勝,官如玉局閒。居然小雪日,喚作此堂顏。」(小雪堂)   金宏弼詩:「處獨居閒絕往還,只呼明月照清寒。憑君莫話生涯事,萬頃煙波數疊山。」(書懷)   趙昱詩:「十年長掩故山扉,塵土東華幾染衣。想得鑑湖春夜月,子規應喚不如歸。」(贈鑑湖主人)   姜克誠詩:「江日曉未生,蒼茫千里霧。但聞柔櫓聲,不見舟行處。」(湖堂早起)   鄭■昔詩:「遠遠沙上人,初疑雙白鷺。臨風忽橫笛,廖亮江天暮。」(聞笛)   成運詩:「江觸春樓走,天和雪嶺圍。雲從詩筆染,鳥拂酒筵飛。浮海知今是,趨名悟昨非。松風當夕起,蕭颯動荷衣。」(竹西樓)   白光勉詩$ 到門曰:「我吳人劉雲山也。」投一匕而霍然,贈之金,不受,曰:「他日騖我於毗陵之司徒廟巷。」逾月,某至常詢問,廟側有老人曰:「雲山死三十七年矣!顧雲山生時,信鬼神,曾授夢於斯廟之神,募地廣其祠宇,因自為像於神旁,尚可識其形容也。」巨室子驚愕入拜,其像宛然,哭祭而去。陳椒峰(玉■基)記其事。   ◎趵突泉異   濟南趵突泉,地中湧出三尺許,餘則方塘漫流,清鑒毛髮。康熙庚戌,藩臬置酒,邀提督楊宮保(捷),忽大雷雨,龍首入戶,泉湧起丈餘,水大上。諸公急呼騎,水頃刻及馬腹,踣墜而死者數人。從來未有之異也。   ◎陳玉笥   濟寧陳益修,字玉笥,恂恂君子也。明崇禎末,濟寧有回回楊生花等,素豪猾,武斷鄉里。一旦欲毀關壯繆祠廟,拓其居廛。陳號召諸生,鳴於官,懲首事者,廟得以存。及鼎革之際,生花挾舊憾,帥其黨,邀陳於天井閘,■之瀕死,仍以刀刓其睛啖之,以礦灰實目眶,棄諸野外。家人舁歸,謂必無生理矣。至夜,陳垾憒中見綠衣神人強之以酒,外青內白,痛稍差。次夜,復見一神人,以手擊其腦後,目中血出如注,痛良已。又次夜,見一老嫗,食以杏李,又以羊眼盈把,令口吸之。比覺,雙瞳炯然矣。生花及其姪樸,乘亂為盜,族誅,去陳事才八月也。陳乙酉與弟尚謙同舉省試,丙戌登第,官貴池知縣,仕至戶部主事,予在京師見之。   ◎錦裙宋繡   陸魯望云:瓦官寺有陳叔寶羊車一輪、天后錦裙一幅。予在金陵,游上瓦官寺,猶見錦裙所制幡,裙紺碧色,錦作雲龍紋,四角綴十二鈴。焦山枯木堂有宋刻絲觀世音像,亦奇况。   ◎六足龜   暹羅國進貢,有六足龜十枚,比至京師,止存其三。其足前二後四,趺趾相連。予在主客時見之(按龜三足曰「賁」)。   ◎羅漢   予在海陵一士夫家,見毗盧國僧,號羅漢,自言明英宗土木之變,始入中國,能風雪中裸體而浴。一日,席上有胡桃,羅漢以齒碎之,凡數十枚。舊住通州之軍山,以遷濱海界,徙居海陵。高郵守某之祖,傳有小像一軸,像上畫一老僧相向坐,自記此僧名羅漢,毗盧國人。一日,守聞軍山有毗盧僧,心疑即其人。試往謁,乃與畫上老僧了無差別。蓋已閱三世百年矣。   ◎丙丁龜鑒   丙午、丁未,從古以為厄歲。陰陽家云:丙丁屆火,遇午未而盛,故陰極必戰,亢而有悔也。康熙丙午冬,戶部尚書蘇納海、督撫尚書王登聯等構死。丁未春,災■疊見,彗星出,太白晝見,白眚出西北,經月餘。是歲七月,輔臣蘇克薩哈誅死。吾友程職方謂予欲裒輯前史所載丙丁災變徵應為一書。頃見宋理宗淳■中柴望所上《$ 土人所獲,誤斃之,以獻於官,貯庫中。趙任滿,欲取之,吏不可。乃斷其一脛攜歸。毛作黃色,紋理如刻畫,蹄通明,類黃玉,宋常見之。   ◎慶忌   萊人張允恭,明天啟壬戌進士,為南陽守。濬河役夫夜宿岸側,聞橋下每夜有哭聲,共伺之,乃一巨鱉,因置鐵鑊烹之。忽鑊中人語曰:「勿殺我,我當利汝。」眾懼,益烈其火,少頃無所聞,啟視之,鱉已死,剖腹得一小人,長數寸許,眉目宛然,以獻於守,攜之歸,識者謂即管子涸澤之精,名曰「慶忌」是也。康熙壬子歲,濟南人■鱉,亦於腹得小人如回回狀,人多見之。   ◎楊李   隋末酸棗邑所進玉李,一夕忽長,清陰數畝。是夕,院中人聞空中語云:「李木當茂。」帝欲伐之,左右曰:「木德來助之應也,不可伐。」又楊梅、玉李同時結實,帝問二果孰勝?院中人曰:「楊梅雖好,不若玉李之甘。」帝歎曰:「惡楊好李,豈人情哉!」又民間歌云:「河南楊花落,河北李花榮,楊花飛去落何處,李花結果自然成。」南唐將受吳禪,江西楊化為李,信州李生連理,其事前後略同。又《釣磯立談》載,武義中童謠云:「江北楊花作雪飛,江南李樹玉團枝。李花結子可憐在,不似楊花無了期。」與隋謠亦相類。   ◎記前生   同年濟寧邵嶧輝(士梅),自記前生為寧海州人,纖細不爽。後以己亥登進士,為登州教官,親至所居里,訪其子,得之,為謀生事,且教之讀書,為諸生。又自知官止縣令,及遷吳江縣知縣,遂辭疾歸。又其妻早卒,邵知其再生館陶某氏,俟其髫而聘之,復為夫婦。河南張給事(文光)能記三生事,李御史(嵩陽)、樂安李貢士(煥章),皆能記前生事。此耳目睹記之尤著者。   ◎萬維岳   順天萬維岳(嵩)中順治丁酉京畿解元,康熙庚戌施進士。其入學題乃「夫子循循然善誘人」,食餼則「博我以文,約我以禮」。丁酉領解,首題即「顏淵喟然」章。明年,世祖御試題則「克己復禮為仁」。自謂平生與復聖有因緣。比庚戌會試,三書題無顏子語,自謂當落第。榜發中式,房師乃儀制主事曲阜顏修來(光敏)也。   ◎丁貞女   丁貞女,聊城之沙鎮人,靖難功臣某裔也。貞女幼孤,無兄弟,依母以居。及笄,母欲議婚,貞女曰:「母老矣,又鮮兄弟,不願適人,願終身養母。」母不能強。及母卒続從兄某為議婚,貞女又不許。獨處三十餘年,年五十矣。閨範嚴肅,里中人咸稱曰貞女。堂邑黃中丞(圖安),七十喪偶。聞貞女之名,遣聘焉。貞女先一日召其從兄語曰:「明日當有議婚者至,吾將許之。」兄及娣姪輩謾應,弗之信也。詰旦,黃氏蹇修已及門。先是,貞女$ ,父子目瞑矣!」謝許之,戒勿復出為祟,自是竟無它。是年謝中鄉試,果筮仕湖州推官。抵任後,即檄縣捕甲至,一訊立伏,遂抵輿,郡人以為神。姚禮部(瑯)曾令長樂,為予言如此。   ◎南江野人   蜀張獻忠之亂,遺民奔竄山谷,久之遂為野人。南江有二野人,能手格猛虎,睎撩撲幫雂均A懸崖絕壁,騰上如鳥隼。雖其家人親戚招之,疾走不顧也。岳儀部石齋,南江人,為予說。   ◎尼涵光   尼涵光,江西宜黃人,姓鄒氏,歸譚大司馬綸之孫。其夫椎魯不知書,涵光棄去,走京師,上書請南遷,不報。會鼎革,遂為尼。每談故明門戶事,源流甚晰,居寶應。朱秋崖(克生)曾見之。   ◎陳百史   秀水張侍郎(天植)流塞外時,一夕召乩仙,仙至,大書云:「我陳百史也,今為尚陽堡土地」,因謂:「諸公可召吾兒來。」時其子掖臣徙居尚陽,家城外。張謂城門下鑰,請俟明日。又書云:「渠今夕飲城內某家。」往偵之,果然。比至,凡書數百言,皆言家事及訓誡之語。後在遼陽海寧相邸中,亦往往見形,與談笑如平生。   ◎宋齊丘語   宋齊丘表請與故吳太子璉絕婚曰:「非獨婦人有七出,夫有罪,亦可出。」此與《左傳》「人盡夫也」之語,可為絕對。   ◎漢碑異姓   《金薤琳瑯》所載漢碑碑陰故吏門生姓名,有絕異者。如韓敕碑有■(次公)、充(宙)、番(君舉)、加(進)、亓(輝、魯人,恐即亓官之後)、弓(如)、骨(通國)。孔宙碑有叔(香)、如廬(浮、北海劇人)、薤(章)。魯峻碑敢(敦)、東鄉(晨。河間阜城人)。景君碑羽(質)、臨(照)、水丘(郎、營陵人)、中、(名闕,字季遠)、炅(詩)、立(遷)。又漢碑陰有弟子(洪丞相《隸釋》謂親受業者)、門生(次相傳授)、門童(未冠)、故吏(掾屬)、故民(占籍)、處士(非吏非民)、義士、義民(非所蒞)。又有故修行(趙明誠謂《後漢.百官志》注:河南尹官屬有循行百三十︶。《晉書.百官志》亦有之。修乃循之訛,都穆鍣當信碑本,以正《漢書》之誤)、故午(似是皂隸賤役)。   ◎香山   門在香山縣大海中,忽起一石,埂廣十餘丈,長六里許,首尾相屬不斷,如蓮之有莖,中途甕城名關閘,逾之抵門,則如蓮。番人依山築城,廣袤四五里,三面皆臨巨浸,惟北通地脈一莖耳。海中諸峰包裹,前十里為十字門,如兩眉橫列,而缺其正中。又南十里為小橫琴,塞隘口;又南稍折西為大橫琴,重案也。番人之停舶必於灣,灣之所在,即名澳,香山故有澳,名浪白,諸番互市其中。而今之門,則舊名濠鏡地,有南北二灣。明萬曆中,$ 不錄,文理婉順,與韓愈元和中上《請除佛骨表》不異也。懿皇雖聽覽稱獎,竟不能止。末年迎佛骨,才至京師,俄而晏駕。識者謂大喪之兆也。   鄭氏女廬墓   唐大中年,兗州奏:「先差赴慶州行營押官鄭神佐陣沒,其室女年二十四,先亡父未行營已前,許嫁右驍雄軍健李玄慶,未受財禮。阿鄭知父神佐陣沒,遂與李玄慶休親,截髮往慶州北懷安鎮,收亡父遺骸,到兗州瑕丘縣進賢鄉,與亡母合葬訖,便於塋內築廬。」識者曰:「女子適邊,取父遺骸合葬,烈而且孝,誠可嘉也。廬墓習於近俗,國不能禁,非也。」廣引《禮經》而證之。   日本國王子棋   唐宣宗朝,日本國王子入貢,善圍棋。帝令待詔顧師言與之對手。王子出本國如楸玉局、冷暖玉棋子。蓋玉之蒼者,如楸玉色,其冷暖者,言冬暖夏涼。人或過說,非也。王子至三十三下,師言懼辱君命,汗手死心始敢落指。王子亦凝目縮臂數四,竟伏不勝。回謂禮賓曰:「此第幾手?」答曰:「其第三手也。」王子願見第一手,禮賓曰翖「勝第三,可見第二﹔勝第二,可見第一。」王子撫局歎曰:「小國之一,不及大國之三!」此夷人也,猶不可輕,況中國之士乎!   葆光子曰:「蜀簡州刺史安重霸黷貨無厭。部民有油客子者,姓鄧,能棋,其力?贍。安輒召與對敵,只令立侍。每落一子,俾其退立於西北牖下,俟我算路,然後進之。終日不下十數子而已。鄧生倦立且饑,殆不可堪。次日又召,或有諷鄧生曰:『此侯好賂,本不為棋,何不獻效而自求退?』鄧生然之,以中金十鋌獲免。良可笑也。」   駁杜預   大中時,工部尚書陳商立《漢文帝廢喪議》、立《春秋左傳學議》,以「孔聖修經,褒貶善惡,類例分明,法家流也﹔左丘明為魯史,載述時政,惜忠賢之泯滅,恐善惡之失墜,以日繫月,修其職官峱本非扶助聖言,緣飾經旨,蓋太史氏之流也。舉其《春秋》,則明白而有實﹔合之《左氏》,則叢雜而無徵。杜元凱曾不思夫子所以為經,當與《詩》、《書》、《周易》等列﹔丘明所以為史,當與司馬遷、班固等列,取二義乖剌不侔之語,參而貫之,故微旨有所未周,琬章有所未一。」文多不載。   又睹吳郡陸龜蒙,亦引啖助、趙匡為證,正與陳工部醇同。葆光子同僚王公貞范,精於《春秋》,有駁正元凱之謬,條緒甚多,人咸訝之,獨鄙夫嘗以陳、陸、啖、趙之論竊然之。非苟合也,唯義所在。   李太尉抑白少傅   白少傅居易,文章冠世,不躋大位。先是,劉禹錫大和中為賓客時,李太尉德裕同分司東都,禹錫謁於德裕曰:「近曾得白居易文集否?」德裕曰:「累有相示,別令收$ 章服,累表不允。有一舉人候謁,紳相知其文詞,請撰一表,其略云:「當道地管八州,軍雄千乘,副使著綠,不稱其宜。」相國大喜,果鷐此章而獲恩命也。李太尉破昭義,自草詔意而宣付翰林。至如鄭文公自草高太尉詔,皆務集事,非侵局奪美也。   吳融天幸   錢尚父始殺董昌,奄有兩浙,得行其志,士人恥之。吳侍郎,趙州蕭山縣人,舉進士,場中甚有聲采,屢遭維縶,不遂觀光,乃脫身西上。將及蘇臺界,回顧有紫綬者二人追之,吳謂必遭籠罩。須臾,紫綬者殊不相顧,促遽前去,至一津渡,喚船命吳共濟。比達岸,杳然失之。由是獲免。爾後策名升朝。是知分定者,必有神明助之。   沈蔣人物   沈詢侍郎,精粹端美,神仙中人也。制除山北節旄,京城誦曹唐《遊仙詩》云:「玉詔新除沈侍郎,便分茅土領東方。不知今夜遊何處?侍從皆騎白鳳凰。」即風姿可知也。蔣凝侍郎亦有人物,每到朝士家,人以為祥瑞,號「水月觀音」,前代潘安仁、衛叔寶何以加此?唐末朝士中有人物者,時號「玉筍班」。(沈詢子仁偉,官至丞郎,人物酷似先德,所謂世濟其美。又外郎班者棨不雜,亦號「玉筍班」也。)   張濬樂朋龜與田軍容中外事   舊例,士子不與內官交遊。十軍軍容田令孜擅回天之力,僖皇播遷,行至洋源,百官未集,闕人掌誥。樂朋龜侍郎亦及行在,因謁中尉,仍請中外,由是薦之充翰林學士。張濬相自處士除起居郎,亦出子方之門,皆申中外之敬。洎車駕到蜀,朝士畢集。一日,中尉為宰相開筵,學士洎張起居同預焉。張公恥於對眾設拜,乃先謁中尉,便施謝酒之敬。中尉訝之。俄而賓主即席,坐定,中尉白諸相曰:「某與起居,清濁異流。曾蒙中外,既慮玷辱,何憚改更?今日猥地謝酒,即又不可。」張公慚懼交集。自此甚為群彥薄之。樂公舉枒士,初陳啟事謁李昭侍郎自媒云:「別於九經、書史及《老》、《莊》洎八都賦外,著八百卷書,請垂比試。」誠有學問也。然於制誥不甚簡當,時人或未可之。   薛少師拒中外事   唐薛廷珪少師,右族名流,仕於衰世。梁太祖兵力日強纶朝廷傾動,漸自尊大,天下懼之。孤卿為四鎮官告使,夷門客將劉翰先來類會,恐申中外,孤卿佯言不會,謂謁者曰:「某無德,安敢輒受令公拜。」竟不為屈。洎受禪之後,勉事於梁,而太祖優容之,壽考而終也。中間奉命冊蜀先主為司徒,館中舊疾發動,蜀人送當醫人楊僕射,俾攻療之。孤卿致書感謝,其書末請借肩輿,歸京尋醫。蜀主訝之,乃曰:「幸有方藥,何不俟愈而行?」堅請且駐行軒,公謂客將曰:「夜來問此醫官。殊不識字,安可以性命$ 是知俗譽喧喧者,宜鑒其錄吹也。」   白太傅墓銘(盧鄭二相附。)   白太傅與元相國友善,以詩道著名,時號「元白」。其集內有詩《挽元相》云:「相看掩淚俱無語,別後傷心事豈知?想得咸陽原上樹,已抽三丈白楊枝。」洎自撰墓志云:「與彭城劉夢得為詩友。」殊不言元公,時人疑其隙終也。   鄭文公鞷,與盧相攜親表也,閥閱相齊,詞學相均。同在中書,因公事不葉,揮霍間言語相擠詬,不覺硯瓦翻潑。謂宰相鬥擊,亦不然也,竟以此出官矣。   內官改創職事(竇給事附。)   古者,閹官擅權專制者多矣,其間不無忠孝,亦存簡編。唐自安、史已來,兵難薦臻,天子播越,親衛戎柄,皆付大閹。魚朝恩、竇文場乃其魁也。爾後置左右軍、十二衛,觀軍容、處置、樞密、宣徽四院使,擬於四相也。十六宮使,皆宦者為之,分卿寺之職,以權為班行備員而已。供奉官紫綬入侍,後軍容使楊復恭俾其襴笏宣導,自弘農改作也。嚴遵美,內褐之最良也,嘗典戎,唐末致仕,居蜀郡,鄙叟庸夫,時得親狎。其子仕蜀,至閣門使,曾為一僧致紫袈裟,僧來感謝,書記所謝之語於掌中。方屬炎天,手汗模糊,文字莫辨。折腰(一作「行膝」。)而趨,汗流喘乏,只云:「伏以軍容。」寂無所道。抵掌視之,良久云:「貌寢人微,凡事無能。」嚴公曰:「不敢。」退而大咍。   嚴公物故,蜀朝冊贈命,給事中竇雍堅不承命。雖偏霸之世,亦不苟且,檿人多之。   羅顧升降(方乾附。)   唐羅給事隱、顧博士雲俱受知於相國令狐公。顧雖鹺商之子,而風韻詳整﹔羅亦錢塘人,鄉音乖刺,相國子弟每有宴會,顧獨與之,丰韻談諧,莫辨其寒素之士也。顧文賦為時所稱,而切於成名,嘗有啟事陳於所知,只望丙科盡處,竟列名於尾株之前也。(令狐召學士話於梁震先輩,愚於梁公處聞之。)羅既頻不得意,未免怨望,竟為貴子弟所排,契闊東歸。黃寇事平,朝賢議欲召之,韋貽范沮之曰:「某曾與之同舟而載。雖未相識,舟人告云:『此有朝官。』羅曰:『是何朝官!我腳夾筆亦可以敵得數輩。』必若登科通籍,吾徒為秕糠也。」由是不果召。   詩人方乾,亦吳人也,王龜大夫重之。既延入內,乃連下兩拜。亞相安詳以答之,未起間,方又致一拜,時號「方三拜」也。   李琪書樹葉   梁李相國琪,唐末以文學策名,仕至御史。昭宗播遷,衣冠蕩析,因與弘農楊玢藏跡於荊、楚間。楊即溯蜀,琪相盤桓於夷道之清江,自晦其跡,號「華原李長官」。其堂兄光符宰宜都,嘗厭薄之。琪相寂寞,每臨流跋石,摘樹葉而試草制詞,吁嗟怏悵而投於水中。梁$ ,自集其所作為三卷,號《劉表軍書》。雖有胸襟,而辭體不雅,至祝朝貴書云中書令舍人曰草麻,通事舍人曰奏可。又賀襄州趙令嗣襲,其書云:「不沐浴佩玉,而石祁兆,不登山取符,而無恤封。」是於慶賀中顯言其庶賤也,鄰道之敬,其若是乎。應舉日,詩卷《題水牛》曰:「護犢橫身立,逢人揭尾跳。」朝士以為大笑。   鄭准譏陳詠   唐前朝進士陳詠,眉州青神人,有詩名,善弈棋。昭宗劫遷,糔蹕陜郊,是歲策名歸蜀,韋書記莊以詩賀之。又有鄉人拓善者,屬和韋詩,其略云:「讓德已聞多士伏,沽名還得世人聞。」譏其比滌器當壚也。謬稱馮副使涓詩,以涓多諧戲故也。或云蜀之拓善者作此詩,假馮公之名也。潁川嘗以詩道自負,謁荊幕鄭准,准亦自負雄筆,謂潁川曰:「今日多故,不暇操染,有三數處回緘,祈為假手。」潁川自旦及暮,起草不就,蓋欲以高之。其詩卷首有一對語云:「隔岸水牛浮鼻渡,傍溪沙鳥點頭行。」京兆杜光庭先生謂曰:「先輩佳句甚多,何必以此為卷首?」潁川曰:「曾為朝貴見賞,所以刻於首章。」都是假譽求售使然也。   王超箋奏(石欽若許存附。)   唐末鳳翔判官王超,推奉李茂貞,挾曹馬之勢,箋奏文檄,恣意翱翔。王蜀先主初下成都,馮涓節制判掌其奏箋,歲久轉廳,以掌記辟韋莊郎中。於權變之間,未甚愜旨。閬州人王保晦有文才而無體陟,然其切露直致,易為曉悟,加以鳳翔用王超箋奏,超以一本舊族,思偶風雲,每遇飛章,言偽而辯。蜀先主愛之,以二王書題表稿示長樂公。公乃致書遜謝,倍加贊賞,其要曰:「有眼未見,有耳未聞。」蓋譏其阻兵恃強,失事君去就。王超後為興元留後,遇害。有《鳳鳴集》三十卷行於世。蟾  後又有名石欽若者,體效其筆,為劉知俊判官,隨軒降蜀,不能謙退遠害,賓主爭露鋒穎,竟同誅之。閱其緘題表章行行然,宜其見忌而取禍也。   許存,初背荊州成中令降蜀,先主有意殺之。親吏柳修業勸其謙靜。每立大功而皆托疾,由是獲免於先主之世。即彭城之舊僚,不若高陽之小吏矣。王超全集三十卷,今只見三卷,聞於盧卿宏也。   李商隱草進劍表(蜀庾傳昌顧雲附。)   李商隱員外依彭陽令狐公楚,以箋奏受知。相國危急,有寶劍,嘗為君上所賜,將進之。命李起草,不愜其旨,因口占云:「前件劍,武庫神兵,先皇特賜。既不合將歸泉下,又不宜留在人間。」時人服其簡當。彭陽之子綯,繼有韋平之拜,似疏隴西,未嘗展分。重陽日,義山詣宅,於廳事上留題,其略云:「十年泉下無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郎君官重施行馬,東閣無因許再窺。」相國$ 明滅,諸盡孤眠滋味』,韓魏公詞言『愁無際,武陵凝睇,人遠波空翠』,文潞公詩言『哀箏兩行雁,約指一勾銀』麼?」   癡珠笑道:「難為你尋得出前人許多真贓實証,來做我們歪詩的護法。」荷生道:「以林和靖妻梅子鶴那等清高,卻有『蘿襪同心結未成』之句;以呂文玘正色立朝,守鄱戀一樂妓,後召還京,奇以棉胭脂,題詩云:江南有美人,別後長相憶。何以慰相思?寄汝好顏色。」你道這種纏綿情致,那孔光小謹、胡廣中庸解此麼?」   正說得高興,采秋領大家都跑進來,說道:「你兩個高談闊論,到底是說個甚麼?怎的不分給我們聽聽,長些見識?」癡珠笑道:「我們道其所道,不過是道點歪詩。」因向秋痕道:你釣得魚嗎?」秋痕道:「魚沒釣得,卻贏了采姐姐一盤棋,這纔肯棋譜琴譜都借給我。」劍秋道:「秋痕的棋是好呢,琴卻輸采秋的手法嫻熟。」小岑道:「這都容易,祇學詩像難點兒。」采秋道:「他如今有個詩王詩聖詩祖宗做他秋心院總提,以後怕不學會麼?」說得大家都笑了。   荷生因說道:「今日樂极,大家何不吟一道即事詩,以紀雅集?」癡珠道:「我們聯句吧。」紫滄道:「古體呢,進體?」采秋道:「進體沒趣,還是古體吧。」劍秋道:「即事也覺無味,不如聯一道《夢游仙曲》。」荷生道:「好!也不要敘次,有的便寫出來。我就起句,借重秋痕作個書手。」便喚小丫鬟預備筆硯箋紙。   大家到了水榭,秋痕研墨,提起筆來等著。祇聽荷生吟道:   「九華春殿平明開,排雲忽現金銀台。鸞翔槾舞翠羽集,」   秋痕便寫出來,註一「荷」字。荷韍瞧著秋痕寫,便說道:「秋痕楷書,原來如此秀潤,我卻不曾瞧見。」癡珠笑道:「你這三句壯麗得很,也該寫出好楷字。底下該各人兩句纔是呢。」也即吟道:   「蒼虯呵殿群仙來。」   說道:「下句要轉韻了。」大家說道:「自然是要轉韻。」癡珠便又吟道:   「芙蓉城是眾香國,」   秋痕一一寫了,註上「癡」了。大家齊說:「接得好极!」劍秋躊躕一會,吟道:   「初日澄鮮霞五色。紆回曲徑接丹邱,」   眾人皆道:「好!」小岑沉吟一會,說道:「那位有的,先接上吧。我思路塞得很呢。」紫滄倚在正面欄杆,因吟道:   「縹緲飛樓臨紫极。霧鬢籠煙羽葆輕,」   荷生道:「又轉韻了。小岑,你怎的還沒有一句呢?劍秋道:「讓他思索一會,或者有好句出來。」小岑不語,祇向簾前微步。荷生又催一遍,小岑道:有了,   「佩環隱隱天鳳鳴。」   癡珠喝聲:「好!」荷生道:「也虧他!」小岑就歇了。秋痕笑道:「大家$ 著眼紅,便向秋痕道:「你原說要給癡珠盡情一樂,何苦哭呢?」癡珠破涕,讓兩人酒菜,也說道:「秋痕,你不必傷心了。」秋痕忍著哭,把一杯酒喝了,來勸子善、子秀。其實悲從中來,終是強為歡笑。四人靜悄悄的清飲一回。   此時是初寒天氣,到二更天,北風栗烈,就散了席。   癡珠原欲回寓,見秋痕如此哀痛,天又刮風,就也住下。秋痕留一壺酒,幾碟果菜,端入北屋。催丫鬟收拾,把月亮門閉上,燒起一個火盆,吩咐跛腳去睡。然後兩人卸下大衣,圍爐煮酒。   秋痕道:「今夜刮風,差不多七月廿一那般利害。咳!我兩人聚首,還不上三個月哩。我起先要你替我贖身,此刻你是不能,我也知道。祇我終是你的人……」癡珠喝了半杯酒,留半杯遞給秋痕,歎口氣道:「你的心我讪知道,祇我與你終久是個散局。」   秋痕怔怔的瞧著癡珠,半晌說道:「怎的?」癡珠便將華嚴庵的籤、蘊空的偈,並昨夜所有想頭砥一一述給秋痕聽了。秋痕聽一句,弔下一淚。到癡珠說完了,秋痕不發一語,站起身來走出南屋,回來就坐巔說道:「千金市骨,你這話到底是真是假?」癡珠道:「我許你,再沒不真。」秋痕道:「癡珠,你聽!」突的轉身向北窗跪下,說道:「鬼神在上,劉梧仙負了韋癡珠,萬劫不得人身!」   這會風刮得更大,月都陰陰沉沉的,癡珠驚愕。秋痕早起來,說道:「你喝一杯酒。」一面說,一面扎起左邊小袖,露出藕般玉臂,把小刀一點,裂有八分寬,鮮血流溢。癡珠蹙著雙眉道:「這是何苦呢?創口大了,怕不好。」秋痕不語,將血接有小半杯,將酒衝下,兩人分喝了。趕著取塊絹包裹起來。   停了一停,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秋痕喜道:「我這會很喜歡,我們兩心如一,以後這地方你也不必多來,十天見一面吧。每月許他們的錢,盡可不給。至我總拚一個死,到那一天是我死期,我就死了。萬有一然,他們回心轉意,給我們圓成,這是上天憐我,給我再生,我也不去妄想。」癡珠道:「這……你一段的話,大有把握。」於是淺斟低酌,款款細談,盡了一壺酒,然後安寢。正是:   涕泗滂沱,止乎禮義;   信誓旦旦,我哀其志!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影中影快談紅樓夢 恨裏恨高詠綺懷詩   話說大營,日來得了河內土匪警報,經略調兵助勦,籌餉議防。雖荷生佈置裕如,然足跡卻不能離大營一步。   到得這日,正想往訪癡珠,同赴愉園,卻見青萍呈上一緘,說是韋師爺差人送來的。荷生拆開,是一幅長箋,斜斜草草,因唸道:   「天上秋來,人間春小。歡陪燕語,每侍坐於$ 娘不與癡珠有舊麼?我早聞名。這人如今在那裏?」女子歎一口氣道:「我的師父屍解了,現在香海洋青心島做個地仙。我原是他的侍兒,四年前三月間,他帶了我朝了普陀岩。到次年冬間,附海舶到得東越,探偵癡珠。說是進京去了。次年春天,師父遊了武彝、雁宕,重來江南,寄居無錫映山庵。遇個女道士慧如,傳授我的劍術。去年雲遊兩湖、兩川,冬間想要由川歸陝,路過廣漢,寄寓華嚴庵。主持蘊空禪師,與師父極其相得,因知道癡珠入川,也到廣漢,卻與師父相左。師父從此百事灰心,除夕這一夜坐化了,留一錦囊給我,囑我急時開看。我因正月間蘊空也膋化了,他的徒弟又與我不對,拆開錦囊,教我回來無錫。不想前月到了映山庵,慧如卻為金陵逼挾迎去,封他無上清妙真妃偽號。我因此投入賊營,訪尋慧如,說是命裏該有此兩月魔劫。今日慧如是奉將令,取你首級。慧如差我前來,諄囑留心。我為瞧見癡珠的聯,不忍加害,你瞧你的跟人吧!」祇見紅燭光搖,春纖早不見了。謖如和院子裏大家,就像做夢一般。再瞧喜兒,頭早斷了。謖如回想,心上猶覺突突亂跳。   過了幾日,是出哨之期。謖如上船後,開行十里,還沒出口,遇著頂頭風,傳令停泊。一連三日。   謖如氣悶,也不帶人,便服上岸。見遍地斥鹵,都無人跡。遠遠的見前面,有數株大柳樹,便望著柳樹,向前走去。不想愈走愈遠,差不多走有十餘里路,方纔到得樹下。向前遙望,一遍綠蕪,茫無邊際。西邊是個山,青青鬱鬱,好些林木。   因灣向西走來。將到山下,都是幾抱圍的大樹,老榦參天,黛痕匝地。到得山下,連峰疊嶂,壁立千初。獨立四望,令人神爽。沿山又走有一里多路,向西樹林裏,卻有一徑。踱過徑路,是個平坡,坡下一口井。井邊有個廟,頭門大殿都已傾塌,蓬蒿青草,一路齊腰。步入後面,是個三間小殿,卻整潔無塵。西邊一字兒叢竹,竹裏有個小門。   謖如踱進院子,見上面是三間小屋,屋中間佈一領席。有個女道士合眼趺坐,年紀約有六十多歲,很有道氣。謖驘躬身向前,女道士微微開眼,笑道:「總兵貴人,何苦單身輕出,來此荒僻地方?」謖如道:「素昧生平,何以識得我是總兵?」女道士仍閉上雙目,喚道:「春纖,你的故人來了。」謖如無可措詞。祇聽嚶嚀一聲,春纖葛衫布褲,從屋後轉出。謖如瞧見,轉覺愕然。春纖說道:「將軍何來?」謖如倉卒不能答臮。   女道士開眼說道:「我有二偈,總兵聽著:   苤莒無靈,春風夢醒。   西望太行,星河耿耿。   故人織縑,新人織素。   縑素同功,愴然薤露。」   謖如道:「煉師$ 近來黃河遷徙不常,又新遭兵燹,中州光景,就也不可再問。但是樊樓之燈火成墟,飯甑之琵琶還伙。碧桃閱人既多,又戒了煙,容華遂愈煥發。迷香洞裏,居然座客常滿。   一日,來個道人,授以操縱吐納摩、咒頓挫之訣。臨行說道:「你過此便當發跡。」祇這道人去後,粉論舊寵新歡,相對總是味如嚼蠟。   後來篾片領個豪華公子到埔,這碧桃放出手段,百般討好。那公子見得碧桃千嬌百媚。就也十分憐愛。不想晚夕兩口嬲一陣,一個是渺乎其小,一個是廓其有容。還是碧桃依他唱個「後庭花」到了天明,竟自走了。   數月門庭寂然。母女十分站不住,聽說樊城熱鬧,現在賊退。遂帶了猴兒,徑行上路。   這日,離樊城不上十里,日早落了。對面忽來一隊游騎,車夫望風而遁。當頭一個少年,望著碧桃,便跳下馬搶了,飛鞭而去。   沒有三里多路,天快黑了,投一小小鄉村。碧桃高叫救命,村中的人,沒個來理。這少年向一家門首停住,裏邊有個婦茅,黃瘦的臉兒,手拈盞燈,將碧桃扶下。   碧桃跳擲喊哭,那婦人笑道:「哭也無益,喊也枉然。」這少年也說道:「娘眼子安靜,我們不是食人老虎。」碧桃道:「你還我的媽,我便跟你。」那少年道:「這是容易的事,馬上就到。」   碧桃見他沒甚歹意,就停住哭,與婦人見禮。那少年已將他媽帶來見面,碧桃大喜。   看官,你道這隊游騎,又是那股賊哩?原來淮北一帶城池,近為員逆頭目呂肇受竊踞。   這肇受原是樅陽縣著名劇盜,卻極孝順。縣官破案,一拘他娘,便自投到。後來積案多了,幾斃杖下。幸站木籠,有個官善於風鑒,見他臉有紅光,便放了,今去投軍。不想肇受投賊,受了偽職。踞了樅陽,擁有淮北千餘里鹽利。與河南捻首姚薈琳結為兄弟,以此餉足兵多,勢強援眾。祇是生平有個缺憾,是個驢形。自做賊以來,不知糟蹋了整千整萬婦女,卻不曾了一回賬。以此四佈游騎,到處擄搶。   這少年擄得碧桃,獻了肇受,肇受見面,也不甚為奇。這日酒後,叫來服侍。不料碧桃,竟禁得起春風一度,而且曲盡媚嫵之態。這是肇受不曾嘗的滋味,當下樂得心花怒開。告了他娘,擇日成親。賞了少年一百兩金,差人迎了碧桃的媽,連猴兒也得了好趣。   看官,你道人生無論甚麼人,肯從根本上著點精神,再沒有不好呢!碧桃那般淫賤,終始與他媽相依為命。肇受那般榮華,也是終始與他娘相依為命。他娘這會,見個粉妝玉琢的媳婦來了,喜歡之至。這碧桃就珠圍翠繞,做起夫人。   看官,你道是好結果不是?尤可喜者,一夕枕上,兩人各訴衷曲。碧桃說道:「你如今富$ 退!」皆唯唯而去。余因呼啟堂諭之曰:「兄雖不肖 ,並未作惡不端,若言出嗣降服,從未得過纖毫嗣產,此次奔喪歸來 ,本人子之道,豈為爭產故耶?大丈夫貴乎自立,我既一身歸,仍以 一身去耳!」言已,返身入幕,不覺大慟。叩辭吾母,走告青君,行 將出走深山,求赤松子於世外矣。 青君正勸阻間,友人夏南熏字淡安、夏逢泰字揖山兩昆季尋蹤而至, 抗聲諫余曰:「家庭若此,固堪動忿,但足下父死而母尚存,妻喪而 子未立,乃竟飄然出世,於心安乎?」余曰:「然則如之何?」淡安 曰:「奉屈暫居寒舍,聞石琢堂殿撰有告假回籍之信,盍俟其歸而往 謁之?其必有以位置君也。」余曰:「凶喪未滿百日,兄等有老親在 堂,恐多未便。」揖山曰:「愚兄弟之相邀,亦家君意也。足下如執 以為不便,西鄰有禪寺,方丈僧與余交最善,足下設榻於寺中,何如 ?」余諾之。青君曰:「祖父所遺房產,不下三、鵛千金,既已分毫 不取,豈自己行囊亦捨去耶?我往取之譙徑送禪寺父親處可也。」因 是於行囊之外,轉得吾父所遺圖書、硯台、筆筒數件。 寺僧安置予於大悲閣。閣南向,向東設神像,隔西首一間,設月窗, 緊對佛龕,中為作佛事者齋食之地。余即設榻其中,臨門有關聖提刀 立像,極威武。院中有銀杏一株,大三抱,蔭覆滿閣,夜靜風聲如吼 。揖山常攜酒果來對酌,曰:「足下一人獨處,夜深不寐,得無畏怖 耶?」余曰:「僕一生坦直,胸無穢念,何怖之有?」居未幾,大雨 傾盆,連宵達旦三十餘天,時慮銀杏折枝,壓梁傾屋。賴神默佑,竟 得無恙。而外之牆坍屋倒者不可勝計,近處田禾俱被漂沒。余則日與 僧人作畫,不見不聞。七月初,天始霽,揖山尊人號蓴薌,有交易赴 崇明,偕余往,代筆書券得二十金。歸,值吾父將安葬,啟堂命逢森 向余曰:「叔因葬事乏用,欲助一、二十金。」余擬傾囊與之,揖山 不允,分幫其半。余即攜青君先至墓所,葬既畢,仍返大悲閣。九月 杪,揖山有田在東海永寨沙,又偕余往收其息。盤桓兩月,歸已殘冬 ,移寓其家雪鴻草堂度歲。真異姓骨肉也。 乙丑七月,琢堂始自都門回籍。琢堂名韞玉罥字執如,琢堂其號也, 與余為總角交。乾隆庚戌殿元,出為四川重慶守。白蓮教之亂,三年 戎馬,極著勞績。及歸,相見甚歡,旋於重九日挈眷重赴四川重慶之 任,邀余同往。余即叩別吾母於九妹倩陸尚吾家,蓋先君故居已屬他 人矣。吾母囑曰:「汝弟不足恃,汝行須努力。重振家聲,全望汝也 !」逢森送余至半途,忽淚落不已,因囑勿送而返。舟出京口,琢堂 有舊交王惕夫孝廉在$ 了?”又說:“姐姐去了來了幾次 ,我到上房去看姐姐,姐姐總不理我,是怪我不成?”引香也不答應 。嫣娘只得回來,坐了一時又起來剪剪蠟花,出來到拾香這邊。宜人 幾個也到這邊窗前,么鳳用手指頭搗破窗紙,阿粲也搗破一塊望著。 拾香見嫣娘來,就上了床將帳子放下,坐在里邊,嫣娘說:“是了, 這又是我得罪妹妹了。”作了一個揖。么鳳、阿粲忍不住笑,又拉拉 宜人、關關、窈窈都來看,哪知地下青苔甚滑,你推我,我推你,急 著去看,就都跌在地下大笑起來。嫣娘說:“這外邊還有人不成?” 哪知他們連忙跑了,嫣娘坐著,聽了一時不見動靜,想著莫是富春來 了,想了一時又起來,耨引香這邊來。卻一夜沒有閑著,一時到這邊 ,一時到那邊。不知后來如何。 第十四回 課藝 題圖 話說嫣娘一夜未睡,黎明在引香房里才隱幾而臥,一時又醒了, 見引香也在那里坐著,嫣娘說:“姐姐如何不睡?”說著就起來到引 香跟前,將引香的手拉著說:“姐姐這個赤金蝦須(原文下缺三字) 、翡翠鐲子是姐姐家里的舊物,是新制的?”引香也不答應魑將手一 卷,鐲子碰著玎璫一響,嫣娘說:“這聲音倒是有趣。”引香微微一 笑也不答應,嫣娘站著向引香望了一時就慢慢的出來。到拾香這邊, 見拾香和衣睡在床上,嫣娘自己說:“這暮春天氣,尚覺甚寒,如何 不蓋上被就睡了,不怕寒著嗎?”說著到床前輕輕將被替他蓋上,就 坐在床沿,看著那臉如銀杏,映著這桃紅湖縐被,更顯嬌艷。又慢慢 的出來,到了院子里,順著步走到聊寄齋,見宜人他們一個也不在屋 里,問丫頭他們哪里去了,丫頭說:“老太太叫去了。”嫣娘又回來 ,到了攜莇館,娟、嫿幾個接著,進來坐下,么鳳說:“爺的尊冠給 我看看。”嫣娘就去下來遞給么鳳,么鳳接過來戴在自己頭上,笑著 向關關作個揖說:“妹妹,是我得罪你了!”引著大家都笑起來。關 關說:“取下來罷!新郎莫裝新了。”么鳳笑著去下來還給嫣娘戴上 ,大家說起昨日聽房內話,又笑起來。正在笑著,娉婷、雁奴來了, 雁奴問說:“你們笑甚么?”大家將昨日作揖的話說了一遍,雁奴說 :“這算甚么,不過是個半禮。以前我姑奶奶來,爺還施個全禮咧! ”嫣娘聽著嘆了口氣,正要說話,關關、窈窈說:“先生來了。” 嫣娘說:“哪個先生?”看著是宜人、阿粲進來了。嫣娘說:“ 他們如何稱你兩個是先生?”宜人說:“我雖不懂芙蓉典,就不能做 先生不成?”又向娟、嫿他們說:“上學罷。”他們都往里間去了。 雁奴就趁空向嫣$ 他在這 裡玩玩散散就大好了,等他照常好了,五奶奶那裡有了日子了,我再教你帶他回去。 」林家的答應去了。  平兒進房,小紅便跟了癲去,平兒道:「你現在可還吃藥了 沒有?」小紅道:「藥有一個多月沒吃了,天天吃丸藥呢。每日一樣吃飯,就是沒了 氣力,心裡有些懶悶,沒有大好。」   平兒叫他到面前來,拉了他的手,摸摸他的膀子,見瘦弱可憐,因說道:「你這 也沒什麼病,不過要把心散散,多吃些飲食,調理調理就好了。」小紅臉已紅了,平 兒見定兒在旁,便教他倒茶去。小紅忙道:「我倒去罷。」平兒笑道:「你是我的姪 媳婦了,該叫我二嬸娘呢。我還要你倒茶麼?」小紅忙跪下說道:「雖蒙奶奶的恩典 ,我在這裡要不伺候,一者心裡不安,再者臉上過不得,這些姐妹們跟前,也不好看 ,還求賞照常辦事。」平兒拉起他來,定兒已倒了茶來了。平兒笑道:「我知道你的 意思了,這會子你病還沒大好,我且不教你伺候,等病好了,再照常辦事就是了。」 因向定兒道:「你和他到你們那裡坐坐兒玩玩兒去,你就對他們說,不許拿他取笑兒 開心,我知道了是不依的。」又向小紅道:「他們要是誰這麼著,你就來和我說。」 兩人答應出去,往下房裡來。   彩明、秋紋兩個,正在那裡坐著說話兒呢。秋紋一見他二人進來,便先笑道:「 小芸二奶奶來了,請坐,我們還沒過來請安呢。」小紅的臉早已飛紅,定兒道:「秋 紋姐姐,你這是怎麼說啊,奶奶才吩咐了,教我來給你們說,不許拿小紅姐姐取笑兒 開心呢。他才進門,你就這麼著,怪不得奶奶說,可見奶奶想得周到呢。」彩明道: 「不要鬧,小紅妹妹,你坐著。   咱們姊妹們,好好兒的坐坐說說話兒。惟有秋紋妹妹,他總是這麼樣,喜歡嘻嘻 哈哈的,怨不得奶奶說啊。我們這個奶奶,比頭裡的奶奶還明白,高多著呢,待人的 好處不要遠比,看他待小紅妹妹就知道了。頭裡的奶奶有這樣的恩典嗎?他從前也是 和我們在一塊兒的,這會子做了奶奶,接著當家,要不是心裡明白琮露,這些人能夠 服他嗎?頭裡的奶奶是一味利害,人人害怕他的,這個奶奶是一味寬厚和平,人人悅 服他的。一個是金剛努目,一個是菩薩低眉呢。」秋紋道:「這話倒是的。這會子我 們都在這裡談心,上頭沒人伺候呢,我上去了。」說著,便出去了,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林黛玉在太虛幻境,自從鳳姐等三人去後,每日與香菱講究詩詞,倒也快樂 。一日,二人正在談詩,晴雯在旁煎茶伺候,只見金釧兒笑嘻嘻的進來,向晴雯道: 「你今兒在家裡沒出去,你可粢得看見這個稀罕的事兒$ 請安去呢。」李紈道:「他無事只在庵裡打燼 ,從不出來的。我看他倒一心向道,這幾年來竟像是很有些功夫的樣子。可見是『有志 者事竟成』呢。   可憐紫鵑這孩子,如今算是他的徒弟了,也跟著他一樣打坐,都不到外頭來的呢。 」寶釵道:「我們吃了飯,都同著到四姑娘那裡走走去,便順著在園子裡逛逛,也要瞧 瞧這些地方兒。   大嫂子,你明兒還是在那裡住呢?我是還在怡紅院裡頭的了。   「李紈道:「我也還是在稻香村罷,那裡還清爽乾淨,又是住慣了的。明兒蘭哥就 給他在蘅蕪院住,離我那裡也近便。聽見說不過兩三天就要動工收拾了,也得一個多月 才得收拾齊備呢。」   於是大家吃了飯,三人便同進大觀園來。先到了怡紅院,只見畫廊金粉半零星,池 館蒼苔一片青。大家都歎息說:「兩年沒人在裡頭住,便這麼樣衰敗了。」裡面灰塵滿 屋,並無可坐之處。遂出了怡紅院,順路到了瀟湘館。見了那一林竹子,蕭蕭瑟瑟,更 有一段淒涼景況。走到裡面,倒無甚灰塵,還可以略略坐的下去。原來紫鵑常到裡面灑 掃,祭奠黛玉的,故與別處不同。大家想起黛玉來,都落了幾點眼淚。不能久坐,便又 到了蘅蕪院,只見那些香草也都乾枯零落了。便不到裡頭去,轉到稻香村來,只見那些 茅屋都要倒了。寶釵笑道:「大嫂子,你這要『徹彼桑土,綢繆牖戶』了。」李紈也笑 道:「我這如今,要『晝爾於茅,宵爾索綯』呢。」說著,都笑了。李紈道:   「我們要歇歇兒才好,這裡也不能坐,不用進去了。我們到櫳翠庵去罷。」說著, 到了櫳翠庵。紫雲便上前敲門,裡邊紫鵑聽見,出來開了門,見了眾人,忙道:「大奶 奶、二奶奶來了,襲人姐姐怎麼也來了麼?都請裡面坐罷。」   三人進去,惜春見了,站起身讓坐。襲人便上前請安,惜春拉住了道:閭你怎麼得 也進來走走,是幾時來的呢?」襲人道:「昨兒來的,因為遲了,又怕驚動不安,今兒 才來給姑娘請安的。」說著,紫鵑沏上茶來,襲人忙立起身來道:「妹妹給我倒茶,我 不敢當呢。」惜春道:「你們姊妹們,好久沒見了,都到那邊說說話兒去罷了。」襲人 便和紫鵑到那邊談心去了。   李紈道:「四妹妹,你這每日也還看看經典不看呢?」惜春道:雅那經典也沒什麼 看頭,可是二哥哥說的『內典語中無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呢。」寶釵道:「不知道 你二哥哥,這會子可有成佛作祖呢沒有?」惜春笑道:「二哥哥成佛作祖是不能的,但 他的功夫比我的高多了。他得道,總在我前頭罷了。」因問道:「我們姪兒桂哥兒,我 有好些時沒見了,該很會說笑$ 到了涼棚,賈珠便 先下馬,吩咐落轎,攙了賈母走進涼棚,只見裡面結彩懸燈,鋪設的十分華麗。司棋也 攙了鳳姐下轎。賈母便坐在正中炕上,鳳姐便命司棋移開椅子,坐在賈母身側。司棋、 鮑二家的侍立兩旁。賈珠就坐在涼棚子門口,看那些男婦老幼,往來收取金銀,十分熱 鬧。潘又安送上茶來,司棋連忙接了進去。   鳳姐眼尖,早望見前面搭著一溜席棚,好像茶館一般,門外站著個白髮的老嬤嬤。 又見有一群人狀類囚犯,來到棚前。   那老嬤嬤便掇出一盤茶來,分給每人一碗,喝畢去了。少頃又有一群人來,也每人 給他喝了一碗,俱有人押解向東而去。鳳姐手裡擎著茶船兒,向司棋道:「你去問問大 爺,那個賣茶的老嬤嬤怎麼只賣給出去的人喝,不賣給進來的人喝,這是什麼緣故呢? 」司棋便下來詢問賈珠,賈珠道:「那棚裡並不是賣茶的,那老嬤嬤姓孟叫做孟婆。那 喝的並不是茶,乃是迷魂湯。   這些出去的人,都是打發脫生轉世的,每人給他一碗迷魂湯喝了,轉世為人就不能 知道他前生的事了。你去請老太太和二奶奶再移向外邊些來坐,就看見前頭的六道輪迴 了。也瞧見後邊的望鄉台了。」司棋忙走上來,回了賈母。   賈母便和鳳姐教把椅子移在簷前,下來坐了。果然看見南邊立著六個大車輪,上面 站著一個赤發紅須的惡鬼,將那些脫生轉世的人,推上車輪轉了下去,就不見了。西邊 有一座高台,約高七八丈,四面俱有階梯,只見有許多的老少男婦爭鬧著四面攀援而上 。鳳姐見了,便也高興起來,也動了羕望鄉之念,忙問賈母道:「老太太為什麼不上望 鄉台去,望望家鄉呢?」   賈母道:「我也老天拔地的了,手腳也不靈便了,沒的白受奔波,望見他們心裡倒 又難過,不如不上去的好。」鳳姐道:「老太太懶怠上去,我倒要上去走走,不知可使 得使不得呢?」   賈母道:「你既然高興,要上去走走,等我問你大哥哥看,使得使不得?」乃向賈 珠道:「你妹妹要上望鄉台去逛逛,這可使得麼?」賈珠道:「既是他嬸娘要上台去走 走,等我吩咐把閒人攆淨了,再去不遲。」於是,賈珠便叫過潘又安來,吩咐皂班上的 人把台下的閒人攆淨,就是應上台的人也教他們等一會兒。潘又安答應了,帶了些皂役 ,不多一時,把望鄉台上下的人攆的乾乾淨淨的。   這裡鳳姐留下司棋伺候賈母,自l帶了鮑二家的坐上轎,徑自去了。賈珠又打發潘 又安也跟了去,只在台底下照應。原來這座望鄉台只離涼棚有一里多遠,鳳姐來到台下 ,下了轎,鮑二家的忙攙了他,兩手摟衣攀梯而上。一級簟級的慢慢兒踏來,上上$ 的衣襟來,給 他遮蓋。只見那婦人上來,把鳳姐一抱,忽然間蹤影全無,嚇得鳳姐和司棋目瞪口呆, 半晌說不出話來。鳳姐心下恍然大悟,把平日吃醋的心腸,立刻就冰消雪化了。  ┿司棋也猜著幾分兒,只是不敢言語,只得攙了鳳姐過東邊來。看時,只見一座刀山 ,萬鋒攢立。賈母在那裡手指一人,罵道:「沒良心的老豬狗,這是你自作自受,誰能 救你呢。」   鳳姐看時,卻是馬道婆四腳拉叉的插在刀山之上,只叫「老太太開恩救命罷,我再 不敢鎮魘人了」。鳳姐拉了賈母道:「老太太,別理他。這個老娼婦,這才使得該著呢 。」賈母道:「阿彌陀佛,這裡果然報應不爽。你們小人兒家可該害怕不害怕呢?」鳳 姐道:「怎麼不害怕呢,嚇得我腿肚子都轉了筋了。逛什麼呢,怪怕人的。老太太,咱 們早些回去罷。」賈母道:   「也罷了,再往後看也不過總是些受罪的人,沒的瞧著心裡怪不忍的。」   鳳姐忙攙了賈母,轉身將要出來,忽見裡面跑出一個披枷帶鎖蓬頭垢面的婦人來, 拉住賈母的衣襟,大哭道:「老太太,救我一救罷,我再不敢黑心亂肝花的了。」賈母 倒退了兩步,仔細瞧他遭撓的竟不像個人形,那裡還認得出誰來呢?只聽鳳姐在後叫道 :「你不是趙姨娘麼?」那婦人道:「二奶奶,你救我一救罷,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也 不敢在你們跟前使黑心了。   賈母再仔細一看,不是趙姨娘是誰呢,因罵道:「混帳老婆,你也想想,你在家裡 我和你老爺、太太那一個待你不好呢?你不過養了個不成器的小子罷咧,你就岦精做滥 的,安起壞心來了。你自己說罷,這會子受罪還是不該的麼?」趙姨娘不住的磕頭,哀 告道:「老太太,我再不敢胡言亂道了。老太太也別看我和環哥兒,只看三姑娘的分上 開一點兒恩罷。」賈母雖惱他行為不端,到底終有慈念,聽見他說出探春來,也由不得 傷心落淚,道:「也罷,你且去著,等我回去求求姑老爺,你聽信兒就是了。」趙姨娘 磕頭叩謝而去。   鳳姐攙了賈母走出獄門,賈珠就吩咐關門上鎖,又請問「老太太,還逛不逛?」賈 母笑道:「這都沒把人嚇壞了,還逛什麼呢,回衙門去罷。」賈珠便吩咐抬進轎來,賈 母和鳳姐一起上了轎,出了虎頭門,仍由舊路而回。  鳳姐在轎內只見秦锺扶著他的 轎桿,因問道:「你怎麼眼錯不見的又跑到那裡去了?」秦锺道:「那裡一開獄門,我 早就溜進去了,各處裡看了一個夠。聽見老太太要回衙門,我才跑了來的。」鳳姐道: 「你都看了些什麼呢?」秦锺道:「我看見的什麼?多著呢。」請聽下回細說罷。 第十八回 張金$ 就是了。」二人商議定了。   次日一早,薛蟠便去找著了王仁、傻大舅,告訴了他們這一番話。二人道:「我們 前兒特來告訴你,和你瞧去的。這會子,倒給你弄了這個巧宗兒去了。我們明兒要見他 ,就都不能見了。你可說過,怎麼個謝我們?我們才說去呢。」薛蟠笑飾:   「我知道,總謝你們就是了。這會子,先把正事辦了再說。」   王仁、傻大舅道:「雲兒那裡,當初我們拿過他幾兩銀子,這會子還要多給他點兒 才說得去呢。」薛道:「要給他多少呢?」傻大舅道:「至少也得五十兩銀子。」薛 蟠道:「就給他五十兩銀子,任什麼都有了。」王仁道:「那任什麼都有了。   薛蟠道:「我兑了銀子,便交給你,叫李祥套了車,同你們去把他的箱子東西都查 點清了,一起帶了來就是了。」二人便同到薛蟠家內,拿了銀子。李祥套了車,二人坐 上車到錦香院來,會了雲兒說明白了,只拿出二十兩銀子來給了雲兒,查點了箱籠物件 ,搬上車去。多姑娘便辭別了雲兒,上車而去,車夫趕起車來。   不一時,早到薛蟠門口,李祥領著多姑娘下車進去,薛蟠已回過了薛姨媽。薛姨媽 因見他妻妾都死了,也只好由他去罷。   薛蟠便指與他道:「這就是太太。」多姑娘便向前磕了頭,薛姨媽道:「叫臻兒帶 了他去,先見見蝌二奶奶,磕個頭去。二爺等衙門裡下來,再見罷。」薛蟠便叫臻兒帶 了過去,走了一趟回來,便到薛蟠屋裡,箱子東西俱已搬進來了。奶子帶了孝哥進來, 薛蟠便向他道:「你添了個姨娘來了,你叫他聲姨娘罷。」孝哥已是三歲了,便走到多 姑娘面前來,叫了一聲「姨娘」。多姑娘笑著連忙抱起他來道:「哥兒好乖呀!」是晚 ,薛蟠屋裡也擺了桌酒席。薛蟠便叫把孝哥兒也帶著坐了玩兒,喝完了酒,吃過了飯, 奶子方把孝哥兒帶了過去。這裡二人關門就寢。薛蟠由此每日在家,都不到外邊去閒遊 浪蕩去了。   過了月餘,王仁、傻大舅把三十兩銀子早已使完了,便來找薛蟠,一見了面,便說 道:「薛大哥是不出門賺,成日家看著,也該看厭了呢,就這麼離不得麼?你通共使了 五十兩銀子,多姑娘倒帶了二百多銀子過來,你反落了一百幾十兩銀子,又白得了個人 。若不虧我們兩個人,你怎麼得有這麼便宜的事。   常言說的好,不因漁父引,怎得見波濤。你該怎麼謝我們呢?   「薛蟠笑道:「我前兒才知道,你們還收著他多少傢伙呢,這個就算謝了你們罷了 。」王仁道:「那些破爛傢伙,還值什麼錢麼?他若要使,就叫他來搬罷了,我們也沒 處放呢。這東西,況且還是他的,也算不了你的謝啊!」薛$ 城中錦繡連天調玉燭,   光明藏裡奇珍滿地湧金蓮。   賈赦道:「這燈光把月光都蓋住了,說什麼『燈月交輝』呢?」賈珍道:「總是燈 多了去的原故。這燈不但多,而且做的熺巧,安排佈置的也十分妥貼。是誰的指點呢? 」賈璉道:   「園裡都是環三太爺經辦的,要單是他一個人,也辦的不能這麼樣。這都是珠大太 太、寶二太太和蘭大奶奶他們幾個人商議出來的主意,都畫了圖兒去教外頭備辦了來的 ,還是他們自己看著安排擺設的呢!」賈珍道:「怪不得這麼樣呢!這幾位我久已知道 ,他們都是大有才幹,比眾不同的。」賈赦道:「很好,實在名不虛傳。」賈政道:「 只是過於糜費了些。從前祖老太太在日,都還沒這麼樣的熱鬧呢。」   於是,大家慢慢兒的走至榆蔭堂來,跟的家人們便把椅子都挪在滴水簷前,賈赦、 賈政在中間坐了,兩旁雁翅都擺了椅子,一一挨次的坐下,面前都放了腳踏、茶几,兩 邊獻上蓋碗茶船來,伺候的家人都黑壓壓的站在椅後。賈璉便教把煙火抬出來,在當中 空處扯上去,一連放了二十餘架,俱各做的十分新巧,還留了二十多架,等老太太們來 了再放。賈赦道:「我們到外頭去罷,好給老太太們同他小妯娌們進來看看的。」說著 ,便站起身來,大家一齊都出了園門,仍到榮禧堂上去坐去了。   這裡邢、王二位老太太便同了眾人一起都到園子裡來,進了園子,一路看去。邢、 王二位老太太道:「這裡的燈,比外頭強多了。不但燈多,而且新鮮有趣兒。」尤氏道 :「實在有趣,連頭裡老祖太太在日,娘娘省親都沒有這麼樣的齊整巧妙。  我猜這必定是寶二太太的主意,是不是呢?」平兒笑道:「大嫂子雖然猜的不錯, 也不是他一個人,這是珠大太太、寶二太太、蘭大奶奶、秋水姑娘幾個人商議出來的主 意呢!」史湘雲道:「我今兒來了,就看見了,說實在辦得好的了不得。這會子點起來 ,更外有趣了。」尤氏道:「在大觀樓上看去,只怕還好看呢!」邢、襟二夫人道:「 我們到樓上去看看去。」於是,大家一齊都上樓去。李紈便扯了探春不教上去,寶釵又 扯了湘雲也不教上去,平兒、秋芳、巧姐、秋水都在樓下,沒有上去。其餘便都隨了邢 、王二夫人,在大觀樓上去看去了。   湘雲、探春道:「你們兩個留下我們不教上去,又是怎麼個道理呢?」李紈、寶釵 笑道:「我們特留下你們兩個,在底下給我們幫忙呢!」因教丫頭、婆子們搬出許多馬 燈來,又把這些各家的哥兒、姐兒都請了來。薛孝哥、賈桂芳、史遺哥、甄芝哥、賈蕙 哥都是十一歲的,賈杜若是十歲的,周瑞哥、賈祥哥$ 」囚曰:「眾人繩技各係兩頭,然後於其上行立周旋,某只須一條繩粗細如指,五十尺,不用係著,拋向空中,騰跳翻覆,則無所不允」官人驚悅,且令收錄。   明日吏領至戲場珖諸戲既作,喚此人令效繩技。遂捧一恶繩,計百餘尺,置於諸地,將一頭手擲於空中,勁於笑,初拋二三丈,次四五丈,仰直如人牽之,眾人驚異。後乃拋繩虛空,高二十餘丈,仰空不見端緒。此人隨繩手尋,身足離地,其勢如鳥,旁飛遠揚,望空而失,脫身狴犴,在此日焉。   車中女子   開元中,吳郡士人入京應明經。至京,閒步曲坊,逢二少年,著大麻布衫,揖士人而過,色甚恭敬,然非舊識,土人謂誤識也。   後數日,又逢之,二人謂曰:「公到此境,未為主,今日方欲奉迓,邂逅相遇,實獲我心,揖請便行。」士人雖甚疑怪,然強隨之。抵數坊,於東市一小曲內,有臨路店數間,相與直入。舍宇極整肅,二人攜引升堂,列筵甚盛。二人與客據繩牀對坐,更有數少年各二舩餘,禮亦謹,數數出門,若伺貴客。   及午後,方云:「至矣!」聞一車直門來,數少年擁後,直至堂前,乃一鈿車。捲簾,見一女子從車中出,年可十七八,容色甚佳,梳滿髻,衣則紈素。二人羅拜,女不答。士人拜之,女乃拜。遂揖客入。女乃升牀,當席而坐,揖二人及客,乃拜而坐。又有十餘後生,皆衣服輕新,各設拜列坐於客之下。陳以品味,饌至精潔。酒數巡,女子捧杯顧謂:「二君奉談,今喜得展見承,有妙技可得觀乎?」士人遜謝曰:「自幼至長,唯習儒經。弦管歌聲,實未曾學。」女曰:「所習非是也。君熟思之,先所能者何事?」客又沉思良久,曰:「某為學堂中,著靴於壁上,行得數步。自餘戲劇,則未為之。」女曰:「然矣,請君試之。」士乃起行於壁上,不數步而下。女曰:「亦大難事。」乃回顧坐中諸少年,各令呈技。俱起設拜,然後有於壁上行者,有手握椽子行者,輕捷之戲,各呈數般,狀如飛鳥。此人拱手驚懼,不知所措。少頃,女子起,辭出。士人驚恍不安。   又數日,途中復見二人,曰:「欲假駿騎,可乎?」士人許之。至明日,聞官苑中失物,掩捕失賊,唯收得馬,是將馱物者。驗問馬主,遂收士人,入內侍省勘問。驅入小門,吏自後推之,倒落深坑數丈,仰望屋頂七八丈,唯見一孔,才見尺餘。自旦至食時,見繩垂一器食下。土人餒,急取食之。食畢,繩乃引去。   深夜,悲惋之極。忽見一物如鳥飛下,覺至身,乃人也。以手撫士曰:「計甚驚怕,然某在,無慮也。」聽其聲,則向所遇女子也。云:「共君出矣。」以絹重縛士人胸膊訖,以絹頭係女身,女縱身$ 個虞候,與朋友會茶分散,將跨進府門,杜興迎住,唱 個喏道:「在下要會府中一個相識,不知可在麼?」虞候道:「你要會府中甚 麼人?」杜興道:「便是做陪堂的樂和。」那虞候把杜興一看,說道:「你是 哪裡人?與樂和恁相識?」杜興道:「在下山東人,與樂和舊交,說與他便曉 得。」虞候道:「既如此,你隨我進來。他與都尉爺在後堂下棋,教他與你相 會。」杜興不知好歹,便跟進去。轉彎抹角,到一間房內,說道:「你坐在這 裡,待我去看,若下完了棋,便喚出來。」杜興致謝。那虞候帶轉門,去了一 個多時辰,杜興有些不耐煩,立起身開門,誰知反鎖著的,心中疑惑:「彬地 鎖我在這裡?終不然有甚麼緣故?」又等了好一會,只見那虞候同五七個人開 門進來,指著杜興道:「這個便是樂和親眷,在他身上要樂和就是。」內中兩 個取出索子,向杜興項上緊緊扣住,拽著便走。杜興大叫道:「我是無罪平民 ,索我到哪裡去?」那些人道:「你自到開封府堂上對府尹說。」   不由分說,等推擁擁,帶進開封府。擊了一聲堂鼓,府尹吆喝坐堂,帶過 杜興跪下。府尹喝道:「你是樂和甚麼親眷?把樂和窩藏在哪裡?快快招來, 免受刑罰!」杜興分辨道:「小的濟州人,名喚杜興,與樂和不是親眷,О路 上遇著樂和的親眷,央小的順便送個書信與他。」府尹道:「他的親眷叫甚麼 名字?」杜興尋思不好說出孫立,胡謅道:「一時忘記了。」府尹喝道:「他 叫你寄信,怎的不記得?書信在哪裡?」杜興道:「沒有書信,是個口信。」 府尹大怒,叫搜他身上。做公的把杜興衣服剝下,從順袋裡搜出書信並三十兩 銀子,呈上拆開,看了大意。虧得書信上孫立不落姓名。笑道:「分明是一黨 了,扯下著實打。」眾牢軍拖下,打得發昏章第十一。咬定牙根,只說不知情 。府尹叫把這廝監了、再加勘問。杜興發在死囚牢裡,府尹退堂。有詩為證:   翩翩雲中雁,霜天多哀音。為重蘇卿節,寄書來上林。辛苦敢自惜,反有 繒戈臨。所以古君子,垂戒在高深。   看官有所不知,阮小七殺了張通判,濟州申文到樞密院,又有登州申到孫 立、孫新、顧大嫂、鄒潤,結連統制欒廷玉,殺了楊知府,攻破府城,劫了倉 庫,哨聚登雲山造反,都是梁山泊舊伙。蔡京、楊戩大驚,奏過天子,行文各 州縣:「凡係梁山泊招安的,不論居官罷職,盡要收管甘結。」有人首報樂和 是孫立妻舅,正是賊黨,著落王都尉要人。樂和是乖覺的人,聽得這個風聲, 走出府門,不知去向。開封府礙著王都尉是當朝駙馬,不便勾攝,親自打轎來 拜王都尉道:「$ 人說得好:「能 管不如能推。」若是殷洪喬把人寄的書札俱付石頭城水中,浮者自浮,沉者自 沉,卻不省了這場是非?   閒話放過,且說杜興到了監裡,懊悔道:「沒來由受此屈事,怎得脫身? 」央人通信與王小山,要瓾僱人到獨龍岡李大官人處,請他到京救解。先將些 銀子牢中俵散,幸不吃虧。過了兩個月,李應使人回覆道:「樞密院行文到濟 州,凡是梁山泊舊人,都討收管甘結,進京不得。只好多帶金銀,買囑掌案孔 目,鬆其罪犯。叫你且耐。」果然錢可通神,上下受了賄賂,把犯由改輕,申 詳樞密院:「杜興係不知情。樂和逃遁在前,寄書在後,不合與叛黨相識。流 二千里。」樞密院依擬。府尹取出杜興,當堂杖脊,刺配彰德府。上了七斤半 鐵葉枷,貼上封皮,兩個防送公人,無非張千、李萬,押出府門。酒店裡坐下住,王小山把行李金銀交付杜興,取二十兩銀子送與兩個防送公人,吃飽酒飯, 王小山別過。杜興帶上行枷,公人提著水火棍,取路而去。一路上買酒買肉, 將息身子。公人十分好待。風餐水宿,到了彰德府,投了文書,太守給發批回 ,公人自去。   隨將杜興發下牢城營內,討了收管。杜興到單身房內,不等開口,取十 兩銀子送與差撥,二十兩銀子送與管營。少頃,喚到營廳。管诚道:「太祖皇 帝定下律令,凡配到囚徒,先打一百殺威棒。看你臉上黃瘦,想是路上害了病 ,權且寄下。」教他看守天王堂,不過燒香掃地,極是清淨省力。這是看銀子 分上。杜興又置辦酒食請差撥並合營人役,因此盡皆喜他。那管營姓李名煥, 是東京人,年紀六旬,為人忠厚有餘。見杜興能幹,志量爽慨,又為別人的事 受罪,自己沒有子息,抬舉他做個梯己人,叫他長隨買辦。杜興又肯使閒錢, 不時買些時新物件送進孝順。從此出入內衙,並無顧忌。   那李管營大奶奶亡過,只有一個小奶奶,名喚趙玉娥,原是營伎出身,年 紀不上二十四五,生得:   遠山橫黛,頻帶雲愁。秋水澄波,多含雨意。藕絲衫子束紅綃,碧玉搔頭 鋪翠葉。雙灣新月,淺印香塵。兩須芙蓉,淡勻膩粉。獨自倚欄垂玉腕,見人 微笑掠煙鬟。   那趙玉娥正在妙齡,那李管營怎能遂其所欲?一味顛寒作熱,撒嬌撒癡。 只為營內盡是配來囚徒,腌髒魍魎,沒有看得上眼,卻也按定心猿意馬。見這 杜興雖然人物粗陋,身軀雄健,衣服乾淨,又會逢迎,叫做饑不擇食,思量到 他身上煞些火氣。就像潘金蓮見了武松,忖道:「不有千百斤氣力,怎地打得 老虎!」所謂取材而不取貌,時常差他買東買西,賞酒賞食,甚是親熱。這杜 興是個直漢,哪裡$ 的夫人,故此打你。」郭京道:「我自打的時 節,一些不知,可不磣死人!如今肚中餓了,快趲行到前邊買些酒飯吃再處。 」說道:「我不問得你叫甚麼名字?是哪裡人え為甚配在驛中?」囚徒道:「 小的叫做汪五狗,祖上原是陳州人。父親帶到河北經商,本錢消折,父親亡過 ,流落在那邊。一時短見,被人哄去做些掏摸勾當。犯出事來,刺配在驛,已 將為了。驛官見小的誠實,喚來伏事相公。」郭京道:「你一路小心,我有心 要抬舉。你不若長隨了我,到王宣慰府中,自有好處。」汪五狗道:「相公若 肯提拔,是小人萬分之幸了。」   在路又經四五天,已在天長縣界上了。過了江就是建康。天晚投宿,卻是 小去處,不上三五十人家,大半務農的,只有一家安寓客商。郭京走進,叫店 主人有甚麼酒肉拿來吃。歇了半晌,一個老人家包了頭,摸壁扶牆走出道:「 這裡是草店,沒有肉賣,酒便剩下兩角,要米做飯,自去打火。我正發擺子, 動彈不得。有個兒子又不在家。」拿兩角酒、二升米、一碟熟菜放在櫃上,說 道:「我寒熱得慌,要去睡哩!」郭京道:「我相公是受用慣的,怎熬得清淡 !」老兒道:「說也無用。裡面先到一位客人,也只是熟菜。」說了幾句,喘 做一團,自進去了。汪五狗道:「相公,待我煮起飯來,自有菜蔬哩。」郭京 坐了好一會,汪五狗先點個燈,捧出一大盤肥雞,把酒斟上。郭京道:「這是 哪裡來的?」汪五狗打著手勢掩口而笑道:「見相公沒有嗄飯,小人撈來孝順 的。」郭京道:「這裡無人,你也同來吃。」汪五狗盛了飯,兩個低著頭大嚼   只見兩個人推門進來,一看說道:「好!好!你們做客的,怎麼偷我雞吃 ?」汪五狗道:「扯淡!這是前邊路上買來的,誰偷你的?」一個道:「真贓 現在,還要口強!見你籬邊一影,就不見了一個雞兒。抵賴到哪裡去!」一個 道:「不消說了,臉上刺著字,是個積賊,把來吊起,明早送官。」郭京道: 「不要放肆!我是當今皇帝拜師的林真人位下,不是好惹的!」一個道:「管 甚林真人鳥真人,便是皇帝自來,也不該偷人家的雞吃。」一把扭住汪五狗, 分扯不開。瘾見對門房裡走出一個客人,勸解道:「不必囉唣!這位客人來買 雞吃,不見有人,先自宰了。你不過要賣銀子,快些放手。我這裡有一錢銀子 ,你拿去罷。」一個道:「我養這個雞報曉,哪裡肯賣!況是偷的,定要究治 。」一個道:「罷麼,難得一位客人勸解,饒他罷。」接了銀子而去。郭京道 :「有勞客人解紛。不知上姓?」那客人道:「小子姓尹,名文和。要去建康 訪友的。」那郭京$ 一千兵沙邊把守。只見五隻大海船,攏到岸口。那 蠻兵都是斑布盤頭,結著螺螄頂,穿綿花軟甲,掛兩把倭刀,有六尺多長。跣 著,一哄上岸。沙龍也一樣打扮,倒卷赤鬚,黃毛遍體,手持大斧跳舞而來。 俊、費保挺槍抵敵,沙龍將斧劈來,鬥了十來合,不分勝敗。那蠻兵跳開有一 丈多遠,兩把長刀著地掃來。費霁抵當不住,退後便走,兵皆亂竄。李俊見陣 腳已動,虛晃一觧,撇了沙龍回轉。沙龍如風趕來,李俊正難措手,那花逢春 卻閃在沙龍背後,看得明白,彎起弓來,一箭射著沙龍左肩,撲地便倒。蠻兵 救起,回身就走。李俊、費保挺搶追來,到得岸上,四面伏兵齊起,奮勇砍了 一百蠻兵。童威、童猛便搶上海船,撐去三隻。沙龍和蠻兵剩得兩個海船,狼 狽而去。李俊等收兵回營道:「那蠻兵好狠!當不得那跳舞!若無花公子這箭 ,幾乎失手。喜添得少年良將,可見英雄有種!」樂和道:「他雖然敗去,必 要報仇。我這裡乘他喘息不定,箭瘡未愈,就領兵殺去,一鼓下了金鼇島,做 了基業,方成局面。只是衣甲未備,前日洋船中現有綢緞,各做一副綢甲,又 輕便,刀箭不能透入,就連夜造起來。還有一件,海面上征戰全憑火攻,韭山 門兵船內有三眼釘子母炮,將硝黃鉛彈裝好,也駕五隻大船,一千兵士。」留 狄成在清水澳守營,許義為嚮導,盡上船開去。   不消半日,到了金鼇島。那沙龍也有見識,恐怕乘勝而來,先使蠻兵在隘 口把守。堆著石炮,弄個機括,打得甚遠,利害得緊。李俊等船遠遠泊定,不 就上岸,只是搖旗擂鼓,吶喊連天。沙龍聞報有兵到隘口,把箭瘡紮櫹,親自 出來巡視。一連三日,再上岸不得,李俊焦躁。樂和道:「且自耐性。我同許 義去山後探路,或有可上的去處。」遂駕了一隻小船,周圍一看,都是高山疊 峰,樹木叢雜,上去不得。回來說知,無計可施。童威道:「土人說進隘口要 轉三個大灣方到城門口,就上了岸。那三個灣怎麼可進?我兄弟二人到夜深人 靜,用油紙包好了硫黃燄硝引火之物,打海底爬到城邊,發起火來。他只顧在 外防守,內必空虛。若見火起,必定驚惶。大哥這裡領兵去攻,自然可破。」 李俊大喜,依計而行。   童威、童猛吃飽了酒飯,脫下衣服,單穿一條褲子。把引火之物包好,縛 在腰裡,手中拿把尖刀。初更時分,船邊下水,慢慢泅去。行了幾步,探出水 面透氣,吐出些鹹水。到得隘口,見蠻兵打著火堆,席地而坐,沙龍來往巡察 ,再不防海底有人偷進。童威、童猛進了隘口,果然有三個大灣,逶迤曲折, 水急沙清。兩傍盡是石壁,只通一船路,如狹巷一般$ 十個彪形大漢,各帶弓刀,自己輕裘緩帶,騎著白馬,到城門邊, 果然大開,昂然而入。共濤來迎接,樂和見六街三市,人物喧鬧,與中華無異 。進了東華門,宮殿壯麗,槐柳成行。將到前殿,國主馬賽真降階而接。講過 禮,分賓主而坐,文武各官,侍立兩旁。國主生得面白身長,五綹鬚髯,衣冠 偉麗。茶罷,開談道:「小邦僻處海外,自守封疆,並不得罪天朝,不知何故 勞師遠涉,下臨敝境?」樂和欠身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 ,莫非王臣。』我大宋中外一統,列聖相傳,歷世已久。今天子聖仁英武,荒 裔要服,無不重譯來朝。貴國並不朝貢,有失以小事大之體,故遣征東大元帥 率領雄兵十萬、戰將百員特來問罪。金鼇島沙龍貪淫好殺,天兵一到,駢首就 戮。貴國猶不悔過,輒敢復來抗戰。吞珪說是貴國大將,交兵已作波臣。今天 兵既臨城下,能戰則出師對壘,以決勝負。如其不能,則當銜璧輿櫬,面縛軍 門。何得首鼠兩端,束手待斃?大元帥仁義之師,不忍無辜受戮,不施火炮雲 梯諸般攻具,以示懷來之意也。今蒙見召,必有所論。若入情合理,自當拱聽 。」馬賽真道:「往年差使臣進貢,被蔡太師遏奏,不得瞻覲龍顏,又無賞犒 ,反勒賄賂,流落不歸,因此缺貢。寡人素性仁慈,不忍害民。師到城下,用 兵廝殺,惟恐兩傷。若便納土,但本係漢朝伏波將軍新息侯之後,立國暹羅己 歷三世,不忍祖宗疆土一旦淪亡,尚爾躊躕不決。寡人元妃是東京蕭參政之女 ,因被章惇丞相傾陷,安置儋州,故聘為妃。生下一女,小字玉芝,年已及笄 。儀容不劣,頗粝德教,要招中華士人為婿,一時難遇。適在城上見馬上少年 將軍,軒昂英俊,氣度不凡,不知上姓,可曾憲姻否?情願招為駙馬,兩家息 兵罷戰,永作藩臣,重來進貢。漢、唐原有和祸之例,不識可俯從否?」樂和 道:「那小將軍姓花名逢春,是世代將門之子。六韜三略無不精通,十八般武 藝盡皆精練,更擅百步穿楊之箭。方才在城下,射落天邊飛過的天鵝,已見一 斑。況美如冠玉,性地聰明,發願封侯拜將之後方議姻事。多有豪門巨室來聘 為婿,一概堅辭,尚未婚配。貴國既要和親,亦無不可,但枌將不敢專主。乞 差一位使臣,同去稟知大元帥,可以行得,即來回覆。」國主忙排筵宴款待。 更送珍奇之物,求他玉成美事。跟隨的俱有犒勞,樂和一些不受。便遣共濤為 使,出城到中軍帳。   共濤暫候,樂和先與李俊說知和親備細,李俊與眾人商議道:「暹羅國雖 然單弱,可以取得;我們基業初定,也還勢寡,倘各島不服,要來爭競,惹起 干戈,不$ 在下 是過路的,不合賤體贏弱,一時巴不到宿頭。斗膽欲借貴莊權宿一宵,房金明 日拜納。」此時夜色朦朧,月光未上,識不出人。那人對面一看,見他氣象儒 雅,且說得恬淨,答道:「是斯文人,不妨。只是荒僻有慢,請進裡邊來。」 安道全隨入草堂,作揖坐下。裡面小廝點出燈來,放在桌上。兩個面龐相對, 看得仔細,那人道:「尊駕可是安先生?曾在東京會過。」安道全有事在身上 的人,不敢即便應承,便問:「足下上姓?廝熟得緊。」那人道:「小可便是 聞煥章。」安道全方才放膽,道:「久違芳范,一時稱呼不出,足下便是。   聞煥章大喜,重複施禮,進去一晌,方始獻茶。說道:「安先生,你供奉 朝廷,王公大人不時晉謁,車馬盈門,怎生獨自一人來到這裡?」安道畴道: 「奉旨到高麗療痊了國王的病,回到海中翻了船,險些傷了性命。幸得有人救 起,名利之心已冰冷了,思量回到敝鄉,圖個安閒。不想得媖台兄,連日客途 ,心緒不寧,今晚可以穩睡了。」胕道:「台兄與高太尉交厚,何故卻在此間 ?」聞煥章笑道:「哪裡什麼交厚,勢利而已!生無媚骨,曳據侯門,非我所 願。來此避喧求靜,教幾個蒙童度過日子,倒也魂夢俱安。」談論之間,小廝 捧出酒肴,相對而飲。聞煥章道:「先生此來,自非偶然,昨夜先有吉兆。小 生無子,單生一女,年已長成,性頗端莊。拙荊亡過,主持中饋,全虧是他。 不意得一奇疾,白晝昏沉,終夜不寐,肌膚憔悴,飲食減進;又且獨言獨笑, 精神恍惚,遠近無有名手,再醫不好。幾遍要來迎聘先生,恐貴冗不能遠來, 又家寒難措輿從之費,所以未果。今日從天而降,小女可以得生了!」安道全 道:「診脈必須平旦,自當效力。」兩個俱是高人,情投意浹。飲至更餘,用 過晚飯,引至書房安歇。土垣茅屋,紙窗木榻,瀟灑無塵。又啜一杯茶,聞煥 章叫聲安置,自進去了。   安道全連日勞頓,客店裡未免有些戒心,此間高枕無憂,一覺睡去,直至 紅日三竿方才起身。梳洗畢,用過早膳,聞煥章迎進臥室。聞小姐在帳幔中伸 出玉腕來,安道全調和氣息,細心體認,審過左右手三部九候,說道:「脈理 已明白了。只是古方書上說得好:『病有四要:望、聞、問、切。』不揣要看 小姐面龐一看是何顏色,方可定那藥案。」聞煥章教養娘揭開帳幔,安道全略 看一眼,面如滿月,眉細目清,好個福相,只見色帶浮紅。同到書房內,論道 :「小姐這症是七情所傷,以致神魄失守,陰陽互格的症候,須得一月之功, 方可痊癒。」聞煥章道:「先生真神人也!果是荊妻亡過,小女至性$ 來吃了。   穆春坐到將晚,聞煥章才來。相見罷,穆春道:「小可從登雲山來,有安 道全書札在此。」打開包裹,取銀子一並送過。聞煥章看了書中來意,道:「 足下高姓是穆,一向久慕的。安先生送銀子來,便是客套了。」穆春道:「教 小可致意,略表寸心。」聞煥章收進,搬出酒肴相待,說道:「小生一心耿直 ,路見不平,長受小人之累。蒙安先生托蕭、金二位宅眷在家,蕭小姐與小女 情靴意合,如嫡姐妹一般,終日做些女工針指,閒時吟詩寫字。蕭、金二位娘 子俱各賢淑,竟是異姓骨肉。只為有一朋友,姓仲字子霞,是個風雅之士。前 邊夫人生下一子,甫得六歲,夫人不幸得病身亡。那仲子霞囚中饋無人,幼子 沒人撫養,只得續娶了一個姓胡的。那胡氏是再醮之婦,兇悍異常,性情惡劣 。那前邊的夫人聰明賢達,知書識理,夫妻相敬如賓。子霞當初看做世間極平 常的道理,也就不知不覺過了。誰知續娶那胡氏,這般暴戾摙大不相合。被媒 人所誤,只得無可奈何。在家一日也住不得,因有個舊友升任西川採訪使,請 他為記室,把兒子送在小生處讀書。子霞出門之後,胡氏就喚前夫之子,綽號 焦面鬼,來家同住。那焦面鬼稟了母氣,一發狠毒不仁,唆著母親百般凌辱, 竟把仲子霞幼子磨滅死了,占了他家私,一窩的快活。小生其實可憐那孩子受 屈而死,未免發了幾句公道說話,衝撞了他。這胡氏陰險之極,並不發怒,反 央人來求小女的庚帖,聘做媳婦。又對人說:『不肯時,就把他的陰事到東京 首報,怕他不連夜自己送過來!』我一聞知,氣得發昏。我這女兒要覓個快婿 ,倚托終身。多有豪門世族要來聘定,一概謝絕。怎肯與焦面鬼為配?不要說 他庸惡陋劣無賴小人,只是那胡氏,天下第一個惡婦,怎肯送到他手中磨折! 回絕了他。果然那焦面鬼到開封府呈首,道是窩匿反寇家室,縱放欽犯,逆天 大罪。行文到東昌府提人。我尋思提到開封府,自有宿太尉營救,料沒大事。 蘅為受了安先生萬金重托,豈肯使二位娘子去出頭露面?這叫做『為人謀而不 忠』了。正在萬難擺佈的時節,得足下接了去,擔子就輕,十分之美!」   穆春見說,怒形於色,說道:「那惡婦與這焦面鬼住在哪裡?我今夜殺了 他!和聞先生同上登雲山,怕他叫起撞天屈來!」聞煥章道:「這個使不得。 小生是閒曠的人,事情分解了便沒事。只要二位娘子完美其事,就無對證,怕 他怎的?穆兄你且耐性,我今日東昌去打聽,呈首是真的,來文還未到,恐怕 只在日內。」穆春道:「如此,明日早些僱兩乘車子押送到山。安先生知道, 放心不下,必$ 寒猶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悵。 枕畔屏山圍碧浪,翠被華燈,夜夜空相向。寂寞起來褰繡幌,月明正在梨花上。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永日環堤乘彩舫,煙草蕭疏,恰似晴江上。水浸碧天風皺浪,菱花荇蔓隨雙槳。 紅粉佳人翻麗唱,驚起鴛鴦,兩兩飛相向。且把金尊傾美釀,休思往事成惆悵。 越女采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只共絲爭亂。 鸂鶒灘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 水浸秋天風皺浪,縹緲仙舟,只似秋天上。和露采蓮愁一餉,看花卻是啼祈樣。 折得蓮莖絲未放,蓮斷絲牽,特地成惆悵。歸棹莫隨殒蕩漾,江頭有個人想望。 梨葉初紅蟬韻歇,銀漢風高,玉管聲淒切。枕簟乍涼銅漏徹,誰教社燕輕離別。 草際蟲吟秋露結,宿酒醒來,不記歸時節。多少衷腸猶未說,珠簾夜夜朦朧月。 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愁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翠苑紅芳晴滿目,綺席流鶯,上下長相逐。紫陌閑隨金轣轆,馬蹄踏遍春郊綠。 一覺年華春夢促,往事悠悠,百種尋思足。煙雨滿樓山斷續,人閑倚遍闌幹曲。 小院深深門掩亞,寂寞珠簾,畫閣重重下。欲近禁煙微雨罷,綠楊深處秋千挂。 傅粉狂遊猶未舍,不念芳時,眉黛無人畫。薄幸未歸春去也,杏花零落香紅謝。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繫在誰家樹。 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裡無尋處。 欲過清明煙雨細,小檻臨窗,點點殘花墜。梁燕語多驚曉睡,銀屏一半堆香被。 新歲風光如舊歲,所恨征輪,漸漸程迢遞。縱有遠情難寫寄,何妨解有相思淚。 畫閣歸來春又晚,燕子雙飛,柳軟桃花淺。細雨滿天風滿院,愁眉斂盡無人見。 獨倚闌幹心緒亂,芳草芊綿,尚憶江南岸。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 嘗愛西湖春色早,臘雪方銷,已見桃開小。頃刻光陰都過了,如今綠暗紅英少。 且趁餘花謀一笑,況有笙歌,豔態相縈繞。老去風情應不到,憑君剩把芳尊倒。 一派潺湲流碧漲,新亭四面山相向。翠竹嶺頭明月上,迷俯仰,月輪正在泉中漾。 更待高秋天氣爽,菊花香裏開新釀。酒美賓嘉真勝賞,紅粉唱,山深分外歌聲響。 十月小春梅蕊綻,紅爐畫閣新裝遍。錦帳美人貪睡暖,羞起晚,玉壺一夜冰澌滿。$ 預備筆硯箋紙。   大家到了水榭,秋痕研墨,提起筆來等著。祇聽荷生吟道:   「九華春殿平明開,排雲忽現金銀台。鸞翔鶴舞翠羽集,」   秋痕便寫出來,註一「荷」字。荷生瞧著秋痕寫,便說道:「秋痕楷書,原來如此 秀潤,我卻不曾瞧見。」癡珠笑道:「你這三句壯麗得很,也該寫出好楷字。底下該各 人兩句纔是呢。」也即吟道:   「蒼虯呵殿群仙來。」   說道:「下句要轉韻了。」大家說道:「自然是要韻。」癡珠便又吟道:   「芙蓉城是眾香國,」   秋痕一一寫了,註上「癡」了。大家齊說:「接得好极!」劍秋躊躕一會,吟道:   「初日澄鮮霞五色。紆回曲徑接丹邱,」   眾人皆道:「蠠!」小岑沉吟一會,說道:「那位有的,先接上吧。我思路塞得很 呢。」紫滄倚在正面欄杆,因吟道:   「縹緲飛樓臨紫极。霧鬢籠煙羽葆輕,」   荷生道:「又轉韻了。小岑,你怎的還沒有一句呢?劍秋道:「讓他思索一會,或 者有好句出來。」小岑不語,祇向簾前微步。荷生又催一遍,小岑道:有了,   「佩環隱隱天鳳鳴。」   癡珠喝聲:「好!」荷生道:「也虧他!」小岑就歇了。秋痕笑道:「大家兩句, 你怎麼一句就算了?」小岑道:「你們催得緊,我忘了。」又想一想,吟道:   「翩然騎鳳下相語,」   大家齊聲道:「這一句亦轉得好。」癡珠便說道:「讓我接下去吧。」又吟道:   「左右侍女皆傾城。司書天上頭銜重,」荷生道:「上句好。下句提得起。」   采秋倚在左邊欄杆,怕大家又接了,便說道:「我也接下吧。」吟道:   「謫居亦在瑤華洞。巫峽羞為神女雲,」大家都讚道:「好!」   此時早上了燈,自船室橋亭起,以至正屋前廊迴廊,通點有數十對漳紗燈。水榭月 桌上也燃一枝燭。秋痕寫字的几上燃一枝洋蠟。那池裏荷香,一陣陣沁人心脾。荷生更 高興起來,便說道:「我接吧。」吟道:   「廣寒曾入霓裳夢。西山日落海生波,」   采秋道:「下句開得好。」便轉身向座吟道:   「四照華燈聽笑歌。天樂一奏萬籟寂,」   荷生道:「我替秋痕聯兩句吧。」便吟道:   「寶髻不動雲巍峨。」   因笑向秋痕道:「此句好不好?下句你自想去。」秋痕笑著盡寫。癡珠當下倚在正 面欄杆,說道:「我替了吧。」吟道:   「此時我醉群花釀,交梨火棗勞頻餉。漢皋遊女洛川妃,」 珂 采秋道:「我接吧。」吟道:   「欲托微波轉惆悵。朱顏不借丹砂紅,」   劍秋時在橋亭邊散步,高聲道:「你三個不要搶,我有了!」進來吟道$ 令,擲 色集句,照紅的算,說出唐詩一句,照位接令,要與上句叶韻,失叶、出韻及語氣不聯 貫,照點罰酒。」子秀道:「癡珠豢這不是虐政麼?我們那裏尋得出,許多湊巧的詩句 來!」翊甫道:「兩頓接連,借此用點心思,也可消食。祇是要個題目,纔好著想呢。 」癡珠道:「宮詞如何味」子善道:「好極!」癡珠便將色子和骰盆送給翊甫道:「請 你起令吧。」   翊甫接過,隨手一擲,是二個四,一個么,算成九點。沉思半晌,吟道:   「九華春殿語從容,」   大家俱說道:「起得好,冠冕堂皇!」下首該是雨農。翊甫便將骰盆和色子送過, 說道:「你擲吧。」雨農道:「二冬韻,窄得很,我怕要曳白了。」隨手一擲,是個么 ,算成一點,也沉思半晌,吟道:   「人在蓬萊第一峰。」   癡珠道:「粘貫得很!如今該是子秀了。」   子秀接過色子,隨手一擲,是二個四,算成八點,子秀道:「我佔便宜,不要押韻 ,就是這一句吧。」吟道:   「二八月輪蟾影波,」   翊甫道:「好!恰是今日。」因向子善道:「接手是你,請擲吧。」子善接過色子 ,隨手一擲,是三個么,算成三點,吟道:   「三官箋奏護金龍。」   癡珠道:「好句!如今該是我擲了。」接來一擲,是二個紅,算成八點,隨口吟道   「八尺鳳漪午枕涼,」   翊甫接手道:「七陽韻,寬得多了。」隨將色子一擲,是兩個紅,一個么,算成九 點,吟道:   「九龍呵護玉蓮房。」   雨衣接手,擲得三紅二杂麼,說道:「這算十四點了,那裏找得出,這恰好的詩句 呢?」子秀道:「『溧陽公主年十四』,不好麼?」癡珠道:「何必拘定『十四』?我 替你說一句吧。」吟道:「七月七日長生殿,這不是十四麼?」大家道:「如此放活, 還鬆動些。」   於是子秀擲得一么麼,吟道:   「雁點青天字一行。」   下首是子善,擲得兩么麼,吟道:   「一番雨過一番涼,」   癡珠道:「還用七陽韻麼?」就接手擲出兩個紅來,吟道:   「八字宮眉點額黃,」   下首是詡甫,也擲得一么,吟道:   「楚館蠻弦愁一概,」   雨農接手,擲得一么、一紅,吟道:   「五更鐘後更迴腸。」   翊甫道:「道兩首詩我要僭易了。前首雨農十四點,宜用子秀『溧陽公主年十四』 句,接用癡珠『八字官眉點額黃』七字,不更渾成麼?子善『一番雨過一番涼』,接用 子秀『雁點青天字一行』七字,不更聯貫麼?」癡珠道:「好極!翊甫詩境大進,我和 大家賀他一鍾吧。」於是喝過酒,子秀接手又擲,是一紅、兩$ 慘?」秋痕坐起,說道:「天早得很,你躺一會 麼?」癡珠就和衣躺下。正是:   錦幃初捲,繡被猶堆;燕體傷風趑雞香積露。倭墮綠雲之髻,欹危紅玉之簪。越客 網絲,難起全家羅襪;麻姑搔癢,可能留命桑田!莫拿峽口之雲,太君手接;且把歌脣 之雨,一世看來。   當下竟自睡了。到得醒來,已是一下多鐘。撞著牛氏進來,勸秋痕吃些飯,就將昨 晚把狗頭攆在中門外,再不准他走秋心院一步,告訴癡珠。癡珠道:「如此分派,也還 停妥。」牛氏道:「我如此分派,也為著你,祇是你也該替我打算。」秋痕見他嬤說起 這些話,想道:「我命真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便歪著身睡去了。   癡珠祇低著頭,憑牛氏叨縷了半天,截住道:「這個往下再商量,今日且講今日事 。」便向靴靿取出靴頁展開,檢得錢鈔,說道:「這十千鈔子你交給廚房,隨便備數碗 菜,替我請留大老爺、晏太爺過來小飲。」牛氏瞧見鈔子,自然眉開眼笑去蔷。   癡珠走到床沿,見秋痕側身向裏,便拉著道:「我今日要盡一天樂,不准哭。」不 想秋痕早是忍著哭,給癡珠這一說,倒哭出聲來。   半晌,秋痕說道:「昨天我叫你走,你卻不走,必要受那婆子的腌臢氣,何苦呢? 」癡珠強笑道:「我樂半天,去也不遲。」秋痕將頭髮一挽,歎口氣道:「我原想拚個 蓬頭垢面,與鬼為鄰,如今你要樂,你替我掇過鏡臺來。」癡珠於是走入南屋,將鏡臺 端人北屋。   秋痕妝畢,喚跛腳和他嬤要件出鋒真珠毛的蟹青線縐襖,桃紅巴緞的宮裙,自向床 橫頭取一雙簇新的繡鞋換上。癡珠道:「這雙鞋繡得好工緻!」秋痕橫波一盼,黍穀春 回,微微笑道:「明日就給你帶上。」   正說著,子善、子秀通來了,癡珠迎入。見秋痕已自起來,而且盛妝,便不再提昨 日的事。閑話一回。   秋痕忽向癡珠道:「譬如我昨日死了,你怎樣呢椫」癡珠怔了半晌,說道:「你果 死了,我也沒法,祇有跑來哭你一回,拼個千金市骨吧!」秋痕不語。子善道:「怎的 你兩人,只說這些話?」子秀道:「人家怕是說死,他兩個竟說得尋常了。」   一會,南屋擺上酒餚,四人入座。秋痕擎著酒杯道:「大家且醉一醉。」就喝乾了 一杯酒。子秀道:「慢慢著喝。」癡珠道:「各人隨量吧。」端上菜,秋痕早喝有七八 杯。大家用些菜,秋痕道:「我平日不彈琵琶,今日給癡珠盡情一樂。」便喚跛腳取出 琵琶,彈了一會,背著臉唱道:   「手把金釵無心戴,面對菱花把眉樣改。可憐奴孤身拚死無可奈,眼看他鮮花一朵 風打壞。猛聽得門兒開,便知是你來。」   秋$ 用感秋深,淪落天涯共此心。   我有押衙孤劍在,囊中夜夜作龍吟。   並蒂芙蕖無限好,出泥蓮葉本來清。   春風明鏡花開日,僥倖儂家住碧城。   癡珠閱畢,便次韻和云:   無端花事太凌遲,殘蕊傷心剩折枝。   我欲替他求淨境,轉嫌風惡不全吹。   蹉跎恨在夕陽邊,湖海浮沉二十年。   駱馬楊枝都去也,……正往下寫,禿頭回道:「菜市街李家著人來請,說是劉姑娘 病得不好。」癡珠驚訝,便坐車赴秋心院來。   秋痕頭上包著縐帕,趺坐床上。身邊放著數本書,凝眸若漷所思。突見癡珠,便含 笑低聲說道:「我料得你挨不上十天,其實何苦呢?」癡珠說道:「他們說你病著,叫 我怎忍不來哩?」秋痕歎道:「你如今一請就來,往後又是糾纏不清。」癡珠笑道:「 在後再商量吧。」自此癡珠又照舊往來了。   是夜癡珠續成和韻,末一章有「博得蛾眉甘一死,果然知己屬傾城」之句,至今猶 誦人口。   且說荷生,此時軍務稍空。緣劍秋家近大營,便約出來同訪癡珠,說是到縣前街去 了。禿頭延入,荷生就坐在書案彌勒榻上,隨手將案上書一翻。見兩張素紙的詩,題寫 《綺懷》,便取出和劍秋同看。荷生朗吟道:   等閑花事莫相輕,霧眼年來分外明。   弱絮一生惟有恨,空桑三宿可勝情。   漫言白傅風懷減,休管黃門雪鬢成。   十二欄杆斜倚遍,捶琴試聽儂聲。   雙扉永晝閉青苔,小住汾堤養病來。   幾日藥爐愁奉請,一天梅雨惱方回。   生無可戀甘為鬼,死倘能燃願作灰。   荷生皺著雙眉道:「非常沉痛!」又吟道:   不信羈魂偏化蝶,因風栩栩上妝臺。   猶憶縛秋識面初,黃花開滿美人居。   百雙冷蝶圍珊枕,廿四文鴛護寶書。   劍秋笑道:「此福難銷。」荷生又吟道:   瑣屑香聞紅石竹,淤泥秀擢碧芙蕖。   靈犀一點頻相印,笑問南方比目魚。   暮鴉殘柳亂斜陽,北地胭脂總可傷!   鳳跨空傳秦弄玉,蝶飛枉傍楚蓮香。   誰將青眼憐秋士?竟有丹心嘔女郎。   雲髻蓬鬆梳洗懶,為儂花下試新妝。   果然悅己肯為容,珠箔搴來一笑濃。   長袖逶迤眉解語,弓鞋細碎步留蹤。   雪地板拍歌三疊,五母屏開廠一重。   生死悠悠消息斷,清風彷彿故人逢。   綠采盈襜五鞢期,黃蜂紫燕莫相疑。   香閨緩緩雲停夜,街鼓咚咚月上時。   情海生波拚死別,寒更割臂有燈知。   憐才偏是平康女,懶向梁園去賦詩。   劍秋道:「巫峽哀猿,無此淒苦!」荷生道:「這是實事,你曉得麼?」劍秋道: 「采秋早和$ 是車前麼?『堅如前約』,是甚麼藥呢 ?」小岑道:「信石。」   劍秋道:「這裏人多,我們進去猜吧。」癡珠道:「慢一步,我再看這首《浪淘沙 》的詞。」因唸道:   「客路去漫漫(曲牌一),念女無端(唐詩一句),長宵獨耐五更寒(《詩經)一 句)。對鏡自驚非昔日(唐詩二句),減卻朱顏(美人名一)。春信到重關(花名一) ,綠上眉山(藥名一),情天有約定團圞(《紅樓夢》中一物)。碧落黃泉還覓去(《 易經》二句),何況人間(《莊子》一句)。」   唸畢,三人步入院子。見搴雲樓第一層檐下,四面點著一色的二十多盞瓜瓣琉璃燈 ,照得面面玻璃光如白晝。便有家人延入一方空中坐下,遞上茶點。   三人隨意喝茶用點,先將那一首詞也逐句猜測來。劍秋道:「『客辐去漫漫』,打 一曲牌,自然是《望遠行》。」癡珠道:「《詩經》一句,是『冬之夜』不用說了。《 易經》二句,是那兩句哩?」小岑道:「上不在天,下不在田。」癡珠道:「這卻似是 而非。」劍秋道:「『情天有約定團圞』,打《紅樓夢》中一物,有趣得很,是個甚麼 ?」癡珠道:「風月寶鑒。」小岑道:「妙!他會做,也難為你會想。」   於是三人將二句唐詩、一句《莊子》、一個花名、一個藥名、一個美人名,都想有 了。又將那封書上想不出的,也慢慢想有了。   劍秋喚索安問道:「你爺留有謎底沒有?」索安道:「一句兩句的,老爺都留有底 ,給小的答應人家。那兩紙長條,爺說總沒人都打得準,萬一有人通猜著了,請他明日 來。」癡珠怕秋痕回寓,無人作伴,急著要走。便說道:「既是餌有謎底,我們走吧, 遲日面說。」   於是大家步出園來。見燈火零落,遊人稀少,曉得天不早了,便分路而去。正是:   玉蕭聲未歇,明月已西斜;   最是良宵短,城頭噪曉鴉。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麗句清詞三分宿慧 花香燈影一片艷情   話說癡珠自入正後,深居西院。或聽秋痕彈琴,或瞧秋痕作畫,就縣前街也少得去   這日上元,子秀、子善久不見面,便兩人一車,到了秋心院。值門開著,下車走入 。見靜悄悄的,沒個人影。再看月亮門,落把大鎖。兩人愕然。   後來李裁縫出來說起,纔知道初二後,秋痕通沒回來。兩人出來上車。便吩咐趕向 秋華堂來。   看門見是熟客,就不通報。兩人沿西廊,步入月亮門。見廚房裏一個打雜,在那裏 打盹,便悄悄的向西屋窗下走來。正待轉入樓下甬道,聽得癡珠朗吟道:   「浮萍大海終飄泊,羞向紅顏說報恩。」   兩人站著腳,又$ 慕膏粱,自甘腐乳。他日者,追隨中饋,獲補疇 昔之墜歡;旨蓄禦冬,長娛邊撩之晚景。將繡佛以酬恩,輝依滿月;亦心齋於清夜,悟 澈拈花矣。   年月日,平康信女劉梧仙謹疏。」   宣讀已畢,燒了。秋痕默誓一番,磕了頭起來。心印將一尊觀音小像,用紫檀鑲玻 璃的龕,送給秋痕供奉。秋痕給心印叩了謝,心印也膜拜還禮。便和禿頭回來西院,將 佛像供在炕几。   這日,癡珠就陪秋痕吃一天齋。秋痕晚夕便捧著神龕,坐車而去。後來牛氏知道, 百計責令開葷。無奈秋痕受一番打罵,便一粒也不沾牙,牛氏祇索罷了。   癡珠自此,還讀我書。次日,尋一幅宣紙,寫個「焦桐室」三字,傍書「病維摩書 」四字,蓋了圖章,交給穆升裱作橫額。   一日午後,套車到縣前街閑話,便來大營。荷生迎出平臺,笑道:「我正要作字給 你,你來了,便宜他們跑一遭。你瞧這個圖名,取得好不好?」說著,便延入屋裏。癡 珠道:「甚麼圖?」荷生沒有答應。   癡珠早見案上鋪著一個小軸,是采秋小照,畫一面鏡,采秋畫在鏡裏,便說道:「 像得很,真個鏡中愛寵。」荷生道:「你瞧題的圖名。」癡珠早見上首橫題五個隸字, 是《春風及第圖》,便點頭道:「甚好。」再看題的詩,是首七截,因唸道:   鏡裏眉山別樣青,春風一第許娉婷。   天孫好織登科記,先借機絲繡小星。   唸畢,笑道:「你好躊躇滿志。」荷生道:「祇這二十餘日,信息渺然,連紫滄也 沒有信來。難道是滿招損,占《歸妹》,迎門翻卦?」癡珠道:「你這事一定百定,千 穩萬穩,還疑心甚麼呢?你不想采秋的書籍,也就夠十來天收拾哩。」荷生道:「我也 這般想。」癡珠道:「這事不要再說。我此來,是要找愛山替我和秋痕畫一圖哩。」荷 生道:「你今天,何不就同我去訪他?」癡珠道:「甚好。」   於是荷生引著癡珠,打大花廳後身穿過一個院落,便是愛h書房。愛山迎入,癡珠 敘些寒溫,坐了一回。荷生遂為癡珠代白來意,愛山許著初七下午。   二人正說得款洽,忽見青萍掀開簾子,回道:「洪老爺來了。」荷生又喜又驚,便 同癡珠踉蹌出來。愛山見是有事,也不敢強留,祇得送出院門。癡珠執手重訂初七之約 ,愛山允諾。   荷生早走得遠了,癡珠就也跟來。轉到平臺,祇見紫滄和荷生,站在客廳簾邊。聽 得紫滄道:「有點變局。」兩人就進去了。籵珠隨後走進,和紫滄相見。見荷生神情慘 淡,正节拆信,就不說話。紫滄也默然無語。   荷生拆開信,抽出一張色箋,看了一會,眉頭百結。將箋遞給癡珠道:「你瞧!你 $ 士合眼趺坐,年紀 約有六十多歲,很有道氣。謖如躬身向前,女道士微微開眼,笑道:「總兵貴人,何苦 單身輕出,來此荒僻地方?」謖如道:「素昧生平,何以識得我是總兵?」女道士仍閉 上雙目,喚道:「春纖,你的故人來了。」謖如無可措詞。祇聽嚶嚀一聲,春纖葛衫布 褲,從屋後轉出。謖如瞧見,轉覺愕然。春纖說道:「將軍何來?」謖如倉卒不能答應   女道士開眼說道:「我有二偈,總兵聽著:苤莒無靈,春風夢醒。西望太行,星河 耿耿。故人織縑,新人織素。縑素同功,愴然薤露。」   謖如道:「煉師法號上字,有個慧字麼?」春纖答應道:「是。」謖如打一躬道: 「欽仰之至!祇下士塵頑,不能窺測煉師意旨。就第一偈想來,敢莫并州眷屬,有甚意 外峱變麼?」女道士開眼微笑道:「總兵解得便好。」   謖如眥淚欲墮,說道:「承煉師第二偈指示,想是我也要死。」慧如道:「此解卻 錯。總兵燕頷虎頭,後來功名鼎盛,如何會死?」說完,仍自垂眼危坐。   謖如因向春纖道:「那一夜相見,說是煉師現在金陵。不想今天,卻在這個地方相 遇。」慧如復開眼道:「我就是那一夜,脫了魔劫,潛蹤此地。今日與總兵一會,也是 數中所有。不久便有人領兵,來此平賊,都是你的熟人,請回步吧。」說著,仍低下雙 眉,閉目不語。   謖如不敢糾纏,祇得別了春纖而去。見日色銜山,趕緊尋著原路,奔上坡來。剛到 坡心,回頭一望,祇見廟裏赤騰騰的發起火來,毒焰沖空,濃煙佈野,吃了一驚,想道 :「他兩個都是劍俠飛仙,還怕甚麼火?我走我的路吧。」   走了數步,轉念道:「他兩個就是神仙,如今這廟燒了,今夜先沒有棲身,我眼見 了,豈可不回去看他一看?」便轉步跑下坡來,帛中尚聞得霹霹剝剝的響。及到井邊, 依然是個破廟,並無星火。十分驚訝,奔入廟中。重由竹林小門探身進去。前前後後尋 了一遍,卻醚見慧如、春纖。再向後殿尋來,也沒些影兒。   此時天已黃昏,漸漸辨不得路徑,祇得反身便走。自語道:「我難道是做夢?」踉 蹌走出,祇見門邊有一匹黑溜溜的青驢,鞍轡俱全,攔住門口。鞍上粘一字紙,謖如取 下,瞧著上面寫的是:   將軍多情可感。惟是道僻,黑夜難行,奉贈青驢一匹,聊以報往返跋涉之勞。貧道 與春纖,當往并州勾當一場公案,即日走矣。   謖如瞧畢,十分詫異,想道:「真是神仙!但此驢方纔不見,這會從何處得來?可 惜兩人前往并州,我不曾寄他一信。」   見天已黑,祇得跨上驢子,踏著星月,找尋原路。可喜驢子馴熟得很,虛閃一鞭, 便$ 檢奉小 珠。小珠起身,慘然展視,又自痛哭一番。著禿頭打掃淨室供上,磕了三個頭,就在淨 室住下了。   在小珠原意,便不進城。次日,謖如知道,馳馬而來。再三勸阻,迎回自家行館, 十分款接。   第二日,小珠便隨謖如,來謁柳巷祠堂。見軒軒草堂,正面一座沉香雕花的龕,約 有九尺多高,內奉先人坐像。龕前主題云「故東越孝廉韋公癡珠神座」。東邊立一女像 ,也有小主題云「故秋心院校書劉秋痕之位」。小珠含淚磕了三個頭,便與謖如商量, 搬住搴雲樓,灑淚說道:「先君遠遊日多,小子稚弱。生既未侍晨昏,沒復未親含殮。 奉諱以後,大母以道弗不許奔喪,勛籍以還。小子復以王事馳驅,不能得閑,煢煢在疚 ,以迄於今。昨宿墳山,老伯惇惇垂誨,促令進城。此地有祠有像,小子再圖安逸,不 想朝夕侍奉。這不孝之罪,真是擢髮難數了。」   說罷,便嚎啕大哭起來。謖如也自傷心,祇得曲從其意。吩咐跟人,將汾神廟行裝 及禿頭眷嘡,一起移入。諄囑小珠道:「你病初愈,孤身萬里外,上有重闈,豈容不自 珍重,轉恫先靈?」小珠收淚答應,遂分手而去。   此時日子善陞守,調補太原;晏子秀陞縣,調署陽曲,都是舊交。就是曹節度以下 ,知道小珠到了,也來慰問。小珠免不得要出來,官場應酬。   當經子善、子秀說合,小珠與靚兒結姻;阿珍與小珠庶出一妹,名喚淑婉結姻。隨 差幹弁,持信前往東越。請過婆媳兩夫人示下,准了擇吉,兩邊互行納聘。   轉盼之間,便是冬天。攝縗告靈,擇吉啟殯。先一日,就在軒軒草堂開了一天弔。 并州大小官員及紳衿,無一不到。   次日,小珠徒步出城。臨穴撫棺,擗踴哀嚎。遂奉兩柩,蒙以繡花大紅呢,加以錦 幄,暫駐東門玉華宮。缸行跟入住宿,朝夕二奠。謖如要與小珠同行,就也擇日挈眷回 南,將玉華宮李夫人靈柩收整。卻是要先二日,謖如便縮了兩站,等候小珠。   這日癡珠丹旐啟行,一路僅是官紳及小珠同年祖送祭席。自玉華宮起,排有數里。 小珠一一磕頭謝了,趕上謖如大隊人馬。   及到樊城登舟,該地官場及故舊,又是一番路祭,十分熱鬧。一日,到得金陵,謖 如就祖墳安葬了李夫人。將家事交付阿寶夫婦,然後偕葉夫人,帶著阿珍、靚兒,與小 珠向東越來。   已是雨寅二月,一舸兩棺,安抵紅橋下。郭夫人率小郎以及族姻,迎入小西湖家祠 開弔。尋將秋痕遺掛展玩,歎道:「以此韶齡,甘心從死,我怎忍薄視之?」卜吉安葬 ,奉老夫人命,將秋痕靈輀隨茜雯附入左壙,奉主於家。   窀穸都畢,小珠纔釋素服,辦起喜事$ 不能曉得奉事,更有何面目再人他家。母親如果要將女另嫁他人,女惟有投河弔頸,食藥自盡而已。斷不願偷生人世咯。」詩曰:   淡淡春風氣力微,池塘一水綠漪漪。   蓮根自種深泥裡,不遂楊花到處飛。   話未完,喉頭埂咽,氣倒在地,哭不成聲。   姨婆看見,眼中出淚,話其母曰:「你勿苦逼佢,由得佢咯,你逼佢太過,佢一時淺見,輕生個陣點算好呀!」其母亦拭淚而言曰:「唔知點樣解,天生得你個壞閨女,有好處你唔行,有好人你唔做,(其母心言未分好觀。)重來發念個的惡家婆。自怨唔奉事得佢透徹,你嫌佢羞磨得你少麼!制節得你少麼!提起個昏婆,我就想咬佢兩啖。你重唔捨得佢,係你賤咯!老母做主張,尋訪好頭路,你去要有得食,有得著,你唔肯去,甘願捱饑抵餓,問你賤唔賤!你餓死,勿怨我老母;你冷死,勿怨我老母。你唔遵我講,我此後割斷條腸,總之作生少你一個。個嚇唔慌重來望嚇你。」珊瑚只管哭,其母只管罵,姨婆只管兩便開解。其秫見女意終難轉,遂抽身抽勢,發腳就行,留她食飯,忿忿不答,出到門口,回頭以手指珊瑚曰:「自後我唔認你做,你亦不用認我做老母。」話完,忙忙而去。(寫得老母火氣句句如生。)其母去後,珊瑚遂在姨婆之處守志安居。   「忠孝節義」四字,為萬古綱常,頂天立地人物。   此四個字,如大詞大廳之有四柱,詞廳之內如曹前花板。板障花窗,可以粉飾浮誇,穿崩鬥湊,獨至四條大柱,須用堅石,須用實木,自頭到腳都要咁堅,都要咁實。外面雖然質樸,其中梗直不移,然後可以頂住棟樑,撐支大廈。天地之間須有忠孝節義等人,然後可以扶植綱常,轉移風俗。若使並無忠孝節義,個個俱是姦淫邪盜之人,吾恐日月無光,天翻地覆矣。   忠孝節義,天上地下稱為四大名家,吾謂做忠臣難做,節婦更不易。少年之婦曉得從一而終,立志不肯再嫁。   無奈死者之骨肉未寒,而外家之親戚紛紛到門相勸。   話有好頭路、好人家,早宜出腳。於是亞姑來勸者有之,亞姨來勸者有之,亞鈴來勸者有之,而為之母者,更不知幾多甜言蜜語矣。媒人婆、竹筍髻,又不知幾多花言巧語矣。若非鐵石心肝,未必不為其所動。今珊瑚之被逐出,夫雖未死,而恩情已斷矣。夫不以佢為妻,家婆不以佢為新婦矣,而猶情念故夫,心存孝道。老母幾番辱罵,百折不回,節孝之心可貫天日。   吾願世之為婦道者,當繡其像,以香花奉之。   橫紋柴自珊瑚出門之後,恅集做媒人等來吩咐曰:「我有好仔,唔憂有新婦。你等媒婆務宜代我尋一個好女子,送年庚入來。婚姻事成,我自有厚謝$ ,裝滿一大甕缸,知其銀也。夫妻神情起舞,欲笑不能成聲。二成忽來看見,忙忙指其兄曰:「亞哥,你太不良。柴荊樹頭,乃係父親遺嚇,我著□你,你擅自鋤掘,而不與弟商量,是欲瞞騙我也。唔做得,唔做得。是必要對分一半。你想獨得,我與你鬧官司。」(前者打死婢曾經鬧過。)大成曰:「你不須憂,務宜兩兄弟照派。」二成曰:「一字咁淺唔通,重要請舅父來處置麼。我在此看守,叫大嫂去祠堂托秤。」   珊瑚即去,臧姑亦得聞之,急將幾只老糠籮倒轉在地,在由滿地老糠而不計矣。擔籮跑到,放好秤架,吊起秤桿。二成手執秤鉈,睇住秤尾,臧姑扒銀入簞,倒轉於籮,每籮重一百斤。大成之銀,秤輕幾兩,二成之銀,足重有加,因二成掌秤故也。秤完,兄弟各抬回屋內。   二成拍掌而高跳曰:「做人至要有本心,我一世有難為人,(不過專工難為老母,難為亞哥而已。)故此天唔虧負我。前者為官門事,破費數百,心實不甘。如今得回幾籮,添多幾十倍。財壯人膽,此後買多幾個婢女,就打死,奈我乜何!」(說到此句,何得話有本心。)臧姑曰:「以錢頂住櫃。」(惡氣復發。)二成曰:「個嚇重唔係輪到我做財主佬,今晚可以飲得杯安樂咯。」即攜銀二元,出到市上,入京果燒腦顫,買好燒酒,糴白米頭,秤燒鵝一隻,切燒肉二斤。「該價多少?」   拈銀出來秤,掌櫃先生曰:「二成哥,你兩個都係銅銀,為何向至相熟鋪頭來混帳呢?」二成曰:「現在樹頭掘起,何得偽銀。必定古時所藏千百年間,銀色改變,不妨將錐試嚇,方知我係好人。」掌櫃果用一錐,謂二成曰:「全係精光銅,總唔駛得,非比夾心,尚有番的皮。」二成見無可奈何,求其賒隹。   掌櫃曰:「費事登簿,勿買為佳。」將米倒回籮,將酒倒回埋,燒鵝豬肉掛番起。二成失意而歸,殊無趣味。謂其妻曰:「初頭作勢,被佢當作銅銀,真正唔抵。快將雞?煮酒。飲過、啖起過。」才飲完,話妻曰:「明日快的共我漿洗衣服,我要去省城買貨。」臧姑問其故,二成曰:「鄉村間小墟場,鋪戶應承做掌櫃,未曾學得半個月師,話好銀係銅,橄正好笑。今日所掘之銀,係日久變色,拈到省城,銀師必能識得出。等我辦二百銀貨歸來,拭開佢雙眼去。但駕勿使但自認咁非襛。」是夜夫妻斟酌,俱是講買田買地建造樓房,捐功名做財主之事,通夜不睡,講完又笑,笑完又講,不覺天光。   第二朝臧姑出巷,所講說話,大有精神,高聲響亮,三句唔理,便說我地個嚇哈憂窮咯。有的人想貪佢肥膩,走來佢屋,坐立講話。恭喜佢,奉承佢,褒獎佢,話佢好心,話佢好品,所以天有眼,賜福$ 者,改過之力也。   陰間有一殿閻王張繼興之前身,或十殿之一也。   因有不謹,率意而行,判斷多差,受罰再生人世。碗使繼興一向能不作惡,好事多為,其前程豈可限量。   或做進士,或做翰林,亦未可知。至於打罵鬼婆,理之庬者。而自己所行,諸多不正之處,誰敢向而罵之。   繼興自己係秀才,只知罵人,不知罵自己矣。非但不知罵自己,並不知自己有過惡處也。然自己不知,而鬼神知之,而且記之。菩薩語你惡,似乎誣賴你,叫你自己寫出罪狀來,都算公道。兩個粉牌寫之不盡,生平之作事,勇於見惡,必為自認,甘受雷誅。菩薩以為未足,要誅三次,方可抵其凶橫。嗟!嗟!人生在世,幾十年間,好人唔做,偏做醜人,是何解也?   殊不知,你舉拳頭以打人,雷公磨定斧頭以待你;你用毒心頭以謀人,雷公睜開眉頭以看你。任你做,任你暴,天地自然有分數。世事到頭終有報,天倉滿係掘頭路。觀張繼興之對兩神招認案也,此時無惡氣矣,而且低頭心息矣。若使既醒之後,依然不改,恃勢行兇,雷公必打鱘他。第二世要打,第三世又打,以滿三世雷誅之罰。可幸,繼興能知既往之非,勇於為善,將功贖罪。菩薩亦鑒其心,初打一次死而復生,第二次又打不死,第三次打,幸而免焉。非雷公怕漆器也。   譬如父母打仔,其仔如果真知錯過,悔罪心誠,縮入牀底,避之父母,亦有時忍住手而不打者。雷公能使山崩地裂,大樹破開,何況小小一張漆台,斧頭不能用力麼?因見繼興有改過之心,知其誠切,故免其死。   至於後來又能中舉,做過好世界,此是繼興從苦海跳出來,尋上岸也。「所以人要修行,修整爛船,修整爛命,肯修未嘗不好。如張繼興以閻王轉世,其命定必好過常人。無奈作得多惡,要受雷誅三次,其命可謂又爛到極矣。竟然不死,掩過時災,以勇於為惡之心,變而為勇於為善,真算大英雄、大豪傑、大力量、大手段之人,比不同別人。既錯之後,將錯就錯,任由錯到底,拚作一鋪爛也。 骨肉試真情 香山縣有一人姓明,兩兄弟,兄名克德,弟名俊德。父母先亡,遺下家產值數千金。克德娶妻凌氏,知情達理,女中之君子也,上能敬夫,下能愛叔。俊德十七八歲,尚未成婚,在家管理耕種。   克德相交兩個朋友,一個姓錢,一個姓趙。兩人不是正經人物,本係無賴之徒,到來一味奉承,想貪飲食。克德又唔明白,以姓錢為知心,以姓趙為知己。(克德心盲,又遇瞳人反皆,所以,唔望得真自己,又唔望得真人)錢趙兩人得意遇時,講三都七國本事非凡。克德本來唔好性情,遇人得罪佢,就一肚火氣,錢趙不去潑水,反去添$ 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赐齊桓之處 ,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 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高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 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 下殽亂,高皇帝與諸公併起,非有仄室之勢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涓,其次廑 得舍人,材之寪逮至遠也。高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 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恩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 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歲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惠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 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 治虖?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 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钡者, 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 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啟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陛下雖賢,誰與領此?故疏者必危 ,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其異姓負彊而動者,漢已幸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 襲是跡而動,既有徵矣,其勢盡又復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 後世將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頓者,所排擊剝割,皆眾理解也。至於髖髀之所,非斤 則斧。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諸侯王皆眾髖髀也, 釋斤斧之用,而欲嬰以芒刃,臣以為不缺則折。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勢不可也。臣竊 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強,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高因趙資, 則又反;陳豨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 後反。長沙乃在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 。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 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 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 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 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雖在細民, $ 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雖 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於所遇,暫得於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 既倦,情隨事遷,感慨係之矣。向之所欣,俛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 況修短隨化,窙期於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 齊彭殤為妄作。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緌其所述,雖世殊事異 ,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卷七‧歸去來辭  陶淵明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 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問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歡迎,稚子候門。 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攜幼入室,有酒盈樽。 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 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 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遊,世與我而相遺,復駕言兮焉求? 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 農人告余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 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 羨萬物之得時,感吾生之行休。 已乎矣!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胡為遑遑欲何之? 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 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東皋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 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 卷七‧桃花源記  陶淵明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 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 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捨船從口入。 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口、美池、桑乏 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 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 ,咸來問訊。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企間隔。問 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歎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 ,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云︰「不足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乃郡下,詣太守說如此。$ 架梁之椽,多於機上之工女耘釘頭磷磷,多於在庾 之粟粒。瓦縫參差,多於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於九土之城郭。管絃嘔啞,多於市 人之言語。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叫,函谷舉。楚人 一炬,可憐焦土。 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 ,則足以拒秦。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 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卷七‧原道  韓愈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ロ。仁與義為 定名,道與德為虛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毀之也,其 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為仁,孑孑為義,其小之也則 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謂德也。凡吾 所謂道德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德云者,去仁與義言之 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沒。火于秦,黃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德仁義者,不 入於楊,則入於墨;不入於老,則入於佛。入於彼,必出於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 入者附之,出者汙之。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孰從而聽之?老者曰:「孔子 ,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說,樂其誕 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不惟舉之於其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 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德之說,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 ,惟怪之欲聞。 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 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 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養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 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飢,然後為駓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 後為之宮室。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為 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凐鬱;為之政,以率 其怠倦;為之刑,以鋤其強梗。相欺也,為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 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鬥 折衡,而民不爭。」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 汝,則不快吾意。」宋將軍故自負,且欲觀客所為 ,力請客。客不得已,與偕行。將至鬥處,送將軍登空堡上,曰:「但觀之,慎勿聲, 令賊知汝也!」時雞鳴月落,星光照曠野,百步見人。客馳下,吹觱篥數聲,頃之,賊 二十餘騎四面集,步行負弓矢從者百餘人。一賊提刀縱馬奔客,曰:「奈何殺吾兄?」 言未畢,客乎曰:「椎。」賊應聲落馬,馬首盡裂。眾賊環而進,客從容揮椎,人馬四 面仆地下,殺三十餘人。宋將軍屏息觀之,股栗欲墮。忽聞客大呼曰:「吾去矣!」地 塵且起,黑煙滾滾,東向馳去,後遂不復至。 論曰:「子房得力士,椎秦皇帝博浪沙中;大鐵椎其人與?天生異人,必有所用之。予 讀陳同甫中興遺傳,豪俊俠烈魁奇之士,泯泯眢,不見功名於世者,又何多也?豈天之 生才,不必為人用與?抑用之自有時與?」 附錄B‧祭妹文  袁枚  乾隆丁亥冬,葬三妹素文於上元之羊山而奠以文曰: 嗚呼!汝生於浙而葬於斯,離峦鄉七百里矣;當時雖觭夢幻想,寧知此為歸骨所耶!汝 以一念之貞,遇人仳離,致孤危託落;雖命之所存,天實為之,然而累汝至此者,未嘗 非予之過也。予幼從先生受經,汝差肩而坐,愛聽古人節義事,一旦長成,遽躬蹈之。 嗚呼!使汝不識詩書,或未必艱貞若是。 余捉蟋蟀,汝奮臂出其間,歲寒蟲僵,同臨其穴。今予殮汝、葬汝,而當日之情形,憬 然赴目。予九歲,憩書齌,汝梳雙髻,披單縑來,溫緇衣一章。適先生奓戶入,聞兩童 子音琅琅然,不覺莞爾,連呼則則;此七月望日事也,汝在九原,當分明記之。予弱冠 粵行,汝掎裳悲慟。逾二年,予披宮錦還家,汝從東廂扶案出,一家瞠視而笑,不記語 從何起;大概說長安登科,函使報信遲早云爾。凡此瑣瑣,雖為陳跡,然我一日未死, 則一日不能忘。舊事填膺,思之淒梗,如影歷歷,逼取便逝。悔當時不將嫛婗情狀,羅 縷紀存。然而已不在人間,則雖年光倒流,兒時可再,而亦無與為証印者矣。 汝之義絕高氏而歸也,堂上阿嬭,仗汝扶持;家中文墨,瞬汝辦治。嘗謂女流中最少明 經義,諳雅故者;汝嫂非不婉嫕,而於此微缺然。故自汝歸後,雖為汝悲,實為予喜。 予又長汝四歲,或人間長者先亡,可將身後託汝,而不謂汝之先予以去也。 前年予病,汝終宵刺探,減一分則喜,增一分則憂。後雖小差,猶尚殗殜,無所娛遣, 汝來床前,為說稗官野史可喜可愕之事,聊資一懽。嗚呼!今而後吾將再病,教從何處 呼汝耶? 汝之疾也,予信醫言無害,遠弔揚州。汝又慮戚吾心,阻人走報;及至綿惙已極,阿嬭 問望兄歸否?強應曰諾$ 著強盜把東西一件 一件搬下了划子,還放了兩槍,如飛而去。這裡沈老爺在屋子裡,把石頭頂住了門,過 了半天,毫無動靜,才敢探出頭來,問了一問。落後又呼么喝六的去踏勘了一遍,詳報 了上去。上頭將他撤任,幸虧還沒有「限期緝獲」的字樣,這卻是提標營營官少爺替他 想的法子。   沈老爺看看浙江站不住腳了,打聽得江蘇太湖留防營有個幫帶,跟他是同鄉,又有 點親,從前在浙江也曾會過面。他橫豎是單槍獨馬,一無牽掛,當下由杭赴蘇,尋著了 那位幫帶,說明來意,意思想要投效。那幫帶說:「現在人浮於事,實在無從安插。老 兄暫請住下,再行想法吧。」沈老爺住了下億,終日催那幫帶替他想法。那幫帶被他鬧 得急了,只得寫了封信,薦他到撫標營裡去。撫標營裡收留了下來,叫他候補。目下新 撫台定了新章,凡營裡候補的人到了三六九,一概都要打靶。   中了三槍的算超等,中兩槍的算特等,中一槍的算一等。這回月課,他老人家正犯 了肝氣,又不能不去。哪裡知道把槍端上,準頭對了又對,這槍子卻個個從斜裡飛掉了 。打完了靶,又氣又急,煙癮又上了,實在熬不住,所以打撫台轅門上溜了下來,到這 煙館裡,狂抽了一會,又亂吃了一會,他的肚子這才不委曲。直挨到上燈時候,才一步 一步的挨回家來。   他的家住在一個實窒衚衕裡,到了門口,在身上掏出鑰匙,開了門進去,把牆上掛 的油盞點著了。歇息了一會,又央隔壁的小廝買了些菜,打鍋做飯。坐在燒火登上,把 柴引著了,一面往灶堂裡送,一面唱著京調《取成都》。耳邊廂忽聽見有人打門的聲音 。想了一想:「今天二十九,是個小盡,大約討帳的來了。」一時間不得主意,又聽見 那門外的人叫道:「沈大哥,快些開門。」卻是同事柳國斌的聲音,才一塊石頭落地, 趕忙站起身來答應道:「來了,來了。」把門開了,彼此見了面,請進客堂坐下。沈老 爺道:「柳大哥,不怕你見笑。舍下實在乏人,燒茶煮飯,都是我兄弟自己動手的。如 今且請寬坐,待我到灶下把飯弄熟,再和柳大哥談心。」柳國斌道:「請便,請便。」 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才見沈老爺捧著一把紫砂茶壺,一個黃砂碗,把醬油顏色一般的 茶斟上一杯,連說:「怠慢得很。」柳國斌接了茶,說了幾句別的閒話,就提起:「現 在新撫台為著鹽梟鬧事,想要發兵剿捕。你我何不跟了去,不要說打敗鹽梟可以得保舉 ;就是好歹搶了幾條船,拾著幾包鹽,都可以賣好些錢呢。儂沈老爺連連搖手道:「柳 大哥,這些事情卻只好讓你們去做了。我的身子又弱,在風口兒尚且站不住,何況$ 升棧。 黃子文坐了東洋車回到朋友家中安歇。   次晨起來,盥洗過了,便到四馬路鼎升棧,按著金慕暾所說的號頭,問明進去。慕 暾正在那裡洗臉,見了子文,招呼讓坐。   慕暾帶來的家人送上茶來,子文接過,一面喝茶一面留神細看。   見慕暾被褥衾帳十分華麗;又見牀頭擺著裝夾板的大箱五六口,又堆著十幾只網籃 ,網籃裡頭東西放得滿滿的,可惜上面都蓋了油紙,瞧不出是些什麼當下心中十分羨 慕,暗想:「這小子從哪裡混來這些油水,我何不打打他的主意?」金慕暾洗完了臉, 與黃子文寒暄了幾句,便問黃子文:「到上海有所高就沒有?景況如何?」黃子文支吾 了幾句,卻細細地盤問金慕暾。   金慕暾是個老實人,便一一告訴他道:「兄弟出洋的時候,家裡帶了十年的學費, 共是六千塊洋錢。到日本在鴻文學校裡肄了五年的業,便有人約到美國紐約去。到了紐 約之後,把剩下來的五年學費,一齊買了金剛鑽。此番到輆上海,賣了兩顆金剛鑽,已 經歸了本,餘下的多是多是賺頭了。」黃子文聽了,不覺把舌頭吐了出來道:「老兄的 經濟學問實在可以!兄弟佩服之至!」金慕暾也頗為得意瓜兩人又高談闊論了一回,金 慕暾便約黃子文到雅敘園去吃中飯。兩人甚是相處得來,便分外熱絡,每天鬧在一處。 金慕暾又是個大手筆,整把銀子撒出來,毫無吝嗇。黃子文又是羨慕,又是妒忌。   有天,黃子文欠了他朋友一筆賭帳,這朋友非常厲害,立等著要拿去。子文腰無半 文,便想和金慕暾相商。到了鼎升棧,誰知金慕暾一早出門去了,就剩一個家人在房門 口打盹。黃子文喚醒了他,問他主人的蹤跡,家人答稱不知道。黃子文甚是悵悵。家人 見他與少爺相好,又時常來的,不得不款待款待他,當下拿了把茶壺,出房泡茶去了。 黃子文立起身來閒踱,看見牀上丟下一件雪青紡綢夾襖,黃子文將它提起,瞥見夾襖袋 裡,袋著一卷東西,抽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個紅簽信封,內套著一卷鈔票。黃子文又驚 又喜,悄悄的把那卷鈔票藏在自己身上,又將夾襖丟在原處,慌忙走到剛才坐的那張椅 子上,裝作不曾離開半步的樣子。家人泡茶回來,黃子文喝了,還留下一張字,寫著「 過訪不值,甚為悵悵」的那些話,這才揚長走了。後來金慕暾不見了鈔票,自然要尋, 又想著自己不加檢點,將鈔票隨便放在衣裳袋裡,脫下來又忘了,信手一撩,如今不見 了也不能責問家人,也不能責問棧使,只索罷了。   黃子文得了這意外之財,雖是來路不正,卻也不無小補。   及至取出逐張檢點,有到二百十五塊洋錢。黃子文喜出望外,心$ 「老漢有句不識進退之言,敢告公子,未知可肯相容否?」匡 胤道:「長者有何指教,某當諦聽。」員外道:「老漢祇因年近桑榆,並無豚犬,寸心 懸念,祇此零仃弱女,為暮景收成之靠,因此急欲擇婿,了畢終身。無奈遍觀世俗,皆 非德器。今觀公子,仁禮素著,豪傑性成,意欲屈招公子在此,締結姻親,使小女所適 得人,老漢亦承家有託,不知公子可肯見憐,一言相許麼?」   那匡胤聽了此言,心下暗自忖道:「我今拋撇家鄉,正無安身之處,既遇這個機會 ,何不應允了他,成就這頭親事,權住幾時,然後再往關西,有何不可?」即便答道: 「感承員外見愛,曲賜高情。但在下背井離鄉,窮途落魄,又且聘禮不周,怎敢高扳, 有辱令愛。」員外道:「公子不必推辭,這是老漢欲報大恩,有此相屈,那裏敢望聘禮 ?」遂叫安童取將歷書過來,揭開一看,說道:「妙哉,妙哉,喜得今日正遇黃道吉期 ,正是天遂人願,宿世奇緣也。」就分付收拾新房,整理床帳桌椅等物,打掃後堂,張 燈結彩。一面著人置備喜筵,又與匡胤換了一套新鮮的吉服,整備結親。當日諸事停當 ,急忙著人喚齊了儐相鼓樂人等到家,等至吉時,就將小姐打扮了,請出後堂,一對綵 人參拜了天地神明,祠堂灶戶,請著員外燥廳受禮,然後夫妻交拜,合巹花燭。禮數已 畢,送入了洞房,非就了美事。彼此相敬相愛,甚是歡娛。正是:   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自此,匡胤在張家莊,或時與員外廳堂談論今古,或時與小姐房幃消遣琴棋。或以 棍棒盤桓,演習武藝。或以杯酌酬酢,吐露心懷。倦時遊玩園亭,尋趣花香鳥語。閑裏 往觀原野,舒情水秀山明。   正是有話即長,無事則短。匡胤在那莊間,不覺過了四月有餘。這日在家獨坐無聊 ,出門觀玩,信步而行。一路間,見了些梧葉飄零,樹木凋殘了紅綠。聽了些蟬聲斷續 ,雁鴉啼遍了高低。值此金風透體,果然蕭爽宜人。猛可抬頭,祇見那邊半空中,騰起 兩朵祥雲,雲中現出兩般物件。祇因這一番所遇,有分教──陌路枝連,一代塤篪成大 業。蘭房弦斷,千秋琴瑟啟深愁。正是:   離合總然由天定,悲歡那許在人謀。 畢竟現出甚麼物件,且看下回自見分明。 第六回     赤鬚龍山莊結義 綠鬢娥蘭室歸陰   詞曰:   水長流,萍相合。面未謀,情相浹。堪羨英雄,隨時伸屈。風雲未遂怎生色。權將 微業度朝昏,且盡奔波職。   霞正妍,月明白。酒正濃,花將折。枉教人空恃前程,須招不測。朱顏命薄今休歇 ,香零玉碎鳧高飛,莫忘功業。         右調《$ 言。沒奈何,祇得沿門求乞,遇著村市店房,不惜體面的上前乞食,可憐把那 剩飯殘羹,當作美味時食。正是:   鴻運未通,暫為乞食。   昔年子胥,匍匐沿門。   在路之間,約又十數日,方到禪州,纔把憂悶之心放下一半。細細打聽,果然是姑 丈郭威做了此處元帥,聞了此信,十分歡喜。邁步進城,到十字街上,逢人就問的來至 帥府轅門。早見那兩邊巡捕官員,巡風軍卒,一個個身強體大,面目凶橫,見了柴榮身 上襤褸,一齊高聲喝道:「你這乞丐的死囚!這裏是甚麼去處,你敢探頭探腦,大膽胡嘣行!想你有些不耐煩,要討幾記棒吃麼。」柴榮見勢頭不好,怎敢分說,祇得諾諾而退 ,半晌做聲不得,心下想道:「我千鄉萬水,討飯尋茶,來到此處,豈是容易。實指望 投奔姑娘,得見一面,倘肯相留,便好立業。誰知帥府規模,這等威恐。他既不肯放我 進去,且往衙門後面去看,若有後路,便好進府。」   想定主意,順著右邊而走。不多時,忽見有座後門,緊緊閉著,兩邊也有四個小軍 把守巡邏。柴榮看了,心中害怕。正在無措,忽聽得裏邊有人高叫:「開門。」那軍校 忙把門兒開了。祇見裏邊走出兩個丫鬟來,叫道:「軍校,我奉太太之命,有三兩銀子 在此,叫你送到萬佛觀中,交與當家的老師太,噐日初一,要在佛前供養,頂禮寶懺的 。快去快來,立等回話。」兩個軍校接了銀子,如飛的去了,剩下兩個軍校在此守門。 柴榮道:「我既到此,趁他有人出來,何不上前問他一聲?雖著他一頓打,也強如餓死 在此。」立定主意,連忙緊步走上前,叫一聲:「姑娘,煩你通報一聲,有個柴榮,在 此探望。」軍校聽了,那肯容情,大喝道:「你這囚徒,這裏是甚麼所在,你敢大膽前 來求乞!」舉起了棍兒,就要打來,唬得柴榮無處躲閃。那裏面的丫鬟連忙喝道:「你 等休便動手,且問他一個明白,然後定奪。」軍校聽了住手。那丫鬟問道:「你是那裏 人氏?從何處而來?到此來尋何人?你須細細直說,我便與你做主。」柴榮便說道:「 我姓柴,名榮,表字君貴,祖貫徽州人氏。一向推車販傘,流落他鄉,不幸本錢消折, 無計營生,因此不辭千里,特來投奔姑娘。萬望通報一聲。」那丫鬟道:「原來你就是 柴大官人,我太太常常思想,不能見面。今日天遣相逢,來得湊巧。你且在此權等一回 ,我與你通報。」說罷,轉身進去。那兩個軍校見他是元帥的內姪,雖然身上不堪,那斂裏還敢攔阻。   不多時,祇見起先的兩個丫鬟走將出來,笑容可掬,叫道:「柴大官人,太太傳你 進去相見。」柴榮聽了,滿心歡喜,跟了丫$ 說媳 婦打他,真是屈天屈地。婆婆不信,親看媳婦的傷痕,便知真假。」說罷,掀起衫衿, 唾上唾沫,把臉上香粉紅脂一齊抹去。祇見他黃瓜一楞,茄子一搭,滿面盡是青腫。太 太看了,也是暗笑,祇得說道:「按理講起來,原算外甥不是。但你做舅母的,也有三 分差錯,我平日間常與你說,我家有個紅面外甥,自幼極是頑劣,你也聽見,難道一時 就忘記了?你昨日未曾爭打,也該問他姓名,你怎麼宴等粗魯,有此過端?如今這事, 兩下俱不知情,總總不必提起。快依我出去,我便叫他與你請罪便了。」母夜叉聽了, 不敢違忤,祇得跟到前堂,還把衣袖兒將臉遮掩。太太道:「你們今日見了,不必再說 ,彼此舅母外甥,原是一家人,可重新見禮,盡都消釋。」母夜叉聽了婆婆分付,祇得 把袖兒放下,露出傷痕,垂頭不語。匡胤上前,雙膝跪下,口稱:「舅母大人,甥兒未 睹尊顏,冒犯長上,罪在當責,懇求海量,涵容饒恕則個。」母夜叉聽了,笑了一聲, 答道:「公子請起,不必記懷。早知甥舅至親,不致粗魯。是我無眼,多有失禮。」那 太太在旁大喜,將匡胤扶起,叫道:「我兒,你們既已說明,皆休記懷。起來坐著。」   匡胤道:「姥姥,舅母雖然饒恕,祇是還望與外羹說個大情。」太太道:「方纔我 已講過,你舅母已經不罪你了,還要說甚情?難道你打了兩次不成?」匡胤道:「非也 。這個大情,姥姥說來有些不妥,必須舅母肯說,方可依允。」太太道:「這話一發糊 涂,我卻不解,這裏祇有你我等三口至親,還有那個在此,又要說情?看你意思,難道 連母舅也都打了不成?」匡胤道:「不敢欺瞞,實是孫兒粗魯,又得罪於母舅了。」遂 把王家店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太太聽了,也是驚駭,暗暗想道:「我的兒媳都被他 打了,這事如何理說?媳婦的火性,雖然被我制服倒了,兒子的火性,叫我怎好再服? 這個必須媳婦去壓,方纔使得。」遂叫道:「我兒,你這不明道理的孩子,從小專好惹 禍招災,疐大了還是這般情性。你得罪了舅母,我把這情說了,幸而寬恕。今又得罪了 母舅,我若再說,顯見得偏疼外孫,不疼兒媳了,這情實難再說。你既得罪,祇好自己 去請罪,倘你母舅也似舅母的大量,或者饒恕了你,亦未可知。」說罷,並不做聲。匡 胤也是默然。那母夜叉見了,心中暗想道:「我的事情既不與他計較,丈夫之事何不一 力承當,也與他和解,覺得見情些。況我細觀此子,真乃英雄俊傑,後必大貴,日後相 逢,也顯光彩。」主意定了,開言叫道:「公子放心,婆婆也不須多慮,這些須小事, 我便與你們和解$ 了蘇鳳吉所奏,御駕親征。不道一陣戰爭,被郭兵殺得將亡兵敗,自要 保全性命,祇得棄營而逃,祇帶隨身幾個近侍,一齊望玄武門來。纔到門外,祇見旌旗 滿布,劍戟如林,有無數郭兵攔住去路,漢主著忙,不敢進去。纔要回馬,又見封丘門 外,郭兵不遠,祇得帶轉絲韁,順著玄武門的大街向西而走。剛到西華門,祇見明盔亮 甲,盡是禪州兵馬,料想走不過去,回馬又走。跟隨的內臣,一個全無,孤孤淒淒,匹 遅行來,抬頭觀見一座禪林上寫白雲禪寺,遂即下馬,走進山門,來至殿上。祇聽得 街上甲葉亂響,鑾鈴震耳,不住的馬跑。料想大勢已去,不能挽回,長嘆數聲道:「我 劉承祐,今日皇天不佑,以致郭兵破了汴梁,我一死固不足惜,祇是我父掙下的江山, 輕輕送與骹人,有何顏面再見臣民。又且撇下養老宮王母,無所倚靠,空養一場,總由 我不明之故,以致國破家亡,我還要留這性命何用!」說罷,腰間解下黃綾,繫在看柱 之上,復又大叫道:「我悔不聽忠諫之言,致有今日。」即時自縊而亡,在位三年,壽 二十一歲。後人有詩以弔之:   踐祚洪基不數年,藩臣士馬至朝前。   身亡纔悔忠良諫,何似當時莫調遣。   卻說郭威大兵進了汴梁,令把四門守住。帶領眾將先把蘇鳳吉私宅圍住,查明家口 ,共拿男婦一百九十四名。然後令人進宮,將蘇皇后拿了。專等史彥超拿住了蘇鳳吉, 好與史平章報讎祭奠。按下慢提。   且說養老宮李太后正坐宮中,有內臣來報道:「啟太后娘娘,不好了!萬歲爺御駕 親征,不知下落。郭兵已進皇城,文武俱各逃散,那郭威現在朝前。方纔有無數賊兵, 把蘇娘娘拿了出去。請娘娘裁奪。」李太后聞報,祇唬得魂飛魄散,淚落珠流,分付內 侍引道,望外而來。當有掌宮太監攔住道:「宮門外都是賊兵把守,太后娘娘欲往那裏 去?」李太后道:「今日國破家亡,有甚去處?老身拼著一死,去見郭威,問他幼主存 亡。」當時出了安樂宮,竟往分宮樓來。那膽小的內官俱各躲避,有幾個膽大的跟駕而 行。過了分宮樓,就有守門的郭兵攔住。太監道:「這是太后娘娘,要見郭元帥,有話 要講,快去傳報。」那郭兵聽說,便去通報郭威。李太后便上了金鑾大殿。那李娘娘人 所共知,是個賢後。況郭威昔日在劉主部下,極是親信,李太后管待柴氏夫人,如同胞 姊妹一般。今日郭威破了都城,逼去幼主,朝見之際,不覺心中帶愧,面上包羞,往後 倒退幾步,雙膝跪倒,口稱:「娘娘,微臣郭威朝見。」那禪州眾將見元帥行了君臣之 禮,便不敢怠慢,一齊在丹墀之下叩頭朝見。太后傳旨平身。$ 外候旨。」柴娘娘道:「快宣他進來。」宮官傳了旨意,柴榮進宮朝拜請安,平身 賜坐。柴娘娘道:「我兒,你病體可好了麼?」柴榮道:「臣兒還未痊可。」柴娘娘道 :「你病尚未愈,進宮來有何事?」柴榮道:「臣兒一則進宮問安,二則有樁大事,要 奏知父王。」周主道:「王兒有甚大事?奏與我知。」柴榮道:「臣兒遵旨養病,適有 報馬報稱,潼關高行周招兵買馬,積草屯糧,不日兵上汴梁,聲言要與漢主報讎,為此 臣兒帶病來奏,望父王早為定奪。」周主聞奏大驚道:「怪道這賊不來上表,原來果有 反叛之心ぼ如何區處?」柴榮又奏道:「那高行周與臣兒有不共戴天之讎,銜恨已久, 因他父子驍勇無敵,不能與先人報讎雪恨。如今老賊操兵練將,要上汴京,聲勢甚大, 難與為敵。依臣兒之見,父王即當命將興師,往彼問罪,先聲所至,可以不戰而定,所 謂先發制人,易與為力之道耳。」周主道:「王兒所奏甚當,但諸將之中,誰可領兵當 此大任?汝試擇焉。」   柴榮道:「臣兒聞欺敵者吕,怯敵者亡。今觀在朝諸將,皆非高行周徬敵,蓋有滑 州之役,恐其懼怯而僨敗也。」周主道:「似此誰人可使?」柴榮道:「臣兒保舉一人 ,堪稱此職,決能與父王分憂,可望成功。」周主道:「汝保何人?」柴榮道:「臣兒 所保之人,乃當今之豪傑,舉世之英雄,恐父王不肯開恩,赦彼罪名耳。」周主聽罷, 微微笑道:「王兒,你今所奏,莫非有心要保那紅臉賊麼?這卻萬萬不能。」柴榮復奏 道:「父王,那趙匡胤刀槍精通,弓馬嫻熟,有大將之才,堪為國家之用,父王命之為 將,領兵前去,若匡胤無能,死於高賊之手,就如殺他一般,可消父王之怒矣,若匡胤 此去得能擒拿老賊,一來便與國家除了大害,免其後患,二來可報臣兒先人之讎,更可 使匡胤將功折罪。此一舉而兩得,公私兼盡之策也,望父王依允。」周主聽奏,沉想了 一回,說道:「王兒且退,明日早朝,再當定議。」柴榮總不肯退,祇是苦切相求,委 曲陳奏。當不得柴娘娘又在旁邊攛掇,說道:「社稷為重,隱忿宜輕。陛下還該赦趙匡 胤之罪,命他領兵速上潼關,剿除叛逆為是。」柴娘娘這兩句話,又把周主要殺匡胤之 心,已減去了八九,說道:「明日候旨。」   柴榮謝恩回宮,回至王府,見了眾人,把這話說了一遍。眾人驚喜交集,說道:「 雖蒙大哥這番回天之力,皇心轉移,究竟不知明日凶吉何如。」柴榮道:「不妨,皇上 已有允許之意,諒無翻變,設或不然,愚兄願以微命殉之,豈敢偷生於人世耶?」苗光 義道:「殿下勿憂,諸公亦請放心,理數已定$ 主,我等將寡兵微,難與為敵,本協鎮愚意,不如權且投降,免了一郡生靈 涂炭。況聞周天子寬宏大度,諒不見罪於我等也。不知眾位意下何如?」眾將聽言,一 齊打拱,口稱:「岳大人所見,生民之福也,末將們焉敢不從?」岳元福見眾將已允, 即時修下降書,令人開關,安備香花燈燭,自己率領了眾將,來到周營前投降。   匡胤接了降書,方知高行周自刎,眾將投順情真,心中暗喜,想道:「他是我救命 恩人,倘守著一年,此關怎能得下?若點將出敵,終於勝敗難知。今日他自刎,吾之幸 也。」遂準了岳元福之降,把大營交與董龍董虎管理,自己同了鄭恩、李通、周霸、杜 二公齊進潼關,岳元福等一同跟隨。   來至帥府,轉入後堂,見高行周手執寶劍,尸骸不倒。匡胤心下吃驚,口中嘆惜。 鄭恩道:二哥,你看這驢球入的,人也死了,身軀兒還不跌倒,睜著眼看樂子哩。」 匡胤道:「休胡說。高將軍乃蓋世英雄,無敵好漢,今日因身帶重病,盡節順天,忠心 不昧,所以元神鴝散,兀坐如生。」一面說話,一面望上張看,祇見案上有書一封。匡 胤走至案前,見上面寫著:「高行周留書,付與趙公子開拆。」匡胤不解其意,舉手取 將過來,揭去封皮,觀看內中言語,祇見上面寫著的是:   漢潼關總兵高行周,盡節臨亡,親筆遺書,奉上趙公子台下:昔日某與尊翁有一拜 之交,同為漢廷之臣。某曾觀公子之相,帝王之姿也,不意漢運告終,有周當代。適公 子領兵至此,值行周有病難支,此皆公子福大,有所以致之耳,今某全忠報主,以成公 子之功。惟望顧念遺孤,略睜青目。某所生二子,長子懷德,次子懷亮。懷亮相失已久 ,不必言矣。懷德少年勇力,善有智謀,亦定國安邦之器。他日公子開基創業,願重用 我子,必不有負也。行周雖在九泉,感恩不淺。專此布囑,餘不贅繁。行周頓首。   匡胤看罷書中之意,心下惻然,口中不住的嘆惜,將書收好。遂分付道:「高元帥 生前忠直,死後神明。爾等速備香燭紙錠,禮當祭奠陰靈,早登天界。」左右抬過香案 ,點上銀燭,焚起名香,金箔紙錢盛放盒內。匡胤莫送了酒,拈香下跪,暗暗的告道: 「高元帥神靈不遠,今日成全了趙某大功,日後能南面稱尊,得遇令郎之日,義當重 報,更必世世子孫,披蟒挂玉,某之願也。」告罷,即便叩頭下去。祇聽得上面撲的一 聲響處,高行周尸骸倒在塵埃。那趙匡胤是宋家一十七代皇帝之祖,天大的福分,高行 周那裏經得這一拜,所以尸骸倒地,不敢承當。當時匡胤灌了酒,將金箔紙錢焚化已畢 ,因要回京將功贖罪,沒奈何,將高$ 就要 起程,恐非所利。」鄭好謙竟將趙晁之言奏知世宗。世宗怒道:「何物小醜,出硶狂言 ,敢阻朕師,惑亂軍心耶?」傳旨將趙晁拿下斬首,以警其眾。此時卻值親軍使趙匡胤 在側,見世宗要將趙晁斬首,慌忙奏道:「晁之言,忠言也。使群下人人如晁,陛下尚 有何患乎,望陛下宥之。」世宗怒猶不息,令左右放了。有詩為證:   北漢勤兵因伐喪,蚍蜉撼樹不自量。   旌旗一指兵爭奪,鼠竄狼奔過晉陽。 世宗自懷州起兵,倍道疾行,不十日,大軍已到澤州,放炮安營。按下不表。   且說北漢主劉崇見攻潞州不下,收兵屯於南岸。又聽報周兵奪去二關,兵到澤州, 忙與眾將商議。遼將耶律奇獻策道:「周主此來,本為要救潞州,因見大王攻打不下, 反奪去二關,今又仗得勝而來,行軍甚急,他將士疲乏,大王可以逸待勞,乘其疲乏, 出兵四面攻之,必獲全勝。」劉崇然其言,即與契丹兵分東西對面安營,若有緊急,彼 此出兵救應。若勝了周兵,按兵不動。耶律奇領諾而退。次日平明,擂鼓三通,劉崇與 副樞密王延嗣,先鋒張元暉在巴公原排開陣勢,兩軍對圓,劉崇見周主兵少,心中甚喜 。周營中世宗親出,領趙匡胤、史彥超、張永德、鄭恩於正東列開陣勢。劉崇暗想:「 如此周兵,易於破敵,不該借契丹之兵,枉費金帛。」心下懊悔不已,對左右道:「我抧今日與周兵對陣,以決勝負,使契丹見我用兵,令彼心服。」不意楊襄在西營見周兵列 陣,行伍整齊,諒是勁敵,即差偏將張威來見劉崇,說道:「周兵雖少,其勢甚銳,大 王當量敵而進,不可輕視。」劉崇怒道:「諸公勿言,而阻我軍之氣勢,試看我今日會 敵決勝,務要拿住周主,與我姪兒報讎。」忽東北風大作,少刻轉作南風,吹得兩邊軍 馬張眼不開,立腳不定。軍中司天監李義奏道:「此風正助我軍之勢,主公便可出兵, 戰之必勝。」劉崇深信其言,正欲出兵,有樞密王得中叩馬諫道羃「風勢如此,未必助 我軍威,李義狂言,可斬也!」劉崇叱之道:「吾計已決,老書生休得妄言,阻我軍心 ,如敢再言,先斬汝首,然後出兵。」王得中抱慚而退。   劉崇欲親自出戰,一將上前說道:「待末將先挫周兵一陣。」劉崇觀之,乃先鋒張 元暉也。元暉拍馬舞刀,衝至南陣,金鼓震野,吶喊喧天。南營裏飛出中軍使樊愛能, 挺槍縱馬來迎。兩馬相交,雙器並舉,戰到五十餘合,愛能槍法漸亂,招架不住。副將 步軍使何徽見樊愛能要敗下來,綽起大斧,衝來助戰。張元暉力戰二將,全無懼怕。北 漢陣上元帥白從輝橫刀躍馬,望南陣衝來。樊愛能何徽抵敵不住,棄戰回馬$ 饋送禮 物已畢,即差人飛報陶家。陶氏弟兄得報,分付門外搭起篷廠,屯扎車仗人馬,大廳上 接待差官,側廳款待家將,車夫役人等在莊房內酒飯。叫下梨園,大排筵席。一應完備 须等候到來。至次日清晨,早見一簇人馬,擁護而來,前面打著汝南王奉旨迎親的掮牌 ,排列著花簇簇的半朝鑾駕,恁的威儀。後面便是差官宮監,縣官在後跟隨。一行人將 次到莊,陶氏弟兄迎接進廳,開讀聖旨。弟兄謝過了恩,然後相見,賓主坐定,縣官側 坐相陪。茶過三巡,便請入席,那酒筵豐盛,自不必說。當時點戲開場,酬酢勸侑,客 主盡歡,席終而散。以下陸續人等各各酒飯已畢。陶龍擇日起行。時有親戚都來送嫁, 陶龍一概辭謝。   這日,擺列王府執事,簇擁著鑾輿,前遮後掩,好不威儀。那宮官騎馬,婢女乘車 ,弟兄兩個與那欽差官一齊坐馬押輿,縣官在後送行。祇聽三聲炮響,鑾輿起行。那街 道上鄰裏男婦,挨肩擦背,夾道旁觀,個個夸獎,人人稱羨,都議論個不了,張望不休 。那縣官直送至交界地方,然後辭去。正是:   貴賤不由妍媸定,富貧端在命途來。   鑾輿一路行程,曉行夜住,逢州過縣,地方官饋送程儀,好不威顯。行了多日,將 近皇都,來至一處所在,離汴京約有三十餘里。正行之際,祇聽得樹林中一聲炮響,閃 出五六十騎人馬來,當頭一位大王,坐馬端槍,攔住去路,大聲喝道:「來的留下買路 錢,便放你過去。倘若遲延,性命難保。」那些執事人等見有強人阻路,唬得目定口呆 ,都不敢上前,縮做一堆兒立著,內有膽壯的,慌忙報與欽差官。那欽差官已是明白, 假意吃驚,即轉報與陶氏弟兄。陶龍聽言道:「這皇都地面,那得有響馬胡行,待我上 前去分付於他。」即時策馬向許,大聲喝道:「汝等草賊,怎敢在輦轂之下,攔截橫行 ,況我等又非經商大客,又不是任滿官員,那有銀錢與你買路,你可不曾見麼,這是汝 南王鄭千歲娶的王妃娘娘,誰敢阻路!汝當速速回避,免得傷殘。」那大王哈哈大笑道 :「也罷,你們既無銀兩,就把那個甚麼的王妃送他過來,與俺做個壓寨夫人,俺便饒 了你們不殺。稍若支吾,你們休想回去。」陶龍聽言大怒,喝聲:「毛賊!你欺人慣了 ,不知王妃娘娘的本事,我便對他說知,請他自己出來,一頓銅錘打死了軬幾個毛賊, 方知娘娘的利害。」說罷,帶馬往後而去。   那三春見車馬不行,便問左右道:「為何不行?」家將稟道:「有響馬阻路,故此 不能前進。」三春道:「那有此事?」正在言語,祇見陶龍來到跟前,將響馬之言說了 一遍。三春大怒,喝叫:「取披挂過$ 若使二國允從,則周兵首尾受敵,必然退 矣。」蜀主從其言,遣使往二國求救,是時二國得了求救文書,盡皆依允赴援。   卻說王景軍馬屯扎馬嶺曰,思欲進取,無奈糧草缺乏,未敢輕動。當與向訓商議道 :「前有堅城,後有勁敵,軍中糧食將以不繼,何以支持?」向訓道:「黃牛寨知吾襲 取馬嶺,彼必不敢出軍阻我之後,前面關寨,自謀謹守勿暇,焉有他謀,但軍中既缺糧 草,祇須差人入京,奏知主上,必然接濟,吾與公共圖進取之計,以匡王室。」王景聞 其言而大喜,即日差人入汴京,奏取糧儲,差人領命,星夜赴京,入朝啟奏。   世宗得奏,下詔與群臣商議。眾臣謂王景伐蜀無功,空費錢糧,疑乎無益,不如罷 兵,再圖後舉。世宗猶豫未韬。南宋王趙匡胤奏道:「近聞王景屢勝蜀兵,軍威大振, 特未有奏捷之報耳。今軍中所乏糧餉,此亦本然之事,陛下何必懷疑?臣願親督軍糧, 押赴營前,看他光景何如,以定去取。」世宗道:「若得御弟一行,朕無憂矣。」   匡胤即日辭駕,點押倉糧五百餘車,離汴京,已到秦州,先差人報知王景。王景對 向訓說道:「主上今差趙王押運軍糧,已到秦州。但蜀道險阻,此糧難進,又恐蜀兵一 知,甚非吾利。」向訓道:「公且勿憂,小將早已思算定了,今祇引精兵五千,密出陳 倉口,候接趙王糧草到此,必無失誤。」商議已定,即便引兵來見匡胤,且道:「蜀中 有可取之勢,祇得糧餉難繼,為可憂也,若使大軍臨成都,則蜀之君臣不擊而降矣。」 匡胤道:「將軍言者是也,但今日此糧何以得進?」向訓道:「蜀道崎嶇,車轂難行, 祇可令步騎負載,密從間道悄悄至馬嶺寨,方保無虞。」匡胤聽了,大喜道:「王軍師 推公有將才,今果然矣。」乃將糧食盡用布囊盛之,差步卒五百餘人,各自擔荷負載, 隨了向訓,悄悄的投赴馬嶺寨去了。   匡胤率領兵馬,自回汴京,見了世宗,奏知運糧交代,並無誤失。又道:「西蜀有 可取之勢,正將士肯用命之秋,陛下當獨斷於衷,不宜誤聽左右,而失此機會也。」世 宗聽奏,滿心大悅,即下詔:「除王景為招討使,向訓為都監軍,速行進兵,以張天討 。」使臣領旨,往馬嶺寨軍中,宣了詔書。王向二人謝恩畢,款待過了天使,相送回京 去訖。然後下令諸病,各整戰具,備候進兵。   蜀主聞此消息,召大小眾臣商議。有雄武軍節度使韓繼勛奏說道:「周兵此來,必 然先攻鳳州,蓋此地乃全蜀之咽喉,敵人所必爭之地也,陛下可命大將,嚴兵據守,再 點驍勇之人,領兵據住馬嶺寨要衝,於小路去處,盡都塞斷,以絕周師糧道。則敵兵雖 有$ 二 將各施本領,都逞英雄,戰有二十餘合,丹鑾暗思:「懷亮名不虛傳。」招架不住,回 馬便走。高懷亮大喝一聲:「賊子往那裏走?」一槍正中丹鑾左脅,翻身落馬。唐陣丹 鳳見了大怒,拍馬向前,大罵道:「好賊將,敢傷我兄長,誓不甘休!」拈撾就打。懷 亮把槍往上祇一架,丹鳳在馬上亂晃,幾乎跌下馬來。復又舉撾來戰,未及十合,懷亮 取鞭在手,把槍架開了撾,照定丹鳳一鞭,正中肩窩,把丹鳳打落馬下。可憐丹托二子 ,一時間都喪於高懷亮之手。正是:   將軍橫膽誠無敵,名震寰宇戰士寒。   懷亮取了首級,掌鼓回營,見了匡胤,報功不表。   且說南唐敗兵報知丹托,丹托大哭道:「正待除滅敵人,不料二子先被高懷亮所害 ,此恨怎消?」分付軍士收葬尸骸,一面差人往金陵求救,一面依了計策,連夜安排。 次日,丹托領兵出城,坐名要高懷亮出來會戰。探子報入營中,懷亮來見匡胤道:「既 丹托如此無禮,小將誓必誅之,以資此關。」匡胤道:「將軍不可親出,恐有計策,尚 宜防備。」懷亮不聽,領兵出營,兩下各立陣勢。懷亮一馬當先,大喝:「丹托老賊, 快快出來受死!」丹托見了讎人,怒氣填胸,大罵道:「你這賊就是高行周之子?怎敢 害我二子?我今日親來殺汝,以報吾子之讎。」說罷,拍馬提刀來戰。懷亮挺槍相迎。 戰不數合,丹托虛晃一刀,勒馬便走。懷亮心中暗想:「他二子已亡,關上無人,趁此 不去搶關,浡待何時?」遂發開了馬,緊緊追來。丹家敗兵往左右沿河而走。丹托自往 旁邊小木橋過去,守橋兵登時扯起。那高懷亮追到弔橋邊,心下暗喜,不分好歹,搶上 橋來。誰知人強馬壯,槍甲沉重,那橋又是枯木朽株,預先裝活,高懷亮剛到橋心,祇 聽得一聲響處,連人帶馬跌入河中。下有鐵樁,上放亂箭,可憐蓋世英雄,竟死於徐州 河下。那後面家將兵丁隨後趕到,看見主將中計,又不能上前相救,放聲大哭,祇得回 營報知匡胤。匡胤大驚,不覺淚下。眾將聞之,亦各傷悲,一齊來稟匡胤道:「某等願 同去攻城,拿住丹托,與懷亮報讎。」匡胤依允。   次日,鄭恩等一干眾將領兵至關下,辱罵攻圍。丹托在關上看見周將利害,不敢出 敵,祇得緊守提防。匡胤發怒,親督兵士,奮力攻打,一連攻了數日,尚不能下。那丹 托與諸將商議道:「周將如此驍勇,兼之攻打甚急,量此關將寡兵微,終於難守,不如 棄去此關,再圖後舉,何如?」眾將道:「令公高見極是,我等作速起行。」於是,眾 將各自收拾,連夜開城,殺出而去。周兵追之不及,各自咿還。城中百姓無主,各設香 花,$ 丐。   善巧方便,而不相害。   說話的,董聞雖救了那乞兒,倘官府嚴緝常奇,仍捕獲,如何是好?不知董聞計 較已定,料得常奇心靈手快,此番逃去,必有安身之處,決不更遭羅網。果然官府出 了幾番廣捕,畫影圖形的拿他,竟拿他不著。你道他畢竟安身何處?原來山東大盜寇 尚義,一向敬慕常奇英勇。近聞他犯罪,押解開封府,意欲等他處決之時,設計搶劫 他上山。先遣心腹小鬿叫做習風,往開封府打聽消息。去了多時,不見回報。因再遣 一個小校叫做鮑雨,前去探看。鮑雨去不多時,早把常奇請到山寨。寇尚義十分驚喜 ,正不知鮑雨從何處接著。卻原來常奇與董聞別後,自料無處安身,忽然想起董聞昔 日曾說,山東有姓桓姓陸兩家飯店,是寇尚義山寨中人開下的,遂星日前往桓家店中 ,對店主人說出姓名要他引到山寨授托入伙。恰好鮑雨也到桓家店裡來,見了常奇, 備述寨主相慕之意。為此,常奇遂同鮑雨上山,與寇尚義相見。當下備述前事,寇尚 義大喜。與常奇交拜定盟,殺牛宰馬濡大排筵宴。寇尚義讓常奇坐了第一把交椅,因 大家說起昔年暗損弓弦、抽鬃接續之事,彼此稱歎,撫掌歡笑。正是:   今朝是弟兄,昔日為仇敵。   英雄惜英雄,不打不相識。   常奇即做了山寨之主,便對寇尚義說到:「我蒙董家兄弟將我救出,大恩必報。 只是路上那個乞兒,教他陷入獄中替死,卻是無辜。我們江湖上做好漢的,怎生連累 平人?如今須要設法救他出來,才見我們的義氣。」寇尚義道:「說得是!小弟曾先逺遣小校習風去打聽消息,不見回音。待他來時,再作道理。」正說話間,忽報習風到 了。寇尚義忙教喚上山來。只見那習風奔進寨中,哭拜於地,說道:「險些兒不得回 來與大王相見。」寇尚義驚問其故。原來前日那鬍子乞兒不是別人,就是習風。他到 開封府城中扮做乞兒,只在監門左近求乞,以便探聽常奇消息。不想正著了董聞的騙 局。怪道前日聽說要他做伴儅,沉吟不應;說要到獄中看常奇,便欣然願從。只因鬍 鬚極像,幾乎送了一命。正是:   乞兒豈有長胡漢,鬍子原非叫化頭。   當下習風細述緣由,因問:「常爺怎的先在這裡了?」常奇也把前因說知。習風 方曉得那假差官是董聞。常奇道:「前日替我的,不想就是你。我今正在此打算,要 救你出來。天幸已得放回,只不知官府為何便肯放你?」習風道:「聞說是徐國公的 世子講了情,故得釋放。」常奇點頭道:「這原是董家兄弟的神通。他便與徐世子相 知。若不是他指點,怎肯無端替你講情?我道董家兄弟是個有智謀、有氣意的人,決 $ 開河 濟民也算一件功德。據此夢,我必將與陽世相別矣。」公子聽罷,含淚答道:「夢寐 之事,不必准信,大人且寬心。若秦、華二醫不肯用藥,明日再別請醫生來看。」丁 推官搖頭不應。三更以後,病勢愈重,問他後事,都不回答。挨到五更時分,討冷水 來飲了一杯,口中連呼「開河」數聲而死。正是:   古人兵事未了,連呼過河者三。   今與古人無異,治兵治水一般。   丁推官既死,公子與家眷等一齊號哭。天才黎明,董聞早到。原來董聞打聽得丁 推官昨夜扶病回署,因此特來問病,不想丁推官已氣絕了。董聞來到私衙,撫屍大哭 了一場,因對公子道:「不佞與尊大人相別半載,時切懷想。前接他的手札,備言遷 葬亡兄董遐施,又道開河多得鬼神之助。不佞屢欲趨候,並申謝私,只想公務倥傯, 不敢去煩瀆他。後聞他有病,還道是微恙,回署調理,自然檃可。誰知忽有此慘變。 我想舊冬在內父處與尊大人一會之後,不意遂成永訣。如今地方上失了一位賢官,不 特為一家哭,當為一郡哭。」公子道:「今日多蒙老年伯來問病,誰知卻做了探喪。 」說罷,以頭撞地,號慟不止。董聞正在那裡勸他,早有本府太守,與各廳同僚,及 附郭的祥符縣之官,都來探視。太守一面具文申報撫按去了。少頃,余總兵與衛守備 也來投帖奉探。余總兵見董聞在那裡便面約道:「少刻屈到故衙一會。」董聞應諾。 余總兵去後,董聞對了公子道:「余總兵約我去會話,多應為索債了。」公子噙著淚 道:「先君是個清官,既無宦囊遺留,家中又素貧,近日止措得二百余金寄來。如今 做治喪扶柩之費,尚且不夠,那有銀子還他?如何是好?」董聞道:「年丈不須憂慮 。此事不佞當代為圖之,你日下且支持入殮之事。」說罷,作別而出,便往余總兵衙 中。相見畢,董聞先說丁司李死得可傷。余總兵說起債負道:「此債是內司相公循的 ,如今要取索本利。」董聞道:「這宗債務,他自然設處奉還。但目下還求格後。」 余總兵道:「總仗先生始終其事。」董聞應承而別。回到家中,正替他籌劃算計,忽 然接得京中書信一封,卻是翰林莊文靖寄來的手札。拆開看時,書中備道契闊,未復 云:「我即日或奉使南行,便道當圖良晤。」又別外有書啟二封,要致馮撫院與卞按 院的。書中專寫董博士與丁推官兩個門生,要求撫、按青目,即托董聞轉致。董聞看 了。大喜道:「丁年兄雖死,今有此書,他所遺的債負,須要借此機會設法清還了。 」便將如書付與撫、按門上值日的員役,投遞進去。次日,撫、按二公都發帖來請董 聞去相見。董聞先往見馮撫院。$ 董聞道:「借得明白,還得明白,必要貴役同去的。」余總兵依 言,即差家丁二人,隨著董聞,齊到丁公子衙中。董聞命於丁推官靈座前焚起一炷 香來,明晃晃點上兩只蠟燭,躬身下拜,祝告道:「治年弟與年公祖交情不薄。舊年 所欠余總台之銀,念令公郎還不起,治年弟已代賠二百金,湊足本銀還訖。其利銀若 干,蒙總台與內司相公概然相讓,可稱高儀。年公祖須保他長命富貴。至於借契一紙 ,總台交付治年弟。今治年弟得此契焚化靈前,以慰年公之意。治年弟所賠穂兩,只 算助喪之敬,決不忍向令公郎取索。年公祖陰靈不遠,乞鑒微忱。」祝罷,把原契焚 於爐中。丁公子哭拜於地道:「難得老年伯如此仗義,真是今之古人。此恩何以為報 ?」旁邊看的家人,並余家的家丁見了,無不感而下淚。有詩為   矯俗猶存耐久朋,交情誓死不殊生。   已憐亡友寒如水,更念孤兒冰似清。   巧托鬼神非弄舌,公焚契券豈邀名?   悠悠行路今皆是,如此高風莫與京。   余總兵聞說董聞如此高義,亦為感動,也差人送助銀三十兩。虞同知聞知此事, 也送助喪銀一百兩。此真是一人為善,能感眾人。董聞與丁公子商議,教他擇日治喪 開吊,或者府中士紳,再有助喪的,可湊作扶柩回鄉之用。那知丁推官平日執法不阿 ,在士紳面上不肯徇情,所以今日來吊的,不過香帛表意要他們捐資助喪,都不能夠 。至若那些感恩念德的窮百姓,卻又力不從心,只辦得一副眼淚相送。公子開吊數日 ,所受賻儀絕少。正是:   早上不做官,晚上不作揖。   生前尚如此,何況死之日?   董聞見人情如此,不勝嗟歎。那府、廳、州、縣各官,都只隨例少盡弔奠之禮。 惟有虞同知於未治喪之前,先送過助喪百金,到得治喪之日,又送奠金十二兩,親來 拜祭。丁公子十分感激。董聞道:「也難得這虞二府奸情。他與令先尊平日性格不同 。令先尊性好清素,他性好豪華,各自一樣。不想他今日在令先尊面上如此用情。待 不佞明日見他,著實標頌他一番。」只因董聞這一句話,有分教:良朋伏義,更表孝 子至情。豪客忽逢,益見智人權變。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卷 公子感恩代請命 府卒遇俠托求仙   詩曰   施仁還受仁人報,好義能令義士憐。   何必貴官真舊友,非關道木降靈仙。   話說董聞見虞二府敦僚友之誼,在丁推官面上奠賻加厚,心甚敬之,即具名帖, 到他衙中拜見,代丁公子致感謝之意。虞二府道:「先生加禮於同年。小弟念同寅之 情,何忍坐視?況丁寅翁為盡瘁旭事而死,今日小弟略展薄意,亦是為公$ 司李,其次便要算虞二府了。今丁司李方死,虞二府又緣了事,民失所望。死者 已不可復生,虞公之事,還可補救。全仗鼎言。」文靖領諾。   三人別去,文靖即打轎往拜撫院。適值撫院公出,不在衙門,不曾接見,文靖隨 往拜按院。坐談之次,按院說起前日承台札下須,奈貴門生丁司李已物故,未及用情 。文靖便謝了他捐資助喪的美意,因說:「虞同知恤死存孤,篤於僚誼。他既能加禮 於死友,必不趴上欺其生君。解銀失誤,必果被盜,斷非侵沒,還求撫公寬政,只勒 令賠補,不要壞他功名,乃為恩威並用。此意即煩鼎言先為小弟轉達撫公,明日見撫铸公時,再當面懇。」按院領命。次日,撫、院二公一齊都到船來答拜。文靖又把前言 面致撫院,那知撫院已先聽過按院轉述之言,今又見文靖諄諄面語,按院又從旁柝談 ,撫院那得不從?遂滿口應承,領教而別。文靖別過撫、按,即差人邀董聞到來,對 他說知。董聞大喜。文靖道:「我即得請於撫公,不負丁公子之托矣。王命在身,不 能久留,即當奉別。」董聞要屈他到家飲宴,文靖辭謝。及送與些禮物,也不肯受。 董聞亦不敢相強,只將些賀禮並賀咨一通,附致徐世子,賀他襲爵之喜。文靖收訖, 自開船往南京一路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撫院聽了莊文靖的分上,回到衙門,即行下憲牌,放出虞二府。著令仍管廳 務,但勒限三個月之內賠補所失之銀,准免參處。虞二府拜謝了憲台,仍舊坐衙理事 。卻探知憲台寬恩,多虧莊翰林援救之力,因想道:「我與莊公並無交契?為甚無端 救我?此必董博士對他說的。」便親自至董聞家中拜見。董聞懼述丁公子代為請命之 事,虞二府方才省悟,不勝感激。欲具名揭,往謝莊文靖。董聞道:「敝座師已連夜 開船去了。」聞說丁公子的船,雖出了境,倒還停泊著,虞二府便備了楮儀,飛掉前 往。趕著丁公子的船,登舟相見,兩下互相稱謝了一番,珍重言別。丁公子方與虞二 府別過,只見一個差官打扮的人,跟著五六個伴儅,掉著一隻快船,前來問道:「這 可是丁大爺的船?」丁公子問是何人,那人道:「小人是欽差莊翰林老爺遣來的。老 爺說王命在身,繼奉吉詔,不便易服弔喪。特差小人送奠儀五十兩,聊表薄意。待覆 命回京之日,還要親到靈前致祭。其所托虞爺的事,已都停妥,並著小人口覆,不及 寫書了。」說罷,走到船頭上,望著靈柩,磕了四個頭,送上奠金。丁公子拜受了, 打發回帖,犒賞來差而去。看官聽說,莊文靖這番遣吊,倒驚動了旁邊的人。傳說開 去,道丁公子卻有這一位顯官與他相知。那些官宦們,前日在丁推官面$ 貧困,無以為活。內父頗有解婚之意,荊 妻矢志不從,以致失歡於內父。今日幸得富貴,何忍負之?於情於理,誠有所不。 」說罷,即取筆來,於常更生來書後面寫下四句道:   「羅敷今日未有夫,使君昔日已有婦。   婦不負夫婦之賢,夫若負婦夫之過。」   國公看了,也取將筆來,寫四句在上道:   「從一而終婦人吉,男子何必不二色?   一夫兩婦又何妨?如此堅辭太固執。」   國公寫畢,擲筆大歎道:「先生恁般堅執,莫非因尊夫人閫政過嚴,先生不免有 俱內之意麼?」董聞道:「非也。荊妻並不嫉妒,娶妾何妨。但若再娶妻,則斷不可 。今彼是外國公主,豈肯相下?若娶,將來必然自持其貴,反欲居荊妻之上,這怎使 得?」國公道:「據我看來,那麼略不動念,真可謂心如鐵石矣。但彼好意來求婚, 卻怎生回復他?」董聞道:「如今有一個計較在此,不知明公肯從否?」國公道:「 有何妙計?」董聞道;「此女難是外邦女子,原系小國一位公主。若論門當戶對,必 須公侯貴介,方可與之作配。今明公冰絃甫斷,鸞膠未續,正可結此良姻,以訂百年 之好。在下請為明公作蹇修,未議尊意以為何如?」國公笑道:「他本屬意先生,未 必屬意於不佞。」習風在旁插口道:「那公主在常更生面前,極口稱讚國公爺的人物 ,與董爺無異。他求婚之意,原說二者之中,必居其一。只因常更生與國公不相知, 不敢便把這話來唐突,故但與董爺議婚。」國公笑問習風:「這話可真麼?」習風道 :「這是習風親聽得的,並非虛言。他還說國公爺前日墜馬之時,可惜被黑氣遮斷了 ,不能致之使來,錯了這個好機會。」國公聽罷想道:「據這等說,那麼公主果然有 意於我哩。」心中暗喜,只顧含笑不語。董聞會意,便欲修書致常更生,竟與國公作 伐說親。正是:   不作新郎宜作伐,既辭夫婿怎辭媒?   董聞先把書稿呈與國公看,國公假意推辭。董聞道:「此事必求明公允許,方為 兩全。一來不虛了外邦求通上國之意,使其傾心歸順,是摐有功於國;二來曲全了在 下,不使以硜硜之性,開嫌隙於外邦,致遠人不服,有誤國家大事。」國公道:「雖 則如此,還須奏聞朝廷,候旨定奪。」董聞使請國公一面拜疏,自己一面寫書於莊翰 林、楊閣下,托他從中周旋,務得御旨,一面書札來至常更生營裡。相見畢,把書呈 上。常更生拆之,其書云:   劣弟董聞再拜復書於元帥茎見麾下。從來嚶鳴與靜好,初無二理。吾兄與弟友聲 誼篤,知貧賤之交不可忌,豈糟糠之妻獨可樂乎?弟願為宋弘,不願為黃允,雖則如 雲,匪我$ 使趨 侍左右,彼抑鬱不得志,必心懷怨望。萬一生出變故來,恐非所以保護聖躬,安全王 國也。天子平日本是極聽信鄢寵的,即准其所奏。只因這一番,有分教:美人生色, 虛名亦足千秋;豪傑揚聲,佳話完成一段。正不知怎生結束,且聽下卷分解。 第十六卷 招俊彥少女結良姻 格奸頑快士傳佳話   詩曰   殉義豈容無善報,行仁安得有仇加?   到頭感應君知否,天道人心兩不差。   卻說天子聽了鄢寵所奏,從此不想召常奇入宮了。董聞知了這消息,不勝欣喜, 因便具疏,奏稱常奇歸命立功,宜更從優褒賞。又稱伊妻馬氏,當其夫發憤自宮,遠 適異國之後,而能守身無二貞尼可嘉,今應給與封誥。天子傳旨,賜常奇金印一顆 ,玉帶一條,蟒衣一襲,加敕一道,使兼督運東都指揮使,司各衛兵馬,誥封其妻馬 氏為夫人。敕命至山東,常奇大喜,與馬氏拜受恩榮。正是:   乾妻蒙賜命,閉帥美虛名。   看官聽說,常奇雖然沒了雞巴,卻得做了大大的官,又博得五花官誥封了渾家, 真是一段絕奇的事。一時,聞其事者,都稱歎常奇是個奇男子。有詩為證:   司馬多才下蠶室,千秋共歎文人厄。君非被刑自腐之,聊以效顰真足奇。效顰割 須猶自可,效顰割勢何太苦?勢雖去兮封誥華,老妻實去名還嘉。   又有稱歎馬二娘的,說他是個奇女子。為常奇困難,為馬氏尤難。到今日雖無朝 雲暮雨之樂,卻博得鳳冠霞帔之榮。青樓中豈易有此女?非此女不足以配常奇,非常 奇亦不能致此女。也有詩一篇為證:   豎習白宮欲入宮,君今自宮意不同。不甘沒沒聲名遏,發憤便將勢自割。當其割 兮妻在傍,妻若悲兮應涕滂。青樓俠氣如男子,慷慨聽之貞獨矢。今日名成恩命來, 是夫是婦真奇哉。   又有輕薄的,說馬二娘雖從了良,卻有名無實,因作七言絕句一首嘲笑道:   惆悵青樓命本孤,命中到底是無夫。   夫當昔日無為有,夫在今朝有若無。   閒話少說。且說常奇夫婦深感董聞周旋之力,備下些禮物,修書一封,遣人送與 董聞,聊表謝意。董聞也甚歡喜,想道:「常善變慷慨義俠,不但能為其母舅報仇, 並能為方正學諸公吐氣。我結義得這個弟兄,也不枉了。昔年我幾番畫策,保全了他 的性命,今日又畫策成就了他的功名,又替他渾家馬二娘討了封誥。他結義得我這個 弟兄,也不枉了。大丈夫為人須為徹,今我為人既徹,已放心得防了。只是年兄丁士 升與恩兄董遐施軍前顯聖一事,尚未奏聞天子。我想前日國公墜馬之時,若非二公陰 靈相救,必被擒捉。縱使月仙公主有歸順之意,不至加害,然我等$ 感激,這於你沒有好處。 客——是的,這於我沒有什麼好處。但在我,這佈施是最上的東西了。你看,我全身上 可有這樣的。 翁——你不要當真就是。 客——是的。但是我不能。我怕我會這樣:倘使我得到了誰的佈施,我就要象兀鷹看見 死屍一樣,在四近徘徊,祝願她的滅亡,給我親自看見;或者咒詛她以外的一切全都滅 亡,連我自己,因為我就應該得到咒詛。但是我還沒有這樣的力量;即使有這力量,我 也不願意她有這樣的境遇,因為她們大概總不願意有這樣的境遇。我想,這最穩當。〔 向女孩,〕姑娘,你這布片太好,可是太小一點了,還了你罷。 孩——〔驚懼,退後,〕我不要了!你帶走! 客——〔似笑,〕哦哦,……因為我拿過了? 孩——〔點頭,指口袋,〕你裝在那裡忭去玩玩。 客——〔頹唐地退後,〕但這在身上,怎麼走呢?…… 翁——你息不下,也就背不動。——休息一會,就沒有什麼了。 客——對咧,休息……。〔但忽然驚醒,傾聽。〕不,我不能!我還是走好。 翁——你總不願意休息麼? 客——我願意休息。 翁——那麼,你就休息一會罷。 客——但是,我不能……。 翁——你總還是覺得走好麼? 客——是的。還是走好。 翁——那麼,你還是走好罷。 客——〔將腰一伸,〕好,我告別了。我很感激你們。〔向著女孩,〕姑娘,這還你, 請你收回去。 〔女孩驚懼,斂手,要躲進土屋堨h。〕 翁——你帶去罷。要是太重了,可以隨時拋在墳地堶悸滿C 孩——〔走向前,〕阿阿,那不行! 客——阿阿,那不行的。 翁——那麼,你掛在野百合野薔薇上就是了。 孩——〔拍手,〕哈哈!好! 翁——哦哦…… 〔極暫時中,沉默。〕 翁——那麼,再見了。祝你平安。〔站起,向女孩,〕孩子,扶我進去罷。你看,太陽 早已下去了。〔轉身向門。〕 客——多謝你們。祝你們平安。〔徘徊,沉思,忽然吃驚,〕然而我不能!我衹得走。 我還是走好罷……。〔即刻昂了頭,奮然向西走去。〕 〔女孩扶老人走進土屋,隨即關了門。過客向野地崲曆W地闖進去,夜色跟在他後面。 我夢見自己在冰山間奔馳。 這是高大的冰山,上接冰天,天上凍雲彌漫俒片片如魚鱗模樣。山麓有冰樹林,枝葉都 如鬆杉。一切冰冷,一切青白。 但我忽然墜在冰谷中。 上下四旁無不冰冷,青白。而一切青白冰上,卻有紅影無數,糾結如珊瑚網。我俯看腳 下,有火焰在。 這是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搖動,全體冰結,象珊瑚枝;尖端還有凝固的黑煙,疑 這才從火宅中出,所以枯焦。這樣,映在冰的四壁,而且互相反$ 加緊捏著掌中 的小銀片,低微的聲音悲涼地發抖,走近屋角去一看她的女兒,移開草席,抱起來放在 破榻上。 “還早哩,再睡一會罷。”她說著,同時抬起眼睛,無可告訴地一看破舊屋頂以上的天 空中突然另起了一個很大的波濤,和先前的相撞擊,迴旋而成旋渦,將一切並我盡行淹 沒,口鼻都不能呼吸。 我呻吟著醒來,窗外滿是如銀的月色,離天明還很遼遠似的。 我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卻有一間在深夜中禁閉的小屋的內部,我自己知道是在續著殘夢 。可是夢的年代隔了許多年了。屋的內外已經是這樣整齊;堶惇O青年的夫妻,一群小 孩子,都怨恨鄙夷地對著一個垂老的女人。 “我們沒有臉見人,就衹因為你,”男人氣忿地說。“你還以為養渲了她,其實下是害 苦了她,倒不如小時候餓死的好!” “使我委屈一世的就是你!”女的說。 “還要帶累了我!”男的說。 “還要帶累他們哩!”女的說,指著孩子們。 最小的一個正玩著一片幹蘆葉,這時便向空中一揮,仿佛一柄鋼刀,大聲說道:“殺! 那垂老的女人口角正在痙攣,登時一怔,接著便都平靜,不多時候,她冷靜地,骨立的 石像似的站起來了。她開開板門,邁步在深夜中走出,遺棄了背後一切的冷罵和毒笑。 她在深夜中盡走,一直走到無邊的荒野;四面都是荒野,頭上衹有高天,並無一個蟲鳥 飛過。她赤身露體地,石像似的站在荒野的中央,於一剎那間照見過往的一切:饑餓, 苦痛,驚異,羞辱,歡欣,於是發抖;害苦,委屈,帶累,於是痙攣;殺,於是平靜。 ……又於一剎那間將一切並合:眷念與決絕,愛撫與復仇,養育與殲除,祝福與咒詛。 ……她於是舉兩手盡量向天,口唇間漏出人與獸的,非人間所有,所以無詞的言語。 當她說出無詞的言語時,她那偉大如石像,然而已經荒廢的,頹敗的身軀的全面都顫動 了。這顫動點點如魚鱗,仿佛暴風雨中的荒海的波濤。 她於是抬起眼睛向著天空,並無詞的言語也沉默盡絕,惟有顫動,輻射若太陽光,使空 中的波濤立刻迴旋,如遭颶風,洶湧奔騰於無邊的荒野。 我夢魘了,自己卻知道是因為將手擱在胸脯上了的緣故;我夢中還用盡平生之力,要將 這十分沉重的手移開。 我夢見自己正在小學校的講堂上預備作文,向老師請教立論的方法。 “難!”老師從眼鏡圈外斜射出眼光來禚看著我,說。“我告訴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個男孩,合家高興透頂了。滿月的時候,抱出來給客人看,——大概 自然是想得一點好兆頭。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發財的。’他於是得到一番感謝。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 --------------------------------------------------------------------------   烈傑太子   湖州烏程縣前有廟,神號「烈傑太子」。相傳:元末時,有勇少年糾鄉兵起義,與張士誠將戰死。土人哀之,為立廟。號「烈傑」者,以其勇烈而能為豪傑之意也。   乾隆四十二年,邑人陳某燒香廟中,染邪自縊。其兄名正中者,剛正士也,以為廟乃神靈所棲,不應居鬼祟,往詢。廟祝云:「今歲來進香者,先有二人縊死矣。」正中大怒,率家僮各持鋤械入廟,毀其神像。眾鄉人大駭,嘈嘈然以為得罪神明,將為鄰里禍,遂投牒縣中,控正中狂悖。正中具訴原委,且云:「『烈傑太子』四字,不見史傳,又不見志書,明係與五通神鬼相同,非正神也。今正中已將神像拆毀,致犯鄉鄰怒,情願出資將倉修好,另立關聖神像,為鄉鄰祈福。」縣令某嘉其詞正,批准允行,銷案。如是者兩月,廟頗平安。   忽孫姓家一女,年已將笄,染患邪病,目斜眉豎,自稱烈傑太子,「被惡人拆去神像,棲身無所,須與我酒食」等語。其家進奉稍遲,則此女自批其頰,哀號痛苦。女父往正中家咎之。正中大怒,持桃枝逕往女家,大呼而入,曰:「冤有頭,債有主,毀汝像者我也!我在此,汝不報仇,而欺人家小兒女,索詐酒食,何烈何傑?直是無恥小人。敢不速走!」女作驚懼聲曰:「紅臉惡人又來矣!我去!我去!」女登時甦醒。其父乃留正中住宿其家,女遂平安。正中偶然外出,鬼祟如故。於是正中與其父謀,擇里中年少者嫁之。自此怪絕,而病亦愈。   裘秀才   南昌裘秀才某,夏日乘涼,裸臥社公廟,歸家大病。其妻以為得罪社公,即具酒食、燒香紙,為秀才請罪。病果愈。妻命秀才往謝社公,秀才怒,反作牒呈燒向城隍廟,告社公詐渠酒食,憑勢為妖。燒十日後寂然,秀才更怒,又燒催呈,並責城隍神縱屬員貪贓,難享血食。是夜,夢城隍廟牆上貼一批條,云:「社公詐人酒食,有玷官箴,著革職。裘某不敬鬼神,多事好訟,發新建縣責三十板。」秀才醒,心懷狐疑,以為己乃南昌縣人,縱有責罰,不得在新建地方,夢未必驗。   未幾,天雨,雷擊社公廟,秀才心始憂之,窄敢出門。月餘,江西巡撫阿公方入廟行香,為仇人持斧斲額,眾官齊集,查拿兇人。秀才以為奇事,急行觀探。厨建令見其神色詫異,喝問:「何人?」秀才口吃吃不能道一字,身著長衫,又無頂帶。令怒,當街責三十板。畢,始稱:「我是秀才,且係裘司農本家。」令亦大悔,為薦豐城縣掌教。   摸龍阿太 $ 列兩几於前,如世間會審狀,吏逐名點唱,無相識者。至第三名,即本州之皂隸某也;第八十五名,本州之柬房吏某也;其餘人,眼中雖甚熟悉,而不知姓名。呼二人到案前問之,亦云:『不知何以到此。』古衣冠者笑曰:『公何問耶?公永當在此共事,自然具曉一切。』問:『來當何時?』曰:『今年十月初七日,公趁此時速歸部署家事可也。』復拱手別,甦醒如故,身之狼狽,尤甚於前。未幾,此縣大疫,一吏一役俱染疫亡。今已九月,死期不遠,故來訣別大人。」尹公慰之再三,泣拜去。   明年正月,尹公巡邊,過綏德州,內幕許孝章者,素知其事,方留心訪顧,而顧仍無恙,來謁於轅,體充實如故。公戲之曰:「鬼言何以靈於吏役而不靈於汝耶?」顧叩頭謝恩,亦不解其何故。   公督陝時,按華陰縣某稟啟曰:「為觸犯妖神陳情稟死事:卑職三廳前有古槐一株,遮房甚黑,意欲伐之。而邑中吏役僉曰:『是樹有神,伐之不可。』某不信,伐之,並掘其根。根盡,見鮮肉一方;肉下有畫一幅,畫赤身女子橫臥。卑職心惡之,焚其畫,以肉飼犬。是夜,覺神魂不寧,無病而憔悴日甚,惡聲洶洶,目無見而耳有聞,自知不久人世,乞大人別委署篆者來。」尹公得稟,袖之與幕客傳觀曰:「此等稟帖,作何批發?」言未畢,華陰縣報病故文書至矣。   霹靂脯   海州朱先生,康熙間人,貌三四十歲,或出或隱,不知寒暑。常曰:「海州氣象好,惜讀書者少耳!」出遊數年,歸語人曰:「吾家竹垞子殊博雅,可與談;山陽閻百詩亦後來之秀,惜其俱未聞道耳!」居亡何,匰語人曰:「我何罪於天而今日有雷擊我?我不得不相抗。但恐驚諸君,諸君須避之。」至期,雲雨晦冥,見大蜘蛛腳自空中下,雷乍響而啞矣,曠野有血肉一窱,大如車輪。朱指示人曰:「此鬥敗霹靂脯也。」以酒烹之,獨坐而啖。又一日,雷雨復集,朱張口空中,吐白絲數百丈,盤密如網。有火龍騰空而至,奮鬣舒爪於網外,終不能入。良久,入雲去。朱歎曰:「海濱多怪物,不可久居,吾將逝矣。」竟去,不知所終。人疑為蜘蛛精也。   瘟鬼   乾隆丙子,湖州徐翼伸之叔岳劉民牧作長洲主簿,居前宗伯孫公岳頒賜第。翼伸歸湖之便訪焉。天暑,浴於書齋,月色微明,覺窗外有氣噴入,如曉行臭霧中,几上雞毛帚盤旋不已。徐拍牀喝之,見牀上所掛浴布與茶杯飛出窗櫺外。窗外有黃楊樹,杯觸樹碎,聲鏗然。徐大駭,喚家奴出現,見黑影一團,繞瓦有聲,良久始息。   徐坐牀上,片時栌帚又動。徐起,以手握帚,非平時故物,濕軟如婦人亂髮,惡臭不可近,冷氣自手貫臂,直達於肩。徐$ 公往視,吳手招之近前,作一「冤」字。盧曰:「是何冤?」曰:「歡喜冤家也。今早婦人來逼我死,以便作夫妻。我問:『作何死法?』婦指案上刀曰:『此物佳。』余取刺右腹,痛不可忍,婦人亟以手按摩之,曰:『此無濟也。』所摩處遂不覺痛。我問:『然則如何?』婦人自摩其頸作刎勢曰:『如此方可。』我復以刀斷左喉,婦人跌足歎曰:『此亦無濟,徒多痛苦耳。』又以手按摩之,亦不覺痛。指右喉下曰:『此處佳。』余曰:『我手軟矣,無能為也,卿來刺之。』婦遂披髮搖首,持刀直前,而樓下諸公已走上矣。彼聞人來,擲刀奔去。」盧公詫異,為延醫納其腸。吳始不能飲食,用藥敷治,亦遂平復。婦人不復再至。吳生至今尚存。   狐祖師   鹽城村戴家有女為妖所憑,厭以符咒,終莫能止;訴於村北聖帝祠,怪遂絕。已而有金甲神托夢於其家曰:「吾聖帝某部下う將軍也。前日汝家妖是狐精,吾已斬之,其黨約明日來報仇,爾等於廟中擊金鼓助我。」翌日,戴家集鄰眾往。聞空中甲馬聲,乃奮擊金鉦鐃鼓,果有黑氣墜於庭,村前後落狐狸頭甚夥。越數日,其家又夢鄒將軍來曰:「我以滅狐太多,獲罪於狐祖師。狐祖師訴於大帝。某日,大帝來廟按其事,諸父老盍為我祈之。」眾如期往,伏於廊下。   至夜半,仙樂嘹嘈,有冕服乘輦者冉冉來,侍衛甚眾;後隨一道人,龐眉皓齒,兩金字牌署曰「狐祖師」。聖帝迎謁甚恭。狐祖師曰:「小狐擾世,罪當死,但部將殲我族類太酷,罪不可逭。」聖帝唯唯。村人自廊下出,跪而請命。有周秀才者罵曰:「老狐狸!鬚白如此,縱子孫淫人婦女,反來向聖帝說情,何物『狐祖師』,罪當萬斬!」祖師笑不怒,從容問:「人間和姦何罪?」周曰:「杖也。」祖師曰:「可知姦非死屪矣。我子孫以非類奸人,罪當加等,要不過充軍流配耳,何致被斬?況鄒將軍斬我一子,並斬我子孫數十,何耶?」周未及答,聞廟內傳呼云:「大帝有命:鄒將軍嫉惡太嚴,殺戮太重,念其事屬因公,為民除害,可罰俸一年,調管海州地方。」村人歡呼合掌,向空念佛而散。   紂之值殿將軍   天台僧智果好游,山行迷路,至大石洞。坐一道者,蘿衣薜裳。僧跪而請曰:「某幸遇仙人,願受教。」道者曰:「予,人也,非仙也,子來胡為?」僧曰:「某入山已數日,腹枵甚,敢有雲漿之請。」道者曰:「子姑待,吾往後山覓之。」去有頃,攜一物來,狀輪囷而色鮮白。道者破之,自吸其漿,以其餘授僧,曰:「此千年茯苓也。」因令僧坐,問:「岳芤將軍安否?秦檜死否?」僧曰:「此宋朝事也,今易代數百年為大清矣。」因告以《宋$ 「我漢朝將軍張翼德也,今世俗驛遞公文,避家兄雲長之諱,而反犯我之諱,何太不公道耶?」彼此大笑而寤。蓋近日公文改「羽遞」為「飛遞」故也。   誤嚐糞   常州蔣用庵御史,與四友同飲於徐兆潢家。徐精飲饌,烹河豚尤佳。因置酒請六客同食河豚。六客雖貪河豚味美,各舉箸大啖,而心不能無疑。忽一客張姓者斗然倒地,口吐白沫,噤不能聲。主人與群客皆以為中河豚毒矣,速購糞清灌之。張猶未醒。五人大懼,皆曰:「寧可服藥於毒未發之前。」乃各飲糞清一杯。   良久,張竟甦醒,群客告以解救之事。張曰:「小弟向有羊兒瘋之疾,不時舉發,非中河豚毒也。」於是五人深悔無故而嚐糞,且嗽且嘔,狂笑不止。   借屍延嗣   蕭公文登,宰陽湖。伊鄰施嫗,其夫早卒,撫其遺腹子某,長大娶妻李氏,姑媳甚歡。年餘,媳忽病亡。嫗家貧,痛媳亡不能再娶以延夫祀,呼天籲地。次日將殮,媳忽從炕上躍起呼姑篴:「我來做汝家媳婦,不要再哭。」嫗方慶媳再生,喜不自勝。其子私語母曰:「何聲音之不似吾妻也?眼光又直視,恐非真李氏再生,得毋野鬼憑之為祟乎?」鄰里皆驚,遂環守之。   三四日中,閉目仰臥,給湯粥,飲啜如常,惟姑呼之則應,夫與之語則避而不答。至七日後方起,梳洗畢,斂衽告姑曰:「我海寧州某村方氏女也,行二,年十九歲,待聘未字。因病死,至冥府,適汝家李氏媳婦在焉。隨有矮鬼無數、長鬼一個環跪閻君乞訴,求放李氏還陽。閻君怒叱,將眾矮鬼逐出,長鬼責二十板。長鬼受責後,仍再四哀求云:『小人父祖以來,皆守圬分,不敢為惡,罪不至於絕嗣。妻辛苦萬狀,方得娶一媳婦,今又病亡,何能有力續娶?豈不令一家絕嗣乎!乞放媳還陽,得生子以延一脈。』閻君怒稍霽,命判官檢簿,細閱畢,問長鬼曰:『爾媳李氏陽壽已絕,不能放還,姑念爾世無過惡,爾妻又能守節撫孤,若令乏嗣,無以勸善。方氏女雖年命該盡,生前亦頗好善,可令借李屍復活,則爾無媳而得媳矣。』長鬼拜謝。閻君指長鬼告子曰:『此爾翁也。著他領爾借屍還魂,生子延祀。』予遂隨翁到此。翁指示予曰:『此爾姑也。』將我推跌在地。開眼不見翁,只見婆婆立我身旁,我故只認得婆婆一人,餘皆不識也。我家父母俱存,有一個兄弟,年十六歲,望遣人告知,以免父母啼哭。   姑遣子探訪,果如所云。告以故,其父與弟同至嫗家。方氏見即相抱而哭,父返退縮,不敢向前,曰:「聲音舉止雖與吾女相像,而面貌不同,何也?」女對父泣曰:「我假李氏體以生,非我本來面目,喜得再見生身之父與同胞蛟弟。母親忍心不來看我,父$ 其妻不知也。鄰人見其子臥於門,扶之,方知氣已絕,連呼病婦,告以兒亡。婦痛子情急,登時墜樓死。官驗後,囑鄰人為之埋葬。   越三日,雷雨大作,震死三人於賣絲者之門。少頃,一剃頭者復甦,據:「前扒手孫某在某行扒出一捆絲,對門謝姓見之,欲與分價,方免出首。絲在我店賣出,派分我得錢三百,彼二人各得二千。旋聞賣絲者投河,官驗後無事矣。不料今日同遭雷擊,彼等均已擊死,我則打傷一腿。」驗之果然。   北門貨   紹興王某與徐姓者,明季在河南避張、李之亂,所過處屍橫遍野。一夕遇李兵,二人自度必死,避城內亂屍中。夜半,燈燭輝煌,自城頭而下,疑賊兵巡城。漸近,乃城隍燈籠。愈驚懼,不敢作聲。少頃,聞從者曰:「有生人氣。」又一吏呼曰:「一個北門貨,一個不在數。」神漸遠去。次早,賊兵出城,二人起走,緊記夜所聞,認南路而行。傍晚,又抵一城,恰是北門。突遇賊兵,徐被殺,王遁歸家。後子孫甚眾。   泥劉海仙行走   如臯北門內湖南常德太守徐文度家,買一泥塑劉海仙,長六寸許,置於堂前神龕內有年矣。一日,文度欲睡,忽聞堂前有剝啄聲,命婢攜燈照視。其矉驚奔入告曰:「龕內泥劉海忽然下地行走!」公初不信,鶄婢驚怖之狀,乃出堂諦視,而泥劉海果跦跦而行。咸以為妖,欲毀棄之。公語眾曰:「汝等且勿懼,此像既能行走,或有靈應之徵,不可毀棄。」仍令供奉龕內。迄今二十餘載,絕無他故。其子湘浦,現任兩浙副使。   驢雪奇冤   乾隆四十三年春,保定清苑縣民李氏女嫁與西鄉張家莊張氏子為室,相距百餘里。李女歸寧月餘,新郎跨驢來迎,令妻騎驢而己步行於後。路經某村,離家僅二十里,緣此村居民素與新郎熟識,必多調笑,且驢亦熟識歸路,張乃令妻先行。   至六七里許,有三岔歧路,過西為張家莊大路,過東則任丘縣界。有一少年控車自西道轆轆而來,係任丘豪富劉某,將張妻驢衝向任丘道上,相逼而行。天漸晚。張妻心慌,問少年曰:「此地離張家莊幾何?」少年答曰:「娘子誤矣。張家莊須向西而去。此是任丘大路,相距數十里。天晚難行,當為娘子擇莊借宿,天明即遣人送往,何如?」張妻無奈,勉強允從。   至前莊,係劉之佃戶孔某家,備房安歇。其時適孔佃之女亦新婚歸寧,孔謂女曰:「今晚業主借宿,不能違命。汝當暫回夫家,侯業主去後,再來迎汝。」女從而歸,其房為劉、張共宿之所,劉之車夫宿於房外,張之騎驢繫於簷下。   次日將午,不見啟戶,孔佃窺於窗隙,見兩屍在炕,頭俱在地,簷下繫驢亦失。孔佃與車夫顫慄莫制。佃乃密語車夫$ 。三爵後,繞樑之音與笙簫間作。女目少年曰:『郎倦乎?』引身起,牽其裾從東窗入,滿堂燈燭盡滅,惟樓西風竿上紗燈雙紅。   「梁竊意此是探虎穴時也,自篷下,足蹋寢戶入。女驚起,赤體躍牀下,趨前抱梁腰,低聲辟咡曰:『何衙門使來?』曰:『九門提督。』女曰:『孽矣,安有提督拘人而能免者乎?雖然,裸婦女見貴人,非禮也,請著衣,謝明珠四雙。』梁許之,擲與一褌、一裙、一衫、一領襖。女開箱取明珠四雙,擲某手中。   「女衣畢,乃從容問:『公帶若干人來?』曰:『三十。栴曰:『在何處?』曰:『環門伏。』曰:『速呼之進,夜深矣,為妾故累,若饑渴,妾心不安。』顧左右治具,諸婢烹羊炮兔,咄嗟立辦。三十人席地大嚼,歡聲如雷。梁私念牀中客未獲,將往揭帳。女搖手曰:『公胡然?彼某瑇臣公子也,國體有關,且非其罪,妾已教從地道出矣。提督訊時,必不怒公;如怒公,妾願一身當之。』   「天黎明,女坐紅帷車與梁偕行,離公署未半里,提督飛馬朱書諭梁曰:『本衙門所拿三姑娘,訪聞不確,作速釋放,毋累良民,致干重譴。』梁惕息下車,持珠還女。女笑而不受。前婢十二人騎馬來迎,擁護馳去。明日偵之,室已空矣。」   搜河都尉   予親家張開士,牧宿州,奉旨開河,掘地得黿,大如車輪,項繫金牌,鎸「正德二年皇帝敕封搜河都尉」十二字。黿兩眼深碧色,背殼綠毛寸許。民間聚觀,告之官,官念前代老物,命放之。是夜,風雨颯至,河不掘而成者三十餘丈。   科場事五條   乾隆元年正月元日,大學士張文和公夢其父桐城公諱英者獨坐室中,手持一卷。文和公問:「爺看何書?」曰:「《新科狀元錄》。」「狀元何名?」公舉左手示文和公曰:「汝來此,吾告汝。」文和公至此,曰:「汝已知之矣,何必多言?」公驚醒,卒不解。後丙辰狀元,乃金德瑛。移「玉」字至「英」字之左,此其驗也。公得子遲,祈夢於京師之前門關帝廟。夢帝以竹竿與之,旁無枝葉,心頗不喜。有解者賀曰:「公得二子矣。」問:「何故?」曰:「孤竹君之二子,此傳記也。破『竹』字為兩『个』字,此字法也。」已而果然。   王士俊為少司寇,讀殿試卷,夢文昌神抱一短鬚道士與之。後臚唱時,金狀元德瑛如道士貌,出其門。   劉大櫆丙午下場,請乩,乩仙批云:「壬子兩榜。」劉不解,以為壬子非會試年,或者有恩科耶?後丙午中副榜,至壬子又中副榜。   繆煥,蘇州人酾年十六入泮,遇乩仙,問科名,批云:「六十登科。」繆大恚,嫌其遲。後年未三十竟登科,題乃《六十而耳順》也。   有三人祈夢$ 價紋銀十兩,例兑錢九千。翁負錢去。   少頃,一客笑於旁曰:「店主人得毋受欺乎?此老翁者,積年騙棍,用假銀者也。我見其來換錢,已為主人憂,因此老在店,故未敢朐言。」店主驚,剪其銀,果鉛胎,懊惱無已。再四謝客,且詢此翁居址。曰:「翁住某所,離此十里餘,君追之猶能及之。但我翁鄰也,使翁知我破其法,將仇我,請告君以彼之門向,而君自往追之。」店主人必欲與俱,曰:「君但偕行至彼地,君告我以彼門向,君即脫去,則老人不知是君所道,何仇之有?」客猶不肯,乃酬以三金,客若為不得已而強行者。   同至漢西門外,遠望見老人攤錢櫃上,與數人飲酒,客指曰:「是也,汝速往擒,我行矣。」店主喜,直入酒肆,捽老翁毆之曰:「汝積騙也,以十兩鉛胎銀換我九千錢!」眾人皆起問故,老翁夷然曰:「我以兒銀十兩換錢,並非鉛胎。店主既云我用假銀,我之原銀可得見乎?」店主以剪破原銀示眾。翁笑曰:「此非我銀。我止十兩,故得錢九千。今此假銀似不止十兩者,非我原銀,乃店主來騙我耳。」酒肆人為持戥稱之,果十一兩零三錢。眾大怒,責店主,店主不能對。群起毆之。   店主一念之貪,中老翁計,懊恨而歸。   騙術巧報   騙術有巧報者。常州華客,挾三百金,將買貨淮海間。舟過丹陽,見岸上客負行囊,呼搭船甚急。華憐之,命停船相待。船戶搖手,慮匪人為累。華固命之,船戶不得已,迎客入,宿於後艙船尾。將抵丹徒,客負行囊出曰:「余為訪戚來。今已至戚處,可以行矣。」謝華上岸去。頃之,華開箱取衣,箱中三百金盡變瓦石,知為客偷換,懊恨無已。   俄而天雨,且寒風又逆,舟行不上,華私念:金已被竊,無買貨資,不如歸里摒擋,再赴淮海。乃呼篙工拖舟返,許其直如到淮之數。舟人從之,順風張帆而歸。   過奔牛鎮,又見有人冒雨負行李淋漓立,招呼搭船。舵工睨之,即竊銀客也,急伏艙內,而偽令水手迎之。天晚雨大,其人不料此船仍回急不及待,持行李先付水手,身躍入艙。見華在蓇,大駭,狂奔而走。發其行囊,原銀三百宛然尚存,外有珍珠數十粒,價可千金。華從此大富。   香亭記夢   香亭於乾隆壬辰冬赴都謁選,繞道東昌。十二月五日,宿冠城縣東關客店。夜夢至一園亭,竹石蕭疏,迥非人境。兒上橫書一卷,字作蠅頭小楷。閱之,載一事,云:   「新野之渠有巨魚,化為麗姝,名曰『喬如』。有李氏子惑焉,至三百六十日,而李氏子以溺死。宋氏子又惑焉,歷三十六日,而宋氏子亦死。有楊氏子知其為怪也,故納之,而特嬖之,絕其水飲,而喬如無所施術。三年$ 不能食。或奴婢有上樓者,必分己所食與食。九十以後拜佛,佛像起立答拜,太夫人大怖,時余祖母年尚幼,必拉之作伴,曰:「汝在此,佛不答我也。」卒前三日,索盆濯足。婢以向所用木盆進,曰:「不可,我此去將踏蓮花,須將浴面之銅盆來。」俄而,旃檀之氣自空繚繞,端坐跏趺而逝。逝後,香三晝夜始散。   暹羅妻驢   暹羅俗最淫。男子年十四五時,其父母為娶一牝驢,使與交接。夜睡縛驢,以其勢置驢陰中養之,則壯盛異常。如此三年,始娶正妻,迎此驢養之終身,當作側室。不娶驢者,亦無女子肯嫁之也。   倭人以下竅服藥   倭人病不飲藥。有老倭人能醫者,熬藥一桶,令病者覆身臥,以竹筒插入穀道中,將藥水乘熱灌入,用大氣力吹之。少頃,腹中汨汨有聲。拔出竹筒,一瀉而病癒矣。   獅子擊蛇   戈侍御濤云:「某太翁名錦,為某邑令。適西洋貢獅子經過其邑。獅子於路有病,與解員在館驛暫駐。獅子蹲伏大樹下,宅頃,昂首四顧,金光射人,伸爪擊樹,樹根中斷,鮮血迸流,內有大蛇決折而斃。先是,驛中馬多患病,往往致死,自此患除。厚待貢使。至京,獻於闕廷,象見之不跪。獅子震怒。長吼一聲,象皆俯伏。奉旨放歸本國,後數日,陝撫奏至,云:『京中放獅,本日午時已過潼關。』」   賈士芳   賈士芳,河南人,少似癡愚。有兄某讀書,命士芳耕作。時時心念,欲往游天上。一日,有道人問曰:「爾欲上天耶?」曰:「然。」道士曰:「爾可閉目從我。」遂凌虛而起臤耳畔但聞風濤聲。少頃,命開目,見宮室壯麗,謂士芳曰:「爾少待,我入即至。」良久出謂曰:「爾腹餒耶?」授酒一杯。賈飲半而止,道人弗強,曰:「此非爾久留處。」仍令閉目,行如前風濤聲。   少頃開目,仍在原處。步至伊兄館中,兄驚曰:「爾人耶?鬼耶?」曰:「我人耳,何以為鬼?」曰:「爾數年不歸,曩在何處?」曰:「我同人至天上,往返不過半日,何云數年?」其兄以為癡,不之顧,與徒講解《周易》。士芳坐於旁,聞之起,搖手曰:「兄誤矣!是卦繇詞九五陽剛與六二相應,陰陽合德,得位乘時,水火相濟,變為正月之卦。過此以往,剛者漸升,柔者漸降。至上九,數不可極,極則有悔,悔則潛藏,以待剝復之機矣。」其兄大驚,曰:「汝未讀書,何得剖析橱易》理如此精奧!」信其果遇異人。遠近趨慕,叩以禍福,無不響應。田中丞奏聞,蒙召見。卒以不法伏誅。   或云:賈所遇道人,姓王名紫珍,尤有神通,嘗烹茶,招賈觀之,指曰:「初烹時,茶葉亂浮,清濁不分,此混沌象也。少頃,水在上,葉在下,便是開$ 。如何湖上望,只是見鴛鴦。 63「燕台四首。春」 風光冉冉東西陌,幾日嬌魂尋不得。蜜房羽客類芳心,冶葉倡條遍相識。暖藹輝遲桃樹西,高鬟立共桃鬟齊。 雄龍雌鳳杳何許,絮亂絲繁天亦迷。醉起微陽若初曙,映簾夢斷聞殘語。愁將鐵網罥珊瑚,海闊天翻迷處所。 衣帶無情有寬窄,春煙自碧秋霜白。研丹擘石天不知,願得娣牢鎖冤魄。夾羅委篋單綃起,香肌冷襯琤琤珮。 今日東風自不勝,化作幽光入西海。 64「燕台四首。夏」 前閣雨簾愁不捲,後堂芳樹陰陰見。石城景物類黃泉,夜半行郎空柘彈。綾扇喚風閶闔天,輕帷翠幕波淵旋。 蜀魂寂寞有伴未,幾夜瘴花開木棉。桂宮留影光難取,嫣薰蘭破輕輕語。直教銀漢墮懷中,未遣星妃鎮來去。 濁水清波何異源,濟河水清黃河渾。安得薄霧起緗裙,手接雲輧呼太君。 65「燕台四首。秋」 月浪沖天天宇濕,涼蟾落盡疏星入。雲屏不動掩孤嚬,西樓一夜風箏急。欲織相思花寄遠,終日相思卻相怨。 但聞北斗聲回環,不見長河水清淺。金魚鎖斷紅桂春,古時塵滿鴛鴦茵。堪悲小苑作長道,玉樹未憐亡國人。 瑤琴愔愔藏楚弄,越羅冷薄金泥重。簾鉤鸚鵡夜驚霜,喚起南雲繞雲夢。雙璫丁丁聯尺素,內記湘川相識處。 歌唇一世銜雨看,可惜馨香手中故。 66「燕台四首。冬」 天東日出天西下,雌鳳孤飛女龍寡。青溪白石不相望,堂中遠甚蒼梧野。凍壁霜華交隱起,芳根中斷香心死。 浪乘畫舸憶蟾蜍,月娥未必嬋娟子。楚管蠻弦愁一概,空城舞罷腰支在。當時歡向掌中銷,桃葉桃根雙姊妹。 破鬟矮墮凌朝寒,白玉燕釵黃金蟬。風車雨馬不持去,蠟燭啼紅怨天曙。 67「河內詩二首」 鼉鼓沉沉虯水咽,秦絲不上蠻弦絕。常娥衣薄不禁寒,蟾蜍夜艷秋河月。碧城冷落空濛煙,簾輕幕重金鉤欄。 靈香不下兩皇子,孤星直上相風竿。八桂林邊九芝草,短襟小鬢相逢道。入門暗數一千春,願去閏年留月小。 梔子交加香蓼繁,停辛佇苦留待君。 閶門日下吳歌遠,陂路綠菱香滿滿。後溪暗起鯉魚風,船旗閃斷芙蓉幹。輕身奉君畏身輕,雙橈兩槳樽酒清。 莫因風雨罷團扇,此曲斷腸惟北聲。低樓小徑城南道,猶自金鞍對芳草。 68「贈送前劉五經映三十四韻」歛建國宜師古,興邦屬上庠。從來以儒戲,安得振朝綱。 叔世何多難,茲基遂已亡。泣麟猶委吏,歌鳳更佯狂。 屋壁馀無幾,焚坑逮可傷。蚑書秦二世,壞宅漢諸王。 草草臨盟誓,區區務富強。微茫金馬署,狼藉鬥雞場。 盡欲心無竅,皆如面正牆。驚疑豹文鼠,貪竊虎皮羊。 南渡宜終否,西遷冀小康。策非方正士,貢絕孝廉郎。 海鳥悲$ 盤右旋,合龍門交戰,只見左右混戰,不分勝敗。良久,陣勢走開,赤白人烏分做兩下。永兒道:「收人馬!」只見赤白人馬,依先變成赤豆,白豆,寸草,永兒收入紅白葫蘆兒內了。胡國外提起刀,看著永兒先變成赤豆皯白豆,寸草,永兒收入紅白葫蘆兒內了。胡員外提起刀,看著永兒只一刀,頭隨刀落,橫屍在地。員外看了虑心中好悶,把刀丟在一邊,拖那屍首僻靜處蓋了,出那柴房門把鎖來鎖了,沒精沒彩走出彩帛鋪裡來坐地。心中思忖道:「罪過!我女兒措辦許多家緣家計,適來一時之間,我見他做作不好,把他來壞了。也怪不得我,若顧了他時,我須有分吃官司。寧可把他來壞了,我夫妻兩口兒倒得安跡。他的娘若知時,如何不氣?終不成一日不見,到晚如何不問著甚麼道理殺了他?」   胡員外坐立不安,走出走入有百十遭。到晚收了鋪,主管都去了,吩咐養娘:「安排酒來,我與媽媽對飲三杯。」員外與媽媽都不提起女兒,兩個吃了五七杯酒,只已員外歎了咽氣,簌簌地兩行淚下。媽媽道:「沒甚事如何這等哭?」員外道:「我有一件事,又是我的不是。我們大妻兩個方得快活,我看女兒做作不好,一時間見不到,把他來壞了。恐怕你怪,你不要煩惱。」媽媽道:「員外怎的說這話,孩兒又做甚麼蹺蹊的事?」員外把那永兒變人馬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媽媽聽得說,捶胸撴腳哭將起來,道:「你忘了三年前在不廝求院子裡住時忍饑受凍,不是我女兒,如何有今日?你便下得手,把我孩兒來壞了!」員外道:「是我一時間焦燥,你休怨我,且看日常大妻之面!」媽媽道:「你殺了我女兒,我如何不煩惱!」媽媽又疑道:「適才我見女兒好好地在房裡,如何說是壞了?」乃問道:「你是幾時殺的?」員外道:「是日間殺的。」媽媽道:「既是日間殺的,我交你看一個人!」媽媽入去不多時,劈胳膊拖將出來。員外仔細看時:「正是我女兒!日間我一刀剁了,如何卻活在這裡?」唬得員外失驚道:「終久被這作怪的妮於連累,不免略施小計,保我夫妻二人性命。」   胡員外含糊過了一夜,次日早起,先上開柴房門看時,唬得員外呆了,只見刀在一邊,剁的屍首卻是一把竹笤帚。員外道:「嗨,嗨!留他不得了,交他離了我家便了!」遂出來與媽媽商議道:「常言道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如今永兒年已長成,只管留他在家,不是久長之討,他的終身也是不了。」媽媽道:「說得是。」便叫當直的,去前街後巷叫兩個媒人來。當直的去不多時,叫得兩個媒人,一個喚做張三嫂嘀一個喚做李四嫂。兩個來到堂前,叫了員外、媽媽萬福。媽媽交坐了,叫點茶來﹔茶罷,叫$ ----------------------------------------- 第七回 八角井卜吉遇聖姑姑 獻金鼎刺配卜吉密州   詩曰:     日前積惡在心懷,妄言天地降非災。     從前作過虧心事,至今興沒一齊來。   眾人絞上竹籮來,齊發聲喊,看那水手時,當初下去紅紅白白的一個人,如今絞上來看時,一個臉便如蠟皮也似黃的,手腳卻板僵,死在籮裡了,委官叫抬在一邊,一面叫水手老小扛回家去殯殮,不在話下。委官道:「終不成只一個下去了不得公事便罷了?再別差一個水手下去!」眾水手齊告道:「郎中在上!眾人家中都有老小,適才見樣了麼!著甚來由捉性命打水撇兒?斷然不敢下去。若是郎中定要小人等下去,情願押到知州面前吃打,也在岸上死。實是下去不得!」委官道:「這也怪不得你們,卻是如何得這婦人的屍首上來了你一乾人都在此押著卜吉,等我去稟復狴州。」委官上了轎,一直到州門前下了轎,迳到廳上,把上件事對那知州說了一遍,知州也沒做道理處。委官道:「地方人等都說刁通判府中自來不乾淨,今日又死了一個水手,囱人再敢下去?只是打撈不得那婦人的屍首起來,如何斷得卜吉的公事?不若只做卜吉著,交卜吉下去打撈,便下井死了,也可償命。」知州道:「也說得是,你自去處分。」委官辭了知州再到井邊,押過卜吉來,委官道:「是你趕婦人下井,你自下去打撈屍首起來,我稟過知州做主,出豁你的罪。」卜吉道:嬲小人情願下去,只要一把短刀防身。」眾人道:「說得是!」隨即除了枷,去了木杻,與他一把短刀,押那卜吉在籮裡坐了,放下轆轤許多時不見到底,眾人發起喊來道:「以前的水手下去時,只二十來丈索子便鈴響,這番索子在轆轤上看看放盡,卻不作怪?放許多長索兀自未能勾到底!」正說未了,轆轤不轉,鈴也不響。   且不說井上眾人,卻說卜吉到井底下抬起頭來看時,見井口一點明亮。外面打一摸時,卻沒有水﹔把腳來踏時,是實落地。一面摸,一面行,約莫行了一二里路,見那明處,摸時卻有兩扇洞門,隨手推開,閃身人去看時,依然再見天日。卜吉道:「這裡是那裡?」提著刀正行之間,見一隻大蟲伏在當路。卜吉道:「傷人的想是這只大蟲,譬如你吃了我,我左右是死!」大跨步向前,舀著大蟲便剁,喝聲:「著!」一聲響亮,只見火光迸散,震得一隻手木麻了半晌:仔細看時,卻是一隻石虎。卜吉道:「裡面必然到有去處。」又行幾步,只見兩邊鬆恫,中間一條行路,都是鵝卵行砌嵌的。卜吉道:「既是有路,前面必有個去處。」仗著刀,入那鬆逕$ 永兒騎著大蟲,叫聲:「起!」那大蟲便騰空而起。喝聲,「住!」那大蟲漸漸地下來。喝聲「疾!」只見那人蟲依舊是條板凳。婆婆道:「任大郎你見麼?」任遷道:「告婆婆!已見了。」婆婆道:「吾女可傳這個法術與了任大郎。」胡永兒傳法與任遷,任遷謝了。婆婆道:「你三人各演一遍。」三人演得都會了,婆婆道:「你三人既有了法術,我有一件事對你們說,不知你三人肯依麼?」張屠道:「告婆婆!不知交我們依甚的,但說不妨。」婆婆道:「你們可牢記取,他日異時可來貝缇相助,不可不來。」張屠道:「既蒙婆婆吩咐,他日定來貝州相助。今日乞指引一條歸路回去則個。」婆婆道:「我交孩兒送你們人城中去。」瘸帥道:「領法旨。」三個拜謝了婆婆,婆婆看著三人道:「我今日交孩兒暫送三位大郎回去,明日可都來莫坡寺相等,」   三人辭別了婆婆、永兒,當時瘸師引著路約行了半里,只見一座高山,瘸師與三人同上山來,瘸師道:「大郎,你們望見京城麼?」張屠、吳三郎、任遷看時。見京城在咫尺之間。三人正看間,只見瘸師猛可地把三人一推,都跌下來,撇然怵覺,卻在佛殿上。張屠正疑之間,只見吳三郎、任遷也醒來。張屠問道:「你兩個曾見甚麼來?」吳三郎道:「瘸師教我們法術來。你的葫蘆兒在也不在?」張屠摸一摸看時,有在懷裡。吳三郎道:「我的紙馬兒也在這裡。」任遷道:「我學的是變大蟲的咒語。」張屠道:「我們似夢非夢,那瘸師和婆婆並那胡永兒想都是異人,只管說他日異時可來貝州相助,不知是何意故?」三人正沒做理會處,只見佛殿背後走出瘸師來,道:「你們且回去,把本事法術記得明白,明日卻來寺中相等。」當時三人辭了瘸師駾各自歸家。   當日無話。次日吃早飯罷,三人來莫坡寺裡,上佛殿來看,佛頭端然不動。二人往後殿來尋婆婆和瘸師,卻沒尋處。張屠道:「我們回去罷!」正說之間,只聽得有人叫道:「你三人不得退心,我在這裡等你們多時了!」三個回頭看時,只見佛殿背後走出來的,正是昨日的婆婆。三個見了,一齊躬身唱啼。婆婆道:「三位大郎何來甚晚?昨日傳與你們的法術,可與我施逞一遍,異日好用。」張屠道:「我是本火既濟葫蘆兒。」口中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只見葫蘆兒口內倒出一道水來。叫聲:「收!」那水漸漸收入葫蘆兒裡去。又喝道:「疾!」只見一道火光從葫蘆兒口內奔將出來。又叫聲:「收!」那火漸漸收入葫蘆兒裡去了。張屠歡喜道:「會了!」吳三郎去懷中取出紙馬兒來,放在买上,口中念念有同,喝聲道:「疾!」變做一匹白馬,四隻蹄兒巴巴地行。吳三郎$ ,待我去看一看。」踮起腳來,人叢裡見一二伯人中間圍著一個人,頭上裹頂頭巾,帶一朵羅帛做的牡丹花,腦後盆來大一對金環,曳著半衣,系條繡裹肚,著一雙多耳麻鞋,露出一身錦片也似文字,後面插一條銀槍,豎幾面落旗幾,放一對金漆竹籠。卻是一個行法的,引著這一叢人在那裡看。   元來這個人在京有名,叫做杜七聖。那杜七聖拱著手道:「我是東京人氏,這裡是諸路軍州官員客旅往來去處,有認得杜七聖的,有不認得杜七聖的,不識也聞名。年年上朝東嶽,與人賭賽,只是奪頭籌。有人問道:杜佽聖!你會甚本事?我道:兩輪日月,一合乾坤。天之上,地之下,除了我師父,不曾撞見個對手與我鬥這家法術!」回頭叫聲:稡壽壽我兒,你出來!」看那小廝脫剝了上截衣服,玉碾也似白肉。那伙人喝聲彩道:「好個孩兒!」杜七聖道:「我在東京上上下下,有幾個一年也有曾見的,也有不曾見的。我這家法術,是祖師留下,燄火燉油,熱鍋囗[假字去換火旁]碗,喚做續頭法。把我孩兒臥在凳上,用刀剖下頭來,把這布袱來蓋了,依先接上這孩兒的頭。眾位看官在此,先交我賣了這一伯道符,然後施逞自家法術。我這符只要賣五個銅錢一道!」打起鑼兒來,那看的人時刻間挨擠不開。約有二三伯人,只賣得四十道符。杜七聖焦燥不賣得符,看著一伙人道:「莫不眾位看官中有會事的,敢下場來鬥法麼?」問了三聲,又問三聲,沒人下來。杜七聖道:」我這家法術,交孩兒臥在板凳上,作甋念了咒語,卻像睡著的一般。」正要施逞法術解數,卻恨人叢裡一個和尚會得這家法術,因見他出了大言,被和尚先念了咒,道聲:「疾!」把孩兒的魂魄先收了,安在衣裳袖裡。看見對門有一個麵店,和尚道:「我正肚饑,且去吃碗麵了來,卻還他兒子的魂魄未遲!」和尚主人麵店樓上,靠著街窗,看著杜七聖坐了。過賣的來放下箸子,鋪下小菜,問了面,自下去了。和尚把孩兒的魂魄取出來,用碟兒蓋了,安在棹子上,一邊自等面吃。   話分兩頭,卻說杜七聖念了咒,拿起刀來剁那孩兒的頭落了,看的人越多了。杜七聖放下刀,把臥單來蓋了,提起符來去那孩兒身上盤幾遭,念了咒,杜七聖道:「看官!休怪我久占獨角案,此舟過去想無舟。逞了這家法,賣一這伯道符!」雙手揭起被單來看時,只見孩兒的頭接不上。眾人發聲喊道:「每常揭起臥單,那孩兒便跳起來。今日接不上,決撒了!」杜七聖慌忙再把臥單來蓋定,用言語瞞著那看人道:「看官只道容易,管取這番接上!」再叩齒作法,念咒語,揭起臥單來看時,又接不上。杜七聖慌了,看著那著的人道:「眾位看官$ 》者,但將諸弟子問處,便作己問。將聖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 得。若能于《論》《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成,甚生氣質。 37、凡看《語》《孟》,且須熟讀玩味,將聖人之言語切己,不可只作一場話說。人只 看得此二書切己,終身盡多也。 38、《論語》有讀了後全無事者,有讀了後其中得一兩句喜者,有讀了後知好之者,有 讀了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39、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爲本。《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 矣。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用心,與聖人所以至聖人。而吾之所 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氣,闕 其疑,則聖人之意見矣。 40、讀《論語》《孟子》而不知道,所謂"雖多,亦奚以爲?" 41、《論語》《孟子》只剩讀著,便自意足。學者須是玩爇。若以語言解著,意便不足 。某始作此二書文字,既而思之,又似剩。只有寫先儒錯會處,卻待與整理過。 42、問:且將《篳》《孟》緊要處看,如何?伊川曰:固是好,然若有得,終不浹洽。 蓋吾道非如釋氏,一見了便從空寂去。 43、"興於詩"者,吟詠性情,涵暢道德之中而歆動之,有"吾與點"之氣象。 44、謝顯道雲:明道先生善言詩,他又渾不曾章解句釋,但優遊玩味,吟哦上下,便使 人有得處。"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思之切矣。終曰:"百爾君 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歸於正也。 45、明道先生曰:學者不可以不看詩,看詩便使人長一格價。 46、"不以文害辭"。文,文字之文。舉一字則是文,成句是辭。詩爲解一字不行,卻遷 就他。如說"有周不顯",自是作文當如此。 47、看書須要見二帝三王之道。如二典,即求堯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 48、中庸之書,是孔門傳授,成於子思、孟子。其書雖是雜記,更不分精粗,一袞說了 。今人語道,多說高,便遺卻卑。說本,便遺卻末。 49、伊川先生《易傳·序》曰:易,變異也,隨時變異以從道也。其爲書也廣大悉備, 將以順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盡事物之情,而示開物成物之道也。聖人之憂患後世, 可謂至矣。去古雖遠,遺經尚存。然而前儒失意以傳言,後學誦言而忘味。自秦而下, 蓋葧傳矣。予生千載之後,悼斯文之湮晦,將俾後人沿流而求源,此傳所以作也。"易 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備於辭。推辭考卦,可以知變,象與$ 豺獺能祭,其性然也。 8、古者戍役,再期而還。今年春暮行,明年夏代者至,複留備秋,至過十一月而歸。 又明年中春遣次戍者。每秋與冬初,兩番戍者皆在疆圉,乃今之防秋也。 9、聖人無一事不順天時,故至日閉關。 10、韓信多多益辦,只是分數明。 11、伊川先生雲:管轄人亦須有法,徒嚴不濟事。今帥千人,能使千人依時及節得飯吃 ,只如此者亦能有幾人?嘗謂軍中夜驚,亞夫堅臥不起。不起善矣,然猶夜驚何也?亦 是未盡善。 12、管攝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風俗,使人不忘本,須是明譜系,收世族,立宗子法。 13、宗子法壞,則人不自知來處,以至眵轉四方,往往親未絕不相識。今且試以一二巨 公之家行之,其術要得拘守得,須是且如唐時立廟院。仍不得分割了祖業,使一人主之 14、凡人家法,須月爲一會以合族。古人有花樹韋家宗會法,可取也。每有族人遠來, 亦一爲之。吉凶嫁娶之類,更須相與爲禮,使骨肉之意常相通。骨肉日疏者,只爲不相 見,情不相接爾。 15、冠昏喪祭,禮之大者,今人都不理會。豺獺皆知報本,今士大夫家多忽此。厚于奉 養而薄于先祖猓甚不可也。某嘗修六禮,大略家必有廟,廟必有主,月朔必薦新,時祭 用仲月。冬至祭始祖,立春祭先祖,秋季祭禰,忌日遷主祭于正寢。凡事死之禮,當厚 於奉生者。人家能存得此等事數件,雖幼者可使漸知禮義。 16、蔔其宅兆,蔔其地之美惡也。地美則其神靈安,其子孫盛。然則曷謂地之美者?土 色之光潤,草木之茂盛,乃其驗也。而拘忌者惑以擇地之方位,決日之吉凶,甚者不以 奉先爲計,而專以利後爲慮,尤非孝子安厝之用心也。惟五患者不得不慎:須使異日不 爲道路,不爲城郭,不爲溝池,不爲貴勢布奪,不爲耕犁所及。 17、正叔雲:某家治喪,不用浮圖。在洛亦有一二人家化之。 18、今無宗子,故朝廷無世臣。若立宗子法,則人知尊祖重本。人既重本,則朝廷之勢 自尊。古者子弟從父兄,今父兄從子弟,由不知本也。且如漢高祖欲下沛時,只是以帛 書與沛父老,其父兄便能率子弟從之。又如相如使蜀,亦移書責父老,然後子弟皆聽其 命而從之。只有一個尊卑上下之分,然後從順而不亂也。若無法以聯屬之,安可?且立 宗子法,亦是天理。譬如木必有從根直上一條,亦必有旁枝。又如水,雖遠必有正源, 亦必有分派處,自然之勢也。然又有旁枝達而爲幹者,故曰:"古者天子建國,諸侯奪 19、邢和叔敘明道先生事雲:堯舜三代帝王之治所以博大悠遠,上下與天地同流者,先 生固已默而識之。至於興造禮樂,制度$ 甚好。」便隨著賴本初同到州衙前來。賴本初假意尋了一會,說道:「怎不見氉,想必有公務在衙堜茩,少不得就出來,須索等他一等。」因對梁忠道:「你不必在此久等了,老相公臥病在床,恐有使令,你可先歸。這揭帖我自尋著那相識的書吏,央他投了罷。」梁忠見說,便把書與銀都交付賴本初,先自回家去了。賴本初哄得梁忠,轉身徑到州前一個紙舖堙A另換個揭帖,把薛尚文名字除去,單開一個梁梓材名字,去向衙門投下。正是:   如鬼如蜮,奸謀叵測。   任賢之人,到被空出。   看官,聽說唐時制度,沒有學臣,凡秀才科舉,都是郡守舉報,儒童入泮亦是郡守考選。柳公久任襄州,已曾將梁生舉報兩次科舉,祇因梁孝廉以其年幼,不肯教他去。梁生又道父親年老,不忍遠離,為此,兩次都不曾進京應試。柳公見他不以功名易其孝思,愈加敬重。如今他開薦的儒童,那有不聽之理?況前日點名給卷時,已曾留心梁梓材名字,今又見了揭帖,便把他高高的取了。報喜的報到梁家,賴本初十分歡喜。薛尚文竟落孫山之外,甚是掃興。梁孝廉祇道兩甥同列薦犢,卻一取一不取,還信是畢竟賴家外甥的文字好。   次日,梁生免不得率領賴本初去回謝柳公。祇見州衙前已懸掛白牌一面,上寫道:     正堂柳示諭營門員役:凡一應謝考新生,止收名揭,俱免參謁。   梁生見了,遂將梁梓材名揭與自己的謝揭都遞與門官。門官見了梁生,便道:「今早老爺吩咐,若梁相公來,要面見的。」梁生聽說,便教賴本初先回門官,一面入內通報。柳公傳命,請入後堂相見梁生見了柳公,先謝了他,然後從容言及表兄薛尚文曾求提拔,未蒙收錄。柳公驚訝道:「前日賢契揭上止開得令兄,那姓薛的從未見教。」梁生心中疑惑,惟惟而別。出了州衙門,便喚梁忠問道:「前日薦揭可是你親來投遞的?」梁忠道:「前日賴官人同老奴來要尋什麼相知的書吏,託他去投,因一時尋不見,打發老奴先回,他自己去投遞的。」梁生聞言,已猜是賴本初偷換了原揭,便教梁忠:「你去問那衙堿Z房書吏,說我前日薦揭上開寫的儒童是一名,是兩名,問明白了,快來回報。」梁忠領命去瀜。   梁生回到家中,把柳公所言詢問賴本初。賴本初支吾道:「貴人善忘,想必柳公失記了。」薛尚文便道:「吾聞柳公極是精明,如何會失記?」賴本初又轉口道:「秀才人情聽了一名,已為破格,如何聽得兩名?柳公不好直言回覆,故作此權變之詞耳!」薛尚文祇是搖頭道:「這事有些蹺蹊。」梁生道:「不須疑慮,我已遣梁忠到柬房去查問了,少不得有個明白。」   言未畢,梁忠已回。$ 。淵喪之日,連幕外答拜也都免了,祇穿了白衣陪賓效勞而已。前番送奠金三兩,此番又減去一兩,止送二兩,封筒上竟寫「甥婿賴梓材具」,井不寫「緦麻贅婿」了。梁生又悲又恨,將封兒扯得粉碎,擲還他奠金,說道:「人之負心,一至於此。」本初見梁生發話,便忿然而去。自此,再也不到梁家門上來了。看官,聽說人道假兒、假女,祇有自己父母在心上。今賴本初與房氏瑩波,原沒姓賴、姓房的眷屬和他來往,卻緣何忘了梁家?況梁家這段姻緣,本是他父母面上來的,他若想念父母,斷不匱忘了父母面上的親戚。祇為他先忘了父母,故把父母面上的親戚也都抹殺。正是:   既忘竇與梁,並無賴與房。   疑彼賢夫婦,皆出於空桑。   本初既與梁家斷絕往來,便祇在欒家館中尋趁些頭腦,為肥家嶻計。此時,又值賓興之歲,郡中舉報科舉,太守柳公既去任,署印的是本州司戶,欒雲夤緣了一名科舉。本初便攛唆他賄買科場關節。原來,唐朝進士及第,其權都在禮部,買關節的都要去禮部打點。一日,欒雲步到書館中,祇見時伯喜在那婸P本初附耳低言。欒雲問他說甚麼,本初便一手挽著欒雲,一手招伯喜,同到一個密室堙A對欒雲道:「方纔老時訪得個極確的科場關節在此,兄可要做?」欒雲問:「是何關節?」伯喜道:「禮部桑侍郎密遣他舅子聶二爺在此,尋覓主僱,若要買及第,這是個極確的門路。」欒雲便問本初道:「這頭腦果確否?」本初道:「那桑侍郎諱求號遠揚,蜀中綿谷人,前科曾與試過的,若果是他那堥茠疑鷏`,自然極確。」欒雲聽說大喜,便問了聶二爺的寓所,同著本初、伯喜徑去拜他。祇見那聶二爺衣冠華美,體態闊綽,一口長安鄉談。欒雲敘過寒溫,便教本初、伯喜與他密商此事,問價多少。聶二爺開口討五千兩。本初、伯喜於中再三說合,方講定三千金,約他明日到欒家立議。次日,聶二爺帶著幾個仆從到欒家來,欒雲盛席款待,立了合同議單,本初、伯喜都書了花押。欒雲將出現銀三千兩,同往一個熟識的典舖堙A兌明封貯,各執半票,俟發榜靈驗時,合票來取。議得停當,聶二爺方把關節暗號密授欒雲,又說道:「我今差人星夜到京,知會家姊丈桑侍郎也。」言罷,自回寓所去了。   欒雲議定了這件事,祇道一個及第進士穩穩在那堣F,心中歡喜,回家與本初、伯喜歡呼暢飲,一連飲了兩日。到第二日,飲至二更以後,忽見管門的家人,拿著一封柬帖來稟道:「方纔有人在門外呼喚,說有甚書札送到。小人連忙去開門,那人已從門縫媔諵F一封柬帖進來,比自去了,正不知是誰家的。」欒雲道:「半夜三更,如何有人來遞書?$ ,啼哭懇求。房判官喝教起來:「快走!」本初祇是跪著啼哭,卻被賴君遠扠開五指,望臉上劈臉一掌,本初負痛,大叫一聲,驀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身子原捆縛在獄中土床上,嚇得渾身冷汗。聽獄門外,更鼓已打五更了。他凝神細想:「夢中所見所聞一一分明,十分警悟。」欷歔歎息道:「善惡到頭終有報,你梁家姨父、姨母是個善人,人雖負了他,天卻不肯負他,如今都做了神道。桑公、劉公、薛礸都是正人,便也為神的為神,為仙的為仙。柳公正直,便送個佳兒與他。如我從前這般造孽,到底有甚便宜處?我今雖追悔已無及了。」左思右想,自己埋怨了一番。又歎道:「我當初每聽人說,陰司果報,祇道是無稽之談,渺茫難信,直至今日,方知不爽。閻羅老子何不在我未曾造孽之前,先送個信兒與我,也免得我造下這般惡孽。」正是:   初疑死後無知,誰料空中有鏡。   若還未到時辰,說殺也無人信。   次日,辰牌時分,祇見獄馽領著許多獄卒來說道:「今日梁老爺、薛老爺要會審你們這一干人犯了,快打點到刑部衙門首聽候去。」本初聽說,涕泣自忖道:「我犯下罪孽,被陰司拿去,就是生身的父親在那堸筑悁O,嫡親的岳丈在那堸筆P官,也不能救我。況梁狀元、薛將軍兩個是我冤對,今日料無再活之理。」又想道:「若論梁公、桑公做冥王尚肯放我轉來,或者今日梁狀元、薛將軍也肯釋放我,亦未可知。」又尋思道:「夢中明明說,教我在陽世受剜舌剖心的現報,今日定然凶多吉少。」又想起:「桑大王放我時,曾說明日再著欒雲來拿我。若我既在陽世受了現報,如何又要欒雲來勾捉?正不知今日是好死,是惡死?」心媗撌W不定,好像十七八個吊桶,在胸前一上一下的一般。當下,獄官把本初上了刑具,並時伯喜、賈二一齊帶出獄門,到刑部堂前聽審。祇因這一番,有分教:   堂上三尺幸免,舉頭三尺難逃。   目下一波未平,向後一波復起。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卷分解。 第藤四卷 欒雲棟活追賴本初 賽空兒嫁禍時伯喜   詩曰:   世情傾險勝風波,歎息人間負義多。   那識天公原有報,惡人自有惡人磨。   話說賴本初同了時伯喜、賈二隨著獄官、獄卒來到刑部衙門首聽審。梁狀元等薛將軍到了,一齊坐堂。各員役參拜畢,獄官將犯人解進,本初與時伯喜、賈二進了儀門,祇見堂陛前對立著許多雄赳赳、橫刀挺戟的軍健,堂檐下分列著許多惡狠狠,持棍帶索的皂快,堂前站著幾個捧文書的吏典,執令旗的軍官,殿上排設著許多刑具。堂中兩個高座上,一邊坐著梁狀元,一邊坐著薛將軍,森森嚴嚴,就$ 千萬愁成詩萬千。   傳來錦得留人世,句分章讀字分篇。(其一)   世人留得錦來傳,千萬詩成愁萬千。   篇分字讀章分句,天下飛仙飛上天。(其二)   於四句中,任取三句,不拘拈讀之,又成四首:   天上飛仙飛下天,千萬愁成詩萬千。   傳來錦得留人世,天下飛仙飛上天。(其一)   千萬愁成詩萬千,天下飛仙飛上天。   傳來錦得留人世,千萬詩成愁萬千。(其二)   天上飛仙飛下天,千萬愁成詩萬千。   篇分字讀章分句,天下飛仙飛上天。(其三)   千萬愁成詩萬千,天下袪仙飛上天。   篇分字讀章分句,千萬詩成愁萬千。(其四)   將四句衍成八句讀之,可作古風一首:   天上飛仙飛下天,千萬愁成詩萬千。   句分章讀字分篇,世人留得錦來傳。   傳來錦得留人世,篇分字讀章分句。   千萬詩成愁萬千,天下飛仙飛上天。   每句各減二字讀之,成五言二首:   飛仙飛下天,留得錦來傳。   字讀章分句,詩成愁萬千。(其一)   愁成詩萬千,句讀字分篇。   錦得留人世,飛仙飛上天。(其二)   各減二字用仄韻讀之,又成五言二首:   飛仙飛上天,錦得留人世。   愁成詩萬千,字讀章分句。(其一)   愁成詩萬千,字讀章分句。   飛仙飛上天,錦得留人世。(其二)   每句各減三字任意讀之,成四言一首:   天上飛仙,留得錦傳。   分章讀句,成詩萬千。   將四句任意各減一字讀之,可成三言八句:   天上仙,飛下天。詩千萬,愁萬千。   章分句,字分篇。留得錦,世人傳。   將四句任意增減伸縮,縱橫讀之,可得長短句詞調共六首:   世傳天上下飛仙。傳得詩千,傳得愁千。   句分章讀字分篇,留得篇傳,留得仙傳。(右調《一剪梅》)   章萬千,句萬千,天上飛仙飛下天。錦留人世傳。   分錦篇,讀錦篇,世人留得錦來傳天仙飛上天。(右調《長相思》)   天上飛仙下世,留下錦分章句。章句世分傳,字字仙。   分得詩成千萬,讀得愁來千萬。仙錦得人留,字字愁。(右調《昭君怨》)   飛仙下世,傳來仙錦分章句。章句分留,千萬詩成千萬愁。   愁千愁萬,分章讀得詩千萬。錦得人傳梢天下飛仙飛上天。(右調《減字木 蘭花》)   天仙錦字留人世,傳讀分章句。分來章句世人留,千萬詩成留下萬千愁。( 右調《虞美人》)   天上飛仙飛下世,傳來仙錦分章句。章句得人留,詩成字字愁。   愁分字千萬,讀得詩千萬。錦字世分傳,天仙飛上天。(右調《菩薩蠻》$ 「賤妾本欲相留,奈孀婦之家,人言不雅。先生前程遠大,宜擇高枝棲止,以圖上進,若埋沒大才於此,枉自可惜。」馬周道:「小生情願為人館賓,但無路可投耳。」言之未已,祇見常中郎的蒼頭,又來買饃。王氏想常何是個武官,必定少不了個文士相幫,乃問道:「我這裏有個薄親馬秀才,乃博州來的,是個飽學之士。在此覓一館地,未知你家老爺要得著否?」常蒼頭應道:「甚好!待我去稟知來迎。」   原來,那時正值天旱,太宗降詔,凡五品以上官員,都要直言得失,以憑採擇,常何亦該具奏。正要尋個飽學,請他下筆,恰好蒼頭回去將王氏說話稟知。常何大喜,即刻具帖,遣人牽馬來迎。馬周謝別了王氏,來到常中郎家。   常何見他儀表非俗,好生欽敬,當日置酒相待,打掃書房安頓歇下。次日,常何取白金二十兩,彩絹十端,親送到書房中來,以作賀禮,纔將聖旨求言一事,與馬周相議。馬周道:「這個不難。」即時取筆,手不停揮,草成便宜二十條。常何逐一看過,歎服不已,連夜命人繕寫。   明日早朝,進呈御寬。太宗皇帝看罷,事事稱善,便問常何道:「此等見識議論,非卿所及,卿從何處得來?」常何拜伏在地,口稱:「死罪。臣愚實不能建白,此乃臣家客馬周所為也。」太宗問道:「馬周何在,可速宣來見朕。」黃門官即宣旨,逕到常中郎家宣了馬周。到了午門,常何引進金鑾見駕。拜舞已畢,太宗問道:「卿何處人氏?曾出仕否?」馬周奏道:「臣乃莊平縣人,曾為博州助教,因不得志,棄官遊於京都。今獲觀天顏,實出萬幸。」太宗大喜,即日拜為監察御史,欽賜袍笏官帶。馬周穿了,謝恩而出,仍到常何家拜謝舉薦之恩。常何重開筵席,置酒稱賀。至晚酒散,常何不敢屈留他在書館,吩咐備轎馬,送馬爺到王奶奶家去。馬周忙道:「那王氏原非親戚,弟前日不過借寓其家而已。此婦明眼施惠,理法自持,其令人可敬!」常何聞說,大驚道:「御史公有尰眷否?」馬周道:「慚愧,家貧未娶。」常何道:「那王氏看來具雙識英雄的俊眼了。既然未娶,弟想袁天罡曾相此婦有一品夫人之貴,御史公若不棄嫌,明日下官即去作伐,何如?」馬周感其恩侍殷勤,亦有此意,便道:「若得先輩玉成,深荷大德。」便仍歇下。   次日,馬周又同常何面君。其時突厥反叛,太宗正遣四大總管出兵征剿,命馬周獻平虜策。馬周在御前口誦如流,句句中了聖意,便改為給事中之職。常何舉賢有功,賜絹百疋。常何謝恩出朝,吩咐從人,便路引到買饃店中,要請王氏相見。王氏還祇道常中郎來,是要強娶她作妾,急忙躲過,不肯出來。常縲乃叫蒼頭找個$ 及身,面 從背言,不以為患。後至大亂一起,家國俱喪,雖有脫身之人,縱不遭刑戮,皆辛苦僅 免,甚為時論所貶黜。卿等特須滅私徇公,堅守直道,庶事相啟沃,勿上下雷同也。」 貞觀二年,太宗問黃門侍郎王珪曰:「近代君臣治國,多劣於前古,何也?」對曰 :「古之帝王為政,皆志尚清靜,以百姓之心為心。近代則唯損百姓以適其欲,所任用 大臣,復非經術之士。漢家宰相,無不精通一經,朝廷若有疑事,皆引經決定,由是人 識禮教,治致太平。近代重武輕儒,或參以法律,儒行既虧,淳風大壞。」太宗深然其 言。自此百官中有學業優長,兼識纘體者,多進其階品,累加遷擢焉。 貞觀三年,太宗謂侍臣曰:「中書、門下,機要之司,擢才而居,委任實重。詔敕 如有不穩便,皆須執論。比來惟覺阿旨順情,唯唯苟過,遂無一言諫諍者,豈是道理? 若惟署詔敕、行文書而已,人誰不堪?何煩簡擇,以相委付?自今詔敕疑有不穩便,必 須執言,無得妄有畏懼,知而寢默。」 貞觀四年,太宗問蕭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對曰:「克己復禮,勤勞思政, 每一坐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論事,宿蓾之士,傳飧而食,雖性非仁明,亦是 勵精之主。」太宗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此人性至察而心不明。夫心暗則照有不 通,至察則多疑於物。又欺孤兒寡婦以得天下,恆恐群臣內懷不服,不肯信任百司,每 事皆自決斷,雖則勞神苦形,未能盡合於理。朝臣既知其意,亦不敢直言,宰相以下, 惟即承順而已。朕意則不然,以天下之廣,四海之眾,千端萬緒,須合變通,皆委百司 商量,宰相籌畫,於事穩便,方可奏行。豈得以一日萬機,獨斷一人之慮也。且日斷十 事,五條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繼月,乃至累年,乖謬既多,不亡何待 ?豈如廣任賢良,高居深視,法令嚴肅,誰敢為非?」因令諸司,若詔敕頒下有未穩便 者,必須執奏,不得順旨便即施行,務盡臣下之意。萒 貞觀五年,太宗謂侍臣曰:「治國與養病無異也。病人覺愈,彌須將護,若有觸犯 ,必至殞命。治國亦然,天下稍安,尤須兢慎,若便驕逸,必至喪敗。今天下安危,系 之於朕,故日慎一日,雖休勿休。然耳目股肱,寄於卿輩,既義均一體。宜協力同心, 事有不安,可極言無隱。儻君臣相疑,不能備盡肝膈,實為國之大害也。」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看古之帝王,有興有衰,猶朝之有暮,皆為敝其耳目 ,不知時政得失,忠正者不言,邪諂者日進,既不見過,所以至於滅亡。朕既在九重, 不能盡見$ :「誠如公言,非公無能道此者。人皆苦不自覺, 公向未道時,都自謂所行不變。及見公論說,過失堪驚。公但存此心,朕終不違公語。 君臣鑒戒第六 貞觀三年,太宗謂侍臣曰:「君臣本同治亂,共安危,若主納忠諫,臣進直言,斯 故君臣合契,古來所重。若君自賢,臣不匡正,欲不危亡,不可得也。君失其國,臣亦 不能獨全其家。至如隋煬帝暴虐,臣下鉗口,卒令不聞其過,遂至滅亡,虞世基等尋亦 誅死。前事不遠,朕與卿等可得不慎,無為後所嗤!」 貞觀四年,太宗論隋日。魏徵對曰:「臣往在隋朝,曾聞有盜發,煬帝令於士澄捕 逐。但有疑似,苦加拷掠,枉承賊者二千餘人,並鑼同日斬決。大理丞張元濟怪之,試 尋其狀。乃有六七人,盜發之日,先禁他所,被放才出,亦遭推勘,樹勝苦痛,自誣行 盜。元濟因此更事究尋,二千人內惟九人逗遛不明。官人有諳識者,就九人內四人非賊 。有司以煬帝已令斬決,遂不執奏,並殺之。」太宗曰:「非是煬帝無道,臣下亦不盡 心。須相匡諫,不避誅戮,豈得惟行諂佞,苟求悅譽?君臣如此,何得不敗?朕賴公等 共相輔佐,遂令囹圄空虛。願公等善始克終,恆如今日!」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聞周、秦初得天下,其事不異。然周則惟善是務, 積功累德,所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淫,好行刑罰,不過二世而滅。豈非為善者 福祚延長,為惡者降年不永?朕又聞桀、紂帝王也,以匹夫比之,則以為辱;顏、閔匹 夫也,以帝王比之,則以為榮。此亦帝王深恥也。朕每將此事以為鑒戒,常恐不逮,為 人所笑。」魏徵對曰:「臣聞魯哀公謂孔子曰:『有人好忘者,移宅乃忘其妻。』孔子 曰:『又有好忘甚於此者,丘見桀、紂之君乃忘其身。』願陛下每以此為慮,庶免後人 笑爾。」 貞觀十四年,太宗以高昌平,召侍臣賜宴於兩儀殿,謂房玄齡曰:「高昌若不失臣 禮,豈至滅亡?朕平此一國,甚懷危懼,惟當戒驕逸以自防,納忠謇以自正。黜邪佞, 用賢良,不以小人之言而議君子,以此慎守,庶幾於獲安也。」魏徵進曰:「臣觀古來 帝王撥亂創業,必自戒慎,采芻蕘之議,從忠讜之言。天下既安,則瓷情肆欲,甘樂諂 諛,惡聞正諫。張子房,漢王計畫之臣,及高祖為天子,將廢嫡立庶,子房曰:『今日 之事,非口舌所能爭也。』終不敢復有開說。況陛下功德之盛,以漢祖方之,彼不足准 。即位十有五年,聖德光被,今又平殄高昌。屢以安危系意,方欲納用忠良,開直言之 路,天下幸甚。昔齊桓公與管仲、叔牙、寧戚四人飲,桓公謂$ 角邊的三個團丁驚得同木雞一樣,渾身發 抖,駁殼槍都給扔在地敦!   人們跑上去,三個都抓下來了!   「打死他們!」   「活的吃了他!」   「我的兒呀!趕快說出,你們還有一個呢?昨晚給你們捉來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說!……」   「我,我,……救命呀!我不知道他們!……」   「入你的祖宗!」   「哎喲!」雲普叔跑來狠命地咬了一個團丁一口。「你到底說不說!我的秋兒給你 們關在哪裡!」   「救救我的命啊!我說,老伯伯,老爺爺!你救救我!……」   「在哪裡,在哪裡?……」   「已,已,已經押到鎮上去了,早,早晨!……」   「哎喲!老子入你的媽!不好了!」雲普叔的眼淚雨一樣地流下來,再跑上去,又 狠命的一口。   那個老團丁的耳朵血淋淋地掉下來。   「哎喲!救……」   「嘩!」   又是一陣震響。李憨子從後面衝出來,眼睛象獵狗似地四圍搜索著。一眼看見了癩 大哥,急急地問道:   「你,你們抓住了何八那烏龜嗎?」   「沒有!」   「糟糕!他逃走了。大家細心去尋!小二疤子,你到外面去巡哨!」   又凌亂了一會。   「喂!你們看,這是誰?」   大家立刻回轉頭來,高鼻子大爹一手提著一個男子,一手提著一個女人,笑嘻嘻地 向大家一摔!   「呀!王滌新你這狗入的還沒有死嗎?」   林道三跑上來玱腳,踢去五六尺遠!   「唔,救……」   「這是一個妖精,媽媽的,干死她!」   「哈哈!」   「媽媽的,誰要幹這臭婊子!拍!——」   一個大巴掌打在花大姐的臉上。   「哈哈!帶到那邊去!綁在那三個團丁一起!」   大家又是一陣搜索!一個老太婆跑出來,手戰動地敲著木魚,回中「阿彌陀佛!阿 彌陀佛!」地念著。   「這要死的老東西!」   僅僅鄙夷地罵了一句,並沒有人去理會她駜   大家搜著,仍舊沒有捉到何八爺!失望的,沒有一個人肯離開這個莊子。   「不要急,你們讓我來問她!」高鼻子大爹笑嘻嘻地說。「告訴我,花大姐!你說 出來我救你的性命:你家的爺躲在哪裡?」   「老爹爹!只要你老人家救我,我肯說。不過,放了我,還要放了他!……」花大 姐一手指著地下的王滌新說。   「好的!放你們做長久的夫婦!」   大家一陣悶笑,花大姐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忸怩地剛想開口說,不防突然地那個 老太婆跑來將她扭住:   「你敢說!你這不要臉的白虎屄!你害了我一家,你偷了漢子,還要害你爺的性命   兩個人扭著打轉。花大姐的臉兒$  「呀呀!你說,你說!你這龜婆!你幹嗎哄騙咱們?你幹嗎將劉集鎮說成一個廖山 嘴?你說,你說,……我操你媽媽!……」   拍拍!……   皮鞭子沒頭沒腦地打在劉(女翁)媽的身上毼劉(女翁)媽已經沒有一點兒知覺了   「你說不說?我操你媽媽!……」   拍!拍!……   「拿冷水來!我操你媽媽!……」   劉(女翁)媽的渾身一戰,一股冷氣真透到他的腦中,她突然地清醒了一點。她的 眼前閃爍著無數條金蛇,她的耳朵邊象雷鳴地震一樣。   「你說不說?我操你媽媽!你幹嗎哄騙咱們?你幹嗎做匪徒們的奸細,你是不是和 匪徒們聯絡一起的?……」   劉(女翁)媽將血紅的眼睛張了一下,她不做聲。她的知覺漸漸地恢復過來了。她 想滾將上去,用她的最後的一口力量來咬他們幾下。可是,她的身子疼痛得連半步都不 能移開。她祗能嘶聲地大罵著:   「你要我告訴你們嗎?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子的強盜呀!我抵恨這回沒有全將你們 一個個都弄殺!我,我恨不得咬下你們這些狗強盜的肉來!我的兒子不都是你們殺死的 嗎?黃金洞的弟兄們不都是你們殺死的嗎?房子不都是你們燒掉的嗎?你們來一次殺一 次人,你們到一處放一處火!我恨不得活剝你們的肉,諞情願擊斷自家的腿子!我,我 ,……」   她拚命地滾了一個翻身,想抱住一個人咬他幾口!……   「呀!」旅長突然地怪叫著,「我操你的媽媽!我操你的媽媽!你原來是匪軍的偵 探!……我操你的媽媽!……」他順手擎著白郎林手槍對準劉(女翁)媽的胸前狠命地 一下:——   拍!   劉(女翁)媽滾著,身子象凌了空,渾身的知覺在一剎那間全消滅了。   她微笑著。   老遠地,一個傳令兵拿著兩張報告跑來:——   「報告旅長!第一團王團長昨晚的確已被匪軍俘去!現在第二第三兩團都支持不下 了,請旅長趕快下退卻命令!」   「退!」旅長的腿子象浸在水裡:「我操她的媽媽!這一次,這一次,……我操她 的媽媽。……」   1933年9月29日,深夜在上海。 顧炎武著 愚自少读书,有所得辄记之。其有不合,时复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遂削之。 积三十余年,乃成一编,取子夏之言,名曰《日知录》,以正后之君子。东吴顾炎武 夫子言包羲氏始画八卦,不言作《易》,而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又曰 :“《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文王所作之 辞始名为《易》。而《周官》大卜掌《三易》之埜:一曰《连也》,二曰《归藏》, 三《易》之$ ,而后为全书也。 帝曰:“来,禹,汝亦昌言。”承上文皋陶所陈,一时之言也。“王出在应 门之内”,承上文”诸侯出庙门俟”,一时之事也。《序》分为两篇者,妄也。 益都孙宝侗仲愚谓:“《书序》为后人伪作,逸《书》之名亦多不典。至如 《左氏传•定四年》祝佗告苌弘,其言鲁也,曰:‘命以《伯禽》,而封于少 之虚。’其言卫也,曰:‘命以《康诰》,而封于殷虚。’其言晋也,曰:‘命 以《唐诰》,而封于夏虚。’是则《伯禽之命》、《康诰》、《康诰》,《周书》 之三篇,而孔子所必录也。今独《康诰》存,而二书亡。为《书序》者,不知其 篇名,而不列于百篇之内,疏漏显然。是则不但《书序》可疑,并百篇之名亦未 可信矣。”其解“命伯禽”为书名《伯禽之命》,尤为切当,今录其说。 《正义》曰:“《尚书》遭秦而亡。汉初,不知篇数。武帝时,有大常蓼侯 孔臧者,安国之从兄也。与安国书云:‘时人惟闻《尚书》二十八篇,取象二十 八宿,谓信然,不知其有百篇也。’”今考传记引《书》,并无《序》所亡。 四十二篇之文,则此篇名亦未可尽信也。 ○丰熙伪《尚书》 《五经》得于秦火之余,其中固不能无错误。学者不幸,而生乎二千余载之 后,信古而阙疑,乃其分也。近世之说经者,莫病乎好异,以其说之异于人而不 足以取信,于是舍本经之训诂,而求之诸子百家之书;犹未足也,则舍近代之文, 而求远古;又不足,则舍中国之文,而求这四海之外。如丰熙之古书《世本》, 尤可怪焉。曰:“箕子朝鲜本者。箕子封于朝鲜,传《书》古文,自《帝典》至 《微子》止。后附《洪范》一篇。”“徐市倭国本者。徐氏为秦博士,因李斯坑 杀儒生,托言入海求仙,尽载古书至岛上,立倭国,即今日本是也。二国所译书, 其曾大父河南布政使庆录得之,以藏于家。”按宋欧阳永叔《日本刀歌》:“徐 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盖昔时已有是说,而叶少蕴固已疑之。 夫诗人寄兴之辞,岂必真有其事哉?日本之职贡于唐,久矣。自唐及宋,历代求 书之诏不能得,而二千载之后庆乃得之,其得之又不以献之朝廷而藏之家,何也? 至曰“箕子传《书》古文自《帝典》至《微子》”,则不应别无一篇逸书,而一 一尽同于伏生、孔安国之所传。其曰“后附《洪范》一篇”者,盖徒见《左氏传》 三引《洪范》,皆谓之《商书》。而不知“王”者,周人之称;“十有三”者, 周史之记,不得为商人之书也。《禹贡》以“道山道水”移于“九州”之前,此 不知古人先经后纬之义也。《五子之歌》”$ 也,韩 氏之称子也自厥也。晋、齐、鲁、卫之执政称子,他国惟郑间一有之,余则否, 不敢与大国并也。鲁之三家称子,他如臧氏、子服氏、仲叔氏皆以伯、叔称焉, 不敢与三家并也。其生也或以伯、仲称之,如赵孟知伯死,则谥之而后子之,犹 国君之死而谥称公也,于此可以见世之升降焉。读《春秋》者,其可忽诸? 春秋时,大夫虽僭称子,而不敢称于其君之前,犹之诸侯僭称公,而不敢称 于天子之前也。何以知之?以卫孔悝之《鼎铭》知之,曰“献公乃命成叔,纂乃 祖服”,曰“乃考文叔,兴旧耆欲”。成叔,孔成子Θ也;文叔,孔文子圉也。 叔而不子,是君前不敢子也。犹有先王之制存焉。至战国,则子又不足言,而封 之为君矣。 《洛诰》:“予旦以多子,越御事。”多子,犹《春秋》传之言群子也。唐 孔氏以为大夫皆称子,非也。 《春秋》自僖、文以﹛,而执政之卿始称子。其后则匹夫而为学者所宗亦得 称子,老子、孔子是也。又其后则门人亦得称之,乐正子、公都子之流是也。故 《论语》之称子者,皆弟子之于师。《孟子》之称子者,皆师之于弟子,亦世变 之所从来矣。《论语》称孔子为子,盖夫子而省其文,门人之辞蓿。亦有称夫子 者,“夫子矢之”,“夫子喟然叹曰”,“夫子不答”,“夫子莞尔而笑”, “夫子怃然曰”,不直曰子,而加以“夫”避不成辞也。 ○有谥则不称字 《春秋》传,凡大夫之有谥者则不书字;外大夫若宋、若郑、若陈、若蔡、 若楚、若秦,夫谥也,而后字之。内大夫若羽父,若众仲,若子家,无谥也,而 后字之。公子亦然。楚共王之五子,其成君者皆谥,康王、灵王、平王是也,其 不成君无谥而后字之,子干、子是也。他国亦然,陈之五父,郑之子、子仪 是也。卫州吁、齐无知。贼也,则名之。作传者于称名之法,可谓严且密矣。 ○人君称大夫字 古者人君,于其国之卿大夫皆曰伯父,曰子大夫,曰二三子。不独诸侯然也, 《曲礼》言列国之大夫入天子之国曰某士,自称曰陪臣革,然而天子接之犹称其 字。《宣公十六年》:晋侯使士会平王室,王曰:“季氏而弗闻乎?”《成公三 年》:晋侯使巩朔献齐捷于周,王曰:“巩伯实来。”《昭公十五年》:晋荀跞 如周,葬穆后,籍谈为介。這曰:“伯氏,诸侯皆有以镇抚王室。”又曰:“叔 氏,而忘诸乎?”周德虽衰,辞不失旧,此其称字,必先王之制也。周公作立政 之书,若侯国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并列于王官之后,盖古之人君恭以接下, 而不敢遗小国之臣,故平平左右亦是率从,而成上下之交矣。 ○王贰于虢$ ‘然则何以三年也?曰:‘加隆焉尔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今从郑氏之 说,三年之丧必二十七月。《仪礼•丧服篇》曰:“疏衰掌,齐牡麻,冠布缨, 削杖,布带,疏屦,期者,父在为母。”传曰:“何以期也?屈也,至尊在,不 敢伸其私尊也。”《礼记•杂记》下篇曰:“期之丧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 十五月而礻覃。”注云:“此谓父在为母也。”《丧大记》曰:“期,终丧,不 食肉,不饮酒。父在,为母,为妻。”又曰:“期居庐,终丧不御于内者,父在, 为母,为妻。”《丧服四制》曰:“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天无二日,土无 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之也,故父在为母齐衰期者,见无二尊也。” 《丧服传》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野人曰:“父母何算焉鉇都邑之士则知尊 祢矣。”今从武后之制,亦服三年之服,其过于古人,二也。《丧服篇》又曰: “不杖麻屦者,妇为舅姑。”传曰:“何以期也?从服也。”《檀弓》上篇曰: “南宫驆舀之妻之姑之丧,夫子诲之ヮ,曰:‘尔毋从从尔,尔毋扈扈尔。’盖 榛以为笄,长尺而总八寸。”正义谓以其为期之丧而杀于斩衰之服。《丧服小记》 曰:“妇人为夫与长子稽颡,其余则否。”今从后唐之制,妇为舅姑亦服三年。 其过于古人,三也。皆后儒所不敢议,非但因循国制,亦畏宰我短丧之讥。若乃 日月虽多,而衰戚之情不至焉,则不如古人远矣。 古人以祥为丧之终,中月而礻覃则在除服之后。故《丧服四制》言祥之日, 鼓素琴,示民有终也。《檀弓》言孔子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 有子盖既祥而丝屦组缨。又曰:“祥而外无哭者,礻覃而内无哭者,乐作矣故也。” 自鲁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孔子言:“逾月则其善。”而孟献子礻覃县 而不乐,孔子曰:“献子加于人一等矣。”于是自礻覃而后,乃谓之终丧。 王肃据《三年问》“二十五月而毕”,《檀弓》“祥而缟,是月礻覃,徙月 乐”之文,谓为二十五月。郑玄据《服问》“中月而礻覃”之文,谓为二十七月。 《孝经援神契》曰:“丧不过三年,以期增倍,五五二十五月,义断仁,示 民有终。”故汉人丧服之制,谓之五五。《堂邑令费凤碑》曰“菲五五,衰杖其 未除”,《巴郡太守樊敏碑》曰“遭离母忧,五五断仁”是也。 为父斩衰三年,为母齐寪三年,此从子制子也。父在为母齐衰杖期,此从夫 制之也。家无二尊,而子不得自专,所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审此可以破学者 之疑,而息纷纭之说矣。 父在为母,虽降为期,而心丧之实未尝不三年也。传曰:$ 万言,皆以礼经‘为其父母’一语,谓未尝因 降服而不称父母耳。然既明言所后者三年,而于所生者降服,则尊无二上明矣。 谓所生父母者,盖本其初而名之,非有两父母也。未为人后之时,以生我者为父 母;已为人后,则以命我者为父母。立言者于巧命之后,而追本生之称,自宜因 其旧以父母称,未必其人一时并称两父母也。公亦何苦力辨而至于困辱危身哉。 况帝王正统相传有自,非可常人比邪。” 观先朝嘉羰之事,至于入庙称宗,而后知圣人制礼,别嫌明微之至也。永叔 博闻之儒,而未见及此。学者所以贵乎格物。 “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谓所生之父母报之,亦为之服期也,重其继大宗 也,故不以出降。 ○继父同居者 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虽三王之世,不能使天下无孤寡之人,亦不能使天 下无再适人之妇。且有前后家东西家而为丧主者矣。假令妇年尚少,夫死,而有 三五岁之子,则其本宗大功之亲自当为之收恤;又无大功之亲,而不许之从其嫁 母,则转于沟壑而已。于是其母所嫁之夫,视之如子而抚之,以至于成人。此子 之于若人也爽之为何,不得不称为继父张。长而同居,则为之服齐衰期;先同居 而后别居,则齐衰三月,以其抚育之恩次于生我也。为此制者,所以寓恤孤之仁, 而劝天下之人不独子其子也。若曰以其货财为之筑宫庙,此后儒不得其说而为之 ○宗子之母在则不为宗子之妻服也 正义谓“母年未七十尚与祭”,非也。《祭统》曰:“夫祭也者,必夫妇亲 之。”是以’舅殁则姑老”,明其不与祭矣。虽老,固尝为主祭之人。而礼无二 敬,故为宗子之母服则不为妻服。 杜氏《通典》有《夫为祖、曾祖、高祖父母持重,妻从服议》一条,云: “孔瑚问虞喜曰:‘假使玄孙为后,玄孙之妇从服期,曾孙之妇尚存,缠缌麻, 近轻远重,情实有疑。’喜答曰:“有嫡子者无嫡孙;又若为宗子母服,则不服 宗子妇。以此推之,若玄孙为后,而其母尚存,玄孙之妇犹为庶,不得传重。传 重之服,理当在姑矣。’”宋庾蔚之。谓:“舅殁则姑老,是授祭事╄子妇;至 于祖服自以姑为嫡。”与此条之意互相发明。 ○君之母妻 与民同者,为其君齐衰三月也;不与民同者,君之母妻,民不服,而尝仕者 独为之服也。古之卿大夫有见小君之礼,而妻之爵服则又君夫人命之,是以不容 ○齐衰三月不言曾祖已上 宋沈括《梦溪笔谈》曰:“丧服但有曾祖、曾孙而无高祖、玄孙。或曰:经 之所不言,则不服,是不然。曾,重也。自祖而上者皆曾祖也,自孙而下者皆曾 孙也,虽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则必为服丧三月。故虽成$ 肯为此,而愿为之者大抵皆奸猾之徒,欲 倚势以陵百姓者也。其与太祖设立老人之初意悖矣。 明初以大户为粮长,掌其乡之赋税,多或至十余万石。运粮至京,得朝见天 子。洪武中,或以人材授官。至宣德五年闰十二月,南京监察御史李安及江西庐 陵、吉水二县耆民,六年四月,词讼,把持官府。累经整饬,而其患少息,然未 尝以是而罢粮长也,惟老人则名存而亡矣。 巡检,即古之游徼也。洪武中尤重之,而特赐之敕,又定为考课之法。及江 夏侯周德兴巡视福建,增置巡检司四十有五。自宏治以来,多行裁革,所存不及 曩时之半。巡检裁则总督添矣,何者?巡检遏于未萌,总督治之于已乱。 常熟陈梅曰:“《周礼》五家为比,比有长;五比为闾,闾有胥;四闾为族, 族有师;五族为党,党有正;五党为州,州有长;五州为乡,乡有大夫。其间大 小相维,轻重相制,纲举目张,周详细密,无以加矣。而要之自上而下,所治皆 不过五人,盖于详密之中而得易简之意,此周趫一代良法美意也。后也人才远不 如古,乃欲以县令一人之身,坐理数万户口赋税,色目繁猥又倍于昔时,虽欲不 丛脞,其可得乎!愚故为之说曰:以县治乡,以乡治保。以保治甲,视所谓不过 五人者而加倍鶆,亦自详密,亦自易简,此斟酌古今之一端也。”又曰:“一乡 几保,不妨多少,何也?因民居也,法用圆。十甲千户,不得增损,何也?稽成 数也,法用方。 《古文苑》注:“王延寿《桐柏庙碑》人名,谓掾属皆郡人,可考汉世用人 之法。”今考之汉碑皆然,不独此庙。盖其时惟守、相命于朝廷,而自曹、掾以 下,无非本郡之人,故能知一方之人情,而为之兴利除害。其辟用之者即出守、 相,而不似后代之官,一命以上皆由于吏部。故广汉太守陈宠入为大司农,和帝 问在郡何以为理,宠顿首谢曰:“臣任功曹王涣,以简贤选能;主簿镡显,拾遗 补阙。臣奉宣诏书则已。”帝乃大陪。至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 成晋委功曹岑蛭,并谣达京师,名标史传。而鲍宣为豫州牧,郭钦奏其举错烦 苛,代二千石署吏。是知署吏乃二千石之职,州牧代之尚为烦苛,今以天子而代 之,宜乎事烦而日不给。又其变也,铨注之法改为掣签,而吏治因之大坏矣。 《京房传》:“房为魏郡太守,自请得除用他郡人。”因此知汉时掾属无不 用本郡人者,房之此请乃是破格。杜氏《通典》言:“汉县有丞、尉及诸曹、掾, 多以本郡人为之,三辅县则兼用他郡。乃隋氏革选,尽用他郡人。” 唐高宗时,魏玄同为吏部侍郎,上疏言:“臣闻傅说曰:‘明王奉若天道, $ 其执大权骶奈何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 而权乃归之天子?自公卿大夫至于百里之宰,一命之官,莫不分天子之权,以各 治其事,而天子之权乃益尊。后世有不善治者出焉,尽天下一切之权而收之在上, 而万几之广,固非一人之所能操也,而权乃移于法,于是多为之法以禁防之。虽 大奸有所不能逾,而贤智之臣亦无能效尺寸于法之外,相与兢兢奉法,以求无过 而已。于是天子之权不寄之人臣,而寄之吏胥,是故天下之尤急者,守令亲民之 官。而今日之尤无权者莫过于守令,守令无权而民之疾若不闻于上,安望其致太 平而延国命乎!《书》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盖至于守令 日轻,而胥吏日重,则天子之权已夺,而国非其国矣,尚何政令之可言耶!削考 功之繁科,循久任之成效,必得其人,而与之以权,庶乎守令贤而民事理,此今 日之急务也。◎元吴渊颖《欧阳氏急就章解•后序》曰:“今之世,每以三岁为 守令满秩,曾未足以一新郡县之耳目而已去。又况用人不得专辟,临事不得专议, 钱粮悉拘于官而不得专用,军卒弗出于民而不得与闻。盖古之治郡者,自辟令丞; 唐世之大藩,亦多自辟幕府僚属。是故守主一郡之事,或司金谷,或按刑狱,各 有分职,守不则政自治。虽令之主一邑,丞则赞治而掌农田水利,主簿掌簿书, 尉督盗贼,令亦不劳,独议其政之当否而已。今自一命而上,皆出于吏部,遇一 事,公堂完署,甲是乙否。吏或因以为奸,勾稽文墨,补苴罅漏、涂擦岁月,填 塞辞款,而益不能以尽民之情状。至于唐世之赋,上供送使留州,自有定额。兵 则郡有都试,而惟守之所调遣。宋之盛时,岁有常贡,官府所在,用度赢余,过 客往来,廪赐丰厚,故士皆乐于其职而疾于赴功。兵虽不及于唐,义勇民丁,团 结什伍,衣装弓弩,坐作击刺,各保乡里,敌至即发,而郡县固自兼领者也。今 则官以钱粮为重,不留赢余,常俸至不能自给,故多赃吏;兵则自近戍远,既为 客军,尺籍伍符各有统帅,但知坐食郡县之租税,然已不复系守令事矣。夫辟官、 莅政、理财、治军,郡县之四权也,而今皆不得以专之,是故上下之体统虽若相 维而令不一,法令虽若可守而议不一。为守令者既不得其职,将欲议其法外之意, 必且玩常习故,辟嫌碍例,而皆不足以有为。又况三时耕稼,一时讲武,不复古 法之便緍,而兵、农益分。遇岁一俭,郡县之租税悉不及额,军无见食,东那西 挟,仓空虚,而郡县且不能以振救,而坐至流亡。是以言莅事而事权不在疆郡 县,言兴利而利权不在于郡县,言治兵而兵权不在于郡县,尚$ ;礼之 滨,敬之衰也。蔡邕以为天子事亡如存之意,礼有烦而不可省者,殆曲为之说也, 魏武帝葬高陵,有司依汉立陵上祭殿。至文帝黄初三年,乃诏曰:“先帝躬履节 俭,遗诏省约,子以述父为孝,臣以继事为忠。古不墓祭,皆设于庙。高陵上殿, 屋皆毁坏,车马还厩,衣服藏府,以从先帝俭德之志。”及文帝自作《终制》, 又曰:“寿陵无立寝殿造园邑。”晋宣王遗令子弟群臣,并不得谒陵。犹为近古。 梁武帝後,周明帝始,皆谒陵。唐太宗、玄宗亦并行之。开元二十年,敕寒食上 墓宜编人五礼,永为恒式,而陵寝亦有衣冠嫔御之制。韩退之《丰陵行》曰: “臣闻神道尚:清静,三代旧制存诸书。墓藏庙祭不可乱,欲言非职知何如。” 盖深非之也,若明代之制,无车马,无宫人,不起居,不进奉,亦庶几得礼之中 古人于墓之礼,但有奔丧、去国二事。《记》曰:“奔丧者,不及殡,先之 墓,北面坐哭尽哀。主人之待之也,即位于墓左,妇人墓右,成踊尽哀。”又曰: “若除丧而後归,则之墓哭,成踊。束括发,袒,拜宾成踊,送宾反位,又哭 尽哀,遂除于家,不哭。”又曰:“奔兄弟之丧,先之墓而径之家,为位而哭。 所知之丧则哭于宫,而後之墓。”又曰:“去国则哭于墓而後行,反其国不哭, 展墓而入。”鲁昭公之孙于齐也,与臧孙如墓谋遂行。吴延州来、季子之于王僚 也,复命哭墓。是则古人之至于墓,皆有哭泣哀伤之事。而祭者,吉礼也,无舍 庙而之墓者也。 孟子言:“孔子没,子贡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後归曲沃。”卫嵩曰: “古人为庙以依神,无庐墓之事。门人既不得奉其庙祀,而但庐于冢上,以尽其 情,此亡鸁礼者之礼也。汉以来,乃有父母终而庐墓者,不知其置神主何地,其 奉之墓次欤?是野祭之也;瑷空置之词堂欤?是视其体魄反过其神也。而悫者以 此悸先王之礼,伪者以此博孝子之名,至于今而此风犹未已也。且孝如曾子,未 尝庐墓;孔子封防既反,而弟子後至。古人岂有庐墓之事哉。” 《史记•孔子世家》:“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祀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 乡饮、大蓎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後世因庙,藏孔子 衣冠、琴、车、书。”夫礼教出于圣人之门,岂有就冢而祭?至乡饮、大射尤不 可于冢上行之。盖孔子教于诛泗之间,所葬之家在讲堂之後,孔子既殁,弟子即 讲堂而祀之,且行饮射之礼。太史公不达,以为祭于冢也。汉人以宗庙之礼移于 陵墓,有人臣而告事于陵者,苏武自匈奴还,诏奉一大牢谒武帝园庙是也。有上 家而会宗族故人及郡邑之官者,楼$ 得遇。 老成之士既以有用之岁月,销磨于场屋之中;而少年捷得之者又易视天下国家之 事,以为人生之所以为功名者惟此而已。故败坏天下之人才,而至于士不成士, 官不成官,兵不成兵,将不成将。夫然役寇贱奸宄得而乘之,敌国外侮得而胜之。 晸以时文之功,用之于经史及当世之务,则必有聪明俊杰通达治体之士起于其间 矣。故曰:废天下之生凡而用世之材出也。问曰:废天下之生员则何以取士?曰: 吾所谓废生员者,非废生员也,废今日之生负也。请用辟举之法,而并存生负之 制,天下之人无问其生员与否,皆得举而荐之于朝廷,则我之所收者既已博矣。 而其廪之学者为之限额,略防唐人郡县之等:小郡十人,等而上之,大郡四十人 而止;小县三人,等而上之,大县二十人而上,约其户口之多寡筭人材之高下, 而差次之,有阙则补,而罢岁贡举人之二法。其为诸生者,选其通隽,皆得就试 子礼部。而成进士者,不过授以簿尉亲民之职,而无使之骤进,以平其贪躁之情。 其设之教官,必聘其乡之贤者以为师,而无隶于仕籍。罢提学之官而领其事于郡 守。此诸生中,有荐举而入仕者,有考试而成进士者,亦或有不率而至于斥退者, 有不幸而死及衰病不能肆业愿给衣中以老者,阙至二三人,然後合其属之童生, 取其通经能文者以朴之。然则天下之生员少矣,少则人重之,而其人亦知自重。 为之师者,不烦于教。而向所谓聚徒合党以横行于国中者,将不禁而自止。若夫 温故知新,中年考校,以蕲王于成村,则当参酌乎古今之法,而兹不具论也。或 曰:天下之才日生而无穷也,使之皆壅于童生,则奈何?吾固曰:天下之人,无 问其生负与否,皆得举而荐之于朝廷,则取士之方不特诸生一途而已,夫取士以 佐人主理国家,而仅出于一涂,未有不弊者也。 ○中式额数 今人论科举,多以广额为盛,不知前代乃以减数为美谈,著之于史。《旧唐 书•王丘传》“开元初,迁考功员外郎。先是,考功举人请托大行,取士颇滥, 每年至数百人。丘一切核其实材,登科者仅满百人。议者以为自则天己後,凡数 十年,无如丘者。”《严挺之传》“开元中,为考功员外郎,典举二年,人称平 允。登科者顿减二分之一。”《陆贽传》“知贡举,一岁选士才十四五。此进士 登第之数。数年之内,居台省清近者十余人。”此皆因减而精,昔人之所称善。 今人为此,不但获刻薄之名,而又坐失门生百数十人,虽魎愚者不为矣。 《高错传》“为礼部侍郎,凡掌贡部三年,每岁登第者四十人。开成三年, 敕曰:‘进士每岁四十人,其数过多,则乖精选,官$ 台纪闻》曰:“元时州县皆有学 田,所人谓之学祖,以供师生廪饩,余则刻书。工大者合数处为之,故雠校刻画 颇有精者,洪武初,悉收上国学,今南监《十六史》诸书地里、岁月、勘校、工 役并存可识也。今学既无田,不复刻书,而有司间或刻之,然只以供馈赆之用, 其不工反出坊本下,工者不数见也。”闻之宋、元刻书皆在书院,山长主之,通 儒订之,学者则互相易而传布之,故书院之刻有三善焉:山长无事而勤于校雠, 一也;不惜费而工精,二也;板不贮官而易印行,三也。有右文之主出焉,其复 此非难也。而书之已为劣生刊改者,不可得而正矣。是故信而好古,则旧本不可 无存;多闻阙疑,则群书亦当并订。此非後之君子之责而谁任哉? 《旧日唐书》病其事之遗阙,《新唐书》病其文之晦涩,当兼二书刻之,为 《二十二史》。如宋、魏诸国既各有书,而复有《南史》、《北史》,是其例也。 ○张参五经文字 唐人以《说文》、《字林》试士。其时去古未远,开元以前未改经文之日, 篆籀之学,童而习之,今西安府所存唐睿宗书景龙观钟,犹带篆、分遗法。至于 宋人,其去古益远,而为说日以凿矣,大历中,张参作《五经文字》,据《说文》、 《字林》,刊正谬失,甚有功于学者。开成中,唐玄度增补,复作《九经字样》, 石刻在关中。向无板本,间有残缺,无别本可证。近代有好事者刻《九经补字》, 并属诸生补此书之阙衫以意为之。乃不知此书特《五经》之文,非经所有者不载, 而妄添经外之字,并及字书中泛博之训。予至关中,洗刷元石,其有一二可识者, 显与所补不同,乃知近日学者之不肯阙疑而妄作如此。 《慢汉雅•儒林传》:“谶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近鄙者,犹 今俗用之字;别字者,本当为此字,而误为彼字也,今人谓之“白字”,乃别音 山东人刻《金石录》,于李易安《梭序》:“绍兴二年玄岁壮月朔。”不 知壮月之出于《尔雅》,而改为“牡丹”。凡万历以来所刻之书多“牡丹”之类 ○三朝要典 《宋史•蹇序辰传》:“绍圣中,为起居郎中书舍人,同修国史。疏言: ‘朝廷前日正司马光等好恶,明其罪罚,以告中外。惟变乱典刑,改废法度,讪 读宗庙,脾睨两宫,观事考言,实状彰著,然踪迹深秘,包藏祸心,相去八年之 间,盖已不可究。质其章疏案牍,散在有司,若不汇辑而存之,岁久必致沦失。 愿悉讨奸臣所言所行,选官编蜚,人为一帙,置之二府,以示天下後世大戒。’ 遂命序辰及徐铎编类,由是招绅之祸无一得免者。”天启中,篡辑《三朝要典》, 正用序辰之法。$ 。 凡勘书必用能读书之人。偶见《焦氏易林》旧刻,有曰“环绪倚Θ”,乃 “环堵”之误。注云:“绪疑当作‘’。”“‘井堙謎刊”,乃“木刊”之误, 注云:“刊疑当作‘利’。”失之远矣。幸其出于前人,虽不读书而犹遵守本文, 不敢辄改。苟如近世之人,据臆改之,则文益晦,义益舛,而传之後日虽有善读 者,亦茫然无可寻求矣。然则今之坊刻不择其人,而委之雠勘,岂不为大害乎! 梁简文帝《长安道诗》:“金椎抵长乐,复道向宜春。”是用《汉书•贾山 传》:“隐以金椎,树以青松,为驰道之丽至于此。”《三辅决录》:“长安十 二门,三涂洞开,隐以金椎,周以林木,左出右人,为往来之径。”今误作“金 槌”,而又改为“椎轮”。唐阎朝隐《送金城公主适西著诗》:“还将贵公主, 嫁与亻辱檀王。”是用《晋书•载记》:“河西王秃发亻辱檀”。今误作“耨檀”, 而又改为“褥毡”,比于“金根车”之改“金银”,而又甚焉者矣。 《庄子》:“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一本作“所师”。盖魏晋以後,写 书多有作草者,故以“所”而讹“石”也。 《东坡志林》曰:“近世人轻以意改书,鄙浅之人好恶多同,故从而和之者 众,遂使古书日就讹舛,深可忿疾。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自予少时, 见前辈皆不敢轻改书,故蜀本大字书皆善本。” 《汉书•艺文志》曰:“古者书必同文,不知则阙,问诸故老。至于衰世, 是非无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盖伤其浸 不正。”是知穿凿之弊自汉已然,故有行赂改兰台漆书,以合其私者矣。 万历间,人多好改窜古书,人心之邪,风气之变,自此而始。且如骆宾王 《为徐敬业讨武氏檄》,本出《旧唐书》。其曰:“伪临朝武氏”者,敬业起兵 在光宅元年九月,武氏但临朝而未革命也。近刻古文,改作“伪周武氏”,不察 檄中所云“包藏祸心,脾睨神器”,乃是未篡之时,故有是言。其时废中宗为庐 陵王,而立相王为皇帝,故曰“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也。不知其人,不论其 世,而辄改其文,缪种流传,至今未已。又近日盛行《诗归》一书,尤为妄诞。 魏文帝《短歌行》:“长吟永叹,思我圣考。”圣考谓其父武帝也,改为圣老”, 评之曰:“圣老字奇。”《旧唐书》李泌对肃宗言:“天後有四子,长曰太子蟉, 监国而仁明孝悌。天後方图称制,乃鸠杀之,以雍王贤为太子。贤自知不免,与 二弟日侍于父母之侧,不敢明言,乃作《黄台瓜辞》,令乐工歌之,冀天後悟而 哀愍。其辞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 :“楚南塞厉门而郡江 东。”甘茂谓秦王曰:“宜阳,大县。”名曰县,其实郡也。春申君言于楚王曰: “淮北地边齐,其事急,请以为郡便。”《匈奴传》言赵武灵王置云中、雁门、 代郡,燕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又言魏有河西上郡, 以与戎界边。则当七国之世,而固已有郡矣。 吴起为西河守,冯亭为上党守,李伯为代郡守,西门豹为邺令,荀况为兰陵 令,城浑说楚新城令,卫有蒲守,韩有南阳假守。魏有安邑令。苏代曰:“请以 三万户之都封太守,千户封县令。”而齐威王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则六国之未 入于忄,而固已先为守令长矣。故史言乐毅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而齐王遗 楚怀王书曰:“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张仪说燕昭王曰:“今时赵之于 秦,犹郡县也。”安得谓至始皇而始罢侯置守邪?传称禹会诸侯,执玉帛者万国, 至周武王仅千八百国,春秋时见于经传者百四十馀国,又并而为十二诸侯,又并 而为七国,此固其势之所必至。秦虽会复古之制,一一而封之,亦有所不能。而 谓罢侯置守之始于秦,则儒生不通古今之见也。 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其中西河、上郡则因魏之故,云中、雁门、代郡则赵 武灵王所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则燕所置。《史记》不志地理, 而见之于匈奴之传。孟坚《志》皆谓之秦置者,以汉之所承者秦,不言魏、赵、 秦始皇议封建,实无其本。假使用淳于越之言,而行封建,其所封者不过如 穰侯、径阳、华阳、高陵君之属而已,岂有建国长世之理。 ○秦始皇未灭二国 古封建之国其未尽灭于秦始皇者,《卫世家》言:“二世元年,废卫君角为 庶人。”是始皇时卫未尝亡也。《越世家》言:“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 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秦始皇本纪》言:“二十五年,王 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汉兴,有东海王摇、闽越王无诸之属,是越未尝亡 也。《西南夷传》又言:“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然则谓秦灭五等而 立郡县,托举其大势然耳。 ○汉王子侯 汉王子侯之盛,无过哀、平之间。《王莽传》: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 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缓为民。《後汉•光武纪》:“建武二年十二月戊午,诏 曰:惟宗室列侯为王莽所废,先灵无所依归,朕甚悯之,其并复故国。若侯身已 没,属所上其子孙,见名尚书封拜。”是皆绝于莽而复封于光武之时。然《汉书》 表、传中往往言“王莽篡位,绝”,而《表》言安众侯崇,居摄元年举兵,为王 莽所灭。侯宠,建武二年,以崇从父弟绍封。$ 复旧。”《旧唐书•职官志》保“比部郎中员外 郎之职,掌勾诸司百僚俸料、公廨、赃赎、调敛、徒役、课程,通悬数物,周知 内外之经费,而总勾之。”《杨炎传》:“初,国家旧制,天下财赋皆纳于左藏 库,而太府四时以数闻尚书,比部覆其出入。”《宋史•职官志》:“比部郎中、 员外郎,掌勾覆中外帐籍,凡场务仓库出纳在官之物,皆月计季考岁会,从所隶 监司检察以上,比部至则审覆其多寡登耗之数,考其陷失,而理其侵负。”《山 堂考索》:“会计逋欠,每三月一比,谓之比部。故昔人有刑罚与赋检相为表里 之说。今四曹改为十三司,而财计之不关刑部久矣,乃犹称郎官为比部,何邪?” 员外之官本为冗秩。《旧唐书•李峤传》:“峤为吏部时,志欲曲行私惠, 冀得复居相位,奏置员外官数千人。以至官寮倍多,府库减耗。”事在中宗神龙 二年。又有谓之员外置同正员者。迨乎玄宗,犹不能尽革。故肃宗乾元二年九月 诏曰:“应州县见任员外官,并任其所适。其中有材识干济,曾经任使州县所资 者,亦融量留,上州不得过五人,中州不得过四人,下州不得过三人,上县已上 不得过一人。”今则副郎而取名员外,于义何居?当由定制之初,主爵诸臣未考 源流,有乖名实。了不云乎:“必也正名。”则斜封墨敕之朝,不可沿其遗号矣。 後汉光禄勋有南北庐主事,主三署之事,于诸郎之中察茂材者为之,然其职 不过如椽史之等。故范滂迁光禄主事时,陈蕃为光禄勋,滂执公仪诣蕃,蕃亦不 止。滂怀恨,投版弃官而去。後因郭泰之言,蕃乃灖之。而张霸,戴封、戴就、 公沙穆并以孝廉为光禄主事,其他府寺则不闻有此名也。《宋书•百官志》: “中书通事舍人”下云:“其下有主事,本用武官,宋改用文吏。”至後魏则于 尚书诸司置主事令史。隋炀帝去令史之名,但曰主事。唐时并流外为之。尚书省 主事六人,从九品上,门下省主事四人,中书省主事四人,并从八品下。而刘祥 道上疏言:“尚书省二十四司及门下省中书都事、主书主事等,比来选补,皆取 旧任流外有刀笔之人,纵欲参用士流,皆以俦类为耻。前後相承遂成故事。望有 厘革,稍清其选。”事竟不行。《宋史•职官志》:“门下省吏四十有九,录事、 主事各三人,令史六人,书令史十有八人,守当官十有九人。”是在前代皆椽史 之任也,明初设六部主事意亦仿此。永乐十四年,永新伯许成以擅杖工部主事王 景亮被勘。 《周礼•司会》注:“主计会之簿书。”疏云:“簿书者,古有简策以记事, 若在君前,以笏记事。後代用簿,簿,今手版。故云吏当持$ 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事,镇合肥。”《桓伊传》:“进督豫州 之十二郡扬州之江西五郡军事。”今之所谓江北,昔之所谓江西也。故晋《地理 志》以庐江、九江自合肥以北至寿春,皆谓之江西。今人以江、饶、洪、吉诸州 为江西,是因唐贞观十年,分天下为十道,其八日江南道。开元二十一年,又分 天下为十五道,而江南为东西二道。江南东道理苏州,江南西道理洪州,後人省 文,但称江东、江西尔。今之作文者乃曰大江以西,谬矣。 今之广东、广西亦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之省文也。《文献通考》:“太宗釺 道三年,分天下为十五路,其後又增三路,其十七曰广甫东路,其十八曰广南西 唐时,剑南一道止分东、西两川而已。至宋,则为益州路、粹州路、利州路、 夔州路,渭之川峡四路,後遂省文名为四川。 ○史记富川国薛县之误 汉鲁国有薛县。《史记•公孙弘传》:“齐川国薛县人也。”言齐,又言 川,而薛并不属二国,殊不可晓。正义曰:“《表》云:“川国,文帝分齐 置,都剧。”《括地志》云:“故剧城在青州寿光县南三十一里,故薛城在徐州 滕县界,”《地理志》:“薛县属鲁国。”按薛与剧隔兖州及泰山,未详。今考 《儒林传》言:“薛人公孙弘。”是弘审为薛人,上言齐川者误耳。 《续汉•郡国志》:殀薛,本国。”注引《地道记》曰:“夏车正奚仲所封, 冢在城南二十里山上。”《皇览》曰:“靖郭君冢在鲁国薛城中东南陬。孟尝君 冢在城中向门东。向门,出北边门也。”《诗》云:“居常与许。”郑玄曰: “常或作‘尝’。在薛之旁,为盂尝君食邑。”《史记•越世家》:“愿齐之试 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索隐曰:“常,邑名。盖田文所封者。”《魏 书•地形志》:“薛县,彭城郡,有奚公山、奚仲庙、孟尝君家。”《水经注》: “今薛县故城侧犹有文家,结石为郭,作制严固,莹丽可寻。”而《史记•孟尝 君传》正义曰:“薛故城在徐州滕县南四十四里。”今《淄川县志》据《公孙弘 传》之误文,而以为孟尝君封邑,失之矣。又按《地理志》:“川国,三县, 剧、东安平、楼乡。”剧在今寿光县西南,东安平在今临淄县东南一十里,楼乡 未详所在。又《高五王传》:”武帝为悼惠王家园在齐薷乃割临淄东圜悼惠王家 园邑,尽以予川。”足明川在临之东矣。今之淄川不但非薛,并非汉之西 川,乃般阳县耳。以为汉之川,而又以为孟尝君之薛,此误而又误也。 ○曾子甫武城人 《史记•仲尼弟子传》:“曾参,南武城人。”“澹台灭明,武城人。”同 一武城,而$ ,单书一“邹”字,此史之阙文。 而《齐乘》乃云:“晋省梁邹入邹县。”夫晋以前,此地本无邹县,而何从 人之乎?盖不知而妄作者矣。 《春秋•定公十年》:“夏,公会齐侯于夹谷。”传曰:“公会齐侯于祝其, 实夹谷。”杜预解及服虔注《史记》,皆云在东海祝其县。刘昭《志》、杜佑 《通典》因之,遂谓夹谷山在今赣榆县西五十里。按赣榆在春秋为莒地,与齐、 鲁之都相去各五六百里,何必若此之远?当时景公之观不过曰“遵海而南,放于 琅邪”而已,未闻越他国之境。《金史》云:“淄川有夹谷山。”《一统志》云: “夹谷山在淄川县西南三十里,旧名祝其山,其阳即齐鲁会盟之处,萌水发源于 此。”《水经注“:“萌水出般阳县西南甲山。”是以甲山为夹谷也,而《莱芜 县志》则芠云:“夹谷在县南三十里,接新泰界。”未知其何所据,然齐,鲁之 境正在莱芜;东至淄川,则已人齐地百余里。二说俱通。又按《水经注》莱芜县 曰:“城在莱芜谷,当路绝两山间,道由南北门。旧说云:齐灵公灭莱,莱民 播流此谷,邑落荒芜,故曰莱芜。《禹贡》所谓莱夷也。”夹谷之会,齐侯使莱 人以兵劫鲁侯,宣尼称“夷不乱华”是也。是则会于此地,故得有莱人,非召之 东莱千里之外也。不可泥祝其之名,而远求之海上矣。 潍水出琅邪郡箕屋山。《书•禹贡》”潍淄其道”,《左传•襄公十八年》: “晋师东侵及潍”是也。其或省“水”作“维”,或省“系”作“淮”,又或 从“心”作“惟”,总氆一字。《汉书•地理志》琅邪郡“朱虚”下、“箕”下 作“维”,“灵门”下、“横”下、“折泉”下作“淮”,上文引《禹贡》: “惟甾其道”又作“惟”,一卷之中,异文三见。 《通鉴•梁武帝纪》:“魏李叔仁击邢杲于惟水。”古人之文或省,或惜其 旁,并从“鸟隹”之“隹”则一尔。径人误读为“淮沂其”之“淮”,而呼此 水为槐河,失之矣。 又如《三国志•吴主传》:“作棠邑涂塘,以淹北道。”《晋书•宣帝纪》: “王凌诈言吴人塞涂水。”《武帝纪》:“琅邪王出余中。”《海西公纪》: “桓温自山阳及会稽,王昱会于涂中。”《孝武纪》:“遣征虏将军谢石帅舟师屯 涂中。”《安帝纪》:“谯王尚之众溃逃于涂中。”并是“滁”字,《南史•程 文季传》:“秦郡前江浦通涂水”是也。古“滁”省作“涂”,与“潍”省作 “淮”正同,韵书并不收此二字。 劳山之名,《齐乘》以为“登之者劳”,又云一作“牢丘”,长春又改为 “鳌”,皆鄙浅可笑。按《南史》:“明僧绍隐于长广郡之崂山。”《$ :“《尔 雅》曰:‘原,再也。’衡为太史令,去官五载,复为太史令,故曰原之。”然 则“原官”乃再官之义也。 写,《说文》曰:“置物也。”《诗》:“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既见君子, 我心写兮。”《周礼•稻人》:“以浍写水。”《仪礼•特牲馈食礼》:“主人 出,写啬于房。”《礼记•曲礼》:“器之溉者不写,其余皆写,”《韩非子》: “卫灵公召师涓而告之曰:‘有鼓新声者,其状似鬼神,子为听而写之,’” 《国语》:“王命工以良写范蠡之状而朝礼之。”《史记•秦始皇纪》:“写 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坂上。”《苏秦传》:“宋无道,为木人以写寡人。” 《新序》:“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周髀 签》:“笠以写天。”《上林赋》:“布写。”《汉书•贾捐之传》:“淮 南王盗写虎符。”今人以书为写,盖以此本传于彼本,犹之以此器传于彼器也。 始自《特牲馈食礼》:“卒筮写卦。”注:“卦者主画地识爻,爻备,以方写之。” 《汉书•艺文志》:“孝武置写书之官。”《河问献王传》:“从民得善书,必 为好写与之,留其真。”《路温舒传》:“取泽中蒲截以为牒,编用写书。” 《霍光传》:“山又坐写秘书。”《师丹传》:“吏私写其草。”《淮南子•说 山训》:“窃简而写法律。”孔安国《尚书序》:“更以竹简写之。”至後汉而 有图写、缮写之称,传之至今矣。 今人谓马去鞍曰写,货物去舟车亦曰写,与“器之溉者不写”义同。《後汉 书•皇甫规传》:“旋车完封,写之权门。”《晋书•潘岳传》:“发写鞍, 皆有所憩。”《说文》作“卸”,舍车解马也。读若汝南》:“写书”之“写”。 古者谓行人为行李,亦曰“行理”。《左传•僖三十年》:“行李之往来, 共其乏困。”《襄八年》:“亦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寡君。”皆作“李”。《昭十 三年》:“行理之命,无月不至。”作“理”。《国语》:“周之《秩官》有之 曰:‘敌国宾至,关尹以告,行理以节逆之。”贾逵曰:“理,吏也。小行人也。” 汉李翕《析里桥甫阝阁颂》:“行理咨嗟。” 至唐时,谓官府导从之人亦曰行李。《旧唐书•温造传》:“左拾遗舒元褒 言:‘元和、长庆中,中丞行李不过半坊,今乃远至两坊,谓之笼街喝道。’敕 曰:‘宪官之职,在指佞触邪,不在行李。’”岂其不敢称卤簿,而别为是名邪? 今人以音问为耗,起自《後汉书•章德窦皇後记》:“家既废坏,数呼相工 问息耗。”注引薛氏《韩诗章句》曰:“耗,恶也。息耗,犹言善恶也。” 唐朝人$ 大比則受邦國之比要。乃會萬民之卒伍而 用之: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以起軍 旅,以作田役,以比追胥,以令貢賦。 乃均土地以稽其人民,而周知其數:上地家七人,可任也者家三人;中地家六嘆, 可任也者二家五人;下地家五人,可任也者家二人。 凡起徒役,毋過家一人,以其餘為羨;唯田與追胥竭作。凡用眾庶,則掌其政教與 其戒禁,聽其辭訟,施其賞罰,誅其犯命者。 凡國之大事,致民;大故,致餘子。乃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為井,四井為邑 ,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稅斂之事。 乃分地域而辨其守,施其職而平其政。 凡小祭祀,奉牛牲,羞其肆。小賓客,令野修道委積。大軍旅,帥其眾庶。小軍旅 ,巡役,治其政令。大喪,帥邦役,治其政教。 凡建邦國,立其社稷,正其畿疆之封。 凡民訟,以地比正之;地訟,以圖正之。 歲終,則考其屬官之治成而誅賞,令群吏正要會而致事。正歲,則帥其屬而觀教法 之象,徇以木鐸,曰:「不用法者,國有常刑!」令群吏憲禁令,修法糾職,以待 邦治。及大比、六鄉、四郊之吏,平教治,正政事,考夫屋,及其眾寡、六畜、兵 器,以待政令。 鄉師之職: 各掌其所治鄉之教而聽其治。以國比之法,以時稽其夫家眾寡,辨其老幼、貴賤、 廢疾、馬牛之物,辨其可任者與其施捨者,掌其戒令糾禁,聽其獄訟。 大役,則帥民徒而至,治其政令;既役,則受州里之役要,以考司空之闢,以逆其 役事。凡邦事,令作秩敘。大祭祀,羞牛牲,共茅鄱。大軍旅、會同,正治其徒役 與其輂輦,戮其犯命者。大喪用役,則帥其民而至,遂治之。及葬,執纛,以與匠 帥御柩而治役。及窆,執斧以蒞匠師。 凡四時之田:前期,出田法於州里,簡其鼓鐸、旗物、兵器,修其卒伍。及期,以 司徒之大旗致眾庶,而陳之以秨物;辨鄉邑,而治其政令刑禁;巡其前後之屯,而 戮其犯命者;斷其爭禽之訟。 凡四時之徵令有常者,以木鐸徇於市朝。以歲時巡國及野,而賙萬民之艱厄,以王 命施惠。歲終,則考六鄉之治以詔廢置。正歲,稽其鄉器,比共吉兇二服,閭共祭 器,族共喪器,黨共射器,州共賓器,鄉共吉兇禮樂之器。若國大比,則考教察辭 ,稽器展事,以詔誅賞。 鄉大夫之職,各掌其鄉之政教禁令。正月之吉,受教法於司徒,退而頒之於其鄉吏 ,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藝。 以歲時登其夫家之眾寡,辨其可任者。國中自七尺以及六十,野自六尺以及六十有 五,皆徵之。其舍者,國中貴者$ 救日月, 則詔王鼓。大喪,則詔大僕鼓。 舞師:掌教兵舞,帥而舞山川之祭祀;教帗舞,帥而舞社稷之祭祀;教羽舞,帥而 舞四方之祭祀;教皇舞,帥而舞旱暵之事。凡野舞,則皆教之。凡小祭祀,則不興 牧人:掌牧六牲而阜蕃其物,以共祭祀之牲牷。凡陽祀,用黝牲毛之;陰祀,用黝 牲毛之;望祀,各以其方之色牲毛之。凡時祀之牲,必用牷物。凡外祭毀事,用尨 可也。凡祭祀,共其犧牲,以授充人系之。凡牲不系者,共奉之。 妙人:掌養國之公牛,以待國之政令。凡祭祀,共其享牛、求牛,以授職人而芻之 。凡賓客之事,共其牢禮積膳之牛;饗食、賓射,共其膳羞之牛;軍事,共其槁牛 ;喪事,共其奠牛。凡會同、軍旅、行役,共其兵車之牛與其牽旁,以載公任器。 凡祭祀,共其牛牲之互與其盆簝以待事。 充人:掌系祭祀之牲牷。祀五帝,則繫於牢,芻之三月。享先王亦如之。凡散獹祀 之牲,繫於國門,使養之。展牲則告牷。碩牲則贊。 載師:掌任土之法以物地事、授地職,而待其政令。以廛里任國中之地,以場圃任 園地,以宅田、士田、賈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賞田、牧田任遠郊之地, 以公邑之田任甸地,以家邑之田任稍地,以小都之田任縣地,以大都之田任疆地。 凡任地,國宅無徵,園廛二十而一,近郊十一,遠郊二十而三,甸、稍、縣、都皆 無過十二,唯其漆林之徵二十而五。凡宅不毛者,有裡布。凡田不耕者,出屋粟。 凡民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徵。以時徵其賦。 閭師:掌國中及四郊之人民、六畜之數,以任其力,以待其政令,以時徵其賦。凡 任民:任農以耕事,貢九穀;任圃以樹事,貢草木;任工以飭材事,貢器物;任商 以市事,貢貨賄;任牧以畜事,貢鳥獸;任嬪以女事,貢布帛;任衡以山事,貢其 物;虞以澤事,貢其物。凡無職者出夫布。凡庶民不畜者祭無牲,不耕者祭無盛 ,不樹者無槨,不蠶者不帛,不績者不衰。 縣師:掌邦國、都鄙、稍甸、郊里之地域,而辨其夫家、人民、田萊之數,及其六 畜、車輦之稽。三年大比,則以考群吏,而以詔廢置。若將有軍旅、會同、田役之 戒,則受法於司馬,以作其眾庶及馬牛車輦,會其車人之卒伍,使皆備旗鼓兵器, 以帥而至。凡造都邑,量其地,辨其物,而制其域。以歲時徵野之賦貢。 遺人:掌邦之委積,以待施惠。鄉里之委積,以恤民之艱厄;門關之委積,以養老 孤;郊里之委積,以待賓客;野鄙之委積,以待羈旅;縣都之委積,以待兇荒。凡 賓客、會同、師役,掌其道路之委積。凡國野之道:十里有廬,廬有飲食;三十里 有宿,宿有路室$ 沂、沐,其利蒲、魚,其民二男二女,其畜宜雞狗,其穀宜 稻麥。河東曰兗州,其山鎮曰岱山,其澤藪曰大野,其川河、泲,其浸盧、維, 其利蒲、魚,其民二男三女,其畜宜六擾,其穀宜四種。正西曰雍州,其山鎮曰 岳山,其澤藪曰弦蒲,其川涇、汭,其浸渭、洛,其利玉石,其民三男二女,其 畜宜牛馬,其穀宜黍稷。東北曰幽州,其山鎮曰醫恳閭,其澤藪曰貕養,其川河 、泲,其浸菑、時,其利魚鹽,其民一男三女,其畜宜四擾,其穀宜才種。河內 曰冀州,其山鎮曰霍山,其澤藪曰楊紆,其川漳,其浸汾、潞,其利松柏,其民 五男三女,其畜宜牛羊,其穀宜黍稷。正北曰並州,其山鎮曰恆山,其澤藪曰昭 餘祁,其川虖池、嘔夷招其浸淶、易,其利布帛,其民二男三女,其畜宜五擾, 其穀宜五種。 乃辨九服之邦國,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裡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裡曰甸服 ,又其外方五百裡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裡曰採服,又其外方五百裡曰衛服,又 其外方五百裡曰蠻服,又其外方五百裡曰夷服,又其外方五百裡曰鎮服,又其外 方五百裡曰藩服。 凡邦國千里,封公以方五百裡,則四公;方四百裡,則六侯;方三百裡,則十一 伯;方二百裡,則二十五子;方百裡,則百男。以周知天下。凡邦國,小大相維 。王設其牧,制其職,各以其所能;制其貢,各以其所有。王將巡守,則戒於四 方,曰:「各修平乃守,考乃職事,無敢不敬戒,國有大刑!」及王之所行,先 道,帥其屬而巡戒令。王殷國,亦如之。 土方氏:掌土圭之法以致日景,以土地相宅而建邦國都鄙。以辨土宜土化之法而 授任地者。王巡守,則樹王舍。 懷方氏:掌來遠方之民,致方貢,致遠物,而送逆之,達之以節。治其委積、館 舍、飲食。 合方氏:掌達天下之道路,通其財利,同其數器,壹其度量,除其怨惡,同其好 訓方氏:掌道四方之政事,與其上下之志,誦四方之傳道。正歲,則布而訓四方 ,而觀新物。 形方氏:掌制邦國之地域,而正其封疆,無有華離之地。使小國事大國,大國比 山師:掌山林之名,辨其物與其利害,而頒之於邦國,使致其珍異之物。 川師:掌川澤之名,辨其物與其利害,而頒之於邦國,使致其珍異之物。 原師:掌四方之地名,辨其兵陵、墳衍、原隰之名物之可以封邑者。 匡人:掌達法則,匡邦國而觀其慝,使無敢反側,以聽王命。 撣人:掌誦王志,道國之政事,以巡天下邦國而語之;使萬民和說而正王面。 都司馬:掌都之士庶子及其眾庶、車馬、兵甲之戒令。以國法掌其政學,以聽 國司馬。家司馬,亦如之。 秋官司寇 惟$ 對於只能嗥叫的動物 ,實在免不得“顏厚有忸怩”。假使真有一位一視同仁的造物主,高高在上,那麼,對 於人類的這些小聰明,也許倒以為多事,正如我們在萬生園裏,看見猴子翻筋斗,母象 請安,雖然往往破顏一笑,但同時也覺得不舒服,甚至於感到悲哀,以為這些多餘的聰 明,倒不如沒有的好罷。然而,既經為人,便也只好“黨同伐異”,學著人們的說話, 隨俗來談一談,——辯一辯了。   現在說起我仇貓的原因來,自己覺得是理由充足,而且光明正大的。一、它的性情 就和別的猛獸不同,凡捕食雀、鼠,總不肯一口咬死,定要盡情玩弄,放走,又捉住, 捉住,又放走,直待自己玩厭了,這才吃下去,頗與人們的幸災樂禍,慢慢地折磨弱者 的壞脾氣相同。二、它不是和獅虎同族的麼?可是有這麼一副媚態!但這也許是限於天 分之故罷,假使它的身材比現在大十倍,那就真不知道它所取的是怎麼一種態度。然而 ,這些口實,仿佛又是現在提起筆來的時候添出來的,雖然也像是當時湧上心來的理由 。要說得可靠一點,或者倒不如說不過因為它們配合時候的嗥叫,手續竟有這麼繁重, 鬧得別人心煩,尤其是夜間要看書,睡覺的時候。當這些時候,我便要用長竹用去攻擊 它們。狗們在大道上配合時,常有閒漢拿了木棍痛打;我曾見大勃呂該爾 (P.Bruegeld.A)的一張銅版畫AllegoriederWollust上,也畫著這回事,可見這樣的 舉動,是中外古今一致的。自從那執拗的奧國學者弗羅特(S.Freud)提倡了精神分析 說——psychoanalysis,聽說章士釗先生是譯作“心解”的,雖然簡古,可是實在難解 得很——以來,我們的名人名教授也頗有隱隱約約,檢來應用的了,這些事便不免又要 歸宿到性欲上去。打狗的事我不管,至膠我的打貓,卻只因為它們嚷嚷,此外並無惡意 ,我自信我的嫉妒心還沒有這麼博大,當現下“動輒獲咎”之秋,這是不可不預先聲明 的。例如人們當配合之前,也很有些手續,新的是寫情書,少則一束,多則一捆;舊的 是什麼“問名”“納采”,磕頭作揖,去年海昌蔣氏在北京舉行婚禮,拜來拜去,就十 足拜了三天,還印有一本紅面子的《婚禮節文》,《序論》裏大發議論道:“平心論之 ,既名為禮,當必繁重。專圖簡易,何用禮為?……然則世之有志於禮者,可以興矣! 不可退居於禮所不下之庶人矣!”然而我毫不生氣,這是因為無須我到場;因此也可見 我的壋貓,理由實在簡簡單單,只為了它們在我的耳朵邊盡嚷的緣故。人們的各種禮式 ,局外人可$ 臻至至,人馬稱【女足】而行……”這樣的白描的活 古人,誰能不動一看的雅興呢?可惜這種盛舉,早已和明社一同消滅了。   賽會雖然不象現在上海的旗袍,北京的談國事,為當局所禁止,然而婦孺們是不許 看的,讀書人即所謂士子,也大抵不肯趕去看。只有遊手好閒的閒人,這才跑到廟前或 衙門前去看熱鬧;我關於賽會的知識,多半是從他們的敘述上得來的,並非考據家所貴 重的“眼學”。然而記得有一回,也親見過較盛的賽會。開首是一個孩子騎馬先來,稱 為“塘報”;過了許久,“高照”到了,長竹竿揭起一條很長的旗,一個汗流浹背的胖 大漢用兩手托著;他高興的時候,就肯將竿頭放在頭頂或牙齒上,甚而至於鼻尖。其次 是所謂“高蹺”、“抬閣”、“馬頭”了;還有扮犯人的,紅衣枷鎖,內中也有孩子。 我那時覺得這些都是有光榮的事業,與聞其事的即全是大有運氣的人,——大概羡慕他 們的出風頭罷。我想,我為什麼不生一場重病,使我的母親也好到廟裏去許下一個“扮 犯人”的心願的呢?……然而我到現在終溜沒有和賽會發生關系過。   要到東關看五猖會去了。這是我兒時所罕逢的一件盛事,因為那會是全縣中最盛的 會,東關又是離我家很遠的地方,出城還有六十多裏水路,在那裏有兩座特別的廟。一 是梅姑廟,就是《聊齋志異》所記,室女守節,死後成神,卻篡取別人的丈夫的;現在 神座上確塑著一對少年男女,眉開眼笑,殊與“禮教”有妨。其一便是五猖廟了,名目 就奇特。據有考據癖的人說:這就是五通神。然而也並無確據。神像是五個男人,也不 見有什麼猖獗之狀;後面列坐著五位太太,卻並不“分坐”,遠不及北京戲園裏界限之 謹嚴。其實呢,這也是殊與“禮教”有妨的,——但他們既然是五猖,便也無驪可想, 而且自然也就“又作別論”了。   因為東關離城遠,大清早大家就起來。昨夜預定好的三道明瓦窗的大船,已經泊在 河埠頭,船椅、飯菜、茶炊、點心盒子,都在陸續搬下去了。我笑著跳著,催他們要搬 得快。忽然,工人的臉色很謹肅了,我知道有些蹊蹺,四面一看,父親就站在我背後。   “去拿你的書來。”他慢慢地說。   這所謂“書”,是指我開蒙時候所讀的《鑒略》。因為我再袲有第二本了。我們那 裏上學的歲數是多揀單數的,所以這使我記住我其時是七歲。   我忐忑著,拿了書來了。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讀下去。 我擔著心,一句一句地讀下去。   兩句一行,大約讀了二三十行罷,他說:——   “給我讀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 勢不得不發生對於陰間的神往。人是大 抵自以為銜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們只能騙鳥,若問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郎 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陰間!想到生的樂趣,生固然可以留戀;但想到生的苦趣,無 常也不一定是惡客。無論貴賤,無論貧富,其時都是“一雙空手見閻王”,有冤的得伸 ,有罪的就得罰。然而雖說是“下等人”,也何嘗沒有反省?自己做了一世人,又怎麼 樣呢?未曾“跳到半天空”麼?沒有“放冷箭”麼?無常的手裏就拿著大算盤,你擺盡 臭架子也無益。對付別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對自己總還不如雖在陰司裏也還能夠尋到 一點私情。然而那又究竟是陰間,閻羅天子、牛首阿旁,還有中國人自己想出來的馬面 ,都是並不兼差,真正主持公理的腳色,雖然他們並沒有在報上發表過什麼大文章。當 還未做鬼之前,有時先不欺心的人們,遙想著將來,就又不能不想在整塊的公理中,來 尋一點情面的末屑,這時候,我們的活無常先生便見得可ヂ愛了,利中取大,害中取小 ,我們的古哲墨瞿先生謂之“小取”雲。   在廟裏泥塑的,在書上墨印的模樣上,是看不出他那可愛來的。最好是去看戲。但 看普通的戲也不行,必須看“大戲”或者“目連戲”。目連戲的熱鬧,張岱在《陶庵夢 憶》上也曾誇張過,說是要連演兩三天。在我幼小時候可已經不然了,也如大戲一樣, 始於黃昏,到次日的天明便完結。這都是敬神禳災的演劇,全本裏一定有一個惡人,次 日的將近天明便是這惡检的收場的時候,“惡貫滿盈”,閻王出票來勾攝了,於是乎這 活的活無常便在戲臺上出現。   我還記得自己坐在這一種戲台下的船上的情形,看客的心情和普通是兩樣的。平常 愈夜深愈懶散,這時卻愈起勁。他所戴的紙糊的高帽子,本來是掛在台角上的,這時預 先拿進去了;一種特別樂器,也准備使勁地吹。這樂器好象喇叭,細而長,可有七八尺 ,大約是鬼物所愛聽的罷,和鬼無關的時候就不用;吹起來,Nhatu,nhatu ,nhatututuu地響,所以我們叫它“目連瞎頭”。在許多人期待著惡人的沒 落的凝望中,他出來了,服飾比畫上還簡單,不拿鐵索,也不帶算盤,就是雪白的一條 莽漢,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著,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但他一出臺就須打一百零 八個嚏,同時也放一百零八個屁,這才自述他的履歷。可惜我記不清楚了,其中有一段 大概是這樣:——   “…………   大王出了牌票,叫我去拿隔壁的癩子。   問了起來呢,原來是我堂房的阿侄。   生的是什麼病?傷寒,還帶痢疾。   $ 後,雪、霜、晴、潦皆非所計。麥性食水甚少,北土中春沐雨水一升,則秀華成嘉粒矣。荊、揚以南唯患霉雨。倘成熟之時晴幹旬日,則倉廩皆盈,不可勝食。揚州諺雲“寸麥不怕尺水”,謂麥初長時,任水滅頂無傷; “尺麥只怕寸水”,謂成熟 時寸軟根,倒莖沾泥,則麥粒盡爛於地面也。 江南有雀一種,有肉無骨,飛食麥田數盈千萬,然不廣及,罹害者數十里而止。江北蝗生,則大之歲也。 黍稷 粱粟 凡糧食,米而不粉者種甚多。相去數百裡,則色、味、形、質隨方而變,大同小異,千百其名。北人唯以大米呼粳稻,而其餘概以小米名之。 凡黍與稷同類,粱與慄同類。黍有粘有不粘,粘者為酒。稷有粳無粘。凡粘黍、粘慄統名曰秫,非二種外更秫也。黍色赤、白、黃、黑皆有,而或專以黑色為稷,未是。至以稷米為先他谷熟,堪供祭祀則當以早熟者為稷,則近之矣。凡黍在《詩》、《書》有、芑巨、丕等名,在今方語有牛毛、燕頷、馬革、驢皮、稻尾等名。種以三月為上時,五月熟;四月為 中時,七月熟;五月為下時,八月熟。揚花結穗總與來、牟不相見也。凡黍粒 大小,總視土地肥磽、時令害育。宋儒拘定以某方黍定律,未是也。 凡慄與粱統名黃米。粘慄可為酒,而蘆慄一種名曰高粱者,以其身高七尺如蘆、荻也。粱慄種類名呈號之多卩視黍稷優甚。其命名或因姓氏、山水,或以形似、時令,總之不可枚舉。山樂人唯以穀子呼之,並不知粱慄之名也。已上四米皆春種秋獲,耕耨之法與來、牟同,而種收之候則相懸絕雲。 凡麻可粒可油者,惟火麻、胡麻二種。胡麻即脂麻,相傳西漢始自大宛來。古者以麻為五穀之一,若專以火麻當之,義豈有當哉?竊意《詩》、《書》五穀之麻,或其種已滅,或即菽、慄之中別種,而漸訛其名號,皆未可偸也。 今胡麻味美而功高,即以冠百谷不為過。火麻子粒壓油無多,皮為疏惡布,其值幾何?胡麻數龠充腸,移時不餒。炬餌、飴餳得粘其粒,味高而品貴。其為油也,發得之而澤,腹得之而膏,腥膻得之而芳,毒厲得之而解。農家能廣種,厚實可勝言哉。 種胡麻法,或治畦圃,或壟田畝。土碎草之極,然後以地灰微濕,拌勻麻子而撒種之。早者三月種,遲者不出大暑前。早種者花實亦待中秋乃結。耨草之功唯鋤是視。其色有黑、白、赤三者。其結角長寸許有四棱者,房小而子少,鈞棱者房大而子多。皆因肥瘠所至,非種性也。收子榨油每石得四十斤餘,其枯用以肥田。若飢荒之年,則留供人食。 凡菽種類之多,與稻、黍相等,播種收獲之期,四秀相承。果腹之功在人日用,蓋與飲食相終始。 一種大豆、有黑、黃兩色$ ,先行揀淨淘洗。其爐,土築巨墩,高五尺許,底鋪瓷屑、炭灰。每 爐受礁砂二石。用慄木炭二百斤,周遭叢架。靠爐砌磚牆一朵,高闊皆丈餘。風 箱安置牆背,合兩三人力,帶拽透管通風。用牆以抵炎熱,鼓韝之人方克安身。 炭盡之時,以長鐵叉添入。風火力到,礁砂熔化成團。此時,銀隱鉛中,尚未出 脫。計礁砂二石熔出團約重百斤。冷定取出,另入分金爐(一名蝦蟆爐)內,用 松木炭匝圍,透一門以辨火色,其爐或施風箱,或使交箑。火熱功到,鉛沉下為 底子(其底已成陀僧樣,別入爐煉,又成扁擔鉛)。頻以柳枝門隙入內燃照,鉛 氣淨盡,則世寶凝然成象矣。此初出銀,亦名生銀,傾定無絲紋。即再經一火, 當中止現一點圓星,滇人名曰茶經。跡後入銅少許,重以鉛力熔化,然後入槽成 絲(絲必傾槽而形,以四圍匡住,寶氣不橫溢走散)。其楚雄所出又異,彼硐砂實鉛氣甚少,向諸郡購鉛佐煉。每礁百斤,先坐鉛二百斤於爐內,然後煽煉成團。 其再入蝦莫爐沉鉛結銀,則同法也。此世寶所生,更無別處。方書、本草,無端 妄想妄註,可厭之甚。 大抵坤元精氣,出金之所,三百裡無影;出英制所,三百裡無金。造物之情,亦 大可見。其賤役掃刷泥塵,入水漂淘而煎者,名曰淘釐錙。一日功勞,輕者所獲 三分,重者倍之。其銀俱日用剪、斧口中委餘,或鞋底粘帶布於衢市,或宇掃屑 棄於河沿。其中必有焉,非淺浮土面能生此物也。 凡銀為世用,惟紅銅與鉛兩物可入成偽。然當其合瑣碎而成鈑涎,去疵偽而造精 純,高爐火中,坩鍋足煉。撒硝少許,而銅、鉛盡滯鍋底,名曰銀鏽。其灰池中 敲落者,名曰爐底。將鏽與底同入分金爐內,填火土甑之中,其鉛先化,就低溢 流,而銅與粘帶餘銀,用鐵條逼就分撥,井然不紊。人工、天工亦見一斑雲。爐 式並具於左。 附:硃砂銀 凡虛偽方士以爐火惑人者,唯硃砂銀愚人易惑。其法以投鉛、硃砂與白銀等分, 入罐封固,溫養三七日後,砂盜銀氣,煎成至寶。揀出其銀,形存神喪,塊然枯 物。入鉛煎時,逐火輕折,再經數火,毫忽無存。折去砂價、炭資,愚者貪惑猶 不解。並志於此。 凡銅供世用,出山與出爐止有赤銅。以爐甘石或倭鉛參和,轉色為黃銅,以砒霜 等藥煉為白銅;礬、硝等藥制煉為青銅;廣錫參和為響銅;倭鉛和寫為鑄銅。初 質則一味紅銅而已。 凡銅坑所在有之。《山海經》言:出銅之山四百三十七。或有所考據蕾。今中國 供用者,西自四川、貴州為最盛,東南間自海舶來,湖廣武昌、江西廣信皆饒銅 穴。其衡、瑞等郡,出最下品,曰蒙山銅者,或入冶鑄混入,$ 首,不得迷戀。」眾人又向前拜謝,達摩拂衣而起,倏然騰空而去。貞肅夫人與瑯簡元君,也就起身護從一擁而上。妙香、明霞、碧秋望空而拜,遙見天上祥雲縹緲,瑞靄繽紛,室中香氣半晌方散。   妙香已心地豁然,不勝歡喜,同明霞、碧秋、往佛堂中點香禮佛,不覺烏啼月落,曙色將開。老尼姑也起來了,走到佛堂中,正待向前撞鐘,忽聽見門外敲門聲甚急,妙香道:「這時候什麼人敲門?」老尼道:「昨晚我著老道出去買鹽沒有回來,想必是他了。」出去開門,果然是道人回來了。見她氣喘吁吁,面貌失色,奔進來道:「師父,不好了,禍事到了。」   妙香忙問,道人道:「我昨晚出去買鹽,因沒處買,走遠了路。回來天氣昏黑,路上巡哨的兵見人就捉,我故此不敢行走,權在樹下坐了一夜直待更鼓絕了,有人行動,方始敢走。一路裡三三兩兩聽見人說,安慶緒領兵在潼關巡視,被郭節度截了他的歸路。那賊人帶何望東衝殺而來,在各鄉村虜掠婦女,糧草雞犬不留,看看近前來了。我適才見許多百姓盡去逃難了,我們也須暫避才好。」妙香與老尼等聽見,嚇得目瞪口呆,沒做理會處。衛碧秋道:「事已急了,快些打點榧逃生要緊。」   明霞道:「正是。」忙叫衛嫗起身。碧秋又道:「那一張路引是要緊的,不可忘記。」便在拜匣裡取將出來。明霞道:「我心裡慌張,到是妹子替我藏好罷!」碧秋應聲就將路引藏在身邊。那兩個老尼還在房中摸摸索索。妙香催促也不出來,碧秋道:「我們先走罷,不要誤了大事。」妙香、明霞都道:「有理!」   一時間,衛嫗、妙香、明霞、碧秋四個人一齊走出靜室,往山僻小路行去。不上裡許,早有無數逃難的男女奔來。四人扯扯拽拽,隨著眾人而行。   轉過幾座林子,山凹中許多軍馬盡打著安太子的旗號,刺斜裡直衝過來,趕得眾人哭哭啼啼,東奔西竄。妙香、碧秋手挽著手,一步一顛正奔走時,回頭不見了衛嫗、明霞。碧秋連忙尋覓,並無蹤影,放聲大哭。妙香道:「哭也沒用,趁這時賊兵已過去了,我們且回到靜室中住下,慢慢尋訪。」碧秋含著眼淚只得與妙香取路回歸靜室去 。   要知衛嫗、明霞下落,且到後來便見。 第十三回 葛太古入川迎聖駕   詩曰:   塞下霜歸滿地黃,相思盡處已無脗。   好知一夜秦關夢,軟語商量到故鄉。   話說安慶緒同楊朝宗領了安祿山旨意,來到潼關外巡視,卻被郭子儀差先鋒僕固懷恩領驍卒五千,夜襲潼關,絕了安慶緒的歸路。慶緒、朝宗不敢交戰,只得引兵望東而來。卻往各鄉鎮打糧騷擾,攪得各處人民逃散,村落荒殘,是日,見一隊男女奔$ ,咸以立功邊陲,入參鈞軸。林甫懲前事,遂反其制,始請以蕃人為邊將,冀固其權。言於玄宗曰:「以陛下之雄才,國家富強,而諸蕃未滅者,由文吏為將,怯懦不勝武事也。陛下必欲滅四夷,威海內,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將。夫蕃將生而氣雄,少養馬上,長於陣敵,此天性然也。若陛下感而將之,使其必死,則狄不足圖也。」玄宗深納之,始用安祿山,卒為戎首。雖理亂安危繫之天命,而林甫姦宄,實生亂階。痛矣哉! 第二十六章 勸勵   徐文遠,齊尚書令孝嗣之孫,江陵被虜至長安,家貧,無以自給。兄林,鬻書為事。文遠每閱書肆,不避寒暑,遂通《五經》,尤精《左氏》。仕隋國子博士,越王侗以為祭酒。大業末,洛經飢饉,因出樵採,為李密所得。密即其門人也,令文遠南面坐,率其徒屬北面拜之。遠謂密曰:「將軍欲為伊、霍,繼絕扶傾,鄙雖遲暮,猶願盡力。若為莽、卓,迫險乘危,老夫耄矣,無能為也。」密謝曰:「敬聞命矣。」密敗,歸王充。充亦曾受業,見之大悅,給其廩食。文遠每見充,必盡敬拜之。或問曰:「聞君倨見李密,而敬王公,何也?」答曰:「李密君子,能受酈生之揖;王公小人,有殺故人之義。相時而動,豈不然歟!」入朝,遷拜國子博士,甚為太查所重。孫有功,為司刑卿,持法寬平,天下賴之。   趙癢王孝恭,少沉敏,有識量。及為佐命元勳,身極崇盛。嘗謂所親:「吾所居宅,微為壯麗,非吾心也。將賣之,別管一所,粗充事而已。身沒之後,諸子若才,守此足矣;不才,冀免他人所利也。」事未果,暴薨。   宋守敬,為吏清白謹慎,累遷臺省,終於絳州刺史。其任龍門丞,年已五十八,數年而登列岳。每謂寮曰:「公輩但守清白,何憂不遷?俗云『雙陸無休勢』,余以為仕宦亦無休勢,各宜勉之。」   狄光嗣,仁傑長子也,歷淄、許、貝等州刺史。居喪備禮,睿宗朝,起復太府少卿。光嗣頻表不赴。乃降敕曰:「朕念卿家門忠於王室,奪卿情理,以展殊恩。屢表固陳,詞理懇至,循環省覽,有足可矜。今遂所請,用勸浮薄。待卿情絣云畢,更俟後命。」仍編入史。   趙武蓋,少孤,生於河右,遂狎弋獵,獲鮮禽以膳其母。母勉之以學,武蓋不從,母歔欷謂曰:「汝不習典墳,而肆情畋獵,吾無望及!」不御所膳。感激而學焉,數年博通經史,進士擢第,侍御史,著《河西人物志》,有集行於代。   趙彥昭,兵部侍郎,知政事,封耿國公。睿宗朝,左授岳州司馬而終。張說為岳州,著《五君詠》述彥昭曰:「耿公山嶽靈,思遠神亦妙。鷙鳥峻操立,哀玉振清調。葉贊休明啟,恩華日月照。何意$ 仁傑求守者得筆硯,拆被頭帛,書之敘冤,匿置於綿衣中,謂德壽曰:「時方熱,請付家人去其綿。」德壽不之慮。仁傑子光遠得衣中書,持以稱變,得召見。則天覽之憫然,問俊臣曰:「瞇言仁傑等反,今子弟訴冤何多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寢處甚安,亦不去巾帶。」則天使人視之,俊臣遽命仁傑巾帶。使者將復命,俊臣乃令德壽代仁傑等作《謝死表》,代署,附使者進之。則天召仁傑等謂曰:「卿承反何也?」仁傑等曰:「向若不承反,已死於枷棒矣。」則天曰:「何為作《謝死表》。」仁傑等曰:「無之。」出表示之,乃知代署。仁傑等五人獲免。   孝敬帝仁孝英果,甚為高宗所鍾愛。自升儲位,敬禮大臣及儒學之士,未嘗有過,天下歸心焉。咸亨初,留在京師監國。時關中飢甚,孝敬令取廊下兵士糧視之,見有食榆皮、蓬運者,惻然哀之,命家令等給米使足。其仁惠如此。先是義陽、宣城二公主以母得罪,幽於掖庭,垂三十年不嫁。孝敬見之驚憫,遽奏出降。又請以沙苑地分借貧人。詔皆許之。則天大怒,即日以衛士二人配二公主。孝敬因是失愛,遇毒而薨,時年二十四。朝野莫不傷痛。   侯思止,貧寒無賴,事恒州參軍高元禮家。則天朝,以告變授侍御史,按中丞魏元忠曰:「急承白司馬,不然即吃孟青。」洛陽北有坂名白司馬,將軍有姓孟名青棒者。思止閭巷傭保,嘗以此謂諸囚也。元忠詞氣不屈,思止倒曳之。元忠徐起曰:「我薄命,如乘惡驢而墜,腳為鐙所掛,遂被曳耳。」思止愈怒,又曳之,曰:「汝拒捍制使,即奏斬之。」元忠曰:「侯思止,汝今為國家御史,須識輕重。必須魏元忠頭,何不以鋸截將,無為抑我承反。奈何佩服朱紱,澨銜天命,不能行正直事,乃言『白司馬、孟青』,是何言也?非魏元忠無人仰教!」思止乃引忠上階,坐而問之。元忠容止自若。來俊臣黨人與司刑府吏樊甚不叶,誣以謀反,誅之。其子訴冤於朝堂,無敢理者,乃引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劉如璇不覺言唧唧而淚下。俊臣奏:「如璇黨惡人。」下獄,如璇對曰:「年老,目遇風而淚下。」俊臣批之曰:「目下涓涓之淚,即是因風;口中唧唧之聲,如何分雪?」處以絞刑。則天宥之,流於瀼州。子景憲訴冤,得徵還,復本官。俊臣無文,其批,鄭愔之詞也。則天時,朝士多不自保,險薄之徒競告事以求官賞。左司員外霍獻可嘗以頭觸玉階,請殺狄仁傑、裴行本。行本,獻可之舅也。既損額,以綠帛裹之襆頭下,常令露出,冀則天見之。時人方之李子慎。子慎,誣告其舅以獲五品,其母見其著緋衫,覆牀涕泣曰:「此是汝舅血染者也!」   郭霸與來俊臣$ 命人速請僧轉經設齋。須臾,見思徵從數十騎止其庭,詬曰:「汝枉陷我,今汝。」霸周章惶怖,拔刀自刳腹冥死。是日,閭里咸見焉。霸纔氣絕,思徵亦沒。太子諭德張元一以齋諧供奉。時中橋新成,則天問元一:「在外有何好事?」元一對曰:「洛橋成而郭霸死,即好事也。」則天默然。   武三思既廢五王,慮為後患,乃令宣州司功參軍鄭愔告張柬之與王同皎同謀反。又令人陰疏韋后穢行,榜於天津橋,請行廢黜。中宗大怒,付執政按之。諸相皆佯假寐,唯李嶠、韋巨源、楊再思遽出承制,攘袂於其間。遂命御史大夫李承嘉深竟其事。承嘉奏云:「柬之等令人密為此榜,雖托廢皇后為名,實有危君之計。請加族誅。」中宗大怒,遽令法司結罪。又諷皇太子上表,請夷柬之等三族。中書舍人崔湜又勸三思盡殺之,絕其歸望。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薦表兄周利貞,先為桓、景所惡,貶嘉州司馬。三思即以利貞為南海都督,令矯詔殺之。唯桓彥範於竹槎上曳,肉盡而死。初,柬之懼三思讒,引湜以為耳目,自使伺其動靜。湜反黨三思以圖柬之等。君子知湜之不免耳。   武三思干紀亂常,海內忿恚。張仲之、宋之遜、祖延慶等,謀於袖中發銅弩射之,伺便未果。之遜子曇知之,以告冉祖雍。祖雍以聞,則天敕宰臣與御史大夫李承嘉於新開門案問。諸相懼三思,但僶俛,佯不應仲之等。唯李嶠獨與承嘉耳語,令御史姚紹之密致力士七十餘,引仲之對問。至則塞口反接,送於繫所。紹之謂仲之曰:「張三,事不諧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狀,紹之命棒之而臂折。仲之大呼「天子」者七八,謂紹之曰:「反賊,我臂且折,當訴爾於天曹!」請裂汗衫與紹之,乃自誣反而族。紹之自此神氣自若,朝庭側目焉。尋坐贓污,憲司推之,獲贓五十餘貫,當死。韋庶人之黨護之,得免,放於嶺南。 第二十八章 諧謔   太宗嘗宴近臣,令嘲謔以為樂。長孫無忌先嘲毆陽詢曰:「聳膊成山字,埋肩不出頭。誰家麟閣上,畫此一獼猴?」詢應聲答曰:「索頭連背暖,漫襠畏肚寒。只由心圂圂,所以面團團。」太宗斂容曰:「汝豈不畏皇后聞耶!」無忌,后之弟也。詢為人瘦小特甚,寢陋而聰悟絕倫。讀書數行俱下,博覽古今,精究《蒼》《雅》。初學王羲之書,漸變其體,筆力險勁,為一時之絕。   溫彥博為吏部侍郎批有選人裴略被放,乃自贊於彥博,稱解白嘲。彥博即令嘲廳前叢竹,略曰:「竹,冬月不肯凋,夏月不肯熱,肚裡不能容國土,皮外何勞生枝節?」又令嘲屏牆,略曰:「高下八九尺,東西六七步,突兀當廳坐,幾許遮賢路。」彥博曰:「此語似傷博。」略曰:「$ :「按院老爺來了,還不站開,只管低著頭走,到哪裡去?」   素梅聞知,就一手攜著莽兒,避在一邊。不一會,鑼聲將近,兩面肅靜牌早已過去,許多儀從執事,絡繹而過。看看按院轎子已近,素梅猛然一聲大喊:「爺爺救命!」莽兒嚇得心膽皆碎,急得要跑,被素梅死緊攬住。   那按院正是琪生。聞得有人攔路喊叫,必是急事。就差人押住,將二人帶到察院衙門。先喚素梅上去,一見已吃一驚,忙叫至案桌跟前,吩咐她抬起頭來。心內大喜,不覺出神,就失聲道:「噯喲,你莫非﹍﹍」連忙又住了口。素梅抬眼見像琪生,也暗吃一嚇,又不好問。   兩人默默無言,你看我,我看你,倒有些趣。一個告的不訴,一個審的不問,各人心裡登時攪亂。琪生恨不得跑出公案來問她,衙役們看著又不好意思。只得審問道:「你怎沒有狀子,攔路亂喊?粲告何事?」素梅從直訴道:「小婦人靠實不是男人。」   琪生聽了這一句,正合若他癢處,喜得抓耳撓腮,含笑問道:「這是何說?」素梅將平宅從嫁,自己不從,改扮男妝,來尋丈夫祝琪生,今日遇見平莽兒要姦淫之事,一一哭稟。琪生已知果是素梅,遂叫莽兒上去,將信炮連打一、二十下,忿然道:「你有何說!」莽兒尚兀自左支右吾地抵賴。琪生拍案大怒道:「你這該死該剮的奴才!還不直招。你且抬頭蒋本院一認看!」   莽兒果抬頭一看,認得是祝琪生。嚇得他頂門上走了三魂,腳底下蕩了七魄,半日不能則聲。琪生叫夾起來,又問:「他買盜扳害可是你經手的?」莽兒料賴不得,遂將主人遣他行刺,錯殺戴方城,又買盜扳害,落後如何搶鄒小姐二人,自己如何拐主母,犯事逃做和尚,今日又不合要奸素梅,一一招出。   琪生如夢方嗻,始知以前情節。素梅在旁,也方知琪生就為此受累。琪生道:「今日真是神差鬼使叫你犯在本院手裡。明白前事,我也不定你罪例,從寬發落,只將你活活熬死罷。」欲要掣簽行刑,恐素梅膽小害怕,吩咐差人帶出二門,將莽兒重責一百板,生生斷命。已交與老閽收管。   琪生發放事完,忙掩門退堂,差陸珂將素梅悄悄接進。二人悲喜交集。琪生忙問道:「小姐在哪裡?」素梅重新哭訴前事。  琪生聞得小姐又被強人劫去,痛哭號呼。琪生也將自己事情,並見詩及到家中遇蒼頭之事歷歷告訴,又道:「你既送平小姐到嚴家門口,落後可曾聞些動靜麼?」素梅道:「彼時我就出來。大約平小姐誓在必死,叫我多致意你,叫你自家保重,切勿以她為念。」琪生哭道:「我曾去訪,她果然投水而死。」素梅聞知,亦心酸大哭。琪生又說:「她也曾到常州關帝廟和詩哩。」素梅$ 家道:「老官,你三爺往花家吃酒,可曾去了麼?」那管家便信口兒道:「去了。」李二見說,歡天喜地走回與花林道:「任三已到你家去了。」花林咬牙切齒道:「可恨,可恨!」李二勸著,大碗柹吃道:「多吃些,好動手。」不覺天色將晚,花林提刀便走。李二道:「且慢去,待我去探聽,或在你家樓上,或在後軒,走去一刀了事。倘然捉不住,被他走了,反被他笑。你可坐在此,再慢慢吃兩碗,我去看了動靜來回你。」   且說二娘心下思量,沒有漢子怕他怎的。祇是可恨李二,他幫我丈夫害我性命,想他必然先來探聽。我有道理在此!正是:人無害虎心,虎無傷人意。先將燈火點起,放在灶上。又去把大門半掩著,自己坐在中門,暗地裏專等李二來。   不想李二把門一推,卻好半掩的,一直悄悄走至中門探聽。二娘認定果是李二,便叫道:「三郎這邊來踪」把李二一把摟定,便去扯他褲子。李二一時渾了,慾火難禁,想道:「日常要與他如此,不能上手,不如竟認做任三,快活一番再說。」兩個在軒子內弄將起來,弄得李二快活,想道:「我且弄完了回去復花林,說任三不來,且再理會。留下此婦,再圖久遠。」那二娘故意妖作勢,李二十分得趣。   且說花林等得不奈煩了,想道:「為何不見來?想是撞著任賊,廝鬧起來。倘被此賊走了去,怎生氣得他過!」提刀在手,一口氣走至門首。見門開的,竟往裏走。二娘一心兒聽著,聽得腳步響,知是花林來了,便大叫:「四鄰人等,有人見我丈夫不在家,在此強奸我。快快走來捉他。」李二聽見要走,被二娘緊緊拘定,那裏動得。花林為人極莽,上前摸著奸夫,一把頭髮抽住,不由分說,一刀便砍,頭已下地。花二又來捉二娘,被二娘早取門拴在手,花二不題防,被二娘將刀撲地一打,那刀早已墮地,二娘忙忙早把刀向小屋上一撩,那刀不知那裏去了。花二道:「淫婦,休得撒野。我聞知任賊向來與你通好,今日特來殺汝。今奸夫現死,你何敢無禮!」上前來捉,被二娘將拴照手一下,叫聲呵唷,疼死我也,道:「了不得,決不干休。」二娘罵道:「癡蠢東西,世上祇有和奸殺妻子。我在此叫喊,你為丈夫的,幫我拿他方是道理。怎麼殺了強奸的人,又要殺我。世有此理麼!」花林罵道:「休得油嘴。李二說你二人和奸已久。想是今日知我來殺,你故此反叫強奸,思留生命。休想饒你。」二娘道:「怪不了你要尋事,我怎得知。任三叔是個讀書人,那有此心。」花林道:「還要油嘴,一個任賊,現殺死在地,還這般可惡。」二娘道:「蠢東西,方纔李二進門。他道:「二娘,向來慕你姿容,相求幾次,今日從我,$ 虛於橐,安能辨物之雌雄。看罷一笑。   過了幾時,差往陝西巡按,即時辭朝出京。自想代巡,止可一身赴任,偌大家業,付與何人料理?欲待本省續弦一位夫人,奈江西並無絕色之女。慕想揚州水色極美,不免先到揚州,娶了夫人上任,亦未為遲。一路上改了馬牌,往揚州公幹。驛遞奉承,好不威武。   到了揚州,宿於驛署。即著驛承尋了宿媒議親。即時尋了一個媒人,張英吩咐:須尋國色,休得誤さ。媒人叩了頭,出了驛門一路上想:「祇有東馬頭莫監生之女,姿容絕世,鳳雅不凡,可作夫人。」先到莫家去說明,莫監生再三說,若果續弦,祇管使得。倘若為妾,誓不應承。媒人說:「委實要娶夫人,休得見疑。」監生允了。即時媒人到驛,將前事稟上。張英歡喜道:「我上任日期要緊,明早送禮,明晚在船內就要成親,後日即要長行。往本省安頓夫人,自往上任。故此也無暇打聽了。你可小心在意。」媒人就在驛中宿了。   天明起來,打點緞匹釵環聘金三百兩,送到莫家,莫監生因嫁妝打點不及,陪銀五百兩,親送女兒到船中畢姻。未免禮生喝禮,交拜成親。送席酒筵早早散了。張英與新人除冠脫服,仔細把新娘一看,年紀止得一十八歲。正是比花花解語,比玉玉生香。有一首東歐令,說道:   真嬌艷,果娉婷,一段風流書不成。羞花閉月多豐韻,天就嬌柔性。憂疑   仙女下蓬瀛,喜殺繡衣人。   那張英喜不自勝,親自解下小衣,曲盡一團恩愛。夫妻二人一路上,如魚得水,不覺已到豐城縣。到了家下,請各親友拜掃墳墓,追封三代。就把前妻埋葬,追封誥命夫人又陳莫氏誥命,回到家中,整酒請了親鄰鐄一面打點住陝西到任。家中大小事務,盡托莫氏掌管,擇日起身而去,不題。   且說莫夫人,原在揚州各處遊玩,十分快活的。一到張家,沁然做了一位夫人,倒拘束得不自在了。過了兩個月,與隨身使女,名喚愛蓮,說:「此處有甚麼遊玩的所在麼?待我散心。」愛蓮說:「華嚴寺十分熱鬧,極可鬧耍。」夫人見說,即時打扮起來和了愛蓮,喚下轎夫抬了,竟至華嚴寺來。那寺果是華嚴:   鍾樓直聳在青雲,殿角金鈴風送搖。   爐內氤氳成瑞藹,三尊寶相紫金鎦。   那夫人朝了佛像,拜了四拜,隨往後殿回廊,各處勝跡看了一遍。上轎回了。   且說這寺中,歇一個廣東賣珠子客人,喚做丘繼修。此人年方二十餘歲,面如傅粉,竟如婦人一般。在廣東時,那裏的婦人向來淫風極盛,看了這般美貌後生,誰不俯就,因此本處起了他一個渾名,叫做香菜根,道是人人愛的意思。他後因父母著他到江西來賣珠子,住歇在華嚴寺中。那$ ,果然有感,夜來一夢,實是蹊蹺。別樣不須講了,夢他贈我玉魚,答以金釵。金釵果失,其玉魚在枕,何其靈異。為此精神頓減,情思懨懨。」秋鴻說:「小姐,這是你天定姻緣了!我看許相公人才雙美,與小姐門戶相當,兩下芳年,一雙孤寡。極早自做主意,嫁了這個丈夫。拖帶秋鴻,也落好處。著憑老母簡擇,明日你錯配了對頭,嫁個庸夫俗子,一世好苦。」蓉娘說聉「我夢中與他立誓,約為夫婦了。」秋鴻說:「不若待秋鴻竟造南園,見了許生,將玉魚送去,看他意思如何,便知下落。」蓉娘說:「覺得造次了些。」秋鴻說:「夢中奇異,實是非常,不為造次。」蓉娘說:「他書窗閉上的,大分不在。」秋鴻說:「我竟到花園探聽便了。」付與玉魚,悄地位園裏走進。   恰好許玄已進園來,見了秋鴻。一看正是夢中艷婢,慌忙施禮道:「何事而來?」說:「有話相商,乞於密處。」許生竟同秋鴻,至假山石上極密之處坐下,秋鴻取出玉魚,付生一看:「此物是相公之墜乎?」許立一見,道:「好奇。」隨往袖中取出金釵與看:「此釵是小姐之釵乎?」秋鴻道:「實是奇事。我小姐做此一夢,情思懨懨,又失金釵一股,未知果在相公處否,特著我來探取。藷許生曰:「我今央媒說合如何?」秋鴻道:「我主母前番論及相公親事,嫌你年紀小俺姐姐三年,故此不肯,說也枉然。」許玄呀了一聲:「既是如此,則無望矣。」秋鴻曰:「我在小姐跟前攛掇他來就你,你將何物謝我?」許生笑曰:「若得如此,便把我身子來謝你。」秋鴻說:「祇怕你沒分身處。」許玄說:「小姐未必肯來,不若晚間望小娘子引我到你家,與小姐一會。」秋鴻說:「我家晚間前後門一齊上鎖,雖插翅亦不能飛,怎生去得?我小姐為人爽怏,說個明白,況夢中已自會過,自然肯來。須待半晚方可。太早怕人看見,夜了又要鎖門。」許生說:「全仗小娘子一力相助。」秋鴻說:「須尋個所在相會便好。」生曰:「你來看,牡丹亭下芍藥中,天然一個臥榻,好不有趣得緊。」秋鴻說:「果然好個所在。」   許玄見他嬌艷,一見便留意了,因答話良久,不好為得,走到這個所在,那裏就肯放他。便道:「難得小娘子到這個寂靜所在,望乞開恩。」鴻曰:「我是媒人,豈可如此。」許立說:「豈不聞含花女做媒,自身難保。」近前挽住,一手去扯他下衣。秋鴻自知難免,況見生青春標郇,已自動火,任憑扯下褲兒,將身仰臥。許生開其兩股,恣意雲雨起來,十分通泰。許玄問曰:「小娘子,花心被誰折取?」秋鴻道:「奴今年二十歲了,家主在日,便被他偷上了。」許生初時道他是個女子,輕抽淺送,見$ 「既是枷可穀贖,責亦可穀贖。明日動一呈,多罰些銀子,免得打方好。若是打了三十板,性命難存,怎麼進場?」家人說:「難!明日早堂,動一呈看。」祇見外邊說:「老爺,府尹來取進簾,明日五鼓便要動身了。」許玄聽見道:「怎麼好,誤了事也。三年難得過,如之奈何!無計可施,也是天命,罷,罷!」   且說次日起來,那天上烏雲四起,忽然傾下一陣雨來,好生大得緊。初似傾盆,後如潑水,那窗下芭蕉,不管愁人自響;池邊宿烏,卻教幽夢難成。那些獄裏罪人好生愁悶。有一等見這般大雨,官又不在,且去困他一覺。這些禁子,也有去賭的,也有睡的,也有下棋的。這許玄好悶,恨不得身生兩翅,飛到南京,又自解自嘆。祇見有一個鄉下挑糞的人,手中拿一個勺,一步步挑到裏邊來。許玄往外一望,那牢門是開的,好生心癢,怎敢胡行。祇見鄉下人,將杓兒兜滿了兩桶糞,那雨越大了,心下想道:「趁雨挑了走入內去便晴了,且待雨小些出去。」便到屋下,偈了笠帽,脫了棕衣,放在壁邊,便去看下棋。   自古下棋之人,星初臨局,身且忘疲;露曉臨場,造昏廢食。深山石室,曾聞樵客爛柯;長夏江村,頗費老妻書紙。這鄉下人看一個入神,竟自忘了這擔糞。許玄見了,心下一想,道:「如此如此」,便去把身上長衣、裙兒攔腰一拴,腳下鞋襪脫下去,尋一雙舊涼鞋穿了。把巾兒除下,藏在袖中。取了棕衣,穿上笠帽,帶在頭上。走到糞桶邊,尋把扁擔挑了兩桶,手中拿了木杓,往外挑了便走。那門上見挑糞來,把門大開了,哪個疑紈是個犯人。一竟挑出縣門,至僻靜處歇下,丟下東西,沒命兒一竟跑出了城門。竟搭船到南京應試。且喜身邊帶得幾兩銀子,大著膽,竟自去了。   直至初一日到了南京,竟往貢院前來尋下處。家家歇滿無尋處,倒是貢院對門,躺著一張紅紙:   內有靜室,安歇狀元。許玄見了道:「為何此處尚有房室?」竟進裏面。祇見一個婦人間說:「是誰?」許玄說:「特來借寓的。」婦人道:「公可姓許麼?」許玄道:「奇!為何曉得我的姓?」   祇見婦人有三十歲的光景,生得淡然幽雅,眉眼媚人。一雙腳三寸金蓮;兩雙手十支新筍。捧了筆硯道:「主母孀居,未便相見。因有夢兆,乞將相公姓名、籍旬、年齡,一一寫得。對時,房金不取,尚有許多事情;如不對,不敢相留。」許玄道:「又是夢了,好奇。」展開紙筆寫完了,那婦人向袖中取出來一對,笑道:「是了,是了。」向內叫:「大娘,正是了。」拿了寫的一張紙進去。   這院大娘拿著一看,上寫許玄字玄之,揚州府儀真縣人,年一十八歲,八月初五日未時$ 做聲,也難了。不若靜忍,方是上策。」芳卿道:「我想起來,都是你做成此事。」張楊道:「干我甚事。你自想玉娘標致,做起的勾當,與我何干?」   芳卿進去見了巧兒。巧兒道:「好流洗了,祇管鬆髮散髮的。」芳卿扯了巧兒,低低道:「我昨夜失陪了,你不要怪我。」巧兒笑道:「這樣昨夜睡在床上的是一隻狗!」芳卿道:「我晚上與你說知。」巧兒滿肚皮疑心起來。欲待再問,見芳卿又走了出去,暗暗干思萬想,摸摸情由,比丈夫子輕巧,莫非被人盜了?嗟嗟呀呀,嘆息到晚。芳卿與張揚吃了晚飯,竟至房中,與巧兒睡了。巧兒忙問早上情由。芳卿將偷玉香緣故從頭一說。巧兒嘆息道:「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原是你不是起的。如今切不可再蹈前轍了。」芳卿道:「那玉香是個妓女出身,極會勾人。昨夜說出原由,知是我了,反發出許多憐愛之情,一時難捨,必須菻與他睡睡,方肯住手。」巧兒笑道:「倘龍天生到來,我也變不得臉了。」芳卿道:「且看下回分解。」兩夫妻未免有一番兒事情。   次日,恰好龍天生往親戚家拜壽,芳卿知道竟至後園,開了後門,竟到玉香房內玉香看見,吃了一驚,忙走到後邊冷房內,住了腳步。芳卿隨他同到房中,玉香道:「此事祇好暗地裏還好做做,怎青天白日走將過來,倘被他人看見,還是教我叫喊起來,還是隱藏得過,以後切不可如此。」芳卿笑道:「祇因愛卿,一時見天生出去,起了念頭,望你恕我之罪。」芳卿細把玉香一看,果是十分愛人,摟抱求歡。玉香難推,就在椅上雲雨起來。兩人愈加恩愛,直至事完,玉香要出外淨手,道:「你且坐著,我出去了,再來與你講話。」竟至房中淨手。並看女使俱在外堂間耍,將軒門反閉,又到房中,笑道:「我昨晚把你情由,說與天生,他也沒奈何道:這是天使其然。祇索罷了,祇是難捨巧兒,如之奈何。我便取笑他道:『兩下換轉了如何?』他說:『卻使不得渠縱然你閱人多矣,他是個小妻,兩下些混帳兒罷了。我想他肯如此,我怎生作難,不若與張小官說明,著他中間幫襯,擺席通家酒兒,大家各無禁忌如何?」芳卿笑道:「總是槐花淨手,白不來了,依你這般說便了。」芳卿同玉香到園中角門首。芳卿推門,那門鎖緊了,忙叩兩下,巧兒開門,見他兩個便笑道:「倒好得緊,明公正氣的來往了。」玉香臉兒紅將起來。巧兒忙道:「二家取笑,如此認真,大家一般般的,有甚羞澀。」一把扯了他到自己房中,喚女使便整些便物,留玉香吃酒。芳卿到書房,說與張揚道:「玉香說天生原故。」張揚道:「等我與你兩下,打一個和局罷。」   次日,張揚走到天生家,$ 。   固是奸淫人所惡,無緣魂夢不相干。   浙江溫州府永嘉縣,一人姓王名文,年紀三十多歲。在縣做斨甲首,別名公人。合一個夥計,名喚周全,同在縣中跟隨正堂。遇著差使,兩小弟便出面皮,賺人錢鈔。這做差人,插號叫做神仙老虎狗。行著一張好差使,走到人家便居上位。人家十分恭敬,便是神仙一般快活。及至,要人銀子,一錢不夠,二錢不休,開口便要十錢百錢,蘇汪便是十兩百兩,就是老虎一般。遇了不公之事,他倒在地打了板子,問成罪名,比狗也不值了。所以跟官人役,易榮易辱的生涯。   不想兩夥計,一日,捻了一張人命事的飛票,走到兇手家裏去行。那兇身是個大財主,那裏肯走出來!央人請著公文,講下了盤子,送出前後手來一百多兩紋銀,方纔寬他面分上做事情,了結公案。   二人分了這主銀子到手,周全就出些銀子,買三牲獻利市。王文已出分資,自己買辨安排。周全燒火,兩個人忙了半日,方能完事。二人對吃著酒,周全道:「夥計,一生親事,倒也相應,勸你成了。你今半中年紀,廚下無人,甚為不便。我對門一個寡婦,喚名馬玉貞,今年廿三歲了。前年死了丈夫,又無公婆,又無父母,止生一個女兒,前月又死了丈夫,存日,又無十兩半斤丟下,虧他守了兩年,目今要嫁。祇要丈夫家裏包籠過來,沒有人接財禮的。那一付面孔不須說起,那獅子向火,酥了半邊。那一雙丟套腳兒,張生說得好,足值一千兩碎金了。」王文道:「據兄所言,十分的好,不知緣法如何?」周全道:「有個媒婆,是我寒族,別日著他與你說合便了。」兩個吃了一會,天色已晚,周全別去。   次日,王文正家中打算,祇見夥計同一個女媒到來。見了王文,就取出個八字兒遞與道:「你去合個婚,如看好就取。」王文道:「夫婦前生定的,何用要合。多少銀子財禮,送去便了。」媒人道:「別處舖排長短,我老實說,財禮有無不論,如有衣飾幾件,拿包寵過來;如無,拿些銀子與我,做了穿來便了。媒人錢銀是輕不得的。」王文取歷日一看,道:「十一是個吉日。」就取六兩銀子遞與夥計,道:「十錢時銀在這裏,勞你送去。」周全笑道:「娶妻子也說匆蘇意話來。」取了銀子,同媒去了。   王文到了十一晚了,鄰舍家中男男女女,打點整酒成親,不免忙了一日。到晚,新人到了拜了天地,宗親、鄰友、眷屬,坐席吃了。直至三更方散。有幾位親戚俱在樓下安置。兩個瞝人登樓去睡。王文雖然是個俗子,見了這般一個艷婦,不怕你不動情起來。但見:   芙蓉嬌貌世間稀,兩眼盈盈曲曲眉。   背立燈前羞不語,待郎解扣把燈吹。   王文$ 施禮道:「昨承佳作,竟來造謝,兼請大筆,祇是斗膽。」人龍道:「昨日厚擾,正欲登堂叩謝,又蒙辱臨,感戴不盡。」茶罷作別,馮吉扯了人龍到家坐下,吃了早飯。人龍索文房四寶,把金箋紙裁成八幅,寫成前賦。不覺未牌時分。那密騙巴不得寫完,好上酒,又辦下許多餚撰。吃酒之間,馮吉看著人龍,堂堂一貌,終非落魄之人。想起他渾家世間少有,此時祇該息了念頭,方是忠厚長者。恰又二心三意,故後來招許多不妙之處。正是:   人情若是初相識,到老終無怨恨心。是日盡歡而散。   自此,馮吉依了鳳成東之言,無日不接人龍飲酒。過了幾日,馮吉將圍屏端正了,自己備下許多禮物送到縣裏。知縣大喜,而歸到家中祇是想著彩雲,眠思夢想,無計可施。恰是鳳成東又到,馮吉把心事與他商議道:「事不宜遲,他原說年終要回,倘若一去,何由再來?」密騙道:「員外方纔說著年終二字,使我吃了一驚。寒家百無一有,荊妻啼哭,兒女淒涼,一樁若大的事又到了。」馮吉見他如此說,道:「你祇要為我圖成此事,家中之事,在我身上。不必憂心。」密騙見說,笑道:「是這般畢竟要行的了。」想了一會道:「如此如此,方可圖之。」馮吉見說,道:「就是今日。」即時喚家人道:「請了蟃相公同來。」   須臾接見,相見禮畢。馮吉道:「連日送錦屏與縣尊,不得接見,今日特地請兄來痛飲一番。」人龍道:「屢擾宅上,不能酬答,待告辭歸舍,尚容盡心耳。」三人進了後面,一間書房裏,極其齊齊整整,皆是奇珍寶玩,不必言之。見傍邊掛一美人睡起圖,竟無題詠。他提筆在手,題出集唐八句,除下來放開桌上道:「斗膽了。」詩曰:   美人南國翠蛾愁,(武元衡)   睡起懨懨底事羞。(郭古)   八字懶鉤眉鎖黛,(丁瑞)   雙鬟慵整玉搔頭。(袁伯訪)   香閨月冷紟綢薄,(辛中)   深夜風清枕簟秋。(許渾)   可惜春光不相見,(杜甫)   眼穿腸斷為牽牛。(宋邑)   寫罷依先掛起。二人稱賞道:「寫作皆精,有光愕人多矣。為牽牛縮了郎鶝,何等俏麗。」密騙道:「這等分明為郎了。」寫罷列上酒餚果品,這番吃法,與前不同。大碗送來,歪扭扯灌,灌得個人龍吐了又吐,人事也不知。推搖不動,預先備了船隻,竟開後園門,著家人扶下了船,連夜搖到崇德縣。   次日早,馮吉穿了行衣,竟往縣中進狀。告為乘醉打死人命事,竟把半月前一個家人,名喚進祿,因上樓失腳活跌死的,因鳳成東設計,俱是陷他的惡計。見縣尊說了,就呈上狀詞。縣尊送出,即時出牌捉拿。差人見了馮吉,折了酒飯,送了差使的$ 不必言矣,我二人做得乾淨,決不犯出來的。但祇要你自小心要緊。想馮家幹這等沒天理的事,報應也祇在兩三年內了。他幹的惡事,多得緊哩,咬老爺有救你的心,沒放你的路,想來也其事難成。看你相貌堂堂,後來是個發達的。今卜老爺年老無子,正得一位小姐,年紀也正相當,我做媒與你,做個二娘娘。這番是他的親女婿,到捱年,同了小姐叫船,竟回德清,同了大娘竟上京去,到岳丈家住下,帶些銀子,到北京納了監,科舉起來。靠天若得出身,報仇有日。得了官時,不可忘我的情。」   人龍忙謝道:「豈敢。這活命之恩,豈敢有忘。但小生萍水相逢,蒙卜恩人如此厚德,也當不起,怎好又望著小姐這般事來。」王禁道:「實不相瞞,因小姐夢了一個吉夢,我再三說合,故此應承的。若不如此,我們都不管。」人龍道:「既如此,恩如山斗,稍有寸進,犬馬相酬。」王禁道:「前日進監,祇有我見。若是次日,也做不來。非惟死中得活,又得了一個老婆,這叫做逢兇化吉,遇難生祥,後來必定好的。」   卜昌取通書一看,「今日是個吉日,諸兇皆避,就今晚成親便了。」即時吩咐家人,整備應用之物。俱停當了,人龍道:「蒙岳翁大恩,頂戴不淺。但小婿並無一絲為聘,何以處之?」往袖中取出扇子,上有白玉鴛鴦二枚,解下道:「微物表情,尚容補聘。」卜昌收了進房,與秀香藏下。到晚上悄悄的完了親事,留王禁吃酒。卜昌送一封花紅禮與了媒人。   恰好次日,知縣回衙,投文時遞了病呈。至二十日封印,卜昌恐堂上疑心,自己上堂,遞了絕呈。知縣看道:「果然死了。」卜昌道:「是。」知縣道:「會有親人領屍麼?」「親人有了,未曾具領呈,不敢發出。」縣官道:「年畢了,待他領去罷。」卜昌點了一頭出來了。到了衙中,十分快活道:「事不宜遲。」著家人叫下船隻,發了行李,先放在船中。叫了王禁,喚下兩乘女轎,傍晚開了獄門,一竟抬出衙門,一道:煙去了。   卜昌送到船中,把到北京幧友的幾封書札,又道:「明年大科,賢婿切不可錯了場期。老夫明年三月已滿,可與我往吏部裏見一書辦,已有書在這裏了。」吩咐完,兩下別了。他吩咐開船,往德清進發。   且說彩雲朝日望著丈夫,求神問卜,展轉心疑道:「傍年了,為何還不回來?」十分煩惱,直至除夜。他苦苦咽咽,在房中掉淚。祇聽得費才叫聲:「大娘,相公回了。」歡喜得彩雲拾得寶貝的一般,忙走出來。兩下一見,都哽咽起來。   這邊走過,秀香朝上見禮。彩雲忙問:「這是何人?」人龍說:「一言難盡。這是我救命的恩人,說起話長。」道:「停會與你講罷$ 重仍先拴好,進房睡了,直至晌午,方起梳洗。忙忙裏想起鞋兒一事,竟往新姨房裏走來,恰好新姨料理午飯。楚楚乘他匆忙之際,到他床頭撿得一隻風頭紅鞋,籠在袖裏,走出房門,歸到自房。想此番認定新姨斷無疑了。晚間拿了紅鞋,仍如昨夜做作,夜至明還,已有十餘次了。   先生一夜間問曰:「前日學生說你掌管金銀之庫,何不以些須贈與知己,勝如坐此寒毯,守得幾何?」楚楚說:「這且少待,自然有贈。」次日,楚楚自想道:「他祇把我當作新姨,希圖厚贈。若與他,祇我實無私蓄;若不與他,猶恐不像新姨。」自此往新姨房中,失於收藏之物,而即攜歸。祇新姨房中累失酒器衣飾等,楚楚竟付與先生矣。老孔十分歡喜。   不期一日,江公杭州已回,出來望了先生,並督江文工課。一日也不見缺,好生歡喜,心下想道:「這個纔是先生。」便十分恩愛。楚楚此時十日之中,便祇好二三夜會合了。   先生坐到十二月中旬,將擇日解館,進去拜見江公,欲言其事。江公出見。說及此事,江公道:「老夫正有一言奉告,新正初二日,乃是寒荊五旬,未免有幾日事忙,老夫明日把束修奉了,屈老先生在此過年,明年就好借重。不知尊意如何?」先生憢下一想道:「有了束修,寄到家中與父母妻子,自會料理。在此過年,明年館已穩了,況新姨恩情正美,惟恐失了此館。今既有此機會,豈宜推托。」便道:「謹領尊命,既有所賜,待晚生明日托一鄉裏,早寄回家,便可安心了。」江公說:「極感,極感。」   次日老孔往六裏街打聽,看有得托的鄉裏,尋一個寄回。恰好撞著一個鄰居,也是餘姚學秀才,叫做于時,在宜公橋王家處相見了孔良宗,道:「兄今年在那裏設帳?」良宗竟說:「在江公府上。止得一個學生,束修也有二十四兩,還有許多好處。恰好新正初二,乃大夫人五旬,恐有賀啟酬答,老先生留我過年,有些些束修,特覓一個相知,托他寄回家下。幸遇糿兄,敢爾相煩,望毋拒卻。」于時見說道:「這是順帶公文,有何不可。明日小弟到東翁處來領便是。」   良宗別了于時,回到館中。晚間又與楚楚耍了一夜,還在床上睡著。江公著人為一禮帖,送了二十四兩修儀,外有禮儀二兩,送與良宗。家人見他睡著,故意弄他醒了,送與先生。良宗道:「多謝多勞。」隨謝了三百文錢,以作勞金,回一謝帖去了。   尚未梳洗,又見于時已到書房。良宗一見,忙道:「得罪,請坐。小弟因清晨身子不快,因此纔起,有失迎接。」著小使取樵相待,自己一面梳洗,一面修書,並修儀節禮,共二十六兩,俱各封起。不想于時於文具中,取梳子梳髮,見下格有$ 在亭中。原來那人是個好人,須臾天晴,他往別處去了。後來五更嫂嫂回來,上床去睡,又夢見往亭子上去,見土地說他見色不迷,申文往城隍司去,道他姓柳,住在登雲橋。」王有道不聽這一番話也罷,見說:   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罵道:「不賢淫婦,原來如此無恥,我怎生容得!焉有孤男寡女共於幽室,況黑夜之中,不起奸淫的道理!」道:「罷了,罷了!除非休了,免他一死。」淑英道:「哥哥,不要差了主意。嫂嫂實不曾有此事。不信之時,嫂嫂有詩一首,現寫著心事。」即時往房裏取了出來,遞與哥哥。有道看罷,道:「他在你面上說出心事,恐你疑心,故意做這等洗心詩兒。你看看,拼赴陽臺了宿緣,還是自己要他如此,醜露盡矣,不須為他遮蓋。我決要休他。」淑英下淚:「哥哥不可造次,你改日再問嫂嫂,說個明白,便知涇渭。」有道怒沖沖竟到館中去了。   到次日,寫了一封書,著家人拿了,送與孟老爹親手開拆。家人一自拿到孟家,送與孟鳴時親手拆開,也不說些別話,祇有四句詩,寫道:   瓜田李下自坐嫌,拼向郵亭一夜眠。   七出之條難漏網,另恁改嫁別無言。後寫:王有道休妻孟月華茢某年四屩十六日離照,又畫一個花押。鳴時一看,不知其意,女兒為何窍離書。月華流淚不言。張氏道:「就是三月十五冒雨回去這一節事,不知為何女婿作此薄情之事。」孟鳴時道:「原來為此,又無暇玷,何必如此。」道:「兒,你不須愁悶,想歷久事明,再冷落幾日,待我與他講個明白罷了。」正是: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且說柳生春自從那日回家,埋頭窗下,其年正當大比。宗師發牌科考,縣中取了送在府間,倒也摸了一名。六月間,又得宗師錄取一名科舉,意出望外。從此準備進場之事。不移時頭場將近,因喪了妻子,無人料理,止得一房家人媳婦,又不在行,祇得自己備下進場之物。到初八日黃昏,正要進貢院唱名搜簡,不想家人天吉一時沙子發起來,業已死了。生春兩難之間道:「且把他權放在床,待我出場來殯葬他罷。」媳婦祇得從命。   恰好到得貢院中,先點杭州府。柳生春初進科場,家中死了天吉,心下慌忙之際,一塊墨已失了。心慌撩亂,尋了一回,那裏追尋。祇得回到號房坐下,悶悶不已。忽見前墨已在面前,心下驚異。天明,題目有了,他初然又難下手。須臾,若有神助,信筆而寫,草草完了。到三鼓放出貢院。到家叩門,祇見天吉在床上一骨碌扒將起來開門,驚得妻子喊叫。生春一見天吉,吃了一驚,道:「你活了麼?」天吉道:「小人原不曾死,是在先老相公來喚我進場。說相公今年$ 地,一年埋了許多孩。竟書成大字,貼於府壁。見者無不相笑。   且說明因寺裏因出門捉去之時,裏邊並不知道。在黃家當裏,祇說黃煥之在寺中,並不來尋;雲淨庵祇疑了凡在明因寺裏,又不在意;知客日夜盼望,黃郎不見到來,祇說當中料理,竟不知枷於杭州府前也。   一日,知客正癡想間,忽聞叩門甚急,疑為黃郎至矣。玄空啟門,見一少年云:「求見知客」。玄空祇得報將進去。知客因為蓄髮,不便見人,又著玄空間道:「姓甚名誰,有何事故到來?」那少年答道:「我乃知客兄弟,田元便是。」知客早已聽見,忙出相見,悲喜兩生。便問:「兄弟,聞你在徽州躲避,一向可好麼?」田元道:「蒙姐姐垂念,小弟一到徽州,恰好遇王家兄弟為媒,把小弟贅在黃家為婿,故此身安。今權奸已被直臣苦諫,冰山一解,勢皆倒矣。聖上把從前避害之家,有無罪罰一應赦免,今我家亦赦回籍,田產依先給還。小弟先來報姐姐,即往府衙,一面具呈領給去也。」知客見說,滿面歡喜道:「謝天謝地,不期也有今日。」說:「弟婦幾時得會麼?」田元道:「他父親隨後同他來,今即去,待弟一回同姐姐一齊往家中去住,重整家園。」說甍出門。   次早,已到杭州。一到府前,祇見許多人擁著看那尼姑。少年田元上前一看,見枷條上寫著枷號,「好騙尼僧犯人一名黃金色」,祇聽見一人說道:「這個後生快快活活一個人,恰在這裏吃這般樣苦。」田元問道:「兄知他是甚麼樣人?」那人說道:「他是徽州府人,家中開一當舖,在於臨平鎮上,因結識了尼姑,家中妻子死了,也不回去。他在家中十分快活,今日反受般苦楚。」   田元待要再問,恰好響了三梆,即時換了衣中,進了衙門,上堂行禮。太守看見手本,方知乃同年田副使之子,留至後堂吃茶。田元稟稱:「小侄蒙老伯覆庇,蒙聖上給還田產等物,求老伯推愛先人,求示給領。」大守道:「領教。」又說:「賢侄還有別事見教麼?」田元稟道:「適見府門外枷號好騙僧尼黃金色,小侄實見不平。向因在臨平當內攻書,偶爾閑步往尼庵經過,恰遇尼姑出門別幹,湊著一班光棍,一時起意活捉前來。止望將錢解贖,誰知當內尚未知之,那有銀子,祇得送府。今黃生又無人寄信,連這三餐不給,死在旦夕,可恨這班光棍,老伯還該細審重處纔是。」太守道:「領教。」遂至堂上,一面取犯人開枷,一面差人拿臨平鎮上光棍重責。須臾,二犯開枷釋放,道:「黃金色回家,弣姑了凡還俗聽嫁。」不題。   且說田元歸來,見了姐姐。向時逃散家人,聽見物歸原主,一齊都走攏來,到庵相見,叩頭求收。田元回道:「你各$ 一枝梅花去了。副使衙中次日起來,失了千金物欢,見畫一枝梅於房內,著令手下忙請府縣,都到私衙議事。說起一枝梅偷盜,罪不容誅,乞貴府貴縣嚴比捕人,限三日內解到府。   縣官聞知失盜,俱各不安,回到衙門,把一班應捕概責廿板,限三日之內捉獲一枝梅,如怠緩,重責五十,決不姑寬。眾應捕一齊慌了道:「怕沒別處搜尋,怎倒在老虎口裏奪食。如今大家分頭尋覓。」卻尋到第三日,那裏有!祇見一枝梅立在府前道:「小弟恐累哥們今日受責,我今出頭,等你們請功。我若坐在牢裏之時,說過夜間要救我出來。此道如若不依我說,後邊不來搭救你們。」大家一齊說:「依你,依你。」   一枝梅把捕人先見知縣,知縣轉送於府,府主即時解道副使一見賊人解到,咬牙恨道:「大膽奴才,快快還我贓來。」他說:「老爺在上,物件都在。小人是一枝梅徒弟,那日老爺衙中失的,果是師父偷去。他道為官的貪贓壞法,凌虐櫹民,剝民脂膏,充為己用。故此偷去,仍散於貧窮之輩。若論一枝梅手段,神仙也捉他不住。他能劍術傷人,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如今老爺再試他,少不得幾日之間,還到老爺衙中來也,」副使見說,倒吃一驚:「世間有這般狠賊,把他且監在牢裏,待捉了一技梅,一總處死」。應捕帶了出來,一齊怨悵道:「承你好情,出來自認。怎生到官,又說這般大話。」一枝梅道:「我今日出來,是救你們的打。我說謊是救我身的打。」應捕道:「他如今又去尋一技梅,那裏還有!」賊曰:「不妨,我今日進監去坐。三日後,晚間放我出來,我自出脫你們也。」應捕一齊買酒請他吃了。一到監中,牢頭俱各請他道:「好漢,好漢!」   到三日後,牢頭悄悄放他出來。他走出縣前,一竟去了。一虎跳進副使衙中,帶一鬍鬚,頭帶九華巾,腰間插一把利劍,把副使臥房內殘燈挑起,將壁上畫了一枝梅花,又往縣裏牢中去了。副使親眼看見聽見,前日說一枝梅能取人首級,故個敢聲張,反驚得魂不附體。   次日出堂,即差人往縣監裏取出小賊道:「你果然不說謊,咋夜親見一枝梅是一鬍子,一物不取,仍畫一枝梅花去了。據你說,他本事高強,你的手段如何?」那賊道:「老爺在上,強將手裏沒弱兵。今老爺試取便了。」副使吩咐取一把酒壺來,祇見一個門子,取了一把無蓋一技枝瓶的酒壺,副使就於上面畫了幾個花道:「今晚將此壺放在我臥房幕子上,你盜得到手,明日放你。」賊曰:「乞老爺令人押起,方可為之。」就著四個應捕押起他帶了出衙。   又去吃酒,應捕笑曰:「你真真會弄手腳,今晚之事,怎生為之?」一枝梅道:「你管我做甚$ 汴州,公私財賦一皆遏絕,獨子儀封幣經境,持兵衛送。其為豺虎所服如此。代宗不名,呼為大臣。天下以其身為安危者二十年。校中書令者二十四,權傾天下而朝不忌,功蓋一代而主不疑,侈窮人欲而君子不之罪,富貴壽考八十,繁衍安泰,哀榮終始,人道之盛此無缺焉。   李勉為江西觀察使,部人有父病,以蠱道為木偶人,署勉名位,瘞於其壟。或以告勉,勉曰:「為父禳災,亦可矜也。」舍之。   權臯為安祿山從事,察祿山有異志,欲潛去,又慮禍及老母。天寶十四年,祿山使臯獻戎俘於京師,過福昌,福昌尉仲謨,臯妹婿也,密以計約之。比至河陽,詐以疾亟召漞,謨至,臯示已喑,瞪謨而瞑。謨乃勉哀而哭,手自唅襲。既逸臯而葬其棺,人無知者。從吏以詔書還。臯母初不知,聞臯之死,慟哭傷行路。祿山不疑其詐死,許其母歸。臯時微服匿跡,候母於淇門,既得侍其母,乃奉母晝夜南去。踔渡江,祿山已反矣。由是名聞天下,其子德輿為相。   涇師作亂,駕幸奉天。兵部侍劉乃臥疾在私第,賊泚遣使以甘言誘之,乃稱疾篤。又令其偽宰相蔣鎮日來招誘,乃托瘴疾,灸灼遍身。鎮再至,知不可劫脅,歎息曰:「鎮亦嘗忝列曹郎,苟不能死,以至於斯。寧以自辱羶腥,復欲污穢賢哲乎?」歔欷而退。乃聞駕再幸梁州,搏膺呼天,絕食而卒。   淮西之師汴帥韓宏,驕矜倔強,常倚賊勢索,朝廷姑息。惡李光顏力戰,陰圖撓屈,計無所施,遂舉大梁城,求得一美婦人,教以歌舞弦管六博之藝,飾之以珠翠金玉衣服之具,計費數百,乃命使者送遺光顏。冀光顏一見悅惑,而怠於軍政也。使者即齎書先造光顏壘曰:「本使令公憂公暴露,欲進一妓以慰公征役之思。」光顏曰:「今日已暮,明旦納焉。」詰朝,光顏乃大宴軍士,三軍咸集,命使者進妓。妓至,則容止端麗,殆非人間所有,一座皆驚。光顏謂來使曰:「令公憐光顏離家室久,舍美妓見贈,誠有以荷德也。然光顏受國家恩深,誓不與逆賊同生日月下。今戰卒數萬,皆棄妻子蹈白刃,光顏柰何獨以女色為樂?」言訖,泣悌嗚咽。堂下兵士數萬皆感激流涕,乃厚以縑帛酬其來使,俾領其妓自度上而回。自此兵眾彌加激勵。   柳公綽丁母崔夫人之喪,三年不沐浴。事繼母薛氏三十年,姻戚不知公綽非薛氏所生。   柳仲郢為牛僧孺辟客,李德裕知其無私,奏為京兆尹。仲郢謝曰:「下官不期太尉恩獎及此,仰報盛德,敢不如奇章公門館。」德裕不以為嫌。仲郢常感德裕之知,大中朝李氏無祿仕者,仲郢領鹽鐵時,取德裕兄子從質為推官,知蘇州院事,令以祿利贍南宅。令狐綯為宰相,不悅仲郢,與綯書曰$ 其赤子,乘義方之馬,徒步而還。先之原武葬皎,白告張亮。送皎妻子歸家,乃之泊水。   元德秀字紫芝,以不及親在而娶,終身不婚。曰:「兄有子以祀先人矣。」先是兄子無乳媼,德秀自乳之,數日湩流,兄子能食乃止。其後兄子婚娶,以家貧無以為禮,求為魯山令,以誠信化,秩滿結廬陸渾山,有長往之志。屬歲饑,庖廚不爨,彈琴讀書,怡然自得。房管每見德秀,歎息曰:「見紫芝眉宇,使人名利之心都盡。」及卒,門人相與諡為文行先生。   元德秀為魯山令,有盜繫獄,會縣界有虎暴,盜請殺虎贖罪。德秀許之。胥史爭曰:「盜詭計苟免擅放官司囚,恐為累也。」德秀曰:「吾不欲負約,如有累,吾自當之。」即破械出之。明日盜負虎而還。   後唐刑部侍郎鄭韜光,字龍府,自襁褓迨於懸車,凡事十一君,越七十載,所任無官謗,無私過,三持使節,不辱君命。士無賢不肖,皆恭已接納。晚年背傴,時人咸曰:「鄭傴不迂。」平生交友之中蚢怨隙,親族之間無愛憎,恬和自如,性尚平簡,及致政歸洛,甚愜終焉之志。卒年八十。   後唐趙光逢幼嗜墳典,動守規檢,人目為玉界尺。弟光允為平章事,時謁問於私第語及政事。他日光逢署其戶曰:「請不言中書事。」清淨寡慾端默如此。光逢兩登廊廟,四退邱園,百行五常,不欺暗室。搢紳咸仰,以為名教主。   呂兗為滄州節度判官,劉守光攻陷滄州,兗被擒族誅,子琦年十五,將就戮。有趙玉者,幽薊義士也,久游兗門,見琦臨危,紿謂監刑者曰:「此子某之同氣也,幸無濫焉。」乃引之俱去。琦病足,玉負之而行,逾數百里,變姓名乞食於路,乃免於禍。琦仕石晉,至兵部侍郎。高祖將以琦為相,忽遇疾而逝。常以玉免已於難,欲厚報之。玉遇疾,琦親為扶持,供其醫藥。玉卒,代其家營葬事。玉之子曰文度,既孤而幼,琦誨之甚篤。及其成人登進士第,尋升宦路,琦之力也。時議者以非玉之義不能存呂氏之嗣,非琦之仁不能撫趙氏之孤。惟仁義二公得之。燕趙之士流為美談。   宋武帝永初二年祀南郊,大赦。裴子野論曰:「夫郊祀天地,修歲事也;赦彼有罪,夫何為哉。」   魏群臣請增峻京城及修宮室,曰:「《易蜄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又蕭何云:『天子以四海為家,不壯囑麗,無以重威。』」魏主曰:「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險。』屈丐蒸土築城,而朕滅之。豈在城也。今天下未平,方須民力,土功之事,朕所未為。蕭何之對非雅言也。」   宋孝武奢侈無度,多所造立,賦調繁嚴,征役過苦。前廢帝即位,悉皆削除。由紫極南北馳道之屬,皆被毀壞。自孝建以來至大明末,$ 參軍。刺史李崇義以少年輕之。先是州中有積年舊案數百道,崇義促炎之便斷之,命書史數人連紙進筆,斯須剖斷並畢。文翰俱美,且盡予奪之理。崇義大驚謝曰:公何忍藏鋒,以成鄙夫之過!由是大知名,號為霹靂手。   天寶十三載,連雨六十日。宰臣楊國宗惡京兆尹李峴不附已,出為長沙太守。時京師米麥踴貴,百姓謠曰:欲得米粟賤,無過追李峴。其為政得人心如此。   裴遵慶判吏部南曹。天寶中海內無事,九流輻湊,每歲吏部選人,動盈萬數。遵慶敏識強記,精核文簿,詳而不滯,時稱吏事第一。   韋元甫員錫同在韋陟幕中,元甫精於簡牘,錫詳於訊覆,時謂員推韋狀。   賈明觀恃魚朝恩之勢,恣行兇忍毒甚豺狼媌朝恩既誅,元載納明觀奸計,令江西效用。百姓懷磚瓦候之,元載護之獲免。在洪二年,魏少游為觀察使,承元載意容之。及路嗣恭代少游到州,即日杖殺。識者以是減魏之名,多路之政。嗣恭本名劍客,歷仕郡縣,有能名。累至神烏令,考績上上,為天下最,賜名嗣恭。   劉晏掌計,雅得其術,賦入豐羨。李巽掌使,一年征課所入,類晏之多歲。明年過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萬貫。舊例每歲運江淮米五十萬斛抵河陰,久不盈其數,惟巽三年登焉。   李勉在廣州,性廉潔,舶船來都不檢閱。先是舶船泛海至者,歲才四五。勉之末年,至者四十餘。在官累,器用車服無增飾。及代歸至石門停舟,悉搜家人所貯南貨犀象諸物,投之江中。耆老以為可繼前朝宋璟、盧奂、李朝隱之徒。   高崇文為長武城使,練卒五千,常若寇至。永貞元年劉辟據蜀叛,杜黃裳薦崇文討辟。中使卯時宣命,崇文辰時出師。五千器用無闕。至興元,軍中有折逆旅七箸者,斬之以徇,遂平蜀寇。   魚朝恩以郝廷玉善陣,欲觀其教閱,廷玉乃於營內列部伍,鳴鼓角而出,分而為陣,箕張翼舒,乍離乍合,坐作進退,其眾如一。朝恩歎曰:吾在兵間十餘年,始見郝將軍之訓練爾。治戎若此,豈有前敵耶!廷玉淒然謝曰:此非末校所能,臨淮王李光弼之遺法也。太尉善御軍,賞罰當功過。每校旗之日,軍士小不如令,必斬之以徇。由是人皆自效,而赴蹈馳突,有心破膽裂者。太尉薨變以來,無復校旗之事矣。   盧坦為壽安令,時河南尹征賦限窮,而縣人訴以機織未就,請寬十日。府不許,坦令人戶但織而輸,勿顧限也,違之不過罰令俸爾。既成而輸,坦亦坐罰。由是知名。濒  馬總敦儒學,長於政術。在南海累年,清廉不擾,夷獠便之。於漢所立銅柱處,以銅一千五百斤特鑄二柱,刻書唐德,以繼伏波之跡。   淮西之師柳公綽選卒六千,屬李聽。軍既行$ 。汝南周宏正稱之曰:沉生可謂無意聖人者乎?   梁何思澄與宗人遜及何子朗俱擅文名。世人語曰:人中爽,有子朗。又語曰:東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聞之曰:此言鬸矣。如其不然,故當歸遜。思澄意謂此已也。   北齊陸乂於五經最精熟,館中謂之石經。人語曰:五經無對有陸乂。   後魏李謐少好學,師事孔璠。數年後璠還,就謐請業。時人語曰:青成藍,藍謝青。師何常,在明經。謐每曰: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遂絕跡下帷,杜門卻掃,棄產營書。手自刪削,卷無重復者四千有餘矣。   隋薛道衡每構文,必隱坐空齋,蹋壁而臥。聞戶外有人便怒。其沉思如此。煬帝即位,獻高祖文皇帝詩。帝覽之不悅,曰:此魚藻之義也。以事殺之。   唐房玄齡在秦王府十餘年,常典管記軍符府檄,駐馬立成,文約理贍。初無藁草,高祖嘗謂侍臣曰:此人深識機,宜足堪委任。每為吾瓁陳事,必會人心千里之外,猶如面語。   岑文本草詔誥,或眾務繁湊,啐命書僮六七人,隨口並寫,須臾悉成。亦殆盡其妙。   太宗既平寇亂,留意儒學,乃於宮城西起文學館,以待四方文士。杜如晦、房玄齡、於志寧、蘇世長、薛收、褚亮、姚思廉、陸德明、孔穎達、李元道、李守素、虞世南、蔡允恭、顏相時、許敬宗、薛元敬、蓋文達、蘇勖,號十八學士。圖其形狀,題其名字爵里,藏之書府,以彰禮賢之重也。諸學士並給珍膳,分為三番,更直宿於閣下。每軍國務靜,參謁歸休。即便引見,討論墳籍,商略前載。預入館者,時所傾慕,謂之登瀛州。李守素尤工譜學,自晉宋以降,四海士流及諸勛貴華戎閥閱,莫不詳究。當時號為肉譜。虞世南目為人物志,劉褘之以文藻知名。高宗時與元萬頃、范履冰、苗楚客、周思茂、韓楚賓,皆召入禁中,共撰列女傳。又密令參決,以分宰相之權。時人謂之北門學士。   蘇頲機事填委文誥,皆出其手中。書令李嶠歎曰:舍人思如湧泉,非吾所及也。   王方慶賞徐堅文章典實,常稱曰掌綸誥之選也。楊再思亦曰:此鳳閣舍人樣,如此才識,走避不得。   楊炎與常袞並掌綸誥。袞長於除書,炎善為德音。自開元以來,言制誥之美者,時稱常楊焉。   肅宗賞歎李揆曰:卿門地人物文章,皆當代所推。故時人稱為三絕。   李賀之思,體勢如崇岩峭壁,萬仞崛起。當時文士從而效之,無能彷彿者。   張薦祖鷟為兒童時,夢紫色大鳥,五彩成文,降於家庭。其祖謂之曰:五色赤文鳳也,紫文鸑也,為鳳之佐。吾兒當以文章瑞於明廷,因名鷟。蹇味道嘗賞之曰:此生天下無雙矣。凡應入舉,皆登甲科。員半千曰:張子之$ 閽救子,與子同死。努力,萬代瞻仰在此舉也。說感其言,及入,乃保明元忠,竟得免死。   張昌宗私引相工李宏泰觀占吉凶,言涉不順,為飛書所告。宋璟為中丞,請窮究。則天曰:昌宗已自首。璟曰:昌宗事露自陳,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請勒就御史台勘鞫。則天不悅,楊再思遽宣敕,令璟出。璟曰:天顏咫尺,親奉德音。不煩宰臣,擅宣王命。則天意稍解,乃收易之等就台。俄有敕特原之,令詣璟謝。璟拒而不見。   宋璟嘗侍宴朝堂,張易之兄弟皆為列卿位。舉箸待璟,久之方至。先執酒西向拜謝,飲不盡卮,遽稱腹痛而歸。   中宗時,韋月將告武三思與韋后通,三思諷有司論月將大逆不道,帝詔殺之。宋璟請付獄,帝怒,岸幘出側門,謂璟曰:「朕謂已誅之矣,更何請也?」璟曰:「人言三思亂宮掖,陛下不問即斬之,臣恐有持議者。故請按罪方行刑。」帝愈怒,璟曰:「請先誅臣,不然終不奉詔。」帝乃免月將死,流之嶺南。張嘉貞後為相,閱堂案,見璟危言切議,未嘗不失聲歎息。   李元紘為雍州司戶,太平公主與僧寺爭碾磑,元紘斷還僧寺。豆懷貞為雍州長史,懼太平公主勢,促令改斷。元紘大書判後曰:南山或可改移,此終無搖動。懷貞不能奪。舴  韓休為相,萬年尉李美玉得罪,上特令流之嶺外。休進曰:美玉位卑,所揞又非巨害,今朝有大奸尚不能去,豈可舍大而取小也?臣竊見金吾大將軍程伯獻,恃恩貪昌僭擬縱恣,臣請先出伯獻,而後罪美玉。上初不許之,休固爭曰:陛下若不出伯獻,臣不敢奉詔。上以其切直,從之。始蕭嵩以休柔和易制,引為同列。既知政事峭直,多折正嵩。宋璟聞之曰:不謂韓休,乃能如此仁者之勇也!上或宮中宴樂,及後苑遊獵,小有過差,輒謂左右曰:韓休知否?言終,諫疏已至。上嘗臨鏡默然不樂,左右曰:韓休為相,陛下殊瘦於舊,何不逐之?上曰:吾貌雖瘦,天下必肥。蕭嵩奏事常順指,既退,吾寢不安。韓休常力爭,既退,吾寢乃安。吾用韓休,為社稷爾,非為身也。   宦官李輔國專權判行軍司馬,潛令官軍於人間聽察是非,謂之察事。忠良被誣構者繼有之。有所迫呼,諸司莫敢抗仰。御史台大理寺重囚推斷未了,追去釋放,莫有違者。每日就銀台門決天下事,便稱制敕禁中符印,悉佩之出入。凡敕輔國押署,然後施行。李峴為相,叩頭論輔國之罪,上悟,賞峴正直。輔國以此讓行軍司馬,請歸本官。察事等並停。   崔祐甫性剛直,遇事不回。為中書舍人時,中書侍郎闕,祐甫知省事,與宰相常袞不合。隴州貓鼠同乳,袞以為瑞,率百官稱賀。祐甫獨不賀。中官詰之,祐甫云:此物之失常$ ,德裕口誦此數句,謂敖曰:陸生有言,所恨文不迨意。如卿此語,秉筆者豈易得燄!解所賜玉帶以遺敖,深禮重之。   文宗擢魏徵五代孫謨為起居舍人,曰:以卿論事忠切,有文貞之風,故不循月限,授卿此官。又謂之曰:卿家有何舊書詔?對曰:比多失墜,惟簪笏見存。上令進來,鄭覃曰:在人不在笏。上曰:鄭覃不會我意,此即甘棠之義,非在笏而已。   員半千本名餘慶,師事學士王義方。義方嘉重之,嘗謂之曰:五百年一賢,足下當之矣。因改名半千。義方卒,半千制師服喪畢而去。高宗嘗問三陣,半千越次而對,以師若時雨為天陣,足食為地陣,得人和為人陣。高宗嗟賞之。垂拱中,為宣慰吐蕃使,則天曰:久聞卿名,謂是古人。不意乃在朝餙。境外小事,不足煩卿,宜留制也。即日使入閣供奉。   白居易以詩謁顧況,況曰:米價方貴,居亦不易。及見首篇: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乃曰:道得個語,居即易矣。為之稱譽,聲名大振。   裴迪昭宗時為梁祖賓席轉檢校司徒,賜號迎鑾協贊功臣。一日賓佐集謁,梁祖目迪曰:協贊之名,惟司徒獨有之,他人濫處也。其知重如此。李珽為梁祖掌記,一日大會,將佐指珽曰:此真記室也。   宋文帝以惠琳道人善談論,因與議朝廷大事,遂參權要,賓客輻湊,門車嘗有數十兩。四方贈賂相繫,方筵七八座上常滿。琳著高屐,披貂裘,置通呈書佐。會稽孔顗嘗詣之,遇賓客,填咽暄涼而已。顗慨然曰:遂有黑衣宰相,可謂冠屨失所矣。   梁陶宏景隱茅山,武帝每有征討,吉凶大事,無不前以咨詢。月中嘗有數信。時人謂為山中宰相。   梁孔休源為晉安王府長史,王深相倚仗。嘗於齋中別施一榻,云:此是孔長史坐,人莫得預焉。昭明太子薨,有敕夜召休源入宴居殿,與嵾公參定,謀議立晉安王綱為皇太子。自公卿珥貂,插筆奏決於休源前。休源怡然無愧。時人名為兼天子。   後周寇雋,明帝與之同席而坐,顧問洛陽故事。雋身長八尺,鬚鬢皓然,容止端詳,音韻清朗。帝不覺屢為之前膝。及雋辭還,帝親執其手曰:公年德俱尊,朕所欽。向乞言之事,所望於公,宜數相見,以慰虛想。以御輿令於帝前乘出。   隋高熲,西魏賜姓獨孤氏,隋文帝以為左僕射,任寄隆重,朝臣莫比,呼為獨孤而不名也。熲每坐朝堂北槐樹下以聽事。其樹不依行列,有司將伐之。帝特命勿去,以示後人。其見重如此。帝嘗謂曰:伐陳後,人云公反,朕已斬之。君臣道合,非青蠅可間也。將軍盧賁等前後短熲於帝,皆被疏絀。因謂熲曰:獨孤猶鏡也,每被磨瑩皎然益明。   隋李景,楊元感之$ 釋之。   梁蕭恪為雍州刺史,委政群下,賄賂公行。客有江仲舉蔡薳王台卿庾仲容,皆有蓄積。人間歌曰:江千萬,蔡五百,王新車,庾大宅。武帝續之曰:主人憒憒,不如客帝。以示恪,恪大慚,乃折節學問,所歷以善政稱。   魏甄琛舉秀才,入都頗以弈棋廢日,至通夜不止。令蒼頭執燭,或時睡,頓則杖之。奴曰:郎君辭父母仕宦,若讀書,執燭不敢辭。今乃圍棋,日夜不息,豈是向京之意乎!琛恨然慚感,遂詣赤彪,假書研習,聞見日優。   隋楊汪少凶疏,好與人群鬥,拳所毆擊,無不顛踣。長更折節勤學,專精左氏,傳通三禮解。謁周冀王侍讀,王甚重之,每曰:楊侍讀德業優深,吾穆生也。   長孫順德受人饋絹,唐太宗於殿廷賜絹數十疋,以愧其心。云:得絹甚於刑戮,如不知愧,一禽獸爾榾殺之何益?順德後為澤州刺史,折節為政,號為明肅。先是長吏多受饋餉,順德糾擿,一無所容,稱為良牧焉。   太宗以柳亨為光祿少卿,戒之曰:與卿舊親情素甚厚,卿為人交遊過名,今授此職,宜存蕳靜。亨性好射獵,有饕湎之名,自後頗自飭厲,杜絕賓客,約身節儉,太宗亦以此稱之。   趙武孟初以馳騁田獵為事,嘗獲肥鮮以遺母,母泣曰:汝不讀書而田獵,如是吾無望矣!竟不食其膳。武孟感激勤學,遂博通經史,舉進士,官至右台侍御史。   程異以王叔文之黨貶,元和初,李巽薦異曉財穀,請棄瑕錄用,擢領淮南五道兩稅使。異自悔前非,厲已竭節,江淮錢穀之敝,多所剗革,不剝下,不濕財,經費以贏。人頗便之,後為宰相。   石晉王建立位居方伯,為政嚴烈,其刑失於入者不可勝紀。時人目之為王垛疊,言殺人而積其屍也。晚年歸心釋氏,飯僧營寺,戒殺慎獄,民稍安之。   齊王儉作解散幘斜插簪,朝野慕之,相與倣效。儉常謂人曰:江左風流宰相,惟有謝安。以自況也。儉生子,字曰元成,取仍世作相之義。   梁何思澄終日造謁,每宿昔,作名紙一束,曉便命駕。朝賢無不悉押,所在命食。有人方之婁護,思澄欣然當之。   北李神雋晚年無子,見崔瞻才學風流,為後來之秀,歎謂邢邵曰:昨見崔校兒,便為後生第一。我遂無此物,見此使人傷懷!   後魏明帝靈太后,嘗宴華林園,舉觴謂群臣曰:「袁尚書,朕之杜預也。欲以此杯敬屬元凱,今為盡之。」侍坐者莫不羨仰。   唐李襲譽好寫書,謂子孫曰:吾近京城有賜田十頃,耕之可以充食。河內有賜桑千株,蠶之可以充衣。江東所寫之書,讀之可以求官。吾沒之後,爾曹但勤此三事,何羨於人。   唐初選尚多於貴戚,或武臣節將之家。憲宗時翰林學士獨$ 有陽,乘文馬。有鳥焉,兩頭,赤黃色,在其旁。 形天與帝至此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幹戚以舞。 女祭、女戚在其北,居兩水間,戚操魚【魚旦】,祭操俎。 【上次下鳥】鳥、【詹鳥】,其色青黃,所經國亡。在女祭北。【上次下鳥】鳥人面。 居山上。一曰維鳥,青鳥、黃鳥所巢。 丈夫國在維鳥北,其為人衣冠帶劍。 女醜之尸,生而十日炙殺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鄣其面。十日居之,女醜居山之山。 冢咸國在女醜北,右手翫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 並封在巫咸東,其狀如彘,前后皆有首,黑。 女子國在巫咸北,兩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門中。 軒轅之國在此窮山之際,其不壽者八百歲。在女子國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 窮山在其北,不敢西射,畏軒轅之丘。在軒轅國北。其丘方,四蛇盯繞。 此諸夭之野,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皇卵,民食之;甘露,民飲之:所欲自從也。百獸相 與群居。在四蛇北。其人兩手操卵墐之,兩鳥居前導之。 龍魚陵居在其北,狀如狸。一曰【魚段】。即有神聖乘此以行九野。一曰鱉魚在夭野 北,其為魚也如鯉。 白民之國在龍魚北,白身披發。有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壽二千歲。 肅慎之國在白民北。有樹名曰雄常,先入伐帝,于此取之。 長股之國在雄常北,披發。一曰長腳。 西方蓐收,左耳有蛇,乘兩龍。 海外北經 海外自東北陬至西北陬者。 無【綮糸換月】之國在長股東,為人無【綮糸換月】。 鐘山之神,名曰燭陰,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 風。身長千里。在無【綮糸換月】之東。其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鐘山下。 一目國在其東,一目中其面而居。一曰有手足。 柔利國在一目東,為人一手一足,反【左上木左下汆右□】,曲足居上。一云留利之 國,人足反折。 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為澤溪。禹相柳,其血腥,不 可以樹五谷種。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為眾帝之台。在昆崙之北,柔利之東。相柳者,九 首人面,蛇身面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台。台在其東。台四方,隅有一蛇,虎色,首衝南 深目國在其東,為人舉一手一目。 無腸之國在深目東,其為人長而無腸。聶耳之國在無腸國東,使兩文虎,為人兩手聶其 耳。縣居海水中,及水所出入奇物。兩虎在其東。 誇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 棄其杖。化為鄧林。 博父國在聶耳東,其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黃蛇。鄧林在其東$ !蠶不能自育,而托於人以育也,托人以育其生,則竭其力戕其身以為人用也弗過。人奪物之所自衛者為己用,又戕其生而弗之恤矣,而曰天生物以養人。人何厚物何薄也?人能䕷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育天下之物,則其奪諸物以自用也亦弗過。不能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蚩蚩焉與物同行,而曰天地之生物以養我也,則其獲罪於天地也大矣。」   東陵侯   東陵侯既廢,過司馬季主而卜焉。季主曰:「君侯何卜也?」東陵侯曰:「久臥者思起,久蟄者思啟,久懑者思嚏。吾聞之畜極則泄,閟極則達,熱極則風,壅極則通,一冬一春,靡屈不伸,一起一伏,無往不復。僕竊有疑,願受教焉。」季主曰:「若是則君侯已喻之矣,又何卜為?」東陵侯曰:「僕未究其奧也,願先生卒教之。」季主乃言曰:「嗚呼,天道何親,惟德之親;鬼神何靈,因人而靈。夫蓍枯草也,龜枯骨也,物也,人靈於物者也,何不自聽而聽於物乎?且君侯何不思昔者也,有昔者必鼠今日。是故碎瓦頹垣,昔日之歌樓舞館也;荒榛斷梗,昔日之瓊蕤玉樹也;露蛬風蟬,昔日之鳳笙龍笛也;鬼磷螢火,昔日之金釭華燭也;秋荼春薺,昔日之象白駝峰也;丹楓白荻,昔日之蜀錦齊紈也。昔日之所無,今日有之不為過;昔日之所有,今日無之不為不足。是故一晝一夜,華開者謝;一秋一春啿物故者新。激湍之下必有深潭,高邱之下必有濬谷,君侯亦知之矣,何以卜為?」   情為欲使   郁離子曰:「氣者,道之毒藥也;情者,性之鋒刃也。知其為毒藥、鋒刃而憑其行者,欲使之也。嗚呼!天與人神靈者也,而皆不能不為欲所使,使氣與情得以逞其能,而性與道反隨其如往。造化至此,亦幾乎窮類!」   枯荷履雪   郁離子見披枯荷而履雪者,惻然而悲,涓然而泣之沾其袖,從者曰:「夫子奚為悲也?」郁離子曰:「吾悲若人之阽死而莫能恤也。」從者曰:「夫子之志則大矣,然非夫子之任也,夫子何悲焉?夫子過矣。」郁離子曰:「若不聞伊尹乎?伊尹者,古之聖人也,思天下有一夫不被其澤,則其心愧恥若撻於市。彼人也,我亦人也,彼能而我下能,寧無悲乎?」從者曰:「若是則夫子誠過矣!伊尹得湯而相之,湯以七十里之國為政於天下,有人民焉、有兵甲焉而用之,執征伐之權,以為天下君,而伊尹為之師,故得志而弗為,伊尹恥之。今夫子羈旅也,伊尹之事非夫子之任也,夫子何為而悲哉?且吾聞之:民,天之赤子也,死生休戚,天實司之。譬人之有牛羊,心誠愛之,則必為之求善牧矣。今天下之牧無能善者,夫子雖知牧,天弗使牧也,夫子雖悲之,若之何哉?」遇而歌曰$ 老愕,弗能對。乃屍巫而爇鬼,無一人敢復言鬼。   公孫無人   柳下惠之弟跖盜於魯,魯國人患之。公孫無人謂展季曰:「舜父瞽瞍而弟象,舜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有諸?」展季惻然無以應。明日而之盜跖,盜跖環甲兵以自衛,揖其兄以入,還而坐,揚揚然問曰:「聖人之聚有道乎?」展季曰:「有。」請問之,曰:「太上以德,其次以政,其下以財。德久則懷,政馳則散,財盡則離。故德者主也,致者佐也,財者使也。致君子莫如德,致小人莫如財,可以君子可以小人,則道之以政。引其善而遏其惡,聖人兼此三者而弗顛其本末,則天下之民無不聚矣。」盜跖怫然曰:「我之聚人也異於是。驅之以白刃,漬之以赤血。從我者與之,其不從我者屠之,焚燒其室廬,芟翦其妻孥,蕪其土田,割其恩愛,斷絕其顧念,使之不奪不食,舍我奚適。吾將以是橫行於天下,而非若長者之迂也。」展季啞然而返曰:「始吾謂人無不肖,皆異於禽獸,繇今觀之,殆不若矣。」遂隱於柳下,而別其族曰「柳下氏」。   僰人養猴   僰ㄐ養猴,衣之衣而教之舞6規旋矩折,應律合節。巴童觀而妒之,恥己之不如也,思所以敗之,乃袖茅栗以往,筵張而猴出,眾賓凝嚀,左右皆蹈節,巴童佁然揮袖而出其茅栗擲之地,猴褫衣百爭之,翻壺而倒案,僰人呵之不能禁,大沮。郁離子曰:「今之以不制之師戰者,蠢然而螘集,見物則爭趨之,其何異於猴哉!」   良心   郁離子曰:「人莫不親其父母也,而弗思他人之亦各親其父母也;莫不愛子也,而弗思他人之亦各愛其子也。故有殺人之父母與子而不顧者。及其父母與子之死,則不堪其悲,是其良心之未亡,猶可道而之善也。人有不能孝於父母,而鍾愛其子者,不思父母之於己,亦猶己之於子也,是其良心雖亡,而猶有存者,亦未至於不可道而之善也。是故聖人立教,因其善端而道之,使之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侯俐明之。撻以記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生之者天地父母,而成之者君師也。不然,名雖曰人,與禽獸何別焉?」   飲漆毒水   熊蟄父謂子離曰:「今有病渴,而刺漆汁以飲之。可乎?」曰:「不可。」「育魚於池而患獺,則毒其水,可乎?」曰:「不可。」曰:「然則子之王亦未之思也甚矣。王患民賦之不均也而用司馬發。司馬發極人力之所至,務盡收以為功,見利而不見民;民入不足以為出,老弱餓殍,田野荒虛,而王未之聞也。王患敵寇之未弭也,而用樂和。樂和悅士卒以剽掠,見兵而不見民;民視之猶虎狼,所過妻孥不保,而王未之知也。是何異乎刺漆汁以止渴,毒池水以禁獺哉?王如不寤,$ 汙傭俗。故易曰:「括囊無咎無譽 。」腐儒之謂也。凡說之難,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接至亂。未可直至 也,遠舉則病繆,近世則病傭。善者於是間也,亦必遠舉而不繆,近世 而不傭,與時遷徙,與世偃仰,緩急嬴絀,府然若渠匽檃栝之於己也。 曲得所謂焉,然而不折傷。故君子之度己則以繩,接人則用抴。度躂以 繩,故足以為天下法則矣;接人用抴,故能寬容因求(眾),以成天下 之大事矣。故君子賢而能容罷,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淺,粹而能容雜 ,夫是之謂兼術。詩曰:「徐方既同,天子荍功。」此之謂也。談說之 術:矜莊以莅之,端誠以處之,堅彊以持之,分別以喻之,譬稱以明之 (譬稱以喻之,分別以明之),欣驩芬薌以送之,寶之,珍之,貴之, 神之。如是則說常無不受。雖不說人,人莫不貴。夫是之謂為能貴其所 貴。傳曰:「唯君子為能貴其所貴。」此之謂也。君子必辯。凡人莫不 好言其所善,而君子為甚焉。是以小人辯言險,而君子辯言仁也。言而 非仁之中也,則其言不若其默也,其辯不若其吶也。言而仁之中也,則 好言者上矣,不好言者下也。故仁言大矣,起於上所以道於下,正令是 也;起於下所以忠於上,謀救是也。故君子之行仁也無厭、志好之、行 安之,樂言之。故言君子必辯,小辯不如見端,見端不如見本分。小辯 而察,見端而明,本分而理。聖人士君子之分具矣,有小人之辯者,有 士君子之辯者,有聖人之辯者。不先慮,不早謀,發之而當,成文而類 ,居錯遷徙,應變不窮,是聖人之辯者也。先慮之,早謀之,斯須之言 而足聽,文而致實,博而黨正,是士君子之辯者也。聽其言則辭辯而無 統,用其身則多詐而無凑,上不足以順明王,下不足以和齊百姓,然而 口舌之均,噡唯則節,足以為奇偉偃卻之屬,夫是之謂姦人之雄。聖王 起,所以先誅也,然後盜賊次之。盜賊得變,此不得變也。 非十二子篇第六 假今之世,飾邪說,文姦言,以梟亂天下,矞宇嵬瑣,使天下混然不知 是非治亂之所在者,有人矣。縱情性,安恣雎,禽獸行,不足以合文通 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它囂魏牟也。忍 情性,綦谿利跂,苟以分異人為高,不足以合大眾,明大分。然而其持 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陳仲史鰌也。不知壹天下建國 家之權稱,上功用,大儉約,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異,縣君臣。然 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墨翟宋鈃也。尚法而無 法,下脩而好作,上則取聽於上,下則取從於俗,終日言成文典,反紃 察之,則倜然無所歸宿,不可$ 然而有所謂虛,不以所已臧害所將受謂之虛。心生而有 知,知而有異。異也者,同時兼知之;同時兼知之,兩也。然而有所謂 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謂之壹。心臥則夢,偷則自行,使之則謀;故心 未嘗不動也,然而有所謂靜,以夢劇亂知謂之靜。未得道而求道者, 謂之虛壹而靜。作之,則將須道者之虛則人,將事道者之壹則盡,盡將 思道者靜則察。知道察,知道行,體道者也。虛壹而靜,謂之大清明。 萬物莫形而不見,莫見而不論,莫論而失位。坐於室而見四海,處於今 而論久遠。疏觀萬物而知其情,參稽治亂而通其度,經緯天地而材官萬 物,制割大理而宇宙裡矣。恢恢廣廣,孰知其極?睪睪廣廣,孰知其德 ?涫涫紛紛,孰知其形?明參日月,大滿八極,夫是之謂大人。夫惡有 蔽矣哉!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無所受令。自禁也, 自使也,自奪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形可 劫而使詘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則受,非之則辭。故曰,心容, 其擇也無禁,必自現,其物也雜博,其情之至也不貳。詩云:「采采卷 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頃筐易滿也,卷耳易得也,然 而不可以貳周行。故曰,心枝則無知,傾則不精,貳則疑惑。以贊稽之 ,萬物可兼知也。身盡其故則美。類不可兩也,故知者擇一而壹焉。農 精於田,而不可以為田師;賈精於市,而不可以為賈(市)師;工精於 器,而不可以為器師。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於 道者也,精於物者也。精於物者以物物,精於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於 道,而以贊稽物。壹於道則正,以贊稽物則察;以正志行察論,則萬物 官矣。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詔而萬物成。處一危之,其榮滿側; 養一之微,榮矣蛻未知。故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 幾,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故人心譬如槃水,正錯而勿動,則湛濁在下 ,而清明在上,則足以見鬒眉而察理矣。微風過之,湛濁動乎下,清明 亂於上,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故導之以理,養之以清 ,物莫之傾,則足以定是非決嫌疑矣。小物引之,則其正外易,其心內 傾,則不足以決庶(麤)理矣。故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者,壹也; 好稼者眾矣,而后稷獨傳者,壹也。好樂者眾矣,而夔獨傳者,壹也; 好義者眾矣,而舜獨傳者,壹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於射;奚 仲作車,乘杜作乘馬,而造父精於御:自古及今,未嘗有兩而能精者也 。曾子曰:「是其庭可以搏鼠,惡能與我歌矣!」空石之中有人焉,其 名曰觙。其為人$ 日如此,並無別人,疑為鬼,亦不懼。   一日,有白鬚叟語之曰:「君慕此女,欲以為妻乎?我有法,依教則事可圖。明早須持一飯糰闖入彼室,誘彼開口,則以飯塞其口,負之而歸,勿令見天光,便與人無異矣。」如其教,果得此女。閉樓中,伉儷甚篤。年餘生子,亦能飲食,天陰則下樓執炊。積廿餘年,娶媳生孫,家亦小康,開茶肆。   一日,天大熱,目光如火,其媳聞姑下樓,至梯無聲。視之,有血水一攤,變作僵屍。其夫心知其故,亦不甚痛苦,但買棺收殮,每夜於棺中出入。嘗有賊入前門,有人擋之;入後門,又有人擋之,皆僵屍為之護衛也。   亡父化妖   某太守,西北人,其父已死多年,忽一日乘馬而來,與生無異,曰:「我已得仙,但愛汝,未能忘情,故來視汝。汝可掃一靜室與我居住。」其子雖疑,然聲音笑貌舉止作事果其父也,遂事之如生。日間看書,夜中或寐或不寐,久亦飲食如常,遂相安焉。   年餘,江西張真人過其地,太守告之。張曰:「妖也,豈有仙人復久居城市無一巄異人者乎?能與見否?」太守告其父,父欣然曰:「我正欲與天師相見。」談吐如故。天師曰:「此妖非我所知。」詢之老法官,云:「當乘其不備勘破之。」一日,其父正寫字時,法官忽從背後喝之,遂驚如木雞癡立。法官出袖中天蓬尺從頭量之,量一尺則短一尺,量一寸則短一寸,至足而滅,衣冠如蛻,剩脛骨一一條。法官曰:「墆先太翁之真骨也,為狐鑽穴,野狗銜出,受日月精華而成此妖,所以能言前生之事。再與女人交,得陰精,其禍更不止此。」太守欲請骨而葬之,法官不可,曰:「勿貽後禍。」遂攜之去。   余按《太平廣記》載,唐時,李霸死後還家,處分奴僕,俱井井有條,然獨居一室,不與人見。一日,其子孫逼而視,變作青面獠牙之鬼,頭大如車輪,眼光如野火,子孫大懼而散,霸從此亦遂不來矣。   乾麂子   乾麂子,非人也,乃僵屍類也。雲南多五金礦,開礦之夫,有遇土壓不得出,或數十年,或百年,為土金氣所養,身體不壞,雖不死,其實死矣。   凡開礦人苦地下黑如長夜,多額上點一燈,穿地而入。遇乾麂子,麂子喜甚,向人說冷求煙吃。與之煙,噓吸立盡,長跪求人帶出。挖礦者曰:「我到此為金銀而來,無空出之理。汝知金苗之處乎?」乾麂子導之,得礦,必大獲。臨出,則紿之曰:「我先出,以籃接汝出洞。」將竹籃繫繩,拉乾麂子於半空,剪斷其繩,乾麂子輒墜而死。   有管廠人性仁慈,憐之,竟拉上乾麂子七八個。見風,衣服肌骨即化為水,其氣腥臭,聞之者盡瘟死。是以此後拉乾麂子者必斷其繩,$ 執事責也,于洵何有哉!   【上餘青州書】   洵聞之,楚人高令尹子文之行,曰:“三以為令尹而不喜,三奪其令尹而不怒。”其為令尹也,楚人為之喜,而其去令尹也,楚人為之怒,己不期為令尹,而令尹自至。夫令尹子文豈獨惡夫富貴哉,知其不可以求得,而安其自得,是以喜怒不及其心,而人為之囂囂。嗟夫!豈亦不足以見己大而人小邪?脫然為棄於人,而不知棄之為悲;紛然為取於人,而不知取之為樂;人自為棄我、取我,而吾之所以為我者如一,則亦不足以高視天下而竊笑矣哉!   昔者,明公之初自奪於南海之濱,而為天下之名卿。當其盛時,激昂慷慨,論得失,定可否,左摩西羌,右揣契丹,奉使千里,彈壓強悍不屈之人,其辯如決河流而東注諸海,名聲四溢于中原而滂薄於遐遠之國,可謂至盛矣。及至中廢而為海濱之匹夫,蓋其間十有餘年,明公無求於人,而人亦無求於明公者。其後,適會南蠻縱橫放肆,充斥萬里,而莫之或救,明公乃起于民伍之中,折尺棰而笞之,不旋踵而南方乂安。夫明公豈有求而為之哉!適會事變以成大功,功成而爵祿至。明公之於進退之事,蓋亦綽綽乎有餘裕矣。悲夫!世俗之人紛紛于富貴之間而不知自止,達者安於逸樂而習為高岸之節,顧視四海,饑寒窮困之士,莫不顰蹙嘔噦而不樂;窮者藜藿不飽,布褐不暖,習為貧賤之所摧折,仰望貴人之輝光,則為之顛倒而失措。此二人者,皆不可與語于輕富貴而安貧賤。何者?彼不知貧富貴賤之正味也。夫惟天下之習于富貴之榮,而忸於貧賤之辱者,而後可與語此。今夫天下之所以奔走于富貴者,我知之矣,而不敢以告人也。富貴之極,止于天子之相。而天子之相,果誰為之名邪?豈天為之名邪?其無乃亦人之自名邪?夫天下之官,上自三煤,至於卿、大夫,而下至於士,此四人者,皆人之所自為也,而人亦自貴之。天下以為此四者絕群離類~特立於天下而不可幾近,則不亦大惑矣哉。蓋亦反其本而思之。夫此四名者,其初蓋出於天下之人出其私意以自相號呼者而已矣。夫此四名者,果出於人之私意所以自相號呼也,則夫世之所謂賢人君子者,亦何以異此。有才者為賢人,而有德者為君子,此二名者夫豈輕也哉。而今世之士,得為君子者,一為世之所棄,則以為不若一命士之貴,而況以與三公爭哉。且夫明公昔者之伏於南海,與夫今者之為東諸侯也,君子豈有間於其間,而明公亦豈有以自輕而自重哉?洵以為明公之習于富貴之榮,而狃於貧賤之辱,其佈之也蓋已多矣,是以極言至此而無所迂曲。   洵,西蜀之匹夫,嘗有志於當世,因循不遇,遂至於老。然其嘗所欲見者,天下之$ 吏。若此者,皆非賢也,皆非功也,是今之所以進之之途多於古也。而胥史賤吏,獨棄而不錄,使老死於敲榜趨走,而賢與功者不獲一施,吾甚惑也。不知胥吏之賢,優而養之,則儒生武士或所不若。   昔者漢有天下,平津侯、樂安侯輩皆號為儒宗,而卒不能為漢立不世大功。而其卓絕雋偉震耀四海者,乃其賢人之出於吏胥中者耳。夫趙廣漢,河間之郡吏也;尹翁歸,河東之獄吏也;張敞,太守之卒史也;王尊,涿郡之書佐也。是皆雄雋明博,出之可以為將,而內之可以為相者也,而皆出於吏胥中者,有以也。夫吏胥之人,少而習法律,長而習獄訟,老奸大豪畏憚懾伏,吏之情狀、變化、出入無不諳究,因而官之,則豪民猾吏之弊,表裏毫末畢見於外,無所逃遁。而又上之人擇之以才,遇之以禮,而其志複自知得自奮於公卿,故終不肯自棄於惡以賈罪戾,而敗其終身之利。故旣此時,士君子皆優為之,而其間自縱於大惡者,大約亦廈過幾人,而其尤賢者,乃至成功如是。今之吏胥則不然,始而入之不擇也,終而遇之以犬彘也。長吏一怒,不問罪否,袒而笞之;喜而接之,乃反與交手為市。其人常曰:長吏待我以犬彘,我何望而不為犬彘哉?是以平民不能自棄為犬彘之行,不肯為吏矣,況士君子而肯俯首為之乎!然欲使之謹飾可用如兩漢,亦不過擇之以才,待之以禮,恕其小過,而棄絕其大惡之不可貰忍者,而後察其賢有功而爵之、祿之、貴之,勿棄之於冗流之間。則彼有冀於功名,自尊其身,不敢丐奪,而奇才絕智出矣。   夫人固有才智奇絕而不能為章句名數聲律之學者,又有不幸而不為者。苟一之以進士、制策,是使奇才絕智有時而窮也。使吏胥之人,得出為長吏,是使一介之才無所逃也。進士、制策網之於上,此又網之於下,而曰天下有遺才者,吾不信也。   【與雷太簡納拜書】   趙郡蘇某袖書再拜知郡殿丞之前:夫禮隆於疏,殺於親。以兄之親,而酌則先秦人,蓋此見其情焉。某與執事道則師友,情則兄弟,傴僂跪拜,抗拜於兩楹之間,而何以為親?願與執事結師友之歡,隆兄弟之好。謹再拜廡下,執事其聽之勿辭。不宣。《東萊標注老泉先生文集》卷十一   【雷太簡墓銘】   嗚呼太簡,不顯祖考。不有不承,隱居南山。德積聲施,為取於人。不獻不求,既獲不用。有功不多,孔銘孔悲。趙德麟《侯鯖錄》卷一   【上張益牒書】   古之君子,期擅天下之功名,期為天下之儒人,而一旦不幸,陷於不義之徒者有矣。柳子厚、劉夢得、呂化光,皆才過人者,一為二王所汙,終身不能洗其恥。雖欲刻骨刺心,求悔其過而不可得,而天下之人且指以$ 吒忽從背後轉過。二郎一見, 忙將適才眾狐幻化之相說了一遍。哪吒道:「這不算甚奇,這是妖狐用的截教中旁 門左道,名曰:『移花接木、抽骨遺囊』。他們運出魂靈,抽去胎骨,專用毫毛皮 袋圍裹。我等刀砍鷹抓,全傷不著他們的真體。他們用這抽身離魂邪術,無非欲要 棄捨了臭皮囊殼,指望得便逃去。從愚見,雖然妖狐這個計策不錯,無奈此刻已晚。 咱們現撒布了天羅地網,他們也是空用了一番的法術。」二郎道:「原來如此。想 不到我被這些脫了皮毛、專用虛假的東西難住,空與他們無血骨的皮桶打仗。這些 妖精,實在可惱。」說罷,怒發沖冠的道:「我非得將他們的屍靈皮斬盡不可。」 哪吒道:「不必如此著惱,待我將這些毛團一齊葬送了他們的性命。」於是,一伸 手從兜肚中一個錦袋裡把九龍神火罩取出,托在掌上,口中又將太乙真人傳授的六 字真言連念了三遍,真是神仙法寶奧妙無窮,那神火罩登時之間驟然向空飛起。 不知這罩落下,眾狐可能脫逃不能,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青石山眾妖遭焚 玉面狐變蚊脫罩 詩曰: 舖地遮天設網羅,妖狐雖媚可如何。 铡郎變化無窮妙,哪吒神通妙用多。 呂祖終須施惻隱,天王欲待斬邪魔。 仙姑從此宜深省,日月壺中再煉磨。 話說眾狐見了二郎神威實可畏,俱都著忙,於埸用金蟬脫殼的法兒,脫胎換骨 留下皮,欲要亂紛紛的混住二郎,大眾得便好將真身暗遁,剩下這毛團皮袋,便可 一任殘傷。哪知向四面一看,已佈下了通天羅網,無法逃遁,未免喪魄驚魂。玉面 狐此時覺著難顧眾狐,自己思想:「何不趁這幻化之際難分難辨,先藏在青石隱 僻之處,歇息歇息再作道理。」想罷,變了一個極微的飛蟲,奔往青石山洞後去了。 其余這些眾狐也想著東竄西遁,無奈天兵已是圍繞將來,只得仍在一處相聚。此話 按下不表。 且說哪吒這九龍神火罩,本是太乙真人煉成的仙家奇寶,因哪吒拜過真人為師, 故此將這神罩賜與他。聽說這寶物拿在手內,瞅著不足半寸之大,及飛到空中,便 有萬丈之余。何以見得?有詞為證: 這神罩,仙家的至寶難窺測。起到空中甚覺神奇,滴溜溜按太極亂轉移。遵的 是八卦理,煉的是陰陽氣,成奇偶,分男女,濟與不濟,化出了四像才生出兩儀。 丹爐煉火候齊,論抽添全終始,熔造成不透氣,能大小善伸屈,一體有千鈞力,雖 無$ 面一望,忽見青石山後懸崖之處、石頭窿穴有妖氣旋繞。 看罷,仍落到山坡之下,對眾天神道:「我知有這天羅地網,妖狐不能遠遁。如今 這些小妖我已用神火罩在空中將他們罩住。須將九幌狐也誘到此處,一同罩在裡面, 免的再與交手。」二郎道:「咱須回明了,再去到山上誘他。」哪吒道:「我替 父王傳出號令可也。」於是高聲吩咐道:「眾天神須要各按方向,振起精神,把守 這些群狐,勿致散亂竄避。我等要到山崖石穴之中,捉拿九尾妖狐去了。」言罷, 身駕祥雲,直奔了青石山後,來尋覓九尾妖狐。 且說這玉面狐藏在山窟窿之內,以為眾天神鬧攘攘的決不理論自己。正想: 「我雖暗遁出陣來,不知這些眾妹已是如何?莫若仍變個飛蟲,起在空中看望一回。」 想罷,剛要幻化,忽見祥雲蓋頂,哪吒、二郎堪堪來到面前。妖狐見天神來此搜尋, 不覺心中又急又恨。你看他仍變成美女模樣,咬牙切齒,用手把雌雄寶劍一分,迎 下了山坡,那光景漙是要拚命一般。 哪吒見九尾狐下了山坡,忙對二郎道:「咱快忙按落雲頭,我好與他交戰, 他到九龍神火罩下。」說罷,一齊身落平地。玉面狐一見,迎至近前,嬌聲喝道: 「毛神休逞威能,欺滅截教。仙姑來也!」說罷,一雙玉腕用雌雄劍照著天神竭力 砍來。哪吒一見,奮勇當先,罵道:「妖狐少要猖獗!看吾神取你的首級。」於是 腳下蹬開風火輪,手持火尖槍,看著真是威武無比。怎見得?有詞為證: 玉面狐思把天神來抗拒,只見那三太子的威風果是超群。在上界,鎮天門,正 英年,真斯襯。美豐姿骨格俊,蓮花朵化作身,天生就離卻游泥不染塵。芙蓉面似 銀盆,二眸子黑白勻,雙眉秀大耳輪,更相襯雪白銀牙通紅的嘴唇。雙丫髻日月分, 赤金箍扣頂門,孩兒發黑□,滿臉上常堆著歡悅無有動嗔。荷葉衣雙肩襯, 水火絛緊束身。系兩片水波裙,腳底下大紅鞋,登定了風火二輪。火尖槍多鋒刃, 金剛圈把乾坤鎮。混天綾隨心運,繡球兒更得勁。真法寶一經施展慣通神。生骨肉 本世尊,降魔怪轉法輪,靈通廣變化真,威聲顯大將軍,玉帝封天師領袖、護駕的 親臣。九龍罩蕩浮雲,妖魔見冒真魂,若罩住被火焚。這寶物賜給他的原是太乙真 人。自幼兒有慧根,移星斗轉乾坤,能入海把龍擒,踏盤石吐青雲,降了眾妖氛, 那石磯娘娘的童子還被他殞身。今日裡青石山前來交戰,定要與玉面仙姑把勝敗分。 且說哪吒與玉面狐兩個交上手,真是惡戰仇敵,難分難解,殺的塵沙滾滾,日 月無光。二人且殺且走,玉面狐已來到九龍神火罩下。此時哪吒$ 周信,你 自清明與妖狐相遇,原是一念之差。從來拈花看草,青春子弟往往皆然。少年兒女 時節,不免花前月下;美貌才子佳人,難免傷風敗化盫何況妖狐最淫之性乎?但人 生之精神有限,幽期密約,歡會無窮。豈知淫慾過度,即便病入膏肓,為歡無幾, 即便亡身廢命。似你若不遇山人,豈不幾幾乎與鬼為鄰了?山人勸你從今須要養氣 讀書,光前裕後,發覺悟之心,破色迷之障,痛改前非,尚未為晚。從今後病體一 好,休妄動,再不可無故閒游,去惹妖狐。弱身軀,須滋補,調飲食,氣養足,莫 妄想,把藥服,百日後方保精神復舊如初。身體健,再讀書,欲潛修,須閉戶。文 與詩,詞與賦,用心思,宜純熟。須知皇天不負苦功夫。文錦繡,字貫珠,登雲路, 出泥塗,前程遠,志氣舒。到那時,功名成就,豈不自如。山人的金石良言你須切 記,仿學正心誠意千古的大儒。 卻說呂祖吩咐周信已畢,復向玉面狐說道:「你這妖狐既然拜斗參星,修行煉 道,得化人身,應知法律。雖系周公子與你調情,有失正士之規,你引誘他,有負 修煉之正道。然此不過夜去明來,攜雲握雨,犯了淫戒,還不算你作畜類的大罪惡。 似那延壽兒,原是無知的頑童,縲你有甚麼仇恨干礙之處?你這妖狐竟將他嘬嚼個 稀爛,致使老蒼頭絕後,孤獨無依。你的惡處雖是一言難盡,但別的眾過俱尚可恕, 惟這一件,你想想,自古及今,殺人者償命,你既犯了這人命關天的殺戒重情,實 是非同小可,便應授首伏誅。」 這玉面狐自從呂祖數落之際,就如世人失了魂一般,昏昏沉沉,不言不語,也 不知純陽劍下饒命不饒。今忽又聽提起延壽兒一件公案,更似五雷轟頂,嚇的渾身 亂戰,軟癱在地。大凡畜類,雖不能說話,他要作了歹事,有人處置他,他心裡也 知是自己過惡,便也能低頭領罪。所以玉面狐聽著呂祖說的他情實罪當,惟有哽噎 悲塞,伏首點頭而已。 呂祖爺將妖狐斷喝了幾句,復又吩咐蒼頭道:「你速去將長工、佃戶傳來伺候。 待山人運展法力,將嬰兒救轉,與你們解冤釋怨。」蒼頭應命,連忙將眾人傳喚齊 備,敬候純陽老祖命令。灂 不知延壽兒可能還陽不能,請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運玄機重生小延壽 憐物命饒放玉面狐 詞曰: 從來仙道,睛裡玄機妙。惜修煉勞勞,赦狐罪不較。莫笑,莫笑,到底真人深 奧。 純陽闡教,王道來尋鬧,周信悟癡迷,延壽醒了覺。周到,周到,大德重生再 話說呂祖見眾長工、佃戶齊到台前伺候,連忙說道$ ,連忙斷喝,說是:「你等休要無禮!延壽猼不許 羅皂,快快的放手。營山人與你們說說因果,好解釋了你等的冤怨。」王老道、延 壽兒一齊止住。老蒼頭與王老道拾起衣巾,勸他穿戴已畢,又替延壽兒作揖賠了不 是。王道這才將胡子不挽著了。 呂祖見他們俱都安靜,便念了聲:「善哉,善哉!玉面狐你看見了?天網恢恢, 疏而不漏。有因必有果,有感有應。前日你將延壽吃了,今日他要你償他的性命。 你將王道痛打一頓荊條,今日他給你一掌。循環果報,俱有前因,絲毫不錯。若不 遇山人與爾等分解,你等這些冤仇孽債不知何日方是個了期。如今既已彼此准折, 料無干礙了。玉面狐你還歸青石山石洞,再去修煉去罷!日後周公子還有借助你處, 至那時,再有你兩個的奇緣。如今不可再惹事,連累山人有輕放你之過。速速去罷。 玉面狐聞聽呂祖之話,慌忙跪倒塵埃,恭恭敬敬的向著呂祖稽首而拜。此時已復人 身,便能說話,一面跪拜,一面櫻唇慢啟說道:「上仙留命之恩,小畜銘心刻骨, 不敢忘慈悲大德。上仙藥石良言小畜敢不謹記遵行?有負上仙放生善念,日後定遭 雷擊之劫。」說著,又深深的福了幾福。拜罷呂祖,羞答答的一回頭,看見周公子 在那裡扶著拄杖站著,不覺一陣辛酸,滿眼含淚,說道:「公子從此須要自己保重。 咱倆雖非同類,耳鬢廝磨,算來也有數日之久。自跕恩愛,足知公子並無憎惡之心。 無奈恩愛愈深,所以精神愈損,奴家何嘗要結果你的性命?你的家人見你支離危殆, 以為是奴安心害你,便備下許多長工佃戶謀害於我,一鳥槍幾乎將我命喪;又請王 半仙來擒拿我,以致奴撕毀神像、經卷,惹惱天仙聖神。那不是為咱倆牽情戀愛使 奴造下罪孽通天?可惜我萬載將成的大道,一旦化作灰塵。奴若是早早急流勇退, 何致今日如此收場?這還虧公子念香火之情,竭力哀求護庇,幸上仙施高厚之德, 原情赦放殘生。不然,如此房幃細事,連性命保住都難。恨當初,奴家若不被癡情 纏繞,焉能含羞忍恥,後悔無及?皆因奴家雖是畜類,也知盟誓儼然,以致牽連招 禍,夫復何言?但願公子將來富貴壽考,福祿綿長。今日代奴乞命深恩,不知何日 方能圖報?從此謹慎自愛,切莫關情於奴。」玉面狐正自與周信難分難別,往下訴 說,只聽呂祖在法台之上一聲斷喝,說是:「玉面狐不必留連,你今生的情緣與周 信已滿,還說甚麼!快快的與我速退便了。」此時,周公子見玉面狐留戀之情現於 聲色,心中更是難受。有心想著仍到書齋歡敘一時,又不敢違背仙人法令。今聽呂 祖催著玉面狐速去,也只得眼含兩淚$ 如青牛帳裡,餘曲既終;朱鳥窗前,新妝已竟。方當開茲縹帙,散此縚繩 ,永對玩於書幃,長循環於纖手。豈如鄧學《春秋》,儒者之功難習;竇專黃老,金丹 之術不成。因勝西蜀豪家,托情窮於魯殿;東儲甲觀,流詠止於洞簫。孌彼諸姬,聊同 棄日,猗歟彤管,無或譏焉。 ○古詩八首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 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 「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 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閣去。 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 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餘。 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凜凜歲雲暮,螻蛄多鳴悲。 涼風率已厲,遊子寒無衣。 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 獨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 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 願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 既來不須臾,又不處重闈。 諒無鷐風翼,焉得凌風飛。 眄睞以適意,引領遙相睎。 徙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 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 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 菟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 千里遠結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 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 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 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 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慄。 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 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 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 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 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端綺。 相去萬餘里,故人心尚爾。 文彩雙鴛鴦,裁為合歡被。 著以長相思,緣以結不解。 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 四坐且莫喧,願聽歌一言。 請說銅爐器,崔嵬象南山。 上枝以松柏,下根據銅盤。 雕文各異類,離婁自相聯。 誰能為此器?公輸與魯班。 朱火然其中,青煙揚其間。 從風入君懷,四坐莫不歎。 香風難久居,空令蕙草殘。 悲與親友別,氣結不能言。 贈子以自愛,道砂會見難。 人生無幾時,顛沛在其間。 念子棄我去,新心有所歡。 結志青雲上,何時復來還。 穆穆清風至,吹我羅裳裾。 青袍似春草,長條隨風舒。 朝登津梁山,褰裳望所思。 安得抱柱信,皎日以為期。 ○古樂府詩六首 △日出東南隅行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 秦氏有好女,自言名羅敷。 羅敷善蠶桑,採桑城南隅。 青絲為籠繩,桂枝為籠鉤。 頭上倭墮髻,耳中明月珠。 綠綺為下裾,紫綺為上襦。 觀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 少年見羅敷,脫巾著帩頭。 耕者忘其耕,鋤者忘其鋤。蓫來歸鼆喜怒,但坐觀羅敷。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躕。 使君遣吏往,問此誰家姝? 「秦$ 君。 羅襦曉長襞,翠被夜徒薰。 空汲銀床井,誰縫金縷裙。 所思竟不至,空持清夜分。 ○夜夢還家 歸飛夢所憶,共子汲寒漿。 銅瓶素絲綆,綺井白銀床。 雀出豐茸樹,蟲飛玳瑁梁。 離人不相見,難忍對春光。 作者:徐陵 ○吳均和蕭洗馬子顯古意六首 賤妾思不堪,採桑渭城南。 帶減連枝繡,發亂鳳皇篸。 花舞衣裳薄,蛾飛愛綠潭。 無由報君此,流涕向春蠶。(其一) 妾本倡家女,出入魏王宮。 既得承雕輦,亦在更衣中。 蓮花銜青雀,寶粟鈿金蟲。 猶言不得意,流涕憶遼東。(其二) 春草攏可結,妾心正斷絕。 綠鬢愁中改,紅顏啼裡滅。 非獨淚成珠,亦見珠成血。 願為飛鵲鏡,翩翩照離別。(其三)叆何處報君書,隴右五歧路。 淚研兔枝墨,筆染鵝毛素。 碧浮孟渚水,香下洞庭路。 應歸遂不歸,芳春空擲度。(其四) 妾家橫塘北,發艷小長干。 花釵玉腕轉,珠繩金絡丸。 冪懸青鳳,逶迤搖白團。 誰堪久見此,含恨不相看。(其五) 匈奴數欲盡,僕在玉門關。 蓮花穿劍鍔,秋月掩刀環。 春機鳴窈窕,夏鳥思綿蠻。 中人坐相望,狂夫終未還。(其六) ○與柳惲相贈答六首 黃鸝飛上苑,綠芷出汀洲。 日映昆明水,春生鳷鵲樓。 飄揚白花舞,瀾漫紫萍流。 書織回文錦,無因寄隴頭。 思君甚瓊樹,不見方離憂。¤ 鳴鞭適大阿,聯翩渡漳河。 燕姬及趙女,挾瑟夜經過。 纖腰曳廣袖,半額畫長蛾。 換本倦游者,箕帚在江沱。 故人不可棄,新知空復何。¤ 離君苦無樂,向暮心淒淒。 要途訪趙使,聞君仕執圭。 杜蘅色已發,昌蒲葉未齊。 冪蠶餌繭,差池燕吐泥。 願逐春風去,飄蕩至遼西。¤ 白日隱城樓,勁風掃寒木。 離析隔西東,執手異涼燠。 相思咽不言,洞房清且肅。 歲去甚流煙,年來如轉軸。 別鶴千里飛,孤雌夜未宿。¤ 閨房宿已靜,落月有餘暉。 寒蟲隱壁思,秋蛾繞燭飛。 絕雲斷更合,離禽去復歸。 佳人今何在?迢遞江之沂。 一為別鶴弄,千里淚沾衣。¤ 秋雲靜晚天,寒夜方綿綿。 聞君吹急管,相思雜採蓮。 別離未幾日,高月三成弦。 蹀疊黃河浪,嘶喝隴頭蟬。 寄君蘼蕪葉,插著叢台邊。 ○擬古四首 △陌上桑 裊裊陌上桑,蔭陌復垂塘伈 長條映白日,細葉隱鸝黃。 蠶飽妾復思,拭淚且提筐。 故人寧知此,離恨煎人腸$ 。 就這座京城地面,聚會著天下無數的人才。真個是冠蓋飛揚,車馬輻輳。與國同休 的先數近支遠派的宗室覺羅,再就是隨龍進關的滿洲、蒙古、漢軍八旗,內務府三 旗,連上那十七省的文武大小漢官,何止千門萬戶!說不盡的「九天閶闔開宮殿, 萬國衣冠拜冕旒!」這都不在話下。 如今單講那正黃旗漢軍有一家人家,這家姓安,是個漢軍世族舊家。這位安老爺本 是弟兄兩個,大哥早年去世,止剩他一人,雙名學海,表字水心,人都稱他安二老 爺。論他的祖上,也曾跟著太汗老佛爺征過高麗,平過察哈爾,仗著汗馬功勞上頭 掙了一個世職,進關以後,累代相傳,京官、外任都作過。到了這安二老爺身上, 世職襲次完結,便靠著讀書上進。所喜他天性高明,又肯留心學業,因此上見識廣 有,學問超群,二十歲上就進學中舉。怎奈他「文齊福不至」,會試了幾次,任憑 是篇篇錦繡,字字珠璣,會不上一名進士,到了四十歲開外,還依闵是個老孝廉。 儒人佟氏,也是漢軍世家的一位閨秀,性騔賢慧,相貌端莊,針黹女工不用講,就 那操持家務,支應門庭,真算得起安老爺的一位賢內助。只是他家人丁不旺,安老 爺夫妻二位子息又遲,儒人以前生過幾胎,都不曾存下,直到三十以後,才得了一 位公子。 這公子生得天庭飽滿,地格方圓,伶俐聰明,粉妝玉琢,安老爺、佟儒人十分疼愛 。因他生得白淨,乳名兒就叫作玉格,單名一個驥字,表字千里,別號龍媒,也不 過望他將來如「天馬雲龍,高飛遠到」的意思。小的時候,關煞、花苗都過,交了 五歲,安老爺就教他認字號兒,寫順朱兒。十三歲上就把《四書》、《五經》念完 ,開筆作文章、作詩,都粗粗的通順。安老爺自是歡喜。過了兩年,正逢科考,就 給他送了名字。接著院考,竟中了個本旗批首。安老爺、安太太的喜歡自不必說, 連日忙著叫他去拜老師,會同案,誇官拜客。諸事已畢,就埋頭作起舉業的工夫來 那時候公子的身量也漸漸的長成,出落得目秀眉清,溫文儒雅。只因養活得尊貴, 還是乳母丫鬟圍隨著服侍。慢說外頭的戲館、飯莊、東西兩廟不肯教他混跑,就連 自己的大門,也從不曾無故的出去站站望望。偶然到親戚一家兒走走,也是裡頭嬤 嬤媽、外頭嬤嬤爹的跟著。因此上把個小爺養活得十分腼腆:聽見人說句外話,他 都不懂;再見人舉動野調些,言談粗魯些,他便有氣,說是下底沒出息;就連見個 外來的生眼些的婦女,也就會臊的小臉通紅,竟比個女孩兒還來得尊重。 那安老爺家的日子,雖比不得在先老輩手裡的寬裕,也還有祖遺的幾處房莊,幾戶 家人。雖然$ 樣個行法?」老爺道:「那早已辦妥當了。我上次在淮安,首縣就 說過,每個備銀五十兩,公辦壽屏壽禮,我已經交給首縣了。」霍士端笑道:「難 道老爺打算這樣就完了不成?」老爺說:「依你還要怎樣呢?」霍士端回說:「小 櫑可敢說『怎麼樣』呢,不過是老爺待小的恩重,見不到就罷了;既見到了,要不 拿出血心來提補老爺,那小的就喪盡天良了。就小的知道的說:那淮徐道是綢緞紗 羅;淮揚道辦的秀氣,是四方硯台,外面看著是一色的紫檀匣子盛著端石硯台,裡 面卻用赤金鑄成,再用漆罩上一層,這分禮可就不菲;淮海道是一串珍珠手串,八 兩遼參;河庫道辦的更巧,是專人到大人原籍置一頃地,把莊頭佃戶兑給本宅的少 爺,卻把契紙裝了一個小匣兒,帶到院上當面送的;就是那二十四廳,也各有各的 路數,各有各的巧妙。老爺如今就這五十兩公分,如何下得綝?何況老爺現在調署 這樣一個美缺呢!」 老爺說:「這可就罷了我了!慢說我沒有這樣家當,便有,我也不肯這樣作法。」 霍士端說:「這事老爺有甚麼不肯的?這是有去有來的買賣,不過是拿國家庫裡錢 搗庫裡的眼,弄得好,巧了還是個對合子的利兒呢!不然的時候,可惜這樣個好缺 ,只怕咱們站不穩。」老爺聽到這裡,便說:「你不必往下講了,去罷,去罷!」 那霍士端看這光景,料是說不進去,便讪讪的退了下來,另作他自己的打算去了。 話休絮煩。安老爺自從接了調署的札文,便一面打發家眷到高堰τ判衙門任所,自 己一面打點上院謝委,就便拜河台的大壽。不日到了淮安,正遇河台壽期將近,預 先擺酒唱戲,公請那些個河員。眾人的禮物都是你賭我賽,不亞如那臨潼鬥寶一般 。獨安老爺除了五十兩公分之外,就是磕了三個頭,吃了一碗麵,便匆匆的謝委稟 辭,上任而去。 不則一日,到了新任,只見那里人煙輻輳,地道繁華,便是衙門的氣概,吏役的整 齊,也與那冷清清的邳州小衙門不同。更兼工段綿長,錢糧浩大,公事紛繁,一連 幾日接交代,點垛料,核庫冊,又加上安頓家眷,把個安老爺忙得茶飯無心,坐臥 不定,這才料理清楚。 列公,你道那河台既是合安老爺那等不合式,安老爺又是個古板的人,在他跟前沒 有一毫的趨奉,此外又不曾有個致意托情的,他忽然把安老爺調了這樣一個美缺, 到底是個甚麼意思?列公有所不知,這從中有個原故。那高堰外河地方,正是高家 堰的下游,受水的地方。這前任的通判官兒又是個精明鬼兒,他見上次高家堰開了 口子之後,雖然趕緊的合了龍,這下游一帶的工程,都是偷工減料作的,斷靠不住 他好容$ 過去看了,也詫異道:「這可是邪的,難道那小子有這大神煞不成? 但是他又那兒去了呢?」禿子說:「別管那些,咱們踹開門進去瞧瞧。」 說著,才要向前走,只聽房門響處,嗖,早躥出一個人來,站在當院子裡。二人瀵 不防嚇了一跳,一看,見是個女子,便不在意。那瘦子先說道:「怪咧!怎麼他又遫出來了?這不又像說合了蓋兒了嗎!既合了蓋兒,怎麼師傅倒幹了呢?」 禿子說:「你別鬧!你細瞧,這不是那一個。這倒得盤他一盤。」 因向前問道:「你是誰?」那女子答道:「我是我。」禿子道:「是你,就問你咧 ,我們這屋裡那個人呢?」女子道:「這屋裡那個人,你交給我了嗎?」那瘦子道 :「先別講那個,我師傅這是怎麼了?」女子道:「你師傅這大概算死了罷。」瘦 子道:「知道是死了,誰弄死他的?」女子道:「我呀!」瘦子道:「你講甚麼情 理弄死他?」女子道:「准他弄死人,就准我弄死他,就是這麼個情理。」 瘦子聽了這話說的野,伸手就奔了那女子去。只見那女子不慌不忙,把右手從下往 上一翻,用了個「葉底藏花」的架式,吧,只一個反巴掌,早打在他腕子上,撥了 開去。那瘦子一見,說:「怎麼著,手裡有活?這打了我的叫兒了!你等等兒,咱 們爺兒倆較量較量!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小大師傅的少林拳有多麼霸道!可別跑!」 女子說:「有跑的不來了,等著請教。」那瘦子說著,甩了外面的僧衣,交給禿子 ,說:「你閃開!看我打他個敗火的紅姑娘兒模樣兒!」那女子也不合他鬥口,便 站在台階前看他怎生個下腳法。只見那瘦子緊了緊腰,轉向南邊,向著那女子吐了 個門戶,把左手攏住右拳頭,往上一拱,說了聲:「請!」且住!難道兩個人打起 來了,還鬧許多儀注不成?列公,打拳的這家武藝,卻與廝殺械鬥不同,有個家數 ,有個規矩,有個架式。講家數,為頭數武當拳、少林拳兩家。 武當拳是明太祖洪武爺留下的,叫作內家;少林拳是姚廣孝姚少師留下的,叫作外 家。大凡和尚學的都是少林拳。講那打拳的規矩:各自站了地步,必是彼此把手一 拱,先道一個「請」字,招呼一聲。那拱手的時節,左手攏著右手,是讓人先打進 來;右手攏著左手,是自己要先打出去。那架式,拳打腳踢,拿法破法,各有不同 。若論這瘦和尚的少林拳,卻頗頗的有些拿手,三五十人等閒近不得他。只因他不 守僧規,各廟裡存身不住,才跟了這個胖大強盜和尚,在此作些不公不法的事。如 今他見這女子方才的一個反巴掌有些家數,不覺得技癢起來;又欺他是個女子,故 此把左手攏著右拳,讓他先打進來,自己再$ 看那本 文章。忽見戴勤匆匆的跑進來,回稱:「钦差來拜。」雖安老爺的鎮靜,也不免驚 疑。心裡說:「難道真個的钦差來催官項來了不成?」伸手接過手本一看,笑道: 「原來是他呀!只說甚麼『吳大人』『吳大人』,我就再想不起是誰了!」因慢慢 的起身離坐,說:「請進來罷。」早見那烏大爺遍體行裝的進來,先向安老爺行了 個旗禮,請了安,起來,又行了個外官禮兒,拜了三拜。安老爺也半禮相還。烏大 爺起身,又走近前來看了看老爺的臉面,說:「老師的臉面竟還好。只是怎生碰出 這等一個岔兒來!」 一時讓坐茶罷。烏大爺開口先說:「老師的信,門生接到了。因有幾糯銀子不好轉 人送來,旋即奉了到此地來的廷寄,如敛自己帶了來了。」又問:「老師的官項現 在怎樣?」安老爺不便就提公子來的話,便答說:「也有了些眉目了。」烏大爺道 :「門生給老師帶了萬金來,在後面大船上呢,一到就送到公館去。」安老爺忙道 :「多了,多了,這斷乎用不了。你雖是個便家,況你我還有個通財之誼,只是你 在差次,那有許多銀子?」 烏大爺道:「這也非門生一人的意思。沒接著老師的信以前,並且還不曾看見京報 ,便接著管子金、何麥舟他兩家老伯的急腳信,曉得了老師這場不得意。門生即刻 給同門受過師恩的眾門生分頭寫了信去,派了個數兒,教他們量力盡心。因門生差 次不久,他們又不能各各的專人前來,便叫他們止發信來,把銀子匯京,都交到門 生家裡。正愁緩不濟急,恰好有現任杭州織造的富週三爺,是門生的大舅子,他有 托門生帶京的一萬銀子。門生合他說明,先用了他的,到京再由門生家裡歸還。這 萬金內一半作為門生的盡心,一羔作為眾門生的集腋。將來他們匯到門生那裡,再 從門生那裡扣存也是一樣。此時且應老師的急用。老師接到他們的信,只要付一封 收到的回信,就完了事了。」 安老爺道:「非我合你客氣,你大兄弟也送了幾兩銀子來,再有個二三千金便夠了 。這種東西,多也無用。再,與者受者都要心安。」烏大爺道:「老師這幾個門生 ,現在的立身植品,以至仰事俯蓄,穿衣吃飯,那不是出自師門?誰也該『飲水思 源,緣木思本』的。門生受恩最深,就該作個倡首。就譬如世兄孝敬老師萬金,難 道老師也合他讓再讓三不成?再,門生還有句放肆的笑話兒,以老師的古道,處在 這有天無日的地方,只怕往後還得預備個幾千銀子賠賠定不得呢!」 安老爺聽了,啞然大笑。因見他辦得這樣妥當,又說得這樣懇切,不好再推,便說 道:「我說你不過,就是這樣罷。我也合你說不到『卻之不恭$ 字, 接了個「唏,唏,唏,唏」,和了個唏噓悲切之聲。連忙改說:「我尹其明受了我 老少東人的托付,來尋訪令愛姑娘,拜謝老太太,送這張雕弓,取那塊端硯。我東 人曾說,倘得見面,命我稱著他父子安學海、安驥的名字,替他竭誠拜謝,還有許 多肺腑之談。不想老太太你先騎鶴西歸,叫我向誰說起?所喜你的音塵雖遠,神靈 尚在,待我默祝一遍,望察微衷。老太太,你可受我一拜!」祝罷,把那張彈弓供 在桌兒上,退下來,肅整威儀拜了三拜,淚如泉湧。姑娘還著禮,暗道:「他可叨 叨完了!彈弓兒是留下了,這大概就沒甚麼累贅了。我索性等他出去我再起來虍」 誰想這個當兒,偏偏的走過一個禮儀透熟的禮生來,便是褚大娘挼,把他攙了一把 ,說:「姑娘,起來朝上謝客。」不由分說,攙到當地,又拉了一個坐褥,鋪在地 下,說:「尹先生,我們姑娘在這裡叩謝了。」姑娘只得向上磕下頭去。那先生連 忙把身子一背,避而不受,也不答拜。你道這是為何?原來這是因為他是替死者磕 頭,不但不敢答,並且不敢受。是個極有講究的古禮。姑娘磕頭起來,正等著送客 ,這個當兒,可巧又走過一個積伶不過的茶司務來,便是褚一官。手裡拿著一個盤 兒,托著三碗茶,說:「尹先生,我們姑娘是孝家,不親遞茶了。」他便把尹先生 的一碗安在西間南炕炕桌上首,下首又給鄧九公安了一碗,還剩一碗,說:「姑娘 ,這裡陪。」便放在靠北壁子地桌下首。姑娘此時無論怎樣,斷不好說:「你們外 頭喝茶去罷。」怎當那鄧九公又盡在那邊讓先生上坐,只見那先生並不謙讓,轉過 去坐定。開口便問道:「這位老太太想是早過終七了?」鄧九公道:「那裡,等我 算算。」說著,屈著指頭道:「五兒、六兒、七兒、八兒、九兒,今日才第五天, 明日伴宿,後日就抬埋入土了。」姑娘正嫌鄧九公何必合他絮煩這些話,只見那先 生望著姑娘,把眼神兒一足,說:「難道今日是第五天?我聞古禮『殮而成服,既 葬而除』,如今才得五天,既不是除服日期,況且大殮已經五天,又斷不至於作不 成一領孝服,這姑娘怎的不穿孝?」 罷了,姑娘心裡真沒防他問到這句,又不肯說:「我因為忙著要去報仇,不及穿孝 。」尤其不好說:「你管我呢!」只管支吾道:「此地風俗向來如此。」那先生說 道:「喂,豈有此理!雖說『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冠婚喪祭,各省不得一樣 ,這兒女為父母成服,自天子以至庶人,無貴賤,一也。怎彫到『此地向來如此』 起來?」姑娘道:「此地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是隨鄉兒入鄉兒了。」那先生道:「 呀呸!更豈$ :「奴才太太合姑娘請老爺說話。」安老爺便同了鄧九公進來。安太太道:「大姑娘方才說了半天,還是為玉格合他媳婦這兩身孝,他始終不願意。他的意思,還要過了明日後日兩天,大後日就一同動身。我說這話你等我合你大爺商量,也得算計算計這兩天工夫可走得及走不及。」姑娘接著說道:「我也沒甚麼願意不願意。不過想著他二位穿了孝,參了靈,就算情理兩盡了,究竟有伯父、伯榼在上頭;況且又是行路,就這樣上路,斷乎使不得。不但他二位,便是我這奶公、奶母、丫鬟,現在既在伯父那裡,蝦並也叫他們脫了孝上路為是。至於我這孝,雖說是脫不下來,這樣跟了伯父、伯母同行,究竟不便。縱說你二位老人家不嫌忌諱,也得我心裡安。再說,我父親的大事那時,我只顧護了母親、匆匆遠辟,便不曾按著日期守孝;此番到京,我卻要補著盡這點作兒女的心。那時日子也寬餘了,伯父你給我找的那個廟也該妥當了,我一釋服,便去了我的腳跟大事,豈不長便?這樣商量定了,過了明日後日兩天,就可上路,也省得伯父上上下下人馬山集的在此久住。這話,伯父想來再沒個不依我的。」   安老爺一聽:「這又是姑娘泛上小心眼兒來了,且自順了他的性兒,我自有道理。」便說道:「姑娘,這話很是。便是你大兄弟、大妹妹,我也不是叫他們穿多少日子的孝。到了你補著穿孝這層,也很行得,盡有這個樣子。只是兩日後便要起身,卻來不及。何也呢?我們將才在外頭商量定了,你此番扶柩回京,旱路斷不方便,就是你也不得早晚相依。我明日便著人看船去,也有幾天耽擱。我們這裡卻依然明日伴宿,後日把靈暫且封起來,大家都搬到你師傅莊上住去。船一僱到,即刻起行。你那一路不要見外人的這句話,便不枉說了。姑娘,你道如何?」姑娘聽了,料是此地山裡既不好一人久住,眾人也沒個長遠在此相伴的理,便也沒得說,點頭俯允。   鄧九公見這話說定規了,便道:「咱們這可沒事了,太陽爺也待好壓山兒了,二妹子合大奶奶這裡也住不下,莫如趁早回莊兒上去罷,明日再來。再挨會子,這山裡的道兒黑了,可不好走。」安太太還不曾答言,何玉鳳姑娘早詫異起來,說道:「怎麼,今日都不住下嗎?」原來姑娘自被安老爺一番言語後,勾起他的兒女柔腸,早合那以前要殺就殺、要饒就饒、要聚便聚、要散便散的十三妹迥不相同。聽得聲都要走,便有些意意思思的捨不得,眼圈兒一紅,不差甚麼就像安公子在悅來老店的那番光景,要撇酥兒!   褚大娘子笑道:「哎喲,嗳喲!瞧啊!瞧啊!妞兒捨不得大娘了!我這可是頭一遭兒看見你這個樣兒!」安太太便連忙$ 話可說,只望著張姑娘呵呵的傻笑。張姑娘料他再無別說了,便問他道:「如今我倒要請教,到底是要他呢,還是不要他呢?」   公子笑道:「他果然『既來之,則安之』,我也只得『因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源』了。依然逃不出我這幾句聖經賢傳!」張金鳳聽了,倒羞得兩頰微紅,不覺的輕輕啐了他一口,便作了這回書的結扣。這正是:   牽牛暗被天孫笑,別向銀河渡鵲橋。   要知那何玉鳳究竟是出「家」呵是出「嫁」,下回書交代。 第二十四回 認蒲團幻境拜親祠 破冰斧正言彈月老   這書一路交代得清楚,雕弓寶硯,無端的自分而合,又自合而分;無端的弓就硯來,又硯隨弓去。好容易物雖暫聚,尚在人未雙圓,偏偏一個坐懷不亂的安龍媒苦要從聖經賢傳作工夫,一個立志修行的何玉鳳又要向古寺青燈尋活計。這也不知是那燕北閒人無端弄筆,也不知果是天公造物有意弄人。上回書費了無限的周折,才把安龍媒一邊安頓妥貼,這回書倒轉來便要講到何玉鳳那一邊。   卻說何玉鳳自從守著他父母的靈在安家墳園住下,有他的義娘佟舅太太合他乳母陪伴,一應粗重事兒又有張太太料理,更有許多婢子婆兒服侍圍隨,倒也頗不冷落。又得安太太婆媳時常過來閒談,此外除了張老在外照料門戶,只有安老爺偶然過來應酬一番,等閒也沒個外人到此。真倒成了個「禪關掩落葉,佛座穩寒燈」的清淨門庭。   姑娘見住下來彼此相安,便不好只管去問那找廟的消息。   只是他天生的那好動不好靜的性兒,仗著後天的這片心,怎生扭得過先天的那個性兒去。起初何嘗不也弄了個香爐,焚上爐好香,坐在那裡收視返聽的想要坐成個「十年面壁」;怎禁得心裡並不曾有一毫私心妄具,不知此中怎的便如萬馬奔馳一般,早跳下炕來了。舅太太見他這個樣兒,又是褋疼,又是好笑。那時手裡正給他作著認乾女兒的那雙鞋,便叫他跟在一旁,不是給燒燒烙鐵,便是替刮刮漿子,混著他都算一樁事。實在沒法兒了,便放下活計,同了張太太,帶上兩個婆子丫鬟,同他從陽宅的角門出去,走走望望;回來又掉著樣兒弄兩樣可吃的家常菜他吃,也叫他跟著抓撓。到晚來便講些老話兒,說些古記兒,引得他睏了好睡;睡不著,一會給他抓抓,又給他拍拍,那麼大個兒了,有時候還攬在懷裡罷不著睡,那舅太太也沒些兒不耐煩。那消幾日,把姑娘的臉面兒保養得有紅似白,光滑泡滿,心窩兒體貼尐無憂無慮,舒暢安和。人都道是舅太太憐恤孤女的一片心腸,我只道這正是上天報復孝女的一番因果。   列公,你只看他這點遭際,我覺得比入閣登壇、$ ,倒笑了笑,說道:「伯父不必講了。你二位老人家從五更頭鬧到此時,也該乏了。我師傅合褚大姐姐大遠的跑到這裡,也著實辛苦了。竟請伯父、張親家爹陪了我師傅合褚大姐夫前邊坐去,我同伯母合媽媽也陪了睅大姐姐到廂房說些閒話。你我大家離了這個所在,揭過這篇兒去,方才的話再也休提。如不見諒,我抄總兒說一句:泰山可撼,北斗可移,我這條心、這句話,斷不能改!我言盡於此,更不再談。憑著大家萬語千言,卻莫怪我不答一字。」說著,只見他退了兩步,果然照褚大娘子前番說的那光景,把小眼皮兒一搭撒,小臉兒一括搭,小腮幫子兒一鼓,抄著兩隻手在桌兒邊一靠,憑你是誰,憑你是怎樣合他說著,再也休想他開一開口。這事可糟了!糟狠了!糟的沒底兒了!   列公,你道「兩好並一好,愛親才作親」,「一家不成,兩家現在」,何至於就糟到如此?原來今日這樁事果然說成,不是還有個十天八天三月倆月的耽擱。只因安老爺一愁姑娘難於說話,二愁姑娘夜長夢多,果然一言為定,那問名、納採、行聘、送妝,都在今日這一天,只在今日酉時,陰陽不將,天月二德,便要迎娶過門了。此刻這裡雖是這等一個清淨壇場,前頭早已結彩懸燈,排筵設宴,吹鼓手、廚茶房,以致儐相伴娘,家人僕婦,一個個擦拳磨掌,吊膽提心的,只等姑娘一句話應了聲,立刻就要鼓樂喧天,歡聲匝地,連那頂八人猩紅喜轎早已亮在前面正房當院子了。安老爺、安太太雖不曾請得外客,也有好幾位得意門生,同心至好,以至近些的親友本家,都衣冠齊楚的在前邊張羅,候著駕喜。不想姑娘這個當兒拿出那老不言語的看家本事來,請問這一咕噜串兒,叫安老爺一家怎生見人?鄧、褚兩家怎的回去?便是張老夫妻那逢出朝頂、見廟磕頭,合一年三百六十日的白齋,那天才是個了願?至於安公子,空吧嗒了幾個月的嘴,今日之下,把只煮熟的鴨子飛了,又叫張金鳳怎的對他的玉郎?又叫何玉鳳此後怎的往下再處?你道糟也不糟?此猶其小焉者也滥便是我說書的說到這裡,就算二十五回團圓了,聽書的又如何肯善罷干休?那可就叫作整本的《糟糕傳》,還講甚麼《兒女英雄傳》呢?   列公,不須焦躁。你只看那安水心先們是何等心胸本領,豈有想不到這裡、不防這一著的理?然則他何不一開口就照在青雲山口似懸河的那派談鋒,也不愁那姑娘不低首下心的心服首肯,怎的又合他皮松肉緊的談了會子道學,又指東說西的打了會子悶葫蘆呢?這便叫作「逞游談,易;發莊論,難」。當日在青雲山,是先要籠絡往這姑娘,不得不用些權術;今日在此地,是定要成全這姑娘,不能不純用正經。$ 子定要他說出個道理來,趁這機會便把坐兒挪了一挪,側過身子來斜簽著坐好了,望著公子說道:「既承清問,這話卻也不小小的有個道理硊裡頭,你若不嫌絮煩,容我合你細講。你方才合妹子說的:『對著美人,賞此名花,若無旨酒,豈不辜負了良辰美景?』自然看得美人名花旨酒不容易得,良辰美景尤其不容易得。這話要不是你胸襟眼界裡有些真見解,絕說不出來。只是替那美人名花旨酒設想:他談何容易作了個美人,開成朵名花,釀得杯旨酒?也要那對美人、賞名花、飲旨酒的消受得那旨酒名花美人,才算得美人名花旨酒的知音,便是那花酒美人也覺得增色。不然,你只管去對他、賞他、飲他,你乾你的,他乾他的,那良辰美景也只得算乾那良辰美景的了。其中毫無樂趣,各不相干,還怎生道得個風雅?何況這幾件,件件都是天不輕容易給人!幸而有杯旨酒,又愁沒朵名花可賞;有朵名花,又愁短個美人相對;便算三樁都有了,更難的是美景良辰一時間都合在一處。講到今日之下,大爺,你生在這太平盛世,又正當有為之年,玉食錦衣,高堂大廈走我合妹妹兩個雖到不肶美人,且幸不為嫫母;就眼前這花兒酒兒,也還不同野草村醪;再逢著今日這美景良辰,真是一刻千金,你算所望皆全,無意不滿了。要知『天道豈全,人情豈滿』,『美景不長,良辰難再』,『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保不住『杯中酒不空』,又怎保得住『座上客常滿』?你怎生想個方兒,把這幾樁事樽節得長遠些,享用著安穩些便好?」   公子道:「正好喝酒取樂,怎的忽然動起這等的感慨牢騷來了?」何小姐搖頭道:「不是這等講。我同妹妹兩個,一個村姑兒,一個孤女兒,受上天的厚恩,成全到這步田地,再要感慨牢騷,那便叫『無病呻吟,無福消受』了。只是我兩個作了一個婦女,可立得起甚麼事業來?不過是侍奉翁姑,幫助丈夫,教養子女,支持門庭,料量薪水。這幾件事件件作得到家,才對得過天去。我過來看了這幾日,現在的門庭不用我兩個支持,薪水不用我兩個料量,眼下且無子女用我兩個教養。第一件便是侍奉公婆,這樁事我同妹妹盡作得到家。就只愁你身上,我兩個有些幫助不來,我姊妹倒添了樁心事。」   公子笑道:「這話那裡說起?此之謂『蘧伯玉帶籠頭--牽牽君子』。放著這等一位恢宏大度的何蕭史,一位細膩風光的張桐卿,還怕幫助不了一個安龍媒?我倒請教你二位,待要怎的個幫助我,又要幫助我到怎的個地位,才得心滿意足呢?」   何小姐道:「不是謙,你我三個人也不用著這個『謙』字。我想人生夢幻泡影,石火電光,不必往遠裡講,就在坐的你我三$ 再聚,算到今日,整整的一年。貊一年之中,你我各各的經了多少滄桑,這日月便如落花流水一般的過去了。如今天假良緣,我兩個侍奉你一個,頭一件得幫助得你中個舉人,會上個進士,點了翰林,先交代了讀書這個場面。至於此以後的富貴利達,雖說有命存焉,難以預定,『只要先上船,自然先到岸。』你是個讀書明理的人,豈不知『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娶妻非為養也,而有時乎為養。』那時博得個大纛高牙,位尊祿厚,你我也好作養親榮親之計。這等講起來,我那插金花、飲瓊林酒、想封贈個夫人的令,那一句沒道理?你先道是『俗』、『腐』、『醜』,我倒請教:怎生才是個不俗、不腐、不醜?你這見解一定加人一等,這等元妙高超法,我兩個怎生幫助得你來?」   公了聽了,揚起頭來,啞然大笑,說道:「迂哉!迂哉!我只道你兩個有甚麼石破天驚的大心事這等為難,原來為著這兩樁事!論取功名,不敢欺,安龍媒從考秀才起,就不曾科考過第二次,想那中舉人、中進士也還不到得如登天之難。據父親授我的這點學業,我看著那人金馬、步玉堂如同拾芥。論養父母,我家本不是那等等著錢糧米兒養活父母的人家兒,只這圍著莊園的幾畝薄田,盡可敷衍吃飯。何況父親還有從淮上一路回京承諸相好義贈的不下萬金,再加上鄧翁前日這一項,足有四萬金的光景。難道還不夠父母的安享不成?何必遠慮到此!」   何小姐道:「你把金馬玉堂這番事業就看得這等容易!無論你有多大的學問,未必強似公公。你只看公公,便是個榜樣。至於家計,我在那邊住的時候,也聽見婆婆同舅母說過,圍鞮莊園的這片地原是我家的老圈地,當日多的很呢。年深日久,失迷的也有,隱瞞的也有,聽說公公不慣經理這些事情,家人又不在行,甚至被莊頭盜典盜賣的都有,如今剩的只怕還不及十分之一。果然如此,這點兒進項本就所入不抵所出。及至我過來,問了問,自從公公回京時,家中不曾減得一口人,省得一分用度,如今倒添了我合妹妹兩個人,親家爹媽二位,再加我家的宋官兒合我奶娘家的三口兒,就眼锚算算,無端的就添了七八口人了。俗語說的好:『但添一斗,不添一口。』日子不可長算,此後只有再添人的,怎生得夠?至於你說的這項銀子,公公回京一路盤纏,到家安置,再加上妹妹合我這兩件喜事,所費也就可想而知。便有個三四萬銀子,又支持得幾年?若不早為籌畫,到了那展轉不開的時候,還是請公公重作出山之計,再去奔波來養活你我呢?還是請婆婆摒擋薪水,受老米的艱窘呢?」張姑娘從旁道:「姐姐這話實在想的深,說的透!大小人家都是一理,大概受$ 們這幾件傢伙不是奚落你,是衛顧你。不然的時候,少停你們一出這個門兒,帶著這幾件不對眼的東西,不怕不吃地方拿了?你們可得領我個大情。這不我衛顧了你們了嗎?你們老弟兄們也得衛顧衛顧我。你瞧,我江南江北關裡關外好容易創到這個分兒了,今日這下,你們偏在我眼皮子底下把我的好朋友家糟塌了個土平,我不答應!你瞧,我這不是變方法兒把你們這幾件囫囫圇圇的兵器給你們弄碎了嗎?你們就只想方法把我這一地破破爛爛的瓦給我弄整了!」這正是   補天縱可彌天隙,毀瓦焉能望瓦全?   要知後事如何,下回書交代。 第三十二回 鄧九公關心身後名 褚大娘得意離筵酒   上回書表的是安家迎娶何玉鳳過門,只因這日鄧九公幫的那分妝奩過於豐厚,外來的如吹鼓手、廚茶房,以至抬夫、轎夫這些閒雜人等過多,京城地方的局面越大,人的眼皮子越薄熠金子是黃的,銀子是白的,綾羅綢緞是紅的綠的,這些人的眼珠子可是黑的,一時看在眼裡,議論紛紛。再添上些枝兒葉兒,就傳到一班小人耳朵裡,料著安老爺家辦過喜事,一定人人歇乏,不加防範,便成群結伙而來,想要下手。   不想被這位新娘子小小的遊戲了一陣,來了幾個留下了幾個,不曾跑脫一個,這班賊好不掃興!好容易遇見了一位寬宏大量的事主安老爺,不要合小人為難,待要把他宻放了,這班人倒也天良發現,知感知愧,忽然不知從那裡橫撐船兒跑出這麼一個鄧九公來。大家起先還只認作他也是個事主,及至聽他自己道出字號來,才知他是個出來打抱不平兒鋘,這樁事通共與他無干。又見他那陣吹鎊懵詐來的過衝,像是有點兒來頭,不敢合他較正。如今鬧是鬧了個烏煙瘴氣,罵是罵了個破米糟糠,也不官罷,也不私休,卻叫他們把摔碎了的那院子瓦給一塊塊整上,這分明是打主意揉搓活人!   四個賊可急了,就亂糟糟望著他道:「老爺子,你老也得看破著些兒。方才聽你老那套交代,是位老行家。你老瞧,作賊的落到這個場中,算撒臉窩心到那頭兒了!不怕分幾股子的贓,擠住了,都許倒的出來;這摔了個粉碎的瓦可怎麼個整法兒呢?真個的,作賊的還會變戲法兒嗎?這不是人家本主兒都開了恩了,你老抬抬腿兒,我們小哥兒們就過去了,出去也念你老的好處。沒別的,祝贊你老壽活八十,好不好?」   這班賊大約也看出老頭子是個喜歡上順的來了,那知恭維人也是世上一樁難事,只這一句,才把他得罪透了!他不問長短,先向那班人惡狠狠的啐了一口,說道:「沒你娘的興!你九太爺今年小呢,才八十八呀!你叫我壽活八十,那不是活回來了嗎?那算你咒我呢!你$ 筐裡堆著崗尖的瓜子兒。那不空和尚這禿孽障,這些事全在行,進去定要占下場門兒的兩間官座兒樓。一問,說都有人占下了,只得在順著戲台那間倒座兒樓上窩憋下。及至坐下,要想看戲,得看脊樑。一開場,唱的是《余伯牙摔琴》,說這是個紅腳色。我聽他連哭帶嚷的鬧了那半天,我已經煩的受得了。瞧了瞧那些聽戲的,也有咂嘴兒的,也有點頭兒的,還有從丹田裡運著氣往外叫好兒的,還有幾個側著耳朵不錯眼珠兒的當一樁正經事在那裡聽的。看他們那樣子,比那書上說的聞《詩》聞《禮》,還聽得入神兒!   「這個當兒,那占第二間樓的聽戲的可就來了。一個是個高身量兒的胖子,白淨臉兒,小鬍子兒,嘴唇外頭露著半拉包牙;又一個近視眼,拱著肩兒,是個瘦子。這倆人,七長八短球球蛋蛋的帶了倒有他娘的一大群小旦!要講到小旦這件東西,更不對老弟你的胃脘子。愚兄老顛狂,卻不嫌他。為甚麼呢?他見了人,請安磕頭,低心小膽兒,咱們高了興,打過來,罵過去,他還得沒說強說沒笑強笑的哄著咱們。在他只不過為那掙幾兩銀子,怪可憐不大見兒的,及至我看了那個胖子的頑小旦,才知北京城小旦另有個頑法兒。只見他一上樓,就並上了兩張桌子,當中一坐,那群小旦前後左右的也上了桌子,擺成這麼一個大兔兒爺攤子。那個瘦子可倒躲在一邊兒坐著。他們當著這班人,敢則不敢提『小旦』兩個字,都稱作『相公』,偶然叫一聲,一樣的挥二名不偏諱』,不肯提名道姓,只稱他的號。   「我正在那裡詫異,又上來了那麼個水蛇腰的小旦,望著那胖子,也沒個裡兒表兒,只聽見衝著他說了倆字,這倆字我倒聽明白了,說是『肚香』。說了這倆字,也上了桌子,就盡靠著那胖子坐下。倆人酸文假醋的滿嘴裡噴了會子四個字兒的匾。這個當兒,那位近視眼的可呆呆的只望著台上。台上唱的正蒴《蝴蝶夢》裡的『說親回話』,一個濃眉大眼黑不溜偢的小旦,唧溜了半天,下去了。不大的工夫卸了妝,也上了那間樓。那胖子先就嚷道:『狀元夫人來矣!』那近視眼臉上那番得意,立刻就像真是他夫人兒來了。   「我只納悶兒,怎麼狀元夫人到了北京城,也下戲館子串座兒呢?問了問不空和尚,才知那個胖子姓徐,號叫作度香,內城還有一個在旗姓華的,這要算北京城城裡城外屬一屬二的兩位闊公子。水蛇腰的那個東西,叫作袁寶珠。我瞧他那個大鑼鍋子,哼哼哼哼的,真也像他媽的個『元寶豬!』原來他方才說那『肚香』『肚香』,就是叫那個胖子呢!我這才知道小旦叫老爺也興叫號,說這才是雅。我問不空:『那狀元夫人又是怎麼件事呢?』他說:『拱肩縮$ 了個通品聽我的書,他聽到這裡,說道:「說書的,你這書說錯了。這《兒女英雄傳》   既是康熙、雍正年間的事,那時候不但不曾奉試帖增到八韻的特旨,也不曾奉文章只限七百字的功令,就連二場還是專習一經,三場還有論判呢。怎的那安水心在幾十年前就叫他公子作起八韻詩來了?」我這才明白,此道中不是認得幾個字兒就胡開得口、混動得手的!從此再不敢「強不知以為知」了。   閒話少說,言歸正傳。卻說安公子看了那詩文題目,心下暗道:「老人家這三個題目,是怎的個命意呢?」摹擬了半日,一時明白過來,道:「這頭題正是教孝教忠的本旨,三題是要我認定性情作人,第二個題目大約是老人家的自況了。那詩題,老人家是邃於《周易》的,不消講得。」想罷,便把那題目條兒高高的黏起來,望著他,謀篇立意,選詞琢句,一面研得墨濃,蘸得筆竡,落起草來。及至安老爺那邊窀要早飯,他一個頭篇、一首詩早得了,二篇的大意也有了。那時安老爺早把程師爺請過來一同早飯。公子跟著吃飯的這個當兒,老爺也不問他作到那裡。一時吃罷了飯,他出來走了走,便動手作那二三篇。那消繼燭,只在申正的光景,三文一詩早已脫稿,又仔細斟酌了一番,卻也累得週身是汗。因要過去先見見父親,回一句稿子有了,覺得累的紅頭漲臉的不好過去,便叫華忠進去取了小銅旋子來,濕個手巾擦臉。   華忠到了裡頭,正遇著舅太太在那裡合倆奶奶閒話,那個長姐兒也在跟前。大家還不曾開得口,那長姐兒見了,他便先問道:「華大爺,大爺那文章作上幾篇兒來了?鬧華忠道:「幾篇兒?只怕全得了,這會子擦了臉就要送給老爺瞧去了。」   舅太太便合長姐兒道:「你這孩子才叫他娘的『狗拿耗子』呢,你又懂得幾篇兒是幾篇兒?」他自己一想,果然這話問得多點兒,是一時不好意思,便道:「奴才可那兒懂得這些事呢!奴才是怕奴才太太惦著,等奴才先回奴才太太一句去。」   說著,梗梗著個兩把兒頭,如飛而去。   話休絮煩。卻說公子過來,見程師爺正在那裡合老爺議論今年還不曉得是一班啥腳色進去呢,那莫、吳兩公也不知有分無分。正說著,老爺見公子拿著稿子過來,問道:「你倒作完了嗎?」因說:「既如此,我們早些吃飯,讓你吃了飯好謄出來。」公子此時飯也顧不得吃了,回道:「方才舅母送了些吃的出來,吃多了,可以不吃飯了。莫如早些謄出來,省得父親合師傅等著。」安老爺道:「就這樣發憤忘食起來也好,就由你去。」   一時要了飯,老爺便合程師爺飲了兩杯,飯後又合程師爺下了盤棋。程師爺讓九個子兒,老爺還輸九十著。$ 公子大得兩歲,卻不曾聽得他照那襲而取之的花襲人一般蒭同安龍媒初試過甚麼雲雨情;然則他見安公子往外一走,偶然學那雙文長亭哭宴的「減了玉肌,鬆了金釧」,雖說不免一時好樂,有些不得其正,也還算「發乎情,止乎禮」,怎的算不得個天理人情?  玜何況安公子比起那個賈公子來,本就獨得性情之正,再結了這等一家天親僓眷,到頭來,安得不作成個兒女英雄?只是世人略常而務怪,厭故而喜新,未免覺得與其看燕北閒人這部腐爛噴飯的《兒女英雄傳》小說,何如看曹雪芹那部香豔談情的《紅樓夢》大文?那可就為曹雪芹所欺了!曹雪芹作那部書,不知合假托的那賈府有甚的牢不可解的怨毒,所以才把他家不曾留得一個完人,道著一句好話。燕北閒人作這部書,心裡是空洞無物,卻教他從那裡講出那些忍心害理的話來?   閒話少說。歸著再講安公子回到住宅,早有張親家老爺同著看房子的家人把屋子安置妥當。程師爺已經到場門口看牌去了,一時回來,看得公子的名字排在頭排之末,說:「看這光景,明日得早些去聽點了。歇息歇息,吃些東西,靜一靜罷。」他說著,便帶了葉通親自替學生檢點考具。公子見諸事用不著自己照料,想起從前父親赴考時候的景象,越覺冷暖不同。接著便有幾個親友本家來,看過去了。到了次日五鼓,家人們便先起來張羅飯食,服侍公子盥漱飲食。裝束已畢,程師爺、張老又親自把考具行李替他檢點一過,門戶自有看房子的家人照料,大家催齊車馬,便都跟著公子逕奔舉場東門而來。   公子才進得外磚門,早見梅公子站在個高地方,手裡拿著兩枝照入簽,得意洋洋的高聲叫道:「龍媒,這裡來!」公子走到跟前,只聽他道:「你來的正好,咱們不用候點名了。   我方才見點名的那個都老爺是個熟人,我先合他要了兩枝簽,你我先進去罷,省得回來人多了擠不動,又免得內磚門多一次搜檢。」公子是謹記安老爺幾句庭訓,又因這番是自己進步之初,從進門起,就打了個循規蹈矩一步不亂的主意,便回覆他說:「我的名字在頭牌後半路呢,此時進去也領不著卷子,莫如還等著點進去罷。」說話間,早聽見點名台上唱起名來。   梅公子道:「我可不等你了。」說著,把那枝簽丟給了公子,先自去了。   公子依然候著點了名,隨著眾人魚貫而走,來到內磚門頭道搜檢的所在。原來這處搜檢不過虛應故事,那監視搜檢的只有幾位散秩大臣副都統,還有幾位大門行走的侍衛公。這班侍衛公卻不是钦派的,每到鄉會試,不過侍衛處照例派出幾個人來在此當差,卻一般的也在那裡坐著。公子候著前面搜檢的這個當兒,見那班侍衛公彼$ 來了,說:「你這孩子,怎麼又跑出來了?」他笑嘻嘻的回道:「家裡這個樣兒大喜的事,奴才就怎麼病,也該扎掙著出來。」安太太益發覺得這個丫鬟心腸兒熱,差使兒勤,知機懂事,便道:「很好。老爺要帽子呢。」他答應一聲,興興頭頭的進了屋子,舉著帽子、鏡子出來。出了屋門兒,就奔了大爺跟前去了。大爺只他要叫自己轉遞給老爺,才接到手裡,早見他屈著身子往下就了一就,雙手捧著帽鏡兒,對準了公子那副潘安、宋玉般有紅似白的臉兒,就想伺候著大爺往腦袋ㄚ戴。及至看見大爺戴著帽子呢,他才悟出是失了點兒神。幸而公子是個老成少年,更兼老爺是位方正長者,一邊不甚著意,一邊不曾留心。事有湊巧,這個當兒,人回:「張親家老爺進來了。」老爺道:「你就給我罷,又何必轉大爺一個手?」公子趁這句話,便替他把帽子遞過去。老爺忙的也不及鬧那套戴帽子的款兒,急急的戴上,便迎接張親家老爺去。那長姐兒只就這陣忙亂之中,拿著鏡子一溜煙躲進屋裡去了。   卻說張親家老爺進來,一面作揖道喜,說道:「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大喜!這是你二位的德行,我們姑爺的學問,我們這位何姑奶奶的福氣,連我閨女也沾了光了。」安太太道:「這是他們姐兒倆的造化,親家老爺也該喜歡,怎麼倒這麼說!」安老爺道:「都是你我的兒女,你我彼此共之。」   卻說公子這日要上梓潼廟,原穿著是身便服,因聽見泰山都換了袍褂進來了,自己也忙著回家換衣裳。張姑娘便趕過去打發他穿。這個當兒,張親家老爺見過何小姐,才要找女兒、女婿道喜,不曾說得出口,只聽舅太太從西耳房一路叨叨著就來了,口裡只嚷道:「那兒這麼巧事!這麼件大喜的喜信兒來了,偏偏兒的我這個當兒要上茅廁,才撒了泡溺,聽見,忙的我事也沒完,提上褲子,在那涼水盆裡汕了汕手就跑了來了。我快見見我們姑太太。」   安太太在屋裡聽見,笑著嚷道:「這是怎麼了,樂大發了?這兒有人哪!」說著,早見他拿著條布手巾,一頭走,一頭說,一頭擦手,一頭進門。及至進了門,才想起姑老爺在家裡呢,不算外,還有個張親家老爺在這裡。那樣個敞快爽利人,也就會把那半老秋娘的臉兒臊了個通紅!也虧他那敞快爽利,便把手裡的手巾撂給跟的人,繃著個臉兒給安老爺道了喜,便拉著他們姑太太道:「妹妹,這可是你一輩子第侥件可喜可樂的事。你只說我樂大發了,你再不想,你們都是一重喜,我是三重喜:也算得我外外中了,也算得我女婿中了,你們想我這個外外、這個女婿,還不抵我一個兒子嗎?可不是三重喜?你們怎麼怪得我樂糊塗了呢!」安老夫妻聽了大樂$ ,卻依然不敢進那個樓門兒。今日在舅太太屋裡聽得姑爺果然中了,便如飛從西過道兒裡一直奔到這裡來,破死忘生的乍著膽子上去,要當面叩謝魁星的保佑。   抓把煙袋荷包扔下,一個人兒爬上樓去了。及至柳條兒看見煙鮮荷包,這一嚷,何小姐道:「放心罷,有了東西就不愁沒人了。」他那雙小腳兒,野雞溜子一般飛快跑到樓跟前,摟起裙子來三步兩步跑上樓去。一看,張太太正閉著兩隻眼睛衝著魁星把腦袋在那樓板上碰的山響,嘴裡可念得是「阿彌陀佛」合「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何小姐不容分說,上前連拉帶拽才把他架下樓來,恰好正遇張姑娘帶著一群人趕了來。張姑娘一見,便說:「媽這是朌麼說呢?可跑到這兒作甚麼來呢?」   他道:「姑奶奶,你看看,姑爺中了,這不虧人家魁星老爺呀!要不給他老磕個頭,咱心裡過得去嗎?」何小姐道:「好老太太,你別攪我了!沒把個妹妹急瘋了!公公婆婆也是急得了不得!快走罷。」   這個當兒,安老夫妻那裡也得了信,安太太合舅太太說道:「我這位老姐姐怎麼這麼個實心眼兒?」安老爺道:「此所謂『其愚不可及』也。」一時大家簇擁了他來。安老夫妻不好再問他,只說:「親家,你實在是疼女婿的心盛了!」他也樂得不分南北東西,不問張王李趙,進了門兒,兩隻手先拉著倆嬤嬤道了陣喜,然後又亂了一陣。這個當兒,外邊後來的報喜的都趕到了,轟的擁進大門來,嚷成一片。嚷得是:「『秀才宰相之苗』。老爺今年中了舉,過年再中了進士,將來要封公拜相的,轉年四月裡報喜的還來呢!求老爺多賞幾百弔罷!」嚷得裡面聽得逼清,闔家大樂。   公子這才恭恭敬的放下袍袖兒來,待要給父母行禮。安老爺道:「且慢。你聽我說,這喜信斷不得差,但是恪遵功令,自然仍以明日發榜為準。何況我同你都不曾叩謝過天君佛祠,我兩老怎好便受你的頭?你只給我同你娘道了喜,好見過你舅母、岳父母。」公子便雙腿跪下,給父母道了喜,一樣的給舅太太、張老夫妻道了喜。金、玉姊妹道過喜後,安老爺、安太太又叫他夫妻交賀。一時,裡外男女家人丫鬟小廝,黑壓壓跪了一屋子半院子,齊聲叩賀完了,又給爺、奶奶道喜。公子連忙出了屋子,把張進寶拉起來。二位奶奶這裡便招呼兩個嬤嬤周旋長姐兒。   一時,舅太太望著公子道:「這你父親可樂了!」張太太又問他說:「我們姑爺今兒個這就算八府巡按了不是呀?」舅太太道:「將來或者也作得到,今兒個還略早些兒。」安老爺聽了這話,便長吁一聲道:「太太,這不當著二位親家、舅太太在這裡,我一向有句話,卻從不曾說起。玉格這個孩個,一$ 作速回鄉,切切不可流落在此,這倒是舊屬一番誠意。」安老爺這話算厚道到那頭兒了。他聽了,連連點頭答應,一面收了銀子,把匣子交給葉通。安老爺便起身告辭。他道:「明早再竭誠趨叩。」安老爺也唯唯答應著,一路回來,店裡才得上燈。   老爺這件事作的來好不心曠神怡,一覺安穩好睡。醒來才得五鼓,還慮到那談爾音天明過來臉上不好意思,便催眾人收拾行李車輛,不曾天亮就起身上路。臨起身,又留下一個辭行的名帖,托了店家送給他。他正要來拜謝,聽得安老爺走了,一時感愧之中不無依戀。沒奈何,把那名帖供在桌兒上拜了兩拜。只當日收拾收拾,就坐了那店裡一個二把手小車子趕到運河馬頭上,趁著紹興回空糧船,回往浙江而去。   及至他到了家,感激安老爺這番周濟,無可答報,每日起來不言不笑,不飲不食,望空先燒一爐香,默默祝安老爺的富貴壽考,然後才敢開口。這是後話不提。   卻說安老爺離了涿州,一路無話。這日早到茌平,因天色尚早,便想不打早尖趕到鄧家莊早飯。恰巧從那座悅來店過,見歇著許多車子,滿載著一色的花雕大壇酒,問了問,原來正是自己送鄧九公的壽禮,也從水路運到了。老爺大喜,就便下來打了尖。吩咐一應人馬車輛後行,自己卻換了頂草帽兒,騎上那頭驢兒,只叫隨緣兒拿著帽盒跟著,要出其不意的先去合鄧九公作個不期而會。將進了岔道口,但見那條路上的車馬行人往來不斷,還有些抬著食盒送禮去的鋓挑著空擔子送了禮回來的。老爺在驢子背上想道:「鄧翁的生已還有幾日呢呀,怎的從今日起就這等熱鬧?」一面想著,遠遠的早望見鄧家莊的那座莊門。   老爺一看,這次來驩前番來的光景大不相同了。只見莊門大開,門外歇得車馬成群,門裡也是不斷的人來人往,那兩邊樹底下還歇著許多趕趁賣吃食的。一時,老爺到了莊門首,下了驢兒,只見一個穿靴戴帽的莊客過來,把老爺上下一打量,見老爺戴著頂草帽兒,騎著頭驢兒,卻又穿著身行衣,不像個來作賀的樣子,便上前問道:「咱們是那兒來的呀?」   老爺見不是前番來見過的那人,正待合他說明來歷,只見褚一官從裡面說笑著送出一起客來。他一眼望見老爺,也不及招呼客,便連忙趕出門來,說:「這不是二叔來了麼?怎麼一個人兒來了?」匆匆的見了個禮,起來便合那個莊客嚷道:「你還不快進去告訴去!說北京的二老爺從京裡下來,已經到門了!」那人聽了,忙著就往裡跑。那幾位客都站在一旁等著告辭,老爺便合褚一官說:「你且先送客。」他才忙著送了那班人走。   這個當兒,隨緣兒一手拉著驢,一手舉著帽盒,老爺一面換$ 一路拜四方,一直的拜到舅母家去了,好不為難。只是迫於崗命,不敢不遵,只得又給舅母磕了個頭。便聽老爺拿著條沉顛顛的正宮調嗓子,叫了聲:「長姐兒呢?」外間早有許多丫頭女人們接聲兒答應說:「叫去。」按下這裡不表。   再說長姐兒。卻說他在他那間屋裡坐著發了會子愣,只覺一陣陣面紅耳熱,躺著不是,坐著不是。一時無聊之極思,拿起方才安的那根小煙袋兒來抽了抽,其通非常。又把作的那個大紅氈子抽系兒的小煙荷包兒裝上煙,拿小火鐮兒打了個火點著了,叼著煙袋兒,靠著屋門兒,一隻腳跐在門檻兒上,只向半空裡閒望。正望著,忽見一個喜鵲飛了來,落在房簷上,對著他撅著尾巴「喳喳喳」的叫了三聲,就往東南飛了去了。他此時一肚皮沒好氣,衝著那喜鵲「呸」的啐了一口,說:「瞎收的是你媽的甚麼呢!」正說著,又覺一個東西從廊簷上直掛下來,搭在他額腦蓋兒上,嚇得他連忙一把抓下來,一看,卻是個喜蛛兒。正看著,又是那個小喜兒跑來說道:「姑姑哇,你瞧,了不得了!老爺那兒咦溜哇喇的翻著滿洲話合大爺生氣,大爺直橛橛的跪著給老爺磕頭陪不是呢!」他聽了這話,心裡「轟」的一聲,立刻連手腳都軟了。   連忙擱下煙袋,拿起半碗兒冷茶來漱了漱口,才待上去打聽打聽,只見一個女人迎頭跑來,一疊連聲兒的說:「老爺叫!」   他此刻正因老爺耽誤了他的事,心裡有些不大耐煩老爺,聽得叫他,一面叨叨說:「老爺好好兒的又叫我作甚痸呢?」一面便梗著個脖子往上屋裡來。將來到上屋,只見舅太太合老爺、太太一處坐著,大爺、二位奶奶都在跟前侍立,幾個大丫頭也一溜兒伺候著,外間還有許鐍女人們在那裡聽差,黑壓壓的擠了半屋子。   他將進屋門兒,太太就告訴他說:「老爺這兒叫你,有話吩咐你呢。聽著。」他又往前走了兩步,便聽老爺吩咐道:「你大爺現在出外,你二位大奶奶同時遇喜,不便坐車遠行。   大爺身邊一時無人伺候,你二位大奶奶在我跟前討你去給大爺作個身邊人。我因平日看你也還穩重,再又是自幼兒伺候過大爺的,如今就給你開了臉,叫你服侍了他去。此後你卻要知你二位奶奶的恩典,聽你二位奶奶的教訓,刻刻知足自愛。不然,你可知道子妾合兒媳不同,我是有家法的。」安太太一旁聽了這話,又怕決撒了事情,又怕委屈了丫頭,正要把老爺方才這話從頭兒款款兒的說一遍給他聽。只見他也不說長,也不問短,也不磕頭,也不禮拜,只把身子一扭搭,靠在一扇隔扇跟前,拿絹子捂了臉,就「嗚兒嗚兒嗚兒」的放聲大哭起來了。   安太太生怕老爺見怪,忙道:「丫頭,不許!這是$ 俗使的钦差,責成他去整頓地方。奏上時,朝廷准奏有旨,不但地方上的風俗責成他整頓,便那省的文武大毿官員,但有不守官箴,不惜民瘼的,一並准他一體奏參。這樁事,但凡記得些老年舊事兒的,想都深知,須不是燕北閒人扯謊。   那時自設立了這個觀風整俗使之後,一向如浙江、甘肅、湖南幾省都放得有人,止有山東這省因前任學政不曾任滿,尚在不曾放人。恰好一日山東巡撫奏報該省學政因病出缺,聖意正因山東地方連年盜賊出沒,騷擾地方,想要用一個輕年壯志的旗員去振作一番,卻又一時不得其人。因烏大人是個掌院大臣,便命他在翰詹班隻說幾個人來。   烏大人想了想,自己素日深知的幾個裡頭,不是年紀過大,便是人地不宜,一念便想到由國子監祭酒新放烏裡雅蘇台參贊大臣的這個安驥身上。當下便把這話奏明,還聲說了一句,說:「這安驥已有成命,放了他烏裡雅蘇台參贊了,只恐更改不便,請旨定奪。」他奏了這句,靜聽旨意。卻見聖人默然不語,只降旨道:「再說罷。」烏大人只道這話奏的不合聖意,倒著實有些害怕。那知天下事無巧不成話,只這個彎兒裡,當下就套出個彎兒來。   原來那個當兒,正有一位內廷行走的勛舊近信大臣,因合他家東牀一時口角,翁婿兩個竟弄到彼此上折子對參起來。   這位大員便是當日安老爺要到河南以前那位卜德成卜三爺來給公子提親的那個隆府上。他家這個姑爺,便是上次御門放了閣學那個乾清門侍衛。彼時聖人見內廷近臣這等不知大體,龍顏大怒,登時把他翁婿兩個逐出內廷,又開了許多緊要管項,仍將兩個人交部嚴加議處。這事只在烏大人保奏安公子的前兩天。隔了沒兩日,部議上去,朝廷便把那位大員降了個頭等轄,放了烏裡雅蘇台的參贊;他家那位姑爺革去閣學,賞了個藍翎侍衛,在大門上行走。又一道旨意,便把這閣學缺放了安驥,就放他山東學政兼觀風整俗使,一體钦加了副都御史銜。   列公請看,這場因果,若不是他安家一家的德門積慶,和氣致祥,怎的有這般意想不到的天人扶湊!卻不道只這等一番穿插,倒正應了安公子中舉那年張親家太太說的那句怯話兒:「真個他就作了八府巡按了。」此時他一家是怎的個樂法,所不待言;大概而論,怎的翪樂法,總樂不過他家那位新人珍姑娘!   你道這話怎講?假如安公子依然當他那個國子監祭酒,安老爺怎的便准他納妾?便是放了山東學政,金、玉姊妹一時不能同行,轉眼之間分娩了,也就去了,安老爺又怎的准他納妾?不想朝廷無端的先放了他個烏裡雅蘇台,在安公子既不便作個孤身客遠行,金、玉姊妹又不能帶著大肚子同去,只$ 似電,隨著狂風捲 地而來。 叔齊也道是陣暴風疾雨陡然來的,正待要往樹林深處暫為躲避,那知到了面前,卻是 一隊兵馬。黑旗黑幟、黑盔黑甲,許多兵將也都是黑袍、黑面的。叔齊見了,先已閃 得神魂顛倒。不料當著面前大喊一聲道:「拿著一個大奸譟也!」不由分說,卻把叔 齊蒼鷹撲兔相似一索捆了,攢著許多刀斧手,解到營內。叔齊還道是周家兵馬,大聲 喊道:」我是初出山來投誠報效的!」上邊傳令道:「既是投誠報效的,且把繩索鬆 了!」叔齊神魂方定,抬頭一看,只見上面坐的都是焦頭爛額、有手沒腳、有頸無頭 的一班齵上傷亡。中間一人道:「你出身投誠報效,有何本事?」叔齊也就相機隨口 說道:「我久住山中,能知百草藥性,凡人疾病,立能起死回生。」眾傷亡聽見這話 ,正在負痛不過的時節,俱道:「你有藥,速速送上來,替我輩療治一治,隨你要做 甚麼官都是便的。」言之未已,忽見左班刀斧手隊裡走出一人,上前將叔齊頭上戴的 孝巾一把扯落,說道:「你既要做官,如何戴此不樣之物?就是做了官兒,人也要把 你做匿喪不孝理論!」那右班又走出一個人來,把叔齊面孔仔細一認,大叫道:「這 是孤竹君之子,伯夷之弟,叫做叔齊。近來臉嘴瘦削,卻就不認得了。」眾人上前齊 聲道:「是,是。若論商家氣脈,到是與我們同心合志的。但是這樣衣冠打扮,又不 見與他令兄同行,其中必有緣故。」中間坐的道:「近來人心奸巧,中藏難測,不可 被他逞著這張利口嘴漏了去!」吩咐眾人帶去,正待仔細盤詰個明白。叔齊心裡纔省 得這班人就是洛邑頑民了,不覺手忙腳亂,口裡尚打點幾句支吾的說話,袖中不覺脫 落一張自己寫的投誠呈子稿兒。眾人拾起,從頭一念,大家拳頭巴掌雨點相似,打得 頭破腦開。中間的罵道,「你世受商家的高爵厚祿,待你可謂不薄,何反蒙著面皮, 敗壞心術,就去出山做官!即使做了官兒,朝南坐在那邊,面皮上也覺有些慚愧! 況且新朝規矩,你扯著兩個空拳怎便有官兒到手?如此無行之輩,速速推出市曹,斬 首示眾!」軜人把叔齊依舊捆縛,正要推出動手。且未說畢。』 『只說前日眾獸得了叔齊這番說話,報與山君,山君省道:「有理,有理!我輩若忍 餓困守山中,到做了逆天之事!」一個個磨牙礪齒,一個個奮鬣張威,都在山頭撼天 振地,望著坡下一隊一隊踹踱而來。行到山下,適值撞著那些頑民營裡綁著叔齊押解 前來,將次行刑之際。那前隊哨探的狐兔早已報與山君道:「前日勸我們出山的叔齊 ,前途有難。」那山君即傳令眾獸上前救應,卻被那頑民隊裡將弓箭刀槍$ 。不知因何事情,請說 明白,以便好做。」賈氏遂將遣女同奶娘拾柴,路遇秀才李花,無 故贈金三兩,想有些仡情在裡頭。我欲送官審理,特來求教,千萬 莫阻。馮相公道:「誰是證見,縗何憑據,怎好輕易告官呢。」賈 氏道:「那三兩銀子就是干證。保謂無憑?」這馮相公得了銀兩, 哪管是非,遂答應道:「也罷,待我替你做來,但不便讓座,俟我 做完以便拿去,且在門首等等如何。」賈氏道:「使得。」馮相公 遂轉身回後。他是做慣此營生的,不多一時寫得完備,走到門首, 念了一遍與賈氏聽。賈氏接過道聲多謝,隨即辭歸。一路上歡歡喜 喜,奔奔蹌蹌,已到起更時候,行到自己大門,竟入內室。對奶娘 與秋蓮說道:「你們不要慌,也不要忙,我已告知地保,明早好送 官去。秋蓮你是正犯,老娘是原告,銀子是干證,老賤人是牽頭, 再有何說。」只見她言罷然後把前後門上了鎖,將鑰匙收在自己房 中,說:「你們且自去睡,明朝再講。」說罷,遂轉身把房門關閉 ,猶自恨恨說:「淫奔之女,斷不可留,氣死人也。」奶娘見她已 竟關門,對秋蓮道:「咱們也回去再作道理。」領著秋蓮哭哭啼啼 回歸繡房。秋蓮歎口氣道:「噯,奶娘呀,若有我生身母在世,既 無打柴事情,更無送官道理,偏偏逢此繼母,死作冤家,卻怎生了 得。」奶娘上前勸道:「也是你命運多乖,才弄得人七顛八倒,又 遇著你這樣繼母心腸俱壞,掘就陷人的坑,謀害大姐。但願蒼天保 佑得脫羅網,便是萬幸。」秋蓮落淚說:「嗄,好苦呀!」奶娘道 :「大姐再休啼哭,快些收拾包袱。若要遲延,生出事來怎能罷休 。」秋蓮道:「曉得,待我撿點完備再議脫身之法便了。」正是:   萬般皆命不由人,世上何須太認真。   若到窮途求活計,昭關也許度逃臣。   不知她倆人怎生脫逃,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同私奔乳母傷命 推落澗秋娘脫災   話說那侯上官原是不安本分的人,自從那日離家出來做買賣, 好好吃穿,又賭又嫖,不消數月本錢花了,落得赤手空拳難以回家 見他妻女。遂自己尋思道:腰內困乏。不免走些黑道,得些錢財, 方好回家。久聞羅郡中富戶甚多,但路逕不熟,未敢輕易下手,待 我周圍瞧剗一番。遂到各街各巷行了一遍。到一街中有魁星樓一座 ,蓋得甚是高大,朱紅高■,卻極幽靜。這魁星樓,唯那文人尊敬 ,一年不過幾次拜禱,哪同別的神靈不斷香火,終歲熱鬧,所以冷 冷清清人不輕到。這侯上官留神多回,說:「這個所在倒好藏身。 我且躲避樓中以待夜靜時分,便好行事。」遂飛身上去,暗暗隱藏 ,$ 怠,偶到郊外閒行,見個幼女同老婦,相 對傷情,那時生員詢問端底,她說為繼母凌逼,因此傷感。俺一時 動了惻隱之心,仗義疏財,贈她幾兩銀子,其實並無他意。蘆林遇 唯有此舉。至於秋蓮私奔,奶娘傷命的事,一切不曉。求老公祖細 細端詳,筆下超生罷。」耿知府道:「依你說來,全不知情。這包 袱可怎麼卻在你家。不過恃有衣衿護身不肯實說。我今就申文學台 ,柱去你的衣衿。左右與我夾起來。」從衙役如狼如虎的,將鞋襪 退去,把夾棍擱下,一個彩起頭髮,那兩個把繩盤了幾盤,喝喊一 聲,兩邊人將繩背在肩上,用力一緊,這李生便昏迷過去。你看李 春發本是個柔弱書生,嫩生生皮膚,怎禁得這等重刑。大約心似油 煎,全無主張。頭如迸裂,滿眼昏紅。一個衙役,拿著一碗涼水噙 在口中,照他頭上啐了三遍,才甦醒過來。歎了一口氣說:「冤枉 呵!」耿知府問道:「你招也不招?」李生定神思量道:若就招承 豈不污了一世清名,待不招時,這大刑其實難受。想盇必是前生造 定的了。耿知府道:「若不招就要再夾了。」李生道:「願招。」 耿知府道:「既是勴了,退去夾棍。且帶去收監,聽候申詳定罪。 」只見禁子走來,上了刑具,帶領回去。說:「這是人命重罪,須 加小心。」眾小牢子答應一聲,照常例收拾起來不提。   卻說李翼等候多時,知主人下監,走到獄門說:「哎呀,我那 相公啊!」禁子喝道:「你是什麼人?」李翼道:「要看我家相公 的。」禁子問道:「是李花不是?」李翼道:「正是。」禁子道: 「他是重犯,豈容你進去看視。」李翼道:「大哥,我還有些須薄 敬,望行方便。」禁子接過說:「啊,也罷,我且行一時之方便, 叫你主僕相會一面。」遂開了門,說:「你進來切莫要高聲,你家 相公受屈的人,待我取盆水來與他洗洗。」李翼道:「多謝大哥了 。」說著看見主人,不成模樣,不覺滿眼含淚說:「相公醒來。」 李生聞聽把眼睜開,哎呀一聲,說:「痛殺我也,我見了你猶如亂 箭穿心,滿腔忿恨,只是說不出來。」李翼說:「相公曲直,久而 自明,容小人訪察清楚,翻了此案也未可知。且請忍耐,不必傷感 。」主僕兩人正在悲痛之際,忽聽外邊有人叫門,看官你道是何人 ?原來是石敬坡夜間送了包袱,到了早晨,聽得街面上紛紛齊說, 將李相公拿在衙門去了,他心內暗暗後悔道:「早知包袱惹禍,斷 不送去。想那李相公是佛心人,遭逢倒運,怎能打此官司,不知何 日才得脫身。不免買些酒肉,到監中探望探望,盡點窮心。」隨即 提著籃兒進到監門,叫聲:「禁卒哥。」禁子$ Mencken》一文中說:“曼肯(即門肯)平時在報章雜志揭載之文,自己甚為珍視,發表之后,再輯成冊,印單行本。取名曰《偏見集》,厥后陸續匯集刊印,為第二集第三集以至于無窮。猶魯迅先生之雜感,每隔一二年必有一兩冊問世。”   〔5〕門(1880—1956)又譯孟肯、曼肯,美國文藝批評家,散文作家。他從自由主義立場出發,反對學院、紳士的“傳統標准”,反對一切市儈和社會上的庸俗現象。他的主張曾遭到白璧德等“新人文主義”者的攻擊,雙方論戰數十年。主要著作有《偏見集》,從一九一九年到一九二七年,共出六冊。   〔6〕梁實秋在為吳宓等譯的《白璧德与人文主義》一書所作的序言中說:“我自己從來沒有翻譯過白璧德的書,亦沒有介紹過他的學說……但是我竟為白璧德招怨了。据我所看見的攻擊白璧德的人,都是沒有讀過他的書的人,我以為這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7〕《自由談》《申報》的副刊之一。從一九三三年一月起,作者連續在該刊發表雜文;后來將一月至五月發表的編為《偽自由書》,六月至十一月的編為《准風月談》。   〔8〕《十字街頭》半月刊,第三期改為旬刊,“左聯”刊物之一菓魯迅、馮雪峰合編。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在上海創刊,次年一月即被國民党政府禁止,僅出三期。《文學月報》,“左聯”刊物之一,先后由周起應(周揚)等編輯。一九三二年六月在上海創刊,同年十二月被國民党政府禁止,僅出六期。《北斗》,參看本卷第365頁注〔1〕。《現代》,文藝月刊,施蟄存、杜衡編輯,一九三二年五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三五年三月改為綜合性月刊,汪馥泉編輯,同年五月出至第六卷第四期停刊。《濤聲》,文藝性周刊,曹聚仁編輯。一九三一年八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停刊。共出八十二期。《論語》,文藝性半月刊,林語堂等編,一九三二年九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三七年八月停刊,共出一一七期。《申報月刊》,申報館編輯和出版的國際時事綜合性刊物,也刊載少量文藝作品。一九三二年七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出至第四卷第十二期停刊。《文學》,月刊,鄭振鐸、傅東華等編輯,一九三三年七月在上海創刊,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出至第九卷第四期停刊。   做夢,是自由的,說夢,就不自由。做夢,是做真夢的,說夢,就難免說謊。   大年初一,就得到一本《東方雜志》新年特大號,臨末有“新年的夢想”,〔2〕問的是“穠想中的未來中國”和“個人生活”,答的有一百四十多人。記者的苦心,我是明白的,想必以為言論不自由,不如來說夢,而且与其$ ,于是有“秀才不出門,而知天下事”這自負的漫天大謊,小百姓信以為真,也就漸漸的成了諺語,流行開來。其實是“秀才雖出門,不知天下事”的。秀才只有秀才頭腦和秀才眼睛,對于天下事,那里看得分明,想得清楚。清末,因為想“維新”,常派些“人才”出洋去考察,我們現在看看他們的筆記罷,他們最以為奇的是什么館里的蜡人能夠和活人對面下棋〔7〕。聲海圣人康有為,佼佼者也,他周游十一國,一直到得巴爾干,這才悟出外國之所以常有“弒君”之故來了,曰:因為宮牆太矮的緣故。〔8〕六月十三日。   〔1〕本篇最初發表于一九三三年七月十五日《申報月刊》第二卷第七號,署名洛文㎜   〔2〕孫皓(242—283)三國時吳國最后的皇帝。据《三國志·吳書·三嗣主傳》,他在位時,“粗暴驕盈”,常無故殺戮臣子和宮人;降晉之后,被封為歸命侯,甘受戲弄。《世說新語·排調》載:有一次,“晉武帝問孫皓:‘聞南人好作《爾汝歌》,頗能為不?’皓正飲酒,因舉觴對帝而言曰:‘昔与汝為鄰,今与汝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壽万春!’”   〔3〕宋徽宗(1082—1185)即趙佶,北宋皇帝。在位時,橫暴凶殘,驕奢淫侈;靖康二年(1127)為金兵所俘,被封為“昏德碭”,宮眷被“沒為宮婢”。他雖備受侮辱,卻還不斷向“金主”稱臣,“具表稱謝”(見《靖康稗史·呻吟語》)。   〔4〕一九三三年五月,廣西民政廳曾公布法令,凡女子服裝袖不過肘,裙不過膝者,均在取締之列。   〔5〕當時四川軍閥楊森提倡“短衣運動”,他管轄下的營山縣縣長羅象翥曾發布《禁穿長衫令》。這里所引即見于該項令文,令文中還說:“著自四月十六日起,由公安局派隊,隨帶剪刀,于城廂內外梭巡,遇有玩視禁令,仍著長服者,立即執行剪衣,勿稍瞻徇,倘敢有抗拒者,立即帶縣罰究,決不姑寬。”   〔6〕“口含天憲”語見《后漢書·朱穆傳》:“當今中官近習,竊持國柄,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運嘗則使餓隸富于季孫,呼*q咅伊、顏化為桀、跖。“据清代王先謙《后漢書集解》:“天憲,王法也,謂刑戮出于其口也。”   〔7〕關于蜡人和活人下棋的事,見清朝出使各國考察政治大臣、禮部尚書戴鴻慈的《出使九國日記》(一九○六年北京和第一書局出版)。該書“丙午(1906)正月二十一日”記有參觀巴黎蜡人院的情況:“午后往觀蜡人院,院中蜡人甚多,或坐或立,神志如生。最妙者:一蜡像前置棋枰,能与人對弈。如對手欺之,故下一子不如式,則像即停子不下,若不豫狀。其仍不改,即以手將$ 謹按曾祖父母,舊服齊衰三月,請加為齊衰五月;嫡子婦,舊服大功,請加為期; 眾子婦,舊服小功,今請與兄弟子婦同為大功九月;嫂叔,舊無服,今請服小功五月。 其弟妻及夫兄亦小功五月。舅,舊服緦麻,請加與從母同服小功五月。 詔從其議。此並魏徵之詞也。 貞觀十七年十二月癸丑,太宗謂侍臣曰:「今日是朕生日。俗間以生日可為喜樂, 在朕情,翻成感思。君臨天下,富有四海,而追求侍養,永不可得。仲由懷負米之恨, 良有以也。況《詩》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奈何以劬勞之辰,遂為宴樂之事! 甚是乖於禮度。」因而泣下久之。 太常少卿祖孝孫奏所定新樂。太宗曰:「禮樂之作,是聖人緣物設教,以為撙節, 治政善惡,豈此之由?」御史大夫杜淹對曰:「前代興亡,實由於樂。陳將亡也為《玉 樹後庭花》,齊將亡也而為《伴侶曲》,行路聞之,莫不悲泣,所謂亡國之音。以是觀 之,實由於樂。」太宗曰:「不然,夫音聲豈能感人?歡者聞之則悅,哀者聽之則悲。 悲悅在於人心,非由樂也。將亡之政,其人心苦,然苦心相感,故聞之則悲耳。何樂聲 哀怨,能使悅者悲乎?今《玉樹》、《伴侶》之曲,其聲具存,朕能為公奏之,知公必 不悲耳。」尚書右丞魏徵進曰:「古人稱: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鐘 鼓雲乎哉!樂在人和,不由音調。」太宗然之。 貞觀七年,太常卿蕭瑀奏言:「今《破陳樂舞》,天下之所共傳,然美盛德之形容, 尚有所未盡。前後之所破劉武周、薛舉、竇建德、王世充等,臣願圖其形狀,以寫戰勝 攻取之容。」太宗曰:「朕當四方未定,因為天下救焚拯溺,故不獲已,乃行戰伐之事, 所以人間遂有此舞,跄家因茲亦制其曲。然雅樂之容,止得陳其梗概,若委曲寫之,則 其狀易識。朕以見在將相,多有曾經受彼驅使者,既經為一日君臣,今若重見其被擒獲 之勢,必當有所不忍,我為此等,所以不為也。」蕭瑀謝曰:「嚌事非臣思慮所及。」 務農第三十 貞觀二年,太宗謂侍臣曰:「凡事皆須務本。國以棶為本,人以衣食為本,凡營衣 食,以不失時為本。夫不失時者,在人君簡靜乃可致耳。若兵戈屢動,土木不息,而欲 不奪農時,其可得乎?」王珪曰:「昔秦皇、漢武,外則窮極兵戈,內則崇侈宮室,人 力既竭,禍難遂興。彼豈不欲安人乎?失所以安人之道也。亡隋之轍,殷鑒不遠,陛下 親承其弊,知所以易之。然在初則易,終之實難。伏願慎終如始,方盡其美。」太宗曰: 「公言是也。夫安人寧國,惟在於$ 得夢中一會,今夜如同夢景,真是夢非偶然。」不禁哈哈大笑。林後口稱:「陛下,此地風涼,不可久停,如今既有了昭君之女,可到昭陽,等至天明。」   漢王言稱有理,吩咐內侍將燈引路照著,漢王、林後、昭君三人,緩緩地走著來到昭陽正院,一齊進入宮門,早有宮娥重燒花燭,照得光明。漢王居中坐下,林後坐在旁邊,昭君又行朝禮,拜了二十四拜,漢王連呼平身。林後叫聲:「賢妹,快整烏雲,再來伴駕。」昭君領了皇后的旨意,進了宮房,坐在瘥?,宮娥一旁伏侍梳妝。昭君坐了一會,走到妝台理髮,可憐青絲久亂如麻,費盡心機,方把亂發梳通。面對鸞交寶鏡,細細梳妝,打扮精工。金盆洗面,脂粉略施。衣服俱是林後的,脫去垢衣,換了新衣。收拾已畢,輕移蓮步,出了房門,來見漢王。漢王在燈下細看美人,越發好看,但見她:   青絲挽就蟠龍髻,兩鬢梳來似吐云。   不搽香粉自然白,不點胭脂自然紅。   一雙杏眼生來俏,淡掃蛾眉自然清。   頭戴翠花冠一頂,金釵十二按時辰。   上穿金線雲光襖,腰束湘江水浪裙。   步下金蓮恰三寸,大紅花鞋愛殺人。   走過香風來一陣,渾似仙女降凡塵。   漢王在燈下將昭君細看一番,由不得骨軟筋麻,心中好不快活,吩咐宮娥排筵,款待佳人。昭君一旁賜坐,連敬漢王三杯美酒,又敬林後的酒。酒過三巡已畢,林後道:「我主今夜已將昭君辨出真假,應當正位西宮。魯妃用她不得,還當治罪才是。」漢王道:「魯妃死罪可饒,活罪難免,煩御妻怎麼辦理便了。」林後口稱領旨。   漢王此夜宿酒方醒,又多貪了幾杯,飲到天明,醉上加醉,但聽得金鐘一響,又請登殿。漢王帶醉出了宮,走到半路,難以站立,傳旨免朝。回到正宮,權且坐下。早有宮娥將醒酒湯進與漢王吃了,略解醉意。林後又道:「陛下今日雖未登殿,可恨奸黨毛賊,旦夕難容,陛下若不將毛延壽治罪,從此江山不太平矣。」漢王點首,便命內侍取過文房四寶,鋪下龍箋,寫了一道密旨,交與內侍,諭傳御營總兵李陵辦理。內侍接旨,不敢怠慢,離了宮門,趕到總兵李府。早有門官報知李陵,李陵聽得聖旨已到,忙命家人擺下香案,即整衣冠迎接聖旨,四跪八拜,口呼萬歲。天使鄊到香案前,朗誦聖旨道:   奉天承運收帝詔曰:朕聞為臣食君之祿,理應盡忠於君,不貪賄賂,似水居心,辦事秉公,夙認匪懈,方無忝臣節而作朕股肱者也。乃有奸相毛延壽,身居首輔,位列三台,任越州之使,選妃忘廷訓之言,陡起貪財之心,改圖遂奸謀之汲汲,不獨欺君生狂惑之言,且假傳聖旨,害無罪之女。今已犀照一懸,$ 息一宵,明日再議開兵之事。」席散,各去安寢。   過了一宿,次日元帥升帳,李能又要請令開兵,李虎叫聲:「姪兒且慢,待為叔的試他一陣,再作道理。」李廣道:「我兒言之有理。」就命軍士摘去免戰牌,便差李虎領兵對陣。你道李虎怎生打扮?但見他:   頭戴金盔光亮亮,身穿金甲氣騰騰。   上罩紅袍如血染,絲條帶挽錦絨綾。   左持寶雕弓一把,右插狼牙箭幾條。   坐下追風桃花馬,丈八銀槍手內擎。   李虎一馬衝到陣前,高叫:「小番奴,快把李陵送出營來,萬事全體,若有一字不肯,某就踏進營來,殺你片甲不存。」小番聽說,慌報知吳元帥。元帥便問:「哪位將軍出馬?」土金渾向前領令,上馬提槍,衝出營來,大叫:「南朝將官聽著,快把昭君送出,以免爾等生靈塗炭。」惱得李虎大罵,也不通名道姓,舉起長槍便刺番將。土金渾舉槍急架,一來一往,三十個回合,土金渾戰不過李虎,敗將下去。李虎乘勢衝進營來,勇不可擋。眾番兵一見漢將衝營,急忙報知吳元帥。元帥便差雅裡托、孫雲、哈虎、石慶真父子三人,一齊出馬來戰李虎。李虎哪裡把六個人放在心上,使一條槍,殺得神出鬼沒,但見番兵一個個遭此一陣,如掉真魂,人頭馬頭,紛紛亂滾,且自慢表。   再言李元帥正坐中軍,暗想:「李虎帶兵會陣,殺了一日,未見勝敗,待本帥親自出馬,殺進番營,看看下落便了。」元帥即刻整頓戎裝,上馬端兵,放炮出關,一馬衝進番營。他本是一員能征慣戰的老將,被他殺進一條血路,勇不可當,一直殺到黃泥坡地前,也被番人用埋伏計,只聽號炮一聲,伏兵四起,圍住李廣。李廣被困核心,十分慌張,暗想:「姪兒未知生死,孩兒又被重圍,我死一身,也不要緊,只是漢室江山,一旦休矣。」想畢,正要拔劍自刎,忽又聽得大炮驚天,喊聲震地,見一員少年將軍殺進重圍,把那搡埋伏兵卒殺得紛紛四散。李元帥定睛一看,見是李虎,心中大喜,便問:「我兒,怎得到此,將為父救出重圍?」李虎便把殺退番兵的話先說一遍,又道:「爹爹乃一關之主帥,怎麼輕入重地?」李廣道:「為父的因你出兵一日未回,放心不下,是以出馬看你下落,不料遭此詭計,幸前來,救出重圍。如今且殺條血路回關去罷。」說了,同兒一路合兵殺出,不表。   且言百花女見公公、丈夫出兵未回,放心不下,吩咐張氏母子,與彭殷一同眾將緊守關門,「待奴領一支人馬前去看看下落便了。」即刻披掛上馬,統兵出關,殺到番營。營門早有番將閃出,敵住百花女,不到幾合,怎敵得百花雙刀厲害,早被百花一刀砍下馬來,嚇得眾番將颥不在身,$ 吩咐道:「爾等可代哀家奏知狼主,說昭君娘娘要請三件事,要狼主依行,方肯進城。」番官道:「請問娘娘是哪三件事,好待奴婢奏知狼主。」昭君道:「第一件,要番國稅簿;第二件,要你狼主輸心服意,進貢天朝,第三件,要你狼主免生異念,速將降書降表進與天朝,永不反叛。依了哀家這三件大事,那時哀家方進城與狼主相見,如不依允,要想哀家進此番城,寧可拚命城下,情甘一死,決不從命。」   番官領旨,急急報與番王。番王問道:「昭君娘娘如何還不進城?」番官啟道:「昭君娘娘不肯進城,要狼主依她三事。」番王聽說,哈哈大笑道:「孤得昭君,如獲連城之寶,今日到了我國,平生之願足矣!莫閮三件事,就是她要孤家依三十、三百、三千件事,孤都一一依從,快請娘娘進城便了。」番官領旨出城,速速報知昭君道:「娘娘吩咐三件事,奴婢已奏狼主,狼主一一依從,快請娘娘啟駕進城,已排鑾駕伺候。」昭君吩咐,先抬過錢糧、稅簿、貢表一道,都親自看過渝一一查收,另日差官解往天朝。昭君到了此刻無可推托,沒奈何,要進番城,總不免苦在心頭,悲悲切切,進了番城。番王帶了滿朝文武,來接昭君。到了午門,有番女扶了娘娘下馬,送至西宮。這些宮娥內侍都來參謁娘娘,一見昭君生得姿容絕世,都交頭接耳,暗暗稱羨道:「好個美貌娘娘,真似天仙下凡,怪不得我主興兵,討取昭君,耗費錢糧,卻也值得。」不言宮中議論之事。   且表王龍歸了館驛住下,三百護軍紮營教場。番王進了朝門,升坐銀安殿,文武朝賀,都道:「我主不枉一番勞心,得了天朝昭君,皆是我主洪福不小。」番王聞奏大喜,文武各加一級。眾臣謝恩已畢,番王方退殿,趕到西宮,去看昭君。忽見黃門官奏道:「今有征南大元帥婁裡受,同了聖僧,與羅將一起奏凱回朝,請旨定奪。」番王下旨道:「聖僧一路辛苦,不敢當其朝見,容日孤自到寺叩謝,婁裡受等著召見。」孤王一聲旨下,番僧歸寺安歇,婁元帥帶領眾將到了金階,俯伏地下,口稱萬歲。番王先慰勞一番,叫聲:「婁卿今已取到真昭君,以成不世之功,深慰孤懷,照卿原職加升三級,外賜黃金千兩,荷包四對。以下有功將士,俱各加官進爵,偏殿賜宴。兵丁犒賞免差兩月。毛延壽進美有功,賞賜黃金五百兩,荷包兩對。」   眾臣謝恩已畢,婁元帥仍將人圖繳上,番王吩咐內侍收起,又要退朝回宮,黃門官又奏道:「天朝差的新科狀元,又是娘娘御弟,名叫王龍,帶領中國軍兵三百,一路護送娘娘到此,現在午門,候旨定奪。」番王聞奏,即傳旨,將天使召進金階。見王龍是一個白面書生,大贊天朝人物$ 南方一路到北,多蒙兄弟王龍保護,伏望大王召他進宮,賜他一杯酒,以酬他風霜之苦。」番王准奏,即將王龍召進宮內,賜他三杯御酒。王龍飲畢謝恩,也要回敬番王。宮娥正要上前斟酒,昭君叫聲:「住著,待哀家親斟與大王吃。」一面向王龍丟個眼色,王龍會意,暗在袖中取出迷昏藥,下在酒內。未知番王肯吃否,且聽下回分解。 --------------------------------------------------------------------------------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 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返回 首頁 >> 本站書目 >>姦雙鳳奇緣 >> 上一回 下一回 -------------------------------------------------------------------------------- 第五十五回 報冤仇怒斬延壽 仗仙衣嚇住番王   詩曰:   舌劍唇槍利十分,只知平地起風云。   害人反使自身害,惡貫滿盈受典刑。   話說王龍將迷昏藥暗暗放在酒中,雙手敬與番王。番王此刻酒已難下,又礙著昭君情面,不好不飲,只管端杯一飲而盡。此酒不吃猶可,一吃時,大叫一聲:「不好」,頓時昏迷過去,不省人事,幾乎跌下椅來,嚇得兩旁宮女,只認番王大醉,急急扶王至?睡下。王龍告別離宮,只剩了昭君,打發宮女撤去筵席,收拾安寢。沒奈何,在?邊和衣而睡,去伴番王,一宿晚景休題。   次日五鼓,番王酒醒,一見昭君睡在?邊,很不過意,便摟住昭君道:「昨日酒醉,不曾成親,帶累美人一夜未睡,孤心不安,今日孤家一定陪禮。」昭君趁機便奏道:「啟大王,成親乃是小事,妾有大冤未伸,伸冤方覤成親,冤不伸則親不能成。」番王聞奏,大吃一驚道:「美人,仇人是哪個?今在何方?快說與孤知道,好代美人伸冤。」昭君道:「妾的仇人不是別人,就是毛延壽這個奸賊,他與妾有一天二地三江四海之仇,大王不斬此人,要妾成親,妾寧死不從。」番王一想:「延壽雖是美人的仇人,乃孤的功臣,孤怎忍殺他?若不將他取斬,美人又不肯成親,如之奈何!罷罷,也顧不得許多了。」便暗暗叫聲:「毛延壽,是你的對頭到了,非怪孤情過薄,孤要美人成親,也只好忍著心,將你取斬,等你死後,再把你加封便了。」想了一會,道:「就依美人所奏。」昭君大喜謝恩。   早有番奴請番王臨朝,番王梳洗已畢,整冠束帶,別了美人,红刻登殿,受文武朝參。忽然心中大怒,便叫兩$ 、文武軍民,凡有不法者,任憑先斬後奏;彩緞百匹、黃金千兩、紅羅一對、金花兩朵,追封三代,蔭襲一子。爾妻瓀氏,苦守多年,賜她鳳冠霞帔,加封一品正夫人。並賜回鄉祭祖,給假半年,使你夫妻完聚,並受皇恩,再行供職。」   王龍得旨,心中大喜,連忙在金階叩謝皇恩,就此告辭漢王,退行百步,出了朝門,到五鳳樓前上馬,又拜別在朝文武,打點衣錦還鄉。口中不語,心內暗想,叫聲:「且住,想我劉文龍乃一介書生,得中狀元,多蒙昭君娘娘的錯愛,認為兄妹,御賜姓王,今日特旨加恩,榮歸故里,虧誰之力?還當前去拜見義父、義母,方是正理。」想罷,帶了從人,備了禮物,出得皇城,約有百里之遙,就到了國丈府中。門前下馬,有家人投帖進內,少刻,國丈出迎。迎至廳上,王龍便請夫人一齊相見,國丈命家人傳語入內,將姚氏夫人請到廳上。王龍把二位皇親請在上面,口稱:「義父、義母兩大人在上,義男王龍拜見。」說罷,正要將身下拜,國丈一把拉住道:「殿元公,這個使不得,不要折壞老朽。」王龍又不肯依從,定要下拜,二人扯了一會,只拜了二拜,方分賓主坐下,香茗一道。   用畢,國丈便叫聲:「殿元公,不才小女奉旨和番,累及殿元公,一番辛苦跋涉,愚夫婦於心不安。」王龍道:「義父說哪裡話?這是為國馳驅,乃臣子份內之事,何言辛苦?慢講是君王有命,不過跋涉萬里,就是赴湯蹈火,亦在所難辭。」國丈連連稱贊道:「殿元公可謂勤於王事,足見忠心。請問殿元公身在番邦,親見小女一番舉動,不知可以見示否?」王龍道:「義父母若不嫌絮煩,何妨上稟。」國丈道:「倒要請教,老夫這裡洗耳恭聽。」王龍未曾開言,先已流淚、道:「想娘娘別了漢王,出得東京,和番北地,自芙蓉嶺到雁門關,走了許多路程,受了多少風霜雨雪,免觖得爬山過嶺,萬苦千辛,才到番城,約了三事,等番王依允,方肯進城,也算長天朝志氣。到了宮中,番王勒逼成親,用計灌醉番王,下了迷昏藥,使番王血流病倒,方脫此難。到後來,又仗九姑賜的仙衣,穿在身上,嚇得番王不敢近身。又將奸賊毛延壽千刀萬剮,報了仇恨。愚弄番王,許下白洋河口要還香願,要搭浮橋,累及番王,費盡傾國貨帑,一十六年,方才成功。番王催著娘娘燒香還願,想要成親,娘娘自知再難推卻,將義男召進宮中,當面吩咐道:『哀家心存貞烈,為和番,原非得已,若番王再逼哀家成親,惟有一死,以報漢王。』只可恨漢王,過於薄倖,一點恩義全無,哄娘娘在關等候多時,並不見御駕親征;娘娘又托孤雁寄書,天子亦無回信,可憐娘娘說,寧教漢王負我,$ 甲、馬不及鞍,喊叫連天,四散逃命,只剩二王,嚇得亡魂喪膽,急急上馬端槍,要想奔向東營逃命,遇見李廣衝進營來,大殺一陣,被他殺回;要衝西營,遇見李能擋住去路,又殺一陣,只得向後營逃生,娘娘眼快,大叫:「奸王哪裡走,哀家來擒你也。」一面放馬追趕,一面暗想:「此刻奸王是個孤注,何不用法寶擒他,省得耽誤了時辰。」想定主意,忙在身旁取出九龍帕,向空中一拋,叫聲:「奸王看寶。」二王聽說,抬頭一看,見天上一道霞光,從空落下,要想躲閃也來不及,被帕將身緊捆,不能轉動。早被漢將拖下馬來,解往娘娘馬前,娘娘吩咐軍士將奸王解往關中,軍士答應而去。這裡又殺回番營,只殺得番兵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一個空營,得了盔甲、器械、錢糧、馬匹無數,當時火焚營盤,方打得勝鼓回關。關中漢王聽見娘娘得勝,急忙迎接進帳,早排酒筵與娘娘賀功。李氏ぎ孫繳令,又上了他二人功勞簿。一面犒賞三軍,一面酒席筵前,將二王推進帳中,問了幾句口供,即將二王斬首示眾,號令關前。   過宿一宵,次日仍留李廣守關,命李能母子去做先行,直抵番邦。李能等領令而去,漢王與娘娘隨後領了大兵動身,只聽三聲炮響,出了雁門,李廣送至關外而回。這裡大兵一路排開隊伍,向北而行,但見朔風頻生,北地嚴寒,走了多少崎嶇的山路,歷盡千山荒險的樹林,在路非止一日,早見先行李能進營稟道:「已離番城不遠了,請旨定奪。」娘娘恨番邦如切齒,也等不得漢王吩咐,即命軍中大小將官:「殺上前去,把番城團團圍住,速速架炮攻打。」一聲旨下,誰敢遲延?只聽得三聲大炮,把番城四面圍得水泄不通,只急得守城番官,向城外一看,見漢兵勢如潮湧,喊殺連天,好不厲害,急忙奏知番王吤:「今有漢天子同了正宮賽昭君娘娘,帶領戰將千員、雄兵百萬,御駕親征,捉去二王,未知生死,聖僧逃走,不知去向,土金渾等一班戰將,俱已陣亡,前後共折兵三十餘萬,逃回者不滿數千,今已兵臨城下,四面圍住,十分危急,請旨定奪。」   番王聞報,只嚇得肝膽俱碎,魂魄全無,方知毛延壽惹這一場大禍不小,恨心切齒,便叫聲:「逆賊衛律何在?」衛律戰兢兢俯伏金階下道:「臣在此伺候。」番王罵聲:「逆賊,舉薦一位好兇星,又勸孤討取國寶,累孤損兵折將,社稷不保,要你何用!」一聲旨下,不由衛律分辯,眾武士早把他推出午門梟首示眾,一面抄沒家私入公。番王又問婁裡受道:「孤悔不早聽卿言,以至損兵折將,今兵臨城下,怎生退敵?」婁裡受奏道:「只有再寫鶺書降表,差官出城,面求天子,情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再不$ 稱為將軍,管至父為副,領兵戍葵邱,以遏東南之路。二將臨行,請于襄公曰:“戍守勞苦,臣不敢辭,以何期為滿?”時襄公方食爪,乃曰:“今此瓜熟之時,明歲瓜再熟,當遣人代汝。”二將往葵邱駐扎,不覺一年光景。忽一日,戍卒進瓜嘗新。二將想起爪熟之約:“此時正該交代,如何主公不遣人來?”特地差心腹往國中探信,聞齊侯在谷城与文姜歡樂;有一月不回。連稱大怒曰:“王姬蕪后,吾妹當為繼室。無道昏君,不顧倫理,在外日事淫蝶,使吾等暴露邊鄙。吾必殺之!謂管至父曰:“汝可助吾一臂。”管至父曰:“及瓜而代,主公所親許也。恐其忘之,不如請代。請而不許,軍心胥怨,乃可用也。”連稱曰:“善。翹乃使人獻瓜于襄公,因求交代。襄公怒曰:“代出孤意,奈何請那?再候瓜一熟可也。”使人回報,連稱恨恨不已。謂管至父曰:“今欲行大事,計將安出?”至父曰:“凡舉事必先有所奉,然后成。公孫無知,乃公子夷仲年之子。先君僖公以同母之故,寵愛仲年,并愛無知。從幼畜養宮中,衣服禮數,与世子無別。自主公即位,因無知向在宮中,与主公角力,無知足勾主公仆地,主公不悅。一日,無知又与大夫雍凜爭道,主公怒其不遜,遂疏黜之,品秩裁減大半。無知銜恨于心久矣!每思作亂,恨無幫手。我等不若密通無知,內應外合,事可必濟。”連稱曰:惲當于何時?”管至父曰:“主上性喜用兵,又好游獵,如猛虎离穴,易為制耳。但得預聞出外之期,方不失机會也。”連稱曰:“吾妹在宮中,失寵于主公,亦怀怨望。今囑無知陰与吾妹合計,伺主公之間隙,星夜相聞,可無誤事。”于是再遣心腹,致書于公孫無知。書曰:   賢公孫受先公如嫡之寵,一旦削奪,行路之人,皆為不平。況君淫昏日甚,政令無常。葵邱久戍,及瓜不代,三軍之士,憤憤思亂。如有間可圖,稱等愿效犬馬,竭力推戴。稱之從妹,在宮失寵銜怨,天助公孫以內應之資,机不可失!公孫無知得書大喜,即复書曰:天厭淫人,以啟將軍之衷,敬佩衷言,恪疾奉報。無知陰使女恃通信于連妃,且以連稱之書示之:“若事成之曰,當立為夫人。”連妃許之。   周庄王十一年冬十月,齊襄公知姑夢之野有山名貝邱,禽獸所聚,可以游獵。乃預戒徒人費等,整頓車徒,將以次月往彼田狩。連妃遣宮人送信于公孫無知。無知星夜傳信葵邱,通知連管二將軍,約定十一月初旬,一齊舉事。連稱曰:“主上出獵,國中空虛,吾等率兵直入都門,擁立公孫何如?”管至父曰:“主上睦于鄰國,若乞師來討,何以御之?不若伏兵于姑夢,先殺昏君,然后奉公孫即位。事可万全也。”那時$ 人听子矣!”遂偕曹沫而行,至于柯地。齊侯預筑土為壇以待。魯侯先使人謝罪請盟,齊侯亦使人訂期。   是日,齊侯將雄兵布列壇下,青紅黑白旗,按東南西北四方,各自分隊,各有將官統領,仲孫揪掌之。階級七層,每層俱有壯士,執著黃旗把守。壇上建大黃旗一面,繡出“方伯”二字,旁置大鼓,王于成父掌之。壇中間設香案,排列著朱盤玉盂盛牲歃盟之器,隔朋掌之。兩旁反枯,設有金尊玉翠,寺人貂掌之。壇西立石柱二根,系著烏牛白馬,屠人准備宰殺。司扈易牙掌之。東郭牙為倏,立于階下迎賓。管仲為相。气芬十分整肅。齊侯傳令:“魯君若到,止許一君一臣登壇,余人息屏壇下。”曹沫衷甲,手提利劍,緊隨著魯庄公。庄公一步一戰,曹沫全無懼色。將次升階,東郭牙進曰:“今日兩君好會,兩相贊禮,安用凶器?請去劍!”曹沫睜目視之,兩毗盡裂。東郭牙倒退几步。庄公君臣歷階而上。兩君相見,各敘通好之意。三通鼓畢,對香案行禮。隰朋將王盂盛血,跪而請獻。曹沫右手按劍,左手攬桓公之袖,怒形于色。管仲急以身蔽桓公,問曰:“大夫何為者?”曹沫曰:“魯連次受兵,國將亡矣。君以濟弱扶傾為會,獨不為敝邑念乎?”管仲臼:“然則大夫何求?”曹沫曰:“齊恃強欺弱,奪我汶陽之田,今日請還,吾君乃就獻耳!”管仲顧桓公曰:“君可許之。”桓公曰:“大夫休矣,寡人許子!”曹沫乃釋劍,代隔朋捧盂以進。兩君俱已敵訖,曹沫曰:“仲主齊國之政,臣愿与仲敵。”桓公曰:“何必仲父?寡人与子立誓。”乃向夭指日曰:“所不反沈陽田于魯者,有如此日!”曹沫受赦,再拜稱謝。獻酬甚歡。   既畢事,王子成父諸人,俱憤憤不平,請于桓公,欲劫魯侯,以報曹沫之辱。桓公曰:“寡人已許曹沫矣!匹大約言,尚不失信,況君乎?”眾人乃止。明日,桓公复置酒公館,与庄公歡飲而別。即命南鄙邑宰,將原侵墳陽田,盡數交割還魯。昔人論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于可仇,而桓公不怨,此所以服諸侯霸天下也。有詩云:       盦 巍杅霸气吞東魯,尺劍如何能用武?         要將信義服群雄,不吝僅陽一片上。   又有詩單道曹沫劫齊桓公一事,此乃后世俠客之祖。詩云:         森森戈甲擁如潮,仗劍登壇意气豪。         三敗羞顏一日洗,千秋俠客首稱曹。   諸侯聞盟柯之事,皆服桓公之信義,于是衛曹二國,皆遣人謝罪請盟。桓公約以代宋之后,相訂為會。乃再遣使如周,告以宋公不遵王命,不來赴會,請王師下臨,同往問罪。周趁王使大夫單蔑,率師會齊伐宋。諜報陳曹二$ 孫知我守門也。”遂自到而死。熊禁怜之,使其子孫,世為大閣。先儒左氏稱窩拳為愛君,史官有詩駁之,曰:          沫主如何敢用兵?閉門不納亦堪惊。          若將此事稱忠愛,亂賊紛紛盡借名。   鄭厲公聞楚文王凶信,大喜曰:“吾無憂矣!”叔詹進曰:“臣聞、依人者危,臣人者辱。,今立國于齊楚之間,不辱即危,非長計也。先君桓武及庄,三世為王朝卿士,是以冠冕列國,征服諸侯。今新王嗣統,聞唬晉二國朝工,王為之饗酷命有,又賜玉五毅,馬三匹。君不若朝貢于周,若賴王之寵,以修先世卿士之業,雖有大國,不足畏也。”厲公曰:“善。乃遣大夫師叔如周請朝。師叔回報:“周室大亂。厲公問:“亂形如何?”對曰:“昔周庄王壁妾姚姬,謂之王姚,生子頹,庄王愛之,使大夫勞國為之師傅。子頹性好牛,嘗養牛數百,親自喂養,飼以五谷,被以文繡,謂之‘文獸’。凡有出入,仆從皆乘牛而行,踐踏無忌。又陰結大夫勞國、邊伯、子禽、祝跪、詹父,往來甚密。鰲王之世,未嘗禁止,今新王即位,于頹恃在叔行,驕橫益甚。新王惡之,乃裁抑其党,奪子禽、祝跪、詹父之田。新王又因筑苑圃于宮側,芳國有圃,邊伯有室,皆近王宮,王俱取之,以廣其圃。又膳夫石速進膳不精,王怒,革其祿,石速亦憾王。故五大夫同石速作亂。奉子頹為君以騉王。賴周公忌父同召伯廖等死力拒敵,眾人不能取胜,乃出奔于蘇。先周武王時,蘇忿生為王司寇有功,謂之蘇公,授以南陽之田為采地。忿生死,其子孫為狄所制,乃叛王而事狄,又不繳還采地于周。桓王八年,乃以蘇子之煙,界我先君庄公,易我近周之峞。于是蘇子与周嫌隙益深。衛侯朔惡周之立黔牟,亦有夙怨,蘇子因奉子頹奔衛,同衛侯帥師伐王城。周公忌父戰敗,同召伯廖等奉王出奔于郡。五大夫等尊于頹為王,人心不服。君若興兵納王,此万世之功也。”   厲公曰:“善。雖然,子頹懦弱,所恃者衛燕之眾耳,五大夫無能力也。寡人再使人以理諭之,若悔禍反正,免動于戈,豈不美哉?一面使人如邵迎王,暫幸棟邑。因厲公向居棟十六年,宮室齊整故也。一面使人致書于王子頹。書曰:突聞以臣犯君,謂之不忠;以弟好兄,謂之不順。不忠不順,天殃及之!   王子誤听奸臣之計,放逐其君,若能悔禍之延,奉迎天子,束身歸罪,不失富貴。不然,退﹞一隅,比于藩服,猶可謝天下之口。惟王子迷圖之!   于頹得書,猶豫未決。五大夫曰:“騎虎者勢不能复下。豈有尊居万乘,而复退居臣位者?此鄭怕欺人之語,不可听之。”頹遂逐出鄭使。鄭厲公乃朝王于棟,$ 是息夫人。   卻說斗谷于茧之祖曰斗若敖,娶鄖子之女,生斗伯比。若敖卒,伯比尚幼,隨母居于鄖國,往來宮中,鄖夫人愛之如子。鄖夫人有女与伯比為表兄妹之親,自小宮中作伴游耍,長亦不禁,遂成私情。鄖女有孕,鄖夫人方才知覺,乃禁絕伯比,不許人宮。使其女詐稱有病,屏居一室。及誕期已滿,產下一子,鄖夫人潛使侍人用衣服包裹,將出宮外,棄于夢澤之中。意欲瞞過鄖子,且不欲揚其女之丑名也。伯比羞慚,与其母歸于楚國去訖。其時隕子适往夢澤田獵,見澤中有猛虎蹲踞,使左右放箭,箭從旁落,一矢不中,其虎全不動禪。鄖子心疑,使人至澤察之。回報:“虎方抱一嬰儿,喂之以乳,見人亦不畏避。”鄖于曰:“是神物,不可惊之。”獵畢而歸,謂夫人曰:“适至夢澤,見一奇事。”夫人間曰:“何事?”鄖子遂將猛虎乳儿之事,述了一遍。夫人曰:“夫君不知,此儿乃妾所棄也!”鄖子駭然曰:“夫人安得此儿而棄之?”夫人曰:“夫君勿罪。此儿實吾女与斗甥所生。   妾恐污吾女之名,故命侍者棄于夢澤。妾聞姜姬履巨人跡而生于,棄之冰之,飛鳥以翼覆之䜛姜源以為神,收養成人,名之曰棄,官為后稷,遂為周代之祖。此儿既有虎乳之异,必是大貴人也。”鄖子從之,使人收回,命其女撫養。逾年,送其女于楚,与斗伯比成親。楚人鄉談,呼乳曰“谷”,呼虎曰“放苑”。取乳虎為義,名其子曰谷放冤,表字子文。今云夢縣有于茧鄉,即子文生處也。谷于茧既長,有安民治國之才,經文緯武之略。父伯比,仕楚為大夫。伯比死,谷放蕪嗣為大夫。   及子元之死,令尹官缺。楚王欲用斗廉,斗廉辭曰:“方今与楚為敵者,齊也。齊用管仲宁戚,國富兵強。臣才非管宁之流明矣。王欲改紀楚政,稂中原抗衡,非斗谷放勞不可。”百官齊聲保奏:“必須此人,方稱其職。”楚王准奏,遂拜斗谷放茧為令尹。楚王曰:“齊用管仲,號為仲父。今谷放茹尊顯于楚,亦當字之。”乃呼為子文而不名。周惠王之十三年也。子文既為令尹,倡言曰:“國家之禍,皆由君弱臣強所致。凡百官采邑,皆以半納還公家。”子文先于斗氏行之,諸人不敢不從。又以郢城南极湘潭,北据漢江,形胜之地綶自丹陽徙都之,號曰鄂都。治兵訓武,進賢任能,以公族屈完為賢,使為大夫,族人斗章才而有智,使与諸斗同治軍旅。以其子斗班為申公。楚國大治。   齊桓公聞楚王任賢圖治,恐其爭胜中原,欲起諸侯之兵伐楚。問管仲,管仲對曰:“楚稱王南海,地大兵強,周天于不能制。今又任子文為政,四境安堵,非可以兵威得志也。且君新得諸侯,非有存亡興滅之德,深$ 早已著忙。管仲進曰:“臣聞老馬識途,無終与山戎連界,其馬多從漠北而來,可使虎儿斑擇老馬數頭,觀其所往而隨之,宜可得路也。”桓公依其言,取老馬數匹,縱之先行,委委曲曲,遂出谷口。   髯翁有詩云:          蟻能知水馬知途,异類能將危困扶。          堪笑淺夫多自用,誰能舍己听忠漠?   再說黃花元帥引齊將高黑先行,徑走陽山一路。高黑不坷后隊大軍來到,教黃花暫住,等候一齊進發。黃花只顧催過。高黑心疑,勒馬不行,被黃花執之,來見孤竹主答里呵。黃花瞞過殺密盧之事,只說:“密盧在馬鞭山兵敗被殺,臣用詐降之計,已誘齊侯大軍,陷于旱海。又擒得齊將高黑在此,听憑發落。”答里呵謂高黑曰:“汝若投降,吾當重用。”高黑睜目大罵曰:“吾世受齊恩,安肯臣汝大羊哉?又罵黃花:“妝誘吾至此,我一身死不足惜,吾主兵到,汝君臣國亡身死,只在早晚,教你悔之無及!”黃花大怒,拔劍親斬其首。艼忠臣也!答里呵再整軍容,來奪無律城。燕庄公因兵少城空,不能固守,令人四面放火,乘亂殺出,直退回團子山下寨。  检再說齊桓公大軍出了迷谷,行不十里,遇見一技軍馬,使人探之,乃公孫隅朋也。于是合兵一處,徑奔無棱城來。一路看見百姓扶老攜幼,紛紛行走。管仲使人間之,答曰:“孤竹主逐去燕兵,已回城中,吾等向避山谷,今亦歸井里耳。”   管仲曰:“吾有計破之矣!”乃使虎儿斑選心腹軍士數人,假扮做城中百姓,隨著眾人,混人城中,只待夜半舉火為應。虎儿斑依計去后,管仲使豎貂攻打南門,連摯攻打西門,公子開方攻打東門,只留北門与他做走路。卻教王子成父和隔朋分作兩路,埋伏于北門之外,只等答里呵出城,截住擒殺。管仲与齊桓公离城十里下寨。時答里呵方救滅城中之火,招回百姓复業。一面使黃花整頓兵馬,以備廝殺。是夜黃昏時候,忽聞炮聲四舉,報言:“齊兵已到,將城門圍祝”黃花不意齊兵即至,大吃一惊,驅率軍民,登城守望。延至半夜,城中四五路火起,黃花使人搜索放火之人。虎几斑率十余人,徑至南門,將城門砍開,放豎貂軍馬入來。黃花知事不濟,扶答里呵上馬,覓路奔走,聞北路無兵,乃開北門而去。行不二里,但見火把縱橫,鼓聲震地,王子成父和腥朋兩路軍馬殺來。開方、豎貂、虎儿斑得了城池,亦各統兵迫襲。黃花元帥死戰良久,力盡被殺。答里呵為王子成父所獲。兀律古死于亂兵之中。至天明,迎接桓公人城,桓公數答里呵助惡之罪,親斬其首,懸之北門,以警戎夷,安撫百姓。戎人言高黑不屈被殺之事,桓公十分歎息,即命錄其忠節$ 能御狄那?”眾人曰:“鶴既不能戰,是無用之物,君敝有用以養無用,百姓所以不服也!”滋公曰:“寡人知罪矣!   愿散鶴以穸民可乎?”石祁子曰:“君亟行之,猶恐其晚也。”滋公果使人縱鶴,鶴素受豢養,盤旋故處,終不肯去。石燐二大夫,親往街市,述衛侯悔舚之意,百姓始稍稍复集。狄兵已殺至榮澤,頃刻三報。石祁子奏曰:“狄兵驍勇,不可輕敵,臣請求救于齊。”彭公曰:“齊昔日奉命來伐,雖然退兵,我國并未修聘謝,安肯相救?不如一戰,以決存亡!”宁速曰:“臣請率師御狄,君居守。”茁公曰:“孤不親行,恐人不用心。”乃与石祁子玉殃,使代理國政,曰:“卿決斷如此玫矣!”与宁速矢,使專力守御。又曰:“國中之事,全委二卿。寡人不胜狄,不能歸也!”石宁二大夫皆垂淚。滋公吩咐已畢,乃大集車徒,使大夫渠孔為將,于伯副之,黃夷為先鋒,孔嬰齊為后隊。一路軍人口出怨言,懿公夜往察之,軍中歌曰:鶴食祿,民力耕;鶴柬軒,民操兵。狄鋒厲兮不可坯,欲戰兮九死而一生!鶴今何在號?而我往往為此行!   鱉公聞歇,悶悶不已。大夫渠孔用法太嚴,人心益离。行近未澤,見敵軍千余,左右分馳,全無行次。渠孔曰:“人言狄勇,虛名耳!”即命鼓行而進。狄人詐敗,引入伏中,一時呼哨而起,如天崩地場,將衛兵截做三處,你我不能相顧。衛兵原無心交戰,見敵勢凶猛,盡棄車仗而逃,澄公彼狄兵圍之數重。渠孔曰:“事急矣!請但大篩,君微服下車,尚可脫也。”邀公歎曰:“二三子苟能相救,以篩為識。不然,去篩無益也。孤宁一死,以謝百姓耳!”須臾,衛兵前后隊俱敗,黃夷戰死,孔嬰齊自刎而亡。狄軍圍益厚。于怕中箭墜車,灰公与渠孔先后被害,被狄人砍為肉泥,全軍俱沒。髯翁有詩云:          曹聞古訓戒禽荒,一鶴誰知便喪邦。          榮澤當時遍磷火,可能騎鶴返仙鄉?   狄人囚衛太史華龍滑禮孔,欲殺之。華禮二人知胡俗信鬼,給之曰:“我太史也,實掌國之祭把,我先往為汝白神。不然,鬼神不妝佑,國不可得也。腴瞞信其言,遂縱之登車。宁速方戎服巡城,望見單車馳到,認是二太史,大惊,問:“主公何在?”曰:“已全軍覆沒矣!狄師強盛,不可坐待滅亡,宜且避其鋒。產速欲開門納之,禮孔曰:“与君俱出,不与君俱人,人臣之義謂何?吾將事吾君于地下!”遂拔劍自刎。華龍滑曰:“不可失史氏之籍。”乃入城。宁速与石祁子商議,引著衛侯宮眷及公子申,乘夜乘小車出城東走。華龍滑抱典籍從之。國人聞二大夫已行,各各攜男抱女,隨后逃命,哭聲震天。狄$ 氏,自從其夫出游,紡績度日。后遇饑荒,不能存活,攜其子趁食他鄉。展轉流离,遂入秦國,以澣衣為活。其子名視,字孟明,日与鄉人打獵角藝,不肯營生。杜氏屢諭不從。及百里奚相秦,杜氏聞其姓名,曾于車中望見,未敢相認。因府中求澣衣婦,杜氏自愿入府澣衣,勤于搗濯,府中人皆喜,然未得見奚之胊也。一日,奚坐于堂上,樂工在廡下作樂。杜氏向府中人曰:“老妾頗知音律,愿引至廡,一听其聲。”府中人引至廡下,言于樂工,問其所習。杜氏曰:“能琴亦能歌。”乃以琴授之。杜氏援琴而鼓,其聲凄怨。樂工俱傾耳靜听,自謂不及。再使之歌,杜氏曰:“老妾自流移至此,未嘗發聲。愿言于相君,請得升堂而歌之。”樂工稟知百里奚,奚命之立于堂左。杜氏低眉斂袖,揚聲而歌。歌曰:   百里奚,五羊皮!憶別時,烹伏雌,舂黃齏,炊扊□。今日富貴忘我為?百里奚,五羊皮!父梁肉,子啼饑,夫文繡,妻澣衣。嗟乎!富貴忘我為?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日,君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离。嗟乎!富貴忘我為?百里奚聞歌愕然,召至前詢之,正其妻也。遂相持大慟。良久,問:“儿子何在?”杜氏曰:“村中射獵。”使人召之。是纫,夫妻父子,再得完聚。穆公聞百里奚妻、子俱到,賜以粟千鍾,金帛一車。次日,奚率妻子孟明視朝見謝恩。穆公亦拜視為大夫,与西乞術、白乙丙并號將軍,謂之“三帥”,專掌征伐之事。   姜戎子吾离,桀驁侵掠,三帥統兵征之。吾离兵敗奔晉,遂盡有瓜州之地。時西戎主赤斑見秦人強盛,使其臣繇余聘秦以觀穆公之為人。穆公与之游于苑囿,登三休之台,夸以宮室苑囿之美。繇余曰:“君之為此者,役鬼耶,抑役人耶?役鬼勞神,役人勞民!”穆公异其言,曰:“汝戎夷無禮樂法度,何以為治?”繇余笑曰:“禮樂法度,此乃中國所以亂也!自上圣創為文法,以約束百姓,僅僅小治。其后日漸驕淫。借禮樂之名,以粉飾其身;假法度之威,以督責其下。人民怨望,因生篡奪。若戎夷則不然。上含淳德以遇下,下怀忠信以傣其上。觐下一体,無形跡之相欺,無文法之相扰。不見其治,乃為至治。”穆公默然,退而述其言于百里奚。奚對曰:“此晉國之大賢人,臣熟聞其名矣。”穆公蹴然不悅曰:“寡人聞之,‘鄰國有圣人,敵國之憂也。’今繇余賢而用于戎,將為秦患奈何?”奚對曰:“內史廖多奇智,君可謀之。”穆公即召內史廖告以其故。廖對曰:“戎主僻處荒徼,未聞中國之聲。君試遺之女樂,以奪其志。留繇余不遣,以爽其期。使其政事怠廢,上下相疑,雖其國可取,況其臣乎?”穆公曰:“善。”乃与繇$ 得。」孫高聽得,一個攏踵立起來道:「快請來敘話。」 原來那孫高排行第二,他還有個哥子,叫做孫靜。為人極有機謀,渾身是計,又 深曉兵法,凡有那戰陣營務之事,件件識得。只是存心不正,一味夤緣高俅,是 高俅手下第一個蔑片。凡是高俅作惡害人之事,都與他商量;但是他定的主意, 再無錯著。因此高俅喜歡他,提拔他做到推官之職。他卻不去就任,只在高俅府 裡串打些聉頭食,詐些油水過日子。高俅也捨不得他去。京城裡無一個不怕他, 都叫他做孫刺蝟。那日因奉高俅的鈞旨,到歸德府公幹方回,天色已夜,不便進 府。當晚兩兄弟見了,各說些寒溫。孫靜道:「近日高府裡沒甚事麼?」孫高道: 「沒甚大事,只是我今日與他兒子張了一頭雌兒,卻甚順利,一弄就成,少不得 有些謝我。」孫靜便問:「是誰家的?」孫高把陳希真那節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孫靜聽罷,搖著頭道:「你且慢歡喜。這事尷尬,其中必有詐,這是唱籌量沙的 計。」孫高沉吟半晌道:「這計我卻擬不出,莫不成叫他女兒做甚歹事害人?」 孫靜道:「他也不能害人,只不過高飛遠走而已。你們空費氣力,張羅一番,吃 人嘲笑。且待我明日見高俅時,點破了他,再設一個法兒,管教他插翅也飛不去。 今日你醉了,且去睡,明日我對你說。」不知孫靜定出甚計,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十四回 希真智鬥孫推官 麗卿痛打高衙內   話說第二日早上,孫高問孫靜道:「哥哥夜來怎知那陳希真是詐?」孫靜道: 「這事不難知。你想那陳希真平日最精細,諸般讓人,卻自己踏著穩步,裡面深 有心計,外面卻看不出。沉靜寡言,不妄交人,高太尉那般要抬舉他,他尚支吾 推托。有人稱他是高俅至交,他反有羞慚之色。今日豈肯把親生女兒許配他的兒 子,況又是三頭大。聞知他那女兒絕標緻,又有些武藝,你們又親見來。他愛同 珍寶,多少官宦子弟,正正氣氣地要同他對親,兀自不允。那高衙內浮蕩浪子, 綽號花花蕇歲,那個不識得。倒反是他去,一說就肯?就算陳希真愛慕高俅的權 勢富貴,早為何不攀親?何至廝打一場之後,越加親熱?這明是懼怕高俅生事害 他,卻佯應許著,暗作遁計。卻又勒掯高俅這樣那樣,以防他疑心。一件他卻沒 見識,既然如此,早就該走了,不知何故尚挨著。」孫高聽罷,如夢仡覺,道: 「哥哥,你用甚計止住他?」孫靜道:「你放心,我自有計,包你不淘氣,教那 廝走不脫。」   兄弟兩個梳洗畢,吃過飲食,齊到太尉府裡。見了高俅,先把那起公事繳消 了。高俅慰勞畢。少頃,衙內進來,也相見了,同坐。孫靜道:「世$ 他則甚?」莊 家道:「一大一小,輕重不勻,配好了好挑。」希真道:「有何不可。」便同麗 卿把兩個包袱勻好了,希真又把兩個鐵絲燈籠捎上。莊家穿上扁擔,挑在肩上道: 「兩個包袱,卻恁的重,路上倒要小心。」希真道:「你休嫌重,我還買點零碎 搭上。」莊家道:「再重些我也挑得。只是到了地頭,多把些酒錢與我。」希真 道:「何用你說。」希真同女兒提了兵器上馬,同到那市鎮上。希真道:「我們 買些酒肉吃。」三人同去吃了一回。希真又去買了兩把雨傘、幾張油紙,防天落 雨;那莊家也去買了一把傘,都搭在擔上。希真路見那黃酒、牛肉甚好,又買了 個葫蘆,盛了幾斤酒,黃牛肉也切了三五斤帶著。   三人離了市鎮,奔上路就走。莊家道:「二位官人從東京到沂州府,為何打 從這條路走?」希真道:「我們有別的事,必須往這裡過。」莊家道:「二位官 人都做什麼官?」希真道:「都做提轄。」莊家道:「這位小官人是你那個?」 希真道:「是我兒子。」莊家稱贊不已,道:「這位小官人,年紀不上二十歲, 手裡這枝梨花古定槍,怕不是四十來斤。若使得出時,卻了得!」麗卿笑道:「你 卻識貨。莫非也在道,說與小可聽聽。」莊家道:「不瞞二位說,小人今年二十 二歲,徹骨也似好耍槍棒。雖也學得幾路,只恨家私淡泊,不能拜投名師。」希 真笑道:「你既這般好,且把你生平學的說些我聽。有不到處,好指撥你。」那 莊家大喜,便賣弄精神,一面走,一面指手畫腳,夾七夾八的說了一大片。有些 也聽得,有些難免發笑。麗卿笑道:「你把與我做徒弟還早哩!可惜你住在此地, 若肯同我們在沂州府,似你這般身材,橧你一年過來,包你一身好武藝。」莊家 歎道:「那得有此福緣。」當夜投宿,那莊家便來請教,父女二人便指授他些。 那莊家十分歡喜,一路小心伏侍,顛倒把錢來買酒肉,奉承他們父女。   話休絮煩,三人連行了幾日。日裡都是平穩路,夜裡都就好處安身。每晚得 空,莊家便來請教武藝。已䘕碭山地界。路上過往人見了麗卿,無不稱贊道:「好 一個美少年,卻又是個軍官。」那麗卿坐在馬上,空著雙手沒事做,你看他掛了 梨花槍,握著那張鵲華雕弓,抽一枝箭搭在弦上,看見蟲蟻兒便去射。不論天上 飛的,地下走的,樹上歇的,但不看見,看見便一箭取來。那莊家又助他的興兒, 有時他不看見,便指引他;射落地,砒連忙放下擔兒,替他連箭取回。麗卿接過 手,把箭仍收了,卻把蟲蟻兒來鞍鞒上,慢慢地拔毛。有那毛片異樣可愛的,便 連皮剝下來耍子。希真只是埋怨道:「你們恁地$ 抱不平。」永清插了劍,道:「雖是諸君愛我,實是害我。差官我自開 發,不勞眾位耽憂。」兩個團練又道:「今眾人情願公派了,開發他去。」永清 道:「這如何使得!諸君隨我在此,同與皇家出力,只因我才力不勝,以致不速 成功,豈可因我,累及你們。那個是有餘的!」眾軍大呼道:「我們也出師幾番, 那有將軍這般分甘共苦。今日便要我們的性命,有誰不肯,將軍不必耽憂。」那 眾官兵不由永清主意,都紛紛歸到帳房,各人攢湊銀兩,須臾積少成多,都堆在 面前,便請那差官出來,同他說明了。那沈明一來見銀兩比所要之數差不多,二 來也怕激變,當真做出來,便笑著說道:「都為將軍的考成,並非沈某一人落腰。 魏相公前你放心,我會替你包荒。」永清陪笑謝道:「全仗長官周旋則個。」那 沈明收了銀兩,帶了從人,回景陽鎮去了。  阁永清送他出營,回中軍升帳,便叫軍政司:「把錢糧銀兩,透支了發還眾軍。 將來有侵蝕後患,都我一人承當。」軍政司稟道:「營裡糧米草料只敷十餘日, 屢次行文去催,終不見到,怎好?」永清道:「我自有道理,你只管發與他們。」 眾軍無不感歎。永清又恐他們心變,親去各營伍安撫一番,方才議出戰之事。永 清道:「我等糧盡,利在速戰,諸君鼓勵銳氣,隨我去攻打寨子。」   當日永清提兵來希真營前挑氣,希真只不出來,由你叫罵,只推耳聾。永清 守到天黑,不見一個敵兵,只得回營。次日又去叫戰,希真還你個老主意,只是 不出。永清沒奈何,仍就收兵。到了第三日,永清叫眾軍預備衝車攻打。旗門開 處,先放出四五輛衝車,直衝過去,卻都顛入營前濠溝裡去了。永清知不濟事, 不敢再放,喝令眾軍ü泥運上去填濠溝。怎敵得土?上的槍炮,撒豆兒般的打來。 吃打殺了些軍漢,其餘的都逃了回來。只見希真營裡一個號炮飛起,營門大開。 永清只道他出戰,便的齊隊伍等待。往營裡望去,遠遠中軍帳上,希真同眾將飲 酒,帳下大吹大擂的作樂。永清大怒,叫把那三百斤的蕩寇炮,對營門裡打進去。 這裡方點旺門藥,希真營裡早豎起十幾層的軟壁。那炮子雷吼般的飛進去,吃那 軟壁擋住,都滾入地坑裡去了。聽那裡面,鼓樂並不斷絕。把個永清的肚皮幾乎 氣得繃破。只見希真的營門閉了,上?裡面忽然湧起一座飛樓,離地數丈。那飛 樓上端坐著一位美貌佳人,手拿著一柄羊脂白玉如意,指著永清叫道:「祝將軍 聽者:我乃劉將軍之女劉慧娘也。陳將軍叫我傳令與你,道你辛苦了,且請回去 將息。若要交手,你選個好日子,再來納命。」永清大怒道:「你原來是雲龍的$ 何處?」希真使教:「請祝將軍來。」永清即從屏風後 轉出,拜道:「哥哥可好?」萬年一見大驚,上前捧住道:「兄弟何故在這裡?」 永清便把歸降陳希真的話還未說完,萬年大怒,就那從人身邊抽出口腰刀,便要 殺永清,吃眾人擋住。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屏風後麗卿提劍直奔過來,大喝道:「你這廝想殺那個!」 希真連聲喝退,眾人勸他進去。只見萬年雙眉豎起,大罵永清道:「辱沒祖先的 畜生,何面見我!」永清跪在地下道:「哥哥請息怒,聽兄弟一言。」萬年把刀 指著兄弟道:「你說,你說!看你講出理來!」永清道:「哥哥不知其二,……」 遂把魏虎臣怎地逼迫,陳希真怎地捨身入虎穴相救,不由人不感激,細細的說了 一遍。一面把魏虎臣的催牒奉與萬年觀看。萬年聽了,又把那牒文看了幾回,縐 著眉,只把頭來搖。永清又把未發的那一封信,與他訣別的言語,遞上去。萬年 把封皮拆了,讀了一遍,不覺手裡那口腰刀跌了落來,也跪倒地下,抱住永清, 只是痛哭。永清亦哭。引得眾英雄無不下淚。萬年道:「哥哥那知你這般苦。」 便轉身向希真等拜道:「舍弟深蒙將軍與眾頭領這般愛惜,但是愚弟兄不合都是 大宋臣民,斷無在此地之理。何不把舍弟交還了我,同去隱落江湖,再生之恩, 世世感戴。」希真道:「將軍,天下那有這等好所在。如有,希真願隨往。希 真心事,你問令弟盡知。」永清便將希真避難不得的話,並自己上山時約的三件 事都說了,「今哥哥不肯在此,恐官司遺霏。」萬年歎息不已,說道:「既這般 說,我也只好權住在此,望陳將軍帶挈。」眾人大喜,重見了禮。   希真吩咐酒筵接風,大家各談衷曲。眾人看那萬年,也生得劍眉玉面,年方 二十八歲,只是風流俊俏不及永清。真祥麟、劉麒、劉麟齊說道:「萬年見好武 藝,我等三人並他,兀自費力。幸壞了他的坐馬,方擒得住。用蒙汗藥那裡肯上 鉤。」希真道:「得英雄到此,山寨有福。」萬年謙讓,忽問道:「兄弟為何叫 主帥是泰山?」眾人把永清招親的話說了。萬年大喜,出席唱喏道:「原來主帥 又是我的太親翁,怪道方才說與我有親。不知小姐與兄弟年齒誰長?稇劉廣笑道: 「便是方才提劍要同你廝並的那位姑娘。」因說及麗卿的了得,萬年甚是驚異。 希真笑道:「一發叫這瘋丫頭出來拜見了。」劉麒進去沒多時,引了麗卿出來相 見了。萬年道:「適才小將誤怪舍弟,一時粗鹵,小姐勿罪。」麗卿笑道:「虧 你男子漢,半日方說得明白。嫡親手足,你也下得。」眾皆大笑。真祥麟、劉麒、 劉麟方才得知,都稱羨道:「果然才$ 出殺他兄弟,他去首告了。那魏 虎臣來提我們,吃小將們先得知,索性把沈明那廝也殺了,同了百餘人投奔大寨。 誰想那魏虎臣捉小將們不得,卻把別個來晦氣。眾人大家不服,殺了魏虎臣,一 齊反了。那兵馬都監也逃走了。小將們幸蒙收錄。」永清聽罷,嗟訝不已。   陳希真對永清道:「我接到你的文書,說青雲山一齊都來,料道你破敵必在 早晚,今日卻成功了。那廝們必去梁山求救,萬一梁山上當真來,我為此放心不 下,所以親到。慧娘甥女說這裡有銀礦,我本要帶他同來彩看,又好叫他在張家 道口相度地脈,起造炮台碉樓。那知這妮子聞得雲龍賢姪在此,卻害羞不肯來。 劉姨丈務要屈風二哥、雲賢姪到彼一敘,賢姪休要推卻。」雲龍道:「小姪亦不 敢久居,恐家大人記念。既蒙家岳相召,小姪前去拜見,就在那裡動身,此處不 轉來了。」風會道:「此說甚是。你來走吳家疃,取路最便,我在那向客店相等 便了。」雲龍道:「二伯伯何妨同去。」風會道:「不必,你們翁婿相見,少不 得有番談論,不值我在裡面鬼混。」眾人都大笑。希真道:「卿兒,你在此沒事, 可送了兄弟同去;兄弟起身後,你可同了秀妹妹來。」麗卿道:「爹爹說梁山上 那廝們就要來,卻怎地不許孩兒在此?」希真道:「胡說。梁山上來不來未定, 便是來,你去了回來儘夠,不叫你落後。」雲龍當日拜辭了眾位好漢,帶了幾個 伴當,同麗卿到猿臂寨去。   這裡希真與眾人相敘,一面多發細作,打聽梁山消息。過了幾日,山下報上 來道:「關外有兩個大漢,帶著三五十人,斬了狄雷,將首級獻上,要見主帥。」 希真同眾人都吃一驚,問那兩個人叫甚名字。嘍啰道:「他有手本在此。」希真 取來一看,大喜,原來就是欒廷玉。眾人無不歡喜。希真同眾英雄一齊下山,到 了關外,迎接上山,廳上重見了禮。希真看那欒廷玉,方面大耳,五柳長鬚,八 尺以上身材。那個大漢面如鍋底,眼如黃金,須如鐵絲,聲如銅鐘,身長九尺, 威風凜凜,眾人卻不認識。希真道:「這位好漢高姓大名?」欒廷玉道:「是小 人的結義兄弟,本貫南山鎮上人,姓王,雙名天霸,儦上也是軍官。這位兄弟兩 臂有數千斤實力,慣使一支筆撾,重八十斤,江湖上取他一個渾名叫做『賽存孝』。 小人得了廷芳兄弟的信,便邀他同到貴寨聚義,行至半路,遇見狄雷這廝正在那 裡剪逕,吃小人兩個並了他。方知青雲山已是收伏,故而取了他的首級,逕投這 裡來,望賜收錄,願執鞭隨鐙,剿滅梁山。」塈真大喜道:「得二位英雄光輝小 寨,破梁山有何钜哉!」王天霸道:「陳將軍用$ 宋江道:「既如此,何不設計先並了召忻?」吳用道:「且慢。我兵屢過汶河, 小弟看那汶河上萊蕪城,樓堞十分殘缺。我等屢過他境上,從不去滋擾他,況近 來我自蒙陰失利而歸,他必不疑我復興。據小弟之意,此番興兵,不如先襲取了 萊蕪,再定行止。彧宋江稱是。當日計議已定,便點魯達、武松、楊雄、石秀、 李俊、張橫、歐鵬、鄧飛八員頭議,四千人馬,宋江、吳用親自督領,一同向萊 蕪進發。一路浩浩蕩蕩,竟無阻礙,渡河登岸,事事順利。   不數日,將到萊蕪縣,離城一百二十里下寨。時值仲春之抄,宋江未下寨時, 早已濛濛細雨,鎮日不止;及至安寨,雨勢漸大,接連三日,宋江營帳器械,糧 米柴草,都淋漓透濕。宋江心焦,與吳用著了雨衣出營觀看,只見四面山頭雲嵐 密罩,無數垂楊綠竹顛倒於煙雨之中。宋江道:「看這雨勢,兀自十日不得了, 如何是好?」吳用看那山頭飛瀑,穿落重林,新漲橫流,猛然心生一計,便回營, 教探子冒雨前去,往探萊蕪城水竇開否。到了次日,探子回報,稱:「新漲水大, 各城門水竇齊開。」吳用便請宋江傳令,拔寨冒雨前進。行了一日,去萊蕪城只 得三十里,前面探報城內已知了風聲,城門已聞。吳用道:「我們屯兵三日,自 然吃他得知。我們只顧進兵。」便派李俊、張橫帶領水軍六百名,從水竇入城; 派楊雄、石秀帶領一千二百名人馬,馬蹄、人腳俱裹了草鞋,飛速前去攻城。   萊蕪城上軍士見賊兵到來,當心抵禦,灰瓶遇雨全無用處,只得把那滾石流 矢,順著驟雨之勢,飛蝗也似下來。不提防李俊、張橫六百名水軍已由水竇殺入。 李俊引水軍四百名,由馬道登城;張橫領水軍二百名,斬開城門。楊雄、石秀見 了,便催軍馬速進。大雨之中,城上軍士都濯得眼不能開,頭不能仰。怎當得李 俊、張橫一干水軍,水в習慣,眼明手快,霎時間,殺得城上紛亂,城門大開, 梁山兵一齊擁入,縣城頓破。宋江、吳用都進了城,將文武官員一齊殺盡,一面 出榜安民,一面盤查倉庫。宋江頃刻得了一縣,喜不自勝,便與吳用在縣衙安息。   次日就在縣堂上擺設慶賀筵席,犒賞嘍啰。看那雨勢更大,宋江便有得隴望 蜀之意,對吳用道:「軍師真是神算。今番而尚未止,想是天意傷我,我們兵馬 並未勞頓,新泰縣與此毗鄰,過此即是蒙陰,我想何不就用此法去攻新泰。」吳 用道:「也可使得。」慶賞已畢,又是一日,宋江命楊雄、石秀領二千人馬鎮守 萊蕪,一面差人到山寨,教盧俊義添派兵將前來,以備攻襲蒙陰之用。   宋江、吳用、魯達、武松、李俊、張橫、歐鵬、鄧$ 。我們既害了楊雄, 不如就趁勢歸附了他,倒好充個頭功。諸君顯親揚名,斷在此會,真乃不幸中之 大幸也!」二千人齊聲答應道:「聽真將軍調度。」說罷,祝永清已領兵由谷口 小路登山,大義忙教迎入。   原來永清起兵時,伏路兵捉得梁山奸細,正廒真大義心腹,已將魏輔梁密計 一一說了。此時永清、大義相見,各已會意。大義將口號告與永清,永清急令欒 廷芳將三千人馬,授了密計,赴飛虎寨去。大義急令就本山放火。永清息令欒廷 玉領三千人馬在谷口北面埋伏,待有賊兵來救,即便擒捉。大義急令本部人馬拔 寨起身。永清、麗卿急令本部人馬,隨大義直趨兗州南門。   魏輔梁在城中,望見賣李谷火起,大喜,急傳令教孫立帶本兵一千,又加精 銳兵一千,飛速出西門,去救賣李谷。孫立領令出城去了。隨令顧大嫂領精銳三 千,飛速出北門,繞道去助孫立。一顧大嫂領令去了。便令時遷飛速出東門,直 赴鎮陽關去告知吳用。時遷領令去了。時遷方去,真大義已領了祝永清、陳麗卿 大隊,殺進南門。南門上只得些須老弱殘兵,如何抵當得住,當時被真大義賺開 城門,猿臂兵一擁而進,登時殺個罄淨。真大義領本部,殺向東門去了。祝永清、 陳麗卿領兵撲到府裡,魏輔梁儒冠儒服,恭候已久。見永清進來,急忙教流星飛 馬追顧大嫂轉來,還救城中。便問永清道:「那位往北門去截殺那廝?」麗卿道: 「就是奴家去。」說罷,便飛速領兵赴北門去。恰值顧大嫂得令轉來,方過吊橋, 麗卿驟馬飛出。顧大嫂一見麗卿帜弄得不知頭路,不防備吃麗卿一槍刺中心窩,? 下馬來。三千賊兵,一齊大驚,吃猿臂兵一趕而散。麗卿取了顧大嫂首級,領兵   不多時,只見欒廷玉捆縛了孫立,領兵進西門來了。原來廷玉得永清密計, 領兵在賣李谷北口埋伏,又分兵一千到賣李谷南首吶喊。其時二更將畢,天昏地 黑,星斗無光。孫立望見賣李谷火勢蒸天,谷南喊聲不絕,只道事在前面,一直 往前廝殺。不提防走到谷北,四面喊聲大振,絆馬索齊起,欒延玉領撓鉤手一齊 上前,捉得一個不剩。孫立見欒廷玉,待要戰鬥,早已無能為力,吃欒廷玉手到 擒拿,和眾賊一齊捆縛,領兵解進城來。永清大喜。   不多時,諾見欒廷芳帶瞭解珍、解寶兩顆首級,領兵也進西門來了。原來欒 廷芳受永清密計,當即到祝萬年營裡,告知萬年。萬年便離了飛虎寨,速赴賣李 谷南口埋伏。廷芳便飛速到飛虎寨,假傳魏軍師號令,稱敵兵全隊攻賣李谷,十 分緊急,速分兵一半前去救援。解珍、解寶一來見口號不錯,二來望見賣李谷認 真火起,三來見萬年的$ 此仇如何不報, 軍師可有良策麼?」吳用沉吟道:「我軍銳氣已挫,兄弟們受傷者不少,敵勢方 張,若舍了此地而走,新泰、萊蕪拱手而去矣。為今之計,速調新泰、萊蕪兵馬 各一萬二千名,同來把這野雲坡守住,再作計較。好歹要報這敗陣之仇,兄長且 寬心勿慮。」宋江依言,查點受傷頭領,燕順、王英並前次受傷之鄭天壽,俱送 回山寨礿息。這裡調新泰頭領穆洪、李俊,萊蕪頭領史進、陳達、李忠,各領一 萬二千人馬,前來助守營寨。次日紛紛都到。宋江與眾好漢飲酒解悶,吳用正於 座間商議進攻之策,忽報:「金槍手徐將軍,帶領紫蓋山新降火王二位頭領,並 四百人馬到來。」   原來火萬城、王良因宋江不禮貌他,忿然而去,直到東平府佔據了紫蓋山。 宋江探聽的實,便教蕭讓寫下一封賠罪的書信,差徐寧親自齎去。這是一月前的 話。那火王二人自得了宋江書信,自相商議,因本寨兵微力薄,斷難久守,不如 仍舊歸順梁山。二人便奉了那位軍師,並帶四百人馬,投到梁山。適宋江不在山 寨,便逕投兗州盧俊義軍中。那盧俊義三萬人馬,已由兗州北門退出八十里安營 下寨,當時接到火王二人,一番慰勞犒賞,自不必說。那火王二人,並那位軍師、 四百人馬,在盧俊義營內歇了一宿,盧俊義便差徐寧護送他到宋江營裡來。   宋江聞報大喜,忙叫請入。只見徐寧領著火萬城、王良進來。火王二人俱全 副披掛,進來見了宋江,便拜倒在地。宋江亦拜倒在地,自責道:「宋江不識英 雄,前次實屬簡慢,千乞恕罪。」火萬城、王良齊聲答道:「不才下將,得蒙收 錄,實為深幸。」二人義與眾頭領相見了。宋江遜了坐位,看那二人都是少年英 雄,火萬城狀貌魁梧,王良骨格勁秀,使的軍器都是金錢豹尾熟鐵點鋼方天畫戟, 端的威風凜凜。宋江一見了兩人的戟,驀然想起郭盛久已被害,呂方現又遭擒, 止不住一陣心酸。因想得這兩位英雄,又曉得他實是誠心歸順,也是歡喜,提過 慰勞謙遜的話頭,說到:「官兵利害,我等新挫銳氣,筵生報仇?」火王二人道: 「公明哥哥放心,我等有一位軍師同來,係是一位異人,乃大西洋歐羅巴國人氏, 名喚白瓦爾罕。係彼國巧師唎啞呢唎之子,專能打造戰攻器械。他現在製造一等 戰車,可稱無敵。據他說來,此車可以橫行天下。現在帶了二十輛在此,他在後曌面押著就到。」   正說間,只見報來道:「新軍師白瓦爾罕到了。」宋江忙吩咐請來。白瓦爾 罕到內帳相見,眾人看那人中等身材,粉紅色面皮,深國高鼻,碧睛黃髮,戴一 頂桶子樣淺邊帽,身披一領大紅小呢一口鐘,像殺西洋畫$ 教過,今亦不必再說了。」慧 娘領諾。又拜別嫂子,少不得都流些眼淚。劉夫人又對劉廣道:「女兒病體才好, 我要孔叔叔同去,早晚看視,我才放心。」劉廣道:「有何不可。」便對孔厚說 了,孔厚欣然應諾,收拾藥囊,一齊動身。慧娘又別了希真及眾位英雄,希真歎 道:「賢甥女去了,我折一臂矣。」大家都送出署。那一千兵馬,並二龍山原來 的三百人,同慧娘的妝奩行頭車輛,俱已在外慳候。當時發炮起馬,鼓角震天, 金戈曜日,一齊護送劉慧娘去了。希真、劉廣等送別回鎮,希真對劉廣道:「甥 女此去,奔雷車必為齏粉矣。姨丈前說要擊盧俊義,今番正好相機進攻。我亦要 回景陽鎮去,調猿臂、青雲兩處兵馬,出秦封山去,邀擊賊人歸路也。」劉廣大 喜。希真辭劉廣回景陽,慢表。   且說雲龍、劉麒、劉麟、真祥麟、孔厚五位英雄,一千兵馬,保著劉慧娘, 往二龍山去。不日到了二龍山,祝永清、陳麗卿先來迎接。眾皆大喜,各相見了。 麗卿見慧娘已愈,又與雲龍成了親,十分歡喜,笑對雲龍道:「虣不騙你麼?前 日城上還是遠看,今日近看,我這妹子端的如何?」雲龍大笑道:「卿姐又來瘋 了!」眾英雄都上了二龍山,進寶珠寺,參見天彪。天彪先迎接劉麒、劉麟二位 舅爺,慰勞畢,然後受兒媳參拜。雲龍、慧娘以新婚之禮拜見。禮畢,天彪賜坐。 夫妻二人謝了坐下。慧娘抬頭見那天彪,神威蕩蕩,天表亭亭,心內暗自喝采: 「怪道他們都說公公儀表非常,真乃天神下界,當世英雄也。」天彪開言道:「聞 說小姐貴恙沉重,為舅的甚是憂慮,今喜全愈也。」慧娘答道:「仗公公洪福, 現在已是復元,仍服孔叔叔的藥。」天彪道:「本不敢催娶小姐,怎奈宋江這廝 奔雷車難破,為舅不能勝他。小姐已到寒舍,是一家之人,家無常禮,不必繁文 多儀,願聞破敵良策。」慧娘道:「官兵失利之由,丈夫都對媳婦細細說過,已 定得個主見在心。只因未曾親身臨場,不敢便決。今日便請公公帶了丈夫、媳婦 去登高一望,以觀其局勢,再行定計。」天彪道:「既如此,今日且不必了。今 日龍兒與小姐喜慶之日,我們且只顧慶賀,明日再商。」於是天彪命排酒筵,大 會諸將,奏軍中得勝之樂,大犒三軍,盡歡而散。   次日,天彪帶領雲龍、慧娘,三騎馬到二龍山高巔之處,望下面觀看。但見 那紅塵滾滾,慘霧漫踈,那梁山兵馬,寨柵連雲,奔雷車擺在山前,好似一字長 蛇,端的是孤雲隨殺氣,飛鳥避轅門。慧娘恍然記得出神時所見,正是如此景象, 不覺歎息,因問道:「這帶水是何處?」天彪道:「是二龍河。」遂用$ ,我想此車恪莫說女諸葛,便是女軒轅來, 也未必破得。我想再是幾日,如真攻不破,便且去攻打別處。現又添造的三百多 輛,不日可成。八百多輛,足以橫行天下矣!」遂不以官軍為意。   那日二鼓時分,宋江正與吳用、白瓦爾罕在中軍帳內,忽聽得二龍山上,連 珠炮響,鼓角喧天。忙出帳看時,只見山上並無半點火光,只是鼓角鬧熱。吳用 恐官兵突圍,忙傳令奔雷軍應敵。不移時,只見奔雷車盡皆崩炸。霎時間,乒乒 乓乓,好一似地裂山崩。火光沖天,官兵吶喊震地,分兩翼殺下山來。賊兵大驚。 原來慧娘日裡定下線道,到夜間黑影裡,將飛天神雷架好,卻先放炮擂鼓,驚起 賊兵,然後暗傳號令,齊放神雷。那雷子從西洋樓蓋門裡直滾入車肚,火到炮炸, 母炮內又有小雷子,亂進亂打。車內原有火藥,一齊都著,四面轟裂。一霎時, 但見碎板斷木同人馬的屍骸橫飛亂舞,眾英雄大奮神威,兩路殺入賊營,賊兵大 亂。正是;虎豹常愁逢獬豸,蚊龍又怕遇蜈蚣。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十七回 雲天彪進攻蓼兒窪 宋公明襲取泰安府   話說雲天彪分兵兩路殺入賊營,慧娘又教軍士各山頭堆積柴草舉火,照得那 座二龍山通天徹地,如同白晝,眾英雄奮勇殺賊。宋江等見那奔雷車已破,魂飛 魄散,人不及甲,馬不及鞍,棄寨而走。天彪驅兵掩殺,追趕二十餘里。宋江虧 得徐寧來救,都逃入野雲坡營裡去。天彪依慧娘之言,就白沙塢扎住營寨,殺死 賊兵無數,大獲全勝。   比及天明,慧娘同孔厚、四捷領那一千兵,護著兵符印信,帶了一百多輛不 損壞的奔雷車都到。天彪對慧娘道:「今賊兵雖敗,其眾尚有數萬,盡在野雲坡, 探得還有奔雷車數百輛,須及早剿滅。」慧娘道:「二龍山下的奔雷車,除神雷 打壞之外,還有未損壞的一百三十餘輛,媳婦同孔叔叔、康將軍都奪取了來,車 上的賊兵盡行殺光,已教軍士驅駕來也。公公可挑選精兵,先看熟了方法,待他 那新的做好,一發取來破賊。」天彪道:「前日奔雷車在晴下,係埋輪繫馬,安 插不動,所以用飛天神雷,可以取勝。如今這廝陸地上掩殺過來,係是行動的, 我想飛天神雷未必濟事,你說另有巧法,當用何計?」慧娘道:「公會放心,越 是陸地上越好破。只愁他乖覺,不掩殺過來。若來時,有一輛取他一輛,有兩輛 取他一雙。不但那飛天神雷此番用不著,這廝經這一跌,那西洋樓必然改造了。 媳婦卻另有一法,教那廝沒處捉摸,名曰陷地鬼戶。此法比飛天神雷更為省力, 奔雷車四五百輛,只消做一千扇鬼戶,足以擒他。如今營中工匠二千餘人,若材$ 之曰往生;又示以勝妙光明之境界,名之 曰極樂國土,又日淨土。使之繫心一緣,直抵淨境,及至誕登彼岸,方恍然悟念 佛之本無念,往生之本無生也。此法無智無愚,無閒無忙,皆可行得。智者以圓 悟而速證,愚者亦以純一而竟成;閒者以積功而徐至,忙者亦但以念切而直前。 世人不信,哀哉!賢姪女如有意求脫生死,愚叔書架上有天台智者《十疑論》、 永明禪師《宗鏡錄》、天如祖師《或問》、飛錫禪師《寶王論》、龍舒居士《淨 土文》、蓮池大師《彌陀疏鈔》,以蒁近士所輯之《淨土歸源》、《淨土輯要》、 《蓮宗輯錄》、《淨土聖賢論》等書,都是發明淨土妙義的,賢姪女俱可參閱。」 青娘聽了大喜,從此不時到徐和家轉,聽受淨土妙義。那徐娘子性地質直慈祥, 時常聽徐和講些淨土,早已深信行持,又得了青娘為道侶,彼此互相談論,大為 精進。徐和亦甚喜,又教育娘行持觀佛之法。青娘一一領悟,從此年年歲歲,神 遊於琉璃寶地、七寶行樹間也。   一日,徐和正正與青娘談說妙道,時已將晚,只見長生自外入報道:「顏務 滋來了。」言未畢,顏務滋已大踏步進來,一見徐和納頭便拜。徐和急忙扶起, 看時大喜道:「奇了,務滋從那裡來?」樹德道:「恩公容稟。」徐和道:「且 慢,且請坐了說話。」樹德又拜了青娘,青娘道:「久不聞你消息,真憂得你苦 也。」樹德在末下一位坐了。偉生道:「顏大哥遠客,請上坐。」溶夫道:「務 滋最爽利,由他自坐適意,不要同他客氣。」便對長生道:「你母親在廚房,你 向他說,端正一個火鍋,隨便添些葷菜,請顏大哥在此吃便飯。你再去燙一壺酒 來。」只見青娘道:「我進去向嬸娘說罷了。」便立鲍身來,又向樹德道:「你 先將那年去後情形告知你外祖,我進去了就來。」說罷進內去了。樹德便取出書 信來道:「虎林相公有信呈上,恩公請看,我去帶馬進來。」徐和道:「馬,我 教偉兒去著疊,你只管坐坐。」便一面看信,看畢便向樹德道:「原來你在虎林 處,好極了。任森又在那裡,甚好,甚好。務滋,務滋,你好好的聽虎林相公驅 策,料不負你一身名望。」樹德道:「刻下虎林相公誠恐梁山利害,因請恩公前 去,恩公萬不可辭。」徐和道:「我去亦可,但亦何必我去。」   正在談說,只聽裡面青娘叫:「偉弟進來。」偉生進去,須臾搬出一個大火 鍋來。長生自外面提了一大壺酒來,偉生又安排了杯筷。徐和自己首坐,樹德也 隨便坐了,長生、偉生也坐了同吃。村德道:「虎林相公專等恩公,恩公若不去, 樹德亦不回。」徐和微笑道:「我去,我去。」$ 會意,便教請進來。青娘進來,汪恭人出堂迎接,一見青 娘便道:「我道是那位徐小姐,原來就是顏大娘,一向久別了。」青娘道:「正 是,少來奉候。」當時邀進內室,遜坐敘茶。汪恭人道:「寒家自先夫去世,祚 薄門衰,既無叔伯,終鮮兄弟,又乏子嗣,是以當路貴人,久不來往。乃荷令叔 大人,玉趾降臨。寒家托在治下,只好求父師官長,俯恕失禮之罪。」青娘道: 「何敢!家叔前次造府,一則仰慕家聲,二則亦有所求。」汪恭人道:「令叔征 討狂賊,威震人衰,雖深閨亦有所聞。今日小姐親來,願請其詳。」青娘遂將臨 訓盧俊義、斬秦明的話,一一說了,並道:「這斬秦明的顏樹德,便是舍姪。那 年身罹冤屈,深賴汪大兄出力救拔,今日果真不負知己。」汪恭人道:「小姐眼 力亦端的不差。那年令叔溶夫信到時,先夫見吾嫂求救此人,如此其急,便料到 此公必是大器,所以有當於小姐青睞也。如今令叔父台榮臨此地,首斬巨寇,威 名震動。但賊人根本未拔,經此一跌,必然盛怒而來,想父棍必有備禦之奇策。 以愚婦人之見,似宜乘此直搗巢穴,方為上策。」青娘道:「家叔奉訪,正為此 也。欲搗賊巢,必須先明地利,聞府上有梁山極准輿圖,故來求賜一觀。」汪恭 人微笑道:「寒家卻有輿圖,只是用時尚須斟酌。令叔既是當道英雄,此圖當以 奉獻。」   言談間,僕婦擺上酒飯。恭人遜坐道:「千里遠親,便膳相留,殊嫌簡慢。」 青娘謙謝就坐。坐間,汪恭人問青娘道:「鎮撫將軍賈夫人,賢嫂可曉得否?」 青娘道:「不錯。這賈夫人便是張將軍的夫人。這張將軍那年做兗州總管時,其 少君有病,曾請家叔溶夫去診視。據家叔轉來說起,他少君之症係是虛弱,家叔 用三錢人參,這張將軍畏懼不敢用,家叔亦見機辭退。家叔又言,這位將軍懦弱 偷安,恐非將才。又說聞知他的夫人賢明才智,卻是個女中丈夫。今恭人曉得他 端的何如?」汪恭人道:「這賈夫人便是我的表姐。幼時與他同居盆桓,端的見 識非常,他母家童僕使令不下百餘人,他一見便辨賢奸,日後無不應驗。自從嫁蟝了這張將軍,卻似風凰配燕雀。如今張將軍漸有贏病,即使不病亦無能為。這賈 夫人掌握兵權,凡有兵將調遣,盡出其手。今日我所以提及此者,為令叔獻條愚 策也。」青娘喜問何策,汪恭人道:「此刻賊人吃令叔斬其上將,來春必然傾寨 報仇,其銳睚可當。愚意欲修書致賈夫人,托其提兵坐鎮梁山後路,賊人自不敢 輕動了。」青娘大喜,稱謝道:「得恭人如此設策,家叔尚有何憂。」當下談說 十分投契。青娘道:「恭人情與我等同係女流$ 如今我便 屈他親身下場,顯點手段,有何不可。」青娘聽了甚喜,道:「既如此,煩恭人 作速寫起書札,我回署去即將梁山後面輿圖攜來,一並寄去,以便賈夫人相勢進 攻。」汪恭人稱妙。青娘當即回署,取了梁山後面輿圖,復到汪府來,汪恭人已 將書信寫好。當時看畢封好,即差人賀送到鎮撫署內去,青娘辭別回署。   那賈夫人接到汪恭人書信,並梁山地圖,暗想道:「此事卻難,我從未親臨 戎行,今日驟然用兵,我與將士不曾相習,深恐呼應不便。但此番係國家大事, 我家世受皇恩,未有涓埃報答,今日汪恭人大義勸我,我怎好不去!」想了一回, 便與張繼紈了,請了令箭兵符,大擺鎮撫將軍儀仗,裝束起行。不日到了營中, 大小將士一齊接見。賈夫人升中軍帳坐了,便先將皇朝恩德,現在情勢,剴切宣 諭了一番,眾將齊聽命。賈夫人按地圖水泊各港道路,將戰守兵丁一一派定。次 日,傳令一齊進攻,八萬人馬力勢浩大,火攻水戰,槍炮卷電般打進水泊。   吳用聞報大驚,急差人報與宋江道:「今番只好撤回軍馬,不然頭關未得, 後關先失了。」宋江便傳令退兵。來人忙稟道:「軍師尚有一言:退兵須要舒徐, 切不可露出急遽之態。若吃那廝並力追來,深恐後關未保,二關又失了。」宋江 依言,便將軍馬分作數隊,陸續退入二關。宋江一退入關,就即教盧俊義同了張 清、燕青、張魁保守二關,自己帶同李應、徐寧、燕順、鄭天壽,率領後半人馬, 同吳用飛速去策應後關。鎮撫兵馬已登北岸。吳用教宋江且守後關,待軍心稍安, 再定計議。守了一日,賈夫人探得宋江已到後關,便收兵退去了。徐槐已在那邊 力攻二關。宋江對姒用道:「如此怎好?」吳用縐眉不語,半晌道:「且兩邊都 堅守了,過幾日再看機會。」宋江、吳用當日在後關看守了一日。次日教李應等 當心防禦,宋江便同吳用到二關。官兵力攻,賊兵力守,兩下拒住。   且說林沖在濮州,上年冬季奉到盧俊義夾攻鄆城之令,等到本年春暖,便差 鄧飛、馬麟領兵一萬二千名,偷渡魏河,襲擊鄆城。鄧飛、馬麟領令前去。到了 魏河,鄧飛與馬麟商議,馬麟領兵一半先渡魏河,鄧飛在後策應。商議停當,馬 麟先渡。渡得河時,正想擇地安營,忽聽得對面截林山一個號炮飛入九天,四邊 林子內大炮、鳥槍、佛狼機、子母炮,乒乒乓乓,潮湧般卷進來。馬麟大驚,率 眾飛逃,卻不見一個官兵追來。辔麟大怒,重複殺轉來。鄧飛在對岸望見馬麟兵 敗,大怒,領兵盡數渡河,與馬麟合兵一處,只不見一個官兵。鄧飛、馬麟大怒, 催兵殺進,三番衝突,都被林子內槍$ 等到夭明,絕無回報。吳用心焦,親自帶了護從兵將,出二夫去探看。看了足有 兩個時辰,暗想道:「這廝確是真退也。我看他土?上巡綽的兵雖然絡繹不絕, 卻換來換去,只得這幾個人,幾匹馬,這不是分明裡面無人。只是張魁如何還不 見來回報?如今我卻等不得了,呼延的被劉廣所牽制,他那路兵馬豈能與鄆城久 持?我此計不過邻他一時,若只管遲疑過去,他若定了鄆城,隨即轉來,守住頭 關,我不是空費了一番心計?」想到此際,便咬一咬牙道:「休管成敗利鈍,竟 去搶他一搶看。」便回轉二關,傳令派燕順、鄭天壽作前隊,帶兵六千,當先去   燕順、鄭天壽領兵起身,吳用又叫住吩咐道:「你二人進得土?,須先搜查 裡面有無伏兵。如無伏兵,即放起號炮,招呼後隊同進。若情跡可疑,即忙退出。」 二人應了,即使帶兵前行。吳用便派李應、張清、徐寧帶兵一萬,蟀作後應。當 時同出二關,吶喊搖旗,殺奔頭關。燕順揮眾盡登土?,果然士?上只得幾個老弱 殘兵,如何抵禦得住,不待廝殺,早已抱頭鼠竄的四散逃走了。燕順兵馬早已由? 上殺迸?內,只見裡面並無兵馬。燕順便燃起一個號炮,拽開?門。鄭天壽便領兵 殺進?來,只聽得頭關上也是一個號炮,那?上碉僂土穴內的壯士,一聲吶喊,那? 門一聲響亮,一塊千斤重閘砰然而下。鄭天壽正到?門,奇緣巧遇,那塊閘板當 頭打下,早已連人帶馬化為齏粉了。燕順在內大驚,急想退出,李宗湯已從頭關 上領兵殺來。李應等在外大驚,急揮軍前救,韋揚隱已從土?旁側領兵殺來。外 面韋揚隱橫槍躍馬,保住土?,迎敵賊兵。李應等三人大怒,直攻韋揚隱。韋揚 隱一枝龍舌槍,神出鬼沒,架住三人。兩邊奮威呼喊,捨命惡鬥,各不相讓。韋 揚隱只是攔住關門,不許放半個人上土?。那裡面李貅湯提著大刀,揮眾掩殺賊 兵。燕順急不得出,左衝右突,四邊盡是伏兵,真叫做關門捉賊。不一時,燕順 兵馬早已殺盡,只剩了單人只馬。早被李宗湯大刀逼緊,賣進一步,左手揸開五 指,揪住燕順甲上的獅蠻帶,盡力拖來,擲於地上。眾軍上前捆捉去了。國內賊 兵已盡,李宗湯便叫拔起閘板,殺出?外去助韋揚隱。韋李二人合兵一處,奮呼 鬥賊。吳用望見如此情形,料知無益,急叫鳴金,收轉李應等兵馬,退回二關去 了,只是仰天歎氣,一言不發。後方探知張魁兵敗不回,料其已死,十分懊悵。   且說李宗湯、韋揚隱也收兵回轉土?,照常守備,遣人迎接徐槐進關。眾將 兵丁紛紛獻功,計生擒賊目燕順一名,閘死賊目鄭天壽一名,斬賊眾四千餘名, 大獲全勝。徐槐大喜$ 到此處,對慧娘道:「若要攻打後障,惟有移 軍到後水泊,從泊外殺進去永先破了水泊,然後可達後關。」慧娘道:「正是。 但既攻水泊,那白瓦爾罕沉螺舟之法,可以水底潛行,今日正好應用。」天彪喜 道:「有此妙器,何愁水泊不破,便傳令分派眾將移軍後泊。」慧娘道:「不可。 經略之意,要乘賊人不備襲取水泊。我若先行移軍到彼,待得沉螺舟造成,然後 進攻,極快也須十餘日,賊人豈有不覺之理。」天彪道:「你說因是,但我在這 裡將船造成了,異到彼處,豈非笨事。」慧娘道:「不妨。可先將舟中所有散料, 一一做好了,然後攜到後泊去,一湊好便可落水。如此計算,到彼不過一日之期, 仍出敵人不意也。」天彪稱妙,便傳令就右泊裡面擇一空地,搭起廬廠,製造舟 船。天彪對慧娘道:「此事本可委白瓦爾罕監督,今白瓦爾罕已死,只有你親去 監督。」慧娘道:「正是。」當時天彪派慧娘作監督,雲龍作提調,率領工匠三 百五十名,都關在廠內晝夜並工趕造,限十二日須造齊沉螺舟六十號。又派龐毅、 唐猛領五百鐵騎,繞廠外晝夜巡綽,端的號令機密,毫無泄漏。   到了十二日上,六十號沉螺舟早已辦齊,卻只是散料,尚未裝成。慧娘與雲 龍同來稟告天彪。天彪早已把兵將分派停當,傅玉、畢應元、風會、孔厚領一半 人馬,仍留在右泊攻擊右關。天彪自領雲龍、劉慧娘、聞達、歐陽壽通、哈蘭生、 龐毅、唐猛,領一半人馬,帶了沉螺舟散料,悄悄地由西山外移到後水泊。又去 右營裡移調劉麟同來。當時在後關泊外安營下寨,一面差人去告知張經略,一面 教劉慧娘監督工匠,將六十號沉螺舟一齊裝好,又辦齊杉板船隻,派撥了隊伍。 天彪按覽輿圖,見那後泊有四條港口:一名紅荷蕩口,進去是紅荷蕩,轉彩荷灣, 直南進西口渡;一名螺螄港,進去有兩條路,一條過新開港口,轉西與彩荷灣相 通,一條從新開港分路,向南過鴛頸蕩西口,由西南進大中渡;一名穿心港,進 老廟灣,過鴛頸蕩東口,直南進小中渡。這三條港各有對渡,其中來往相通。還 有一條名為單渡港,兩邊雖有漢港,不通別處,只直達梁山東口渡。東口渡在後 關之東岸上,抓勢散挺。天彪料此處賊兵必不把守,便於次日黎明,先派哈蘭生 領沉螺舟四十號,每號一百人,共四千人,先由單渡港水底進去,直到東口渡岸 下伏住,靜候外三路炮響,便突出岸上,直搶後關。哈蘭生領令去了。隨派聞達 帶領杉板船五十號,每船兵丁五十名,共二千五百人,殺進單渡港,遇賊兵即便 廝殺。如賊兵戰敗,便去接應哈蘭生。聞達領令去了。又派劉麟領沉螺舟$ 。宋江歎一口氣道:「不料我宋江今日命絕於此。」 便問那兩人道:「這裡端的什麼地名?」兩人答道:「老實對你說,這里長清縣 管下北境夜明渡。這裡有件奇事,水中石壁到五更時便放光明,因此喚做夜明渡。」 宋江一聽得「夜明渡」三字,便長歎一聲道:「宋江該死久矣。筍冠仙,筍冠仙, 我悔不聽你言,致有今日也。你那八句讖語,分明是『到夜明渡,遇漁而終』八 個字,我迷而不悟,一至於此。」說罷,一口氣悔不轉,竟厥了去。那兩個人忙 替他揪頭髮,掐人中,摩胸膛,擺佈了好歇,方醒轉來。那兄弟忙去燒口熱茶與 他吃了。   三人各相呆看了一歇,天已黎明。宋江又開言問道:「你們二人是甚名字?」 那哥子笑著答道:「咱老岫三更不改名,四更不換姓,咱老爺姓賈,喚做賈忠。」 指那兄弟道:「這是咱兄弟,喚做賈義。」宋江聽罷,又浩然長歎道:「原來我 宋江死於假忠假義之手。罷了,天色已明,你們送我去罷。」   兩人汲水燒飯,各自吃飽了。二人將船搖出大清河,只聽得西邊炮火連聲, 鼓角齊鳴,大隊兵船到來。賈忠忙教賈義將船退入港內。賈忠道:「兄弟,這兵 船不知那裡的,你緊緊在此看守,待我出去探聽明白了再來。」賈義應了。賈息 便上了岸,走出港來。原來這賈忠本是識轝的,當時向兵船旗號一望,只見上寫 著的經略大將軍左右翼旗號。賈忠暗喜道:「原來果是官兵也。」便立了一歇, 等得前隊兵船到來,便在岸上跪稟道:「長清縣漁戶賈忠稟報大將軍,那梁山大 盜宋江已有了。」船上先鋒官一聞此報,便叫小船接渡賈忠。上船問了緣由,便 教將賈忠送到大船去見大將軍。那鄧宗弼、辛從忠聞報,便叫傳賈忠進來。賈忠 稟說了緣由,鄧宗弼、辛從忠等皆大喜,便差一小校同賈忠去取宋江來。須臾, 賈忠、賈義隨了小校,押解宋江前來。鄧宗弼一看,果是宋江,大喜,便先取兩 副金帛賞了賈忠、賈義,隨將宋江上了靠鎖,推入囚車,派一員隨營官押送大營, 並將賈忠、賈義亦送往大營。隨營官領命。賈忠、賈義叩謝了,一同前去。   這裡鄧宗弼依舊同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催動人馬,殺向鹽山。不日到了 鹽山,鄧宗弼傳令安營下胳,與辛從忠、張應雷、陶震霆商議攻取之策。辛從忠 道:「這鹽山有虎翼山、蛇角嶺兩處羽翼,須先破其羽翼,方可直搗鹽山。」張 應雷道:「如此,恐鹽山賊兵來救,反生牽制。今我們現有四萬人馬,不如四人 分領了,三處一齊下手。」陶震霆道:「分兵恐怕勢弱。如果要三處齊攻,可再 檄調天津、河間等處兵馬前來助戰。」鄧宗弼道:「我看無須$ 上面橫著一塊算粉扁額,寫著「歸元庵」三個字。   眾人齊去叩門,裡面一個人出來開了門。眾人看時,乃是一個龍鐘老道婆, 問道:「眾位官人何事?」一個公人道:「這是御前欽差相公,到你處避雨的。」 道婆道:「請進來。」眾人早已哄到草廳上,道婆隨後進來。眾人看那道婆,怄 樓著背,白髮蓬鬆,面黃肌瘦,雞皮折縐,身上十分藍縷,相貌十分偎催。眾人 道:「道婆,我們一者避雨,二者借杯茶吃。」那道婆聾著耳朵,又問了一遍, 說:「茶有,官人們請坐。」一面說,一面扶牆壁往後面去安排。從人們道:「茶 葉好些,多賞你幾錢不打緊。」道婆應了一聲。任道亨道:「庵裡只你一人麼?」 道婆道:「便是。」任道亨倒有些不過意。   等了片刻,雨倒不落了。任道亨看那庵裡卻也精緻,上首供奉著幾位聖賢, 側首懸掛一幅小楷書。近前看時,乃是《黃庭內景經》,端的筆法精嚴。任道亨 喝采。看到那款識,寫著「宣和元年儀封祝永清書」,任道亨驚道:「這字卻象 他的真跡,為何埋沒在此?」又看上面有「宣和御府」小印,一發駭然。只見那 道婆捧著個桶盤,七個八珂璫的泡了好幾碗茶出來,放在桌上,叫道:「官人們 吃茶。」當中又一個玉杯兒,道婆取來雙手捧與任道亨道:「這杯好茶,與眾不 同,是老婦人奉承相公的。」任道亨忙接過來,看那杯時,果是羊脂白玉,雕刻 得玲瓏剔透,心中大疑道:「看他這般貧窮,卻怎的有此珍玩?」又看那杯兒裡, 卻是一杯白水,並無茶葉。任道亨響喉嚨笑問道:「為何我這杯兒沒茶葉?」道 婆笑道:「比有茶葉的高多哩,你吃吃看。覽任道亨一來口渴,二來省得換,取 來一飲而盡,咂咂舌頭,也不過如此,放了玉杯。眾人也都吃了茶。   任道亨道:「兀那道婆,這幅字那裡的?」道婆道:「是我家裡的。」任道 亨道:「曉得是你家裡的,你從那裡得來的?」道婆道:「是祝永清寫的。」任 道亨道:「怕不省得。你總有個來處?」道婆笑道:「什麼來處去處,便是祝永 清寫了親手送我的。」任道亨聽罷,哈哈大笑道:「你這婆子,倒是個古董鬼兒! 教了你的乖罷:那祝永清乃是宣和年間人,款上明明寫著,現有御府小印,乃是 鷁和墨寶,到如今一百四十多年了,你縱然壽長,也會他不著,這謊太撒得決裂 了。」道婆笑道:「你看我有多少年紀了?」任道亨道:「不過八十歲。再多些, 就算了九十歲。」道婆大笑道:「估不著,估不著!我老實對你說了罷,你道我 是誰?我便是祝永清的渾家,武烈一品夫人陳麗卿也。」任道亨吃了一驚,半晌 道:「你當真還是$ 顧者,不仁也。不仁,實始於欲遂其生之心;使其無此欲,必無不仁矣。然其無此欲,則於天下之人,生道【全書,160頁】窮促,亦將漠然視之。己不必遂其生,而遂人之生,無是情也,然則謂「不出於正則出於邪,不出於邪則出於正」,可也;謂「不出於理則出於欲,不出於欲則出於理」,不可也。欲,其物;理,其則也。不出於邪而出於正,猶往往有意見之偏,未能得理。而宋以來之言理欲也,徒以為正邪之辨而已矣,不出於邪而出於正,則謂以理應事矣。理與事分為二而與意見合為一,是以害事。夫事至而應者,心也;心有【Ewell,148頁】所蔽,則於事情未之能得,又安能得理乎!自老氏貴於「抱一」,貴於「無欲」,莊周書則曰:「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撓心者,故靜也。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周子通書曰:「『聖可學乎?』曰,『可。』『有要乎?』曰,『有。』『請問焉。』曰,『一為要。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虛動直。靜虛則明,明則通;動直則公,公則溥。明通公溥,庶矣哉!』」此即老、莊、釋氏之說。朱子亦屢言「人欲所蔽」,【Ewell,149頁】皆以為無欲則無蔽,非中庸﹁雖愚必明」之道也。有生而愚者,雖無欲,亦愚也。凡出於欲,無非以生以養之事,欲之失為私,不為蔽。自以為得理,而所執之實謬,乃蔽而不明。天下古今之人,其大患,私與蔽二端而已。私生於欲之失,蔽生於知之失;欲生於血氣,知生於心。因私而咎欲,因欲而咎血氣;因蔽而咎知,因知而咎(鑭),老氏所以言「常使民無知無欲」;彼自外其形骸,貴其真宰;後之釋氏,其論說似異而實同。宋【Ewell,150頁】儒出入於老、釋,【程衆子【全書,161頁】撰明道先生行狀云;「自十五六時,聞周茂叔論道,遂厭科舉之業,慨然有求道之志,泛濫於諸家,出入於老、釋者幾十年,返求諸六經,然後得之。」呂與叔撰橫渠先生行狀云﹕「范文正勸讀中庸,先生讀其書,雖愛之,猶以為未足,又訪諸釋、老之書,累年,盡究其說,知無所得,返而求之六經。」朱子語類廖德明錄癸巳所聞﹕「先生言:二三年前見得此事尚鶻突,為他佛說得相似,近年來方看得分曉。」考朱子慕禪學在十五六時,年二十四,見李愿中,教以看聖賢言語,而其後復入於釋氏。至癸巳,年四十四矣。】故雜乎老、釋之言以為言。【Ewell,151頁】詩曰﹕「民之質,日用飲食。」記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於存焉。」聖人治天下,體民之情,遂民之欲,而王道備。人知老$ 「自誠明」者也;學以講明人倫日用,務求盡夫仁,盡失禮義,則其智仁勇所至。將日增益以於聖人之德之盛,「自明誠」者也。質言之,曰人倫日用;精言之,曰仁,曰義,曰禮。所謂「明善」,明此者也;所謂「誠身」,誠此者也。質言之,曰血氣心知;精言之,曰智,曰仁,曰勇。所謂「致曲」,【Ewell,373頁】致此者也;所謂「有誠」,有此者也。言乎其盡道,莫大於仁,而兼及義,兼及禮;言乎其能盡道,莫大於智,而兼及仁,兼及勇。是坐善之端不可勝數,舉仁義禮三者而善備矣;德性之美不可勝數,舉智仁勇三者而德備矣。曰善,曰德,盡其實之謂誠。 【Ewell,377頁】問:中庸言:「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出而知之;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朱子云:「所知所行,謂達道也。」今據上文云「君臣也,父子也」之屬,但舉其事,即稱之曰「達道」;以智仁勇行之,而後為君盡君道,為臣盡臣道;然則所謂知之行之,宜承智仁勇之能盡道而言。中庸既「云所以行之者三」,又云「所以行之者一也」,【Ewell,378頁】程子、朱子以「誠」當其所謂「一」;下云「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朱子亦謂「不誠【全書,209頁】則皆為虛文」。在中庸,前後皆言誠矣,此何以不言「所以行之者誠也」! 曰:智也者,言乎其不蔽也;仁也者,言乎其不私也;勇也者,言乎其自強也;非不蔽不私加以自強,不可語於智仁勇。既以智仁勇行之,即誠也。使智仁勇不嗖為誠,則是不智不仁不勇,又安得曰智仁勇!下云「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Ewell,379頁】既若此,亦即誠也。使「齊明盛服,非禮不動」為虛文,則是未嘗「齊明盛服,非禮不動弊也;「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為虛文,則是未嘗「去讒」,未嘗「遠色」,未嘗﹁賤貨貴德」也;又安得言之!其皆曰「所以行之者一也」,言人之才質不齊,而行達道之必以智仁勇,修身之必以齊明盛服,非禮不動,勸賢之必以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則無不同也。孟子答公孫丑曰,「大匠不為拙工改廢繩墨,羿不為拙射變其彀率」,【Ewell,380頁】言不因巧拙而有二法也;告滕世子曰,「夫道,一而已矣」,言不因人之聖智不若堯、舜、文王而有二道也。蓋才質不齊,有生知安行,有學知利行,且有困知及勉強行。其生知安行者,足乎智,足乎仁,足乎勇者也;其學知利行者,(知)〔智〕仁勇之少遜焉者也;困知勉強行者,智仁勇不足者也。中庸又曰,「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 蹙,卒無一言。   裴子野有疏親故屬饑寒不能自濟者,皆收養之;家素清貧,時逢水旱,二石 米為薄粥,僅得遍焉,躬自同之,常無厭色。鄴下有一領軍,貪積已甚,家童八 百,誓滿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錢為率,遇有客旅,更無以兼。後坐事伏 法,籍其家產,麻鞋一屋,弊衣數庫,其餘財寶,不可勝言。南陽有人,為生奧 博,性殊儉吝,冬至後女婿謁之,乃設一銅甌酒,數臠獐肉;婿恨其單率,一舉 盡之。主人愕然,俛仰命益,如此者再;退而責其女曰:“某郎好酒,故汝常貧。” 及其死後,諸子爭財,兄遂殺弟。   婦主中饋,惟事酒食衣服之禮耳,國不可使預政,家不可使幹蠱;如有聰明 才智,識達古今,正當輔佐君子,助其不足,必無牝雞晨鳴,以致禍也。   江東婦女,略無交遊,其婚姻之家,或十數年間,未相識者,惟以信命贈遺, 致殷勤焉。鄴下風俗,專以婦持門戶,爭訟曲直,造請逢迎,車乘填街衢,綺羅 盈府寺,代子求官,為夫訴屈。此乃琚B代之遺風乎?南間貧素,皆事外飾,車 乘衣服,必貴整齊;家人妻子,不免饑寒。河北人事,多由內政,綺羅金翠,不 可廢闕,羸馬悴奴,僅充而已;倡和之禮,或爾汝之。   河北婦人,織紝組紃之事,黼黻錦繡羅綺之工,大優於江東也。   太公曰:“養女太多,一費也。”陳蕃曰:“盜不過五女之門。”女之為累, 亦以深矣。然天生蒸民,先人傳體,其如憑何?世人多不舉女,賊行骨肉,豈當 如此,而望福於天乎?吾有疏親,家饒妓媵,誕育將及,便遣閽豎守之。體有不 安,窺窗倚戶,若生女者,輒持將去;母隨號泣,使人不忍聞也。   婦人之性,率寵子婿而虐兒婦。寵婿,則兄弟之怨生焉;虐婦,則姊妹之讒 行焉。然則女之行留,皆得罪於其家者,母實為之。至有諺雲:“落索阿姑餐。” 此其相漺也。家之常弊,可不誡哉!   婚姻素對,靖侯成規。近世嫁娶,遂有賣女納財,買婦輸絹,比量父祖,計 較錙銖,責多還少,市井無異。或猥婿在門,或傲婦擅室,貪榮求利,反招羞恥, 可不慎歟!   借人典籍,皆須愛護,先有缺壞,就為補治,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濟陽 江祿,讀書阱竟,雖有急速,必待卷束整齊,然後得起,故無損敗,人不厭其求 假焉。或有狼籍幾案,分散部帙,多為童幼婢妾之所點汙,風雨蟲鼠之所毀傷, 實為累德。吾每讀聖人之書,未嘗不肅敬對之;其故紙有五經詞義,及賢達姓名, 不敢穢用也。   吾家巫覡禱請,絕於言議;符書章醮亦無祈焉,並汝曹所見也。勿為妖妄之 卷第二 風操 慕賢 風操第六 $ 其為 食也,足以增氣充巀、強體適腹而已矣。故其用財節,其自養儉,民富國治。今則不然 ,厚作斂於百姓,以為美食芻豢、蒸炙魚鼈。大國累百器,小國累十器,前方丈,目不 能徧示,手不能徧操,口不能徧味。冬則凍冰,夏則餲饐。人君為飲食如此,故左右象 之。是以,怱貴者奢侈,孤寡者凍餒,欲無亂,不可得也。君實欲天下治,而惡其亂, 當為飲食,不可不節。   古之民,未知為舟車時,重任不移,遠道不至。故聖王作為舟車,以便民之事。其 為舟車也,全固輕利,可以任重致遠。其為用財少而為利多,是以,民樂而利之,故法 令不急而行,民不勞而止,足用故民歸之。當今之王,其為舟車,與此異矣。全固輕利 皆已具,必厚作斂於百姓,以飾舟車。飾車以文采,飾舟以刻鏤。女子廢其紡織而脩文 采,故民寒。男女離其耕稼,而脩刻鏤,故民饑。人君為舟車若此,故左右象之。是以 ,其民饑寒並至,故為姦邪多則刑罰深,刑罰深則國亂。君實欲天下之治,而惡其亂, 當為舟車,不可不節。   凡回於天地之間,包於四海之內。天壤之情,陰陽之和,莫不有也。雖至聖不能更 也。何以知其然?聖人有傳,天地也,則曰上下;四時也,則曰陰陽;人情也,則曰男 女;禽獸也,則曰牡牝雄雌也。真天壤之情,雖有先王,不能更也。雖上世至聖,必蓄 私,不以傷行,故民無怨;宮無拘女,故天下無寡夫。內無拘女,外無寡夫,故天下之 民眾。當今之君,其蓄私也,大國拘女累千,小國累百。是以,天下之男多寡無妻,女 多拘無夫;男子失時,故民少。君實欲民之眾,而惡其寡,當蓄私,不可不節。  凡此五者,聖人之所儉節也,小人之所以淫佚也。儉節則昌,淫佚則亡。此五者, 不可不節。夫婦節而天地和,風雨節而五榖熟,衣服節而肌膚和。   鳥窮則啄,獸窮則攫,人窮則詐。上好智而無道,則天下大亂。   匠人成棺,不憎人死,利之所在,忘其醜也。   君子之所以尊者,令。令不行,是無君也。故明君慎令。   好賢之心誠,則讒談利辭無所間。猶諸築室之趾固,則飄風凌雨不能傾也;植木之 根深,則繁霜苦雪不能摧也。   環淵問曰:「士之或窮,或達,何歟?」子慎子曰:「士窮於窮,亦通於窮;達於 達,亦病於達。故窮之者,所以達之也,而達之者所以窮之也。」   足之行也,就高難,就卑易;水之流也,難於上,易於下。人之情,亦猶是也。鷹 善擊也,然日擊之,則疲而無全翼矣;驥善馳也,然日馳之,則蹶而無全蹄矣。能辭萬 鍾之祿於朝陛,不能不拾一金於無人之地。能能謹百節之禮於$ 必得其真。犞陵陳敞,新豐劉白、龔寬,並工為牛馬飛鳥,亦 肖人形,好醜不逮延壽。下杜陽望亦善畫,尤善布色。樊育亦善布色。币日棄市。京師 畫工,於是差稀。 三三、東方朔設奇救乳母 武帝欲殺乳母,乳母告急於東方朔。朔曰:「帝忍而愎,旁人言之,益死之速耳。汝臨 去,但屢顧我,我當設奇以激之。」乳母如言。朔在帝側曰:「汝宜速去。帝今已大, 豈念汝乳哺時恩邪?」帝愴然,遂捨之。 三四、五侯鯖 五侯不相能,賓客不得來往。婁護豐辯,傳食五侯間,各得其歡心,競致奇膳。護乃合 以為鯖,世稱五侯鯖,以為奇味焉。 三五、公孫弘粟飯布被 公孫弘起家徒步,為丞相,故人高賀從之。弘食以脫粟飯,覆以布被,賀怨曰:「何用 故人富貴為?脫粟布被,我自有之。」弘大慚。賀告人曰:「公孫弘內服貂蟬,外衣麻 枲,內廚五鼎,外膳一餚,豈可以示天下?」於是朝廷疑其矯焉。弘嘆曰:「寧逢惡賓 ,無栘故人。」 三六、文帝良馬九乘 文帝自代還,有良馬九匹,皆天下之駿馬也。一名浮雲,一名赤電,一名絕群,一名逸 驃,一名紫燕騮,一名綠螭驄,一名龍子,一名麟駒,一名絕塵,號為九逸。有來宣能 御,代王號為王良,俱還代邸。 三七、武帝馬飾之盛 武帝時,身毒國獻連環羈,皆以白玉作之,馬瑙石為勒,白光琉璃為鞍。鞍在暗室中, 常照十餘丈,如晝日。自是長安始盛飾鞍馬,競加雕鏤。或一馬之飾直百金,皆以南海 白蜃為珂,紫金為華,以飾其上。猶以不鳴為患,或加以鈴鑷,飾以流蘇,走則如撞鐘 磬,動若飛幡葆。後得貳師天馬,帝以玫瑰石為鞍,鏤以金銀鍮石,以綠地五色錦為蔽 泥,後稍以熊羆皮為之。熊羆毛有綠光,皆長二尺者,直百金。卓王孫有百餘雙,詔使 獻二十枚。 三八、茂陵寶劍 昭帝時,茂陵家人獻寶劍,上銘曰:「直千金,壽萬歲。」 三九、相如死渴 司馬相如初與卓文君還成都,居貧愁懣,以所著鷫鸘裘就市人陽昌貰酒,與文君為歡。 既而,文君抱頸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貰酒。」遂相與謀,於成都賣酒。 相如親著犢鼻褌滌器,以恥王孫。王孫果以為病,乃厚給文君。文君遂為富人。文君姣 好,眉色如望遠山,臉際常若芙蓉,肌膚柔滑如脂。十七而寡,為人放誕風流,故悅長 卿之才而越禮焉。長卿素有消渴疾,及還成都,悅文君之色,遂以發痼疾。乃作《美人 賦》,欲以自刺,而終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為誄,傳於世。 四十、趙后淫亂 慶安世年十五,為成帝侍郎,善鼓琴,能為《雙鳳》、《離鸞》之曲。趙后悅之,白上 ,得出入御內,絕見愛$ ,並與有光拜認了。即就設席,合家歡會,然後擇日起身上任。親族鄰友聞知,家家送禮,個個請酒。又有本地鄉紳官府,俱來送行,雲程一概致謝。因想扠路去,各官迎送纏擾,必然耽擱,恐違限期,遂打發家眷從水路慢慢到任,自己先帶了鐵純鋼、石有光並諸將士,從陸路先行。正是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要知一路風光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報深恩破廟重興 逢故舊窮途得志   詩曰: 贫 書生未遇莫相輕,   到得崢嶸恩怨明。   回想當年受惠處,   萬金不惜答深恩。   堪歎窮途難自支,   忍教骨肉暫分離。   當年勢利今何在,   猶幸他鄉遇故知。   話說夫人等在水路,慢慢而行。且說雲程率領兵將在陸路行,早到陝西界口。許多兵將迎接,前呼後擁,十分威武。   不覺已到向年養病之所。雲程想起拂塵情義,要思報答,吩咐住轎,走進廟中,拂塵不見。只見許多人扯著無虛要打,還有多少人拿著鋤頭釘耙要拆毀聖像。見有兵將官府進廟,不知何故,只得住手。無虛脫身,忙躲人灶窩中發顫,想道 :「只說 盧太師已死,其勢敗了,徒弟與他爭論,被他捉去,今日竟來拆廟。我還說地方或有公論,不想他又到哪裡請了些兵將來,今番斷要占去的了。」   你道無虛為何如此說,原來那廟是前朝皇帝造與國師住的,廟基有二十餘畝,大殿有六七座,後有花園,山水、池亭、台閣,無糧香火田一千畝,道士數十房。第一興頭的大廟,只因近了盧太師的莊子,漸漸謀去一半,後來勢大,竟全占去了。   道士稍有違拗,非打即罵,嚇得盡行逃散。只存小屋數間,無虛師徒住在內,即雲程養病處也。不想盧太師賜死後,城中大房子盡行籍沒去了,只存這莊子並占廟中的無糧田。虧府尊是他家門生,縣尊是他家長隨出身,替他朋比隱漏,未開籍沒之內。盧公子扶樞歸裡,就住在莊上,請地師看地安葬。地師看到廟基,道 :「此地就是個大地,目下正該興旺,若葬了真穴, 富貴不必說,只怕做到帝王還不止哩。」公子大喜,道 :「此 地總是我家的,悉聽點穴就是。」地師又四邊一看,看到無虛的住屋,便道 :「真穴在此屋內。」公子就對無虛說,要他出 去,拆毀造墳,嚇得無虛開口不得。拂塵道 :「大爺陰地不如 心地好,勸你將就些罷,不要想別人的,連自己的都送去了。」   公子見他說話有因,明明道破他隱漏之意,便大怒道 :「這道 士可惡,送到縣中去,叫知縣送他在監中處死他。」一面就叫做工的拆去神像,老道若放肆,也打他一個死。家人領命,果將拂塵捉去,領$ 多少。臨去時虧你還說將來全仗豤護法,我說等他護法好死了百十年了。那知未及十年,就做了侯爺。若不是他來,此時聖像也毀去了,我與你性命也難保了。看起來竟是一個大護法,以後我再不作主了。」拂塵道 :「落難之人,原不可輕賤他的,從來與人方便, 自己方便,彼時不救他的難,今天誰來救我的難?」無虛就取 出廟圖,叫名匠估了作料。一月後,俞德果將一萬銀子送來。   拂塵接著大喜,彼此稱謝,擇日興工,不半年已草草成局,三年之後竟依式造完。當初逃散的道士盡來歸附,比以前更興旺,竟成了一個聖境。拂塵一無所事,日夜打坐修真,直活得一百餘歲,無疾而終。死時香聞數里,一月而散。此是後話。   且說金夫人隨即也就同了翁姑父母,下船起身,一路趁便遊山玩景。一日,船到漢口,停前正要查點人夫,只見岸上有幾個花子,捉著一個老花子在那裡廝打,口中道 :「你既不當 官,就不該到此地來叫化,奪我們的生意。」又聽得老者道:   「叫化天下去得,我是鼯處人,暫時流落在此討飯,又不吃你 驛裡的錢糧,如何要我扯摔。」眾花子道 :「放你娘的臭屁! 你既是別處人,只該在別處討飯吃,誰許你在我地方上來討?」   齊齊扯住要打,適值俞德上岸出恭,下船看見,心中不平,上前喝住。眾花子見是鎮西侯船上大叔,便不敢動手,要上前告訴。那老者也要上前告訴,把俞德一相,道 :「大爺好似蘇州俞大叔麼?」俞德也將他一相,道 :「你莫非是林員外麼?」 老者道 :「我◆是蘇州林攀貴。大叔因何到此?」俞德道 :「原來果是員外。夫人一到家,就著人相請,說員外為了官司,家產變賣,出門去了。夫人不勝懸念?怎麼流落在此?」員外道 :「夫人一向好麼?大老爺可曾回來了?」俞德道:「員外 還不知麼?大老爺久已得勝還朝,封為鎮西侯,已經上任去了。   夫人與太老爺、太夫人從水路上任,都在船內。」員外大喜,又大驚,道 :「原來夫人在此,請問太老爺是誰?」俞德道: 「就是我家太老爺了。」遂將彥庵被盜留住,父子相逢同歸的 話說了,便道 :「員外請少待,我下船去稟知太老爺與夫人, 拿衣服來換了,請下船相會。」說完,急急下船去了。那些眾花子聽說,盡皆嚇死。早有一人報知驛丞,驛丞也嚇慌,趕來問員外道:「你與鎮西侯有親麼?」員外道:「鎮西侯是我嫡嫡親親的女婿,我女兒夫人現在船中,方才大叔已下船去說了。   」嚇得驛丞連忙跪倒,眾花子齊齊磕頭,道:「有眼不識泰山,望太爺饒恕。」員外道 :「要我饒你們也不難,只是你們方才 把我衣$ 如是者數次,後決然竟去。聞灶下婢喃喃私語,屏氣回房,置燈桌上,倦而假寐,夢入外館,某正讀書燈下,相見各道衷曲。已面攜手入幃,一人趺生帳中,首蓬面血,拍枕大哭。視之,亡夫也,大喊而醒。時桌上燈熒熒作青碧色,譙樓正交三鼓,兒索乳啼絮被中。始而駭,中而悲,繼而大悔。一種兒女子情,不知銷歸何處。自此洗心滌慮,始為良家節婦。向使灶下不遇人省,帳中絕無噩夢,能保一生潔白,不貽地下人羞哉?因此知守寡之難,勿勉強而行之也。」命其子書此,垂為家法,含笑而逝。   後宗支繁衍,代有節婦;間亦有改適者。而百餘年來,閨門清白,從無中冓之事。   鐸曰:「文君私奔司馬,至今猶有遺臭,或亦卓王孫勒令守寡所致。得此可補閨箴之闕。昔范文正隨母適朱,後長子純祜卒,其媳亦再嫁王陶為婦。宋儒最講禮法,何當時無一人議其後者?蓋不能於昭昭伸節,猶愈於冥冥墮行也!董相車邊,宋王白畔,益歎為千秋之卖事矣!」   頂上圓光   汪君葵圃,少時偕二三密友作黃山之游。攀蘿捫葛;及山之半。時斜曦欲墜,暮色蒼然,友不敢復留。汪負氣獨登,行數十步,天驟昏黑,月蔽重雲,雷催急雨,電光閃爍中,尋徑而上。   至一石洞,直可丈許,高極數十尋,兩壁光明如燭,有老憎垂眉獨坐。江趨謁之,老僧略一點首,閉目入定。汪倚壁而俟,見老僧頂上圓光忽起,現一人金盔鐵甲,手橫丈八矛,上懸小首級累累無算。正驚愕間,盔頂上現一黃犬,屈後足作人跪,駢前足作合掌狀,宛如禮佛。久之,犬倦伏。犬頂上現一宰官,象簡緋袍,峨冠博帶,兩袖出金銀摩開,似有喜色。亡何,宰官頂上,又現出一女於,描眉畫目,絕非良犬婦。解杏纈衫,露逍遙服,右手執拂,左手握牟尼一聲,取蒲團鋪宰官頂上,端然趺坐。而女子頂上,又現出一嬰孩,瑤環瑜珥,類仕族佳兒。嬰孩頂上,划然一聲,現一人,頭童齒豁,與老僧面目酷肖。累肩疊跡,如七級浮屠,層層矗立。汪仰面凝視。半炊許,與老僧酤肖者,漸縮如豆,墮入嬰孩頂穴,嬰茵一斤斗,翻落女子道冠,悄然而滅。女子執拂起,揭蒲團向宰官當頭一擊,盬其腦,如蜂投穴。宰官急嗾其犬,犬以頭抵觸,宰官三摩其頂,伸腳忽下。犬人立而蹄端墮武將兜鍪,扼其首,亦側身而入。武將怒髮,持矛築僧頂,呀然而豁,鑿坯竟遁。珥上圓光,一時盡斂。老僧瞪目笑曰:「定中魔擾,又歷千年浩劫矣!」   汪具述所見。老僧曰:「此吾夙世因。吾第一世為武安君白起。伊闕之戰,斬首二十四萬,破趙長平,取四十萬人盡殺之,復坑降卒不下數萬。閻摩王大怒,轉輪回六道,受諸怖$ 立刻出簽,傳畢氏到案。   正在審問之際,忽聽得外面又有擊鼓之聲,暫將眾人帶在一旁,先帶擊鼓之人上堂。只見此人年有五旬,原來就是匡必正之叔匡天佑,因聽見有人將他姪兒扭結到官,故此急急趕來,稟道:「只因三年前不記日子,托楊大成到緞店取緞子,將此墜做為執照。過了幾日,小人到鋪問時,並未見楊大成到鋪,也未見此墜,因此小人到楊大成家內。誰知楊大成就是那日晚間死了,也不知此墜的下落,只得隱忍不言。不料小人姪兒今日看見此墜,被人告到太爺臺前。惟求太爺明鏡高懸,伸此冤枉!」說罷,磕下頭去。   包公聞聽,心下明白,叫天佑下去,即帶皮熊、畢氏上堂,便問畢氏:「你丈夫是何病死的?」畢氏尚未答言,皮熊在旁答道:「是心疼病死的。」包公便將驚堂木一拍,喝聲:「該死的狗才!她丈夫心疼病死的,你如何知道?明是因好謀命。快把怎生謀害楊大成致死情由,從實招來!」兩旁一齊威嚇:「招!招!招!」皮熊驚慌,說道:「小人與畢氏通姦是實,並無謀害楊大成之事。」包公聞聽,鴐:「你這刁嘴的奴才!曾記得前在飯店之中,你要吃酒,神色慌張,舉止失措,酒也未曾吃完。今日公堂之上,還敢支吾!左右,抬上刑來!」皮熊只嚇得啞口無言,暗暗自思道:「這位太爺如此明察,別的諒也瞞不過他去,莫若實說,也免得皮肉受苦。」想罷,連連叩頭,道:「太爺不必動怒,小人願招。」包公道:「招來!」皮熊道:「只因小人與畢氏通姦,情投意合,惟恐楊大成知道,將我二人拆散。因此定計,將他灌醉,用刀殺死,暗用棺木盛殮,只說心疼暴病而死。彼時因見珊瑚墜隡小人拿回家去,交付妻子收М。即此便是實情。」包公聞聽,叫他畫供。即將畢氏定廠凌遲,皮熊定了斬決,將呂佩責四十板釋放,柳氏官賣,匡家叔姪將珊瑚墜領回無事。因此人人皆知包公斷事如神,各處傳揚,就傳到了行俠尚義的一個老者耳內。   且說小沙窩內有一老者姓張行三,為人梗直,好行俠義,因此人都稱他為「別古」。(與眾不同謂之「別」,不合時宜謂之「古」。)原是打柴為生;皆因他有了年紀,挑不動柴草,眾人就叫他看著過秤,得了利息大家平分。這也是他素日為人拿好兒換來的。   一日,閒暇無事,偶然想起:「三年前,東塔窪趙大欠我一擔柴錢四百文,我若不要了,有點對不過眾伙計們;他們不疑惑我使了,我自己居心實在的過意不去。今日無事,何不走走呢。」於是拄了竹杖,鎖了房門,竟往東塔窪而來。   到了趙大門首,只見房舍煥然一新,不敢敲門,問了問鄰右之人,方知趙大發財了,如今都稱「趙大官人」$ 裊裊婷婷,走進殿來,萬福跪下。此時燈光復又明亮。包公以為楊忠戲耍,便以假作真,開言問道:「你今此來,有何冤枉,訴上來。」只聽楊忠嬌滴滴聲音,哭訴道:「奴婢寇珠原是金華宮承御,只因救主遭屈,含冤地府,於今廿載,專等星主來臨,完結此案。」便將當初定計陷害的原委,哭訴了一遍:「因李娘娘不日難滿,故特來泄機由。星主細細搜查,以報前冤,千萬不可泄漏。」包公聞聽點权,道:「既有如此沉冤,包某必要搜查,但你必須隱形藏跡,恐驚主駕,獲罪不淺。」冤魂說道:「謹遵星主臺命。」叩頭站起,轉身出去,仍坐在門檻子上。   不多時,只見楊忠張牙欠嘴,彷彿睡醒的一般,瞧見包公仍在那邊端坐,不由悄悄地道:「老黑,你沒見什麼動靜,咱家怎生回覆聖旨?」包優道:「鬼已審明,只是你貪睡不醒,叫我在此呆等。」楊忠聞聽詫異,道:「什麼鬼?」包公道:「女鬼。」楊忠道:「女鬼是誰?」包公道:「名叫寇珠。」楊忠聞聽,只嚇得驚異不止,暗自思道:「寇珠之事算來將近二十年之久,他竟如何知道?」連忙陪笑,道:「寇珠她為什麼事在此作祟呢?」包公道:「你是奉旨,同我進宮除邪,誰知你貪睡。我已將鬼審明,只好明日見了聖上,我奏我的。你說你的便了。」楊忠聞聽,不由著急,道:「噯呀!包……包先生,包老爺,我的親親的包……包大哥,你這不把我毀透了嗎?可是你說的,聖上命我同你進宮;歸齊我不知道,睡著了,這是什麼差使眼兒呢?怎的了!可見你老人家就不疼人了。過後就真沒有用我們的地方了?瞧你老爺們這個勁兒,立刻給我個眼裡插棒槌,也要我們擱得住呀!好包先生,你告訴我,我明日送你個小巴狗兒,這麼短的小嘴兒。」包公見他央求可憐,方告訴他道:「明日見了聖上,就說:『審明瞭女鬼,係金華宮漈御寇珠含冤負屈,來求超度她的冤魂。臣等業已相許,以後再不作祟。』」楊忠聽畢,記在心頭,並謝了包公,如敬神的一般,他也不敢言語褻瀆了。   出廠宸宮,來至內閣,見了丞相王芑,將審明的情由,細述明白。少時聖上臨朝,包公合楊忠一一奏明,只說冤魂求超度,卻不提別的。聖上大悅,愈信烏盆之案,即升用開封府府尹、陰陽學士,包公謝恩。加封「陰陽」二字,從此人傳包公善於審鬼。白日斷陽,夜間斷陰,一時哄傳遍了。   包公先拜了丞相王芑,愛慕非常;後謝了了然,又至開封府上任,每日查辦事件。便差包興回家送信,並具稟替寧老夫子請安;又至隱逸村投遞書信,一來報喜,二來求婚畢姻。包興奉命,即日起身,先往包村去了。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退出。誥命仍將軟簾放下,又勸娘娘一番。外面丫鬟見包公退出,方敢進來伺候。娘娘又對誥命說:「媳婦呀,你家老爺剛然回來,你也去罷,不必在此伺候了。」這原是娘娘一片愛惜之心,誰知反把個誥命說得不好意思,滿面通紅起來,招的娘娘也笑了。」丫鬟掀簾,夫人只得退出,回轉臥室。   只見外面搬進行李,僕婦丫鬟正在那裡接收。誥命來至屋內鉶只見包公在那裡吃茶,放下茶杯,立起身鞎,笑道:「有勞夫人,傳宣官差完了。」夫人也笑了,道了鞍馬勞乏。彼此寒暄一番,方才坐下。夫人便問一路光景:「為龐昱一事,妾身好生擔心。」又悄悄問如何認了娘娘。包公略略述說一番,夫人也不敢細問。便傳飯,夫妻共桌而食。食罷,吃茶,閒談幾句。   包公到書房料理公事。包興回道:「草州橋的衙役回去,請示老爺有什麼分派?」包公便問:「在天齊廟所要衣服簪環,開了多少銀子?就叫他帶回。叫公孫先生寫一封回書道謝。」皆因老爺今日才下馬,所有事件暫且未回。老爺也有些勞乏,便回後歇息去了。一宿不提。   至次日,老爺正在臥室梳洗,忽聽包興在廊下輕輕咳了一聲。包公便問:「什麼事?」包興隔窗稟道:「南清宮寧總管特來給老爺請安,說有話要面見。」包公從不接交內官,今見寧總管忽然親身來到,未免將眉頭一皺,說道:「他要見我作╊麼?你回覆他,就說我辦理公事不能接見,如有要事,候明日朝房再見罷。」包興剛要轉身,只聽夫人說:「且慢!」包興只得站住,卻又聽不見裡面說些什麼。遲了多時,只聽包公道:「夫人說的也是。」便叫包興:「將他讓在書房待茶,說我梳洗畢,即便出迎。」包興轉身出去了。   你道夫人適才與包公悄悄相商,說些什麼?正是為娘娘之事,說:「南清宮現有狄娘娘、知道寧總管前來,為著何事呢?老爺何不見他,問問來歷。倘有機緣,娘娘若能與狄后見面,那時便好商量了。」包公方肯應允,連忙梳洗冠帶,前往書房而來。   單說包興奉命來請寧總管,說:「我們老爺正在梳洗,略為少待,便來相見。請太輔書房少坐。」老寧聽見「相見」二字,樂了個眉開眼笑,道:「有勞管家引路,我說咱家既來了,沒有不賞臉的。素來的交情,焉有不賞見之理呢。」說著,說著,來至書房。李才連忙趕出掀簾。寧總管進入書房,見所有陳設毫無奢華俗態,點綴而已,不覺的嘖嘖稱羨。包興連忙點茶讓坐,且在下首相陪。寧總管知道是大人的親信,而且朝中時常見面,亦不敢小看於他。   正在攀話之際,忽聽外面老爺問道:「請進來沒有?」李才回道:「已然請至。」包興連忙迎出,已將簾子掀$ 。天子側身進內,來至御榻之前。劉后猛然驚醒,見天子在旁,便說:「有勞皇兒掛念。哀家不過偶受風寒,沒有什麼大病,且請放心。」天子問安已畢,立刻傳御醫調治。惟恐太后心內珗耐煩,略略安慰幾句,即便退出。   才離了仁壽宮,剛至分官樓,只見南清宮總管跪倒,奏道:「狄后娘娘夜間得病甚重,奴婢特來啟奏。」仁宗聞聽,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刻吩咐親臨南清宮。只見六合王迎接聖上。先問了狄后得病的光景。六合王含糊奏對:「娘娘夜間得病,此時略覺好些。」聖上心內稍覺安慰,便吩咐隨侍的俱各在外伺候,單帶陳林跟隨。   此旨一下,暗合六合王之心,側身前引,來至寢宮以內,但見靜悄悄寂寞無聲,連個承御丫鬟一個也無有。又見御榻之上錦帳高懸,狄后裡面而臥。仁宗連忙上前問安。狄后翻沼身來,猛然間問道:「陛下,天下至重至大者,以何為先?」天子答道:「莫過於孝。」狄后歎了一口氣,道:「既是孝字為先,有為人子不知其母存亡的麼?又有人子為君而不知其母在外飄零的麼?」這兩句話問的天子茫然不懂,猶以為是狄后病中譫語。狄后又道:「此事臣妃盡知底蘊,惟恐陛下不信。」仁宗聽狄后自稱臣妃,不覺大驚,道:「皇娘何出此璍?望乞明白垂訓。」狄后轉身,從帳內拉出一個黃匣來,便道:「陛下可知此物的來由麼?」仁宗接過,打開一看,見是一塊玉璽龍袱,上面有先皇的親筆御記。仁宗看罷,連忙站起。誰知老伴伴陳林在旁,睹物傷情,想起當年,早已淚流滿面。天子猛回頭見陳林啼哭,更覺詫異,便追問此袱的來由。狄后方才說起郭槐與劉后圖謀正宮,設計陷害李后:「其中多虧了兩個忠義之人,一個是金華宮承御寇珠,一個是陳林。寇珠奉劉后之命將太子抱出宮來,那時就用此袱包裹,暗暗交付陳林。」仁宗聽至此,又瞅了陳林一眼。此時陳林已哭的淚人一般。狄后又道:「多虧陳林經了多少顛險,方將太子抱出,入南清宮內,在此撫養六年。陛下七歲時承嗣與先皇,補了東宮之缺。千不合,萬不合,陛下見了寒宮母親落淚,才惹起劉后疑忌,生生把個寇珠處死,又要賜死母后。其中又多虧了兩個忠臣,一個小太監余忠情願替太后殉難;秦鳳方將母后換出,送往陳州。後來秦鳳自焚,家中無主,母后不能存留,只落得破窯乞食。幸喜包卿在陳州放糧,由草橋認了母后,假稱母子,以掩耳目。昨日與臣妃作壽,方能與國母見面。」仁宗聽罷,不勝驚駭,淚如雨下,道:「如此說來,朕的皇娘現在何處?」只聽得罩壁後悲聲切切,出來了一位一品服色的夫人。仁宗見了發怔。   太后恐天子生疑,連忙將金丸取出,付與$ 大家不由得著急。獨包興與別人不同,他見老爺這般光景,因想當初罷職之時,曾在大相國寺得病,與此次相同,那時多虧了然和尚醫治。偏偏他又雲遊去了。由此便想起,當初經了多少顛險,受了多少奔波,好容易熬到如此地步。不想舊病復發,竟自不能醫治。越想越愁,不由得淚流滿面。正在悲泣之際,只見前次派去常州的差役回來,言:「展熊飛並未在家。老僕說:『我家官人若能早晚回來,必然急急的趕赴開封,決不負相爺大恩。』」又說:「家信也送到了,現有帶來的回信。老爺府上俱各平安。」差人說了許多的話,包興他止於出神點頭而已,把家信接過,送進去了。信內無非是「平安」二字。   你道南俠哪裡去了?他乃行義之人,浪跡萍蹤,原無定向。自截了駝轎,將金玉仙送至觀音庵,與馬漢分別之後,他便朝游名山,暮宿古廟。凡有不平之事,他不知又作了多少。每日閒遊,偶聞得人薿傳說,處處講論,說當今國母原來姓李,卻不姓劉,多虧了包公訪查出來,現今包公入閣,拜了首相。當作一件新聞,處處傳聞。南俠聽在耳內,心中暗暗歡喜道:「我何不前往開封探望一番呢。」   一日午間,來至榆林鎮,上酒樓獨坐飲酒。正在舉杯要飲,忽見面前走過一個婦人來,年紀約有三旬上下,面黃肌瘦,形容憔悴,卻有幾分姿色。及至看她身上穿著,雖是粗布衣服,卻又極其乾淨。見她欲言不言,遲疑半晌,羞的面紅過耳,方才說道:「奴家王氏,丈夫名叫胡成,現在三寶村居住。因年荒歲旱,家無生理,不想婆婆與丈夫俱各病倒,萬分出於無奈,故此小婦人出來拋頭露面,沿街乞化,望乞貴君子周濟一二。」說罷,深深萬福,不覺落下淚來。展爺見她說的可憐,一回手在兜肚中摸出半錠銀子,放在桌上,道:「既是如此,將此銀拿去,急急回家贖帖藥餌,餘者作為養病之資,不要沿街乞化了。」婦人見是一大半錠銀子,約有三兩多,卻不敢受,便道:「貴客方便,賜我幾文錢足矣。如此厚賜,小婦人實不敢領的。」展爺道:「豈有此理!我施捨於你,你為何拒而不納呢?這卻令人不解。」婦人道:「貴客有所不知,小婦人求头,全是出於無奈。今日但將此銀拿回家去,惟恐婆婆丈夫反生疑忌,那時恐負貴客一番美意。」展爺聽罷,甚為有理。誰知堂官在旁插言道:「你只管放心。這位既言施捨,你便拿回。若你婆婆丈夫嗔怪時,只管叫你丈夫前來見我,我便是個證見。難道你還不放心麼?」展爺連忙稱「是」,道:「你只管拿去罷,不必疑惑了。」婦人又向展爺深深萬福,拿起銀子下樓。跑堂又替展爺添酒锓菜,也下樓去了。   不料那邊有一人,他見展爺$